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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筹谋南征

    显德九年的天寿节,群臣百姓都很欢乐,都过得相当不错。自从皇帝北伐取得幽蓟以后,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动过刀兵了,大家都享受到了一种太平气氛,而且从年初开始的旱情也已经宣告结束,自七八月以来天气就逐渐转为正常,一直到十一月中旬都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只要这样的好天气能够持续,来年的夏收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郭炜在自己的这个二十一周岁生日里面可就没有那么惬意了。

    十一月中旬,在天寿节放假之前,衡州刺史张文表从潭州上的表章就到了东京,里面自然是知潭州留后廖简(嗯,这个名字还犯了朝廷的讳,真是罪该万死)如何如何跋扈作乱,张文表又是如何如何从衡州发义师赶赴潭州平乱,然后就是张文表已经暂摄潭州留后事,奉表朝廷请求正式任命。

    这样的表章,自晚唐以来朝廷都已经不知道接到过多少回了,这其中象征着那个地方具体发生了什么,朝臣们是完全可以透过表章中冠冕堂皇的字眼看到实质的,不过他们也不需要去特别关心留意就是了。

    像这类名义上称藩于朝廷,实际上朝廷却完全无法掌控的藩镇,反正朝廷是根本插不进手去的,那还不是由得他们乱来。朝廷也就是对最后的胜利者进行一下追认,以维持最基本的体面而已,至于中间过程,朝廷就只能谨守规则派几个中使到两面宣谕一番,对谁也不偏袒,以防备其中的某一方因为朝廷待遇不当一怒而投归那些僭伪——比如之前的南唐,还有现在的南汉和蜀国。

    所以这种事情在群臣看来一点都不急,远没有给皇帝过天寿节重要,中使早派几天还是晚派几天根本就无伤大雅,想来武平军那边要尘埃落定还得等好几个月的。

    唯有郭炜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重大的机会,自从郭荣和郭炜连续取秦凤、淮南和幽蓟,分别削弱了严重威胁大周行动自由权的蜀国、南唐和契丹之后,大周第一次彻底削平某个独立藩镇的契机已经来临,时机恰当而且名正言顺。

    嗯,不光是可以用协助平叛的名义搞定武平军,顺路还可以搂草打兔子,把南平也给拿下来,由此大周的实际控制就可以楔入湖湘,南面直抵南汉的北境,并且彻底隔断南唐与蜀国的联系。

    如果这样的计划能够顺利实现的话,那就可以将蜀国彻底封闭在三峡之内,并且完全占据南唐的上游,到了那个时候,大周对南唐的战略优势就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高屋建瓴。

    当然,计划实现之后的地缘优势,郭炜完全可以用看地图的方式直接感受到,但是知道进取武平军和南平的机会就在眼前,却不是郭炜自身的战略能力可以预感得到的,这纯粹就是穿越者的先知福利。

    正因为如此,朝臣们才不会知道,刚刚被朝廷起复为武平军节度使的周保权的求援表章,将会随后就到,接踵而来的还会有检校太尉、荆南(今湖北省江陵县)节度使高保勖的讣闻从南平报来。正因为南平和武平军一时陷于纷乱之中,又有了周保权的求援表章,朝廷才好名正言顺地出兵平叛,并且还不需要动用太多的禁军,而且出兵的结果还能非常的顺利。

    旱灾刚刚才过去,山东、河北各地还在开仓赈济,大周犹如病体初愈,要在这个时候从东京调集大军南下,从后勤条件上来说就是基本上做不到的——后方的仓储不够,沿途也难以大规模征发民夫。

    所以在整个天寿节的假期里面,郭炜一点都没有休假的意思,而是在忙着查询西南各州的仓储情况,还有西南各州的州郡兵训练及战备状态,看当地能够支持什么规模的军队南征,看当地可以集中什么程度的兵力,这些兵力的战斗力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水平,需要从东京的禁军中抽调多少兵力作为南征的骨干力量。

    好在西南面水陆转运制置使高防几年间的工作没有白费,他不光是在凤州等地储备了大批的军资以备将来陆路入蜀所需,在山南东道同样储备了大量的军资,为的是将来走水路逆江而上入蜀所需。因为入蜀之战迟迟未发,今年的旱灾又没有蔓延到山南东道,这些物资都没有被动用过,此时拿出来存在山南东道的那一部分转用于南征,那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山南东道节度、西南面水陆发运招讨使向训和继任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也都没有在任上吃干饭,几年来山南东道一直都勤于练兵,到了如今这个时候,那些州郡兵虽然比起禁军来还是不够看,但是要对付南平和武平军应该是胜任有余的。

    当然,即使山南东道的州郡兵就可以包圆了南征作战,禁军也还是要派的,问题只在于要从东京抽调多少兵力,以及抽调哪一部分的兵力比较恰当。

    南唐的李弘冀自从继位之后始终蛰伏着,对大周一直都貌似十分恭顺,但是郭炜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情报都表明了,这个人绝对不是那么老实的。他不可能像李景和李从嘉那么懦弱,对于去帝号称臣纳贡的命运绝不会甘心,说不定看到大周南征的兵力比较弱,李弘冀就会心思活络地横插一杠子。

    更何况,武平军的南面还有一个南汉在虎视眈眈。南汉主刘鋹比起李弘冀来还要来得危险,毕竟南唐已经向大周称臣纳贡,去了帝号自为国主,名义上是奉大周正朔,而南汉可是一直僭越称帝与大周分庭抗礼的。另外,在当年南唐灭马楚的时候,前任南汉主刘晟就派兵袭取了楚国的桂阳监和郴州、连州等地,在岭北已经有了据点,而且对楚地的野心早已经昭然,如今再次趁乱北犯就是完全可能的了。

    只有用强大的军力进行威慑,才能顺利地使南平屈服,迅速地平息武平军的内乱,才能让楚地周围的觊觎者不敢有任何的实际动作。这,光靠从山南东道的那些州郡兵中间抽调南征军队是难以实现的,身经百战声威赫赫的禁军必须出现在那里,只有这样,南汉才不敢轻试虎威,南唐才不会贸然行事。

    只是周保权的乞师表章还没有到东京,朝廷并没有启动对荆南、湖湘一带的军事计划,郭炜的这些工作只能算预研的性质。好在自从郭炜继位以来,枢密院的工作已经逐步走上了他构想中的轨道,就算是没有实际的作战诏令,针对四境的作战计划都已经在运筹司整备了一大堆,充斥在运筹司的那些闲人几乎穷尽了所有的可能性,针对不同的形势变化进行了大量的图上作业,此时郭炜才发现,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他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些计划里面选一个就可以了。

    在军咨部运筹司的档案中,山南东道的军资储备情况是一目了然的,当地各州州郡兵的战备状态也是清清楚楚的,东京各部禁军的情况也是条理分明,就连合乎这些基础条件的军事计划都有好几份,而三司对军事计划能够提供的支持也都列在了度支部的文案里面了。

    一切都只需要等待一个命令,而这个命令则只需要等待郭炜召集宰相和枢密使进行一次会商,这种会商则只需要等待一份表章。

第二章 武平乞师

    一如郭炜的预期,他始终等待着的这份表章随后就到了,显德九年的十一月底,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以衡州刺史张文表举兵叛乱一事,乞师于朝廷。

    周保权的乞师表章到达东京的时间,比起张文表求潭州留后的表章晚了有十来天,这却是相当正常的。

    在张文表这边,他从衡州兴师刚刚攻下了潭州,即派遣使者驰奏东京,就指望着及早获得朝廷的正式名分,途中唯恐走得慢了。

    而在朗州那边呢,虽然有周行逢临终之前的百般叮嘱,可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准确地预计到张文表的叛乱,等到知潭州留后廖简战死,潭州失陷于叛军,然后纷乱的败兵把消息带到朗州,这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廖简太轻视张文表了,不光是只顾着饮宴而没有发兵出城拒战,甚至都没有派人向朗州报讯,而杂乱的败兵跑回朗州的速度可是根本不能和驿传相比的。

    接踵而至的是南平的使者。周保权在获悉张文表叛乱之后,果然是遵照周行逢的遗命,一边让亲卫指挥使杨师璠率军往潭州方向抵御张文表军,一边派使者到东京向朝廷乞师,同时还向就近的南平求援,南平在接到周保权的求援信之后自然也就向东京派来了使者。

    只不过南平的使者带来的却不只是武平军内乱的消息,当然,另外的这个消息还是在郭炜的意料之中。

    显德九年的十一月二十,检校太尉、荆南节度使高保勖病故于江陵,临终的时候以自己的兄长前荆南节度使、赠太尉南平王高保融的长子高继冲为荆南节度副使,权知荆南军府事。

    处理周保权求援信的,其实是南平当时实际主政的高继冲,到东京给朝廷报讯的使者自然也是高继冲派出来的,这个使者除了向朝廷报告武平军的内乱之外,更重要的任务还是报丧,然后等待朝廷对高保勖的封赠和对高继冲继位的确认。

    有了周保权向朝廷乞师的表章,而且位于武平军北面的南平也知道这件事情,朝廷向武平军出兵就是顺理成章的了,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准备的军事计划终于可以启动。

    当然,这份军事计划在进入实施阶段以前,还需要得到两府的批准,这是朝廷的体制所限,皇帝其实是不能独裁的,即使郭炜如今的权力威望已经赶得上高平之战以后的郭荣,和通常的开国皇帝差距都不大了。郭炜可以用自己的权力威望压服宰相和枢密使,让他们都顺从自己的意志,但是在体制上而言,出兵终究还是需要两府的同意。

    “前番衡州刺史张文表具表京师,以知潭州留后廖某作乱,被张文表出兵讨平,张文表以此向朝廷请潭州留后一职。现在朗州周保权却说是张文表兴兵作乱,不光是窃据了衡州、潭州,还意图引兵再攻朗州,欲尽灭周氏,周保权由此向朝廷乞师,请朝廷出兵平定并且作出公断。朕看荆南高继冲的表章,却是周保权之言属实,众卿以为朝廷应该如何处断啊?”

    滋德殿中君臣济济一堂,几个宰相和枢密使,还有三司以及枢密院具体部门的官员,加上三大禁军军司的主官,把滋德殿御座的左右给围得满满登登的。自从商议北伐幽蓟的朝议之后,滋德殿中第一次集中了这么多的大臣,都快要赶得上崇元殿朝会和广政殿内殿起居日的规模了。

    郭炜其实很想直接把自己的意图给摆出来,不过他也知道,要是自己在一开头就定下了调子的话,以自己这一年多以来形成的威势,群臣之中恐怕就没有几个人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异议,那样就会在实质上造成自己的独断专行。

    虽然独断专行是很爽的事情,而且仅就当前的这件事而言,郭炜也有相当大的把握,即使自己独断专行也并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但是朝议的习惯一旦形成,影响的可不会仅仅是今天的这一件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郭炜心知自己不能够一直依赖着穿越者的先知能力吃饭,尤其是在自己对时势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将来有很多事未必会按照自己记忆当中的剧本那样演出,因此集思广益才是正道,不能在朝议中形成皇帝独断专行的习惯。

    而且让群臣先发表意见,除了明确各人实际的观点看法以外,还可以让郭炜结合自己的认知对群臣的执政能力作出更加细致的判断。

    “今年遭遇春夏连旱,各地仓储多用于赈灾,百姓亟待休养生息,朝廷此时实在不宜动兵。武平军自刘言以来对朝廷执礼甚恭,丝、茶等土产贡奉不断,故汝南郡王更是下抚百姓上奉朝廷,对于周保权,朝廷自然是不能弃之不顾的,否则有损朝廷声望。只是那张文表也算识大体,据有潭州以后就奉表于朝廷,所以朝廷对双方一视同仁即可。”

    首先发言的是守司徒、同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范质,他作为首相第一个出来说话倒是正常,只是他的主张太因循保守了:“为楚地百姓安堵计,可以遣中使赍诏洞庭,谕双方各自罢兵自守本境。如果张文表还想兼有朗州,朝廷可以命荆南发兵以助周保权,使其知难而退,臣料想衡州、潭州军力有限,有荆南之军相助,朗州自保应当无虞。”

    这样的意见却是一点都不生疏,其实中原朝廷对那些自己不能实际控制的藩镇,一直都是采取这种策略——静观其变,事后追认。反正无论是谁最后胜出,也不外乎继续向朝廷称藩而已,倒是原先的藩镇如果在一场内乱中再一次分裂的话,对朝廷还更加有利,所以朝廷对此不插手就成为一向的成例了,所谓的今年春夏连旱只不过是不插手的借口而已。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在连续取得秦凤、淮南和幽蓟之后,大周其实是有能力干预此事的,而且这种干预的结果将会是把内乱中的藩镇收归中央。对于这一点,这些居于高位的朝臣如果敢于设想的话,应该是会有所了解的,只是长久的政策惯性让他们多数一时间还想不到。

    然而总有人可以想到这一点,对时局的预知能力绝不是穿越者的专利,只是首相范质已经发言说出了自己的主张,有些想法不同的朝臣并不打算立即和他对垒。

    好在郭炜对两府进行了几次小心翼翼的调整,这一系列的调整在这个时候终于结出了果实,挑头对范质的主张提出异议的,就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王著。

    “范司徒此言差矣!张文表犯上作乱,此事无可辩驳,朝廷对此绝不能姑息;故汝南郡王一向恭谨侍奉朝廷,对其遗孤,朝廷定当善加爱护。周保权既然向朝廷乞师,那就说明以朗州和荆南的军力并不足以平定乱局,朝廷此时不出兵平乱,又将如何面对仰望朝廷的楚地百姓?广顺初年马氏兄弟争国,引江南之兵介入其中,使得楚地横遭兵燹,直到显德中才略略平静,如今朝廷要是不顾周保权的乞师表章,岂不是让当年的兵灾复见于今日?”

    检校太保、枢密使王朴立即从军政角度对王著表示支持:“楚地之兵甚弱,枢密院军咨部早已洞悉,若不是和朝廷中间还隔着一个南平,若不是故汝南郡王向来恭谨,若不是朝廷此前要北伐幽蓟腾不出手来,其实早就可以诏令其节度使赴阙,使武平军归于朝廷掌控。现在周保权乞师于朝廷,正是兴师取武平军的良机,出兵所费以山南东道历年的仓储就足以支持。”

    “武平军与朝廷之间还隔着一个南平,就算是出兵轻松取得,朝廷又当怎样管辖?如果是效永安军与麟州故事,那又和原先有多大的不同?只需要两纸诏书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却又何必兴师动众多此一举?”

    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主张,范质立即开声回应,不管他争辩的动机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还是脑筋依旧那么因循,这几个问题问得还是不算离谱的。

    “就算是效永安军和麟州故事,那也比姑息叛贼要强。更何况,无论是马楚,还是自刘言到周行逢的武平军,他们又有谁曾经像折家那样举族入朝?今日若是朝廷兴师平叛,周保权感朝廷恩义,自当入朝觐见,可不比以往要好?”

    王著对范质的反驳主要还是停留在大义的层面上,不过说的这些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其实此次出兵可以把南平也一起取了。”还是王朴的话石破天惊:“据侦谍司查探,荆南甲兵虽整,而控弦不过三万,实非我军之敌;其地年谷虽登,而民苦于其政暴敛,朝廷抚之甚易。南平南通长沙,东拒金陵,西迫巴蜀,北奉朝廷,观其形势,盖日不暇给矣,取之易耳!”

