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混在五代当皇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授泉州旄钺

    范质微微一愣:“由李令公出镇襄州,确属稳妥;那赵玭也是干才,权知襄州应该能够胜任;只是李昉出知江陵府以后,谁当为翰林学士承旨?”

    李重进除了做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实职之外,还领着天平军节度使一镇,并且在经过了历年的晋升之后,已经进位为中书令,并加开府仪同三司,年龄也不比范质小了太多,范质称他为令公倒是恰当。

    对于郭炜突然决定罢去李重进的军职,让他之镇,范质确实是感觉稍微有些意外的,不过郭炜这一连串的移镇迁转意见说得非常流畅连贯,显见得其中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范质只是在心里面略微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了。

    至于赵玭,当初西蜀的秦州观察判官,在王景、向训西征一役中举秦州投降,一开始郭荣就是准备授以藩镇作为奖赏的,当时还是范质在旁边一力谏阻,这才仅授了赵玭一个郢州刺史,然后又迁转到汝州(今河南省临汝市)。

    从赵玭的能力才干来看,他打理襄州的民事财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而从他这些年的为官执政来看,也是可以信任重用的。所以这次郭炜有意调赵玭去襄州,范质对此再无异议,需要考虑的只是汝州应该派谁过去主理而已,而根据郭炜近年来的风格,多半会再派一个朝官出知汝州,这样的人却也是不难找的。

    郭炜拟议中的变动中真正关键的那部分,除了李重进的禁军统帅位置以外,也就是李昉的翰林学士承旨了。

    在李重进罢军职之后,应该由谁来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那是枢密院和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范质倒是不便就此多问,而且看郭炜的意思,也未必会急着任命新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很可能就是让副都指挥使袁彦和都虞候柴贵共同掌管着侍卫亲军司吧。

    不过翰林学士承旨的位置却是至关重要,又几乎是一日不可或缺的,范质作为相也是不得不问。

    翰林学士院掌管制诰、诏、令撰述之事,凡宫禁所用文词皆掌之,而在皇帝出行的时候,翰林学士则侍从以行,以备皇帝随时顾问。总之,翰林学士院整个就是皇帝的机要秘书和顾问班子,而在翰林诸学士之中,一般会选择资高望重的那一人为承旨学士,参谋禁密,权任独重。

    在唐代的时候,因为翰林学士作为皇帝私人的重要性,就已经有了“内相”之名,这翰林学士承旨的职权实际上已经不只是起草文书诏制了,还直接出谋划策于内廷,分割外朝宰相议政之权,则可谓名副其实的“内相”了。唐代翰林学士入院后,必须见习一年,迁知制诰以后,才有握笔草诏的资格,若是被提拔为承旨学士,一般短期内便可正式拜中书舍人,然后入相。

    郭炜倒是没有让“翰林学士承旨→中书舍人→拜相”这种路径形成惯例的意思,恰恰相反,对于这些宰相的后备人员,郭炜很希望他们能够真正经历地方的历练,然后带着地方理政经验入朝为相。

    前面提拔王著稍显匆促了一些,少走了这么重要的一步,随着逐渐掌控了朝廷之后,有了缓颊,郭炜在今后当然就不必这么急切了。

    以李昉的水平、能力,将来成为宰相中的一员是完全可能的,所以郭炜才会适时地把他放下去,当然对继任翰林学士承旨的人选也早已经考虑好了。

    “嗯……翰林学士、知制诰卢多逊博涉经史,聪明强力,文辞敏给,朕每问以书中事,其均应答无滞,朕意以卢多逊为翰林学士承旨,司徒以为如何?”

    “就依陛下命……”

    范质还能以为如何?皇帝都已经考虑好了,人选上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那当然是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办了。其他的几个移镇方案也都没有什么疑问,包括赐宅安顿冯继业的家眷,还有赵匡胤的起复,都说明了皇帝考虑问题是相当全面细致的。

    不过仍然有一个小问题得落实了,范质还是需要向皇帝说明白:“孙行友久镇定州,自孙方谏而孙行友,十数年间,孙家于定、易两州根基深厚,虽然其累表乞解官归朝,却也不可贸然更替。”

