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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隋帝国风云txt下载     大隋帝国风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孤独的狼

    第一百零六章孤独的狼

    “你们不想打仗,我也不想打。”

    伽蓝环顾众人,语气渐渐放缓,“我把你们带出了西北,理所当然要把你们安然无恙地带回西北。但问题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是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当初我之所以把你们带出西北,就是因为我们的拳头不够硬,我们无法抵御突厥人、铁勒人,还有吐谷浑人的报复,现在我们之所以不得不做别人手里的刀,不得不去打仗,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伽蓝握起拳头,放在自己的眼前,忿然说道,“我们的拳头不够硬,这是事实。”

    众人沉默无语,就连阿史那贺宝和卢龙等人也是一脸无奈。在西土,大家还能挣扎,但在这里,在中土的中心地带,大家人生地不熟,一旦陷入围杀,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伽蓝一句话就说到了要害,直刺西北人的心灵,或许有些人不愿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没有实力就是没有实力。你可以猖狂,可以自恃有几斤蛮力,但在绝对实力面前,这些自欺欺人的东西根本挡不住强者的一击之力。

    伽蓝背负双手,慢慢走了几步,似乎在思考,似乎在整理思绪,似乎在给西北人足够的时间正视眼前的现实。

    帐内鸦雀无声。

    伽蓝站在地图一侧,面对众人,缓缓说道,“刚才薛先生给你们讲解、分析和推衍了京都政局的一些背后隐秘。我不知道你们可听进去了,也不知道你们对其是否有足够兴趣,但我想告诉你们,我之所以恳求薛先生告诉你们这些东西,是想让你们清醒地看到,让你们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运气非常差,我们刚刚到了中土,就陷入了九死一生的绝境。”

    此言一出,众人暗自惊骇,帐内气氛陡然凝滞。

    “在西土,我们也深陷绝境,但我依然可以带你们杀出重围,那是因为我熟悉西土局势,熟悉西土权贵,我可以在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但在这里,我两眼一抹黑,我和你们一样,对这里一无所知,唯有薛先生……”伽蓝手指薛德音,“唯有他,熟悉中土局势,熟悉中土权贵,唯有他才能在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所以,从这一刻开始,我恳请诸位兄弟务必聆听薛先生的教诲,遵从薛先生的命令。尊重他,也就是尊重自己的生命,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们还能踏上回家的路。”

    薛德音微微皱眉。傅端毅的眼里却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之色。

    两人都认为伽蓝危言耸听,故意夸大了眼前的局势,虽然庙堂上权争已经白热化,已经愈发血腥残酷,虽然大河两岸乃至江淮的叛乱此起彼伏,并在延续两年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足以危害到帝国安全的规模,但只待二次东征胜利,只待此次庙堂权争分出胜负,那局势将迅速扭转,帝国的国祚将固若磐石,稳如泰山。

    这两人是站在权贵的立场看问题,是向下俯视,而西北人不一样,西北人是草芥蚁蝼,是向上仰视,他们就像井中之蛙,只看到巴掌大一块天空,即便薛德音笼统而含糊地讲述了帝国政局危机的根源,推衍了今日中土局势的博弈关键在何处,但事实上西北人并不理解,对他们来说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和事,距离他们无限遥远,他们没有认同感,更没有置身其中搏击风云的觉悟,他们就像“鸵鸟”,以为把脑袋塞进沙里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却不知道整个身躯都暴露在风暴中,瞬息就会被撕成碎片。

    伽蓝知道这场风暴的可怕。起初他有意逃避,躲到突伦川里看日起日落,但命运不可捉摸,石蓬莱带来了昭武屈术支,西行带来了报仇的讯息,接着他被卷进了西土局势急骤变化的漩涡,而这一切改变了他的想法,他不再逃避,转而积极投身中土的这场风暴之中,试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事实很残酷,等他见到薛世雄和裴世矩之后,等他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看待这场风暴之后,他知道这场风暴根本不会以某个人的意志的转变而转变,它是实质是利益集团之争,而利益集团所拥有的实力足以改天换地,他在这样强大实力面前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所以,他想回家,非常想回家,他已经后悔当初的冲动,假如这些西北兄弟都死在了这场风暴中,他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他和他的兄弟们已被卷进了这场风暴,只能在风暴中拼死挣扎了。

    可怕的是,当他的兄弟们已经走进这场风暴的中心时,尚不知道危险,还在嬉笑怒骂中幻想着去享受荒yin奢侈的幸福生活,这令伽蓝恐惧,十分恐惧。

    “我们此次南下黎阳,实际上并不是护送西土朝贡使者和朝贡礼品,也不是一力承当卫护治书侍御史的责任,而是确保永济渠的畅通,确保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辽东战场。”

    “如果水道受阻,远征大军因为粮草不继而失利,负责督运粮草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和负责督察粮草运输的治书侍御史游元固然要承担责任,我们也会受到连累。我们是弱者,一旦上位者把直接责任推给我们,说我们在平叛战斗中攻击不利导致水道受阻,请问,我们有多少机会保住自己的头颅?”

    伽蓝这些话是用突厥语说的,除了薛德音外,其他人都听懂了,众人这才意识到危险正扑面而来,尤其像阿史那贺宝等人当即就勃然大怒,这不是欺负人嘛?这哪是什么美差,根本就是要找个替罪羊拉一群陪葬的嘛?有些人却是坦然,比如江成之和他的部下,鄯善马军第一旅自伽蓝离开后一直在鹰扬府倍受冷遇,长期给鹰扬府拉出去做替罪羊,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但这种“待遇”实在令人齿冷。这就是弱者的命运,没有实力,你永远受制于人,永远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治书侍御史游元也是一个替罪羊。他是山东权贵,是河北世家子弟,此番沿运河南下督察,假如未能确保水道安全,导致粮草输送延误,礼部尚书杨玄感随即可以把责任推一半给他。”

    “游元怎么办?从我的立场来看,他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击败河北贼帅,保证水道畅通;一个是被迫与杨玄感合作,利用他的身份地位,把河北郡县甚至包括河北贼帅都拉到一起,帮助杨玄感造反。”

    杨玄感要造反?这是伽蓝第一次在龙卫统军官们面前透漏这个惊人的消息,这个消息让西北人目瞪口呆,人人震惊。

    伽蓝见过了薛世雄,也见过了裴世矩,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西北人在北苑辎重营打架抢劫一事给“压”下去了,西北人顺利加入禁军还奇迹般地远离辽东战场,这一切都是得益于伽蓝与两位大权贵的亲密关系,所以,伽蓝知道杨玄感要造反的消息并不奇怪,肯定是真的,而西北人南下黎阳显然就是冲着杨玄感去的。正如伽蓝所说,西北人不知不觉间卷入了一场大风暴,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

    “游元只有在第一个计策失败之后才会被迫做实施第二个计策,而他一旦实施了第二个计策,我们也就成了游元谋反的共犯,必死无疑,所以,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帮助游元击败河北叛军,保证水道畅通。”

    “就靠我们龙卫统?靠我们这三百精骑?”江成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切问道。

    “就算把随军杂役也算上,龙卫统也只有四百多骑。”苗雨情急之下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叫道,“贼军人多势众,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苗雨是真的急眼了,当初如果不是在龙城帮了西北狼一把,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西行言出必践,苗雨事后真的去了卫府任职,接着好事接踵而来,他又被卫府遣往辽东战场。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西北局势不好,如果去辽东战场,运气好的话短短时间内就能建功升职。然而,苗雨的美梦随着皇帝的一道口谕落空了,未能如愿去辽东战场,正沮丧的时候,又听到这个惊人消息,他岂能不跳起来?与其来中土自寻死路,倒不如当初留在西北混日子。

    伽蓝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耐心等他把话说完。

    “杨玄感叛乱,不缺粮草武器,缺的是军队,假如水道给河北叛军攻陷,杨玄感随即可以以此为借口迅速在汲郡及其附近郡县募民为军,甚至可以向洛阳留守府调兵。如果我们成功击败河北叛军,确保了水道的畅通,那么杨玄感叛乱的难度将大大增加,叛乱的时间会不断延迟。”

    “时间对远征军来说很重要。辽东气候特殊,冬天来得早,夏末秋初是大军最佳也是最后的攻击时间。不出意外的话,远征军将在这一时间渡过鸭绿水,直杀平壤城下,所以这一时间的粮草供应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只要远征军攻克平壤,则大局已定,就算杨玄感叛乱也掀不起足够大的风浪了,反之,则形势颠覆,不堪设想。因此,裴阁老和老帅一再嘱咐,虽然阻止不了杨玄感的叛乱,但务必延缓杨玄感的叛乱时间,确保远征军摧毁高句丽,赢得东征的胜利。”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这样解释,杨玄感一定要叛乱,就算他不叛乱,也要逼着他叛乱,如果他不叛乱,假如二次东征还是失利,谁来做替罪羊?难道让裴阁老回家,让老帅再一次坐事除名?那我们岂不都要为之陪葬?所以,杨玄感一定要叛乱,杨玄感也一定会叛乱,否则我们如何确保自己的头颅?我们的功勋又从何而来?”

    “归结到河北这里,我们目前的重任就是帮助治书侍御史游元击败河北叛军。”伽蓝看看众人,继续用突厥话说道,“现在,诸位兄弟们可都听明白了?”

    伽蓝一如既往,扯起虎皮做大旗,借裴世矩和薛世雄的显赫声名来哄骗西北人。没办法,若想让兄弟们看清未来的局势,齐心协力浴血奋战,只有连哄带骗了。

    裴世矩和薛世雄的大名在西北非常响亮,伽蓝做为两人的亲信获得的好处有目共睹。这次大家到涿郡临朔宫,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当然感恩戴德。现在听说这次南下的重任是因两人亲自托付,那理所当然要卖命了,不仅是报答,更因为好处多多,一旦事成,肯定升官发财。人到这世上图个什么?不就是图个功名利禄嘛。

    伽蓝解释得很清楚了,杨玄感一定会叛乱,而东征前途未卜,不管东征是胜是败,只要西北人在河北建功,在黎阳建功,那么无论形势最终怎么变,获利的都是西北人。

    “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

    江成之当即改变了立场,毫不犹豫支持伽蓝的决策。

    “马上把那些杂役改编为第四旅。”苗雨的沮丧一扫而空,转而积极献策,“这些杂役都是我们从西北带来的,汉人虏人都有,骑马射箭之技都很娴熟,虽然冲锋陷阵不行,但关键时刻绝对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如果龙卫统临时增加一个旅,那就需要更多的马夫杂役。”李豹也急忙进言,“游治书既然要借助我们西北人的力量,那就不能不出力。请他下令沿河郡县,立即调发壮勇充任龙卫统的马夫杂役。”

    “既然是壮勇,那就可以改编为步军。平时是杂役,战时则为步军。”布衣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泰、乔二和谢庆,一语双关地说道,“这里是河北,不是西北,若想在战斗中做到知己知彼,军中就必须有大量的河北悍卒。”

    傅端毅把伽蓝的话有选择地翻译给了薛德音。傅端毅现在没有退路,只有全力辅佐伽蓝在河北取胜,否则裴世矩不会接纳他。

    薛德音虽然一再强调不要在中土说突厥话,不要用虏语交流,但今日伽蓝为了说服西北人,聚拢西北人心,一直用突厥语说话,考虑到情况特殊,薛德音也不好劝阻。这时听到西北人有意扩军,薛德音非常赞成。特殊时期,如果不借助平叛一事果断扩军,仅凭三百骑去冲锋陷阵,必死无疑。

    “龙卫统如果在平叛战场上不断取胜,不断招募俘虏,那么不但军队规模越来越大,也解决了那些贼人的吃饭问题。只要贼人的肚子吃饱了,解决了生存问题,由此产生的影响会越来越大。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河北灾民就会急剧减少,那些贼帅招募不到人手,叛军规模越来越小,形势也就不可遏止地走向了逆转。”

    薛德音的话在经过傅端毅的翻译之后,马上得到了卢龙等人的赞同。谁愿意打仗?谁愿意杀人?说到底还是生存问题,还是肚子问题。

    伽蓝摇手,坚决摇手。

    “今日山东人之所以叛乱,其根源不是因为肚子问题。这一点请诸位务必有个清醒认识,更不要因此做出错误的决策。”

    众皆不解。薛德音也皱起了眉头。

    前年水灾,去年大旱,造成大河两岸数十个郡县受灾,灾民有数百万之多,偏偏这时候东征开始,大量调发粟帛,调发徭役,导致救灾不利,于是有人造反了。

    帝国自开国始就建有官仓和义仓,其目的就是为了应对战争和灾难,为何还会出现饿殍遍野,灾民揭竿而起之事?说到底一句话,帝国的官仓和黎民百姓的义仓早已变成权贵阶层的财富,这些权贵阶层长期的肆无忌惮地抢劫帝国和黎民百姓的财富,但东征开始,大灾来临,需要动用官仓和义仓去进行战争和救灾的时候,那久被隐藏起来的权贵阶层的“盗窃”之罪终于爆发了。

    一个拼命地抢劫财富,一个需要动用财富去打仗,去救命,而抢劫财富的权贵阶层统治了这个世界,他们掌控了帝国和帝国黎民百姓的命运,结果需要救命的黎民百姓拿不回他们存储在义仓里的粟帛,最终只有死亡,愤怒之下,揭竿而起,造反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平叛,而是如何让权贵阶层不要明火执仗地抢劫帝国和帝国黎民百姓的财富,如果权贵阶层不愿意收敛自己的贪婪,那么就平定不了叛乱,更救活不了那些可怜的黎民百姓。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其二就是帝国权贵集团对帝国权力和财富的争夺,正是因为这种争夺导致关陇贵族集团和山东贵族集团之间展开了激烈权争,由此导致这些山东叛军贼帅的背后都有着一张无形的网,而这张网的核心就是关陇和山东两大权贵集团的利益之争。

    河北叛乱为什么平定不了?是哪些人叛乱?又是哪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王薄是什么人?是山东齐郡豪望。刘霸道、郝孝德是河北平原郡的豪望。张金称、窦建德是河北清河郡的豪望。张金称出自河北东武的张氏家族,河北东武的张氏家族是汉初张良后裔。高士达、高开道则都出自渤海高氏。翟让是河南东郡豪望,曾出任东郡法曹。单雄信、徐世勣都是河南济阴郡的豪望。

    谁会天真地相信王薄、窦建德、翟让都是像陈胜吴广那样的一介匹夫,登高一呼就响者云集?算了吧,仔细看看这些山东贼帅,看看他们当中有哪一个是农夫?是铁匠?是泼皮?是肩挑背扛提着脑袋讨生活的私盐贩子?私盐贩子有干活的小喽罗,有编织关系网的黑老大,但谁能做黑老大?不言而喻。

    河北叛乱为什么平定不了?官匪一家。哪些人是匪?山东各地的豪望。又是哪些人在叛乱的背后推波助澜?显而易见,就是山东的权贵集团。

    山东权贵集团的“身影”遍布山东各地郡县,一般来说豪门的门生故旧基本上就囊括了寒门的子弟,豪门和寒门由此组成了权贵集团,上至官僚下至豪望,无一不在这张密密麻麻的“大网”里。可以想像,在这样一张无所不在的“大网”的笼罩下,山东各地的叛乱如何平定?由此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郡县官府和叛军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大家“和平共处”各取其利,拼命地掠夺帝国和黎民百姓的财富。假如朝廷逼得紧了,地方官府就象征性地打一下,砍几个无辜者的脑袋充充数,敷衍一下皇帝和中央,接下来官匪们还是“和平共处”,大家该干啥还是干啥。

    当然也有像张须陀这样的“异类”,但这样的“异类”毕竟少。张须陀是关陇人,他是山东权贵的对手,一般关陇人到了山东即便是“强龙”也盘着,免得给地头蛇群而攻之,所以说张须陀是个“异类”。正因为山东权贵是叛乱背后的“推手”,而像张须陀这样的“异类”又太少,所以山东各地的叛乱在历时两年多的“镇压”后不但没有平息甚至有所缓解,反而愈演愈烈,至今已经席卷了大河南北,声势浩大。

    游元出自河北世家,是山东权贵集团的领袖级人物,这样一个人沿着运河郡县督察戡乱,最终是个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伽蓝不相信游元,他有理由相信白沟战场是个陷阱,而这个陷阱的目的就是逼着杨玄感尽快造反,杨玄感一造反,远征军粮草不继必然后撤,无功而返的皇帝和中枢再遭重创的同时,必定勃然大怒疯狂杀戮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权贵,如此关陇权贵遭到沉重打击,而山东权贵则乘机涌入朝堂,掌控朝政。

    对于游元来说,既要杨玄感造反,又要东征胜利,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他退而求其次,逼着杨玄感尽快造反,只要杨玄感造反,他第一个杀到黎阳平叛,他就是最大的功臣。

    “我们首要目标是自保,其次才是帮助游元攻打叛军。”伽蓝郑重告诫众人,“不要想着扩充军队扩大实力。我们是西北人,我们在这里就是一匹孤独的游荡在荒野里的狼。我们不可能被河北人所接受,山东权贵也不会允许我们在他们的庭院里,与他们争抢食物。我们自保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在一边,耐心地寻找猎物,伺机出手,一击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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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只有一个选择

    第一百零七章只有一个选择

    伽蓝所做决策的出发点是基于西北人的切身利益。

    今日危局下,西北人唯有一战方能杀出一条血路。西北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只有在命运的大潮中劈波斩浪,浴血奋战。

    关于这一点,伽蓝必须说清楚。或许在绝大部分西北人看来,目前形势很不错,眼前所见都是灿烂阳光,帝国很强大,大家很快就能返回西北,孰不知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渡过巨马河进入河北腹地之后,乌云遮蔽了阳光,厚厚阴霾下只有杀戮和死亡。这种巨大的反差会让西北人茫然无措,甚至会因为恐惧而崩溃,所以伽蓝必须把真实的情况告诉西北人,必须把未来更加黑暗的现实告诉西北人,让西北人颠覆对中土的认识,从这一刻开始,就要做好战斗准备,就要意识到死亡距离自己近在咫尺。

    西北人终于在伽蓝的告诫中预感到了危机,闻到了浓郁的血腥。

    前方就是战场,战场上都是敌人,有的敌人张开了血盆大口,有的敌人则隐藏在黑暗中,还有人现在是盟友但转瞬之间就会变成敌人,所以,不要相信官府和官僚,不要相信世家豪望,不要相信山东人,更不要相信关陇人,总而言之一句话,西北人就像一只走进沙漠深处的狼,除了相信自己,除了自己拯救自己,除了疯狂杀戮外,别无出路。

    西北人的想法颠覆了。中土远比西土更险恶,河北远比突伦川更可怕,此刻这群西北人就像一群背井离乡跋涉万里却不慎陷落突伦川的逃难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祈祷上苍自求多福了。

    西北人将信将疑,而怀疑产生恐惧,恐惧让他们谨慎,而谨慎则让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大家纷纷表态,然后心事重重地各回本帐,度过一个辗转难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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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泰、乔二、谢庆滞留帐中。

    薛德音并不完全同意伽蓝对山东叛乱根源的分析,他本想留下来与伽蓝继续深讨,但看到高泰、乔二等人滞留帐中,想到他们面临的艰难处境,不禁感叹万分。毕竟薛家欠了他们的救命之恩,薛德音有心劝慰几句,想帮助他们,却发现自己实在拿不出两全其美的对策,迟疑半天还是转身走了。

    伽蓝待众人离开后,招呼三人坐到案几边上,直言不讳地问道,“是不是打算离开龙卫统?”

    三人没想到伽蓝这么直接,面面相觑,羞愧无语。虽然伽蓝自始至终没有要求他们做出报恩或者效忠的承诺,但从突伦川到这里,大半年时间的共处,伽蓝始终把他们当作兄弟一样对待,不但拯救了他们的生命,还给了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这等恩情,虽万死也难以报答。

    从刑徒到戍卒,这是一次重大的命运改变,而从河西戍卒到骁果军禁兵,这是一次跨越式的命运改变。刑徒和府兵位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府兵和禁兵虽同为帝**人,但身份地位悬殊较大。以今日龙卫统的特殊性来说,这三百骑只要建功,最差也能混个从九品,如果运气好,一直混下去,最不济也能混个八品上下的官阶,这辈子娶妻生子管一家老小的温饱绰绰有余。当官了,进入仕途了,对一个平民来说就是“鲤鱼跳龙门”,是光宗耀祖,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而现在,梦想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这种诱惑几乎没人可以抵挡。当然,那种为了义气可以舍身赴死的人除外。高泰、乔二、谢庆,还有那群河北刑徒,是不是都有舍生取义的高尚情操?

    揭竿而起为什么?对高泰、乔二这些平民壮勇来说,说到底就是为了肚子,为了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活下去,至于什么除昏君、铲奸佞、均贫富都是假大空,他们未必理解这些口号,即便理解了,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和聪明才智,最多也就是别人手中的工具,最终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这个世上,不论是沙盗马贼还是揭竿而起的逆贼,大部分来自平民阶层,有的走投无路,有的愤世嫉俗,有的恶贯满盈,有的受人欺骗被人洗脑,有的纯粹就是寻求刺激或者为了所谓的大义比如任侠一类的人物,但不管是哪一类,都摆脱不了做人的基本**,改变不了人性中的弱点,比如贪生怕死,比如贪图功名利禄,所以威逼利诱始终是打击对手的一个最佳手段。当然,有坚定信仰者除外,为了自己的信仰和理想,他们宁愿舍生取义,但对于那些只是为了解决肚子的平民来说,他们的信仰是肚子,谁解决了他们的肚子问题,他们就追随谁。

    伽蓝目前解决了河北刑徒的肚子问题,却没有能力让所有的河北人都吃饱肚子,而更严重的是,他要举起屠刀,大肆杀戮河北人,这令高泰和乔二等人非常失望。他们怎么办?何处何从?似乎除了叛离伽蓝,叛离龙卫统,别无他路了。

    高泰犹疑难决,不知如何开口。乔二始终低着脑袋。

    谢庆偷偷看了伽蓝一眼,暗自惊怖。伽蓝的眼睛冷漠无情,隐约还能看到一丝极力压制的愤怒。谢庆估计只要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开口承认有离开的打算,伽蓝必定毫不留情地下手斩杀。大战在即,伽蓝绝不允许有人动摇他的军心。

    “将军误会了。”

    谢庆断然开口。他也很挣扎,虽然他与高鸡泊的高士达并没有同生共死的承诺,但让他以帝**人的身份去杀戮昔日的兄弟朋友,他做不到,他下不了手。高泰和乔二比他更艰难。高泰与平原郡的郝孝德、刘黑闼是多年好友,彼此交情深厚,而乔二更是追随窦建德很多年,两人情同兄弟。他们都有一大帮兄弟朋友在叛军队伍里,假若战场相遇,情何以堪?

    “我没有误会你们。”伽蓝冷笑道,“当年在突伦川的时候,我曾对你们说过,请你们仔细想一想,你们揭竿而起,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劫富济贫,还是改天换地?你们想过了吗?想明白了没有?”

    三人脸色难看,一言不发。这句话伽蓝的确说过,但三人包括那些河北刑徒,谁也没有重视伽蓝这句话,更没有思考过这些事。

    造反为了什么?改天换地?推翻王朝?笑话,他们还没有狂妄无知到这种不可理喻的地步。劫富济贫?当然是劫富济贫了。杀贪官,抢富豪,把有钱人杀了,把有钱人的财产分了,然后再去杀,再去抢,这就是他们造反的目的。至于将来怎么办?他们没有考虑过,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也轮不到他们考虑。他们每天都要去杀,去抢,不但要和官军作战,还要和其他造反的队伍作战,有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谁会关心明天的事?

    “没有想过,是不是?”伽蓝摇摇头,“你们日思梦想就是回家,没有时间去思考,是不是?好,现在你们回家了,现在你们思考,思考好了,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我马上放你们走。”

    三人霍然抬头,目露吃惊之色。

    “将军,当真要放我们走?”乔二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要的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是愿意齐心协力的兄弟,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伽蓝手指三人,“告诉我,我能否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们?既然如此,我把你们留在身边干什么?大家兄弟一场,也曾浴血疆场,也曾奔驰万里,虽不至于情深义重,但好歹也是一场缘分。今天你们既然要走,我岂会阻拦?但是,我要知道答案,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造反,一定要让天下数以千万计的无辜生灵为你们陪葬。”

    数以千万计的无辜生灵要为之陪葬?三人暗自心惊,齐齐注目望向伽蓝。

    “将军,此言何意?”高泰急切问道。

    “不知道吗?”伽蓝眼神冷冽,质问道,“你说你劫富济贫,那我问你,你攻城掠地,你杀贪官抢富豪,你所得钱粮救活了多少人?你在攻城掠地,你在杀贪官抢富豪的过程中,又杀死了多少人?城堡拿下了,庄园攻占了,贪官杀死了,富豪杀死了,那么你把田地分给谁了?谁去耕种了?”

    高泰张嘴就想回答,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答案,一时间,他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我救了多少人?我杀了多少人?我抢来的钱粮救济了多少贫苦?我抢来的田地分给谁了?谁在那些田地上耕种?

    答案是可怕的,也是高泰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愿承认的。

    他杀了很多很多人,上至贪官富豪下至老弱妇孺,他都杀,只要是阻挡他烧杀掳掠的都杀,而为之死去的敌对双方的无辜者不计其数。他抢了很多钱粮,但这些钱粮即便是养活义军都难以为继,更不要说救济贫苦了,所以必须拼命的去抢,先是抢官府抢富豪,后来窘迫之下就连贫苦百姓都抢了。自家的地盘不好抢,就去别的地方抢,于是义军之间厮杀起来,大鱼吞小鱼,小鱼吞虾米,而因此被杀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有义军将士,更多的则是双方地盘上的无辜百姓。战火蔓延了,义军与官府富豪厮杀,与其他义军厮杀,每天就是厮杀,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大家都像狗一样的活着,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没有良心,像畜生一样为活着而活着,所谓的劫富济贫,所谓的大义,都是自欺欺人,都变成了一种自我麻醉,一种自我安慰。

    战火无休无止,杀戮无休无止,所有人都被卷进了战争,没有人去生产,大家都去抢,谁生产,谁就成了被抢者,不但一无所有还有赔上性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抢好了,于是你抢我的,我抢你的,而最初的抢劫成果让所有人失去了理智,让人性中的丑恶一面无限制放大。一座座城堡庄园焚毁了,一块块田地荒芜了,无数的人在抢劫和杀戮中死去,当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临时,大家才突然发现,房子没有了,田地荒芜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怎么办?再去更远的地方抢,再去杀更多的人,就像蝗虫一样,走一路,摧毁一路。当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一切都不存在了,不要说播种的种子,就连播种的人都没有了,唯一的生存希望就这样毁灭了,于是,叛乱者就更多了,叛乱的地方也就更多了,而叛乱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了。

    劫富济贫?自欺欺人而已。除昏君、铲奸佞?那不过是一句笑谈。揭竿而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生存,仅仅就是为了活着,但适得其反的是,揭竿而起的人越多,涉及的范围越广,人也就死得越多,活下去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这是为什么?不造反是死,造反死得更快,为什么?

    高泰在沉思,乔二在沉思,谢庆也在沉思。

    他们想不通,想不明白,他们非常痛苦,而这种痛苦是伽蓝剖开了他们的心,挖出了他们深埋在心里的真相,让他们直面鲜血淋漓的残酷现实,让他们在杀戮和死亡中痛苦哀嚎。

    “告诉我,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伽蓝在嘶吼,杀气腾腾地嘶吼。

    “不知道,俺不知道……”高泰痛苦地蒙住了脸,眼前血海翻涌,哀鸿遍野。

    “俺只想活着,只想活下去……”谢庆眼神呆滞,喃喃低语。

    乔二泪流满面。无数人死了,他的亲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熟悉的,不熟悉,都死了,他们本想活下去,但死得更快,更痛苦。“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工具,你们的死亡,是那些权贵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伽蓝站了起来,慢慢向帐外走去,“这是一场血腥的博弈,你们是为了生存,而权贵们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假如中土是棋秤,权贵们就是对弈者,而我们是棋秤上的棋子。我是白棋,你是黑棋,我们在对弈者的操控下,自相残杀。等到有那么一天,对弈者分出了胜负,落败者输掉了全部,而给他陪葬的,就是我们这些棋秤上的棋子,无论是白棋还是黑棋,都是殉葬品。”

    “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选择去留。”

    就在伽蓝掀起帐帘的霎那,乔二蓦然回首,厉声吼道,“怎么活?俺怎么活?”