第三章 廷议

    “这个……”

    王朴的这一席话,把个范质给听得是瞠目结舌。

    范质一直是在就事论事地讨论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向朝廷乞师的事情,他首先表达的意见也是出于常理考虑,不过自郭荣以来的两位皇帝在行事风格方面的变化,他同样是心中有数的。

    王著主张出兵干预,在范质的心里面确实是有所预计的,甚至王朴赞成出兵进而主张顺势将武平军收归朝廷,范质也并不觉得太过意外。但是范质万万都没有想到,枢密院居然已经计划着趁此机会连南平都给一锅端了——这种行事方式实在是不同于以往,范质在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

    范质抬头望望王朴,再转头望望吴廷祚,只见这两个枢密使,前者固然是一脸的笃定,后者脸上却也是毫无讶色,如果不是吴廷祚的养气功夫出神入化的话,那么显然就是这套方案在枢密院已经有过讨论了。

    据范质所知,王朴这个人虽然是先帝的潜邸出身,但是真正高升还是因为那篇《平边策》,因此,对于王朴锐意进取辅佐皇帝扫平藩镇的志向,范质是知之甚深的。这回王朴打算趁着武平军内乱的机会出兵一举削平两个藩镇,范质虽然很是意外,不过回过头来仔细地想一想,却也是相当合乎情理的,这的确是很符合王朴进取心的选择。

    不过从现在看来,就连一向四平八稳的吴廷祚都有可能参与其中,那就不会是王朴的个人志向、性格可以解释的了,很有可能,这个主意就是代表了皇帝本人的意思,只不过陛下还不便于自己先提出来,所以才让王朴来出面。

    范质略略扫了一眼郭炜的神情,却是见不到丝毫的异样,年轻的皇帝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几个重臣在自己面前争论不休,两眼当中精光闪烁,既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倾向性。

    “莫非真的不是陛下授意的?自从枢密院成立军咨部以后,听闻针对四境的各种局势变化作过很多军事计划,莫非王枢使当下所言只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这个计划合于王枢使的性情才被提了出来?”

    范质在心里面暗暗地嘀咕着,一时间又有些把握不定……

    如果王朴的这些话其实是出自皇帝的主张,那范质是不太想违逆的。随着郭炜登基之后和风细雨的机构调整和官员迁调,随着郭炜对外征战的武勋建立,这个年轻皇帝的威势是越来越重了,范质虽然是首相,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政事堂,却也有些忌惮和皇帝意见相左,尤其是在这种无伤国本却极有利于皇帝立威的地方。

    在范质看来,如果按照王朴的主张行事,依王朴的能力和枢密院的周密布置,此次南征要想成功问题不大,亏也就是亏在了义理上面。若果这个主意是出自皇帝本人,那么范质劝谏一下也就罢了,强烈反对可是殊无必要。

    可如果王朴的这些话仅仅只是枢密院的计划之一,皇帝事先对此并不知情,完全是王朴因为自己的志向才选择了把这个计划提出来讨论,那么范质就有话要说了。军国大事应该是由两府共同决断,范质定然不能任由枢密院一方面影响到皇帝的判断。

    “陛下,大周自建政以来,一直都是以正义责诸国,以恩信抚群藩,未尝行过乘丧出兵与诈欺之举。先帝在时,伐蜀征唐均师出有名,皆因其僭伪称帝,与我分庭抗礼,故而伐之无碍。即便如此,伐蜀之时,一旦收复晋之秦凤故地,先帝即告罢兵,蜀之降卒多有遣还,并不趁势越秦岭而灭之;征唐,一旦江南去帝号而奉我正朔,则修好休兵,馈盐还俘,且随后即爱之如子,推诚尽言,并不贪恋江南物阜民丰。”

    范质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紧打量着郭炜的脸色,看到郭炜的情绪始终都很平静,面上毫无不豫之色,范质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话也是说得越来越流畅:“夏州李彝殷跋扈,肆意劫掠邻郡,朝廷即责之以义,着沿边诸州拒之。除此之外,对于尽心内附于我之藩镇,朝廷从不曾加一兵,其节帅如永安军折家那样能够赴阙固然甚佳,即便不能,朝廷也一向是结以恩信,未尝强迫其来朝。如附属他国的清源军之辈,昔年留从效欲置邸京师,先帝尚且以其素附江南,虑其非便而不许。今日若是依王枢使所言而行,臣恐大有违于先帝之宏规大度,亦恐天下诸侯从此离心,朝廷号令不行。”

    “范司徒此言差矣!先帝的宏规大度,不外乎以天下苍生为念,北驱胡虏,开拓天下,善抚黎民,此事从昔日先帝命群臣作《平边策》即可知晓。如今陛下意图混一天下、抚恤百姓而致太平,这才是真正的大义所在,至于乘丧出兵是否不妥,兵不厌诈有否不当,几个不臣的诸侯又会如何看待,那都只不过是些许小节,在大义面前无足挂齿。”

    范质的反对让王朴有些尴尬,尤其是他口口声声“先帝的宏规大度”,一时却把平素善辩的王朴给噎住了。郭炜召集群臣商议武平军的内乱如何处置,王朴自感机会难得,又自忖郭炜肯定是支持自己的大略的,所以在事务性的细节方面考虑了很多,却有点忽略了大义方面的说服工作,此时再要临时组织措辞也是要花时间的,好在这时候倒是一直在和范质争辩义理的王著出来发话挺他。

    “王学士此话倒是有理……天子代天牧民,削平藩镇混一天下方能真正致天下太平,百姓才能有安乐的日子,至于对待藩镇具体该用什么策略,端要看时势的变化而定,时移势易,确实不能拘泥于一时之策。只是王枢使的主张可行性如何?南平、武平军即使兵力薄弱战力不足,我军要同时对付这两个军镇,在兵力和辎重方面有没有困难,不知道枢密院和三司对此有无研讨。”

    这是门下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王溥慢条斯理的声音,其中虽然没有对范质的强烈反驳,实际上却是明显地偏向了王著和王朴的主张。他最后的话是在向王朴、吴廷祚和张崇训等人追问一些细节问题,这不光是表明了他的倾向,而且是顺势消解了在原则性上面的争论,而力图把整个讨论转入具体事务性的工作上去。

    王溥开始做宰相的时候,左监门卫上将军、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崇训还只是解州刺史、两池权盐使,资历浅薄得很,现在王溥轻声问询下来,张崇训连忙恭声答道:“山南东道为经略西南之事蓄积多年,各州的仓储都十分充实,而且从未有虚耗,今年的旱情对那边也没有影响,现在只是支应南平和武平军之事,军资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我在前面就已经说过了,侦谍司早就将南平和武平军查探得相当明白了。南平之兵总数不会超过三万,在战力上强不过山南东道的州郡兵,武平军的士卒就更加羸弱了,何况武平军还有内乱,其兵力战力都不足为惧。只要调集西南一带州郡兵,并且以少量禁军为核心,着一员大将统领南征,定然可以摧枯拉朽,南平和武平军自当落入朝廷掌控。”

    王朴对这个计划显然是信心十足的,看样子他在军咨部那边没有少投入心血,因此对侦谍司的情报和运筹司的计划内容都是了如指掌,此刻说起话来从容不迫,显见得对这个方案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而且我军未必需要去强攻南平。南平以前一直夹在诸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如今江南暗弱,蜀国也龟缩不出,面对朝廷大军,南平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凭恃,我军以大山压卵之势南下,南平土崩瓦解可待!而且荆南军近三万人虽然难抗我军威势,异日我军向武平军用兵,却说不定能有一两万人可以为我所用。”

    检校太傅、枢密使吴廷祚显然也很乐观,而且他的话多半是很有依据的,要不然王朴也不会在他说完之后就点头附和。

    范质眼看着廷议的议题已经从“应不应该出兵南征”转移到了“如何出兵”,忍不住就要开口把话题给拉回来,尤其是看到郭炜一直默不作声地任由他们争论,更是让他有了继续争辩下去的动力。

    只是就在范质打算说话之前,他又扫视了一遍殿中诸人,终于还是把快要冲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枢密院的官员就不提了,除开两个枢密使之外,军咨部尚书张铎和侍郎陈思让,还有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显然也是一体的;就是在政事堂,次相王著摆明了是在和自己作对,另一个次相王溥和着稀泥,其实态度上也已经倒向了对面;判三司张崇训没有参与争论,只是提供了一些事务性的意见,不过这些意见很明显也是支持对方的;而看看禁军那几个军司首脑难掩的兴奋,很明显,禁军是想打仗的,尤其是去捏南边的软柿子。

    范质悄悄地叹了一口气,独木难支,而且又不是什么攸关国本的大事,这次就算了……

    “高保勖新亡,高继冲幼弱,江陵已经是四分五裂之国,今出师湖南,假道荆渚,因而下之,实在是万全之策,朕意已决。”

    眼见殿中群臣再无异议,郭炜最后定下了调子。

第四章 雪后出巡

    十二月的东京已经是一片隆冬景象,几天来的连绵大雪给整座城市裹上了一层银装,就连汴河都已经封冻,往日繁忙的漕运因此暂告止歇,码头上的帮佣都各自回到了家中等着过年,东京的街市也因此寂静了许多。

    在这样的隆冬天气里,市民百姓大多窝在家里猫冬,偶尔出门也就是扫扫自家的门前雪而已,至于屋顶、院墙上的积雪,他们却都是懒得去理会,就任由融雪在屋檐上垂下一条条冰溜子,在朝阳的映衬下倒是分外的好看。

    不过东京的几条御道却是始终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开封府派差可是从来不敢忽略了这些要害,御道上面积了一晚上的雪,每天清晨就有人去清扫干净,整个白天更是有专人值守,务使御道上不会积雪结冰。

    这一天雪后初晴,东京城内的许多富户贵人都抢着备车出城,要趁着这难得的晴日到城郊去好好地赏玩一番。这么多人不约而同地涌上街面,登时就把雪天里面杳无人迹的各条街道给塞得满满的,好在开封府还算尽责,街道上的积雪倒是都已经被清除了,还不至于因为车辙反复碾压而成为一滩烂泥,以致影响观瞻。

    城区的主要街道都被打扫干净,各条御道上那就更是整洁了,城内熙熙攘攘的车流也不敢蹭上御道去,尤其突显出御道的特殊来。

    卯时正刻,从宣德门涌出来一行人马,紧紧地簇拥着天子辂车,显见得是皇帝也耐不住连日大雪封城的寂寞,现在要赶着晴日去郊外田猎了。

    说起来东京百姓并不会少见到皇帝,这个年轻的官家只要人在京城的日子,向来都不是躲在宫里深居简出的,除了亲征和郊祭之外,官家倒是也经常出城田猎、校阅,尤其是南郊的玉津园更是官家田猎和赐宴常去的场所。不过官家平常出门也不会去通知百姓,而定下日子的亲征与郊祭又不适合进行围观,一般的富户贵人一年里面还是难得看到一次官家的,今天赶上了这趟热闹,虽然还不敢拥上前去大肆围观,却也是纷纷停下了车马,驻足远远地围观天子一行。

    不过出乎这些东京百姓的想象,从宫中出来的这彪人马并没有沿着东京中轴的南北御道向南去玉津园,而是一出宣德门即折向西行,沿着东西走向的御道匆匆赶往乾明门方向。

    “咦?官家不是去玉津园田猎,却是奔梁门去了。这冰天雪地的,西郊有个甚看头啊……西郊新凿的金明池在春夏时倒是好看得紧,以前春闱之后官家赐宴新科进士都在玉津园的,去年就改到金明池畔的琼林苑了,开春的时候金明池还许士庶百姓游玩,其间教习水战、龙舟竞标和水上百戏,诸般玩艺都煞是热闹,只是现在这时节金明池中还都结着冰吧?”

    喜欢围观的人,自然也是喜欢议论的,反正天子行从都隔得远远的也听不到,而且话语中又没有什么不敬之辞,说话人倒是百无禁忌,此时议论着官家的去向,提到了东京西郊新开凿的金明池,口中就禁不住连声赞叹,啧啧声中仿佛又回到了春日里金明池开池的时候。

    “你又知道个甚?尽是记着金明池的热闹,可忘记了要去金明池,走的应该是郑门,可不是现在官家要去的梁门。从郑门经御道出新郑门,通往郑州的官道南边就是琼林苑,北面就是金明池;从梁门过去,走御道出外城的万胜门,那是去万胜镇(今河南中牟东北)的方向,要去金明池还得转向南面过了汴河才行。”

    既然都是围观众,发起议论自然就会出现对手,要么是和前面说话的人形成共鸣,要么就是和前面说话的人进行争辩。这回挑头发话的人欠了点常识,马上就有人出面踩他刷优越感来了。

    不过听着这熟稔的语气,出行也是在一起的,两个人多半是朋友,第一个说话的人被刷了优越感却也没有生气,只是自顾着摸了摸头,恍然大悟道:“也是哦!要过汴河明显是走州桥更好嘛,外城的几座桥就比州桥差了好多,更别提城外的野桥了。官家这不是去金明池,西郊哪里还有甚好去处?莫不是要驾幸万胜镇?”

    第二个人的优越感是越来越浓了:“嘁~俺就说你无知吧……这寻常无事的,官家去万胜镇做甚。西郊是没有玉津园那样的园林可供田猎,除了金明池是没有甚好去处,不过禁军这些日子可都在西郊操演呢,谁说官家出城就是田猎游玩的?看这些年的行事,当今官家可是这样的么?”

    “你不提俺还真是忘了!啧啧,这一年禁军虽然没有出征,却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就连农夫都要躲起来的难熬日子,禁军却要曝露在荒天野地里滚打,也真是难为了这些汉子。这么说官家是去西郊校阅禁军的?这大冬天的,就是放晴了也冷得紧,官家也恁辛苦了。”

    第一个人想象了一下西郊那敞开了灌西北风的平野景象,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周围的市民都是趁着晴日赶往东南郊游玩,要顶着风去东京的西面、北面,那还真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是啊,禁军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也是当今官家亲征幽蓟回来以后才有的规矩,想是契丹胡虏有够凶残,所以才要这样打熬禁军吧……不过也是,禁军领着这么多薪俸,平日里饭食管饱,肉食也是常有,不好好操练怎么对得起国帑。”

    “你说的也不全对,别尽是编排俺无知了,俺可是知道的……这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可不光是为了打熬禁军,让他们消食的。前些年的淮南之战听说过没?据说禁军过了淮水,还没有到大江边上就受不住热了,那还是在初夏时节!这要是官家发兵过江,赶上一年半载没有打完仗,到了盛暑的时候,禁军还不得在江南热坏啰?夏练三伏啊,说不定就是为了以后进军江南咧……”

    “你说的倒也有理,那禁军冬练三九莫不是为了……”

    “没错!还记得开运末年虏酋进京不?寒冬腊月到的东京,那些契丹兵还是在野外扎帐篷,就算是大白天进城来掳掠一番,到了夜里还是要出城宿在帐篷里。刚一开春,虏酋就因为怕热而北返,结果路上就热死在了栾城的杀胡林,可见得契丹人有多怕热,从这里也可见得契丹人住的地方会有多冷。禁军要是不禁冻,想要犁庭扫穴彻底打垮契丹可不容易,这冬练三九多半就是官家为了以后的北伐着想。”

    “哦,想不到兄台昧于眼前东京城的布局,却明见于万里啊……呵呵呵。”

    “那是~去!俺不就是一时不小心弄错了万胜门和金明池嘛,值当你在这里笑个没完了。”

    …………

    围观众的议论声自然是传不到郭炜的耳朵里的,就连他身边的殿直和打头的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也听不到这些杂七杂八的议论,他们只管着一心赶路,到西郊去校阅在那里操练了一个多月的禁军。

    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的乞师表章到了京师,经过郭炜召集群臣廷议,朝廷终于决定以此为由出兵湖南,并且以援兵假道于南平,然后趁着南平新丧将其拿下,最终一举而定荆湖。

    大政方针虽然是定下来了,朝廷和藩镇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终究要被揭去,不过在此之前改做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对南平,郭炜还是要尽力慰抚,这样届时用兵的阻力也会小一些,所以他派出了御厨使李光睿和内染院副使康延泽,给故检校太尉、荆南节度使高保勖赠侍中并赙祭,制授高继冲为检校太保、江陵尹、荆南军节度使。

    对武平军,无论是朗州的周保权还是作乱占据潭州的张文表,郭炜都是一视同仁地派出中使宣谕。当然,因为周保权是合法的武平军节度使,朝廷还是给予了他安全保证——朝廷的援兵一定会来的,在此之前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朝廷也会着令南平出兵救援。对张文表,郭炜也没有打算在一开始就撕破脸面,在大军到达潭州之前,如果能够不动干戈地搞定张文表,那自然是最好的,所以派往潭州的中使携带的诏书是要张文表赴阙。