    “无妨,国初即有移孙方谏至华州之举,当时孙氏并不曾违命。如今义武军北境已经全归我所有,正是范阳军强镇,只有西山路还需备御河东贼军,此镇已经不似往日冲要,孙方进早已调任檀州刺史,孙全晖也已经调任得胜军使,有枢密院的周密部署,朕料想那孙行友会欣然赴阙。”

    郭炜知道范质在担心什么,不过这种情况他已经交代枢密院计划推演了多次,已经进行了针对性的部署,他确信义武军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

    果然,枢密使王朴马上就出面来证明了:“义武军易帅,枢密院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范司徒不必担忧。”

    以前孙行友确实比较跋扈,那也是因为在后晋末年契丹大举入寇的时候,孙方谏、孙行友兄弟依靠地方力量独保一方,后来又是北疆的重镇,正与幽州相接,朝廷必须依靠他来捍卫一方平安的缘故。

    现在郭炜北伐打下了幽蓟,对契丹的防御压力就主要是由范阳军和卢龙军来承担,与易州相邻的契丹蔚州(今山西省蔚县)地狭兵少,仅够自保且不说,就算是蔚州的契丹军出动骚扰,易州刺史赵延进依托紫荆岭、飞狐口也足以抵御,可能通过西山路袭扰定州的北汉就更是不足挂齿了。

    在这样的战略态势下,义武军已经算不得太要害了,这时候换一换节度使应该不会生异变,不管怎么说,在郭荣和郭炜的两次北伐中,孙行友都是服从调遣的。

    更何况,现在的义武军北有范阳军南有成德军,都是一时强镇,军力只会比义武军更强,而不会更弱。两个节度使,一个是坐镇幽州北平府的李筠,郭威的嫡系,郭荣的兄弟之交,郭炜的岳丈;一个是虎踞镇州监视土门堵住井陉的郭崇,郭威的嫡系,认死理的代北酋长之后。

    面对这样两大强镇的夹击,手中又不掌握义武军的全部力量,还有家人在其他地方任职,想必孙行友也不会乱来。而且郭炜又不是要为难他,只是让他归朝罢了,孙行友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离镇致仕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他现在还能在东京做一阵子诸卫将军呢。

    “既是如此,臣就再无异议了。”

    范质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原先在郭荣手下办事时的状况,忝为相,在决策方面的影响力却是在逐日减小,除了处理事务性的工作和作出一些建议之外,存在感是越来越弱。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的这个小皇帝的个性和郭荣几乎就一样,都是主意很大的,以前刚登基的时候还会韬晦一下,在他亲征幽蓟武功尽显之后,那就和高平之战以后的郭荣差不多了,随着他的威势日重一日,这决策的权柄也是越拿越稳了。

    就像现在这样一大堆的移镇和官职迁转,其实都是皇帝一个人拿的主意,中书这边固然是只剩下被告知与届时签字的职权,枢密院那边又何尝不是只剩下被告知与做计划的功能呢?

    也就是皇帝一个人管不过来的中低级官员任命,中书与枢密院还有建议权,其实最后的拍板也完全是归于皇帝的,甚至偶尔还会更动一两个人名和职位。

    “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等州军府事陈洪进遣使魏仁济进贡,且言清源军节度留后张汉思老耄不能御众,请朝廷准其领州事。前一次陛下已经命其请命于唐国主即可,这次魏仁济又来,还带来了白金万两,**、茶、香药万斤,陛下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范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王溥却还有事情要请旨,那就是陈洪进的这桩子说不清的事——清源军一直是向南唐称藩的,而南唐现在怎么着也是名义上奉了朝廷的正朔,于情于理朝廷都不好越俎代庖,但是陈洪进一直这么有诚意,朝廷也不好冷了外藩的效顺之心。

    “唐国主怎么说?”