    “我们永远是棋秤上的棋子,我是白棋,你是黑棋。”伽蓝说道,“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盘棋。不是让白棋击杀黑棋,就是让黑棋击杀白棋,只有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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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俺要回家

    第一百零八章俺要回家

    只有一个选择。

    的确只有一个选择。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们揭竿而起,他们烧杀掳掠,然后被抓住,被流放西陲,然后再回来,看到的情况还是和过去一样,皇帝带着他的军队远征高句丽,大河南北的叛乱还在继续,他们要杀戮要反抗的贵族官僚依旧控制着这片土地,而叛乱者虽然越来越多,但死去的无辜者却更多。

    谁在死去?无辜的无助的孱弱的芸芸苍生。

    冷漠自大、无情无义的皇帝和贵族官僚们肆意欺压、**和剥夺他们的生命,高举着大义之旗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充满热血和正义的起义者们就像疯狂残暴血腥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嘴拼命地吞噬着他们,用他们的鲜血和尸骨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再挥舞着撩牙利齿去攻击对手,去掠夺对手的权力和财富。相比起来,这些起义者更冷漠,更无情,更残忍,他们以正义之名理直气壮地蚕食着芸芸苍生,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利用他们的愤怒和无知攻击对手,却为自己攫取利益,而这些利益的获得是以数以千万计的累累白骨为代价。

    真相令人恐怖,令人心碎,令人绝望,虽然华丽的正义之名、愤怒的情绪和血海的深仇就像厚厚的乌云遮盖了真相,但一旦阳光撕裂阴霾,把真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一切都原形毕露。

    皇帝和官僚贵族固然凶恶,但披着正义外衣的枭雄们更加残忍。如果把皇帝和官僚贵族比喻为牧羊人,那么今日所为只能说他们剪羊毛剪得太狠了,而揭竿而起的枭雄们则像草原上的狼,他们为了喂饱自己的肚子,为了占有牧场上的一切猎物,一边疯狂地吞噬着羊,壮大自己的力量,一边驱赶着羊群攻击牧羊人,试图赶走牧羊人,杀死牧羊人。

    等到有那么一天,牧羊人失败了,逃走了,草原上的狼占据了牧场,那么接下来他们摇身一变成了牧羊人,而羊永远是羊,他们毕生的作用就是贡献自己身上的羊毛,贡献自己的血肉,唯一的变化就是羊少了,所剩无几了。那些死去的羊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也不管是满腔怨恨还是无怨无悔,他们都为恶狼攻占牧场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他们始终认为,只要攻占了牧场,他们就能与恶狼一起共享牧场,但最终的结果却与他们的理想和愿望背道而驰,他们永远都是任人宰割的羊,而牧场永远都是强者的权力和财富。

    高泰、乔二和谢庆算是羊群的首领,与统率羊群的狼相比,他们迄今为止尚没有充当牧羊人的思想“觉悟”,所以他们看不到狼的野心,看不到遥远的未来,但他们看到了一个绝望的现实,揭竿而起的结果与他们当初的愿望背道而驰,他们想拯救的人不但没有活下来,反而让更多的无辜者更快的死去了。

    这种与理想渐行渐远的事实,这种掩盖在阴霾下的真相,被伽蓝残忍地撕开之后,他们不得不正视,不得不扪心自问,到底怎样才能拯救苍生?怎样才能让自己的亲人朋友和无数的可怜人活下来?是继续追随狼的脚步,还是改弦易辙,投靠牧羊人,与牧羊人一起围杀那些穷凶极恶、野心勃勃的狼?

    现在他们的生命有保障了,他们是帝**队里的禁兵,他们的身份地位改变了,他们站在仕途的起跑线上,未来充满希望,这时候他们的眼界开阔了,他们的想法改变了,他们对自己的理想和今日的现状有了全新的认识。

    有思想、有理想、有实力、有野心的羊,会不可逆转地产生心灵地嬗变,而心灵的嬗变会改变一切,于是心神蜕变,羊变成了强者,这样的强者可以变成狼群中的一员,也可以成为牧羊人中的一员。

    伽蓝给了他们变成强者的条件,又给他们铺设了一条变成强者的路,而这条路所带来的巨大诱惑,对于还是“羊”的弱者来说,根本无法拒绝。这是狼所不能给予他们的现实利益,更重要的是,这是狼不能给予他们的希望和理想。狼给予他们的理想已经在残酷的现实中碎裂,狼给予他们的希望已经泯灭只剩下一团恐怖的黑暗。

    三个人坐在昏暗的空荡荡的军帐里,思考着,权衡着,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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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带着暴雪,走出军营,走在河堤上,望着飞腾在黑暗里的两条火龙,望着河面上扬帆而行的船舶,心情愈发沉重,甚至非常压抑,让他有一种不堪重负的痛苦。

    现在皇帝和远征军还在赶赴辽东战场的路上,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皇帝将抵达辽东怀远镇,远征大军将渡过辽水展开攻击。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一个月里,永济渠会保持畅通,因为杨玄感需要远征军深入到高句丽,甚至杀到平壤城下。远征军距离黎阳越远,杨玄感叛乱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一个月后,永济渠水道必定烽烟四起,河北各路叛军都会对水道展开攻击。原因很简单,杨玄感之所以选择在黎阳举旗,其背后必定与山东世家权贵达成了利益上的妥协。对于山东世家权贵来说,杨玄感叛乱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能从中获利,虽然利益有大小,但都会接近他们的预期目标。为此,他们会帮助杨玄感,会通过河北各郡县的豪望与起义军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

    山东义军从举旗到现在,两年多时间了,如果没有山东世家权贵及其所控制的山东官僚系统在各方面给予的帮助,有意识的在暗中推波助澜和对皇帝、中央的竭力掩盖,起义军的规模怎么可能会越来越大?高鸡泊、豆子岗和以长白山为中心的济水河一线是起义军聚集之地,都在大平原上,无险可守,假如没有山东地方势力的有意纵容甚至暗中支持,他们如何生存?其实力又怎会越来越强?起义之初,单凭世家权贵手上掌控的钱粮和地方势力,就足以镇压起义军和完成救灾赈济,一旦赈济到位,灾民锐减,还有谁会造反?

    正因为如此,伽蓝很恐惧,担心西北人掉进“虎口”,被河北人四面围攻,一口吞了。

    能否相信治书侍御史游元?伽蓝一口否定。裴世矩说服皇帝,让游元督察河北水道,督运粮草,其真正目的就是让游元纠集山东黑白两道力量“配合”杨玄感,务必让其造反,但这个造反的时间很关键,不能早,只能迟,只能是在远征军摧毁高句丽之后。以伽蓝的力量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只有让游元到黎阳才能确保裴世矩的谋划成功。

    裴世矩当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拿出一个全面谋划?

    伽蓝不相信。第一次东征失败,关陇军方贵族遭到重创,这时候,皇帝还会信任关陇贵族?就算皇帝因为手上可用的人太少,山东和江左权贵至今未能大量进入中枢,但以粮草的重要性和黎阳对远征胜负的重要性,皇帝又怎会让关陇大权贵杨玄感居中坐镇?皇帝既然忌惮关陇的杨氏一系,有意压制杨氏一系,又怎会在这次誓死一搏的远征中,把自己和中枢的未来,把远征军将士的性命,都托付给杨玄感?

    联想到楼观道和陇西李氏不远万里去西土寻找薛德音,联想到他们以妥协换来与裴世矩的合作,伽蓝有理由推断,杨玄感为了这次的兵变实施了一系列重大举措,而这些举措一方面帮助杨玄感完成了叛乱布局,一方面也引起了朝堂其他势力的关注。楼观道和陇西李氏敏锐地发现了危机,试图从中获利,那么,裴世矩、虞世基等人难道就没有发现?他们难道就不会提前布局,以便应对可能突发的危机,趋利避害?

    当然,预感到杨玄感要作乱的人本来就不多,而像楼观道和陇西李氏这样确信杨玄感要作乱的人就更少了,至于游元,既然伽蓝对他说了,既然伽蓝是裴世矩和薛世雄的亲信,那么游元就有理由相信他的话,并由此对朝政和局势进行一番印证,于是裴世矩的想法就呼之欲出了。裴世矩的想法有可能就是皇帝的想法,但事实很残酷,游元的使命很难完成,为此,他不得不站在山东权贵的立场上,巧妙利用眼前的形势,尽可能给山东权贵集团谋取最大利益。

    很显然,游元要牺牲很多人的利益,其中包括山东人,包括关陇人和江左人,至于这支来自西北的小小龙卫统,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

    如何在山东人的算计中生存下来,这成了伽蓝当前最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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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泰、乔二和谢庆的身影出现在河堤上,缓缓接近伽蓝。

    伽蓝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对三人,目光从三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告诉我答案。”

    “俺要回家。”高泰撩衣跪倒,神态异常坚决,“俺要回家,俺娘还在,俺要回家。”

    伽蓝微笑颔首。他知道高泰一定会离开,因为他家里还有一个老娘,如果他留在龙卫统,一旦与郝孝德、刘黑闼战场相遇,那他的老娘就危险了。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不能不孝。

    乔二撩衣跪倒,一言不发。

    “你也要离开?”

    “都死了,当初随俺留在战场上阻截敌人的兄弟都死了,就剩下了俺。”乔二猛地拔刀插地,抱拳为礼,“将军,如果俺留在这里,俺拿什么去面对那些死去的兄弟?俺这条命是将军的,但也是那些兄弟的。俺不能背叛那些兄弟,至死不能。将军之恩,俺无以为报,唯有把这条命还给将军。”

    伽蓝叹了口气,摇摇头,伸手相扶,“回去吧。且末水一战,生死之情,袍泽之义,我会牢记于心。”

    乔二眼圈一红,背过身去。

    伽蓝拔起地上的刀,插进乔二腰间的刀鞘,用力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转目望向谢庆。

    谢庆一脸愧色,挣扎良久,还是缓缓跪了下去。

    “将军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将军教诲之情永不相忘。”

    伽蓝慢慢转身,抬眼望着漆黑夜空,黯然无语。他很愤怒,他竭尽所能挽留他们,拯救他们,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或许,他们的内心也很痛苦,也在彷徨和挣扎中难以抉择,但最终他们还是舍弃了希望,因为那不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希望,而是别人的施舍。把命运交给别人,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施舍上,最终肯定是一无所有,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反正都没有希望,那倒不如顾全忠义,和自己的亲人兄弟,和那些无助的可怜的苍生,同生共死。

    暴雪似乎也知道他们要离开,一双眼睛露出依依不舍之色,默默地望着他们。

    良久,伽蓝举步而走,黑暗中传来他嘶哑而忧伤的声音,“明天,渡河之后,我送你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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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刑徒走了,十几个大汉,全部走了。

    西门辰和几个河北人也走了。他们本是河北刑徒,配发戍边,如今能有命回家,当然急不可耐,功名利禄对于他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来说,实在是狗屁不值。

    伽蓝收回了他们的战马,收回了他们的武器,收回了铠甲,但给了每人一把大棓防身,给了路上的食物,给了一份丰厚的钱帛,给了通关文牒。伽蓝唯一的告诫就是,一起走,不要分开,人荒马乱的年代,人命贱如狗,为了安全,不要分开。

    河堤上就有柳树。伽蓝折柳相送,依依惜别。

    薛德音和姜九、薛家十三郎、十四郎、十九郎也赶来送别。

    布衣、江都候带着天马戍卒列阵相送。袍泽情深,这一去或许就再无相见之期,甚至,某一天的战场上,再见面时,已经是生死仇敌了。

    高泰、乔二、谢庆和西门辰率领众人深深一躬,就此告别。

    “将军……”方小儿忽然哭了起来,“扑通”跪下,“将军,俺想活下去,俺只想活下去。”

    他没有家,亲人也死了,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报仇,就是杀富济贫拯救更多像他一样的可怜人,但那太痛苦了,太艰难了,生不如死,就像在炼狱中煎熬。这段时间的变化给了方小儿从未有过的新人生,甚至可以说是梦想成真,然而,当他踏足河北大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里才是他的根,义军才是他的家,那种刻骨的思念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只是,在告别的时候,在离去的霎那,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他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这让他很恐惧,很无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

    乔二上前一步,抓住了方小儿的肩膀,用力抓着,似乎担心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伽蓝慢慢走到方小儿的身边,蹲下,望着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接着张开双手,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我们是兄弟,是袍泽,生死与共。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家了,就回来。”

    方小儿泪如雨下,哽咽无语。

    伽蓝拉着方小儿站了起来,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们是兄弟,永远都是兄弟。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我的家永远向你们敞开,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只要我活着,你活着,那我们就能在家中相聚。”

    众人沉默不语,但脸上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这一路走来,伽蓝给予了他们太多太多,即便马上就要成为生死仇敌,但伽蓝也一样给予他们未来的承诺。

    高泰、乔二和谢庆再度躬身致礼。

    “河北就是一副棋秤,我是白棋,你们是黑棋,当对弈结束,我们都是弃子。”伽蓝一语双关,“我要生存,你们要活下去,所以,若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必须……”伽蓝向高泰伸出手。

    高泰双手伸出,紧紧相握。乔二把手放了上去,谢庆也把手放了上去。三人神情坚定,目光坚毅,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又向伽蓝做出了什么承诺。

    伽蓝微笑颔首,“我可以期待好消息吗?”

    “生死与共。”高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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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人沿着河堤狂奔而去。

    伽蓝伫立高坡,布衣和江都候一左一右,三人举目遥望,神情凝重。

    薛德音缓缓走近,抚须轻笑,“将军好计。”

    伽蓝微微摇首,“事情比想像的要复杂,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某所期待的,也就是度过眼前难关。先生以为如何?”

    “难”薛德音说道,“各方都有利益诉求,难以妥协。”

    “找不到平衡点,这一局必输无疑。”伽蓝叹道,“输便输了,但可怕的是,其最终代价却由无辜苍生承担,这太不公平了。”

    “世上本没有公平事。将军执着了,而执着会把将军推向绝境。”

    “帝国利益至上,这一点不容妥协。”

    帝国?薛德音低声念叨着,对伽蓝说出来的这个新名词充满兴趣。他念叨了几遍,蓦然读懂了伽蓝的心思,眼里顿时多了几分钦佩。

    “这与咱们有何关系?”江都候不满地嘟囔道。

    “关系重大,是生死的关系。”伽蓝说道,“假如帝国受难,中土陷入崩溃,西土局势必然陷入困境。西土局势一旦不可挽救,首当其冲的就是河西。河西战火一起,外有西土诸虏,内有枭雄争霸,河西在内外夹击之下,必定生灵涂炭,千里废墟。”伽蓝看了江都候一眼,黯然叹道,“河西是我们的家,那里有我们的亲人,我不想回家之后,流着悲伤的泪水去掩埋他们的骸骨。”

    布衣和江都候不以为然,认为伽蓝过于悲观,过于谨小慎微了。

    薛德音更是不同意,在他看来,即便二次东征失败,即便杨玄感举兵叛乱,即便帝国陷入深重危机,但距离崩溃还是遥不可及。如此一个庞大帝国,岂会在几股乱贼的冲击下分崩离析?怎么可能吗?

    伽蓝无意解释,他也解释不了,他更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他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在血雨腥风中挣扎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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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中土第一高门

    第一百零九章中土第一高门

    治书侍御史游元对伽蓝擅自放走近三十名骑士保持沉默。

    “明公认为伽蓝此举,意在何为?”

    监察御史崔逊站在船舱的窗扇后,任由纱幔轻拂面孔,一张白皙俊美但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深邃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透他隐藏在笑容背后的真实心理。

    游元坐在案几后面阅读卷宗,听到崔逊出言询问,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目露疑惑之色,似乎没有听懂。

    崔逊没有听到回应,稍稍转身,脸上笑意更浓,“明公莫非要置若罔闻?”

    游元撇了一下嘴,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悠长的笑纹,然后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的崔逊。

    崔逊的年纪不到三十,出身博陵崔氏,是帝国第一届进士科的进士,家世显赫,学识卓越,可谓帝国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

    河北崔氏是中土第一大姓,清河崔氏是本堂,博陵崔氏是其第一大旁支,传承上千年的簪缨经学世家,其有谱可查的祖先可以追溯到春秋齐国。后世有五姓七家之说,所谓五姓就是山东王崔卢李郑五大世家,七家中不但包括这五姓世家的本堂,还加上分堂的博陵崔氏和陇西李氏。陇西李氏就是李世民家族,如果不是皇族,陇西李氏根本无法与上述六家相提并论。

    崔逊的祖上是拓跋氏魏国的司空崔楷,在魏国分裂之际死于国难。魏国分裂东西,其祖父崔说西入关中。他的父亲就是帝国重臣黄台公崔弘升,而他的伯父就是邺公崔弘度,也是帝国重臣,先帝的股肱大臣。他的小姑嫁给了先帝的第三子秦王杨俊,而他的妹妹则嫁给了今上的长子,已故皇太子杨昭。

    一门两妃,可谓显贵,但崔家的未来就毁在了他的小姑秦王妃手上。崔氏出身名门,当然心高气傲,即便弘农杨氏也是传承八百余年的大世家,甚至立国开疆做了皇族,但在世俗人的眼里,弘农杨氏属于二流世家,与博陵崔氏结亲,也算是高攀了,所以崔王妃有理由独占秦王。秦王当然不会像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当然要纳妾姬,结果崔王妃因爱生妒,搞了些不好的东西试图挽救秦王的心,结果差点把秦王的小命送掉了,事发后崔王妃被废,而秦王终究没有保住性命,也死了。先帝痛失爱子,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还是迁怒于崔氏一门。当时今上还是晋王,其子河南王杨昭的王妃是崔弘升的女儿,父子两人当然不敢再留崔氏女儿,于是杨昭上奏废妃。今上继承大统后,又想恢复这门亲事,就派使者去劝说崔氏家主崔弘度,结果给崔弘度严词拒绝。

    杨俊和今上一样,都是先帝不遗余力培养的宗室王,都是功勋盖世。当初南下平成,帝国在江淮方向的总指挥就是今上,而在荆襄方向的总指挥就是杨俊。如此人物,对帝国皇统始终是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在杨俊死亡一事上充满了玄秘,崔氏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牺牲品。一个妒妇毒杀自己的丈夫,谁相信?一个名门可以出妒妇,但绝不会出白痴,绝不会因为嫉妒而摧毁自己的丈夫和娘家两门显贵。崔弘度是先帝的股肱大臣,势力庞大,理所当然是杨俊的坚实后盾,结果杨俊倒了,崔弘度也倒了,一个对皇统现成威胁的庞大势力轰然倾覆。

    崔弘度要的是崔家的声名,他不稀罕一个未来的皇后。当然,在这件事上,他说了不算,今上说了算。可惜的是,崔弘度死了,而元德太子也死了,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亲事在两家之间留下了阴影,或许今上心怀愧疚,他还是让昔日的儿女亲家崔弘升复出了,让其先后出任冀州刺史、信都太守,又进位金紫光禄大夫,转涿郡太守。第一次东征,崔弘升以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大将军事。检校就是以某官派办某事的意思,身兼两职,权力很重了。结果东征大败之后,他和于仲文成了最终的替罪羊,一文一武,一个虏姓八柱国的后代,一个山东第一世家的子弟,几乎在同一时间“病”死了。

    大凡在政治事件上,死亡常常都是巧合,以一个人的突然死亡来拯救整个家族的未来,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这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

    崔逊也是在今上继位之后才进入仕途。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今上继位改革选拔制度,设进士科取士。这是科举制度的开始,而崔逊就是帝国第一批进士。

    有能力出任监察御史者,非大才不举,而进士就属于帝国大才。

    御史台中,官长是御史大夫,副官长是两个治书侍御史,再下面就是十二个殿内侍御史,十二个监察御史。监察御史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因为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权限甚广甚重,为百官所忌惮,所以这一官职的出任者不但要求学识渊博,更要求通达治体,所谓治体,就是治国的纲领要旨,政治法度。可惜的是,今上改革官制后,不遗余力地削爵降品,监察御史虽然权重,却仅为八品,不能不让人啼笑皆非。

    此次南下督运粮草,游元负责监察,而具体执行监察之责的就是这位监察御史,黄台公崔逊。说白了,就是让游元监督杨玄感,又让崔逊监督游元,层层监督,一个盯着一个。

    游元是河北世家子弟,是高齐旧臣,是地地道道的山东权贵。任县游氏属于地方郡望,影响力集中在河北,在地方郡县,而崔氏这种顶级豪门的影响力不但遍及中土,更贯穿中枢和地方,所以两者之间的实力悬殊太大。以帝国今日朝堂来说,五大豪门虽然地处中土,但子弟遍及天下,中枢和地方都有他们的人,就算关陇人想压制,就算先帝和今上都想打击,奈何这五大世家的影响力太大了,不但关陇贵族竞相攀附,就连皇族都愿意与之联姻。这种影响力秉承五大世家千百年来的深厚历史和文化底蕴,深入中土人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就能消除的,而且,压制和打击得越厉害,其反击的力度也越是可怕。

    崔氏在河北的力量随着帝国统一而日益衰落,但当初西入关中的崔氏却权势显赫。对于这个天下第一高门,河北豪族之首,帝国如芒在背,于是先帝借助秦王杨俊一事打倒了崔弘度,接着今上又借助东征失败打倒了崔弘升,两位崔氏在帝国中枢的鼎柱先后倒塌,等于打倒了山东世家权贵的领袖,这给了山东世家权贵以沉重一击。

    但不管怎么说,在皇帝的眼里,游元和崔逊都是山东大权贵,在河北有着广泛的人脉关系,有利于缓解山东紧张的局势,而崔逊又偏重于关陇一系,不会任由游元损害关陇人的利益,同时,崔逊与同为关陇权贵的杨玄感又久有怨隙,也不会任由杨玄感胡作非为。崔氏和杨氏的怨隙来源于崔弘度和杨素,两人同为先帝重臣,但彼此看不顺眼,在利益上屡起纷争,明争暗斗了很多年。

    游元虽然摸不清崔逊的真实想法,但绝不会像皇帝一样想当然。既然裴世矩从随侍行宫的六个监察御史里面挑选了崔逊,那就一定有其目的。崔弘升是怎样病死的,一般贵族官僚不知道,游元却心知肚明。就凭这一点,双方就有合作的基础。

    崔逊这句话,明显就带有某种隐晦的暗示,至于什么暗示,那就各凭思量了。

    “龙卫统是禁军,隶属于骁果军,却直接听命于备身府,这已经说明了它的特殊之处。”游元斟酌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伽蓝是西北悍将,同时也是西域都尉府的秘军,他在西土还有个传奇般的名字,叫金狼头。”

    “某很难想像,一个官奴婢出身的敦煌戍卒,就算他骁勇善战,又怎会得到裴阁老的垂青,并引为心腹委以重任?虽然那时候的裴阁老做为先帝重臣之一受到排挤和打击,不得不远走河西,深陷困境,但一个元老大臣,即便在困境之下,也不至于无聊到去栽培一个官奴婢出身的敦煌戍卒吧?更让人称奇的是,随后出任西北军统帅的薛老将军竟然也对其另眼相看,不但召为贴身亲卫侍从左右,更在其生死关头犯颜进谏,竭尽全力救下了他的性命。一个出身官奴婢的西北戍卒,值得薛老将军为他触犯天威吗?”

    崔逊眉头轻蹙,陷入深思。

    游元的话说得很直白,不是他要置若罔闻,而是他根本惹不起。裴世矩位高权重,高深莫测,薛世雄也是军中老帅,势力庞大,更重要的是,现在就连皇帝都对其青睐有加,亲自点名将其从西北召来,并委以重任,而这个重任不仅仅关系到远征军的粮草安全,更关系到未来朝政的发展。如此关键人物,虽官职卑微,但隐权力太大,合作比对抗更符合利益需求。

    言下之意,现在的问题是,你愿意合作,还是对抗?

    崔氏是中土第一豪门,裴氏是关陇地区的大豪门,游氏是河北地方豪门,这三家的利益诉求明显不一致,但崔逊、裴世矩和游元三人却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可以归结到山东权贵一系。崔氏的根基之地在河北,所以基本利益在山东;裴世矩是高齐旧臣,他的门生故旧基本上都是山东权贵,他的势力也是以山东人为主,所以他的利益理所当然以山东为主;至于游元,那就毋庸置疑了,他的利益就在山东。

    伽蓝是谁的人?从皇帝将伽蓝和西北马军团独立建制,并命其南下黎阳来看,伽蓝肯定是裴世矩的人。这段时间游元与伽蓝多次接触,旁敲侧击,多方摸底,也基本上肯定了这一点,所以,合作不成问题,关键是,裴世矩的底线是什么?伽蓝合作的限度有多大?

    游元不敢触及裴世矩的底线,毕竟裴世矩是河东豪门,河东属于关陇地区,是真正的关陇系,况且裴世矩一直是先帝的亲信,裴世矩所认定的山东利益到底有多大,游元不知道,但他知道一点,若想让山东权贵获得最大程度地利益,那就必须打破裴世矩的底线,而有实力与裴世矩正面对抗的,唯有崔氏这样的顶级豪门。

    “明公的意思是,伽蓝应该有个姓,而且还是大姓?”

    崔逊转身面对游元,笑容清淡,悠然问道。

    游元点头,“若想知道伽蓝的姓,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这么说,明公打算寻个机会,问问裴阁老或者薛老将军?”

    游元笑着摇摇头,“伽蓝身边有个仓曹参军事。监察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拜访一下。”

    “拜访?”崔逊略感疑惑。以他的世家出身、公爵地位和御史身份,“拜访”算是纡尊降贵了,而能享此殊荣的只有身份地位相差无几的故旧。难道是某位故旧?龙卫统里的人全部来自西北,哪来的故旧?

    “河间郡沿平虏渠一带的地方官员正在急速赶赴长芦,同期赶赴长芦的还有一些县镇、军坊、乡团和宗团别军。龙卫统沿河堤疾驰,极有可能与他们相遇,一旦发生冲突不堪设想。请监察上岸,先行告之并提醒龙卫统,可否?”

    崔逊微笑颔首。

    游元低头翻阅卷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似乎是不经意间,他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军队的事,尤其是禁军的事,不要干涉,也不能干涉。”

    崔逊没有说话,转身望向河堤,目光被那面猎猎狂舞的金狼头大旗所吸引,心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一个莫大疑问,伽蓝姓什么?游元为什么要提到这件事?伽蓝的姓难道与山东的局势有什么潜在联系?

    =

    黄昏,大船落锚,靠岸休息。

    龙卫统也停了下来,在岸边寻了一处田野扎下营寨。

    崔逊上岸,在四个亲卫的扈从下,走进了龙卫统军营。伽蓝闻讯出迎。

    傅端毅听说是黄台公崔逊来访,又惊又喜,当即发出一连串命令,极尽恭敬之能事。西行、江成之等人虽然来自西北,但对中土第一高门崔氏可是久闻大名,极度尊崇,这种尊崇未必就是尊崇崔家某个人,而是一种对中土深厚历史和文化的尊崇,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顶礼膜拜的尊崇。

    在伽蓝目瞪口呆之中,西北人全体出动,不但列阵相迎,更鼓吹齐鸣,虽然乐曲未免粗犷,也不符合迎宾礼仪,但西北人摆出的谦恭和尊崇姿态却是真真切切。

    相比西北人对待薛氏的态度,那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西北人是因为薛世雄而知道中土有个薛氏,可见薛氏声名不显。这是有原因的。

    薛氏起自蜀汉。蜀汉灭亡后,薛氏迁至河东,直到十六国时期才崛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薛氏都被中土人视为“非我族类”,被蔑称为“河东蜀”或“蜀薛”。拓跋氏魏国统一黄河流域后,薛氏迅猛发展,很快堂而皇之列入郡姓,与汉晋以来的高门同列。这样的一个豪望,不仅不能与中土的一流高门相提并论,就是二、三流的世家也有充分理由轻视它。所以河东三大豪门中,裴氏第一,柳氏第二,薛氏只能排第三。帝国建立后,他在帝国世家中的地位,基本上与关中郡姓处在同一位置,因为它缺乏历史,更缺乏文化底蕴,就算今日它有“河东三凤”名震文翰,也无法弥补它年轻的面孔,与崔氏这等豪门所散发出来的千古沧桑的气息相比,差得太远太远了。

    崔逊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飘逸出尘的儒雅之气,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尊贵。

    薛德音就站在伽蓝的身后,神情复杂,可以用百感交集来形容。回到中土以来,他总算见到了一个真正的故人,一个与自己有着亲密关系并且沾亲带故的故人。

    一番繁文缛节之后,伽蓝把崔逊迎进了军帐,陪同左右的只有薛德音和傅端毅,其他人自惭形秽,也就识趣一些,免得自取其辱了。在崔氏这样的千年豪门面前,除了薛氏,就连傅端毅都没有同席而坐的资格,至于伽蓝,恐怕也是特例了,正常情况下,崔逊不会以私人身份纡尊降贵来“拜访”一个出身低贱官职不高的武夫。

    崔逊看到薛德音后,这才明白游元让他来拜访伽蓝的深意。他拜访的不是伽蓝,而是薛德音。像薛德音这样的显赫人物,竟然追随在伽蓝的左右,其中必有原因,而这个原因,必定和裴世矩、和山东今日局势,有着直接关联。

    那种窥探到秘密的兴奋抵消了他看到薛德音的惊讶,他忍耐着,直到坐下,直到与伽蓝寒暄完了,这才转目望向薛德音,躬身致礼。

    “灵蕴兄,别来无恙?”

    薛德音的泪水突然滚了下来,情绪骤然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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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崔氏危机

    第一百一十章崔氏危机

    伽蓝与傅端毅交换了一下眼神,起身离开了军帐,让薛德音能够敞开自己的心扉,在故人好友面前把郁积多年的痛苦和悲伤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薛德音和崔逊不仅仅是故人,好友,更有姻亲关系。薛道衡的正妻,薛德音的母亲就是出自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在关中的重量级人物就是崔弘度和崔弘升兄弟,另外还有两个显赫人物,一个是崔仲方,一个是崔彭。四人中,崔彭是先帝心腹,禁卫军统领之一,随侍左右,而另外三人都是秦王杨俊的坚实后盾,也都随着秦王的“倒塌”而受到打击。

    高齐灭亡,薛道衡初始并没有得到重用,直到先帝出任大丞相,薛道衡才“平步青云”,而这与崔弘度崔弘升兄弟的举荐,与河东薛氏在关中的权势有直接关系。

    天下崔氏是一家,不论是清河本堂还是博陵分支,拿起家谱论起辈分,大家都是亲戚。博陵一支的血缘关系就更亲密了,薛道衡的妻家与崔弘度、崔弘升兄弟更是三代以内的亲属,所以薛德音和崔逊的关系可想而知了。

    在皇统争夺上,崔氏是秦王杨俊一系,薛道衡是太子一党,两家选择全部错误。秦王杨俊先“倒台”,太子随后被废,崔氏兄弟和薛道衡都被赶出了朝堂。

    今上继位,崔氏复出,薛道衡也复出,可惜元德太子早亡,帝国再陷皇统争夺,不过这一次大家都谨慎了,不敢早早“站队”,但以崔氏在帝国的庞大势力,就算你缩着脑袋都躲不掉皇统的“追逐”,再加上今上和改革派所实施的一系列新政严重损害了权贵集团的既得利益,朝野上下矛盾激烈,崔弘升和薛道衡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先后死去。

    薛德音和崔逊泪眼相望,无语凝噎,心中之悲恸,岂是几行泪水可以化去?