    不过一切举措能够奏效的基础都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军力之上的,在廷议敲定了出兵以后,山南东道周边各州自然是奉旨筹备南征的军资和民夫,并且抽调兵力准备南征,枢密院也在拟定南征的领军将领,这些事情都要花点时间去做,想要这里廷议一做出决定那边就开拔?大周可没有空降十五军。

    郭炜则是要到西郊去看一看正在日常操练的禁军诸部,一方面斟酌一下应该选哪一部分禁军参与南征,同时经常去军中转一转也更好保持对禁军的掌控。

第五章 阅兵西郊

    东京城的西郊,在外城的城墙以西是一片旷野,因为连年的征战早已成为无主之地,很久以前就被划入了皇庄。当年郭威在放免皇庄土地的时候,因为这一片旷野已经被抛荒了多年,其间并无佃户耕作,实在是分无可分,也没有分下去的价值,就把它给留了下来。

    随着郭荣大举兴建东京外城,并且大力疏浚东京周围的河道,这片旷野又成为了建筑垃圾与河泥的填埋场,加上离得外城的城墙又很近,再要重新开垦耕作多有不便,这块地方也就一直这么废弃着。不过清理城池街道的下脚与从汴水河底挖出来的河泥倒是肥沃得很,这些杂物臭烘烘胡乱地堆在这片旷野之中,几年过去臭气基本上是散尽了,杂树野草却在其上长得非常茂盛,因而也成了狐兔鸟兽的乐园。

    在这样一个隆冬季节,丰茂的野草早已经枯黄,各色杂树灌木也凋零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春夏时节活跃的鸟兽更是藏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几天的大雪一下,野地里就像是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只是隐约可以看出其间的地势起伏。

    驻扎在京师的禁军就是选择了这么一处地点搞起了冬练三九,当然,夏练三伏差不多也是集中在这里的,除了在演习水战的时候会去一下金明池。

    旷野的东面,东京外城的西城墙巍然耸立,万胜门正对着中间。

    在这片旷野的南面,汴水自西向东引黄河之水从西水门流入东京,过了汴水再往南,就是新近开凿的金明池。

    在这片旷野的西、北两面,则是金水河在平原间逶迤而过。

    金水河的上游即京水,京水发源于郑州西南荥阳黄堆山,源头是山泉,本来是位于汴水之南,绝没有跑到汴水之北的道理。只是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在受命疏浚五丈渠的时候,因为五丈渠的水源不足,这才专门开凿了一条金水河,自京水引水过中牟,河渠以西南至东北的走向抵达东京西面以后,在汴水上方架设了一个透水槽,使经过金水河流入的山泉水可以顺着透水槽跨过汴水。

    金水河跨越汴水之后,就在这片旷野的西面斜斜地绕了一个弯,然后在旷野的西北方向折而向东,最终入城汇于五丈渠。

    禁军的练兵场就是东京外城的西面城墙和汴水、金水河圈起来的这么一片旷野,在这里有河流沟渠,也有高墙城壕,旷野之中有乱石土堆构成的山包,也有宽广的平地,正是一处演兵的好地方。

    为求操练足够逼真,除了在临时扎营的平地周围,禁军甚至都没有对这片旷野进行过任何的清理,营地里面固然是十分的平整干净,出了营地没多远则还是一片雪地,而且有几处操练频繁的地方已经被踩得污七八糟了。

    迎着初升的朝阳,营地中的各部禁军全都被拉了出来,在野地里排成整齐的队列,面朝东京城的方向静静地等候,只因为今天皇帝要来亲自校阅禁军。

    “听说了吗?好像朝廷又要对哪里开仗了,官家今日来校阅俺们,除了看看在三九天里练兵的成效,也是为了挑选将要出征的部伍,也不知道到时候俺能不能被选中,再去前方搏几分功劳。”

    “咋的了,你在显德八年跟着官家北伐幽州,就没有捡着啥功劳?哪里要到现在又急吼吼地想去搏功名。”

    皇帝的车驾还没有到,禁军的队列虽然排得整齐肃穆,却也禁不住其间的窃窃私语,只要底下人不是在大声喧哗搅乱了行伍,指挥使们也不好厉声叱责。

    “嘿嘿,自打北伐幽州以后,俺们都有一年多没有动过刀兵了,俺的手可又开始痒痒了。再说了,在幽州的那一战里面,高梁河一仗的功劳是最丰厚的,可是那些功劳全都归了殿前军和锦衣卫亲军,俺们侍卫亲军负责的是攻城,结果幽州又是契丹守将主动献城的,功劳分不到俺们多少,大家伙都没有得到多少升赏。”

    “你还说呢……别不知足了,你好歹也出征了好多次,淮南、幽州都有你的份,从一个应募的小卒到一个都头,升得可不算差!咱倒好,打过了高平以后,就是围了一下太原,再有第一次征淮南,后面就全是在东京留守了,高平之战后升的副都头,现在也不过是个都头。”

    “也是哦,先前的官家和现在的官家亲征的时候,都是把你们留下来守东京,这几年真没用捞着啥仗来打,就是留守东京也算了苦劳,可还是比不得在前线用刀枪搏下的功劳升赏快。不过谁让柴骑帅和袁步帅最得官家信任呢,留守东京不用他们用谁?你们一直跟着这两位大帅,前途不会比俺们差的,眼下是要升赏得慢一些,可总会有补回来的时候。”

    “谁知道哇……听说这回是要去南边,好像是去救朗州的什么人。据说是朗州那边的藩镇发生了内乱,当地的节度使自己已经摆不平了,这才不得不向朝廷求了援兵,如果朝廷真的要开仗,多半就是去那了。”

    “你消息蛮灵通的嘛,是不是动了心思,想要去战场上搏功名了?”

    “战场上搏来的功名,比起用苦劳和年资换来的升迁要光彩得多,升得还更快,谁不想啊!可惜这事不是咱想一想就能成的……”

    这位说到这里就满是苦恼,一时住了口,只是皱起个眉头,踮着脚向万胜门的方向巴望,自己能不能随军出征,还得要看官家的意思啊,官家的意思则要看上司们能不能争到这个出兵的名额啊。

    当然,这位还有一句心里话不便说出口——去南边打仗,还不是打最难啃的江南,又只是去平息当地藩镇的内乱,那可比和契丹军打仗要轻松得多了,死伤的危险无疑是要低得多的,可是功劳却不会相差得太多,这要自己傻了才不想呢。

    …………

    郭炜的辂车在殿直马队的簇拥下刚一出万胜门,旷野中等候已久的禁军行列立时就在一阵骚动之后转为端严肃静,三个军司的主要将领赶忙纷纷上前迎驾。

    在众将的迎候当中,郭炜信步下得车来,也没有专门换上甲胄戎装,只是穿着常服就上了马,然后在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和三军将领的陪侍下趋步上前巡视军旅。

    虽然是个雪后的大晴天,而且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西郊的旷野中却仍然是寒风习习,郭炜在常服下面衬着厚厚的棉衣都能够感觉得到一丝寒意,不过面前的禁军儿郎们却都是精神抖擞的,在寒风中仍然脖子梗梗着挺胸凸肚,一点都没有瑟缩的样子。

    嗯,军士们头顶上那闪着寒光的铁盔在雪地的背景下映出一片清辉,还有他们手中握着的那黑黝黝的铳杆,以及长枪手身前那闪亮的枪尖,处处都证明了军器监没有一点偷工减料,禁军的武器装备确实非常的齐整。

    至于从军士们头盔下面露出来的棉垫,还有裹在他们铁甲外面的棉衣大氅,更是说明了郭炜这几年推广棉花种植和加工的心血并没有白费,军士们在这样的天气里面可以不用瑟缩颤抖,却不是光靠着精神在强撑的。

    从他们现在的精神面貌可以看得出来,冬练三九的训练效果确实是很不错的,只要禁军的伙食和衣装都能够跟得上,这样的操练就还要继续坚持下去,而且应该在今后形成定制。

    郭炜骑着马在军前缓缓行进,从前面几排军士的脸上,明显地可以看出他们心中那份激动兴奋之情。嗯?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亲自来检阅,他们应该不至于就激动成这个样子的啊,好像这些军士的眼中都带着某种期盼似的……难道说,小道消息也可以传得这么快的?

    郭炜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番身边众将,果然,一个个都是兴奋、期盼而又互相别着苗头的样子,气氛可不是以往各部进行操练对战的时候那么简单。以前在操练中搞对战演练,虽然其中有胜负之争,但是毕竟还没有用到真刀实枪的,这些将领们都不至于如此兴奋和暗中较劲,结果现在只是郭炜来检阅一下就成这个样子了,显然只可能是为了南征的名额之争。

    因为种种原因的限制,这次禁军的出兵数量将会非常有限,其总数大概就不会超过一万人马。对于这一点,三个军司的主要将领都已经知道了,而南面的敌军都是些软柿子,他们大概也是心中有数的,面对这种军功的大仓库,获取的机会又很少,这也就难怪他们和部下都是既表现踊跃又不方便启齿了。

    这件事情,到底应该怎么样平衡才好呢?郭炜的目光又一次从身边众将的脸上扫过,心中默默地思忖着。

第六章 正月兴师

    显德九年就在这样晴雪相间的天气里不经意地过去了,远在湖南那边发生的战乱对东京似乎就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朝廷有关武平军内乱的处置,百姓们多数是不知道的,对于大周治下的百姓来说,显德九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和平安乐的一年——除了上半年的旱灾有点煞风景之外。

    即便是对大周群臣来说,武平军的内乱也是小事一桩,就是算上出兵湖南假道南平并且一举平定荆湖的决策,这次的军事动员的规模其实也不会很大。自大周建政以来,平定兖州慕容彦超叛乱、高平之战和随后的太原围城、征蜀取秦凤、伐唐取淮南、北伐取三关、北伐取幽蓟……有哪一次的规模不比这一次大?这一战也就是可以和北汉与大周之间经常性的摩擦比一比了。

    更何况,北汉与大周之间的摩擦并不是全部由大周主导,而这次南征的主动权完全就把握在朝廷手里。武平军内部的打生打死,其实朝廷是不怎么挂怀的,所谓的救援周保权只是个出兵的借口罢了,因此出兵的缓急并不是取决于朗州与潭州之间的战况,而是取决于东京和山南东道这边的准备情况。

    正是基于以上的因素,虽然郭炜和群臣已经在廷议上作出了战略决定,但是枢密院并没有匆匆发兵。山南东道周边各州奉旨筹备南征的军资和民夫、抽调兵力集结和枢密院拟定具体作战方案和领军人选,这些都要花费时间且不说,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既然事情并不是很紧急,那么总得让大家都安心地在家里面好好地过个年吧?

    就是郭炜本人,虽然他比群臣看到的未来要更多一些,也要更清晰一些,但是他因此就更不操切了。统一全国的序幕即将由这一次南征而拉开,那这第一仗就得打好了,要打得漂亮利索,自然是准备得越充分越好,在不赶时间的时候要让军士们除夕夜都在行军征途上度过,于心不忍呐!

    于是在郭炜于东京西郊大阅三军之后,各部禁军就纷纷回营,一心一意地休整放假去了,政事堂的宰相尚书们也搁下了繁重的公务,唯有枢密院还在暗暗地忙碌着。

    当然,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和他的女婿左神武统军王仁表还是按惯例忙碌起来——自从他们被俘虏和征调到大周,因为擅治水利的专长而被任用以来,一到了冬季农闲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忙碌的时刻。显德九年上半年的旱情充分地说明了河北、京东各地水利设施的失修已经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那些灌渠、河堤的修缮都要立刻着手,而且要持之以恒,不趁着当前河北各地不需要支持大的军事行动征发民夫,却又更待何时?

    …………

    “军咨部已经详细地拟定了南征方略,具体的计划和各种临机应变都考虑得尽量周详,臣等以为这些计划可以称得上万无一失,只要派遣中才以上将领率军南征,就应该不会误事。”

    刚刚做完团拜,哦,也就是正旦那天的崇元殿朝贺,还没有歇得两天,郭炜就在滋德殿召集大臣计议,枢密使王朴、吴廷祚和军咨部尚书张铎、侍郎陈思让,加上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还有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崇训,枢密院的主要官员都集中到了这里,正在向郭炜汇报枢密院关于南征事宜的研判。

    “嗯,那么枢密院定下来选取哪些人领军吗?除了抽调山南东道周边各州的州郡兵之外,从禁军当中抽调哪一部分作为南征的主力呢?”

    虽然有些事情郭炜早就作过一些暗示了,但是在作出正式决策的时候,君臣之间的问答还是要正式一点,凡事都有天子乾纲独断可不好,枢密院方面提名推荐,天子嘉纳,这样的场景多好。

    “正如陛下所言,此番南征不必抽调太多的禁军,陛下更是不必亲征,因此可以让往年天子亲征时留守东京的侍卫亲军所部出征,就由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各自带马步军赶赴襄州,与其他州郡兵会合。京畿、河南等显德九年旱情不重无需发役冬修水利的各州与山南东道各州,朝廷可以分遣诸卫将军、内司诸使前往征发其州郡兵,会期集于襄州。总领全部兵马的主帅,本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为佳,只是……”

    听王朴安排得细致,郭炜心中非常欣慰,当初就没有白救了他啊,有他在枢密院忠勤辅弼,自己可省了许多心力。

    听王朴汇报到半截,却突然来了一个“只是”,这种转折多半就不是什么好事,郭炜连忙追问:“慕容延钊乃是一员宿将,其父曾任襄州马步军都校,在襄州是有一些根基的。他自己在殿前司征战多年,领军作战的经验非常丰富,又在襄州任节度使有年,对荆湖一带定然熟稔,由他来担任南征主帅确实不错,只是什么?”

    “只是年前枢密院预派山南东道准备南征事宜,使者回报慕容延钊微感小恙,冬春之际寒气仍重,慕容延钊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此时着他抱病出征恐有不妥。”

    “不会吧?去冬大寒,朕遣中使分赐各道节度使貂裘、百子毡帐,去襄州的赵璲回京并未提及此事啊。枢密院的使者说慕容延钊病得重不重?”

    在这个年月,五六十岁的人确实难保会有什么意外,所以郭炜也是真的关心,毕竟像慕容延钊这种宿将守御一方还是很让人放心的。郭炜在这个冬天里给北平、卢龙、潞州、晋州、扬州、襄州和延州、秦州、凤翔都派了中使去送温暖,其中收拾人心、视察地方民情的意思自然是都有的,不过也真是有关怀戍边老将的意思。

    “却正是在赵璲回京之后才病的,病得倒是不重,听使者说慕容延钊还可以肩舆视事,山南东道为南征做的前期准备都甚为妥当,并无误事之虞。”

    听了王朴的回答,郭炜长舒了一口气:“病得不重就好。眼看就要南征,正是用人之际,慕容延钊久镇襄州,对荆湖军情地势自然是很熟悉的,由他做主帅最恰当不过。虽然说枢密院的计划以中才之将执行即可,临阵换将而且换上一个不熟悉当地的人,总是不妥的。不过既然慕容延钊确实有病,那就得给他找几个得力的助手。”

    …………

    “枢密院已经拟定了南征的方略,也选好了出征的禁军和各部将领,朕意照准,却不知诸卿都有什么补充?”