    “唐国主请朝廷寝洪进恩命,但言‘洪进多诈,鼠两端,诚不足听’。”

    “这样啊……”

    李弘冀说陈洪进鼠两端倒也没有说错,不过陈洪进的诚意真的很大啊……白金万两,**、茶、香药万斤诶……如果接纳了清源军的贡使,同意他们在东京设进奏院,这样的贡品怎么的也得一年来至少一次的吧?如果道貌岸然地一口回绝,那从手指缝里面溜走的可是亮晃晃的铜臭啊……

    虽然最近棉花的种植和加工已经开始赚钱了,虽然神药、镜子之类的奢侈品也开始赚钱了,但是花钱的地方更多啊……各种火器的生产和改进就不提了,单单是通过灵州买马,每年都是一笔大开销,搞得前不久女真那边进贡名马,郭炜都特意蠲免沙门岛居民的税赋,让他们跨海去接运马匹呢。

    陈洪进占着泉州这个国际海贸的好地方,肯定是财源滚滚,占着另一个海贸港口广州的南汉是肯定不会进贡的,那么陈洪进这边还是得抓住了。

    “虽然泉州变诈多端,屡移主帅,且其地里辽远,制御有所未遑,不过朕观其倾输,尤足嘉尚,以书轨大同,恩威远被,嘉其款附,还是降诏于泉州吧。”

第十七章 十阿父

    显德十一年的新春团拜会隆重而热烈,朝臣、赴阙的节度使及使者、进奏使齐聚崇元殿称贺,郭炜盛装出席,并且在会后赐宴广政殿的更新尽在

    受代的节度使归朝、新任命的节度使尚未陛辞之镇,再加上比往年新增加的清源军使者魏仁济、右千牛卫上将军周保权、新任武宁军节度使高继冲的诸多从叔从兄,上朝称贺的臣子比往年多了许多,广政殿上热闹非常。

    一如郭炜所料,原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面对朝使认清了形势,坦然受代,将义武军的军政暂时移交给定州兵马都监安友规,轻车上路,举族归朝。

    早已举族赴阙的原朔方节度使冯继业、原荆南军节度使高继冲仍然羁留东京,将会在正月十五之后分赴陕州和徐州履新。

    准备移镇定州接手义武军的原保义军节度使李万全也从陕州回到了东京,原武宁军节度使赵匡赞更是借此机会回京,好好看了一回女儿。

    因为时近年关,预备出镇襄州的李重进和起复出任朔方节度使的赵匡胤都还暂时留在东京,预定出知江陵府的翰林学士承旨李昉也留在东京未走,而新任翰林学士承旨卢多逊就已经履新,更有陕州通判李穆被召入京师补缺,拜左拾遗、知制诰。

    广政殿上高官显贵满堂,众人依阶级而坐,酒水流水般地添上,只是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威势日盛,满座文武却是都不怎么敢放肆吆喝。

    一直到郭炜着内侍宣道离席,一行人出了广政殿后门,殿内的气氛才轰然上了一个台阶。

    …………

    “阿兄……小弟见过皇兄。”

    慈寿殿中第一个跑出来迎接郭炜的,始终都是他的二弟郭熙训。过了年,郭熙训就应该算是十一岁了,待人接物的礼仪早就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每当郭炜过来拜望太后的时候,郭熙训总是会忍不住亲情流露。

    郭炜当然是不会计较他这一点的,恰恰相反,郭熙训能够对他保持这种亲情状态,而不是帝王家常见的隔阂生分,郭炜心中很是欣慰——小孩子的感觉是很敏锐的,郭熙训能够一直孺慕自己,这说明自己在励精图治的同时,至少还没有变得刻薄寡恩,能够在公私之间把握好度量火候,说明自己这个穿越者还是有些长处的。

    符昭琼许是见多了郭熙训的这种表现,又一向没有现郭炜嫌恶挑剔这一点,所以近一两年也就没有再谨小慎微地要求郭熙训了。

    此时外命妇们早已入宫拜见过太后离开了,郭炜过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很安静,两个人依礼见过之后也就是不咸不淡地拉扯了几句,要在往日,郭炜就该起身请辞了,只是今天符昭琼却好像是还有话要说。

    “官家,我听说赵家兄弟都起复了,那赵二郎却是去雄胜军做都监……朝政之事,妇人本不应该插嘴,只是我听说那雄胜军远在西南边陲,却是又要苦了六娘……”

    符昭琼在那里反复斗争了半天,见郭炜识趣地没有很快告辞,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把藏着的话说了出来。

    说什么“妇人本不应该插嘴”,你这不还是插嘴了嘛……不过也正是因为你只是妇人水平,所以才会插嘴的吧……郭炜倒是很理解符昭琼,不管是这样一点都不像是旁敲侧击的话,还是前面的那一番犹豫。