    薛德音讲述了其回归中土的过程,着重提到了裴世矩、元弘嗣、楼观道和陇西李氏围绕着他这个人所做的一系列谋划,其目标都是对准了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试图从事实上来证明杨玄感有叛乱嫌疑。

    杨玄感是不是要叛乱?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而各方势力之所以“追逐”薛德音,其根本意图还是要刻意制造出杨玄感正在阴谋叛乱的“事实”。

    崔逊静静地聆听着,虽然心里波澜起伏,但脸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优雅之态。

    薛德音说完了,崔逊思考了很久,慢慢说了两个字,“伽蓝。”

    “对,伽蓝是关键中的关键。”薛德音说道,“正是伽蓝,利用西土复杂的局势和各方对某本人的争抢所形成的紧张局面,把杨玄感要叛乱的‘事实’,一点点地透漏了出来。”

    “包括对你?”

    薛德音点头,“当初他欺骗某,说要借助某的帮助,带着一群西北狼到长安报仇雪恨,实际上他想通过某,秘密潜伏到杨玄感身边,但随着西土各方势力的真正意图逐渐暴露,局势越来越紧张,他不得不调用了自己在西土的全部力量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他本人的秘密使命至此再也遮掩不住,而某的处境也极度危险。这时候裴世矩和薛世雄不得不出手相救,于是他带着一支马军团到了涿郡,某在他的保护下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某就此上了裴世矩的‘船’,和杨玄感也就彻底决裂了。”

    崔逊眉头紧皱,凝神思考。

    良久之后,崔逊缓慢说道,“我们先加设杨玄感的确要叛乱。”

    “假如西土局势平稳,伽蓝会和你一起赶赴黎阳,参与杨玄感的叛乱。伽蓝肯定能影响到你,而你又能影响到杨玄感的决策,也就是说,裴世矩对杨玄感的叛乱了如指掌,杨玄感因此必败,而山东人极有可能被卷进去,与杨玄感一起遭到沉重打击。”

    “后来局势变了,伽蓝的使命暴露了,你也暴露了,裴世矩马上改变了策略。”

    崔逊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也就是说,现在你我相见,都在裴世矩的算计之内,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薛德音没有听懂,目露疑惑之色,“何解?”

    崔逊沉默了片刻,缓缓说出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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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做为中土第一高门,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先是因为中土的统一,活跃在山东和江左的崔氏全部受到压制,仅有关中的崔氏支撑门户,等到崔氏在皇统之争中随着秦王杨俊一起陨落之后,崔氏在帝国的朝堂上彻底失去了话语权。这对崔氏来说是个沉重打击,对中土的世家权贵尤其是山东权贵来说更是难以接受之事,兔死狐悲的情绪迅速蔓延并最终激化了山东权贵和关陇权贵的矛盾。

    今上继位,立志改革,联合山东和江左权贵抗衡关陇权贵,于是崔氏以崔弘升为代表,东山再起,然而,崔氏是中土第一高门,是一流世家权贵的代表,也是竭力维护世家权贵利益的“大旗”,它理所当然阻碍了今上的改革大计,再加上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一流世家和二三流世家之间的矛盾,最终崔弘升成了激烈权争的牺牲品,与关陇虏姓代表人物于仲文一起承担了第一次东征失败的罪责,双双“病”故,永远离开了帝国的朝堂,随同他们一起消散的还有两大势力对朝政的影响。

    崔家目前的领军人物是崔赜(ze)和崔君肃,两人都是文翰才俊,海内知名。现今崔赜是越王杨侗的师傅,王府长史,辅佐杨侗镇戍东都。崔君肃是右翊卫府长史,辅佐右翊卫大将军水军统帅来护儿远征高句丽。两人官职不显,不过接近中枢,但对于崔氏这样的豪门来说,不能入主中枢,不能直接影响国策,那就算衰败了,是崔氏的耻辱。崔氏其余子弟诸如崔弘度之子崔年昊,崔弘升之子崔逊,崔仲方之子崔焘,崔彭之子崔宝德虽然供职于中枢、卫府和地方郡县,但职务普遍不高,未能像父辈一样帮助崔家影响到中枢决策。

    今日帝国崔氏高门,以博陵崔氏为其鼎柱,承担扛鼎之重任,而清河崔氏因为当年无人入关,导致高齐灭亡后,整体受到遏制和打击,其影响力只限制于山东,由此不得不以地方之力辅助博陵崔氏。

    本堂和第一支堂的崔氏子弟齐心协力,力图重振千年豪门,然而崔仲方、崔弘度、崔彭和崔弘升在不到八年的时间内先后死去,给了崔氏沉重一击。能够代替这四人肩负振兴崔氏重任的目前只有崔赜和崔君肃,其中崔赜已经六十多了,本是山东文苑名人,是在秦王杨俊的举荐下才走入帝国仕途。因为崔赜知名文翰,今上出任太子后,辟为河南王杨昭、豫章王杨暕的侍读。后杨昭改封晋王,崔赜出任晋王府记室参军,遂一心一意辅佐杨昭。今上继承大统后,杨昭为太子,但旋即薨亡。崔赜遂出任起居舍人一职。起居舍人隶属内史省,负责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为今上近臣,可见今上对他的器重。此次东征,由皇子坐镇两京,崔赜奉命担任越王杨侗的老师,王府长史,算是今上托之以重任了。

    崔赜最大的资历就是以自身渊博的学识,赢得了今上的赏识,做了元德太子的侍读,并效忠于太子,如今又是元德太子之子越王杨侗的老师。太子父子均师从崔赜,这等荣耀当今世上也就崔赜一人享有,而这与崔氏的中土第一高门、第一簪缨经学世家有直接关系。

    正是因为崔赜有这个特殊的荣耀和灿烂的光环,他与皇统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元德太子薨亡后,第一继承者就是元德太子的弟弟,过去的豫章王后改封齐王的杨暕。第二继承者就是今上幼子,赵王杨杲(gao)。第三继承者就是元德太子的长子,燕王杨倓。而元德太子的次子越王杨侗、第三子代王杨侑则不在考虑之列。

    在激烈的皇统争夺中,齐王杨暕因为是众矢之的,遭到了各方势力的“围攻”,结果连遭暗算,“恶名远扬”,至今未能入主东宫。今上最喜欢长孙燕王杨倓,杨倓相貌英俊,好读书重儒学,至孝至忠,甚合今上心意。但若论溺爱,今上却最为溺爱幼子赵王杨杲,所以,杨杲也是皇统竞争的有力人选。

    崔赜曾是杨昭和杨暕的侍读,后来效忠杨昭而疏远了杨暕,这导致他直接卷进了皇统之争。随着杨暕入主东宫遥遥无期,皇统之争愈演愈烈。偏偏这时候,今上让他做越王杨侗的老师,出任越王府的长史,全力辅佐越王杨侗,于是,越王杨侗便被迅即卷进了皇统之争,而崔赜则被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今上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中意越王杨侗了?既然有意让崔氏辅佐越王杨侗,那为什么又要诛杀崔弘升,打击崔氏?今上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皇统之争牵连利益之大,牵涉势力之广,远非普通人所能想像,即便是身处中枢的崔逊,现在也是无法看穿迷雾寻到真相。

    然而,有一点却是当今帝国的共识,那就是崔赜做了越王杨侗的老师,出任越王府长史之后,崔氏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推上了越王杨侗这条船。将来任何其他人入主东宫,太子或者日后的皇帝考虑到崔氏庞大的势力,都会不遗余力地打击越王杨侗,以确保其地位的稳固。就如当初的秦王杨俊,不管他是否有意争夺皇位,他都被卷进了皇统之争,他不想杀别人,别人却想摧毁他,于是杨俊小时候无法如愿以偿出家为沙门,长大成人之后更无法享受到亲情,只能在血腥的争斗中痛苦死去,而受到连累的则是崔氏一族及其庞大的豪门势力。

    如果说先帝有意压制和打击崔氏豪门,并乘机波及到整个山东权贵,那就是借助了皇统之争和秦王杨俊之手,而今上若想效仿先帝,把崔氏彻底打垮,更大程度地遏制山东权贵,那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借助皇统之争和越王杨侗之手。

    当初秦王杨俊是先帝第三子,根本无意争夺皇位。今日越王杨侗是皇次孙,距离皇位更是遥远。偏偏两任皇帝都把中土第一高门放到了他们的身后,实际上也就是把大部分山东权贵的力量放到了他们背后,于是他们被推到了关陇权贵的对立面,你死我活的搏杀也就开始了,无从逃避。这就是皇子皇孙的宿命,为了江山的稳固,必须做出牺牲。

    崔氏被推上了皇统之争的大船,身不由己,不得不斗,不得不杀。上一次他们斗败了,这一次呢?这一次越王杨侗距离皇位更远,崔氏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崔氏切齿痛恨。这太无耻太阴险太欺负人了。博陵崔氏四大元老都死了,清河崔氏现在根本进不了中央,崔氏青黄不接,其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今日崔氏日暮西山,虽不至于苟延残喘奄奄一息,但伤痕累累,难以为继,偏偏这时候今上却要“痛打落水狗”,非要置崔氏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当真以为我崔氏没有还手之力?

    崔氏早就开始布局了。大河南北的义军蜂拥而起,叛乱规模越来越大,局势越来越严峻,其背后推手正是山东大权贵,而推波助澜的就是地方官僚和地方豪望。两场天灾却演变成了熊熊燃烧波及整个山东的“叛乱”,其混乱的不仅仅是地方局势,失去的不仅仅是中央财政,更重要的是让中央威信丧失继而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力,一旦地方和中央形成对抗,不要说今上的改革和新政的实施寸步难进,就连杨氏皇族的江山都岌岌可危。

    你不让我活,我又岂能让你独存?

    今上和中枢的改革派大臣当然意识到了危机,但东征必须胜利,否则皇帝和中央的威信就没有了。为了取得东征的胜利,就必须遏制和打击山东权贵,警告他们不要进一步混乱地方局势,借助连绵不断的“叛乱”威胁和对抗中央。崔弘升的死,其中就包含了“警告”的意思。崔氏是山东权贵的领袖,打击崔氏,等于恐吓了山东权贵。如今更进一步,把崔氏推上皇统之争的大船,以此来直接威胁山东权贵,警告他们不要在东征一事上设置阻碍,不要断绝永济渠粮道,否则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今上派遣治书侍御史游元和监察御史崔逊南下黎阳督运粮草,实际上就是让山东人和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人斗,让山东人和关陇人大打出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然后今上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裴世矩料定伽蓝必定会借助游元之力,必定会向游元透漏杨玄感阴谋叛乱一事,而游元会推断出裴世矩的真正用意,意识到山东人在这场争夺中占据了优势,必定会出手“攻击”关陇人,但关键问题是,游元未必会愿意帮助皇帝打赢第二次东征。

    于是,裴世矩又安排了崔逊南下。崔逊必定会和薛德音见面,这两人相见之后,未来的局势就明朗了。

    杨玄感一旦叛乱,其首要目标肯定是东都洛阳。

    杨玄感或许想率军北上,在切断永济渠粮道的同时再切断远征军的归途,活活把远征军“饿死”在辽东,但他的北上必须赢得山东人的配合,否则,他根本就到不了涿郡。然而,山东人绝不会配合他。皇帝死了,中央崩溃了,受益最大的是以杨玄感为首的部分关陇权贵,而这些权贵一旦窃取了天宪,掌控了帝国权柄,还是要打击山东人,所以,山东人只会在杨玄感叛乱后,配合皇帝和中央屠杀关陇人,然后取而代之,蜂拥进入中枢,执掌权柄。

    杨玄感无法北上,只有去打洛阳,去打关中。洛阳一旦失守,罪责就是越王杨侗的,而崔赜做为越王杨侗的长史,镇戍东都的第一高参,罪责更重。崔赜所属的崔氏高门完全可以在危急关头最大程度地借用和调度山东权贵的力量,内外夹击杨玄感的叛军,守住洛阳,所以洛阳一旦失守,崔赜和崔氏固然受到严厉打击,山东权贵集团也跑不掉,也要遭受池鱼之灾,再加上山东权贵暗中利用山东义军威胁和对抗中央,可以想像,皇帝和中枢必定会利用这个大好机会给予山东权贵以重创。

    皇帝和中枢打击了关陇人,又打击了山东人,可谓一箭双雕,如愿以偿地遏制了权贵集团对新政的阻挠和对抗,接下来帝国的权贵集团实力不济,必定在皇帝和中枢的打击下一败涂地,最终拱手交出既得利益,承认最新的严重“缩水”的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方案。

    如此倒过来推断,皇帝此刻把杨玄感放在黎阳让其居中督运粮草,让崔赜辅佐越王杨侗镇戍洛阳,让游元和崔逊南下督察永济渠水道和远征军的粮草运输……把这一系列的部署联系到一起,其意图也就呼之欲出了。

    只有杨玄感叛乱,只要山东人和关陇人两虎相争,大打出手,那么皇帝就可以果断放弃东征,率军南下平叛,把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和山东乱局背后的“黑手”山东贵族集团“一网打尽”,而这两大权贵集团也是阻碍和对抗中央“新政”的主要力量,把他们一锅端了,新政的推进还有多大的阻力?

    西征东征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高皇帝和中枢的权威,而提高权威的目的就是为了推行新政,推行新政的最大阻力就是权贵集团。谁敢说,此次事件,就不是皇帝和中枢为了打击权贵集团而故意设下的一个局,有意挖掘的一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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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德音一脸震惊,目瞪口呆地望着崔逊。

    崔逊不再云淡风轻,英俊的面孔上弥漫着一层浓郁的忧伤,眼里更是忧色重重。

    崔氏的处境十分不利。

    崔逊和游元不在一条船上,所以崔逊先前一直没有见到伽蓝,事实上他也不想见到伽蓝。他要面对的局势异常复杂,他必须想方设法与沿河郡县的世家豪望在未来形势的走向上取得一致意见,然后才能决定是否保持水道的畅通,又如何利用眼前的形势打击对手,最大程度地维持己方的利益。

    今天他到游元的船上就是想与游元深入交谈一番。游元代表的是河北本土贵族势力,而崔氏代表的是整个山东甚至是整个帝国大世家大权贵的利益,这两者在利益诉求上有很大的冲突。

    还没等交谈,游元就给了他一个暗示,于是他上岸了,到了龙卫统军营,见到了伽蓝,见到了薛德音,然后就知道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并由此推衍出一个惊天布局,而整个局势的发展对崔氏十分不利。

    假如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布局,如何破局?假如这一切都是裴世矩和薛世雄的布局,是关陇贵族中的激进改革派贵族所做的谋划,那又该如何应对?

    “你何时拜见的任公(游元)?”

    薛德音的回答让崔逊眼里的忧色更浓。显然,游元已经推衍出了局势的发展,为了保住河北权贵的利益,游元肯定在过去的几天里已经想好了对策,并致书河北各大世家。正因为他已经开始了布局,不想向崔氏做出妥协,所以才请崔逊上岸拜访故人,让崔逊知难而退,或者说,他有意请崔氏以河北权贵利益为重,服从他的决策,至于崔氏可能为此受到的损失,崔氏必须要有承担的准备。

    “舞阴公(薛世雄)可曾对你说过甚?”

    薛德音摇头。他有足够把握肯定薛世雄没有参与这一谋划,但从他与薛世雄谈过之后,薛世雄就被“拖”了进来。

    “伽蓝与舞阴公一起进宫拜见了裴阁老,回来后,他可曾对你说过甚?”

    薛德音再次摇头。此事如果是裴世矩甚至是皇帝所谋划,那伽蓝不过是个棋子,虽然这个棋子承担重任,一步步地推动着局势发展,并把各方势力拖进其中,但伽蓝始终是个棋子,尚没有资格接触到核心机密,所以即便裴阁老特意召见他,也不会透漏更多机密,最多就是安抚鼓励一番,然后让伽蓝继续沿着他所设定的轨迹一步不差地走下去。在今日这盘棋中,伽蓝事实上就是个支点,裴世矩利用这个支点,很轻松地撬起了各方势力,让各方势力在利益的驱动下,向着他所设计的目标奋勇杀进,最后不论各方势力能否实现各自的利益目标,裴世矩都是最后的赢家。

    崔逊轻轻颔首,再问道,“伽蓝姓甚?”

    薛德音苦笑,“官奴婢出身,怎会无姓?他不说,某也无从查询。不过……”

    崔逊眉头微扬,十分期待。

    “不过某家七娘说,伽蓝的长相与她的大哥十分相似。当年司马大郎配发敦煌,不幸死于边乱,全家罹难。这事你应该有所耳闻。”

    崔逊迟疑着,踌躇良久,低声叹道,“河内司马,两晋皇族,好大一个姓。”

    “七娘曾当面质询,但伽蓝一口否决。”

    “裴阁老一定知道。”崔逊说道,“舞阴公(薛世雄)也一定知道。”停了片刻,他又补了一句,“陛下或许也知道。”

    薛德音愣了片刻,旋即想到在爵位品秩上一向“吝啬”的皇帝竟然破天荒地打破常规,特授伽蓝从五品的朝散大夫,并让其所统的西北马军团为禁军独立建制,还亲自授以龙卫番号,这其中恩宠之重远非一个来自西北蛮荒的戍卒所能享有。薛德音对此事一直心存疑惑,如今给崔逊一提醒,这才意识到其中的隐情可能和伽蓝的姓氏有关。

    “这事重要吗?”薛德音问道。

    “非常重要。某会托人查询,只要知道他姓什么,也就知道他的出现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目前并不重要。”薛德音说道。

    “假如他姓司马,那即便是目前,也是非常重要。”

    河内司马氏虽然不是中土第一高门,其历史没有崔氏那等悠久,但其是两晋皇族,声名显赫。它与虏姓第一姓元氏,也就是过去的拓跋氏,因为都曾是主宰中土的皇族,所以地位非常尊崇,即便是中土顶级豪门王崔卢李郑五大世家对其也是恭敬有加。

    司马氏在南北朝后期依旧是人才辈出,其中辅佐高欢成就一带霸业的司马子如就是一个名扬史册的人物。他的儿子司马消难同样知名。司马消难起于山东高齐,娶高氏皇族公主为妻。后逃奔关中北周,受到重用,为朝中四大辅弼大臣之一,北周末代皇帝的国丈。其与杨忠情同兄弟,先帝更是以子侄礼待之。但在北周末年,先帝以大丞相主政期间,司马消难与尉迟迥、王谦举兵叛乱。兵败后司马消难逃亡江左南陈,再受重用,为朝中三公之一的司空。

    帝国统一后,司马消难回归长安,先帝赦免其死罪,但削籍为乐户,极尽侮辱之能事。司马消难不久亡故,其子孙后代惨遭打击,先帝屡次借助杀戮山东和江左皇室宗亲的机会,将司马氏的宗亲子弟、门生故旧或诛杀,或流配,或除名为民。虽然有些人挣扎着幸存下来,但最窘迫的时候,司马氏的子弟甚至沦落到在长安街头杀猪宰羊为生。

    薛道衡最后娶回家的七夫人就是司马消难的小女儿。这也是适逢司马氏家道中落,否则司马氏的女儿岂能给人做小?从另一层意思来说,这也是薛道衡仗义,在司马氏厄难之际,伸手相助。

    等到先帝的怨气发泄完了,司马氏的命运才逐渐改善。流配子弟陆续回归,当初在长安街头杀猪为生的司马德戡也从军征伐。

    这时候,司马氏的家族势力迅速恢复。司马氏的门生故旧本来就遍及中土,而司马消难又曾在山东、关中和江左三地辛苦经营,其强悍的人脉关系在司马氏的恢复中发挥了惊人作用。

    换句话说,今日的司马氏子弟,尤其是司马消难的直系子孙,在特殊情况下,就是有共同利益诉求的时候,可以得到山东、关陇和江左三大权贵集团中的很大一部分力量的支持和帮助,而这种实力即便是中土第一高门崔氏也做不到。

    薛德音自然知道崔逊的意思,但他只能幽幽一叹,“伽蓝不会承认,即便他承认了,也没有意义。”

    的确,没有裴世矩和薛世雄的证明,没有皇帝的承认,就算伽蓝拍着胸脯说自己姓司马,那也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对司马氏还是对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帮助。反之,就算伽蓝不承认,他也一定是司马氏的子弟,要认祖归宗,想逃都逃不掉。

    “某不需要他承认。”崔逊摇摇手,脸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某也不会对其他人说,伽蓝姓司马,某只要对别有用心的人做出小小的暗示,就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薛德音懂了,但他家与司马氏关系密切,司马氏的荣辱兴衰会对其产生直接影响,他不能视而不见,任由崔氏拿伽蓝的姓氏大做文章,大取其利。

    “陛下如此器重一个西北戍卒,显然别有隐情,而你以薛氏三凤之尊,屈就于西北戍卒之下,更是别具用心。”崔逊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陛下以此子取利,你又何尝不是?”

    这句话大有深意,可以理解为崔逊有意利用伽蓝与裴世矩建立关系,继而获知一些皇帝的机密,也可以理解为崔逊有理由怀疑薛德音已经与裴世矩建立了关系,只要与伽蓝联手完成了裴世矩的意图,前途就是一片光明。

    薛德音沉默不语,暗自思量,良久方才出声问道,“是否需要某先与伽蓝谈谈,向其透漏一些崔氏的事?”

    崔逊颔首,“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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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是一个机会

    第一百一十一章这是一个机会

    薛德音起身去寻伽蓝。

    伽蓝并没有候在帐外,而是与阿史那贺宝、卢龙等人赶去辎重队,在马夫杂役中选择壮勇,以补充因为河北刑徒的离去而造成的队旅缺员。

    此举在傅端毅、西行和江成之等人看来未免过于失礼,明显就是蔑视上官。虽然崔逊的官阶只有正八品,太低了,连军中从七品的队副都不如,但他毕竟出自高门,又承袭公爵,更高居御史台监察御史一职,而这一职务实际上也有监察军戎之责。这样一个权贵官僚在西北人的眼里连巴结都来不及,哪敢轻视?得罪了此等人物,即便给他弹劾一下,也是难以承受。

    伽蓝却是心里有数。这么多天了,游元没有给他介绍崔逊,崔逊也没有露面,这两人明显“不对路”,彼此之间肯定有利益冲突。

    游元是河北本土世家子弟,河北世家权贵的领军人物,他在河北的利益肯定重于崔氏,而崔氏做为中土第一高门,虽然根基在河北,但整体利益肯定以整个山东甚至整个帝国为基础,两者之间的利益冲突必然激烈。游元是御史台副官长,深得皇帝器重,又是高齐旧臣,门生故旧遍布大河南北,这样一个资深官僚,其权势、权术当然不是崔逊这样一个新科进士可以比拟。

    今日崔逊突然来访,必定与游元有关。从过去几天的接触来看,游元老谋深算,伽蓝虽然愿意与他合作,但从山东人目前的处境和利益诉求来看,未必愿意以帝国利益为重来统盘考虑全局,也就是说,游元愿意“逼迫”杨玄感造反,却未必愿意让皇帝取得二次东征的胜利。

    崔逊又是怎样的立场和利益诉求?从游元把他“支使”上岸屈尊“拜访”西北人来看,崔逊的想法肯定有悖于河北人的利益,而这就给了伽蓝“腾挪”的余地。不过现在崔氏有求于西北人,伽蓝认为自己完全没必要诚惶诚恐地放低姿态。

    薛德音去辎重队寻找伽蓝。傅端毅与西行、布衣、江成之、苗雨等人进帐相陪,不敢轻慢了崔氏。

    崔逊既然认定伽蓝是大姓子弟,又得到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的看重,而且极有可能与崔氏在利益上取得某种程度的一致,对崔氏的振兴大计可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他的观感当然有了颠覆性的改变。如此一来,他对伽蓝的这些部属,这些从西北来的勇猛之士,就有了相当大的兴趣。

    若想全面了解伽蓝,就必须了解他的部属,若想把伽蓝拉进自己的“阵营”,就必须善待他的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

    崔逊起了笼络之心,其言谈举止就显得亲近了一些,不像先前那样因为矜持而故意拉大双方的距离。

    崔逊态度上的变化让西北人在欣喜之余也放松了警惕,不知不觉间就说出了一些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但对崔逊来说却非常重要的讯息。

    比如伽蓝的师父是敦煌圣严寺的慧心和尚,而慧心和尚圆寂的时候,长安白马寺的法琳上座和洛阳白马寺的明概上座竟然不约而同千里迢迢赶到了敦煌。这件事说起来很玄妙,西北人一直津津乐道,而崔逊对此玄妙之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长安白马寺的法琳上座和洛阳白马寺的明概上座都是慧心和尚的师兄弟。

    法琳和明概是西北佛界的泰斗级人物,辈分崇高,这说**心和尚在西北沙门的地位也很高,而他竟然是伽蓝的师长,这足以说明伽蓝的不凡之处,要么伽蓝独具天赋,与佛有缘,要么伽蓝身世奇特,其先人与白马寺有很深的渊源。

    还有就是西行也是官奴婢出身,也被慧心和尚收为弟子,也不愿透漏自己的姓氏。因为伽蓝的原因,崔逊对西行也颇为关注,有心查一查。

    再有就是傅端毅的身份同样引起了崔逊的极大兴趣。

    傅端毅出自河北相州邺城的傅氏。相州原为北魏所置,位于河北的西南部,也就是今日帝国的汲郡、魏郡、武安、襄国、武阳和清河郡一带。这一块集中了很多河北世家,比如五大世家中的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比如二流世家中的任县游氏、巨鹿魏氏、清河张氏、清河房氏、邢台柴氏、邺城傅氏、南宫白氏等等,都在这一块人杰地灵之地。

    邺城傅氏起自西汉高祖刘邦时代。高祖开国有十八功臣,位列第九的就是傅宽,其后人有名震西陲的平乐监傅介子。傅氏在东汉、三国、两晋乃至南北朝时代都是人才辈出,在南北朝后期,傅氏也像其他世家一样,其子弟在山东、关中和江左三地任职,但以山东为重。高齐亡,傅氏做为山东世家之一也倍受压制和打击,族中子弟受阻于仕途,不得已转而从事**数术的研究,其中最为著名者就是傅奕。傅奕在仕途上十分艰难,而且运气很差。开皇年间他到汉王杨谅府上任职参军事,结果今上继位后,杨谅举兵叛乱。傅奕虽曾劝阻过杨谅,但跟错了人和站错了队的后果都是一样的,他还是受到了连累,不过侥幸留住了性命。

    傅氏子弟大都擅长占卜数术,傅奕又曾参与杨谅造反,所以傅氏不被今上所喜,这显然也连累到了傅端毅,即便他师从裴世矩,最终还是被裴世矩“仍”在了西北不闻不问。这次在涿郡临朔宫,裴世矩召见了伽蓝,却吝于见傅端毅一面,其“厚此薄彼”的背后必有深意。

    邺城在哪?邺城在魏郡,距离黎阳两百余里,距离永济渠百余里,也就是说,魏郡傅氏的势力就在这一块,假如伽蓝有困难,完全可以借助傅氏之力。裴世矩曾委托伽蓝代话给傅端毅,其意思很直白,你帮助伽蓝把事情办好了,你就有功劳,傅氏也能借此机会打个“翻身仗”。既办了事,又送了人情,还不落痕迹,裴世矩对这个弟子也算仁至义尽了。反过来说,假如事情办砸了,那就怨不得谁了。

    崔逊估猜到了裴世矩的用意,对傅氏这个山东三流世家在未来局势中的作用不得不重新评估。

    如果说游氏的势力遍及河北,那么傅氏的势力最多只能影响到一个州郡,但具体到某件事情,比如屡剿不平的河北各路义军,游氏对他们的影响力就远远不如傅氏。说句难听的话,游氏若想通过河北义军去实现自己的某些意图或者策略,还必须求助于傅氏,没有傅氏这些与各路义军有着直接联系甚至他们就是义军背后直接的操控者的全力配合,游氏同样是一筹莫展。

    如此再推衍裴世矩在山东的布局,那就比较清晰了。

    一流山东世家崔氏重在山东权贵的整体利益,他们的利益诉求更接近于中央,也就是既要打击关陇贵族又要保证二次东征的胜利;二流山东世家游氏重在河北本土利益,他们的利益诉求与中央有直接冲突,但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打击关陇贵族;三流世家傅氏更看重家族利益,而帝国利益和山东世家的整体利益距离他们太过遥远,所以不管是山东大世家还是关陇大世家,若想拉拢他们,得到他们的帮助,那就要给予足够打动他们的利益。

    然而,不论是一流世家还是二三流世家,都存在一个“站队”的问题,而“站队”的问题最终就要溯源到皇权,也就是说,你要么选择皇帝,要么选择未来的皇统,你必须选择一个,否则你终归一无所有。比如杨素,他在先帝和皇统上都准确站队,杨氏一门显赫。比如高颎、崔弘度、薛道衡,在皇统上就选择错了,遭受了沉重一击,高颎和薛道衡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比如陇西李氏,既不得宠于先帝,又未能在皇统上站队,结果家族急剧衰落。

    诸如中土五大世家,人才济济,在分裂时期遍及各国的中央和地方,可谓主宰了中土的命运,但统一后,世道变了,政局变了,国策变了,文化变了,甚至连道德情操的要求都变了,五大世家屡试不爽的“遍地开花”之策行不通了,现在不论是本堂还是分支,代表的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道德上尤其需要忠义礼智信,在行事方法上也更需要齐心协力,像过去分裂时期所采取的“脚踏两条船”或者“东方不亮西方亮”等等计策都不能用了,都过时了,而与时俱进的、符合统一时代要求的策略、方法需要时间去摸索和总结,短期内很难形成一套成熟的模式,于是五大世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不但日渐失去对帝国权力和财富的控制权和分配权,随之失去的还有往日的尊崇、荣耀和金灿灿的光环,颇有日落西山的无奈和悲凉。

    尤其是今上继承大统,以强有力的手段推行新政,把皇帝和世家大族,把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彻底激化了,这时候,“站队”固然重要,而更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危机,阻挡皇帝和中央的新政,维护世家权贵的利益,重新夺回世家权贵在帝国权力和财富上所拥有的再分配权,也就是说,现在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了,“站队”是次要的,生存才是第一位。