    也就是在隔天,滋德殿中除了郭炜和内侍保持不变以外,参与会议的大臣从枢密院官员换成了三个宰相,就连值班的起居郎都换了,勤政的皇帝就是有这么苦命。

    “对禁军和各地守将,自然是枢密院更熟悉,对于枢密院的推荐,既然陛下都打算照准,臣等当然是没有异议的。只是这禁军和州郡兵抽调出去还好说,京师仍然保有大部禁军,那些州县与敌境也不相接,安全自是无虞,申州、郢州(今湖北省钟祥市)刺史出征也无大碍,不过棣州团练使何继筠和磁州团练使王继勋都被调去辅佐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棣州和磁州可是河北大镇,不可缺了守将。”

    自打罢了知枢密院事,范质又重新习惯了完全不干预枢密院的事务,不过在涉及到州县治理的范畴,他的感觉还是一流的,而且依然敢于任事。

    “嗯,朕也知道。只是幽蓟为我所有之后,棣州早就成为后方了,团练州之设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北患,整固河北,如今河北大安,如果只是作为河口大镇,遣一文臣去做知州就可以了;磁州原先也是京师北面兼顾对河东与幽州的重镇,如今幽州为我所有,河东的辽州也被我夺取,京师西、北的威胁大减,就连磁州以北的邢州也早就去了节度使军额,磁州的军事防务完全可以交由西山巡检、洺州防御使郭进一体负责,磁州庶务就由朝廷委派一个文臣知州好了。诸卿对朝臣治绩能力和铨叙都比朕熟悉得多,这些事就交给诸卿办理。”

    …………

    显德十年正月初七,因衡州刺史张文表兴兵据潭州,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求援京师,诏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棣州团练使何继筠为行营副都部署,磁州团练使王继勋为行营都虞侯,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为都监,并分遣使者发安、复、郢、陈、澶、孟、宋、亳、颍、光等州兵会襄州,以讨张文表。

    同日,遣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率侍卫亲军步骑数千人并赴襄州,以毡毯使张勋、酒坊副使卢怀忠监之。前番出使南平的御厨使李光睿回京复命,内染院副使康延泽留在襄州等候大军以为前导。

    命太常卿边光范权知襄州,户部判官滕白为南面军前水路转运使,左谏议大夫冯瓒权知棣州,枢密直学士、司门郎中杜韡授谏议大夫,权知磁州。

第七章 猛虎出柙

    车如龙,马长嘶……正旦才刚刚过去,官府才结束新年的假期,市民商户还在懒洋洋的状态中恢复营业,农夫们本来还没有到上地劳作的时候,显德十年正月的这片土地上却已经是一片忙乱。

    从北平府到河北、京东各州县,民夫们早就在河堤、灌渠工地上忙碌开了,他们是出动得最早的一批人,新年开始只在家里面待了三天,就被官府征发到了各个工地上。

    燕山南面那些没有水利工程的州县却也没能闲着,官府纷纷抢着这个农闲时节对残破已久的长城烽燧进行加固修缮,大举征发民夫同样是免不了的。

    关西道的热闹也是毫不逊色的,郭炜虽然知道这一两百年以来东亚的气候渐趋干冷,关中地区确实已经难以恢复昔日的汉唐风貌,但是他仍然想要尽一尽人力,努力拉回一点大势的变迁。所以趁着西部边患还不严重,暂时又没有什么主动性的军事行动的时候,关中正好可以搞一搞水利建设。

    另外,庆州(今甘肃省庆阳市)刺史兼青白两池榷盐制置使姚内殷和知延州焦继勋那里濒临党项,并且正当与朔方军(治所灵州,今宁夏灵武县西南)的交通要道,大战大乱虽然是一直都没有发生过,羌戎的习惯性寇抄却是从未止歇,未雨绸缪,那里也需要增强守备力量,不过现在中原用兵紧张,只能从关西道调集些乡兵应付差事了。

    当然,最热闹的还要数东京和奉命抽调州郡兵参与南征的那十个州,以及从这些州郡通往襄州的官道沿途州县。如果有从空中俯瞰的条件,那就可以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北至澶州、孟州,东至宋州、亳州、颍州,南至复州、郢州,一支支队伍从州城中开拔,然后沿着官道往襄州方向集结,沿途不断地有民夫推着大车小车向官道汇集,保障着这些队伍行军的物资供应。

    因为和襄州的距离不等,各州自身的军备也不尽相同,南边几个州出动的都是步军,而北面的几个州却是以马军为主。

    安州、复州、郢州的步军先一步向郢州集中,然后在郢州刺史赵重进的统一率领下,乘船溯汉水而上前往襄州集结。

    申州刺史聂章则在当地等候光州和颍州的部队,之后再向襄州进发,这两个地方的州郡兵在南征中会由他来统领。

    至于紧靠着东京东南面的宋州、亳州和陈州,这里的州郡兵则是奉命匆匆赶往从东京到襄州的官道,准备和从东京出发的侍卫亲军会合,从而将自己纳入侍卫亲军的统一指挥之下。

    和侍卫亲军数千人马一起南下的是权知襄州、太常卿边光范和南面军前水路转运使、户部判官滕白等一行文臣佐吏,侍卫亲军这次出征的部队以马步军兼行,沿途既安全又不会太劳累,正适合他们随行。

    而远在黄河边上的澶州和孟州,即使他们出动的是清一色的马军,却也还是赶不上侍卫亲军大队人马一起从东京出发。不过郭炜对此自有安排,在东京这里等着他们的是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和判四方馆事武怀节,他们将是从这两个州抽调出来的州郡兵的统帅和都监。

    预计将和他们随行的还会有昔日出使契丹被扣留的左金吾将军姚汉英、左神武将军华光裔,如今的左神武大将军和左武卫大将军,郭炜把他们从契丹那边换回来之后,给了他们相当的勋阶荣耀,让他们在家里好生休养了一年,现在应该是发挥他们作用的时候了。

    …………

    “副指挥使,这次总算是轮到咱出战了!从第一次征淮南回京,俺们虎捷右厢第五军都留守京师多少年了?这几年尽看着其他几个军的弟兄们升职了,咱却在一个都头这里停了那么久,心里都急得跟猫爪子挠一样。”

    南下的侍卫亲军是龙捷左厢第四军和虎捷右厢第四军、第五军,都是长期负责留守东京的部队,只能按照年资和留守的功劳升迁,眼看着那些频繁参战的同僚平步青云般地蹿升,这几年时间憋下来,从十将、虞侯到指挥使,一个个的眼珠子都红了,只盼着自己也能捞着一场战功。

    这次南征,对手应该是十足的软柿子,官家根本就不担心,不光是不亲征了,就连出动的禁军也很少,不想出兵的名额却轮到了他们,也就难怪这些人一个个亢奋得紧。队伍这才刚刚步出了朱明门,脱离亲自到南门外送行的皇帝一行的视线还没有多久,行列中的议论声就是四处蜂起,好在这些年的严格操练不是白给的,军士们互相之间议论归议论,部伍却是丝毫不乱。

    这个大着嗓门和自己的副指挥使王珫拉话的虎捷军都头,却正是郭炜西郊阅兵那天苦盼着被选中去搏战功的蔚兴。

    “看把你给乐得……是啊,俺们在东京留守了那么久,别说是底下的都头和指挥使升得慢了,就连深得官家信重的两位大帅都升得很慢。就说柴骑帅吧,自从开始留守东京以来,在这几年里也就是升了一次,从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到马军都指挥使,这还多半是因为韩帅进了侍卫司做都虞侯,腾出了马军都指挥使的缺;俺们的袁步帅就更委屈了,自打在淮南立下功勋调到俺们虎捷军,就一直待在步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上没有动窝。”

    属下的话让王珫也产生了共鸣,开玩笑么,眼瞅着以前的同僚甚至是更低级的军校都一个个爬到自己的上面去了,而自己在这样战事不断的年月里只能守在京城慢慢熬日子,换了谁都会心焦不已的。

    就是龙捷左厢第四军都指挥使杜汉徽、虎捷右厢第四军都指挥使白廷训和虎捷右厢第五军都指挥使解晖这三个主将,他们调动得比手下的将士还要频繁一些,因此并没有太耽误到升职,却又何尝不想多立战功而得以更快地升迁呢?

    杜汉徽,起家自太原围城之战,在年近五旬的时候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指挥使,也就是凭着太原围城的过程中奋勇拼杀,终于换来了一个军都虞侯的职位,然后又领军戍边屯安平县防御契丹,几年来积功至军都指挥使,结果调回东京任龙捷左厢第四军都指挥使以后就原地踏步了。

    白廷训,故同州节度使白延遇之子,因为父亲的缘故,他的起步比起一般的军士要高得多,在高平之战以后也是一路顺风地升职,加上白延遇效忠王命卒于淮南前线给他留下的余荫,白廷训升到军都指挥使的一路上都是很快的,可是等到他来留守东京的虎捷右厢第四军担任主将,升迁也是就此止步不前。

    解晖,更是把一个都头当到了四十多岁的普通军汉,在高平之战后有幸被拔擢到虎捷左厢第一军的第五指挥使,之后又有幸从郭荣征淮南,率所部下黄州,擒江南伪命刺史高弼,因功迁虎捷左厢第一军都虞侯,然后在大整训完毕转到虎捷右厢第五军任都指挥使,于是就在东京城蹉跎至今。

    如今战功就在眼前,升赏可以亲手博取,还有谁不是为此而摩拳擦掌的?

    “不过蔚都头你也不要乐过了头。”王珫顺着蔚兴的思路憧憬了一下,又立刻向他泼起了冷水:“这回俺们南下的虎捷军是彻底换装了,军士们手中拿的全都是火铳,再没有了长枪兵顶在火铳兵的前头。到时候两军交战,要是敌军在我军放完铳以后还不溃败,大家就得上了枪头去当长枪兵了,到时候能不能做好,能不能把操练时的精神头拿出来,可还得看你们这些都头的。”

    “副指挥使你就放宽了心吧!去年都已经练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了,最后在冬天的那场对练你也是看到了的,俺们根本就不输给殿前军。不比早先那种要塞进铳管里面的枪头,现在的枪头可以套在铳管外面,让出了铳口可以继续打铳子,儿郎们从火铳手变长枪手可不用慌慌张张的了。再说南军应该没有什么马军,就算火铳配上枪头比原先的长枪短了,光光对付那些比州郡兵还不如的南军步军,儿郎们不会吃亏的。”

    面对王珫的敲打,蔚兴却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给部下打起了包票。

    “也是,南军没有什么马军,到时候两军还会以水战和步战居多,俺们全都用的是火铳,倒是可以在对射的时候占许多便宜,就是有近战肉搏,新的枪头安装方式对上步军也吃不了什么亏,听说北伐的时候全火铳装备的伏波旅就打得挺好。官家先让俺们南征的换装,怕也是为了一步步地试着来吧。”

    听了蔚兴的话,王珫倒也没有继续敲打下去,伏波旅突袭和守城的战绩就在那里摆着,虽然不敢说自己的虎捷军就可以比得上伏波旅了,但是眼下对付的是弱旅,还有依然使用刀枪弓弩的州郡兵配合作战,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第八章 兵集襄州

    三日后,东京外城朱明门外,郭炜再一次亲往送行。从澶州和孟州抽调来的马军未入东京城,就在东京南郊歇息了一晚,隔日即拔营南下襄州,去追赶先期出发的侍卫亲军。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和判四方馆事武怀节作为这支后军的主帅和都监在此与他们会合,左神武大将军姚汉英和左武卫大将军华光裔也随军前往。

    澶州和孟州的州郡兵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当年郭荣在澶州任镇宁军节度使时候的将吏基本上都被提拔起来了,或者在朝中任官,或者在禁军中当道,还有出镇一方的,澶州接触过郭荣的只剩下一些老兵,而十年的时间过去,就连老兵们都忘记先帝究竟长得啥模样了;郭荣亲征高平的时候走得急,路过孟州也没有在那里搞什么仪式,孟州的许多官兵也没有见过皇帝;郭荣和郭炜两任皇帝的两次北伐虽然都经过了澶州,同样没有在那里多作停留,澶州后来的官兵也没怎么见过皇帝。

    所以郭炜此刻在朱明门外搞的这些名堂,让这些得睹天颜的军士们感奋非常,就连孟州的一些老兵都想起了当年跟着老帅刘词增援高平、进剿河东的情形。

    楚白同样是心潮起伏,这是他识得郭炜并且来到郭炜麾下之后第一次离开。

    自打做殿直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当时的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楚白在惊慌无奈之下通过同僚求到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官家,终于免除了这场莫名的灭顶之灾,然后又被调到他身边做侍卫,辗辗转转五六年时间过去,当时的皇子成了如今威震天下的中原天子,而楚白也从一介普通殿直做到了殿前东西班都虞侯。

    这几年楚白的升职是够快的,不过却都不能算是因为战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侍卫官而已,即使身临战场那也是因为他所要保护的主将本身就在战场上,一个侍卫官要分润什么战功,倒是多半分润自这个主将,因此楚白这样的升职速度固然是让人艳羡,却也难免有人在私底下不服。

    对于这些楚白当然是清楚的,尤其是他现在的职位不光是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同僚,甚至都超过了当初为他求情的直属上司押班李继偓,这都多少让他有些心中尴尬。更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作为升职的基础,就不要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了,他甚至连救驾之功都乏善可陈,郭炜在战场上基本就是碾压式的,主帅大纛前就从未遭遇过特别的危险,楚白自信在侍卫工作方面一向小心细致,但是却从来都没有用武之地。

    楚白也不是没有想过上战场去证明自己,但是郭炜那么器重他,把自己的侍卫工作放心地交给他,要楚白主动求去,他还真是说不出口。

    真没有想到官家似乎连楚白的这点心思都了解,在枢密院敲定南征的领军人选之前,特别找到楚白谈了一回。

    “中天,你以一个殿直来到朕的身边做侍卫,到现在有五六年了吧?这些年来你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为朕操劳,做的都是些繁杂琐事,从中难以见到显绩殊勋,可是对朕来说都是难以或缺的。以你这些年来的劳苦用心,升到现在这个职位并不算超迁,朕在心中是有数的,但是有些闲人却是不懂!朕就是想给你一个遥领刺史都难以成命……”

    官家当时的一番诚挚话语,直说得楚白感激涕零:“陛下对臣有救命之恩,又对臣这样知遇恩宠,臣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偿……那些闲杂人的闲言碎语算不得甚,也伤不到臣一丝一毫,臣升不升职的不打紧,有没有遥郡可以多领些俸禄都不打紧,陛下要臣做甚臣就甘愿去做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白记得官家当时是满脸欣慰地连连点头:“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把禁卫放心地交托与你,不过朕也不能让忠勤王事之人因为忠诚而误了前程,以致识者寒心。”

    官家说到这里顿了顿,楚白当时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官家和自己说这些话是怎么个意思。

    “现在朗州军乱,武平军节度使求救于朝廷,枢密院准备发一部分禁军和多州的州郡兵赴援,除了禁军自有将领以外,还需要给那些从各州凑集起来的州郡兵选调一批领军将帅。你若是一直跟着朕的身边,位分虽重,却是难以再得升迁了,朕不想误了你的前程,有意让你领一部南征,到战场上去赚一个州郡,却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

    当时听官家说到这里,楚白张了张嘴却是哑然无声,心中只是百感千回。

    继续担任禁卫工作,以后的职位勋阶都难以获得晋升,楚白是知道这一点的。且不说官家提到的遥郡刺史轮不到自己,即使是升到现在这个职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妒忌不服了。如果有机会去战场上证明自己,甚至靠着实打实的战功更进一步,博得个封妻荫子,楚白又如何不想?

    而且现在不是去打北汉和契丹,而是南征楚地打羸弱的湖湘之卒,自己以殿前东西班都虞侯的官阶转去领军,怎么也得带几个指挥吧,以如此战力对比,风险是很小的,博取战功的机会则是极大的,这等好事楚白怎么愿意拒绝?

    但是官家对自己一直信赖有加,现在官家问自己要不要离开,自己又怎么可以显出欣喜之情?再说楚白还真的是一时间有些舍不得辞别官家,五六年时间的侍卫工作下来,时刻记挂着官家的安危、随时为官家跑腿……这些都已经成为楚白的日常习惯了,现在骤然间要离开,确实有一些失落。

    只是,一直不回答的话,这个好不容易降临的机会是不是就会失去?