    于是,皇帝和中土大世家大权贵开始了“博弈”,一帮二三流世家和寒门贵族站在各自支持者的背后,驱动黑棋子、白棋子,也就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军队、义军和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展开了血腥厮杀。

    做为大世家大权贵的旗帜性家族崔氏,是这场博弈的对弈者,是皇帝的直接对手,即便输了,他还是对弈者,还是中土权力金字塔上的巅峰人物,他所损失的无非是权力和财富,无非是权势上的削弱,只待时机合适,他又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这种千余年沉淀下来的自信和力量不会像王朝一样瞬间崩溃,所以崔氏的策略其实很简单,一边在前面指挥二三流世家权贵们操纵着棋子冲锋陷阵,一边在后面暗藏退路,不过这一刻,崔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寻到退路,还找不到皇统的方向,还不知道怎样站队。

    本来齐王杨暕是最好的站队“对象”,但人算不如天算,谁料到元德太子竟然早早夭折,给了崔氏“拦头一棒”,打得崔氏晕头转向,无奈之下,竭尽全力阻止齐王杨暕入主东宫。然而,帝国的东宫肯定要有主人,皇帝总有一天要确立皇统,留给崔氏的时间已经非常非常少了,假如崔氏未能在皇统上做好布局,那么等待他们的必定是不可阻止的衰落。

    今日裴世矩的布局,显然是把崔氏架在大火上烤,往死路上推。杨玄感一旦叛乱,二次东征一旦失败,再加上东都洛阳失守,帝国大乱,无论是辅佐越王杨侗的崔赜还是奉旨督察粮草运输的崔逊,都将承担极重的罪责,如果再把崔氏做为中土第一高门、山东第一豪门、反对帝国新政的最大势力等不利条件全部加上去,崔氏必定败亡,必定在短短时间内灰飞烟灭。

    由此可以想像得到,游元为什么要疏远崔逊,为什么要逼着崔逊服从山东本土权贵的利益,为什么既要逼反杨玄感又要中断远征军的粮草。说白了一句话,希望崔氏与其联手对抗皇帝和中央,联手打击关陇贵族,最后代替关陇贵族“占据”中央,接下来,中土就是山东人的中土了。

    但问题是,崔氏站得高看得远,他对国政的理解,对维护自身权力和财富的策略,要远远高于游氏这样的二流世家。对崔氏来说,皇权要维护,中央的威信要维护,帝国的利益要维护。帝国强盛了,崔氏的权力和财富才有保障。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君不见高齐灭亡了,江左灭亡了,山东和江左的权贵何曾保住自己的权力和财富?昔年的高氏皇族和陈氏皇族,昔年两国的皇亲国戚,昔年两地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望,如今还剩下多少?帝国不能乱,这是根本,而游元的策略却把帝国急速推向大乱之境,这是崔氏所不能接受的。

    崔逊的心情愈发沉重,也更期待与伽蓝的会谈,如果这次谈话没有取得任何有利于崔氏的进展,他就要给洛阳越王府的长史崔赜、东都留守军的虎贲郎将崔宝德、帝国水师统帅部的长史崔君肃、长安留守台阁尚书台刑部司门侍郎崔年昊和河南济阴郡的定陶令崔焘各写一份急信,阐述当前崔氏所面临的危机,同时他更要扬帆疾驶清河,与清河崔氏做一番深入交谈以寻找对策。

    =

    伽蓝姗姗来迟。

    从他平淡的脸色上看不出什么,但薛德音双眉紧锁,眼神忧郁,显然之前两人的交谈并不顺利。

    傅端毅和西行等人识趣离开,帐内就剩下了三人,连帐帘处的侍卫都撤了,仅留暴雪虎踞帐外警戒四周。

    崔逊面带浅笑,平静地望着伽蓝,并不说话。

    伽蓝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心神不属,似乎在思考什么。其实他心里很乱,薛德音对他所说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很难想像,像崔氏这样的中土第一高门竟然会遇到危机。

    不会仔细想想也是必然,帝国自建立之日起,就不遗余力地遏制和打击世家权贵。今上的手段更为激烈,由此颠覆了帝国的根基,混乱了帝国的政局,最终导致帝国轰然坍塌,而随着帝国的坍塌,数千万中土苍生死于非命,就连山东世家权贵也遭到了致命一击,就此一蹶不振,只剩下一个华丽的外壳。虽然几十年后中土历史上出现了一个女皇帝,借助山东权贵之手重创了关陇贵族,但此仗也耗尽了山东权贵最后一丝力量。很快,这些传承千年百年的世家权贵便湮没在历史的大潮之中,而代替他们主宰中土命运的依旧是权贵,只不过这些新兴贵族潮起潮落,再也没有了传承的土壤。

    历史的洪流不可阻挡,伽蓝也没有实力去改变历史轨迹,更不会去妄想做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掀起改天换地的风暴,所以他茫然了,恐惧了。如果说之前他自认为自己知道历史轨迹,试图去做些什么,那么现在他就是透过笼罩在历史轨迹上的迷雾,看到了轨迹之所以在一定方向上运行的原因。在国内各种矛盾已经轰然爆发的情况下,杨玄感的叛乱是必然的,二次东征的失败也是必然的,甚至帝国的败亡也是必然的,而若想改变这一切,首先就得向苍天借一把擎天之剑,把已经爆发的矛盾压制下去,凝固起来,然后再一点点去解决,但谁能向苍天借剑?谁能压制已经爆发的矛盾?谁又能去解决这些矛盾?

    这一刻,伽蓝后悔了,他后悔走出突伦川,后悔带着三百多西北兄弟赶来中土。这是死地,是绝境,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连累了那些信任他的兄弟。

    气氛有些冷滞。

    薛德音轻轻咳嗽了一下,对崔逊说道,“伽蓝的意思是,杨玄感肯定要反。杨玄感一反,永济渠肯定会被切断,不是被杨玄感切断,就是被河北叛军切断。永济渠一断,远征军肯定就要后撤。这是一个死局。”

    崔逊没有说话。此刻询问杨玄感是不是真的要叛乱已经没有意义。杨玄感已经陷入了皇帝、关陇贵族中的代北权贵和山东权贵的包围,只要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发动“攻击”,杨玄感就不得不叛乱。不叛乱是死,叛乱还有一线生机,那倒不如铤而走险叛乱了。

    “只有一条路了?”崔逊望着伽蓝,淡淡地问道。

    伽蓝犹豫了半天,还是试探了一句,“关键是河北人。”事已至此,不管是不是死局,也不管历史洪流是不是根本无可阻挡,自己该做的还是要做,该努力的还是要努力,也不枉万里迢迢跑一趟。

    崔逊暗自叹息。崔氏现在自身都危机重重,哪来的精力去协调河北世家的利益?再说,时间太少了,崔氏即便有心,也无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河北世家在重大利益上达成一致。没有利益上的一致性,河北世家怎么可能与崔氏齐心协力扭转局面?

    “裴阁老……”崔逊欲言又止。这应该不是皇帝和裴阁老愿意看到的结果。

    “某些人过于自信,或者说,自大。”伽蓝非常隐晦的做了回答,“所以,游治书和崔监察赶赴黎阳,某则保护你们的安全。在某些人看来,东征成败与否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所以局势会向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但到目前为止,某还没有看到这种迹象。”

    崔逊有些失望。伽蓝这句话等于拒绝了他的善意的示好。

    东征能否胜利,关键是河北人,还有一个关键就是杨玄感。假如杨玄感肯定要叛乱,那只要杨玄感早早叛乱,而己方又能以最快速度平定这场叛乱,那东征还是有取胜的希望。

    “你为何估计叛乱的时间在夏末秋初?”

    伽蓝没有直接回答,“参与杨玄感叛乱的还有几个人,兵部侍郎斛斯政,左候卫将军李子雄,弘化留守元弘嗣,左翊卫将军赵元淑。”

    此言一出,薛德音当即变色,崔逊也是暗自惊骇,再不复飘逸超脱之态。

    伽蓝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见皇帝和裴世矩已经对杨玄感的叛乱了然于胸,或者说这就是皇帝和裴世矩设下的一个死局,更准确地说,这就是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绝妙好计。

    杨玄感在黎阳举兵,在大河和大运河交汇之处举旗,山东人的选择很简单,要么参加杨玄感的叛乱,要么不参加,作壁上观,但肯定会借此机会推波助澜以进一步混乱帝国局势。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山东人参加叛乱,那结果可想而知,基本上就是誓死一搏了。山东人不参加叛乱,作壁上观,甚至暗中推波助澜,皇帝和中央岂能饶得了山东人的不作为?于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本土汉姓贵族势力必将遭到沉重打击,而山东人也跑不掉,也要给杨玄感陪葬,不死也要脱层皮。

    “东征是虚?”崔逊问道。

    “是虚是实皆在于形势的变化。”

    崔逊和薛德音互相看了一眼,若有所悟。现在可以肯定一点,伽蓝的确是裴世矩的亲信,此番南下,伽蓝的确负有特殊使命,由此也证实,伽蓝的身世的确不简单。

    伽蓝心念电转,权衡接下来的话到底该不该说。

    从走出突伦川开始,自己就把杨玄感阴谋叛乱一事向各方势力一点点地透露了出来,试图阻止这场叛乱,但到了今天,在眼前的迷雾不断消散之后,在帝国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一一呈现在自己眼前之后,目前自己已有足够理由怀疑杨玄感的叛乱是帝国核心层故意设下的一个“局”。再以自己所知的结果来倒推,就算杨玄感是真的要叛乱,但他本人没有军队,他的军方支持力量李子雄、元弘嗣和赵元淑也在杨玄感叛乱后被迅速拿下了,他的叛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

    这里有个疑问。杨玄感的叛乱满打满算两个月,此刻皇帝远在辽东怀远镇,元弘嗣远在西北,李子雄远在东莱水师。从皇帝知道杨玄感叛乱,到他下旨拿下李子雄和元弘嗣,非常迅速,其讯息传递何以如此快捷?皇帝又如何判定元弘嗣、李子雄等人就是杨玄感的同党?元弘嗣和李子雄为何没有与杨玄感同日举兵?

    唯一的解释就是杨玄感叛乱的秘密先期暴露了,皇帝提前动手了,在杨玄感举兵之前拿下了元弘嗣和李子雄,而杨玄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按照预定时间举兵叛乱。假如是这样的话,皇帝为何不同期拿下杨玄感?为什么不把这场叛乱彻底扼杀在预谋之中?

    看看杨玄感失败的结果。杨玄感失败,首当其冲遭到杀戮的就是关陇贵族,接着山东权贵也遭到打击,帝**队开始疯狂镇压山东各路义军。

    沉重打击权贵集团,尤其是势力庞大的山东和关陇贵族集团,这基本符合皇帝和中枢改革派大臣的政治需要,而到达这一政治目的的手段,就是借助杨玄感的叛乱,就是借助山东蜂拥而起的各路叛军。

    然而,这一场杀戮,最终激怒了关陇贵族,也把山东贵族彻底推到了反抗者行列,接着连江左人也乘机而起。帝国的世家权贵们面对帝国高高举起的屠刀,在生存已经成为一种奢望的情况下,毅然出手反抗,于是帝国陷入大乱,山东、关陇和江左三家权贵集团陷入混战,帝国的黎民百姓也陷入一场空前浩劫。帝国不堪承受,最终与大大小小的世家权贵,与数千万无辜苍生一起灰飞烟灭了。

    崔氏是不是也在这场叛乱中遭到打击?崔赜、崔君肃等人是不是也因此被赶出了朝堂?从自己已知结果来看,崔氏在后来的李唐就剩下一个华丽“外壳”,而李世民“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借助强悍皇权,重定门第高低,把以崔氏为首的老门阀老世家彻底赶下了“神坛”,脱下了他们身上最后一件外衣,就此彻底沦落。

    以此来推断,这场风暴也给了崔氏沉重一击。

    从已知结果来判断,皇帝和中枢应该掌握了杨玄感举兵叛乱的准确日期,所以才预先完成了布局,最终取得了重创山东和关陇两大贵族集团的“胜果”。既然如此,为何不善加利用?

    假如有办法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杨玄感的叛乱,设法让崔氏逃过这一劫,然后借助崔氏在帝国庞大的势力,最大程度地拯救山东和关陇权贵,继而阻止或者延缓国内矛盾的轰然爆发,是不是可以挽救更多无辜苍生的性命?

    =

    “伽蓝,叛乱的时间一定准确?”

    崔逊放低了姿态,以谦恭的口气问道,虽然这句话问得很不礼貌,但这关系到崔氏的未来,他不能不谨慎。

    事实上伽蓝能把这等机密告诉崔氏,可见他已经接受了崔氏的示好,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裴世矩的谋算之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崔氏目前需要伽蓝的帮助,需要知道更多的机密。

    伽蓝点头,神情很郑重,“如果你信任某,就不要怀疑。”

    崔逊有些尴尬,但旋即陷入接踵而来的更大难题之中,接下来怎么办?

    崔逊凝神沉思。时间太少了,现在是四月上,最多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而这点时间崔氏就算拿出对策,也来不及完成布局。

    伽蓝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如果崔氏有意聆听他的建议,他不妨做一些努力。

    “相比起来,某认为皇统的事情更难解决。”

    崔逊霍然抬头,眼神犀利地望着伽蓝,似乎要看穿伽蓝,寻到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薛德音也是吃惊地望着伽蓝。先前的交谈中,自己虽曾向伽蓝隐晦地提到了崔氏身不由己陷入皇统之争,但绝没有想到伽蓝转眼间就主动提出了皇统之事。显然,裴世矩肯定向伽蓝说过这方面的事情或者做过什么隐晦暗示。

    崔逊心里掀起阵阵波澜,几乎窒息,瞬息之内,崔逊做出了一个决定:抱拳为礼,躬身求教。

    “这是一个机会。”伽蓝一字一句地说道,“化被动为主动,即便皇统依旧艰难,但威望已建,功勋已拿,总有一线希望。”

    崔逊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白了,可见情绪之紧张。

    薛德音适时追问了一句,“只有一线希望?”

    “如果二次东征无功而返,可能会有第三次。”伽蓝字斟句酌,非常缓慢地说道,“山东局势会更加严峻,一旦大火燃烧到江淮、江左,关陇恐怕也难以幸免,京都对地方的控制会越来越弱。这时候,一个有威望有功勋的皇孙,必将承担重任。”

    伽蓝不再说话。

    崔逊思索了片刻,再度躬身致礼表示感谢。

    薛德音神情凝重,目露深重忧色。主动平叛非常困难,尤其在目前局势下,在没有确切证据情况下,拿什么去说服越王杨侗和留守官员?再说了,越王杨侗一旦平叛,就把自己推进了皇统之争,他愿意吗?还有其他牵扯到各方利益的一系列问题,崔氏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布局,难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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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阳樊氏

    正文第一百一十二章南阳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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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涉及内容如此机密,牵扯利益如此之大,不论是崔逊还是伽蓝,都需要思考的时间,所以谈话到此结束。

    崔逊告辞而去,看去面含笑意微笑,温文尔雅,实际心潮翻涌,心事重重。

    伽蓝和傅端毅带着龙卫统军官们将崔逊送到营门之外,双方拱手而别,但旋即伽蓝就被薛德音拽到了自己的军帐内,详细询问刚才那番言辞背后的含义。

    伽蓝和薛德音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彼此交心的地步,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薛德音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被伽蓝拉了裴世矩这条“船“所以薛德音有理由向伽蓝要求得到更多的信任,因为两者的利益已经捆绑到了一起。

    到目前为止,薛德音还没有接到朝廷赦免他的圣旨,薛家老小还在伽蓝的控制之中,某种意义他现在是个“死人“已经死在了敦煌龙勒府。以他如今的处境来说,能否“死而复生“能否保全薛家老小,能否重入仕途,甚至能否为父亲洗雪冤屈报仇雪恨,都要靠裴世矩的帮助,因此,他司样需要赢得伽蓝的信任,并辅佐伽蓝完成这次使命建下功勋。

    “伽蓝,能否告诉某,当日在行宫,裴阁老对你说了甚?”

    薛德音的姿态放得很低。

    过去他把伽蓝当作裴世矩的亲信,虽然也猜测过伽蓝可能是某个大姓的子弟,但因为寻不到任何线索也就没有放在心。今日给崔逊这么一说,他再结合这几个月所经历的事情,以及河西卫府统帅冯孝慈和王威对伽蓝的亲密态度,他基本司意了崔逊的猜测,伽蓝肯定出自某个大姓,所以裴世矩、薛世雄、冯孝慈等人才对其另眼相看,甚至引为亲信。

    皇帝早就知道伽蓝此人,再加钦点伽蓝参加骁果军,这次更是对伽蓝格外恩宠”种种迹象都表面”皇帝可能也知道伽蓝的姓氏,而这个姓氏与皇帝的关系似乎还比较亲近。

    由此想到七娘当初在突伦川见到伽蓝后的“失态“伽蓝手中那个河内司马氏所独制的紫擅妆态盒,不能不让他怀疑伽蓝与司马氏有着很深的渊源。

    假如伽蓝复姓司马,那皇帝对伽蓝的恩宠就可以得到解释n

    今日皇族和河内司马氏的关系非司一般。当初司马消难逃离山东西进关中,出迎的就是杨忠。杨忠是弘农杨氏,司马氏位于河内,都属于河洛世家,而且彼此有数代姻亲关系,论辈分杨忠和司马消难还是司辈”所以两家关系非常亲密,先帝待其以子侄之礼。后来先帝做了北周宣帝的国丈,而司马消难则做了北周静帝的国丈。静帝宇文衍是宣帝宇文谨的儿子,先帝和司马消难这对叔侄的关系就彻底乱了。

    辈分乱了不要紧,只要不篡国,偏偏先帝就要篡国,结果司马消难与尉迟迥、王谦司时在荆襄、河北和巴蜀举兵叛乱,司马消难失败后逃亡江左南陈,自此先帝对其恨之入骨。统一后司马消难做为亡国之臣回到长安遭到先帝的凌辱,郁愤而死。司马消难的正妻是高氏齐国的公主”一直留在长安,虽然侥幸逃过了司马消难举兵叛乱的第一难”却未能逃过第二难。司马氏与山东江左的皇族都有姻亲关系,先帝完全有理由借助诛杀高氏和陈氏两家皇族之便打击司马氏,结果司马消难的儿孙们被一的政治风暴掀翻了。

    政治是残酷的,可以抹杀一切,但有些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抹杀不了,比如杨氏和司马氏做为河洛大世家,在过去几百年历史中所建下的深厚情谊,比如同马消难的子孙和杨忠的子孙们所建下的亲密关系。先帝和司马消难即便反目成仇”疯狂打击司马氏,但在其晚年,还是顾念日情,善待司马氏。今也是一个念日之人,对司马氏也非常照顾,比如同马消难的庶出孙子司马德截,就深得今的信任和器重”如今更是以虎贲郎将出任骁果第一军统帅。

    当初司马消难的长子流配敦煌,死于战乱,全家罹难,这对司马氏来说是个灾难”而今或许因此心怀歉意。这份歉意假如和伽蓝联系到一起,那的确可以解释皇帝对他的恩宠。

    一个官奴婢出身的西北戍卒”在流配之后不但予以赦免,官复原职,数月后其官阶更是由从六品连跳两级到从五品,其麾下三百骑士更是在禁军独立建制并直接隶属备身府,这事除了皇帝,谁能办成?皇帝甚至还亲自赐予龙卫番号,这等于向天下人昭告,伽蓝和龙卫统是他的亲信。请记住我试问,伽蓝凭什么赢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以裴世矩的权势,是否可以做到这一点?答案显然是否定的。:3344生生世世

    崔逊的一句话提醒了薛德音。伽蓝不承认自己的大姓没有关系,没有证据证明伽蓝的大姓也没有关系,甚至皇帝和裴世矩、薛世雄都故意隐瞒伽蓝的身世也没有关系,其实大家已经在此事形成了共识,那就是伽蓝是裴世矩的人,而且他还赢得了薛世雄的信任,再加皇帝的恩宠,伽蓝手的隐权力非常惊人,如果再加他在西北传奇般的声望,他与西北沙门特殊的关系,还有与楼观道、陇西李氏之间因共司利益而形成的默契,那么,他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皇帝为什么让他带着龙卫统赶赴黎阳?裴世矩为什么告诉他诸多机密?答案不言而喻,皇帝和裴世矩都认为伽蓝有实力完成他们所赋予的使命。

    薛德音想知道伽蓝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为此,他摆正了心态,他把伽蓝放在世家子弟的位置,至于伽蓝是不是世家子弟,又是哪家后代,正如崔逊所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伽蓝沉默不语。裴世矩对他说了甚?什么都没有说。

    当日在行宫,是他告诉裴世矩有关杨玄感阴谋叛乱之事,至于裴世矩之前是否有所耳闻甚至已经做好布局,他不知道,而裴世矩也没有一句这方面的暗示,甚至就连薛世雄也不过暗示他要南下黎阳而已。

    裴世矩唯一给他的就是因“造势“而产生的隐权力”而他也利用这种隐权力成功地欺骗了游元和崔逊”让两人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并以此错误判断为基础拿出对策,至于能否达到伽蓝所预期的目标,他也不知道,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生与崔监察的交情似乎………”,

    伽蓝没有回答薛德音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一个疑问。崔逊为何如此信任薛德音?

    这个问题很重要,薛德音马给予了答案,“某的母亲来自博陵崔氏,与耶公崔弘度、黄台公崔弘升乃一脉所出。耶公的妹妹就是泰孝王杨俊妃。黄台公的女儿则是元德太子杨昭妃。崔氏和皇族的关系非常亲密,故高齐亡后”某家大人因泰孝王和崔氏而入中枢。”

    薛德音把崔氏与帝国三代皇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做了一番详细的解释。

    雀氏因第一代皇统之争而倒,薛道衡也是一样,而且他因为与崔氏是姻亲,与太子杨勇、泰孝王杨俊都扯了关系。今继位后,他再次因为崔氏的关系被卷进了第二代皇统之争,而齐王杨眯失势的背后与这位文翰泰斗、时任司隶大夫主掌巡察京葳内外的台阁大臣有着直接关联,再加薛道衡反对新政,激怒了今,试想他不死,谁死?

    萧皇后只有两子”一个是元德太子杨昭,一个是齐王杨眯。中土的继承制度中,遵循的嫡长制,就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其中第二句的意思就是不论年龄大小,必须以尊贵者之子做继承人,比如正妻无子,那么嫔妃之子中,就以地位最贵者之子为继承人。杨昭薨亡,理所当然由杨眯继承皇统。然而”在中土分裂的时代,法度严重缺失,篡位谋国都成了家常便饭,更不要说继承制度了,所以,崔氏和那些当初坚决支持太子的世家权贵考虑到自身利益,坚决不让齐王杨眯入主东宫以免将来遭到报复”更有甚者直接提出让皇长孙燕王杨伙继承皇统。

    围绕着皇统所展开的“搏杀“皇帝难道不知道?他这一代五个兄弟中,为了争夺皇位,老大和老三都死了”老四和老五废黜为民终生禁锢,而陪葬的贵族官僚和无辜百姓更是不计其数。难道第二代皇统的争夺还要重演当年兄弟阅墙的悲剧?皇帝决定等一等也是对的”他正值春秋盛年,不出意外的话还能活不少年,等到新政步入正轨,世家权贵对帝国的影响力日趋削弱,他在帝国只手遮天一言九鼎,皇权空前强大,再定皇统也不迟,最起码可以减少很多因皇统而产生的政治风暴,最大程度地稳定帝国,而稳定是推行新政所必须的条件之一。

    皇帝当然不会把他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但皇统迟迟不定,东宫始终无主,这对帝国是个潜在威胁,也更容易酿成惊天风暴,尤其在当前恶劣的政治环境下,假如二次东征再败,皇帝和中央的威信再遭打击,那么皇统就必须提日程,否则国诈一旦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让崔睛出任越王杨侗的老师,出任越王府长史,辅佐越王留守东都,而今日的东都实质已经代替西京长安成为了帝国的政治经济中枢,这时假如把越王、崔氏和京都这几个关键条件集中到一起,不能不让人产生无穷联想,皇帝是不是有意要立越王为储?

    越王杨侗是皇次孙,其母亲的地位和长孙燕王杨伙的母亲地位一样,都是良姊良梯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太子姬妾,距离皇统的确是非常的遥远。

    假如皇帝不是有意立储,那就是故意设局了,要以皇统为诱饵,牺牲越王杨侗,打击以崔氏为首的大世家大权贵。

    崔氏当然恐惧,尤其崔逊在东征开始之后突然接到皇帝的命令南下黎阳督察粮草,更凸显出这其中的反常之处。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薛德音,与故人相逢,而这个故人不仅仅与崔氏关系亲密,利益一致,更重要的是,他给崔氏逆转局势带来了一线希望,试想”崔逊岂肯放弃这线希望?又怎会不拿出百分百的诚意”以司病相怜之苦,说服薛德音再一次加入崔氏的生存大战?:3344生生世世

    伽蓝接受了薛德音的解释,而薛德音则继续追问,问不出裴世矩的谋划,最起码要知道伽蓝为何突然建议崔氏利用眼前这个机会拉开争夺皇统大战的帷暮。

    “伽蓝,次东征,崔昧随驾左右。此次东征,陛下却命其辅佐越王留守东都。”薛德音说道,“次东征,黄台公催弘升承担了战败罪责”崔氏受到重斜,但仅过两个月,陛下就把崔昧放到了越王身边,这其中隐藏的深意不言而喻。”

    “你怀疑陛下有意一箭三雕,要把崔氏、杨氏和游氏一起铲除?”

    “伽蓝,你当真不能给某一个答复?”

    “你认为裴阁老会告诉某多少?”

    薛德音暗自苦叹,神情既失望也沮丧。

    “不论形势如何发展,崔氏都必须主动出击,以便掌控主动权。这是取胜的根本。”

    薛德音摇头,“伽蓝”你知道东都形势有多么复杂吗?你知道越王和崔睛根本调动不了军队吗?你知道杨氏在东都隐藏着多夹的实力吗?某可以断言,只要杨玄感举旗”直杀东都,东都必定陷落。”

    伽蓝当然知道,杨玄感之所以非常自信,就是因为杨氏的门生故日遍布天下,他的确有实力,只是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一说,就如百万雄师远征高句丽,不也奇迹般地失败了吗?伽蓝知道杨玄感也失败了,之所以为何失败”他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肯定与世家权贵们有关。

    “崔氏是否参与了杨玄感的叛乱?”

    薛德音思考了一阵后,狐疑不定。他离开中土三年多了,对西京和东都的事都很陌生,不过他知道崔氏和杨氏早在崔弘度和杨素时期就怨隙甚深,两者之间应该没有合作的可能。

    “某相信他。”薛德音郑重说道,“现在”某能相信你吗?”

    “当然。”伽蓝毫不犹豫地说道,“某从突伦川把你救出来,当然不会再把你推绝路。

    “但某不相信裴格老。”薛德音毫不避讳地说道。

    伽蓝明白他的意思,薛德音还是担心这是皇帝和裴世矩给崔氏设下的一个“局“而自己就是把崔氏推进这个“局“的幕后黑手。

    “你担心甚?崔氏措手不及之下,必定一败涂地唯有先做准备,即便不能主动出击,也要守住东都。”

    薛德音摇摇头,质问道,“你知道东都留守、民部尚樊子盖吗?”

    伽蓝没有说话。

    “南阳樊氏你知道吗?”

    伽蓝还是没有说话。

    “你不可能不知道樊子盖,但你或许不清楚他的出身来历。某可以告诉你。”

    樊氏起自西汉开国功臣舞阳侯樊吟。其后有一支迁居河南南阳,迅速繁衍为南阳大姓。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外祖父樊重就是出自樊氏。东汉建立后,樊氏为皇亲国戚。有樊低也比精通儒学,授徒三千,时人称为“樊侯学“。有樊英精通异术,兼通五经,著有《易章句》,研究星算占卜图谶等学问,世称“樊氏学“。汉明帝永平年间,樊氏与外戚郭、阴、马三家共掌朝政,时称“四大姓“。西晋永嘉年间,樊氏为避战乱,或北迁山西,或南迁谁南,或避难江左庐江,樊氏子弟遂遍布中土,效力于南北两朝。南北朝后期,关中北周、山东高齐,江左梁国、陈国都有樊氏显赫人物。

    樊子盖的祖先就在江左庐江,在南朝梁国为刺史。侯景之乱,奔逃山东北齐。高齐亡,樊子盖在周国为刺史,是高齐日臣中继续得到重用的少数人之一,这与他荆襄世家的背景有直接关系。先帝开国,樊子盖辗转各地出任太守、刺史。

    今继位,重用山东江左贵族,樊子盖因为其家族本堂在荆襄,家族分支在江左庐江,却是高齐日臣,与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地都有关系,身份极为复杂,深合今心意。当时正值经略西土之期,樊子盖去西北凉州担任刺史,就此与老朋裴世矩重逢于西陲。

    裴世矩借助经略西土之策重返中枢樊子盖也调任民部尚司进中枢。当年突厥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与薛世雄一起去河西相迎的就是这位民部尚樊子盖。

    裴世矩、樊子盖、薛世雄,这三位当朝重臣都曾在西北任职,而且都在河西,都是今经略西土的功臣。伽蓝是裴世矩和薛世雄的亲信,岂能不知樊子盖?岂能不知道樊子盖与裴世矩隶属司一个派系,都是朝堂山东贵族势力的领袖级人物?:3344生生世世

    让一个山东权贵集团的领袖级人物民部尚樊子盖留守东都,又让一个关陇权贵集团的领袖级人物礼部尚杨玄感坐镇黎阳督运粮草,接着又让一个山东权贵集团的重量级人物治侍御史游元到黎阳监察军政官员,这种布局在杨玄感举兵叛乱之后,必会造成关陇权贵集团和山东权贵集团之间的惨烈厮杀两败俱伤在所难免,然后皇帝率军南下收拾残局,坐收渣翁之利。

    这种局面下,越王杨侗和崔氏不可能置身事外,更无法独善其身,必定被卷进厮杀。也就是说,黎阳肯定是皇帝设下的一个“局“其目的肯定是为了打击权贵集团,而原因就是因为第一次东征失败后,皇帝和中央的权威急骤下降国内矛盾一触即发,国内局势炭炭可危所以,皇帝和他的追随者们疯狂了,打算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问题,东征要胜利,威胁到帝国和皇权的权贵集团更要打击,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挽救帝国于即倒之中。

    伽蓝当然知道樊子盖,不仅知道,他还认识樊子盖。当年在敦煌的时候,樊子盖数次到圣严寺拜访慧心和尚也曾与裴世矩举酒笑谈于老狼府,在他因为伊吾道一战生机尽绝之际,樊子盖还与薛世雄一起见了他一面,具体询问事情的真相。

    他和樊子盖的交情仅只如此,他也从未有过深入了解的想法,所以他虽然知道东都留守是樊子盖,却不知道樊子盖的出身来历更不知道樊子盖属于什么派系。如今给薛德音这么一说,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黎阳极有可能是个陷阱,而挖陷阱的可能是皇帝和裴世矩等中枢核心大臣也有可能是三大权贵集团的某些重量级人物。

    “现在,你知道东都局势的复杂了?”薛德音叹道“陛下授予樊子盖便宜行事之大权,他掌控了全局。越王和崔氏若想化被动为主动,首先就无法越过樊子盖这一关。”薛德音望着伽蓝,缓缓说道,“伽蓝,如果这都是前期布局,那么杨玄感阴谋叛乱一事,可能早已泄露。”

    “如果早已泄露,陛下早就出手了,岂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境?”

    伽蓝迟疑良久,还是否决了。

    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布局,诸如裴世矩等核心大臣都未必敢冒险一试,毕竟这不仅仅关系到帝国利益,也直接关系到了各自所属权贵集团的利益。相比起来,三大权贵集团却是胆大妄为,他们都把自身的利益置于帝国利益至,既然有人敢让帝国百万雄师惨败于辽东,那就有人敢再一次让东征无功而返,在激怒皇帝和中枢的司时,在国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伽蓝,你能否给我一个责定的答复。”

    伽蓝思索了片刻,问道,“河南尹是谁?”

    “据崔监察说,由越王兼领。”薛德音说道,“河南尹政务实际由将作监、检校河南尹赞务裴弘策主掌。”赞务就是一郡之副官长。今改革地方制度,罢州置郡,罢长史、司马,置赞务以代之。

    裴弘策?原西域都尉府都尉裴弘策?河东裴氏?自己的老官长?

    “某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伽蓝笑道,“时机合适的话,某想去东都拜见老官长,或许还有机会见到樊尚。”

    薛德音当即明白了伽蓝的意思,欣然而笑,“天黑之后,某就去回访崔监察。”

第一百一十六章 痛下杀手

    第一百一十六章痛下杀手

    龙卫统负责游元和整个巡察使团的安全,游元要去大柳集救人,要去解安德城之危,伽蓝当然要扈从左右,但问题是,巡察使团是不是全体南下安德城?如果巡察使团兵分两路,龙卫统也要一分为二,那么南下安德城的龙卫统实力就严重不足,基本上等同于自寻死路。

    伽蓝固然要负责游元和巡察使团的安全,但更要维护西北人的生命,不能让自家的兄弟因为上位者的骄横、冲动或者阴谋而白白死去。

    伽蓝一口答应了游元之后,游元严厉的脸色有所缓和,但接接紧接着,伽蓝提出了一系列疑问。

    包围大柳集和安德城的叛军有多少?有几路贼帅?都是何人?来自何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常识。在没有摸清对手状况的情况下,即便己方拥有绝对优势,也不能仓促上阵,贸然攻击。游元虽然长期在地方郡县和中央任职,但去年辽东之役,他曾领左骁卫府长史,盖牟道监军,对行军打仗应该有所了解,不应该乱了分寸,举止失常。唯一的解释就是,游元要么居心叵测,要么在试探伽蓝,探寻伽蓝的意图,以便他拿出下一步对策。

    游元和崔逊沉默不语。游元的那位录事是河北人,先前介绍军情的时候就很简捷,粗略说了一下,没有任何细节性的东西,似乎在他看来,伽蓝毋须知道更多,只要遵从游元的命令就行了。

    或许是因为平日跟在游元后面趾高气扬习惯了,这位录事态度傲慢,目中无人,非常歧视这些从西北来的野蛮人,所以听到伽蓝的询问后,不耐烦地挥挥手,“当前局势紧张,十万火急。将军休要疑虑,遵从明公命令即可。”

    伽蓝脸色骤然变冷,剑眉紧拧,眼**出森冷寒芒,一股凛冽杀气喷涌而出。

    录事没想到伽蓝如此强横,说翻脸就翻脸,顿时吓了一跳,那扑面而至的杀气让他骤感窒息,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身体倏然后撤。

    “陛下旨意,龙卫统肩负护卫巡察使团安全之重任。”伽蓝声色俱厉,一拳砸到了案几上,借势发难,厉声咆哮,“某既承担重责,当有决定巡察使团行程之权。此刻局势紧张,不是某遵从游治书的命令,而是巡察使团必须接受某的安排,以确保游治书和巡察使团所有成员的安全。某要决定不去驰援,那今日河北之地,任何人休想让某遵从他的命令,即便是游治书,也休想踏足上岸。”

    咆哮声在船舱内轰鸣,游元霍然变色,目瞪口呆。那位录事更是吃惊地望着杀气腾腾的伽蓝,张口结舌。

    崔逊先是惊讶抬头,对伽蓝突然暴怒大感意外,但听到伽蓝的咆哮之声后,脸上却浮出一丝笑容,目露欣赏之色。裴世矩看中的人,岂是简单人物?游元倚仗自己是御史台的副官长,河北世家权贵,看上去尊重伽蓝,实际上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以为自己可以对伽蓝颐指气使,为所欲为,谁料想这才“出手”就碰壁了,还撞得头破血流。

    西北人,果然厉害。

    “轰”舱门被人一拳砸开,全身甲胄的江都候出现在舱外,怒目而视。同样是顶盔掼甲的阳虎背对舱门,手中战斧横胸,与游元、崔逊的侍卫紧张对峙。

    游元受到侮辱,勃然大怒,正想叱责,却看到江都候砸开了舱门,像一头待人而噬的猛虎,恶狠狠地盯着他,心中的怒气突然就被暴涌而至的畏惧所驱散,张开的嘴巴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了。

    崔逊看到身材高大魁梧的江都候和阳虎,仿若看到两头饿红了眼的洪荒猛兽,脸上的笑容遽然消散,眼里露出戒惧之色。

    “滚”伽蓝手指舱门,纵声怒吼,“把传讯之人给某叫进来再叫一个熟悉平原地理的人进来,快”

    那个“滚”是冲着游元的录事叫的,后面的话则是对舱外的江都候和阳虎说的。

    录事骇然失色,尤其看到伽蓝的手已经握上了横刀刀柄,再想到此子是从五品的官阶,是巡察使团里仅次于游元的官员,对岸还有三百西北精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错,伽蓝和西北人的确野蛮,粗鄙,和中土人比起来他们就是一群蛮夷,但这群蛮夷都是久经战阵,杀人如麻的西北悍卒,即便鄙视他们也不能摆在脸上,蓄意去激怒他们。伽蓝是从五品的官阶,正六品的禁军越骑校尉,而他不过一个正八品的台阁官长的僚佐,假若伽蓝一怒之下把他杀了,他去那喊冤?

    录事惊惶不安,转目望向游元。

    游元丢不起这人,他做了一辈子官,虽然一直遭到关陇人的刻意压制,但到哪不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何曾受过今日之辱?伽蓝当他的面咆哮他的亲信部属,和指着他的鼻子辱骂他有什么区别?尤其重要的是,伽蓝竟然乘机发难,要公开夺权,要掌控巡察使团的行程,这实质上等于直接干涉甚至反对他的决策,凌驾于他的权力之上。岂有此理

    游元脸色阴沉,怒视伽蓝。录事胆气一壮,当即走到了游元身边。今天就算被这个西北蛮夫砍下脑袋,也绝不能离开船舱。他走出去简单,游元丢了面子丧失了威信,善后的事就麻烦了。

    舱外对峙双方一触即发,游元和崔逊的侍从亲卫在没有家主命令的情况下,绝不退让半步。江都候和阳虎根本没办法去执行伽蓝的命令,事实上他们现在也不敢离开舱门,唯恐伽蓝出现意外。

    伽蓝冷笑,缓缓站起来,望着游元,气势逼人。

    游元气得睚眦欲裂,身躯轻颤,但此时此刻,他是绝不会让步,绝不会妥协。

    崔逊犹豫着,迟疑着,心念电转间思考着斡旋之策。

    三息之后。

    伽蓝猛地转身,冲着江都候喊道,“吹号,集结龙卫统,即刻过桥,保护游治书和巡察使团。”

    伽蓝要行使职权,以卫护之名控制巡察使团所有成员。

    游元怒气狂涌,手指伽蓝刚想责叱,突然眼前一黑,跟着金星狂舞,头晕目眩,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仆去。那位录事眼明手快,一把抱住,连声疾呼,“明公,明公……”

    崔逊震惊了,伽蓝的突然发难给了他巨大冲击,惊骇之余竟然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伽蓝的目的是什么。

    崔逊仿若凝固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昏黄的铜灯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更是一片茫然。

    “呜呜呜……”

    江都候吹响了号角。

    对岸龙卫统军营在瞬息之间便鼓号齐鸣,接着人喊马嘶,仅在五息之后,便有一队骑士风驰电挚一般冲出了营门,飞驰上桥。

    待游元恢复正常,待崔逊打算阻止的时候,石桥上已是战马奔腾,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汇成道道惊雷,猛烈轰击着黑暗,撞碎了深夜的宁静,也惊醒了休憩在岸堤上的官员、豪望和他们的亲卫、宗团。

    =

    西北人出手了,迅速控制了巡察使团的船队,并在堤岸上设下警戒线,把巡察使团和河北官员、豪望完全隔离。

    伽蓝根本不理睬游元和崔逊,大步离开了船舱,上了堤岸,负手立于桥头。

    傅端毅、薛德音和西行匆忙而来,急切询问事由。

    “河北叛贼杀来了?”

    伽蓝冷笑,“有人设下圈套,要借刀杀人。好,待某断了他的刀,看他还怎么杀人。”

    三人一听就知道出事了,不是叛贼杀来了,而是有人要借叛贼这把刀诛杀龙卫统。难道是游元?难道他已经发现崔逊要借助伽蓝这个“中间人”与裴氏联手?抑或,游元与河北一些郡望豪强未能在河北整体利益诉求上达成一致,结果反目成仇,那些地方上的郡望豪强们迫不得已之下,毅然借助叛军之手来胁迫游元?

    虽然大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西北人和河北人之间的厮杀迟早要来临,但刚刚深入河北腹地,刚刚抵达白沟,河北人就挥刀相向,还是让西北人大为不安,暗自惊凛。

    皇帝从西北军里召来伽蓝和一群西北悍卒,摆明了就是拿来做“刀”用的,是拿来冲锋陷阵攻击对手的。这一点西北人心知肚明,河北人也知道,但伽蓝也罢,游元和崔逊也罢,都不想拔刀相向,都想把矛头对准黎阳的杨玄感,以维持目前的共处局面。

    然而,伽蓝的使命太大,他要保障永济渠的畅通,要保证远征军的粮草,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保证黎阳的安全,就必须阻止杨玄感的叛乱或者以最快速度平叛,但要实现这一目标,除了依靠裴氏和崔氏的结盟从东都获得帮助外,更重要的是要获得河北人的支持。而要获得河北人的支持,靠游元这些世家权贵远远不够,像游元这样的世家权贵是以整个河北利益为重,必要时为了确保自身的利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河北地方上的郡望豪强的利益。

    河北地方上的郡望豪强比如平原郡的望族豪强,他们在帝国贵族阶层中的底层位置和实力决定了他们在和平时期只能追求自身利益,兼顾一些地域利益,但一旦这些利益遭到大世家大权贵的吞噬之后,他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必然会诉诸非常手段,以夺回本属于自己的利益,一旦非常手段演变为最激烈的暴力手段,比如举兵叛乱,那么他们也没有退路了,不成功则成仁,必然要向大世家大权贵要求更多。如果双方妥协,则你好我好,一旦妥协不了,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

    游元南下巡察,名义上是督运粮草,实际上就是代表大世家大权贵与河北地方上的郡望豪强谈判来了。假若双方都能兼顾到河北权贵甚至山东权贵的整体利益,那么游元必能操控局势发展,继而实现自己的目标。

    他的目标并没有因为伽蓝透漏了杨玄感可能要造反的机密而改变。杨玄感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他不敢确定,但既然伽蓝告诉他了,那有一点可以肯定,杨玄感不造反也得造反,既然如此,那么二次东征假如失败,他就可以把责任推给杨玄感,但前提是,他必须最大程度地打击河北叛军,以保证水道畅通,这样杨玄感叛乱后水道即便不畅通了,那也是杨玄感造成的,与河北人无关,与他更无瓜葛了。

    从他的利益出发,他还是要打河北叛军,事实上也就是在与河北地方郡望豪强的谈判中,他是强势,而地方郡望豪强是弱势,妥协的是对方,最后利益受损的甚至做了牺牲品的还是对方。

    那天在长芦城,元务本拿话试探伽蓝,“侧击”游元和崔逊,结果这两位始终保持沉默。其实这可以解读为,如果伽蓝和河北人发生了正面冲突,双方打起来了,这两位所代表的大世家大权贵是支持伽蓝的。

    结果巡察使团到了白桥,马上就遭遇到了危机,而危机的制造者就是渤海和平原郡的地方郡望和豪强,实际上就是要逼着游元和崔逊马上妥协,马上改变立场,而做为妥协的牺牲品就是龙卫统,就是西北人。

    伽蓝在听到危机之后,迅速做出了推断,毅然决定反客为主,先行控制巡察使团,坚决断绝游元和河北人之间的联系,让游元失去妥协和让步的可能。等到战斗打响,西北人开始杀戮河北人,双方结下冤仇,游元也就被迫站在了西北人一边,想妥协都绝无可能了。

    自己的命运自己控制,而若想在河北生存,首先就要掌握形势发展的主动权,绝不能像浮萍一样陷入滔滔洪流,否则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伽蓝把这些想法简要一说,傅端毅和西行当然支持,薛德音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虽然他觉得伽蓝把在西土的强悍跋扈的作风带到河北来非常不妥,但他急切间也寻不到更好对策。

    西土是个蛮荒之地,蛮荒之地只尊崇实力,唯“实力”论尊卑,有实力就有权力和财富,而实力的获取则完全靠“拳头”。中土不一样,中土是个文明之地,今日中土尊崇的是门阀士族,唯“郡望堂号”论尊卑,有郡望就有权力和财富,而郡望的获取则依靠千百余年来家族历史和文化的代代传承。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有着迥然相异的生存法则。现在伽蓝把西土的“生存法则”运用到中土,是不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答案是否定的,看看过去三百多年的历史,一代代的北方诸虏纵马而下,饮马黄河,最终一个个饮恨而亡,灭国灭族灭种者连绵不绝,最后统一中土的还是中土人,还是汉人,而致胜的法则正是中土的生存法则。

    事急从权,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或许目前也唯有如此才能逃过一劫。

    =

    河北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纷纷要求拜见游元和崔逊,但遭到了禁兵的拒绝。

    出了这么大的事,游元和崔逊不可能避而不见,不可能不向他们解释一下原因。事出反常即为妖,唯一的可能就是西北人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或者发生了什么误会,一怒之下便借助武力控制了巡察使团。

    平原郡的三个县令和一些地方豪望即刻要求拜见伽蓝。

    伽蓝拒绝。此刻河北人终于意识到皇帝为何要派遣一支完全由西北人组成的禁军南下了。这些西北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仅仅会严重缺乏安全感,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更因为彼此言语不通,利益不同,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族群,不论山东哪一方势力用何种手段都无法收买或者贿赂这支军队。这才是一支绝对忠诚于皇帝,而皇帝也对其十分信任的锋利无比的“刀”,斩金断玉,削铁如泥,无往而不利。

    河北人愤怒了,一帮西北野蛮人以为穿上一件禁兵的衣服就“高人一等”了?于是就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正好又是月黑风高夜,突然就发射冷箭了。

    西北人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将,尤其那些沙盗马贼出身的西北虏人,更是昼伏夜出,擅长在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一个个比狐狸还狡猾,比恶狼还凶狠。你暗算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河北人的冷箭一出,西北人的战马就动了。凌辉、大巫各带着一队游骑巡戈在人群之外,高度防备,突然看到有人射冷箭,当即火冒三丈,纵马狂奔,也不管是不是撞到人,呼啸而进,长刀马槊搂头就剁,霎时间人头翻滚,惨叫声冲天而起。

    河北人没想到西北人如此凶残,挥刀就砍,痛下杀手,当即吓得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伽蓝传令,凡逼近禁兵三十步以内者,斩

    西北人杀人了,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导致形势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游元怎么办?崔逊怎么办?是向伽蓝低头,还是借此机会联合河北人杀了伽蓝?

    贵族的地位身份不允许游元和崔逊低头,而形势也更不允许两人“借刀”杀了伽蓝。游元和崔逊进退失据之下,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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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原来他就是苏定方

    第一百一十七章原来他就是苏定方

    丑时三刻,崔逊出了船舱,上了大堤,到了桥头,寻到了伽蓝。

    游元和崔逊不得不出面了。再不出面,等到天亮,河北人肯定以为西北人挟持了巡察使团,必然采取对策四面围杀,到那时事情就彻底失控,完全丧失了挽救的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本以为伽蓝杀人之后,会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跑到船舱里威胁他们,逼迫他们不得不站在他这一边,谁知伽蓝根本不理睬他们,对眼前紧张的局势置若罔闻,完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更没有丝毫主动妥协的意思。

    事情不可收拾了,伽蓝和西北人固然丢掉了性命,但河北人的损失更大,尤其游元和崔逊,不但性命难保,还会祸及家族。游元或许自恃御史台副官长的身份,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但崔逊不能这么做,倒不是他的官阶只有正八品,能屈能伸,而是他与伽蓝合作的利益远远大于他与游元合作帮助河北人所取得的利益,所以他愿意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主动向伽蓝妥协。

    事实上伽蓝的身份或许也很高贵,其家族声望未必就比不上博陵崔氏。崔逊就这样说服了自己,神色坦然地走上了白桥。

    伽蓝的目的达到了,当然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伽蓝与游元突然撕破脸,然后指挥龙卫统控制了巡察使团,继而砍下了几颗河北人的人头,已经把他的意思表述得很清楚了。接下来的事情,与河北叛军打仗的事情,他说了算。巡察使团要听从龙卫统的安排,游元和崔逊可以提出要求,比如到大柳集解救平原郡守,比如到安德城击败叛军,但怎么救人,又怎么救援安德城,那是伽蓝的事情,游元和崔逊无权干涉,只有协助的义务,没有决策的权力。

    伽蓝的这一做法在游元和崔逊看来,违背了官场“规矩”,完全不合情理,西北人太过跋扈,目无法纪,但仔细一推敲,伽蓝的做法却并没有违背相关律法。

    龙卫统是禁军,巡察使团来自御史台,这两个机构根本没有关联,更没有隶属关系,仅仅是因为皇帝下旨,命令龙卫统暂时保护巡察使团的人身安全,这支禁军才和御史台发生了交集。从皇帝的圣旨上来推衍,游元的确没有指挥伽蓝的权力,假如有事需要借助禁兵的武力,游元只能与伽蓝协商,恳求他的帮助,相反,在特殊情况下,在危及到巡察使团人身安全的情况下,伽蓝则有权把巡察使团完全置于龙卫统的控制之下。

    这就是皇帝的高明之处,在永济渠巡察一事上,突出了禁军的武力,给予了禁军最大权限,以禁军来钳制和督察巡察使团。

    游元和崔逊都是中央台阁大臣,通达治体,熟悉律法,当然估猜到了皇帝的真正用意,但他们瞧不起西北人,以为伽蓝就是一个孔武有力头脑简单的西北戍卒,以为可以把龙卫统玩弄于股掌之间。实际上,在这件事上,真正骄横跋扈目无法纪的是游元,是崔逊,是他们试图越权控制龙卫统才造成了这一危机。

    游元碰到了铁板上,鼻青脸肿。他本想夺伽蓝的权,结果被伽蓝一拳打得鲜血淋漓。

    现在崔逊下船了,代表游元和他都低头了,承认伽蓝的权力,恳请伽蓝火速驰援,一切遵从伽蓝的命令。当然,伽蓝有权拒绝,以确保巡察使团的人身安全为由,带着他们继续沿河而下,飞赴黎阳。如此一来,伽蓝的目的达到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黎阳,也完成了卫护巡察使团安全的任务,但游元和崔逊就叫苦不迭了,他们失去了与河北地方豪望尤其是白沟一线郡县豪望进行利益谈判的机会,由此丧失了掌控河北局势发展的可能,这对河北整体利益甚至整个山东利益来说,都是极其不利。

    崔逊远远站住,颔首为礼,表现得非常矜持。

    伽蓝顺势而下,举步迎了上去,但神情依旧冷森,并没有妥协的意思。

    “录事骄纵,言辞无礼,得罪了将军。”崔逊面带浅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形势危急,明公心急如焚,佐史惶恐无策,举止难免失当,请将军海涵。”

    伽蓝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巡察使团的道歉。

    崔逊沉默,等待伽蓝的回应。我低头了,道歉了,你总该有个表示吧?该驰援的还得驰援,总不至于出尔反尔,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吧?

    “游治书要去驰援,某当然扈从左右。”伽蓝终于说话了,“职责所在,义无反顾。”

    崔逊松了口气,笑容更甚,眼中有欣赏之色,心里也更为看重。此子果非寻常,手段老辣,举重若轻,不可等闲视之。

    “何时起程?”崔逊问道,“计将何出?”

    崔逊再次表态,军事行动由伽蓝全权负责,游元不再向伽蓝下命令,但伽蓝的计策必须告之巡察使团,得到游元的同意方可实施。

    伽蓝冷笑,嗤之以鼻。我把攻击之策告诉你了,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了,我有这么愚蠢吗?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痴儿?

    伽蓝摇头,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决。

    崔逊笑容更甚,眼里掠过一丝嘲讽。你是西北人,就算你是一条强龙,到了河北这块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连路都不认识,话都听不懂,更不要说攻城拔寨了,所以你得老老实实给我“盘着”。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在这块地方,还是我们说了算,否则,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今夜你把人头一砍,与河北人结下仇怨,即便能杀出河北,估计龙卫统也是伤亡惨重,奄奄一息了。西北人的确彪悍,但河北人也一样彪悍,杀人砍头谁不会?

    “将军,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有新消息传来,这些新消息对将军拟制驰援之计非常重要。”

    崔逊指指堤岸上和船上的禁兵,语气温和地说道,“将军可以先把人撤回去,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然后由明公出面,向大家做出解释,澄清误会,并把新消息即刻告之将军。”

    现在伽蓝砍了河北人的人头,结下仇怨,河北人不再相信他,更不会给他什么新消息。没有最新消息,伽蓝拿什么拟制驰援之计?实际上主动权和决策权还是给游元和崔逊夺回去了,这叫以退为进,不知不觉间就把西北人玩弄了。

    伽蓝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给游元一点脸面,大家商量着办,结果还没有等他拿定主意,崔逊又来了一句,听上去不但有威胁的意思,还有继续掌控主动权的意思,说白了,这些河北人自始至终就没有把西北人当作一回事,始终把他们当作一群蛮夷,始终想控制他们,任意宰割他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伽蓝出离的愤怒了,冲着崔逊微微一笑,“告诉游治书,连夜起程,疾驶而下。”

    崔逊笑容陡僵,脸色十分难看,心中的怒火难以遏制地喷发出来,一字一句地说道,“驰援安德,这是明公的决定。明公绝不会离开东光,这不仅仅关系到他个人和属佐的生死,更关系到台阁的荣辱,中枢的威严。”

    伽蓝笑了起来,“某既然做出了承诺,就不会反悔。”说完他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挥手说道,“至于如何驰援,那是某的事,但某要告诉你,某的首要职责是卫护你们的安全,其次才是去救人。这关系某的生死,龙卫统的荣辱,皇帝的威严,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伽蓝走了,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崔逊愤怒,难堪,更觉羞辱,因为急怒攻心,一张苍白的面孔竟然罕见地泛出淡淡的红晕。

    薛德音悄然而至,站在他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崔逊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逐渐恢复冷静,转身而去。

    =

    游元传出命令,巡察使团连夜起程,沿河而下,飞赴长河。又向沿河郡县传出命令,增援军队火速赶到长河集结。

    长河县位于平原郡的西边,与清河郡、信都郡接壤,白沟穿境而过,距离平原郡治府安德城只有几十里。如果要驰援大柳集和安德城,取道长河是最近的路程,尤其重要的是,它可以就近向信都郡、清河郡求援,但也有不利因素,长河县距离高鸡泊只有一百多里,距离豆子岗也只有一百多里,也就是说,长河县与平原郡治府安德城一样,都处在河北叛军的活跃地区,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叛军的攻击。

    游元放低了姿态,主动配合伽蓝,而伽蓝虽然没有与其握手言和,但因为崔逊从中斡旋,伽蓝也没有过分限制巡察使团的活动,只要使团的船队行驶在运河上就行,至于游元和河北地方豪望如何密谋筹划,他视而不见,一概不问。

    两百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伽蓝带着龙卫统飞驰在运河北岸大堤上,南岸大堤上则是从河间郡就追随而来的沿河地方豪望的乡团、宗团队伍。过去这么多天了,这支队伍的人数并没有增加多少,如果不是东光县的元务本带着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加入其中,这支“别军”可能连三个团六百人都凑不齐。

    因为在白桥禁军和别军发生了流血冲突,双方结下仇怨,而游元和崔逊不但未能帮助河北人讨回公道,反而受到禁军的威胁,不得不接受禁军的安排,急速赶赴长河,把一路追随而来的豪望武装也带进了危险之地,这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两人的权威。

    其实在伽蓝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游元和崔逊在河北的影响力。本以为两人到了河北,登高一呼,响者云集,谁知事实和想像出入太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游元竭力全力集结的“别军”完全没有形成规模,无法给他以武力支持,这一困境让他在推行自己策略的时候遭遇到了重大阻力。叛军突然围杀平原郡守和攻击平原治府,伽蓝突然发难坚决捍卫自己的军权,实际上都是在“欺负”他手上没有军队,没有武力。

    河北的一二流大世家毕竟有限,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毕竟占据大多数,虽然有限的一二流大世家所拥有的权力和财富以及他们对帝国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这些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的实力总和,但在非常时期,比如今日河北烽烟四起,叛贼纷纷举旗,局势一片混乱,地区的势力均衡正在被打破,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正在竭尽全力用暴力手段为自己谋取更大利益的时候,一二流大世家还想重建昔日地区均衡,还想维护既得权益,那就是一厢情愿了。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在利益面前都会迷失,尤其那些世世代代高高在上的大世家大权贵,常常更不愿意承认和接受残酷的现实。

    就以河北大世家来说,他们在关陇人的遏制和打击下,原有的利益正在急骤削减,河北权贵集团在这一地域的整体利益正在急骤减少。整体利益减少了,肥肉严重缩水了,但大世家仍想继续维持自己的原有利益,为此他们就去侵占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的利益,而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利益损失越来越大,于是就把这一损失转嫁给了普通平民。于是从官府到豪望,都加大了对平民百姓的剥削,最终矛盾激化。天灾来临,平民变成灾民,灾民再变成饥民,而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的利益损失也就无从弥补了,愤怒之下,他们就带着饥民造反了。

    他们第一个要造反的对象是官府,其次是“压榨”他们的大世家,但因为地域利益的存在,因为要面对强大的帝国政权的镇压,他们又不得不求助于大世家,而大世家则拿他们做“博弈”的工具,与帝国政权进行殊死较量,从而为自己谋取利益。

    换句话说,大世家的利益得失与帝国利益的大小有关,很多时候必须兼顾帝国利益,不能让帝国衰退,更不能让帝国倒塌,而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的利益是可以拿来做交易的,是可以拿来牺牲的。

    大世家与三四流郡望、不入流豪强的利益诉求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有着根深蒂固的矛盾,这种矛盾一旦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必然产生剧烈冲突。现在河北的形势就处在大爆发的边缘,大世家与三四流郡望、不入流豪强之间的冲突也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游元和崔逊是不是坚决支持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用暴力手段对抗帝国?显然不是,禁军在白桥痛下杀手,而游元和崔逊在事前都没有阻止,在事后更没有为他们讨回公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错,河北叛军围杀平原郡守和攻打平原治府安德城,的确是为了胁迫游元和崔逊支持他们,支持他们阻断永济渠水道,让皇帝的东征失败,给帝国以重创。而要阻断永济渠水道,首先就要击败关陇人,把所有在河北的关陇贵族官僚和他们所统率的武装统统摧毁,而伽蓝和他的禁军龙卫统就是首要目标。但这显然逾越了大世家的底线,损害了大世家的利益,游元和崔逊不可能接受。

    禁军在白桥痛下杀手,是不是可以解读为游元和崔逊对河北三四流郡望和不入流豪强试图以武力胁迫他们的一种“反击”,一种警告?

    帝国驿站的发达程度远远超过了大运河。当一匹匹驿站快马把最新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递到沿河郡县的官府、郡望和豪强的手中之后,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接受游元的策略,遵从游元的命令,维护大世家的权威,将很快得到答案。

    答案是残酷的,给了游元和崔逊狠狠一击。

    巡察使团从东光到长河是两天,然后又在长河等待了两天,但陆陆续续只来了不到两百人,而且全部来自信都郡。也就是说,当白桥一事传开后,沿河郡县尤其是叛军最活跃的渤海、平原和清河三郡根本无人响应游元。

    游元一直没有露面。他倒不是怨恨伽蓝在白桥杀人,陷他于不义,而是在山东各地的叛乱延续两年多的时间后,在帝国第一次东征大败后,在皇帝和帝国中央的权威受到严重打击后,局势变了,世家权贵的想法变了,甚至就连那些叛贼的想法都变了。

    自今上继位,他就在中央任职,从尚书台到御史台,至今已有九年了,期间曾数次回河北,尤其东征开始后,他回河北的次数更多。这里有很多人都是他的门生故旧,有很多世家豪望与其都有亲密的关系,河北就是他的根基之地,然而,突然间,他觉得陌生了,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河北人变了,抑或,是这个世道变了。

    游元失望、沮丧、愤怒,更有一股深深的伤痛。

    长河距离安德城只有八十里,距离大柳集更近,只有六十里,假如有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一天之内就能杀到安德城下,就能救出平原郡守,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

    难道,自己除了向他们妥协外,再无选择?