    “宫中禁卫和将来朕亲征时的侍卫工作,中天也无需担心。殿前司英才辈出,从中选一个胜任禁卫者并不难,或许在一时之间还比不上你,不过你在东西班也经营了多年,想必你的部下萧规曹随总是会的吧,何况还有内殿直都虞侯李进卿可以暂时辅助一二。你自管放心去湖南道行营博取功名,朕决不能亏待了忠诚之士。”

    官家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白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结下去了,不过回答的时候还是要拿捏好分寸,既不能表现得不情不愿的,又不能喜不自胜。

    “臣就依陛下的意思,此去湖南道行营,定不会辱没了御前侍卫的威名。”

    …………

    当日在广政殿上和官家对答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楚白再回首东京城,只见朱明门前官家的仪卫仍然伫立不动,楚白的心里面不由得又浮现出一丝感动和不舍……官家如此厚爱,此去湖南道行营,真的是要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了。

    相比起主帅的百感交集来,都监武怀节却是单纯得多,此刻他只有豪情满怀,兄长武怀恩摊上了随驾淮南,得授楚州兵马都监,如今自己也是一军都监了,等到南征功成,自己未必不能都监州郡。

    羁留契丹十载的姚汉英和华光裔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和他们二人一起回归的李瀚已经在显德九年的夏天故去,和他的兄长兵部尚书李涛只是前后脚的事情,不过在被掳十四年之后还能生入乡关,最后寿终正寝于家人身边,李瀚可以说瞑目了。

    这当然是因为当今天子的恩威所致。

    和李瀚比起来,姚汉英与华光裔可要年轻得多,十年前出使契丹的时候都还是贵介公子,虽然被契丹人和草原风霜联合摧折得满面沟壑鬓生华发,其实际年龄也才不过四十上下,正是该为国尽忠的盛年。

    托天子的鸿福,二人得以脱离草原牧奴的生涯,不光是举家迁回了中原,还再得授诸卫将军之衔,又被天子赐宅东京,在东京好生休养的一年,值此南征用人之际,正是报效天子厚恩的时候。

    …………

    显德十年正月二十七,南征诸军会齐襄州,合兵计马步军四万,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虽然慕容延钊被病,仍然被诏令肩舆即戎事。

    棣州团练使何继筠为湖南道行营副都部署,磁州团练使王继勋为行营都虞侯,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为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为湖南道前军马军都指挥使,毡毯使张勋为马军都监;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为湖南道前军步军都指挥使,酒坊副使卢怀忠为步军都监;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为湖南道前军战棹都指挥使,判四方馆事武怀节为战棹都监。

    当日,慕容延钊派遣东上阁门使丁德裕随同中使赵璲前往江陵,赵璲送天子诏书给荆南节度使高继冲,命荆南军发水兵三千人赴潭州,助王师平乱,丁德裕并告高继冲以王师假道之意。

第九章 假途救楚

    就在周军往襄州集结的时候,朗州的军民正在恭送中使窦神兴返回京师。

    郭炜给周保权提供的安全保证,还有朝廷已经出兵南下预备平张文表的消息,以及朝廷已经命南平出兵助战的意思,都由窦神兴完整地转告给了朗州上下。

    此时正值武平军亲卫指挥使杨师璠自朗州东进潭州征讨张文表,却在潭州城下遭遇小挫,被张文表军反攻至益阳(今湖南省益阳市),两军暂时在益阳一带隔着资水(今资江)对峙。

    朗州的军队几乎已经尽数交付与杨师璠了,却仍然是拿张文表不下,朗州自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以下都是人心惶惶,唯恐朝廷救援不及。在这个时候,朗州能够得到朝廷的安全保证,并且得知朝廷大军已经在襄州会集,即将发兵南下平乱,朗州上下无不欣慰感激,给窦神兴送行的时候是分外的热忱。

    与窦神兴在履行使命时的一帆风顺有所不同,出使潭州的中使张德钧这一行可谓是一波三折。

    张德钧的使命是赴潭州招谕张文表,并且命其赴阙听旨,朝廷却并未在事先答应其权潭州留后的要求,给张文表的诏书上仍然是以他的旧职衡州刺史相称。气势正盛的张文表却哪里肯服软,两边就此蘑菇了一阵,一直等到朝廷大军将要会集襄州的消息传来,尤其是在得知禁军一部已经从东京开拔南下以后,张文表这才有些着紧。

    也许是张文表真的怕了朝廷大军,所以是真心想要归顺;也许是他看到在益阳一线,本方对杨师璠军略微占优,有机会击败朗州军而据有武平军全境,从而获得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所以才想到行缓兵之计,试图拖延朝廷大军的进军步伐,为自己这边击败杨师璠军争取时间。总之,张文表的态度就此突变,不再磨磨蹭蹭的了,而是急忙遣使送款于张德钧,极尽卑辞厚礼,具言只因周行逢之死,自己从衡州奔丧朗州,在途经潭州时因为被廖简轻慢,这才怒而与其私斗,其实自己全无反心,如今得朝廷前来招谕,自己理当归顺赴阙,绝无抗拒王师的意图。

    得到张文表乞降的张德钧自然是欣喜不已,一边派人前往潭州抚慰张文表,一边派人回报慕容延钊,尽言潭州张文表愿意归顺之意,大包大揽地表示武平军之乱已经无需朝廷大军出动了。

    不成想等到张德钧慢悠悠地来到潭州的时候,潭州却已经大变样了。

    杨师璠和张文表两军在益阳对峙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之前始终都是张文表军稍占上风,结果拖到了正月里形势却是骤然逆转。

    或许是因为张文表所部从衡州一路抢到潭州,顺风之时自然是无所不能,可是被杨师璠在益阳这里堵了一下,三板斧的热度一过去,于是就后继乏力了;也或许是因为张文表暗中送款于天使,却事机不密走漏了消息,主将自己都是首鼠两端的,跟着造反谋富贵的部下当然就更是各有打算了,于是军心散乱就成为必然,之后再怎么遭致失败都是正常的;又或许是因为朝廷出兵助武平军平乱的消息极大地鼓舞了杨师璠所部,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于是乎一个个化身为黑云都劲卒,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总之,在正月中旬的时候,杨师璠奋然率军渡过资水向张文表军发起攻击,,于平津亭一战将张文表军杀得大败,并乘胜直下潭州,俘获了张文表,朗州军且纵火大掠潭州城。

    张德钧才到潭州城郊,就眼见得潭州城内一片大乱,大惊之下匆匆赶进城中,虽然找到杨师璠及时制止了乱兵焚掠,却已经救不回向他殷勤献款的张文表了——因为害怕张文表活着被押往京师有可能会贻害自身,朗州的军将赶在张德钧发话之前就把张文表给乱刃分尸了,而且那些从衡州跟过来的张文表死党无一幸免,只有当日假造天命蛊惑张文表起兵的小校李吉莞活了下来。不过李吉莞也没有什么幸运可言,只是比他的主将和同僚们晚死几天而已,天使是不会知道这种小校的,因此朗州的军将可以把李吉莞作为衡州乱军的代表押回朗州处斩。

    灰心丧气的张德钧就此打道回襄州,因为有了以上这些波折,他比窦神兴晚回去了许久,结果却是寸功未得,武平军的内乱已经结束了,但是全然与他无关。

    武平军的内乱固然是已经结束了,朝廷业已发动起来的战争机器却不会因此而停止运转,对于这一点,就连被要求借道的南平主臣都是心知肚明的。

    朝廷诏命荆南军发三千水军助战,高继冲慨然应允,而且保证会调最精锐的部队,用最强的将领指挥,定当全力协助王师平定湖湘。湖南道行营都部署慕容延钊命南平假道于王师,并沿途为王师供应薪柴食水,高继冲却托词江陵百姓已经多年不见兵仗,王师入城将会引起百姓震恐,请求王师绕江陵百里而过,南平愿意供刍于道。

    对于荆南军的效命,湖南道行营当然是笑纳了,不过对于高继冲在王师借道问题上的推脱,湖南道行营却是不准备通融的,东上阁门使丁德裕只是到襄州打了一个转身,就又回到了江陵,转达给高继冲的意思就只有一个——这条路还是必须借的,没有任何折扣可以打。

    …………

    “诸卿,天使坚欲借道江陵,如之奈何?”

    荆南节度使府衙内,高继冲看着叔父给他留下来的满堂文武,一筹莫展地问道。天可怜见,他现在虽然是满了二十岁,可从未经历过这种重大事件啊,别说是他了,就连他的父亲高保融和叔父高保勖也都没有过这种经历,应该怎么应付,他实在是难以作出决断。

    南平真正长袖善舞的时代,其实还是在高继冲的曾祖高季兴和祖父高从诲那个时候,一方面利用了中原复杂多变的局势,一方面南平自身的军力也还足恃,这两人在南平或者趁火打劫,或者阻断楚地贡奉,甚至劫掠各国去楚国贩茶的商队,便宜贪了不少,却没有真正受过什么惩罚,“高赖子”之名就是由此而起。

    到了高保融继位之后,中原就已经逐渐安定了下来,特别是大周立国以来,南平就再也没有了上下其手的机会和能力,于是自高保融以降,南平的历任节度使都是得过且过,只是寄望于南平自身狭小贫瘠,朝廷的目光一时间还放不到自己身上来。

    高保融总算是强撑局面捱过了汉、周的三个皇帝,刘承祐都没有真正安定国内亲掌大权,这位暂且不提;郭威执政仅三年,要忙于防御北边、安定生产和平定内乱,无暇顾及周边;郭荣的眼光在蜀国、南唐和契丹这样的大威胁上面,一时间也还顾不上南平这个撮尔小国,让高保融安乐了许多年。

    高保勖则是运气好,在荆南节度使的位置上只待了不到三年的时间,这中间郭炜先是忙着政权交接稳固地位,后来又北伐去了,还没来得及着手对付南方的藩镇,结果正好是赶在武平军内乱的这个节骨眼上,高保勖却是死了,把个看不到前途的摊子交给了高继冲。

    想必高保勖以自幼多病体貌瘦弱的基础,当政三年却是骄奢淫逸无度,即便是自己的体力不支做不来实际的,也要召集娼妓在府署内和壮健士卒表演活春宫给自己和姬妾围观,多半就是抱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当然,他如愿以偿了。

    现在,朝廷这个庞然大物的目光果然因为武平军的内乱而转了过来,面对朝廷借道的要求,高继冲恐慌而又无奈,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想要干脆利落地拒绝,然而他又不敢真的说出来。前一次遮遮掩掩地推搪了一下,结果未能奏效,面对丁德裕带过来的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李崇矩的强硬要求,高继冲只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高继冲看看面前的几个人:

    叔父高保寅,荆南军掌书记、节院使;叔父高保绅,江陵少尹。作为高保融、高保勖的亲弟弟,本该要承担起托孤之重的,不过眼下这两个人却都是一副面无主张的模样,看情形比高继冲本人也好不了多少,看到高继冲向自己望过来,一个个都低下了头缄口不言。

    检校秘书监兼御史大夫、荆南军节度判官孙光宪,主管着南平的刑政、赋役;检校司空领绵州刺史、荆南军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梁延嗣,主管着南平的军旅、调度。这两个人是高保勖给高继冲留下来的真正得力臣子,此刻倒是很笃定的样子,似乎还有些主张。

    荆南军兵马副使李景威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貌似对这样的时局变迁有话要说,只是还不便抢在几位要员前面开口。

    至于右都押衙孙仲文、知进奏院郑景玫和两员客将王昭济、萧仁楷,此时此地却不适合他们说话。

第十章 师次荆门

    “主公,自大周建政以来,南平累岁进奉朝廷,无有一朝怠慢。今王师欲假道江陵以收湖湘,前番我以民庶恐惧为辞请王师绕江陵百里之外而过,却得不到天使的谅解,现在如果还要坚拒之,则有抗命之嫌,臣恐此举不免有违称藩之道,且将招致不测之祸。”

    见高继冲向众人望来,而本该有所主张的高保寅和高保绅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孙光宪连忙出声。节度使年幼不知民事,在军国大事上面拿主意还要靠这些老臣,但是掌书记在这个时候却又没有了主张,那么自己身为节度判官就是文官首领了,必须承担起辅弼之责来。

    “正是!王师兵雄势大,其主帅慕容延钊又是积年宿将,我军疲弊,且又多年不曾作战,即便有心抗拒也难以抵挡,不如就依了天使的意思,给王师借道通过江陵去潭州吧。”

    梁延嗣作为武将之首,也是在一旁附和着孙光宪的意见,同时从军事角度说明着这个意见的合理性。

    听到这两个南平的文武之首都在主张依从朝使的意思给周军借路,而高继冲的两个叔父却还是一言不发,早就有话要说的李景威实在是忍不住了:“主公万万不可啊……”

    这一声呼喊马上就把高继冲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两眼满是疑问地看向了李景威,李景威当面反对梁延嗣,这种状况可是不多见的。

    “主公,今日王师说是说假道我江陵以收湖湘,然而臣看天使要求借道的坚决劲,恐怕其最主要的目的却是以此而袭我,只要我方有一个应对不当的地方,就怕主客易位,主公会有摇尾求食之祸。”

    李景威并不以吸引到高继冲的注意力为满足,还在把情势往危言耸听里说:“当此危难之际,景威愿效犬马之力。请主公与我三千精兵,让我到荆门军(今湖北省荆门市)中道的险隘处设伏,到时候攻其不备,趁夜发伏兵直取王师之上将。王师只要遭此挫折,必定只能暂时退兵,那时候我军再去湖湘收张文表之头献于朝廷,朝廷自然就会打消南进的主意,主公要想守护住祖宗的基业,就在此一举。”

    高继冲被李景威的这一番话说得都木掉了,脸上的表情变幻极其精彩,心说你的忠心也不用这样表现吧?主动对朝廷开仗,就是倾荆南军之兵也不够啊,更何况只用三千人,你也真敢想!

    好容易等到李景威说完了,再看一看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样子,高继冲清了清嗓子:“咳……这个……吾家累岁奉给朝廷,一向对朝廷执礼甚恭,想来朝廷必无谋我之意,你的忠心固然可嘉,却是无需过虑了。再者说了,像慕容延钊这等宿将,又岂会中了你的埋伏?我方以三千羸弱之兵主动构衅于王师,届时不能得利,反而招来王师的报复,那却该如何是好?”

    李景威见自己的主张不能为高继冲所用,而且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没有一个附和自己的,一时间热血冲脑,再也顾不得许多忌讳了,把俚俗之间的谶纬之言都给搬了出来:“往昔江陵民间相传,在江陵的辖境之内,大江之中一共有九十九座沙洲,如果沙洲满了一百个,本地就会有王者兴。在武信王初年的时候,江心深浪之中果然生出一个沙洲来,正好凑足了百数,却不正是应在了主公的先祖?而恰恰是在昨日,这个沙洲却突然间被江水漂没了,莫不是就应征了今日王师借道之祸?如此征兆诚然可虑,我们不能等闲视之!王师借道之事危机重重,还望主公三思啊。”

    “无稽之谈!”

    孙光宪都快要被李景威给气乐了,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留着愚弄一下小民就好了,什么时候在正经商议军国大事的时刻也能够搬到台面上来说了?

    江上的沙洲浮浮沉沉的多了,其中的道理却是一点都不稀奇——有些草洲其实是底下无根的,全靠着草根盘结抓住浮土,就像草筏一样浮在江面上,这种草洲被江水冲刷得久了,因为根须分离而溃散,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南平一带的江河湖面上,哪一年没有几十上百个这种草洲生生灭灭的?把这种东西当作兴亡预兆,这个李景威莫不是被功名心熏得昏了头了?