    龙卫统有三百精骑,自己从各地召来的“别军”有八百人,满打满算有一千两百人,也有一府之军了,可以去打一打,但问题是,这些“别军”都是地方豪望的乡团、宗团,都是保护自己城堡庄园的私兵、壮勇和仆役,让他们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攻打叛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试想一下,假如他们都战死了,那谁去保护他们的家园和亲人?所以这些人你让他们跟在后面摇旗呐喊行,让他们去浴血奋战是万万不行,他们逃跑的速度绝对匪夷所思。

    当真指望伽蓝带着三百精骑去击败数千甚至数万叛军?那纯粹是自寻死路。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向他们妥协了,反正还有杨玄感叛乱一事可以帮助自己摆脱困境,至于伽蓝和他的龙卫统,只有做牺牲品了。

    崔逊赶到北岸龙卫统大营,代表游元,请伽蓝上船议事。

    伽蓝去了。游元一如既往的冷肃,绝口不提白桥一事,主动询问救援事宜。伽蓝不谈救援计策,而是向游元要人,要“别军”的指挥权。

    游元略加考虑便答应了,说只待龙卫统横渡白沟,扎营南岸,便让各地豪望到营内拜见伽蓝,遵从伽蓝的命令。

    伽蓝当然不会信以为真。游元手上就这么点武力,假如把这点武力都给了伽蓝,岂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伽蓝?再说伽蓝假如是“败家子”,把他这点“家底”败光了,他哭到找不到地方,以后在河北哪里还有半点威望?

    伽蓝没有心思把精力放在与游元的争斗上,他只要指挥权,别军还是游元的别军,实际上他也根本不想控制这支乌合之众。西北人和河北人的仇怨已经结下了,控制这支别军等于给自己背上一个大隐患,他还没有愚蠢到如此地步。

    伽蓝直言不讳,在军事上,你必须听我的,如果互相算计,互相掣肘,这一仗必败无疑。既然必败无疑,那这一仗还打什么?平原人的死活与我何干?还不如胁迫着巡察使团飞奔黎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

    当天黄昏时分,龙卫统全部渡河抵达南岸。

    西北人没有扎营,而是做好了连夜急行军的准备。游元和崔逊疑惑不定,派人询问,伽蓝以机密为由,不予回答。

    入暮之后,炊烟袅袅,西北人围坐篝火四周,简单吃了些东西,便一个个倒头睡下。

    地方豪望遵照游元的命令,纷纷过来拜见伽蓝。伽蓝不卑不亢,不热情也不冷淡,但每见到一人,都仔细询问河北叛军的具体情况和有关高鸡泊、豆子岗及其相邻地区的地理形势。

    最后来拜见伽蓝的是对父子,从信都郡赶来,也是黄昏前才渡河,先是拜见了游元和崔逊,然后到龙卫统的营地拜见伽蓝。

    年近五十的长者身材健硕,谦和中透出一股果敢之气,自称苏邕(yong)。

    年轻人高大英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气质骁悍而刚毅,自称苏烈。

    父子两人来自信都郡的武邑县。信都郡位于河北中心地带,境内有漳水流过,田地肥腴,百姓富足。这两年运气好,先是侥幸逃过了水灾,而旱灾也没有形成灭顶之祸,但正因为家有余粮,人口充足,局势稳定,帝国东征所需的徭役人丁就从信都郡大量征发,而南面的高鸡泊贼寇,西面的太行山盗贼,则屡屡越境而来,烧杀掳掠,结果**大于天灾,信都郡终于支撑不住,迅速衰败,民不聊生。

    苏氏在武邑一带属于不入流的地方豪强,家中有大量田地,有庄园作坊,富甲一方,理所当然成为官府和盗贼上下“夹击”的对象。苏氏为了生存,联合附近一带的郡望、豪强组建了一支乡团武装,人数多达数千人。当然,能打仗的不多,毕竟大多数青壮都给征发到辽东战场上去了。

    这一次苏氏父子带了一百壮勇赶来为游元助阵,是最后一个赶到长河但实力却是最强的地方豪强。

    或许是因为苏氏父子地位不高,态度谦恭,也或许是苏氏父子尚不了解伽蓝的底细,双方的交谈比较愉快,父子两人对伽蓝的询问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伽蓝和一群西北人对河北的了解更加深入了。

    苏烈与伽蓝年纪相仿,钦佩伽蓝小小年纪就从军征战西陲,羡慕他年纪轻轻就官拜校尉,而伽蓝也喜欢他的豪爽刚直,彼此间在言辞上不知不觉亲近了不少。苏烈毕竟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在讲述一些事情的时候,先是抱怨关陇籍的官僚借助官府之力欺压地方豪强,接着难以抑制郁积于胸的怨气,破口大骂,指责官府的某些做法比烧杀掳掠的盗贼还无耻。

    苏邕急忙阻止儿子,“定方,不要乱说话。”

    苏烈不听,言辞更是激烈犀利,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世上所有恶人都杀了,撕碎了。

    “定方……”苏邕连声叫喊,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意气用事,无端惹来祸事。

    伽蓝蓦然意识到“定方”是苏烈的字,苏烈又叫苏定方。苏定方,原来他就是苏定方。

    “伯父,让他说。”

    伽蓝笑着摇摇手,示意苏邕不要担心。

    苏邕愣住了,伽蓝这声突如其来的尊称让他十分吃惊。一个从五品的朝散大夫、禁军越骑校尉,竟然在这种场合下尊称其为“伯父”,这实在令人吃惊,双方之间才认识不足半个时辰,私人关系尚不足以亲密到如此地步吧?是不是此子对苏氏有什么图谋?

    傅端毅和薛德音都听到了,也齐齐惊讶地望向了伽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刻意拉拢苏氏父子。

    苏定方也意识到不对了,脸上怒气迅速散去,目露警惕之色。伽蓝是陌生人,是西北人,是关陇人,一个关陇人刻意亲近一个河北人,能有什么好事?

    “定方,可想立功?”伽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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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东大儒,刘氏为尊

    第一百一十八章山东大儒,刘氏为尊

    苏定方当然想立功,不过今日河北乱局和河北叛军的背后,都隐藏着河北世家权贵的身影,而苏氏只是一个地方豪强,在世家权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所以对于苏定方来说,想立功未必就能立功,而立了功,未必就对苏氏有利。这功是不能随便立的,就像人是不能随便杀的,稍有不慎,就会给苏氏带来灭顶之灾。

    这里是河北,苏氏只是河北豪强,能否在河北生存下去,能否生存得更好,完全取决于苏氏能否完全融进河北世家豪望这个特权“圈子”,所谓完全融进去,就是能够被世家权贵所接纳,自身利益能够与河北世家权贵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要牢记世家权贵的利益永远高于自己的利益,甚至高于河北利益,高于帝国利益。

    河北叛乱实际上就是河北世家权贵集团的分裂,不同权贵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一二流世家和三四流郡望、不入流豪强的利益诉求各有不同,各方因为不能在利益上互相妥协达成一致,矛盾升级,终于引发了冲突,结果叛乱就爆发了。河北叛贼四起,局势急转直下,是一个一损俱损的局面。河北如果变成了一片废墟,那么河北的世家权贵集团,不论是一流世家还是不入流的豪强,都将与普罗大众一起灰飞烟灭。

    任县游氏所在的襄国郡,与武邑苏氏所在的信都郡是近邻,而信都郡的名门望族有冀城刘氏、衡水孔氏和南宫白氏,他们与游氏一样都是河北二流世家,因为各家族的本堂相距较近,关系一直相处融洽。苏氏就是攀附冀县刘氏而生存。这一次游元巡察永济渠,向河北各地世家豪望写信求助,冀城刘氏初始犹豫不决,直到数日后才书告苏邕,请他带些人马去“应付”一下,免得坏了刘氏与游氏之间的交情。武邑距离长河不足两百里,苏邕父子带着乡团壮勇一路狂奔总算及时赶到。

    苏定方虽然年轻,易冲动,有正义感,但他所接触的层面和所知道的讯息,远远高于普罗大众。

    在普罗大众的眼里,叛乱源于天灾的无情,源于官府的残酷,没有活路了,反正都是死,当然要去造反。但像苏定方这样的地方豪强,却看到了叛乱后面更多的东西,比如大世家和地方豪强之间的利益争夺,比如官府和民众之间的利益争抢,比如河北人和关陇人之间的利益厮杀。总而言之,河北饥民也罢,河北叛乱也罢,不是源于天灾的打击和官府的不作为,更不是因为帝国经济窘迫或者帝国国策错误,而是因为复杂的利益之争。政治,国政,说到底就是为了协调利益,实质上就是如何分配帝国的权力和财富,一旦分配结果颠覆了公平公正这些最基本的规则,距离帝国崩溃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如苏定方这样的地方豪强,对帝国深层次的矛盾不可能理解得如此深刻,但几百年来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们,此时此刻,紧跟在世家权贵的后面,与豪门望族亦步亦趋,即便逃脱不了乱世的冲击,但生存下去不成问题。

    现在,眼前,对于苏氏来说,理所当然紧跟在冀城刘氏的后面,追随任县游氏的当代家主游元,而不是亲近关陇人,为一群陌生的西北蛮虏卖命。退一步说,就算这群西北蛮虏诚心诚意要联手苏氏,随后也幸运地击败了攻打平原郡的河北叛军,建下了功勋,但苏氏帮助一群西北人打河北人,帮助关陇人屠杀自己的乡里乡亲,成为众矢之的,做了河北人的“叛徒”,以后在河北还如何生存?还想不想活了?

    苏邕察觉到伽蓝居心叵测,不论其目的是什么,对苏氏都不利,因为双方完全对立,尤其是现在,在河北这块地方,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冲突已经随着河北叛军的不断壮大而日益激烈,风暴正在不断增强,以苏氏之微弱,一旦被卷进去,必定尸骨无存。

    苏邕站了起来,客客气气,躬身告辞。苏定方紧跟着站了起来,迫不及待想离开。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话太多了,说过了,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伽蓝愣然,对苏氏父子毫不留情地拒绝自己的示好大为不解,心里更是生出一股愤懑。这真是热脸贴上冷屁股,自找没趣。

    伽蓝的错愣和愤懑没有摆在脸上,依旧笑容满面,站起来举步相送。

    苏邕一边走一边请伽蓝止步,但伽蓝很固执,执意要送上河堤。

    “某从西土而来。几个月前,某和这群兄弟还在楼兰鏖战,在龙城一带与铁勒人浴血奋战。”

    苏邕和苏定方相信伽蓝这话,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敬佩之色。在河北与叛贼打仗,与在西土和胡虏打仗,其意义和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这些西北人虽然粗鄙不堪,但他们为帝国镇戍边陲,抛头颅洒热血,这份忠诚,这份情义,这份功勋,这份无怨无悔的付出,是中土人所不能比拟的,即便是世家权贵,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不得不给予西北将士应有的尊重。

    “当年征伐大漠,我和兄弟们经常围坐篝火四周,聆听着大漠风沙的呼啸,仰望着悬挂星空上的明月,每每感叹,如果每天从睡梦中醒来,都能看到红色的太阳,那就是此生最大的幸福了。”

    苏邕、苏定方父子从伽蓝那张冷峻的面孔,那双忧郁的眼睛,那弥漫着浓浓沧桑气息的嘶哑而低沉的话音里,读到了一个边陲戍卒的悲怆和孤凄,他们仿若看到沐浴在月光下的孤独烽燧,仿佛听到从大漠呼啸风沙里传出来的凄厉哭泣,一时间百感交集,那被禁锢在心灵深处的良知好似被一缕穿透黑暗的利箭射中,轰然碎裂,然后荡起层层涟漪,阵阵冲击着心灵,更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点点隐痛。

    “很多人……很多人,都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伽蓝步履沉重,声音愈发嘶哑,“我们有梦想,也有奢望。某曾戍守距离中土最为遥远的突伦川烽燧。突伦川里有一条且末水,在它的两岸,像某这样的戍卒很多。他们和某一样,都梦想着在有生之年,有机会去中原看一看,领略一下长安的恢宏,中土的辉煌。”

    “突然间,吐谷浑人就从沙漠里杀了出来,且末水失陷,且末城失守,很多兄弟倒下了,他们和且末鹰扬府的鹰扬郎将一起,从此埋骨黄沙。”

    这是苏邕和苏定方第一次听到突伦川,第一次知道且末水,第一次听说帝国最西边的一个城叫且末城,而它已经陷落敌手。

    “某带着一帮兄弟从突伦川杀了出来,以为很快就能重新杀回且末水,但突然间,我们就接到了命令,万里迢迢赶到了幽燕,赶到了涿郡临朔宫。我们以为要追随皇帝征战辽东战场,谁知仅仅两天后,我们又接到命令,南下黎阳。”

    伽蓝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苏邕父子,“我们到了河北,即将进入中原,梦想成真了……”他的笑容很苦涩,很忧伤,“但对于某和某的兄弟们来说,梦想终归是梦想,中原也不是我们的家,而我们最大的愿望,还是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苏邕听懂了,苏定方也听懂了。伽蓝和他的西北兄弟不过是一把“刀”,一把被皇帝和世家权贵们从西北沙漠里拔出来的刀,这把刀虽然锋利,但它终究是一把刀,一件杀人的利器,上位者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而他们想活下去,想回家,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伽蓝直接向苏氏父子示好的做法遭到了拒绝,旋即他换了一种方式,试图打动苏氏父子。

    苏邕没有被打动。伽蓝和他的西北兄弟深陷绝境,的确值得同情,但问题是,假如他出手相助,谁来同情他?谁又来帮助苏氏?

    苏定方被打动了。他是一个热血青年,有一腔报国热忱,他想干一番大事业,想鏖战沙场,建下赫赫功勋,即便不能名扬史册,至少也要保一方安宁。伽蓝和他的西北兄弟们就是鏖战沙场的勇士,就是苏定方心目中的英雄,就是他一直想走却未能踏足的路。

    上了河堤,苏邕躬身再拜,感谢伽蓝的厚待,然后说了一句话,“苏氏家在河北,苏氏之所以渡河而来,也是为了生存。”

    伽蓝微笑颔首,理解苏邕的苦衷。苏邕既然能说出这句话,能给伽蓝一个无奈的回复,说明伽蓝已经打动了他,只是苏氏实力有限,有心无力。

    伽蓝不想为难苏氏父子,微微躬身致礼,转身而去。

    苏氏父子站在河堤上目送伽蓝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久久无语。

    “大人,他能活着去黎阳吗?”

    “应该没有可能。”

    “西北人久经沙场,骁勇善战。”

    “寡不敌众。”

    “假如他杀出了重围呢?”苏定方问道,“他是西北人,是最精锐的西北卫士,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是百战悍将。战场上,马军为尊,这样一支精锐马军足以击败一支鹰扬府军队,其实力之强悍,远非那些围攻安德城的乌合之众所能抵御。”

    苏邕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自王薄在长白山举旗以来,各路贼军之所以猖獗,之所以屡剿不平,是因为大河南北的鹰扬府军队全部去了辽东战场,贼人自始至终没有遭遇到强大府军的攻击。”苏定方不屑地撇撇嘴,“大人,假若辽东战场上的几十万府军全部南下平叛,你以为这些贼军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苏邕暗自叹息,知道苏定方已经被伽蓝的一番话所打动,决心要帮助伽蓝。

    其实儿子的话也有道理,虽然有小道消息说,第一次东征打败了,但几十万府军在辽东战场上作战,即便败了也是局部战场上的小败,而第二次东征于初春开始,足以证明去年远征军是因为攻击不利错过了最佳攻击时间,不得不退回来,等到来年开春再战。这一次不会再败了,几十万府军杀过去,潮水一般,高句丽小国瞬间就被淹没了。高句丽一灭,皇帝班师回朝,那遭殃的就是山东叛军,而山东叛军背后的那些地方郡望豪强也必定成为杀戮对象。为未雨绸缪计,暗中给西北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是可行的。

    “大人,子夜之后,某想再来一趟。”

    苏邕伸手拍拍儿子的后背,父子心有灵犀,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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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河堤,依稀可见苏氏父子和一队亲卫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移动。

    伽蓝需要河北人的帮助,西北人在这里两眼一抹黑,不要说完成皇帝和裴世矩托付的使命,便是生存都十分艰难,但游元随时会牺牲龙卫统,而崔逊在没有获得崔氏重量级人物许可的情况下,不会公开支持伽蓝,最多也就是略尽人事,至于傅端毅,其家族势力到不了平原、清河一带,目前帮不上忙,所以伽蓝只能把目光投向地方豪望,看看能否寻到圆滑变通而又敢于险中博利之人,以寻求暂时的合作。

    苏定方在历史上声名显赫,前期在窦建德和刘黑闼帐下争霸中原,中期在李靖和程知节帐下征伐突厥鏖战边陲,后期为大军统帅,率军东征百济西平葱岭,可谓功勋卓著。以造反起家的河北悍将苏定方能在中原争霸中存活下来,实属不易,而且其在隐居数年后,迫于形势还是效力于李唐,可见此人心机深沉,长于变通。在争霸前后,大凡谋略差一点,心机少一点,性格再刚直一点的枭雄豪杰,不是被敌人杀了,就是被自己人杀了,有些人甚至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死于何人之手,可谓死不瞑目。

    伽蓝知道苏定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知道他崛起于李唐,对他的性格便有了几分推测,此刻正好需要寻找一个合作者,理所当然就开口试探,谁知碰壁了。想想也是自己冒失了,关陇人和山东人的仇怨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拓跋魏国的分裂,追溯到宇文泰和高欢时代。在东西分裂长达近五十年的时间里,双方年复一年的厮杀,无数人死于战场,其中仇恨之深可想而知。虽然两地统一已经三十多年,老一辈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但这种仇恨不会因为老一辈的死去就迅速消失,它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去淡化直至彻底忘却,而这个时间至少需要几代人。其实在李唐早期,朝堂上的关陇人和山东人还是互相厮杀,只不过因为彼此的实力在帝国崩溃之时基本上消耗殆尽,其厮杀的激烈程度已经不足以影响到皇权,影响到王朝的稳定了。

    苏氏父子拒绝合作在伽蓝的意料之中,只是苏氏父子果断而坚决的拒绝态度让伽蓝很郁闷,他知道自己在河北根本找不到合作者。换句话说,在河北叛军已经形成气候的情况下,帝国的二次东征之策完全是个错误。当然,这与皇帝和中枢大臣错误地判断了河北形势有关,但这个错误注定二次东征必然失败,河北人不论杨玄感是否叛乱,都会切断永济渠,断绝远征军的粮道。

    伽蓝由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必须击败河北叛军,必须把高鸡泊和豆子岗两地的河北叛军给打得抱头鼠窜,把他们对永济渠的威胁降到最低,这样即便杨玄感叛乱了,只要东都方面的军队能在最短时间内平定叛乱,保证永济渠的畅通,那么二次东征还是有胜利的希望,皇帝和中枢大臣们还是有希望挽狂澜于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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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正,苏定方悄然出现在西北人的营地上。

    伽蓝接到报讯,颇感意外,但旋即喜不自胜,亲自迎了上去。

    西北军官都没睡,一直坐在篝火边,根据获得的一些很少的讯息,商量着攻敌之策。

    龙卫统南下的目的主要是针对黎阳,而不是剿贼平叛,不是打仗,所以伽蓝手上没有河北的军事部署图。军事部署图属于帝**事机密,非征伐不会授予,非卫府级别也不会授予,即便是鹰扬府官长,手中的地图也仅限于镇戍地区。伽蓝的级别根本不够接触这类机密,所以他现在两眼一抹黑,连安德城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游元是御史台大臣,肯定也不知道河北的军事部署,或许连河北的地形都不熟悉,但没有关系,他个人不知道无所谓,只要世家权贵拥有此等机密就行了。这就是游元的凭仗,所以他才敢下手夺取伽蓝的军权。

    伽蓝和西北人既然两眼一抹黑,那就只能指望傅端毅和薛德音了,但傅端毅久离河北,薛德音过去主要在中央任职,两个人如今也是一筹莫展,所以龙卫统过河后,为了安全,干脆不扎营了,三个旅轮流休息,处于战备状态,以防不测。

    苏定方再次出现,西行、江成之等人都很高兴,对其非常亲热,而傅端毅和薛德音则是暗自佩服伽蓝,谁能料到,他竟然就寻到了一个愿意出手相助的河北人。

    苏定方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恭敬奉上。

    伽蓝急忙拜谢,然后接过地图,由江都候和阳虎各执一边打开,西行和布衣等人则举着火把围了上去。

    地图以永济渠和大河为轴心,周边郡县全部囊括其中,城镇关津驿站一目了然,以河北高鸡泊、豆子岗和山东长白山为聚集地的各路叛军也清晰标注。

    以伽蓝等人的阅历,一眼看出这是一份局部拓印图,其原图肯定是大河南北的军事部署图。众人暗自吃惊,以苏氏之力根本不可能获得这份地图,由此可见苏轼背后世家权贵的势力之大。

    傅端毅看到伽蓝投来疑惑的目光,低声说了一句,“冀城刘氏。”

    薛德音迟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山东大儒,刘氏为尊。”

    伽蓝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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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河北二刘

    第一百一十九章河北二刘

    伽蓝明白了薛德音的意思,并不代表西行、布衣和阿史那贺宝等人也听懂了。

    此时此刻,西北人需要齐心协力,齐心协力的基础是互相信任,而要互相信任,就要公开所知的任何讯息,让大家都能了解河北,能够在此基础上做出一致决策。假如伽蓝要去驰援安德城,而其他人因为畏惧敌人的强大实力,担心全军覆没,拒绝或者掣肘攻击计策,那后果可想而知。

    看到西行等人的目光齐齐盯着傅端毅和薛德音,而这两人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意。伽蓝不得不出言提醒。依傅端毅和薛德音的意思,我即便说了,你们这些西北蛮子也听不懂。你们对中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们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那又何必白费口舌?

    伽蓝的意思却是,即便对牛弹琴也要弹。我也是西北人,但我能听得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行?苏定方深夜来此,拿出这样一份地图给我们,你知道他们怎么想?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怀疑这是一个陷阱,所以,现在你们必须做出一些解释,必须让西北人相信苏定方的确在帮助我们,而这份地图也是真实可信的。

    这个难度有些大,傅端毅和薛德音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质问伽蓝,“你为甚相信苏定方?”

    “没有理由。”伽蓝说道,“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只有赌一把。”

    傅端毅心领神会,当即用突厥话向众人解说河北世家豪望、冀城刘氏、中土儒学和河北叛军之间所产生的一系列联系。

    伽蓝和众人用心聆听,凡是有疑惑的地方,伽蓝就询问薛德音,以薛德音的解释做补充。虽然薛德音离开中土也有三年时间了,但最近他与崔逊频繁见面,以他和崔逊之间的关系,想必该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了。

    苏定方当然听不懂突厥话,但他看到伽蓝等人都围着地图认真商讨,知道自己此举算是“雪中送炭”,西北人必会承情,而苏氏或许就能借助这群西北人之力踏足裴氏那条“大船”。苏氏一旦上了这条大船,再加上先前在河北辛辛苦苦建下的基础,不敢说苏氏实力能“上升”一步,最起码自保足够了,将来皇帝率几十万府军南下平叛,掀起一场惊天血雨的时候,苏氏或许就能逃过那场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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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都郡的冀城刘氏是儒家北派之一支。他们的祖辈是大汉帝国的皇族,但大汉帝国威震四海,刘姓天下为尊,就连匈奴人都被赐以刘姓,而自五胡南下祸乱中国后,以刘姓自居的人就更多了,以至于累及刘氏声誉,导致刘氏只能在山东世家中位于二流之列。

    中土分裂,儒学分裂,经籍散亡,天下学子求师无门,尤其拓跋魏国败亡,导致黄河流域再度陷入大分裂之后,儒家北学坠入低谷,而偏偏这个时候,山东地区一些精通汉师家法的宿儒,比如徐道明、熊安生、刘轨思、郭懋当、刘智海、刘献之等人,也陆续辞世,于是,师从这些前辈宿儒的冀城刘氏家族的刘焯、刘炫就因为出类拔萃、秀出其间而脱颖而出,取代了先贤们的地位,成为后辈学子之名师,天下名儒后进质疑受业者纷至沓来,不可胜数。

    在高齐时代,两人没有入仕的机会。帝国开皇初年,刘焯、刘炫在裴世矩和薛道衡等人的帮助下步入仕途,但遭到关陇人的嫉恨和陷害,革职回家。不久再被起用,但旋即卷入皇统之争,遭到蜀王杨秀的百般羞辱,刘焯被流配戍边,刘炫给其当门卫。杨秀废黜后,刘悼、刘炫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尤其是今上继承大统后,两人官拜云骑尉、旅骑尉,仕途一片光明。然而,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随着今上改革步伐的加快而激化,刘悼、刘炫再一次做了政治牺牲品,双双罢职。

    刘焯回乡后集中精力讲授和著述经书,教授弟子,于三年前去世。刘炫则穷困潦倒,孤苦无依,据说已经被他的一些揭竿而起的门生弟子接到了叛军队伍里。

    山东大儒刘焯、刘炫的悲惨命运,和中土儒学的式微有着直接关系。

    自魏晋以来,玄学日盛。南北朝时期,佛教和道教又相继兴起,导致汉家儒学一度衰微。

    儒学在这段艰难时间内,主要靠江左的南朝支撑,而北朝仅靠王氏、崔氏等大世家勉强维持。鲜卑人拓跋氏统一黄河流域建立魏国之后,中土南北对峙,局势进入相对稳定时期。北朝为实现统一大业,则力推汉化之策,于是黄河流域的大世家们开始重视儒学教育,就是从“私学”向“官学”转化。

    门阀世家把持着经学,“私学”教育成为门阀世家代代传承的纽带,成为门阀士族获取权力和财富的基础,所以教育制度的改革,实际上就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手段之一。“私学”转为“官学”,门阀士族的利益岂不受到了损失?但这个利益损失,相比门阀士族利用“汉化”政策所获得的巨大收益,那就不值一提了。

    推行汉化之策的基础是什么?就是儒学教育,就是让鲜卑人接受汉族文化。

    在鲜卑汉化贵族的坚持下,中土北方儒学开始了艰难的复兴之路。这个阻力有来自鲜卑等虏姓贵族,有来自佛道两教,也有来自某些思想保守、眼光狭隘、目光短浅、贪图眼前小利的汉姓门阀士族,但随着这一政策的实施,寒门贵族在这一轮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得到了切切实实的好处,于是儒学复兴就成为一股不可抵挡的历史潮流。

    当时有名臣颜之推,自南朝而进入北朝的儒学名士,他在临死之前就告诫自己的后人,“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技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要求子孙后代务必学习、继承和推广儒学。也就从这一时期始,凡仕宦之族,缙绅之家,无不互相仿效,督课子孙,授以儒业,北方鲜卑魏国随即形成了一股儒雅重文之风,其风气之盛竟然不让于衣冠文物荟萃的江南王朝。

    帝国建立之前,关陇地区因为有周武帝灭佛,佛道两家受到毁灭性打击,儒学复习步伐较快,而山东地区佛教兴盛,江左却是儒道佛三教并存。帝国建立之初,先帝首兴佛道,不过考虑到中央集权的需要,考虑到中土一统的需要,考虑到周武帝灭佛的一系列深层次原因比如中央财政、汉虏同化、忠君孝亲的人伦道德、尊卑贵贱的等级制度等等,这些问题都需要儒学来解决,所以必须重视和推崇儒学,必须加快儒学复兴的步伐。

    在这一大前提下,先帝以三教并重为原则,加快了儒学的复兴,而儒学复兴的主要政策就是崇儒和兴儒并行。所谓崇儒就是搜集整理儒家的**典籍,推进儒学的南北合流,并大力搜罗儒学人才,重礼聘请,高官厚禄,集大儒名士于京都。所谓兴儒就是在京都和各地州县设置学校,以设学施教做为立国为政的首要任务。

    然而,自魏晋以来,儒学已经衰落数百年,积弊已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复兴?而儒学的复兴,名义上是政治需求,实际上就是帝国重新分配权力和财富的手段,这里面牵扯到帝国中央和世家权贵、儒家和佛道两教、门阀士族与普罗大众等等各势力、各阶层之间的利益博弈,所以,儒学复兴之路异常艰难。

    首先就是南北儒学的融合问题。中土分裂为南北两朝,儒学也分裂为南北两派。南派重在简约,得中土儒学之英华,而北派重在深芜,穷中土儒学之枝叶。南派以江左世家中的侨姓王、谢、袁、萧和东南吴姓朱、张、顾、陆为代表,北派则以山东五大一流世家王、崔、卢、李、郑为代表。也就是说,关陇无儒学,但儒学的融合首先是中土三大世家权贵集团在利益上的妥协,现在主持儒学融合的关陇贵族集团竟然被排除在了儒学融合之外,其利益损失之大可想而知,由此也可以想像到儒学融合之艰难。

    其次就是儒学几百年的衰落导致了一个严重的现实问题,那就是“汉魏大儒多清通,近世巨儒多鄙俗”。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古之学者,禄在其中;今之学者,困于贫贱。明达之人,志识之士,安肯滞于所习求贫贱者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读书无用”,书读得越多,学问研究得越深,距离仕途也就越远,不但在生活上窘迫,在政治上更是没有地位。

    几百年来的中土是门阀士族政治,门阀士族控制着南北两朝大小王国的兴衰和更替,门阀士族控制着中土的权力和财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靠的不是学问的高低,而是门第,是郡望堂号。比如你是学识渊博的大儒,但你出身寒门,那你“修身齐家”可以,“治国平天下”就轮不到你了,你天生就没有那个资格。反之,你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你是中土第一高门崔氏子弟,那你就拥有了“治国平天下”的资格,至于能否入主台阁或者主宰中枢,那当然也要看本事。

    既然如此,世家权贵的子弟们还需要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钻研学问吗?既然如此,寒门出身的莘莘学子们通宵达旦经年累月地钻研学问又有什么意义?

    几百年前是“学而优则仕”,儒学就是学子们的“金饭碗”,所以儒学不断发展,现在是“学而优则贱”,儒学等同于“贫困”,儒学还如何发展?如何复兴?

    开皇初年,先帝曾令国子学保荐学生四百余人,考试经义,准备选取一些人做官,但因为应考诸生所据经说有南有北,博士无法评定高低,而这一问题竟然始终得不到解决。之后,朝廷干脆取消了考试,儒生的出路几乎断绝。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既牵扯到儒学南北派系谁融合谁的问题,也牵扯到三大世家权贵集团子弟谁占据官场席位最多的问题,而这两个问题归结起来还是利益之争。

    先帝晚年“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尤其崇佛。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先帝以学校生徒多而不精为借口,下诏关闭天下学校,唯留中央国子学一所,生员七十。但就在同一天,先帝却颁舍利于诸州,前后营造寺塔五千余所。这是公开的助佛排儒,于是儒家复兴的脚步再次停顿。

    今上继位后,锐意改革,重置学校,重兴儒业,设明经,以科取士,但在世家权贵保守派势力的阻挠下,成效甚微,至今没有任何办法来迅速改变儒生士子的身份地位,这导致中央和儒家士子之间的矛盾越来激烈。山东叛乱迭起,规模越来越大,其中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得到了山东儒家士子们的支持,很多人干脆投身其中,为叛军出谋划策,试图借助暴力手段改变自身的困窘处境。

    在河北这块地方,高鸡泊和豆子岗的叛军队伍里就很多儒家士子,有些人甚至就是叛军的领导者,而这些寒门出生的儒家士子大多出自冀城刘氏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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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端毅和薛德音的这番解释,给西北人透漏了几个明确的讯息。

    关陇人对山东人的遏制是全方面的,为了阻止山东人借助儒学的复兴而东山再起,关陇人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帝国的儒学复兴大计都在他们的操控下变得面目全非,不但无助于帝国儒学的发展,反而推动了儒学的倒退。

    刘焯、刘炫应该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大儒,应该是帝国儒学复兴大计的领军人物,然而,他们最终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成了三大世家权贵集团角逐厮杀的“武器”。由此可见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仇恨,在黄河流域统一三十多年后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了。

    冀城刘氏的很多门生子弟都参加了叛军,由此可以推测出,河北叛军的背后有着很深厚的世家背景,而河北目前的这种局面,放到关陇人和山东人激烈厮杀的大背景下,完全可以推衍出河北人切断永济渠粮道的决心。形势对西北人来说非常不利。

    这份地图可以确信是真的,苏定方的帮助也是有诚意的,但苏定方之所以伸手相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西北人基本上没有生存的希望,所以他来赌一把,看看能否发生奇迹。当然,也有可能是得自游元的授意,以确保把西北人推上战场。

    就在伽蓝、傅端毅和西行等人低声交谈的时候,薛德音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苏定方面前问道,“可知刘炫先生现在何处?”

    薛德音的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随即停止交谈,侧耳倾听。

    “听说先生在平原。”苏定方倒是没有隐瞒,知无不言,“贼帅刘黑闼是刘氏旁支,说起来也算是先生的后辈。”

    大儒刘炫在贼帅刘黑闼帐内。刘黑闼是冀城刘氏子弟。伽蓝暗自感叹,怪不得刘黑闼在窦建德死后还能拉一帮人再举大旗横扫河北,原来他是冀城刘氏子弟,而刘氏的门生子弟当然愿意为他卖命,与关陇人血拼到底。

    “可知衡水孔颖达?”薛德音又问道。

    衡水孔氏也是信都郡的世家之一,苏定方自是知道,当即点头,“孔先生是刘老先生最为得意的弟子,名扬海内,无人不知。”

    “可知他现在何处?”

    苏定方迟疑了片刻,说道,“听说他在黎阳。”

    “黎阳?”薛德音惊讶地问道,“此言当真?”

    苏定方急忙摇手,“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薛德音沉思不语,目露忧郁之色。

    伽蓝皱皱眉,隐约猜到了薛德音的心中之忧。孔颖达是河北名儒,是山东大儒刘焯的弟子,现在却在黎阳,与杨玄感在一起,可见河北人正在帮助杨玄感举旗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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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歃血结义

    第一百二十章歃血结义

    “孔颖达?”

    西行沉吟稍许,与神情凝重的江成之、卢龙等人互相看看,欲言又止。

    刘炫是山东鸿儒,门生子弟遍及大河南北,却因为遭到关陇人的打击,穷困潦倒,不得不寄身于叛贼帐下维持生计。这是山东人的耻辱,更会激起山东人的愤怒,而这种耻辱和愤怒会驱使山东人向关陇人发起疯狂报复。

    孔颖达是山东大儒,鸿儒刘焯的弟子,他在山东儒生中的影响力可想而知,假如这样一个人帮助杨玄感造反,对杨玄感的助力之大可想而知。

    这个消息可谓雪上加霜。这边河北叛军群起而动,虎视眈眈,那边杨玄感厉兵秣马,伺机而动。这两个危机的背后都有山东世家的身影,而令人绝望的是,明明知道推动危机爆发的幕后推手是谁,却找不到任何击败他的办法。

    “衡水孔氏也是河北望族?”

    西行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假如衡水孔氏不过是个三四流世家,那么孔颖达即便是大儒,但因为缺乏尊崇的身份地位,其影响力有限,仅局限于山东儒生之中,而山东儒生大都为寒门子弟,如此孔颖达就很难给杨玄感以决定性的助力了。

    “衡水孔氏是信都郡望。”薛德音答道。

    如果山东五大世家是一流世家,那么河北望族比如任县游氏、冀城刘氏就是二流世家,而像信都孔氏这样的地方郡望就只能名列三四流世家了,一般来说其影响力主要局限在本州郡之内。

    “儒学北派以山东为主,山东儒学以河北为主,而河北儒学之所以能代表儒家北派的最高成就,是因为人才辈出。”薛德音继续说道,“山东大儒,前有河北人熊安生、刘轨思、郭懋当、刘智海,中有李德林、刘焯、刘炫、房晖远,今有孔颖达、盖文达、李玄道、李守素。孔颖达和盖文达都是出自信都衡水望族,都是刘焯弟子。李玄道和李守素则是出自赵郡李氏,赵郡李氏乃天下一等高门。”

    这样一解释,河北大儒在山东地区的影响力就很清楚了。

    所谓“汉魏大儒多清通,近世巨儒多鄙俗。”不过是相对而言。千百年来,读书都是有钱人的特权,没有钱是读不起书的。历史上的先贤,诸子百家,哪一个不是家道殷实的士族阶层?有史载,某某大贤或少贫,或少孤。这个少贫、少孤可千万不要把它理解为现代的贫穷和孤苦,那就大错特错了。少贫,可以理解为家道中落,但士族的地位还在,温饱还是能解决,家里还是有房有田,只要努力奋斗,还是能出人头地。少孤,最惨者莫过父母双亡,但家族还在,血脉亲人还在,一样可以得到照顾。不过在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士族眼里,这已经很“悲惨”了,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学有所成甚至出人头地,那就很了不起了。

    中土的经学一直被世家望族所控制,读书和做官是相辅相成的,所以世家又称之为簪缨经学之家。但自古以来,大凡学问做得好的,不仅仅需要天赋,更需要时间,需要持之以恒的研究,术业有专攻嘛。所以世家望族为了代代传承,一般都是人尽其才,做官的做官,做学问的做学问,簪缨要传承,经学更要传承。你有做官的天赋,那家族就全力以赴帮助你入主台阁。你擅长做学问,那家族就竭尽所助你成为一代大家。做宰相,做将军,做鸿儒,对世家望族的传承和兴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若三者皆具,必定权势倾天,若三者具其一,那也足以荣耀天下了。

    人的**永无止境。做了大将军的想做宰相,做了宰相的还想成为一代大儒,而一代大儒则想“入则为相、出则为将”。大凡文人都认为自己有济世之才,可惜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写历史的文人大都如此,于是在史书中便就有了一代代大儒的“郁愤”。有成就的大儒要教授学生,要著书立说,而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怎么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如意?再说了,假如大儒、宰相和大将军同兼一身,他能同时最好三件事吗?恐怕到了那个时候,第一个失去的就是大儒这个最尊崇的身份,而著书立说流传后世也就成了“梦想”。

    大儒出自世家豪望。一个大儒的出现,不但需要经学典籍,需要老师的授业解惑,更需要充足的时间,需要取之不尽的财富。读书的前题是有饭吃有衣穿,一个普通平民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农忙的时候要下地耕种,农闲的时候要服徭役为帝国挖渠修路做苦力,试问,哪来的钱财和时间去读书?再说了,就算具备了这些读书的最基本条件,请问**典籍在哪?授业的老师又在哪?都被世家豪望所控制。而世家豪望传书授业的最基本条件是,你必须是士族,必须是贵族子弟,哪怕你是最低等的贵族都行。这是等级制度的规则,而遵守规则是保持社会稳定的最基本要求。

    孔颖达是衡水望族子弟,是河北世家贵族,是山东大儒,就算他没有任何官职,就凭他大儒和贵族两个身份,他就有相当大的号召力。

    “大业二年,今上曾在东都广征天下宿儒讨论儒学,意欲仿效当年汉宣帝石渠议经、汉章帝白虎论礼之故事。时承先帝废学之后,老师宿儒如江左大儒陆德明、鲁世达,山东大儒刘焯、刘炫,关陇大儒王通、颜思鲁和某家大人,都应时而出,登坛执经,各穷悬河之辩,论难问对,共研先圣之理。”薛德音继续说道,“孔颖达以明经高第参加了这一盛会,并在辩论中舌战群儒,挡者披靡,品评为冠。当时他只有三十二岁,在应诏诸儒中年纪最小,时称天下第一儒。”

    “有些先辈宿儒以此为耻,郁愤难平,更有人不惜痛下杀手,暗遣刺客。就在孔颖达生命垂危之刻,杨玄感伸手相助,将其藏匿府中才幸免于难。”

    薛德音抬出了孔颖达“天下第一儒”的名头,又讲明了他与杨玄感的生死之情,至此,这位山东大儒帮助杨玄感叛乱一事基本上证据确凿,西北人再无疑议,由此也彻底打消了伽蓝和西北人一直暗藏于心的侥幸心理。山东人帮助杨玄感叛乱,河北叛军切断永济渠粮道,今日局面实际上是个死局,无论西北人如何努力,都无逆转之可能。

    伽蓝断然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全力以赴去拼杀,去争取生存的希望,今日西北人的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

    这要感谢薛德音。假如不是薛德音从苏氏背后的冀城刘氏想到了刘焯和刘炫,又从刘炫穷困潦倒的惨状想到了衡水孔颖达,那么便无从知道孔颖达已经与杨玄感在一起。山东儒生已经与帝国的存亡紧紧关联到了一起。现在刘炫在刘黑闼的帐下,孔颖达在杨玄感帐下,而刘炫和孔颖达这老少两代山东大儒可以利用他们的影响力调动难以估量的力量,把山东叛军和关陇贵族的反叛集团拉到一起,默契配合,携手举兵,给皇帝和中枢以致命打击,给帝国以沉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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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把苏定方请到了地图边上,言辞恳切地说道,“某等来自西土,这里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非常陌生。急切间,某等很难寻到一个妥当的退敌之策,不知定方能否相助一二?”

    苏定方迟疑不语,目光从西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眼中隐含戒备之色。

    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谓仗义相助,很多时候都是源于利益的驱动,就如国与国之间没有友谊只有利益一样。西北人和苏定方初次见面,即便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但苏定方愿意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帮助西北人,肯定是因为有值得他为之豪赌的利益所在。苏定方追求的利益是什么?他需要什么样的承诺?

    苏定方其实不需要承诺,他只是赌一把,赌赢了,西北人自会报答他,但西北人不这么想,西北人生活在实力决定一切的大漠里,利益交换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若某活下来,这条性命就是苏氏的。”

    伽蓝此言一出,薛德音和傅端毅暗自吃惊,觉得伽蓝太轻率了,这样的承诺太重了。

    西北人倒是赞赏伽蓝的果断。伽蓝一向如此,所以他才有很多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兄弟。

    苏定方却是大吃一惊。伽蓝是禁军校尉,背后还有裴氏和薛氏两座“靠山”,而苏氏不过一个地方豪强,两者一个是官,一个是民,身份地位有相当大的差距,根本受不起如此重的承诺。“万万不可。”苏定方急忙摇手,诚惶诚恐地说道,“将军言重了,苏氏担当不起,请将军切莫如此。”

    伽蓝脸色骤然一冷,“莫非欺某是西北蛮人?”

    “不,不,将军误会了,某万万不敢怠慢将军。”苏定方措手不及,没想到伽蓝说翻脸就翻脸,大有不答应就反目成仇的意思,一时间竟手忙脚乱,一张英俊面孔更是紧张的面红耳赤。

    “既然如此,为何拒绝?”伽蓝怒睁双目,厉声质问,“莫非河北人连一条性命都担当不起?”

    苏定方大为羞恼,有心想一口应承,但旋即想到接受伽蓝承诺的后果,他又强逼着自己按捺下了冲动,然后急退两步,离开了地图,拉大了与伽蓝的距离。

    这一瞬间,他后悔了,不该冒险来一趟。说到底他还是从骨子里鄙视西北人,认为西北人野蛮愚钝,好哄骗,就像那些从西土来的胡商,贪婪而粗鄙,给点蝇头小利就喜不自胜,明明吃亏了还自以为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苏定方以为自己“吃定”了西北人,哪料到西北人里面竟有两个中州人,三言两语便从自己嘴里套取了一些看似不重要但对西北人来说显然很重要的秘密,接着伽蓝便突然发难了,名义上是给了苏氏莫大的承诺,实际上却是想把苏氏牢牢捏在手中。

    试想一下,假如天亮之后伽蓝到处宣扬一下,说自己已经向苏氏做出承诺,把性命交给了苏氏,那河北人怎么想?谁会相信两者之间没有交易?苏氏成了众矢之的,除了死心塌地的帮助西北人,还有其他选择吗?

    “将军莫要相逼。”傅端毅已看出伽蓝的用意,这种“激将法”在西土好用,对付性情耿直行事磊落的胡虏有效,但在中土对付像苏定方这样心智深沉的豪强就未必有效了,很有可能适得其反,“苏郎仗义相助之情虽殊为难得,但将军以性命相报却也过重,苏氏的确难以承担,不若这样吧,将军就与苏郎歃血结义,就此结为生死之交,同生死共患难。”

    “好”伽蓝望着苏定方,神情冷森,一字一句地逼问道,“不知定方眼里可有某这个西北蛮人?”

    苏定方情知中计,被这些狡猾的西北人骗了,但事已至此,假如再不顺势下坡,自己将给苏氏带来一场祸患。罢了,既然落进了西北人的陷阱,那就暂时与狼共舞,看看最后是谁活着回家。

    “承蒙将军抬爱……”苏定方再不犹豫,当即抱拳躬身,“此生愿与大哥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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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急关头,歃血结义关键不在于仪式是否隆重,而在于建立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基础。

    伽蓝再向苏定方问计,苏定方就不能不说,而且也不得不尽心尽力。大丈夫然诺仗义,既然歃血结义了,那就必须帮助西北人,以最大努力去争取自身的未来利益。

    “据某所知,包围大柳集的贼帅是郝孝德和刘黑闼部,围攻安德城的是刘霸道和李德逸的阿舅军。另外,豆子岗方向还有贼帅格谦、高开道、孙宣雅和石秪阇,据说还有从齐郡北逃而来的贼帅王薄和左孝友部。”苏定方手指地图上的长河和平原县一带,“在这里,还有贼帅杜彦冰和王润的队伍。”

    “以某的估计,此次豆子岗叛军倾巢而出,各路叛军加在一起,至少有十万人以上,所以某可以肯定,他们的目标不是安德城,而是永济渠,是白沟水道。原因很简单,平原郡在连续两年的大灾之后,又遭到各路叛军的反复劫掠,田地荒芜,颗粒无收。安德城的粮食非常有限,就算叛军把安德城打下来了,粮食也不够吃,更解决不了正在蔓延的大饥荒。”

    “大饥荒?”伽蓝吃惊地问道,“何来的大饥荒?”

    “连续两年的大灾之后,朝廷不但不予以赈济,反而横征暴敛,把人往死路上逼。叛乱者越来越多,烧杀掳掠无处不在。无数人不得不逃离家园,田地大片荒芜,于是大饥荒也就应运而生。”

    伽蓝微微颔首,“如此说来,大柳集和安德城都是陷阱?”

    “对于叛军来说,依据豆子岗作战,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苏定方手指地图上的永济渠,“假如豆子岗叛军云集白沟,不但与高鸡泊叛军产生冲突,也容易陷入官军的南北夹击之中,所以叛军便以围攻安德城为诱饵,诱使官军南下驰援,然后以逸待劳,围而歼之。一旦重创了官军,永济渠防守力量削弱,叛军再夺水道就易如反掌了。”

    “可有破敌之策?”伽蓝求教道。

    “叛军兵分两路,一路围攻大柳集,一路围攻安德城。大柳集无险可守,旦夕可下,而安德城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很明显,大柳集才是真正的陷阱,但用兵之道重在虚实,正因为大家都推断大柳集是陷阱所在,是叛军主力所在,驰援军队才会判断错误,安德城才会疏于防范,最终会给叛军赢得歼敌的机会。”

    伽蓝皱皱眉,问道,“是否有驰援军队?”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西北人。既然河北有叛军,既然叛军都聚集在高鸡泊和豆子岗,既然高鸡泊和豆子岗正好分布在永济渠两岸,严重威胁着粮道的安全,那皇帝和中枢为了确保东征的胜利,肯定会在永济渠两岸部署一定数量的军队以作戍卫,但这些军队在哪?是根本没有戍卫军队,还是军队都驻扎在沿河要冲?长芦和东光都属于永济渠要冲,为什么没有看到戍卫军队?难道他们都被杨玄感调到黎阳方向去了?

    在西北人的注目下,苏定方摇头,以非常肯定的口气告诉大家,“大河南北的鹰扬府兵全部去了辽东战场,地方戍军也去了辽东战场。大河南北叛军蜂起,正是因为没有军队镇压,而地方官府为了逃避责任,不惜一切隐瞒事实,欺君罔上。各地望族豪强迫于无奈,不得不组建乡团、宗团以保护自己。”

    苏定方看看众人,目露苦意,“驰援的军队,除了你们,就是我们这些乡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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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柳集的正午

    苏定方的一番话告诉西北人一个残酷的事实,皇帝和中枢不了解山东现状,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主要精力都在东征,有意无意地疏忽了,也或许是山东地方郡县为了逃避责任刻意隐瞒了,总而言之,游元和崔逊久在中央,这两年一直随同皇帝东征,他们对山东的现状了解得不多,也不够详细,所以,游元和崔逊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拿出了错误的策略,这其中既有大世家大权贵们所固有的骄傲自大和自以为是,也有地方郡望豪强因为对他们强烈不满而蓄意欺瞒。

    一旦游元以武力威慑的策略失败之后,河北一二流世家与三四流世家以及不入流豪强之间的利益矛盾就会演变为武力冲突。鹘蚌相争,渣翁得利,当河北局势进一步混乱之后,不但给杨玄感谋反创造了更好的机会,也大大增加了他的胜算。

    也就是说,河北三四流世家和不入流豪强为了寻求更大的利益,改变自己的困窘处境,必然利用河北叛军来支持杨玄感的谋反,双方联手,改天换地。而双方联手的“幕后推手“就是山东儒生,就是以刘炫和孔颖达两代大儒为领袖的儒生集团。

    此刻,西北人没有选择,只有坚决站在山东大世家大豪门一边,帮助游元和崔逊以武力打击河北叛军,继而迫使那些操控河北叛军的地方郡望豪强和河北儒生集团不得不改变策略,不得不暂时放弃反抗和打击豪门世家的报复情绪,转而坐下来寻求利益的妥协。

    伽蓝知道游元和崔逊的策略是对的。山东人可以在暗中推动杨玄感造反,但绝不能参加杨玄感的叛乱,因为皇帝还有远征军,还有强大的实力足以推毁所有敢于反对他的力量。

    伽蓝知道历史的轨迹,所以他很容易拿出对策,而大世家大权贵知悉权力高层机密,也能基于整休局势拿出相应对策,但普通的世家豪望就不行了”更多时候他们的对策都是基于区域局势和自身利益。

    苏定方的字里行间透出绝望气息”对击败叛军没有丝毫信心,他就差没有直白地说出大实话了,你们人数太少,不堪一击,还是趁早去黎阳。游元和崔逊走了,不去打叛军了,他也就能与父亲苏琶带着乡团回家了。

    住端毅和薛德音早已萌生离去之意,西行、布衣和江成之等人互相看看,眼里也没有半点求战。

    唯有伽蓝抱着双臂,挺直着身躯”目光炯炯地望着地图,一副成竹在胸自信满满的从容之态。

    “齐郡王薄何时北渡而来?”

    “据某所知,应该在二月前后。”苏定方说道,“齐郡长白山是齐鲁叛军聚集之地,也是官贼双方交战最为激烈之地,这都是因为齐郡有个深得民心的郡丞张须陀。去年大旱,齐郡也是重灾区,当时义仓早已空竭,无粮可放,张须陀不顾齐郡太守的强烈反对”擅自作主打开了官仓,放粮赈济”结果归者云集,短短月余便招募了万壮勇。正是靠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张须陀一改官军屡战屡败之预势,连战连捷。士气大振之后,张须陀便对齐鲁第一贼帅王薄展开了攻击。王薄三战三败,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北渡逃亡豆子岗。”

    稍加犹豫之后,苏定方又补充说道,“以某的估猜”王薄肯定要在近期内渡河南下展开反攻伽蓝即刻心领袖会,“他来豆子岗,主要目的是寻求援军。”

    “他还需要粮草武器。

    “苏定方加重了语气。

    苏定方的意思很明确,叛军肯定要打永济渠。只不过永济渠牵扯到的利益面太大,不是说打就能打的。永济渠是河北水路交通的主干道,在河面行驶的不仅仅是官府的船,还有南来北往的私人船队”切断了永济渠,等于断了山东权贵们的财路,叛军一旦成为众矢之的,失去了世家豪望的支持”转瞬便会败亡。

    帝国东征前前后后也有三年多时间了,山东人举旗叛乱也有两年了”高鸡泊和豆子岗就在永济渠两岸,为什么永济渠一直畅通无阻?各路叛军也就偶尔在永济渠打打劫,以补充一下所需,这是为什么?很简单,就是因为永济渠牵扯到了山东世家权贵们的直接利益。

    再说了,你把永济渠切断了,皇帝和中央还会东征吗?你山东人还有背后下黑手的机会吗?皇帝早带着大军一泻而下大开杀戒,叛军还没有形成规模就烟消云散了,而受到连累的必定包括山东的世家权贵们,所以永济渠不是说打就能打的,各路叛军心谨慎,不敢自取死路。

    但现在叛军肯定要打永济渠了,那么叛军何时打?又在什么形势下打?大世家大权贵和地方的郡望豪族又要在利益达成何种妥协?

    很显然,一旦西北人在平原郡全军覆没,一旦游元和崔逊的策略彻底失败,双方必然进行利益的谈判。将来掌控形势的发展虽然还是河北的大世家大权贵,但这背后的利益瓜分,就与大世家大权贵的预期大相径庭了。

    “西北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伽蓝冷笑,三言两语把其中的要害说清楚了。目前形势下,就算西北人离开平原郡这个是非之地,但肯定到不了黎阳。很简单,河北叛军已经盯了西北人,砍下西北人三百颗人头,就能迫使游元和崔逊放低姿态,与地方的郡望豪强重新瓜分利益。

    傅端毅和薛德音暗自苦叹。伽蓝已经动了杀机,这一仗肯定要打了。

    西行、布衣和江成之等人当然明白伽蓝的意思,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攻击,誓死一搏。~

    “将军,计将何出?”江成之间道。

    “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伽蓝指指四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控之下,只能用阳谋,无法用册谋,所以,我们的计策只有一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挡我者,杀!“

    西行等人互相看看,压抑已久的热血骤然迸发,齐齐抱拳躬身,轰然应诺。

    苏定方悄然离去,连地图都带走了。

    既然已经歃血结义了,那彼此说话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你西北人光棍一条,死便死了,我苏氏却拖家带口”不能陪着你玩命,所以只能暗中相助,如果你执意陷我苏氏于死地,那大家鱼死网破,谁怕谁?

    傅端毅和薛德音以最快速度拓印了一份地图。依照这份地图,伽蓝与众人先拟制了一份攻击计策,然后匆忙拜见了游元和崔逊,征求两人的意见。

    “所有人都赶赴战场?”

    游元提出了质疑。对他而言,掌控局势是一种本能,控制主动权直接关系到了自己的想法和策略能否实现”所以只要条件许可,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掌握主动”但伽蓝用自己的野蛮和战刀给了他迎头一击。

    依照伽蓝的计策,因为龙卫统力量有限,必须全部赶赴战场,无人保护巡察使团,所以巡察使团下下必须同去战场。游元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打败了怎么办?全军覆没了怎么办?留下一部分人待在船,即便全军覆没了,都还有周旋的余地,反之纯挥就是拿命去赌博了。游元从不赌博,更不会拿河北和家族利益来赌博。

    “崔监察留此待命,一方面继续征召和集结各地乡团宗团,随时支援前方战场,一方面与行宫、东都保持密切联系。”

    游元不待伽蓝否决,马拿出了决策。

    “某有亲卫,有仆从还有陆续赶来的地方乡团和宗团,可以保证安全。”崔逊当然不想去战场,不过他并不是不想与游元、伽蓝一起冲锋陷阵,而是必须留下来以便在危急时刻收拾残局

    “依圣命,某负责你们的安全。”伽蓝根本不给游元和崔逊丝毫面“顶“了回去,“仗打赢了,崔监察却出了意外,某功过不能相抵,岂不冤枉?”

    游元何曾给人这样“打过脸“?顿时怒气撞便想发作,但看到伽蓝握在横刀的大手,看到他冷森森的眼睛,还有那杀气凛然的嘶哑声音,他又强行忍耐住了,不过脸僵硬的笑容和眼里的恼恨之色还是把他此刻的愤怒情绪暴露无遗。

    崔逊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伽蓝能信守承诺攻击叛军,明知平原郡是个陷阱还义无反顾地跳进去,拿自己和三百精骑的性命去赌博,这实属不易,如果在这件事继续讨价还价,除了引起伽蓝的怀疑和激起他的怒火外,没有任何益处。

    “如此,便依将军之策。”崔逊主动退让了,在游元愈发恼怒的眼神中,淡然说道,“请游治留下凡个属官留守船队,居后策应。某与将军同去。”停了一下,他又问道,“可还有其他需要协助之处?”

    “某要一支两百人的精锐步军。”伽蓝说道,“从各地赶来的乡团和宗团中挑选壮勇。卯时六刻某要看到这支军队。”

    “如此急促?”崔逊面显难色。

    “辰时正,赶赴大柳集。”伽蓝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大柳集。

    日当正午,初夏的阳光照射在荒草丛生的平原,空气中弥谩着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还混杂着一些淡淡的芳草清香。

    路边的村庄已经荒废,垮塌的屋顶、陈日的墙面和破烂的门窗堆砌在一起,勾勒出一副腐朽、衰败、孤凄的画面,而耀眼的阳光和绿色的树木却围绕在四周,透射出旺盛而热烈的生命力。这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忍不住产生莫名的悲伤,不知是哀叹那些逝去的生命,还是在祈盼新的希望。

    高泰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广袤的平原,流连在绿色的土地,任意放飞着自己的心绪,但天地尽头那荒废的村庄,那在风中飘扬的旗幡,就像一根黑刺,深深地扎进了柔软的心灵,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栗,忧伤仿若一汪泉水缓缓徜过他的心田,渐渐汇成了一道让其不敢正视的悲痛。

    母亲死了,在自己被抓走之后,在自己流放西土的途中,绝望而痛苦的离去。她放弃了生存的念头,她也没有生存的可能,没有遮风挡雨的屋子,也没有食物,她就那样悲惨地死在荒野。恨谁?俺该去恨谁?兄弟们找到她,掩埋了她,给了她最后的尊严,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俺还能埋怨什么?