    对着李景威嗤笑了一声,孙光宪又转向高继冲正色说道:“李景威不过是峡江的一个小民而已,却哪里能够识得什么成败气数!中朝自周世宗的时候开始就有了混一天下之志,当今天子行事更是无改其父之志,臣观其北伐完取幽蓟之战,即可知规模宏远有如圣天子受命。王师南伐潭州张文表乱军,完全就是泰山压卵之势,其意显然不只是在张文表。如今张文表虽死而王师不辍,湖湘之地指日可平,湖湘一旦归于朝廷,南平又岂能在其间久处?反正荆南之军也难以抗衡王师,还不如现在就撤去斥候,以向朝廷示我无备之赤诚,封府库以待王师。若是朝廷无意于南平,主公自然无损;若是朝廷真的有意于南平,那主公就早些纳土归顺朝廷,如此则荆楚之地可以免于战祸,而主公也可以不失富贵。”

    高继冲闻言就是一愣,原来他们劝自己给王师借道,其实并不是认为朝廷做不出顺势取南平的事情,而是已经打好了主意要自己主动归顺啊……

    他又看了看梁延嗣,这个武将之首还是和孙光宪声气相通,全然没有领军与王师争竞的打算,已经是一门心思等着自己归顺朝廷了;两员客将王昭济、萧仁楷虽然没有说话,却看得出来同样缺乏请缨的豪气,要兴军以抗,这两个人也是指望不上的;李景威倒是说得激烈,很有一些慷慨赴死的味道,可是看上去怎么就显得那样色厉内荏呢?至于高保寅和高保绅这两位叔父,那就更加不必指望了……

    真的是大势所趋吗?听说朝廷对待降人历来是不错的,除了无权之外,富贵都可以不愁,或许主动归顺不给王师添麻烦,真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如此,就依着孙判官的意思,且撤去派往北面的斥候,再封上府库的大门,我就在这里静候王师到来。王师来时,梁都校随叔父奉牛酒前去犒师,先看一看王师的行止再说吧……至于李兵马使,就领着那精选的三千水军赶赴潭州,以为奉诏作王师的前驱吧。”

    …………

    显德十年的二月初九,春色隐现长江两岸的时候,在距离江陵北面百余里的荆门军,奉命备齐了牛酒刍粟在此准备犒师的梁延嗣、高保寅等人等候多日,终于等来了周军的前锋。

    两军相见,荆南军的辎重营好生见识了这支百战之师。来到荆门军的周军军纪肃然,只是将营寨立于荆门军之外,却无一兵一卒进入荆门军,荆南军送过来的牛酒刍粟,他们也是概不擅动,一直到当先的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李崇矩允可之后,方才将之搬回营内享用。

    梁延嗣、高保寅随后就见到了李崇矩,这个传闻中的天子近臣却是出乎意料的随和,一点都没有天子近臣的倨傲作派,在得知高保寅是高继冲的叔父以后,待二人更是礼遇有加,那和煦的气度一时间让二人如沐春风。

    春风环绕之下的梁延嗣大感放心,只觉得以眼前的周军这样的堂堂王者之师,果真是借道江陵奔赴潭州平乱去的,倒是南平这边把事情给想得太多太复杂了,于是二人一边在荆门军等候周军主帅慕容延钊,一边派出快马驰归江陵,向高继冲报告这边一切平安的讯息。

    当夜,周军大部抵达荆门军,全军都在荆门军之外宿营,就连主帅慕容延钊也不例外。只是为了感谢南平方面的迎候和款待,慕容延钊特召梁延嗣、高保寅二人觐见,并且在帅帐设宴与众人会饮。

    荆门军外的中军主帐之内,宾主双方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第十一章 月夜发兵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这时才是惊蛰刚过,春虫被滚雷惊醒的时节,夜间仍然不算吵闹,农夫们虽然应着节气开始渐渐地由闲转忙,却也还没有在真正的农忙时节里面夤夜下地的忙碌光景,荆门军内外都逐渐地沉寂了下来。

    荆门军外的周军营地也是一片肃静,营门四闭,只有寨门处几点微弱的灯光,还赶不上悬在空中的那半轮月亮的光辉。营寨内偶尔传来刁斗之声,整个营寨里面热闹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大纛所在的中军主帐。

    周军的中军大帐之内,众人喝得正酣,梁延嗣和高保寅二人只觉得主人分外的热情,主帅慕容延钊即便抱病不能多饮,也还是坚持着陪了他们几盏,其余时候主陪的湖南道行营副都部署何继筠更是豪迈非常,客人喝了多少,他就陪着饮了多少。

    何继筠还要负责关照众将,所以虽然是喝得有些多了,却一直都没有失了仪态,湖南道行营都虞候王继勋则已经和荆南军的客人们完全混作了一处。

    这王继勋可是知名的大将了,那赫赫威名都已经传播到了南国的藩镇。

    王继勋年轻的时候是后汉河中节度使李守贞的亲信牙校,李守贞起兵叛乱,王继勋曾经单领一军进占潼关,又曾经在郭威暂离河中后汉军准备去凤翔迎战蜀军的时候,出河中城夜袭后汉军的河西寨。在屡次率军奋战而受挫之后,王继勋终因对李守贞的前途失望而出城归降,被郭威奏补为供奉官。十多年时间过去,当时和他同为李守贞部将的周德威之第三子周光逊如今已经是范阳军监军、领密州防御使,而在军中以“王三铁”知名的王继勋却也不差,在出征之前一直做着慈州团练使。

    梁延嗣作为一员武将,当然也是听说过王三铁的威名的。王继勋向有武勇,在军阵之中常用铁鞭、铁槊、铁楇,以突阵格毙敌方主将而闻名,在这个崇尚武将个人勇武的时代,王继勋这类猛将很容易名声大噪,也很容易得到其他武人的仰慕。自从王继勋去河东地区任晋、慈、隰等州缘边巡检使以来,经历的大战渐少,梁延嗣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此刻在军前相遇,对方又是朝廷的湖南道行营都虞候,梁延嗣自然是倾心结纳、着意奉承。

    这王继勋却也是个自来熟,对人没有什么架子,高保寅只是荆南军的节度使掌书记,梁延嗣更只是荆南军的衙内都指挥使,身份都要比他这个团练使低不少,他也并没有以此而倨傲,当然,在得知高保寅是荆南节度使高继冲的叔父之后,王继勋同样也没有对其曲意逢迎。

    恰恰是因为王继勋的这种性格,梁延嗣和他喝得甚为投契,两个人此时就快要称兄道弟了,至于帐中在稍后走出去了几个什么人,醉眼朦胧的梁延嗣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且,就连周军的主帅慕容延钊都还抱病陪着,副都部署何继筠领着周军将领与高保寅在酒席上往还,都虞候王继勋更是在和自己对行着酒令,少了几个不打紧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高保寅倒是留意到了,他们在荆门军碰到的第一个周军高级将领,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李崇矩不见了,不过朝廷的湖南道行营的正副都部署和都虞候此时都在帐中,监军抽空出去巡夜也算正常。王师么,军纪森严一些那是应该的,像日间即扎营于荆门军外,无人擅入城中滋扰,那就是王师的风范,作为节度使掌书记的高保寅可是知道的,这样的风范没有监军时刻督促着,真的是难以保持。

    哦,湖南道前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也不见了?听说这人是天子的血亲叔叔,就是按照宗法来算,那也是天子的表叔,身份尊贵得紧,稍微矜持一些,不愿意和这些莽夫们闹作一堆也是有的。而且听闻天子对待亲属又是格外的严格,虽然这场宴饮是主帅慕容延钊亲准的,荆门军距离潭州也还远着,就是酗酒达旦都不算触犯军律,不过柴贵稍加检点一些却也并不稀奇。

    再者说了,就算柴贵自重身份,不和其他的周军将领混在一起,与自己也只是小酌了两盏,眼前可不是还有另一个天子近臣在陪着自己么……

    湖南道前军战棹都指挥使楚白,来到湖南道行营之前是殿前东西班都虞候,标准的天子近臣,侍卫官出身,在席间对自己可是一直都很恭谨有礼的,连着劝了自己好几盏酒,他本人饮起来同样是干脆利落不打折扣。

    当然,楚白的职位是“前军战棹都指挥使”,荆南军出动的那三千水军多半是要归他管辖的,为了南平的前途,为了荆南军儿郎的命运,高保寅自然是要刻意结纳他的,因此两人互相敬了好几回酒,关系已经融洽到可以让高保寅向楚白咨询一下天子的好恶了。

    于是此刻高保寅就在向楚白打听天子的一些琐事,确实都是一些无关宏旨不涉及朝廷机密的琐事,高保寅打听这些,小部分原因是为了以后出使京师的时候可以在君前表现得更得体,更重要的意图则是满足楚白潜在的那点虚荣心,这种事情,南平世家出身的高保寅是很懂的。

    …………

    周军的马军营地,本来应该是早已经歇息下来的军士们却在悄悄地集合。

    原属侍卫亲军的马军一个个都是轻装,既没有穿着骑兵冲阵的重铠,也没有携带惯常使用的马槊,身上只是套着仅能够护住胸背的轻甲,身侧挂着一柄腰刀,在马鞍的侧边悬挂着的皮囊中还有几支已经装好了弹药的手铳。

    原属几个地方州郡的马军同样是身着轻甲悬挂腰刀,背后则是挎着骑弓,每个人都只携带了一个胡录的箭矢,额定装备的马槊固然是留了下来,就连往常始终都会随身携带的步弓都留在了营地。

    这些军士们在月光的辉映下静悄悄地结束停当,虽然并没有人衔枚,阖营之内却居然没有发出一声喧哗和兵甲碰撞声,就连马夫们从营中牵马出来也没有让马儿发出一声嘶鸣,甚至连响鼻都不曾打——当然,马儿都已经被缚上了笼套,即便是想叫都发不出声响来的,而且马儿的四蹄也都裹着厚布,蹄铁砸地的声响因此而小了许多,就算是疾驰起来声音应该也不会太过轰动。

    在营门口驻马守候的,赫然正是提前离席的李崇矩、柴贵等人,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李崇矩,湖南道前军马军都指挥使柴贵,侍卫亲军龙捷左厢第四军都指挥使杜汉徽,湖南道前军马军都监张勋,东上阁门使丁德裕,如京使赵延勋,内染院副使康延泽……从全军的都监到马军的主帅,还有马军的各级军官与监军使臣,再加上丁德裕这个负责与南平方面联络的使者,还有刚刚从南平回返适合做大军前导的康延泽,所有的重要人物全部到齐。

    “吾再重申一遍,本次马军倍道兼程赶往江陵,沿途不得私议,不得使坐骑嘶鸣,不得纵马跃出行列。前路遭遇意外情况逐级面陈,不可大声喧哗,掉队者即留在原地等候都部署的大军,不得擅自追赶前队。入江陵城有不由路及擅入民舍者,斩!”

    等到马军全部集结完毕,李崇矩立即催马上前,用低沉的嗓音再次强调了一下奔袭的目标和军纪。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声波传得也不远,就连面前这数千轻骑都未必能够人人听得清楚,远处的中军大帐更是难闻声息。

    不过李崇矩却并不忧虑这支轻骑听不到他的命令,因为各级指挥使、军使自然会把他的命令逐级传达下去,而且相同的命令早就在入夜之前传达过一遍了,这一次他只是还不够放心,所以赶在临行之前进行三令五申而已。

    随着李崇矩训话结束,康延泽一马当先地出了营寨大门,数千轻骑在指挥使和军使们的低声呼喝中依次鱼贯而出,一时骤起的蹄声让盯在门口的李崇矩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转头看向中军大帐的方向。

    紧紧跟在李崇矩身边的丁德裕连忙低声厉喝:“噤声!不得喧哗!控住坐骑,不得奔跃!”

    …………

    闷闷的仿佛远处天边传来的一阵滚雷似的声音,让已经喝得酣醉的高保寅微微一怔:“打雷了?黑天半夜的怎么会这样打雷?”

    “高书记,咱二人再来干了这一盏!”

    楚白举着酒盏醉醺醺地凑了上来,把高保寅脑海中冒出来的这一丝疑惑给彻底地轰到了天边去,本来端坐在一旁的何继筠此时却也很是凑趣,转眼间三个人就喝作了一处。

    “这半夜里怎么轰隆隆的?听着倒像是雷声。春雷炸过,万物复苏,地里面的虫子都要醒了,农夫们该去耙地了……不对……这一阵雷怎么打得地面都有些震动了?几案和上面的酒盏看着也有些晃……我这是喝得太醉了吧……”

    对这一阵响动感到迷惑的不光是高保寅,只是梁延嗣醉得更凶,此刻正搭着王继勋的肩头摇头晃脑的,盯着几案的影子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趴了上去,睡着了。

第十二章 兵抵荆州

    晨曦唤醒了沉睡中的江陵城,伴着朝阳出城的是自凌晨起即穿行于街巷的肥料车,城池诸门就此开启,候在城外等着赶早入城的乡民们各自担着柴禾、推着小车次第进城谋营生,随着城中渐渐地热闹起来,市民们也逐渐爬起床来,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业。

    荆南节度使府衙内,高继冲和诸僚早早地聚在了一起。比起前几天的忐忑不安来,今天众人的神情就轻松了许多,一个个都是仪态悠闲地坐着,就像是闲居拉家常。昨日荆门军那边的快马已经报来了平安,高继冲派去犒劳王师的高保寅和梁延嗣两人颇受王师礼遇,据信王师在接受南平的补给之后将很快前往潭州,高、梁二人今日一早就会从荆门军启程回江陵。

    “我就说以吾家侍奉朝廷的恭谨,朝廷必无谋我之意嘛……那湖南道行营马步军都监李崇矩也算是天子潜邸之臣,对待叔父和梁牙校还不是十分有礼?据说朝廷的南征主帅慕容延钊有病在身,却仍然要在晚间宴请我那两个使者,可见朝廷不曾疑我……”

    高继冲的这一番话,有一半是真的相信了高保寅和梁延嗣的汇报,另有一半却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这些话既是说给身边的臣僚听的,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过得心中安定。

    “是啊,幸好主公不曾听信李景威的胡言,这才能够和朝廷相安无事。据掌书记和梁牙校所言,王师不仅精强,而且兵势甚众,行军扎营也是极有方略,我荆南军实在难以撄其兵锋。设若主公依了李景威之谋,在荆门军设伏以撼王师,只怕是要所谋不成反遭其祸,李景威与三千士卒顷刻覆没当是题中应有之义,南平恐怕也会转瞬即覆,那时候主公在百口莫辩之余,即便是欲求一富家翁也不可得啊!”

    孙光宪也是心情大好,虽然日前他在劝说高继冲的时候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形,主张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主动纳土归顺,以求南平全境的安宁和高家富贵无忧,但是像现在这样可以免除被兼并的命运当然是最好了。看来自己和梁延嗣的主张确实是万全之策,无论进退都不会有太糟糕的后果,要是依了李景威那个莽夫的话来办,现在大家就得忙着四散逃命或者缩在江陵城中困兽犹斗了吧?

    “是啊,真的是万幸呢……”

    在孙光宪和李景威发生争执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的高保绅,此刻也难得地发出了一声感叹,话虽然很短,其中却尽透着一股庆幸。

    孙仲文、郑景玫和王昭济、萧仁楷等人没有说话,不过高继冲仍然看得出他们如释重负的表情——高家真没有白养他们这么多年,虽然他们并不敢去拮抗王师,却也还是忠诚于自己的,王师借道之举能够获得现在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是好事啊。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众人都还在这里感叹庆幸呢,慌慌张张地从外面闯进来的一员小校却打破了府衙内的和谐气氛。

    “报!节帅,北面尘头大起,似有大军朝江陵城疾驰而来,离城不过数十里……”

    这员小校多半是从北门城楼直奔府衙来的,对于紧急军情门卫也不会阻拦,他一路畅通无阻不带歇气地跑到这里,说话的时候连气都还没有喘匀,不过训练倒是相当有素,只是短短的一段话,就把看到的所有情况都交代清楚了。

    “什么!”

    高继冲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目圆睁地直瞪着那员小校,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全然退了个干净,转瞬间已经是一脸的惨白,随即又化成了满脸的土色。

    “叔父和梁牙校不是今日早间才会从荆门军启程返回么?怎么现在就到了?不对……他们也没有带多少士卒,怎么会在一路上激起漫天尘土?这也不对……他们回江陵根本就无需疾驰赶路啊!就算是人多也激不起数十里以外可见的尘头来……”

    高继冲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双手还止不住地颤抖,口中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在嘟囔着些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又是相当的有条理,显见得他的资质还是不错的,所受的教育也很好,即使在张皇失措之中也还能够依照常识自动地进行分析判断。

    “来的莫不是朝廷的大军?这却应该如何是好……”

    孙光宪听着高继冲那断断续续的分析,再到脑子里面那么一转,顷刻间也是明白了过来,当下脸色也是一下子刷白。

    现在还会有什么不明白的?高保寅和梁延嗣前去荆门军犒师,只是调了辎重营的百来个士兵赶牛运酒,粮草用的都是荆门军那边的库藏,人马并没有带出去没有多少,回程也完全不用赶路,如果来的是他们的话,那既不可能让北面尘头大起,更不可能会是现在——按照昨日两人传回来的消息,他们最早也是在今日早上离开荆门军,一般行军回城怎么也得是在傍晚了。

    那么如今北面距离江陵城仅有数十里,而且还因为疾驰而来激起了一路漫天烟尘的大军,就只可能是王师了……

    王师瞒过了南平这边派去犒师的使者,彻夜行军奔着江陵城而来,究竟为的是什么,岂不是昭然若揭?

    现在还能怎么办?闭城抗拒?那真的是彻底的没有准备,是既没有精神准备,又没有物质准备。

    在心理上,高继冲以下虽然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不过这两手准备都不涉及军事抵抗——一个是抱着侥幸心理期待朝廷无意图谋南平,目前看来这个期望是破灭了;另一个就是抱着万一的心理,准备好了束手就擒的,而且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去。

    至于物质上的准备么……后勤辎重都拿去犒劳王师了,唯一主战的李景威被支去率水军南下,剩下的人就根本没有决心抵抗王师,士卒们也都还在军营里面歇着呢,短时间内就别想拉上城头,而数十里外正向江陵城疾驰而来的王师,那可是旦夕可到的。

    几个人惨白着脸面面相觑了一阵,一时间都是无语。最后倒是高继冲想得开,惊魂初定就发了话:“事情既然已经至此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诸卿这就随我出城去郊迎王师吧,想我高家如此谨守藩臣本分,天子应该会善待于我的。”

    …………

    在江陵通往荆门军的官道上,数千轻骑整整奔驰了一夜,此时队形已经微见散乱,不过就眼前这样的队形,在这个时代里仍然可以称得上是部伍严整,因为各种原因落在大队后面的骑手一旦看不到前边的队伍,果然就遵令待在了原地等候而不是胡乱寻路。

    李崇矩和丁德裕二人在亲卫的护持下当先而行,柴贵以下官佐则都分散在了队伍之中进行约束,不过大队之中却看不到康延泽的身影。

    天色已经大亮了,官道上本来还有不少商队往来,此刻却都被遮天蔽日的大军给惊得慌乱走避,许多车马竟然一下子冲进了官道两边的沟渠,有的甚至陷进路边的水田里边去了。

    官道两边是渐趋宽广的田地,沿途的树木渐渐稀少,田野分外开阔,一路的地形地貌在明显地向这支骑兵示意着,江陵城就在他们前面不远。

    一骑自南边奔来,马上的骑手却正是康延泽。

    “都监,荆南节度使高继冲出城郊迎,此刻正在城北十五里处迎候大军,我军前队斥候也在那里待命。”

    康延泽驱马奔到李崇矩身侧,一边拨马转身随着骑队南行,一边向李崇矩报告。

    “哦!高继冲居然懂得出迎而不是拒命么?如此甚好……你就在头前带路,等到会合前队斥候以后,再继续向江陵城内查探!”

    数千轻骑又向南奔驰了一段路,就看见前面路旁的凉亭中人影瞳瞳,总有那么十来个人在里面候着,凉亭边上的草地上则是十几个僮仆在那里歇马。

    …………

    “检校太保、江陵尹、荆南军节度使高继冲携幕从恭迎王师……”

    李崇矩等人早早地开始勒马,压着整个骑队慢慢地停了下来,而李崇矩一行恰好就在凉亭边上驻足。还没有等李崇矩下得马来,高继冲就已经带着属下出了凉亭,面对骑队大纛深深一揖。

    李崇矩也不下马,就坐在马鞍上淡淡地扫视了一遍身前的这一拨人。

    嗯,还算镇定,人群正中这个年方弱冠的贵介公子应该就是高继冲了,脸上还难掩其心中的一丝忐忑,话音中也还带着一丝颤抖,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不管是这个高继冲,还是他身边的那些僚佐,惊慌是有一些的,不安也是正常的,脸上隐现的颓丧同样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的确看不出来另外还有什么阴谋作伪的情形——当然,李崇矩也不怕这个。

    李崇矩在马上就是一揖:“本官甲胄在身,不便下马行礼,还请荆帅原宥则个。此次王师赴潭州平乱,军务紧急,我就不和荆帅多礼了,就此别过,待回师的时候再与荆帅叙话。贵部掌书记和牙校正陪同大帅随大军南来,稍后即到,请荆帅仍然在此等候。”

第十三章 玉津园宴射

    显德十年的二月十八,东京南郊的玉津园,郭炜正与守太尉、魏王、大名尹、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宴射于此。

    符彦卿是在二月初三回京述职的,当时郭炜在广政殿接见了他,并且赐袭衣、玉带以示优容。只是那时候郭炜正操心着南线的军事行动,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游玩宴饮,虽然符彦卿的身份有些特别,郭炜也还没有太过特殊对待,只是特许他入宫见过了女儿和外孙。

    到了二月十七,南平的客将王昭济、萧仁楷到达东京奉表纳土,以三州十七县共十四万二千三百户来归朝廷,郭炜对南线的军事行动总算是放下了担心——在南平这里没有出现意外,一切都按着预案的布置如期完成,南平未能组织起有效抵抗,也不可能和武平军联合起来对抗朝廷了,那么这场战事就不会被拖进南国那漫长的雨季里面去。

    和平地解决了南平问题,长江中游就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武平军方面失去了长江屏障,之后再要解决起来就会轻松许多。而且仅仅是占据了南平的地势,将来无论是对付上游的蜀国还是下游的南唐,都已经是游刃有余了。

    正是因为对南线的军事行动基本放了心,郭炜才有心情轻松一下,又正好赶上春分,符彦卿也是难得回朝述职的,于是就有了这天的玉津园宴射。

    玉津园外,殿前司东西班的卫士们状似悠闲地守着四周,以外松内紧的方式警戒着这座皇家园林,接任殿前东西班都虞候一职的刘廷翰一直在四处小心巡视。

    刘廷翰就是东京本地人,开封府浚仪县的,对当地熟得很,他的父亲刘绍隐原先也是禁军的一个队长,后晋天福年间出戍魏博镇,死于范延光反乱。刘廷翰作为死于王事者的子弟自幼从军,早年隶属时任镇宁军节度使的郭荣帐下,之后以潜邸出身进入殿前司,累年积功升至散指挥第一直都知,郭炜在把楚白派去湖南道行营博取战功以后,就给刘廷翰升职了,让他来到自己身边做殿前东西班都虞候这个侍卫官。

    玉津园内,欢声笑语之中时不时地冒出来几声铳响,这就是郭炜和武臣在玉津园宴射时的保留节目了——喝着酒,行着酒令,然后中间再穿插着比一比铳法。在火铳普及到各级武官之前,这个“射”其实指的是射箭,不过郭炜的射术可是一点都不精,他是绝不肯在射箭方面献丑的,所以只要有郭炜在场,所谓的“射”就会改成打铳了。

    这一天的玉津园宴射,在场的人并不多,除了郭炜和符彦卿之外,就是符彦卿十八岁的三子供奉官符昭寿,还有郭炜的两个弟弟,十一岁的检校太尉、左卫上将军、郑王郭熙训和十岁的检校太傅、左骁卫上将军、曹王郭熙让。

    符彦卿的长子符昭信早卒,二子符昭愿任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没有随父回京,郭炜的另外两个弟弟郭熙谨和郭熙诲年纪太小,又不是两位符后的子息,也就没有来,再加上女眷不便出席,这么算下来,郭、符两家相关且在京的男丁就都在这里了,此刻玉津园的宴射已经是相当于一场家庭宴会。

    一家人在玉津园谈笑风生,虽然因为此时尚处初春时节,林间草丛里面鸟兽都还没有长好,而万方进贡放养在这里的珍禽异兽又不便于射猎,众人放铳都是打的木靶子,却不妨碍几个热血少年和皇帝以及六十多岁的节度使老将一起议论南线战事。

    这次不战而屈南平的军事行动进行得十分完美。根据郭炜的“预见”和各方面提供的情报,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针对南平新丧的局面和南平主臣面对朝廷必然的犹疑不定,经过了周密的计划、细致的部署,以强大的军力作为后盾,通过湖南道行营的有效执行,终于将南平给完整地拿下来了。

    和王昭济、萧仁楷一起抵京的是之前郭炜派往江陵的中使赵璲,前面两个人带来的是高继冲的降表,而赵璲带来的则是湖南道行营进取南平的详细报告。

    从南平方面对王师借道的推搪到最终同意,从南平派人去荆门军迎候王师并犒师到李崇矩带着轻骑连夜奔袭江陵,一切行动都是按照作战预案在走,而且走得是相当的完美。

    之后高继冲从江陵城仓促出迎李崇矩,作战预案对此也是有所判断的。

    当然,既然是作战预案,肯定就不会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对方的举措一切如己所愿上面,如果高继冲在缺乏准备的情况下居然敢于抵抗,湖南道行营也是有对应布置的。先期奔袭江陵的那数千轻骑当然不好用于攻城,不过却可以完成围城和威慑其他城池援军的任务,届时攻取江陵城就得等慕容延钊率领的步军主力抵达了。江陵城中的粮草辎重、守城器械固然极多,不过兵无战心又缺乏必要的军事准备,要攻下来也不过就是一天半天的事情,只能给湖南道行营添一些小麻烦。

    而且事态的发展已经省去了这个不必要的麻烦。

    高继冲亲自率领着江陵城的主要官员出城郊迎王师,或许是因为他没有想到朝廷会这么不要脸,也或许是因为他自忖无力抗拒王师,所以才用这种举动来表明心迹,以此争取朝廷给予其更好的待遇。总之,不管高继冲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举动确实是给了李崇矩以最大的方便。

    李崇矩带着数千轻骑和高继冲等人相遇于道左,就连马都没有下,只是坐在马上揖让了一下,吩咐高继冲在原地等候慕容延钊,随即就率领部下继续南行。

    十五里路的官道,对于轻装的骑兵来说只不过是转瞬即至,江陵城此时又完全没有防备,城门四开且不说,主要官员还都在城外,别说是组织守城抗拒王师了,就连关闭城门的命令都没有人来下。这样的一座江陵城,当然就像是脱光了美女,只能任由李崇矩他们进出啰。

    李崇矩自然也不会客气,趁着南平的主要官员都在城外还没有回来的机会,江陵守军还在无所适从的时候,数千轻骑一拥而入。

    还得说临出发之前李崇矩的三令五申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李崇矩本人在入城之后直接带着亲兵抢占了北门城楼,将那里的江陵守军轰回了兵营,然后分派各部占领各个衙门要点,扼守所有的兵营和交通冲要,控制住主要街巷,这期间没有发生一起夺路乱闯和擅入民宅的事件,整个过程兵不血刃市不易肆。

    等到高继冲一行随着慕容延钊的大军回城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江陵全城早已经被周军完完全全地控制住了,从此不再为高家所有。

    面对既定的局面,高继冲也彻底想开了,果断地如孙光宪、梁延嗣等人之劝,当即求见慕容延钊,向他呈上了荆南军的所有牌节符印,正式将整个南平的政权和军队交由朝廷掌控,并且派出客将王昭济、萧仁楷二人携降表和南平全境三州十七县的户口图籍进京纳土。

    和平解决南平问题的好处立刻就显现了出来,荆南军为数三万,没有给湖南道行营造成丝毫的损伤,从襄州出来的四万人马这时候还是四万。而荆南军也是没有一点损耗地归了湖南道行营调遣,除开必须留守南平维护地方的兵力和保障后勤的兵力之外,大可以抽调近两万人辅助周军作战,其战力固然是比不上周军,却也聊胜于无。

    李崇矩随后便兵分两路,调发万余荆南军与湖南道行营的陆路部队合编,日夜兼程直趋朗州,其余的荆南军水军归入湖南道前军战棹都指挥使楚白所部,沿江而下直取岳州(今湖南省岳阳市)。

    要说南线这次军事行动至今的遗憾,那就是荆南军兵马副使李景威在得知高继冲纳土的时候自尽,原先受命作为前驱的荆南军三千水军停在沙头(今湖北省沙市市)止步不前,最后只好将其重新编入荆南军水军,派荆南军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梁延嗣前去指挥,以配合周军作战。

    “那李景威忒也狂妄,竟然以为能够设伏对付慕容襄帅,并以此和朝廷抗衡,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襄帅是征战多年的宿将了,哪里会中这种小伎俩?而且朝廷大军以泰山压卵之势南下,即便是先锋略有小挫,区区荆南军又岂能抗衡?”

    郭炜和符彦卿说起李景威这事,对他的那个设伏荆门的“奇谋妙计”也只是稍微地提了一句,两人就笑笑作罢,符昭寿年轻气盛,作为供奉官出征的第一仗就是随驾北伐,却哪里看得起李景威这个无名小卒,当下就大发议论。

    “扼吭而死耶~”郭熙让注意到的却是关于李景威自杀的细节,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在咽喉那里比划了几下,然后吐了吐舌头:“这一扼将下去,人就会没了气力,却哪里能够把自己给扼死?”

    郭炜闻言就是一乐,这小孩子想事情还真是不拘一格,真别说,这的确是一个关键问题,以自己两世的阅历,只听说过挂在床架上自缢而死的,确实没有听说过自己掐死自己的。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满怀着对李景威死法的敬佩,郭炜差点就把这句广告词给诌了出来,幸好他的自控能力还算是不错,心知这么干可就太装了,还是换一个比较正常且合乎身份的说法吧。

    “这是一个忠臣啊……值得世人学习!”郭炜满怀悲天悯人地叹道。

第十四章 武平军拒命

    郭炜在玉津园中与符彦卿等人悠然自得地宴饮试射的时候,南国的朗州却已经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衡州刺史张文表果然不出周行逢临终时的预言所料,周行逢在朗州的坟土未干,衡州很快就起兵作乱,并且迅速北上夺取了潭州,自居权潭州留后的张文表一边向朝廷进表请封,一边声言还准备继续进军朗州,以尽灭周氏。

    继位的武平军节度使周保权年纪虽小,此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却颇为英爽有胆气,面对这样的非常之变,他谨遵其父遗命,一边尽遣朗州军随武平军亲卫指挥使杨师璠前往潭州迎敌,一边命节度使掌书记李观象修书遣使分别向南平和朝廷求援。

    杨师璠没有辜负周行逢和周保权两代人的信任,虽然出兵伊始在潭州城下遭遇挫折,但是经过益阳一带的拉锯战,最终仍然击灭了张文表军,克复了潭州,击杀叛将张文表,将叛乱首谋李吉莞捉到朗州城枭首于市,仅用了三个月就彻底平息了这场内乱。

    不过南平和朝廷也没有让朗州失望,他们很快就响应了武平军的求援要求,分别派出大军赶赴潭州帮助平叛。荆南军的援兵虽然出发得晚,最终却也还是和朝廷的大军合兵一处,从江陵昼夜兼程直趋朗州和潭州——虽然此刻朗州方面已经不再需要这支迟来的援兵了。

    “诸公,去年十月间,先君之坟土未干,衡州刺史张文表即行作乱。我年少识浅,一时慌乱之下,当时除了派出杨公率军赴潭州平乱以外,还向南平与朝廷乞师求援。如今张文表之乱已平,此皆赖杨公一人之力,平乱之时,南平与朝廷的援军还远在江陵,于战事无所助益。先君可谓知人矣!奈何我武平军内乱已平,而王师却益发兵日夜趋朗州,诸公对此有何良策?”