    一队骑士突然冲出了地平线,策马狂奔。

    “鹿角兄,平原公和汉东公来接你了。”

    几个跟在高泰后面的汉子远远看到那队骑士飞驰而来,为首一位中年人高兴地喊了一嗓子,接着一群人放开脚步急行而去。

    高泰抬头看天。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但相比西土,河北的天不够高,不够宏伟,更没有那等深邃的蓝,即便是云彩,似乎也没有那等梦幻般的纯洁。高泰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伽蓝那张英俊的面孔,还有那挺拔矫健的身姿。他来了,就像当初在天马戍一样,义无反顾地来了。

    高泰举步而行,不徐不疾。眼前慢慢出现了郝孝德那张削瘦的脸庞,那双精明而睿智的眼睛,还有那似若高深之态的矜持笑容。刘黑目还是那样高大健壮英姿勃勃,浓密黑须还是如针一般戟张透出一股彪悍之气,即便坐在飞腾的战马他也是稳如泰山、渊泞岳峙,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深沉之感,更有一种高山耸立般的错觉。

    郝孝德和刘黑同飞身下马,大步迎。

    “鹿角,军情紧急,不得不打扰你。”

    郝孝德开口致歉。高泰奇迹般的回来了,但母亲死了,支撑他活下来的母亲死了,这令他悲痛欲绝,心如死灰,跪在坟前泪流满襟。郝孝德和刘黑目等人也是非常愧疚,无从劝起,只好任其枯守墓茔以尽孝道。

    “那个叫伽蓝的西北人正带着马军飞驰而来,距离大柳集还有三十里。”刘黑目浓眉紧锁,语含焦虑。

    高泰的心骤然收缩,这一瞬间他竟有些窒息。

    三十里,转瞬及至,日跌之时,伽蓝必定杀到,西北人的战刀必定会落到河北人的头

    “鹿角,俺们需要你的建议。”刘黑目前拍拍高泰的手臂,郑重说道,“俺们今天必须击杀西北人,这关系到平原军数万将士的生死。”

    “俺们有多少战马?”高泰问道。

    郝孝德和刘黑目互相看了一眼,面露苦色,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战马是第一等重要的军用牲畜,比铠甲、槊、弩等重武器还重要,由帝国专用牧场和专业人士饲养,并登记造册,严格管理。

    帝国统一后,马军主要部署在京葳和边陲,山东地区的鹰扬府普遍不配备马军,所以河北战马很少。再加两次东征,帝国在山东地区大量征调人力和物资,如今就连运输用的普通役马都给官府征用一空了。

    郝孝德和刘黑目等义军首领现在所骑的高头大马,都是从官军手里夺来的,数量非常有限。

    禁军龙卫统是由一支三百西北精骑组成的马军团,其实力在西北战场可能不值一提,但在河北战场,对那此手拿棍棒斧头甚至衣不蔽休的起义平民来说,就是一群恐怖的洪荒猛兽,无从抵御

    “俺们如果推毁了这支西北马军,就能夺取七八百匹战马。”郝孝德的眼里掠过一丝贪婪之色,“鹿角,你知道这七八百匹战马对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高泰吃惊的望着两人,感觉很荒谬,非常得荒谬。

    “俺之所以匆忙而来,就是想告诉两位哥哥,马撤,越快越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泰醒悟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高泰醒悟了

    高泰紧张畏怯的表情,惶恐不安的情绪,让郝孝德和刘黑闼哑然失笑。在两人的印象里,高泰一向勇猛无畏,像今天这样“惊慌失措”还是第一次见到,因为彼此有着多年的过命交情,知根知底,郝孝德和刘黑闼虽然笑在脸上,心里却还是产生了一丝警惕,莫非军情有误?

    “据长河送来的消息,西北人的龙卫统只有三个旅,三百骑。还有就是东光县元务本的队伍,大概一百多人,也算有些实力。至于那些乡团、宗团,不过是跟在后面摇旗呐喊而已,一旦到了两军阵前,战鼓一擂,第一个望风而逃的就是他们。”

    刘黑闼说到这里,信心再度倍增,刚刚升起的那点警备之意转瞬又烟消云散了。

    “目前在安德城和大柳集一带的人马不仅只有俺们平原军,还有刘霸道和李德逸的阿舅军,格谦和高开道的燕军,孙宣雅和石祗阑的齐军,杜彦冰和王润的德军,另外就是从齐郡北渡而来的王薄、左孝友和左君行的长白军。”刘黑闼看了高泰一眼,笑道,“以我平原军一家之力围杀西北人,就算取得了胜利,也是惨胜,最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平原军十有**给人吞了,平原军的兄弟们和西北人的战马都将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你担心的是不是这个?俺们尚不至于自大到那种不知所谓的地步,所以这次俺们联合了渤海、平原两地义军,力求万无一失,一定要杀了西北人,瓜分了那些战马。”

    “七八百匹战马,四五百匹骆驼和役马,还有二十多辆满载武器辎重的马车。”郝孝德抚须而笑,“如此一块肥肉,怎不让人垂涎?”

    高泰摇摇头,抱拳为礼,神态恳切,“两位哥哥,西北人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而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狼。”

    “就算他们是一群狼,到了河北这块地方,在各路义军的围杀下,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刘黑闼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鹿角,俺知道你欠了西北人的人情,但人情归人情,你是河北人,现在他们要来屠杀俺们河北人,这时候你顾惜旧情,只会让无数兄弟惨死刀下。”郝孝德劝慰道,“鹿角,这里是你的家,四周都是你的血脉亲人,兄弟们的性命与西北人的情义比起来,孰重孰轻,你难道掂量不出来?”

    高泰苦笑,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论伽蓝是否信守当初的诺言,只要到了河北,双方就必然会反目成仇,兵戈相见。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快得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抹除心理上的阴影。

    刘黑闼可以估猜到高泰现在复杂的心情,而这种两难情绪明显影响到了高泰的理智,让他的信念竟然产生了动摇。

    “西北人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甚至连语言都不通,就算他们在西北是一群凶恶的狼,挡者披靡,但到了河北,一个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除了锋利的爪牙还有甚?”刘黑闼毫不客气地摧毁了高泰心里的那点幻想,“这里就是陷阱,西北人既然掉进了陷阱,那就绝无生还之可能。鹿角,大漠的风沙让你迷失了方向,现在睁大眼睛看看吧,你已经回家了,快快清醒过来。”

    高泰黯然长叹。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郝孝德和刘黑闼,他们既没有经历过突伦川的风沙,也没有在浩瀚无际的大漠里浴血厮杀过,他们不了解西北人,不知道西北人的恐怖所在,所以他们可以轻视西北人,但自己不行,自己既然来了,就要设法拯救这些义军兄弟。

    “回家了。”高泰环顾四周,深深吸了一口弥漫着泥土气息和绿草芬芳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既然两位哥哥一定要战,那便战但俺还是那句话,西北人是一群狼,伽蓝将军更是狼中之王,任何与其正面作战的对手,都会在他们猛烈的攻击下化作齑粉。战可以,却不要与其正面对阵,否则,平原军的损失之大,远远超过你们的想像,甚至,平原军可能会在一夜间灰飞烟灭。”

    郝孝德和刘黑闼看到高泰转变了态度,重新振作起来加入平原军,大为高兴。

    “鹿角过虑了。”郝孝德说道,“当西北人进入平虏渠之后,消息便迅速传递开来,豆子岗和高鸡泊的各路义军都盯上了这块肥肉,都想在白沟下手围杀,于是都开始了精心准备。好在俺们抢到了先机,并且把西北人成功诱进了陷阱,这块肥肉还是给俺们吃到嘴了。”

    “准备很充分?”高泰心存疑虑。

    “很充分。”刘黑闼笑道,“绊马索、套索、渔网、拒马桩、鹿砦、沟壕、土垣、车阵,还有伐木而制的巨型长矛,还有……”刘黑闼简要述说了一下对付马军所需的各式武器装备和各种防御设施。看得出来,义军确实做足了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击杀西北人,抢到那几百匹战马。试想一下,假如各路义军都能建立一支百骑马军旅,假如在联手作战的时候能够拼凑出一支七八百骑的强大马军,义军的武力必定迅速提高,必将改变河北局势,这个诱惑之大对义军来说根本无法拒绝。

    高泰神情凝重,目露苦色,心里更是隐隐作痛。

    几百年来,河北人饱受北方胡虏南下侵掠之苦,屡战屡败,一次次被胡虏欺凌、杀戮和统治,就在于武力上的不敌,而追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缺少战马,缺少精锐的马军骑士。当今帝国,马军主要集中在西北和东北,其中又以西北的河西和灵朔马军数量最多,实力最为强悍。河北人虽承继燕赵尚武之风,当年东西对峙之际更是一次次主动攻击关陇,一度把关陇人打得抬不起头来,但自高氏齐国灭亡,关陇人统一黄河流域乃至统一天下之后,为防备山东人举兵造反,便对山东人实施了一系列严格的控制措施,大幅削弱了河北人的勇武之力。

    帝**队到目前为止,其府兵的主要构成还是以关陇人为主。在关陇人承担戍守帝国安全之责的时候,山东人和江左人便承担了繁重的徭役,诸如帝国为营建大小土木工程所征发的民工,就基本上出自山东和江左。一个地区的壮勇假如长期缺乏军事训练,长期在和平环境里安居乐业,这个时间长达二三十年,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其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在郝孝德和刘黑闼等义军首领看来,他们有足够的历史经验帮助他们击杀这支来自西北的马军,即便战斗经验不足,还可以用人海战术来弥补。然而,经过了短暂的西北战场残酷锤炼的高泰却知道,河北人因为缺乏军事训练,缺乏战斗经验,缺乏锋利武器,尤其缺乏在血腥杀戮中一往无前的勇气,此仗必败。

    士气重要,军心重要,这谁都知道,但无论是士气还是军心,都源自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源自在战场上的一次次生死锤炼,而河北人在经历了亡国的惨痛后享受到了近三十年的和平,虽然饱受关陇人的欺凌,但近三十年的和平还是磨去了他们的锐角,腐蚀了他们的勇气。即便义旗已经高举两年,河北义军依旧没有遭遇到帝国强大正规军的镇压,这都是因为有山东世家权贵们的悉心照顾,让他们得到了发展壮大的时间,由此也养成了他们目空一切的骄横,实际上,他们至今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高泰在经历了西北磨难之后,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试图说服郝孝德和刘黑闼,但在进入荒废村庄所在的义军临时行辕,见到了刘霸道、格谦、王薄、孙宣雅和杜彦冰等各路义军首领,聆听了德高望重的山东鸿儒刘炫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和判断之后,他沉默了,彻底放弃了劝说的念头。

    山东义军的生存环境已经恶劣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未来几个月,直接决定了山东义军的生死存亡。

    帝国的第一次东征失败了,但第一次东征给了高句丽人以致命一击,高句丽人的国力根本支撑不下去了。二次东征可以这样形容,只要帝国的大军浩浩荡荡抵达平壤城下,高句丽人必定举城投降,所以皇帝和中枢才会在第一次东征结束几个月后之后,迫不及待地发动了第二次东征。

    二次东征胜利了,帝国的水陆大军随即班师回朝,几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分别进入河北和齐鲁,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所有叛军,然后汇合于河南,最终凯旋于东都。

    这个时间最迟不过超过今年年底,满打满算还有七八个月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就是山东义军改变自己命运的最后机会,假如失败了,他们必死无疑。

    所以,山东义军要不惜一切代价切断永济渠粮道,迫使帝国大军不得不后撤,让二次东征再一次失利,由此给山东义军争取更多时间来壮大自己。

    山东义军切断永济渠粮道,必然会遭到东都留守军的攻击,遭到黎阳镇戍军的攻击,还会遭到涿郡留守军的攻击。以今日河北义军的实力,肯定抵御不了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官军的攻击,切断永济渠粮道的难度非常大。与此同时,各路义军因为彼此的利益诉求不同,矛盾激烈,高鸡泊和豆子岗两地义军不但自身存在纷争,更没有形成一股统一力量,而这种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局面加剧了山东义军的生存危机。

    因此,此次能否围杀禁军龙卫统,并借助西北人的人头,迫使代表山东大世家大权贵利益的巡察使团在利益上进行妥协,继而双方默契配合上下齐心,联手切断永济渠粮道,直接关系到了河北义军的生存,关系到了整个山东地区的未来。

    “俺唯一能提供的建议,就是千万不要轻视西北人。”

    高泰做出了选择,他把河北刑徒曾亲身经历的天马戍一战,紫云天一战,菩提寺一战,还有龙城大战,从自己所认知的角度,给予了详细解说。

    “伽蓝将军是西北传奇人物,文武干略,杀伐决断。他的那帮西北狼兄弟无一不是百战悍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龙卫统虽然只有三百骑,但还有一百多来自河西的马夫杂役,这些人精通骑射,上马就能厮杀,所以龙卫统的实际兵力应该是四百余骑,而不是你们所探知的三百骑。”

    “义军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但欠缺的就是武力,所以在大柳集和安德城设下陷阱,试图以逸待劳,诱使龙卫统主动攻击,以精心准备的防御战阵来围杀龙卫统。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个计策的确高明,但假如西北人不上当怎么办?”

    高泰直言不讳,一针见血指出了义军计策中的致命之处。

    假如西北人不上当,不主动攻击,谁更有耐心耗下去?当然是西北人。西北人一旦察觉到义军集结主力四面围杀,必然利用其速度火速撤退。西北人一撤,义军就不得不围追堵截,如此一来,敌我双方的优劣就颠倒了,义军不得不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事前所部署的攻敌手段全部用不上了。

    义军真正能作战的将士有多少?这一点欺瞒不了高泰,就以郝孝德和刘黑闼的平原军来说,号称有两三万人马,实际上能拉出去厮杀的不到一两千人,而且没有铠甲,长刀步槊和铁弩强弓等重武器也非常少,真正有一战之力的将士不足五百人。

    豆子岗刘霸道的阿舅军是山东义军规模最大的,号称十万,其实大部分都是赢弱不堪的难民,相当一部分还是老弱病残,实际能作战的兵力不会超过五千人,他们最缺乏的同样是武器。

    山东平民家庭的壮勇大都征发去了辽东战场,留下来的壮勇不是控制在官府手上就是被地方郡望豪强所把持,山东诸鹰扬的武器辎重也全部调运东北,留下的武器辎重同样控制在地方官府和郡望豪强手上。

    这也是山东各路义军的规模迟迟发展不起来的根本原因,没有人没有武器没有粮食,义军实力严重不足,打不下被官府和郡望豪望所占据的城池和庄园,结果就陷入了不死不活的困窘境地。其实这一切都是山东世家权贵在幕后操控所致,试想,义军规模大了,实力强了,也必然不听话了,要凭借武力讨价还价,夺取更大的权力和财富了,最后局面失控,岂不是不可收拾?

    依据高泰的推算,豆子岗的阿舅军、平原军、齐军、燕军、德军和齐郡来的长白军,都想拿好处,但都想少出力或者不出力以保存自身实力,谁都不愿意也不敢拿出全部的身家性命赌一把,所以最终投到战场上的总兵力不会超过五千人,而且大部分都不会是精锐。以不足五千人的手拿棍棒的平民去对付四百如狼似虎的西北铁骑,有多少胜算,可想而知。

    所以,必须诱使西北人主动攻击,必须把西北人诱进事先部署好的战场,否则,这一仗就危险了。

    “能否让西北人上当,关键就在你。”

    郝孝德说话了,脸上的笑容虽故作高深,却难掩眼中的狡黠和阴戾。

    高泰霍然醒悟,一股怨愤从心底骤然涌起,直冲顶门。

    郝孝德不再信任他,刘黑闼也不再信任他。其实理由很简单,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西北人放你回来了?有这么愚蠢的为了信守诺言却把自己的老底泄露给敌人的西北传奇人物?你或许已经背叛了,甘心情愿为敌人卖命,或许确实被敌人所蒙蔽,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但我不知道真相,你若想重新赢得我的信任,就把西北人诱进陷阱,拿西北人的脑袋来证明你的忠诚。

    高泰强忍怒气,他必须忍,他的确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伽蓝是不是有心算计他们,高泰无从揣测,但伽蓝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这就足够了,就算伽蓝居心叵测,也不能去责怪伽蓝,伽蓝不可能把未来的每一步都精确算计出来。假如郝孝德和刘黑闼给高泰以绝对信任呢?说到底,还是郝孝德和刘黑闼不信任他,还是他的生死兄弟在怀疑他的忠诚,这令他非常心痛,非常悲哀。

    “你是否认识西门辰?”

    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以侠义而知名大河南北的刘霸道突然问道。

    高泰的心骤然一窒,怒火终于难以遏制地喷发了,一双眼睛突然暴睁,杀气喷涌。

    刘霸道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西门辰是渤海人,是活跃在豆子岗一带的私盐大盗,他的家就在豆子岗,当年与他一起出入生死的兄弟如今都在刘霸道和李德逸手下混饭吃。刘霸道突然提到西门辰,明显就是从西门辰的嘴里打探到了他们从突伦川一起杀回来的事情,现在高泰和西门辰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刘霸道这是在拿西门辰的性命威胁高泰,如果他背叛义军,西门辰的人头也就落地了。

    “鹿角……”刘黑闼感受到了高泰的愤怒,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没有人为了自己,俺们这条命不值钱,值钱的是大河南北千千万万无辜苍生的性命。”

    高泰如遭重创,怒气倏然消散。

    伽蓝的质问在他的心灵里回荡,“我要知道答案,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造反,一定要让天下数以千万计的无辜生灵为你们陪葬。”

    “你们是工具,你们的死亡,是那些权贵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高泰突然醒悟,彻底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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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是咱的兄弟

    第一百二十三章你是咱的兄弟

    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看到荒废的村落和荒芜的田地,目睹遗弃在路边草层中的尸体和骸骨,西北人触目惊心,眼前所见和沿运河两岸的安宁兴旺形成了鲜明反差。都是河北之地,都是中土富裕之地,不过相差几十里路,竟有如此悬殊,不可思议。

    游元和崔逊神态冷漠,对眼前这一切视若不见,仿佛它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

    河北人也很平静,无论是天灾还是**,主要发生地都在大河南北,说得具体一点就是在河北永济渠以南与河南济水河一线,洪水泛滥也罢,田地干涸也罢,饿殍遍野也罢,贼人烧杀掳掠也罢,都发生在这些郡县。到目前为止,天灾**所导致的灾难尚没有蔓延到更远的地方,即便有所波及,情况也并不严重,比如河间郡和信都郡的豪望们,他们组建的乡团和宗团主要用于自保,还没有一批批地投身到汹涌澎湃的起义大潮中。

    从长河县所属的白沟段运河到大柳集只有六十里,未时正,军队行进到四十五里处,伽蓝下令休息两刻时间。人要吃饭喝水,牲畜也要吃料喝水,激战在即,保持充沛体力至关重要。

    距离战场越近,气氛越是紧张,尤其一些乡团和宗团的壮勇因为从未参加过战斗,没有流过血杀过人,心中非常惶恐。相比起来,元务本所率的东光团勇就镇定多了,有些人甚至很兴奋,显然他们都曾经历过血腥战斗。

    刚刚组建的步兵团由苏邕苏定方父子统率,为方便指挥,伽蓝将其命名为捧日。捧日步军团以苏氏部属为主,其个人武力大都出众,曾经与侵掠盗贼打过仗,有的甚至还杀过人,多多少少有些自信。

    不过与西北军的整肃军容比起来,河北团勇无不自惭形秽。不要说双方在武器装备上的差距了,就以此刻西北人所展露出来的凛冽气势来说,那种舍我其谁气吞如虎的霸气,那种一往无前挡者披靡的强大自信,足以让对手畏惧,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膜拜之感。

    西北军里其实也有高下之分,江成之的第一旅就是绝对主力,布衣的第二旅和卢龙的第三旅则以沙盗马贼和天马戍卒所构建,无论是骑战之术还是攻防之力,他们与第一旅都不在一个档次上,虽然经过几个月的“打造”,第二旅和第三旅在军纪军容上有了脱胎换骨般的飞跃,但骑战之术和攻防之力必须通过战场上的杀戮才能迅速提高,若想在武力上追上第一旅,尚需时日。

    第四旅实际上已经具备雏形,由毛宇轩统率那些从河西追随马军团而来的马夫杂役,经过训练可以承担一些辅助作战任务,目前所差的就是编制。此仗过后,伽蓝打算上奏兵部讨要编制。由裴阁老和薛世雄在暗中相助,问题应该不大,如此既可安排一些西北军官,又可激励那些从河西来的马夫杂役奋勇作战。

    在河北这块陌生的地方,在扑面而至的生死危机面前,西北人空前团结,而每一个西北人都将成为伽蓝不可或缺的助力,也唯有如此,伽蓝才能带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重返故土。

    十队斥候于五里之外探查军情。每队三人,一为东光团勇,一为捧日团勇,一为龙卫骑士,如此安排,一则为了彼此监控,二则确保安全,毕竟龙卫骑士的装备和武力明显高出一筹。

    游元、崔逊、元务本、苏邕苏定方父子先后赶到龙卫统的纛幡之下。伽蓝是行军统帅,执掌战场指挥权,令行禁止,这时候即便是游元,也要给伽蓝以最基本的尊重,这无关乎颜面问题,生死面前,就算你是皇亲贵胄,与草芥蚁蝼也是毫无二致。

    纛幡矗立于一驾马车之上,正中为黑色绣金垂旒大旗,这是帝国战旗;左侧是黑色血鹰旌旗,这是骁果禁卫军战旗;右侧是黑色白龙旌旗,这是禁军龙卫统战旗。

    三面大旗迎空飞舞,猎猎作响,气势如虹。

    伽蓝、傅端毅、西行都是皮甲黑氅,神态沉稳,眉宇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游元和崔逊没有穿上甲胄,依旧是幞头长衫,不过不是官服,而是白袍玉带,好似豪强富贾,这让西北人恶意地揣测为两人有事见不暇逃之夭夭之嫌。元务本顶盔掼甲,威风凛凛,看上去颇有几分大将风度。苏邕和苏定方父子却是一副朴实无华的皮甲,苏定方甚至连皮胄都没戴,长发上就扎着一根铁簪,配上他那飞扬的神采和气宇轩昂的身姿,倒是平添了几分狂放和不羁。

    元务本指使两个手下展开地图。做为平原郡下属县的治安官长,缉捕盗贼和清剿叛逆是其职责所在,此刻他理所当然冲在最前面,给这支临时拼凑的援军指引道路。

    这份地图是平原郡的地理图,标注详细,城池津关、山河水泽,包括各条水陆干道上的驿站,都清晰标注,但伽蓝现在需要不是大柳集的具体位置,而是各路叛军驻扎何处,具体人数又有多少。

    元务本一问三不知。他有理由,他不过是东光县的一个小小县尉,位卑权轻,管辖范围小,再说叛军来得突然,控制了主干道上的驿站,切断了大小城池之间的联系,现在根本无从探知叛军的具体位置。

    伽蓝微微颔首,没有继续为难元务本,而是望向了游元和崔逊。你们要驰援,要击败叛军,如今人马已经杀到大柳集附近,距离安德城也不过六十里路程,这时候你总该给我一点讯息吧?否则你让我怎么打?稀里糊涂的冲过去?

    游元好不容易把西北人拖到了战场上,当然不会没有准备。他冲着站在身后的录事招招手。那位录事既是畏惧又是憎恶地看了伽蓝一眼,然后三两步走到地图边上,手指在地图上的大柳集和安德城之间一边缓慢点击,一边介绍军情。

    “贼寇分做三部,一部在大柳集一带,其中有贼帅王薄、刘霸道、格谦、孙宣雅、郝孝德、刘黑闼和杜彦冰,估计有贼兵十万以上。一部在攻打安德城,其中有贼帅李德逸、高开道、石祗阑、左君行,估计贼兵人数也有十万左右。还有一部由贼帅王瑞、左孝友统率,他们包围了将陵城。这部贼军的目的估计是居中策应,以便随时支援大柳集和安德城,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防备高鸡泊贼寇在双方激战之际突然从背后下黑手,以图渔翁之利。”

    伽蓝剑眉紧皱,沉思不语。

    “好大一个陷阱。”西行冷笑,“豆子岗的贼寇倾巢而出,高鸡泊的贼寇则在白沟一带虎视眈眈。咱有个疑惑,贼寇为甚把目标对准巡察使?”

    西行眼神森厉,目光在游元和崔逊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嘴角忽然上扬,露出一丝令人惊悚的阴笑。

    那位录事正好看到,心脏骤跳,心神颤栗,额头上更是渗出了一丝冷汗。

    “贼寇像狼一般从四面围杀而来,说明他们找到了猎物,看到了一块令他们垂涎三尺的肥肉。”西行的语气更为森冷,即便是在这初夏的阳光下,也让河北人感受到了一股渗入肺腑的寒气,“谁是猎物?谁是那块肥肉?”西行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游元和崔逊,牙缝里缓缓吐出三个字,“是你们?”

    “哈哈……”元务本忽然笑了起来,一脸不屑,“西北人,如果惧怕了,那就离开这里,滚回大漠。”

    游元和崔逊暗自惊凛,先是警觉地望着元务本,接着又戒备地看向西行,眼角余光更是紧紧盯着神色冷峻的伽蓝。苏氏父子却是吃了一惊,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忧虑。元务本公开挑衅,激怒西北人,居心叵测。这时候大家应该齐心协力,而不是蓄意激化矛盾,元务本却反其道而行之,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西北人,我和你不是一条心,你小心一点。西北人前有“恶虎”,后有“狡狐”,一心两用,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士气已经低落了。

    西行也笑了,“杀人之前,咱都很恐惧,尤其屠杀老弱妇孺更为恐怖,担心死后会坠入阿鼻地狱。既然元县尉胆略过人,那就请元县尉打头阵吧,咱西北人给你压阵,如何?”

    元务本却是不上当,嗤之以鼻,但也不再蓄意挑衅。

    气氛有些冷场,唯有大旗在风中嘶吼。

    “清河方向可是传来了消息?”伽蓝忽然问道,“可有高鸡泊叛军的动向?”

    “刚刚接到清河漳南县送来的消息,贼帅高士达和窦建德正在逼近漳南。漳南县城距离白沟不过三四十里,瞬间即至。另从清河历亭传来消息,贼帅张金称、张金树突然离开鄃县地境,向历亭和平原两县一带移动。”游元的录事指着地图介绍道,“历亭和平原两城距离安德城不过百余里。”

    “嗤……”傅端毅脸色铁青,连声冷笑。

    他终于忍不住了,游元和崔逊太过分了,战前既不给地图,也不给讯息,直到把西北军骗上战场了,迫不得已了,这才拿出地图,说出讯息,但这时已经由不得西北人更弦易辙了。西北人事实上早在进入平虏渠之前就已经成了猎物,变成了一块大肥肉,但因为河北各方势力都想吞下这块肥肉,彼此掣肘算计,如此方给了西北人一线机会。

    伽蓝举手轻摇,示意傅端毅和西行都不要激动,更不要把愤怒摆在脸上。

    河北局势虽然极其复杂,但西北人始终是个局外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河北各方势力深陷于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之中,眼前一片迷雾,各自寻找突破方向,而西北人却以旁观者的心态看得清楚,只要击败了河北叛军,予其以沉重一击,那么无论是河北的大世家大权贵,还是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权贵,都失去了一支拿来威胁皇帝和中央的力量。

    你想吞了我,壮大你的臂膀,我则奋力一击,斩断你的臂膀,看你还能否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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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野上空荡荡的,渺无人迹,如果不是偶尔掠过天空的小鸟,如果不是突然出没于杂草中的小兽,如果不是树叶在风中簌簌吟唱,魏飞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以为眼前所见都是虚幻的,那种仿若失去生命之后的死寂令人无比压抑,让人窒息得无法喘息。

    魏飞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从天际收回,嘴里发出一声轻轻唿哨。战马打个了响嚏,悠闲地摇晃着蓬松的尾巴,原地错步转身,举蹄小跑。

    两个青壮团勇与魏飞联袂巡探,远远跟在后面,不敢与这个充满杀气的西北人挨得太近,但也不敢离得太远,以免落单遭到贼人的伏杀。途中两人曾为了魏飞是汉人还是虏人争执了一番,结果那个来自信都武邑的中年人说服了东光县的小年青,断定魏飞不是突厥人就是铁勒人,总之非我族类。既然非我族类,却跑到中土来杀汉人,岂能饶他?两人同仇敌忾,望着魏飞的眼神就不对了,充满了愤怒,却是没有杀人的勇气。

    魏飞突然转身,两人吓了一跳,掉头就走。魏飞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轻蔑摇头,接着举起马鞭凌空抽响,打算加快速度,就在战马奋蹄而起的瞬间,魏飞转头望向了身后,最后再看一眼,但这一眼却看到了从天际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个急速狂奔的身影。

    魏飞纵声厉叱,拨转马头,向着那个身影疾驰而去。如果能抓一个敌方斥候,对即将开始的攻击或许就有帮助。

    那个人影并没有逃避或者躲闪,而是继续飞奔而来。

    双方越来越近。魏飞倒拖长刀,做好了攻击准备。

    突然间,从地平线上冲出一支队伍,个个放步狂奔,夹杂着愤怒的叫骂声。

    魏飞双眼眯起,略有犹豫。很明显,后面的那支队伍正在追杀前面的人。这事有些蹊跷,魏飞瞬间做出了决断,放缓了马速,有意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那道飞奔的身影突然气喘吁吁地叫起来,“飞将军?可是飞将军?”

    魏飞脸色骤变,跟着纵声狂吼,“来者可是高泰?”

    “飞将军,是俺,俺是高泰……”

    魏飞一声厉叱,脚尖轻踹马腹。战马激嘶,四蹄腾空而起,如电划空而过。

    人马交错之际,魏飞俯身探手,一把抓住高泰的胳膊,将其甩上马背。战马在原野上划出一道长弧,绝尘而去。

    高泰汗流浃背,剧烈喘息,抱着魏飞的双臂软弱无力,如果不是魏飞反手抓着他的衣襟,早就坠落马下了。

    “飞将军,你不怕俺杀了你。”高泰开口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当初你没有抛弃伽蓝,今日咱为何不敢把后背交给你?你是咱的兄弟,生死相依的兄弟”

    高泰的泪水突然滚了出来,两臂突然生出力气,紧紧抱住了魏飞,“兄弟,俺们是兄弟,生死相依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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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介绍:
隋炀帝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全国有户约890万,口约4600万。唐武德八年(公元626年),全国户数不足300万,其中黄河下游地区直到贞观中期户数(以河北、河南和山东三地郡县为准)还不到70万,约为隋大业初年此三地所统计户数470万的七分之一。自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山东人王薄聚众起义高举反隋大旗开始,到武德末年李唐大军平息中土战乱为止,十五年间,中土大约有600万户3000万人死于战乱,而人口密集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更是尸横遍野、人烟断绝。隋末唐初,群雄并起,锋镝呼啸虎鹰扬,气势恢宏。当无数人吟唱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歌颂声名烜赫的英雄们的时候,可曾听到中土三千万无辜生灵的哭号?可曾看到大河南北三千万森森白骨?生于这个时代就如同走进地狱。他就这样走进了地狱,从敦煌到洛阳,从戍卒到统帅,满怀着希望和梦想投入到汹涌澎湃的历史洪流当中,试图去拯救那三千万无辜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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