    武平军节度使的府衙中,少年掌印的周保权强自镇定地向座前诸人咨询着,这样的年岁,任凭他再怎么英武,再怎么有胆气,周保权那少年老成的脸上仍然难掩浓浓的忧色。

    和周行逢托孤的那一天比起来,此时的屋内少了周行逢夫妇和杨师璠这三个人。周行逢自然是下葬了,周行逢的夫人、周保权的母亲严氏则是回到了乡间居丧,而杨师璠刚刚率军平定了张文表乱军,当然还是留驻在潭州,一时间却也是赶不回来。

    武平军节度使掌书记李观象、武平军衙内指挥使张从富和副指挥使汪端,眼下周保权可以信赖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们了,朗州能用之军也只剩下后面两人指挥的牙兵而已,乡兵和蛮兵用来镇压地方还行,想要抗衡王师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胆气归胆气,有胆气的少年却未必都能有什么主张,之前的周保权之所以能够拿得定主意,却还是因为有周行逢的遗命在。可是周行逢的遗命就只交代到如何应付张文表可能的叛乱,至于武平军自己完成了平乱之后朝廷的援军却不止步,甚至还大军压境,那时候应该怎么应对,周行逢并没有说,没有了父亲的遗命,此时应该何去何从,年少的周保权就完全没有了主张。

    “这事却也怪不得少主……先主精擅识人,我辈远远不及,亲卫指挥使杨公即可殄灭张文表,先主便能够预知,我辈心中却是均无把握,所以为平张文表之乱而向南平和朝廷乞师求援,本非出自少主一人所决。”

    听得周保权如此自责,向自己这些人咨询的话语是如此的无助,神色间也颇见张皇,李观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还得先安慰好了这位小主公,不要让他彻底失了方寸,才能对得起周行逢的知遇之恩和临终重托。而且决策失误的责任也确实不应该由周保权这个少年来背,当时同意向朝廷求援的可是全体的托孤文武,就连现在不在场的杨师璠都是赞成的,只能说大家的见识都不够,不经事,沉不住气。

    当然,作为节度使掌书记,武平军的首席谋主,光会一些场面话安慰人是不行的,在关键的时候还得能够出主意想办法:“之前少主所以向朝廷乞师求援,是因为张文表叛军一时猖獗,我武平军自忖难以平定,这才冀望于朝廷出兵诛张文表。如今张文表已然伏诛,而朝廷大军却不班师北返,甚且益发兼程压境,臣度其必欲尽取湖湘之地,为祖宗基业计,此事原当力拒之。然而武平军与朝廷实力悬殊,以往我所恃者,在北有荆渚以为屏障,二者互为唇齿而已,如今南平高氏束手听命于朝廷,武平军北面屏藩已失,朗州势不能独全。”

    对周保权把当前的局势细细地分析了一番,随后李观象又是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面对当前的局势,抵抗已经是徒劳无益了,大周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我武平军又何必做那个挡车之人?少主不如幅巾归朝,这样还能不失富贵。”

    反正周行逢临终之前也说过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宁可举族归朝,也不要让周氏一门陷于虎口。虽然现在张文表已经是一只死老虎了,但是北面过来的王师可还对朗州虎视眈眈呢,为了使周氏一门免于陷入王师的虎口,主动降顺朝廷也算是遵照了周行逢的交代吧?

    李观象如今也只能在心里面这么自我安慰了。

    “真的只能纳土归朝了吗?”周保权注目李观象,口中喃喃自语,只觉得十分的不甘心,父亲大人辛苦经营了多年,才建立了这份基业,现在武平军的基业交给自己还不到半年,就要在自己的手中丢掉了么?自己就有这么不肖?

    面对周保权的逼视,李观象差一点就撑不住劲把头低下来了,果然是少年老成,英爽而有胆气,这个十一二岁少年的眼中有太多的不甘和愤懑,几乎就让李观象热血冲脑改了主意。

    不过……比起基业来,还是性命更重要吧,更何况再怎么拚命都保不住基业的。其实形势已经是相当的明显了,朝廷既然决心要取湖湘,南平也已经归顺,朗州其实已经是大势已去,不管是不是选择抵抗,武平军的基业都是保不住的,王师兵雄势大难以抗衡。

    抵抗,除了丢掉基业之外还会丧命;归顺,起码可以保住周氏一门的性命和富贵。想到这里,李观象就顶住了周保权的逼视,劝服少主选择主动地归顺朝廷,才是真正的对得起先主的托付,才会真正问心无愧。

    “好吧……就依李先生所言,开城迎候王师,还要烦劳李先生为我草拟降表,准备武平军的户口图籍……”

    看到李观象如此坚定,周保权终于颓然屈服了,李先生向来以远见卓识著称,辅弼父亲大人的时候就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而且对周家也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一次应该也是全心为了周氏着想,认清了抵抗无有幸理,这才竭力劝说自己降顺朝廷的吧……既然如此,自己内心再怎么不甘愿,恐怕也只能这么办了。

    “少主不可这样自弃!”

    周保权的话还没有说完,不成想“咚”的一声,张从富和汪端两个人却是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伏地大呼道。

    “两位将军这是何意?还不快快起来说话。”周保权被这两个人的举动搞得大为愕然。

    汪端偏头看向张从富,看模样是要唯其马首是瞻,张从富却是并不站起来,反而是一边伏地拜首,一边痛哭流涕地说道:“先主骁勇能谋,体恤部众爱惜百姓,方能打下武平军这份基业,少主岂能轻易将之与人?朝廷南征之军不过四万,还要占领监视南平,维护沿途军馈,我军虽少却也不会弱于他,岂可未经一战即告束手?”

    “是啊,虽然说朗州的士卒多数都被杨公带去了潭州,不过留下来的牙队堪称精锐,另外朗州外围还有蛮兵数万,先主当年正是赖以成事,战力也是很强的。只要我军坚壁清野,使周军难以速进,然后由张将军和我领着牙队督蛮兵与乡兵前去合战,阻周军于澧水,等到杨公率朗州的主力回师,我军必然兵威大振,到那时候周军就只能知难而退了。”

    看张从富的痛切进言似乎有些打动周保权,汪端赶紧在一旁作着补充。

    “可是……”周保权看看跪在面前的两个将领,再看看站在一边的李观象,一时间无所适从。

    “李先生乃是一个文人,哪里知晓什么军机!他只是听说朝廷大军与荆南军合兵南来,而朗州军主力远在潭州,就被这些虚言吓破了胆子,却不晓得朗州这里还大有能战之士,而且先主以仁厚治理地方,无论是乡兵还是蛮兵都愿意为周氏效死。”

    虽然一直都伏在地上,张从富却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周保权的动作,知道他正在两种主张之间犹豫不决,当下就对李观象展开了攻讦,而且很巧妙地并不去攻击李观象的忠心,而只是抓住了文武分途的要点开火。

    “那么……”周保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父亲大人的基业在心中占据了上风,促使他在最后毅然定下了决心。

    “好,诚如两位将军所言。我决意举兵自卫,以守住先君的基业,朗州的军务就要拜托两位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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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南进,南进

    江陵城在变成一座军营之后才不过几天,就又变回到了往昔的和平景象,除了沿街巡哨警戒的军士从一身杂色的荆南军变成了衣着整齐而古怪的周军以外,好像就没有什么更多的改变了。

    当然,城中的各处仓场码头比往常忙碌了许多,十几天之前从北面陆陆续续进城的军队有四万左右,后来出城南下的差不多也是这个数,这些码头的忙碌正是为了转运南下军队的辎重粮草,而仓场的开放则是江陵本地给南下军队供应军需的举措。

    南下的军队是不是和当初进城的一模一样,城内的军营里面是不是换过了一批人,原先的荆南军是不是被编入了南下的行列,除了家里面有军中子弟的,江陵城的普通百姓并不关心。反正除了城中过兵的那几天,其他时候市民的生活都没有受到多少干扰,大家还是开春的那个生活节奏,官府也没有发什么文告颁布什么特别的大赦或者减税之类的善政。

    就连节度使府衙的主人都没有变,住在里面的还是高家的那个少郎君。风闻周军入城的翌日,高家少郎君倒是去了周军的帅帐,还让过住处军府来着,只是那位慕容大帅没有受,所以现在高家少郎君还在节度使府衙里面待着,而慕容大帅的帅府暂时就借用了荆南军的马步都指挥使司。

    显德十年的二月二十五这一日,荆南军节度使府衙和马步都指挥使司两处地方就在上演着不同的节目。

    在节度使府衙正堂,年前曾经出使此地并且持诏册封高继冲为检校太保、江陵尹、荆南军节度使的御厨使李光睿故地重游,这一回他是代表郭炜来回报高继冲奉表纳土的识时务之举的。

    “…………

    荆南节度使高继冲善体民心,上顺天意,朕心甚慰……着使者赍衣服、玉带、器币、鞍勒马以赐继冲……

    仍令继冲为检校太保、江陵尹、荆南军节度使,兼荆南军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

    原荆南军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梁延嗣率荆州水军从王师赴潭州,朕意嘉之,特授复州防御使,充湖南道行营前军战棹副都指挥使兼排阵使,着仍令军前效命;

    节度判官孙光宪善佐其主,颇有治声,今授黄州刺史,赐赍加等,着即日赴任;

    右都押衙孙仲文进为武胜军节度副使,着即日至邓州赴任;

    知进奏院郑景玫授右骁卫将军,即日赴阙;

    王昭济授左领军卫将军,萧仁楷授供奉官,留京就任。

    以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郎中曹翰为荆南都巡检使。

    …………”

    随同李光睿到江陵的自然还有负责巡检荆南军的曹翰了,作为运筹司的主官,曹翰当前也没有太繁重的公务,而此时运筹司拟定的那些作战计划实施得最多的就是在这个南线了,曹翰到荆南军巡检,同时还可以就近观察监督本部门搞的那些计划的具体实施,这样的一举两得确实是十分合适的。

    此外,虽然高继冲继续担任着荆南节度使,不过没有哪个人会以为这时候的他还能有什么实权,这种任命也就是千金买马骨做给其他藩镇看的,今后一段时期内具体掌握荆南军的肯定是朝廷派来的荆南都巡检使。

    曹翰作为皇帝的亲信,显然也是很适合出任这个攻略湖湘的后勤重镇主官的,即使这只是一个战时的差遣。

    自高继冲以下,那些为南平奉表纳土做出过贡献的荆南军僚佐,都得到了与其相应的一份封赏,当然,这样的一些重要人物,也正好趁着封赏的机会给调出去,如此曹翰的工作才更方便开展。

    至于荆南军其他不太要紧的人,郭炜并非没有想到,只是此时湖湘未定,荆南军这边却是乱不得,既然是和平移交权力的,那么在人事方面能够不大动的,那就暂时都不要动了。

    这些暂时被遗漏的人会不会安心?对这一点郭炜倒是不怎么担心,有高继冲做榜样,还有其他几个封赏作为胡萝卜,并且有李景威这种人的后事垫底——郭炜在那天说的“要厚恤其家”绝不是虚言,曹翰到江陵来还带着这个任务呢——他们没有理由担心自己的未来。

    对于朝廷将自己的这些得力属下一个个调离,高继冲毫无抵抗,也没有能力去抵抗。当初手中握有军队的时候都没有抵抗,更何况是现在?再说决意奉表纳土的那一刻,高继冲就已经想得到目前的情形了,至少到现在来看,高家的富贵得保是没有问题的,奉表纳土的初衷有保障,这就够了。

    李光睿这个故人还是很让高继冲安心的,而天子请愿让李光睿来回奔波,可知圣心也是非常体慰荆南军上下的。

    在荆南军的马步都指挥使司,又是另外的一番情形。

    “我湖南道行营的前军马步军已经抵达澧州(今湖南省澧县)之北的涔河镇,楼橹战棹已经驻屯监利(今湖北省监利县),只是未奉诏令,诸部不便深入武平军境内。”

    这是湖南道行营都部署慕容延钊在向鞍辔库使梁义汇报军情。梁义虽然只是一个小使臣,却是带着诏命来的,而且前线的重大变化通过他转达皇帝,也比慕容延钊自己派人上报要方便一些,所以慕容延钊与其说话的语气十分和缓亲切。

    “哦?前番不是武平军节度使向朝廷请求的援军么,衡州、潭州的叛军兵锋直指朗州,军情急如星火,我军自当迅速进军,怎么现在又不便深入了?”

    对慕容延钊的礼遇,梁义不卑不亢地受了,他也知道这些待遇并不是真正对他的,而是因为他身后的皇帝,他此刻问出来的话,其实也是代表了皇帝来说的。梁义在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不禁对皇帝万分佩服,虽然自己是带着好几套预案过来的,不过现在的这个变化却是皇帝在自己陛辞的时候指出的最大可能。

    “丁阁门,你且将前方的情况说与使者听。”

    慕容延钊接待梁义的安排倒是很齐全,留在江陵的湖南道行营官员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湖南道行营都虞候王继勋,这时候也到场了,出使朗州和潭州的两位中使窦神兴和张德钧从两地返回,正好在江陵停留,都被他请了来。不过被慕容延钊点名出头回答梁义问题的,却是刚刚从前军赶回江陵向他汇报军情的东上阁门使丁德裕。

    丁德裕被点了名,虽然那些话都已经向慕容延钊汇报过了,此时却还是不厌其烦地对梁义重复了一遍:“此番王师南来,原是承武平军节度使之请去潭州平张文表之乱的。不过正月底朗州杨师璠部就已经攻入潭州,张文表业已伏诛,武平军以王师继进不已,惧为袭取,相与拒守。军情有变,大帅未曾奉诏不敢擅入武平军辖境,这才令前军暂停进军,派属下先路前往朗州安抚。”

    梁义点了点头:“嗯,是这样,那么你赴朗州的结果如何?”

    “属下到了朗州城下,却不想武平军衙内指挥使张从富挟持主帅,率军荷弓矢。紧闭城门,拒不纳我进城。属下无能完成使命,只好怏怏而回,沿途却见武平军尽撤部内桥梁,沉船舫阻塞水路,伐树堵塞陆路,观其形势,武平军明显是要抗拒王师。前军原先收到的军令是去潭州平张文表叛军,未曾奉诏伐武平军,故此不敢与之战,只得退军等待朝旨将令。”

    丁德裕的一番话把事情经过和责任都说得清清楚楚,也让梁义双眼一亮,心想这人倒是行事有度,说话条理清晰,另外……官家真是明见万里,所料无有不中啊

    “正是如此。”看丁德裕差不多汇报清楚了,慕容延钊马上就接过了话茬开声说道:“陛下此番以枢密院军咨部的多项作战计划付我湖南道行营,予臣以前线专断之权,臣本该殚精竭虑以分君忧。只是援武平军平叛一变而为征伐武平军,兹体事大,臣不敢擅专,没有朝旨的话,这个将令我颁发不下去,如今还要劳烦使者驰报京师,等待陛下圣裁。”

    梁义闻言连连颔首,不过听到最后却是淡淡一笑:“这事却不必再报了,江陵到东京的驿程虽然不长,来回之间还是颇费时日,这样往还几回,多少都会误了军机。陛下对武平军最近的变化早有所料,我这次来江陵,原是带了好几份作战计划的,授权大帅前线专断的朝旨也有,大帅只需要遵旨行事就可以了。”

    “哦?陛下早有所料?”

    慕容延钊的眉头向上挑了挑,心中也是暗自惊讶,以前还只是觉得这个少年皇帝懂武备、能练兵,领兵打仗也是中规中矩,也敢于亲临一线,却不曾想还有这样高超的战略预判能力——且不论这种能力是不是建立在锦衣卫巡检司、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和兵部职方司的情报基础上的,即使情报足够充分,传到东京也还是需要时间的吧,自己这里才得到前线的汇报,陛下有针对性的旨意就已经到了,这份能力还是相当惊人的。

    “是的,在我陛辞的时候,陛下就吩咐于我,若是武平军欣然接纳王师则罢了,若是武平军以为平了张文表之乱就可以抗拒王师,大帅即可挥兵直入湖湘,只要不涉及其他藩镇辖境,前线战事大帅均可专断。”

    梁义断然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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