    所以也很好对付,连搪塞都不需要,冠冕堂皇的话那是时刻都准备着的。

    “娘娘,关西一带至关重要,北有定难军桀骜不驯,南有西蜀与中原分庭抗礼,灵州更是关系凉州、沙州朝贡之路与买马的商道,须有得力之人镇抚一方。我命赵大郎去灵州做朔方节度使,正是要委以重任,期待他在自己的郡望左近有所建树。”

    反正这都不是假话,郭炜尽管侃侃而谈:“至于那雄胜军,却是在原先的凤州固镇(今甘肃省徽县)之上所建,紧邻西蜀的兴州(今甘肃省略阳县),位置甚为紧要。一旦朝廷对西蜀用兵,雄胜军即当其冲,实在是建功立业之所,赵二郎去那里监军,正是因为我欲其及早立功,到时候升迁才好服众。好男儿志在四方,汝南县君应该理会得,赵二郎就更应该理会得。”

    “对于朝廷军政,我一个妇人却是不懂的,既然官家这么说了,那定是有理的……等以后六娘再进宫来,我会好生劝慰于她,总要以朝廷军国之事为重,妇人不可给夫君多增牵绊。”

    郭炜早就知道符昭琼是个耳朵根子软的,谁在她面前说一番貌似有理的话,她当时都能被说服,这次还是没有例外,就不知道她和符六娘之间谁能够成为主导了。

    不过这还不是郭炜可以关心的问题,见符昭琼再无他话,郭炜赶紧起身告辞,在这新的一年里面,他已经见过了群臣,也见过了太后,现在就要回宫好好见一见自己的妻儿了。

    …………

    “什么!在初一的那天,侯章在这里的筵席上真是这么说的?”

    郭炜再回到广政殿,已经是显德十一年的正月初三了,朝臣们大多数都还在放假,只有几个宰相、枢密使于两府轮值,而郭炜却是早早地回到了广政殿批复奏章——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即使无需事必躬亲,那也还是要勤勉一些的,怠政可是万万不行,而像是碰到了这样的长假,歇久了是最容易触怠惰的,需要时刻警惕怠政的状况出现。

    只不过刚刚处理了几件寻常的政务,郭炜就从锦衣卫巡检司的报告中现了一些趣闻,眼见新年伊始并没有什么紧急公务,总体上还算闲暇,详细了解一下这几个趣闻倒是不错,于是他赶紧就派人把都巡检章瑜召了进来仔细询问,结果一问之下就乐了。

    章瑜却是没有笑,还一直保持着他那种“挖掘并汇报真相”的特务表情,恭敬地回答着郭炜:“是的。楚国公自从罢节镇闲居东京,时常怏怏不乐,似乎总是想念戎马倥偬、镇守一方的日子……在前日的筵席上,他们一群人不经意间谈到了晋、汉之间的事,在说话间,齐国公因为和他同姓,又是从楚国公改封的齐国公,爵次始终比他要更高,言谈间就有些轻慢。”

    郭炜眼眉一挑:“嗯……这倒是有趣……那后来侯章就这么说了?”

    齐国公也就是侯益,资历比侯章要老得多了,石敬瑭的时候就已经领了一方节镇,契丹入汴的时候更是河中尹、护**节度使。而楚国公侯章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指挥使,屯兵陕州为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兼三城巡检使,完全是因为和赵晖、王晏一起举兵抗拒契丹,站队站得好,这才一举而为藩镇。

    就连侯章的这个楚国公爵位,那也是侯益当剩下的,也就难怪侯益喝高了以后会在言语神色间轻慢侯章了。

    只是侯章大概同样喝高了,再加上日常的郁闷一起迸,随后给侯益的回答也太犀利了。

    章瑜还是一板一眼地汇报着:“是,当时楚国公就借着酒劲厉声说:‘当虏酋疾作谋归之时,记得竟然有人上书请其避暑嵩山。我确实只是一个粗人,只知道以战斗取富贵,像这样谀佞的事,那是从来都不会做的。’”

    “哈,真是打脸……”

    这种话就连皇帝都不好随便去说的,结果侯章却借着醉意当面抽侯益的脸,这个粗人倒是挺可爱的。可惜侯章的能力只有一般般,年纪却也已经不小了,难堪重任,否则放出去独当一面也还是可以放心的。

    “王仆射的老父居然如此剽悍?”

    笑过了一阵,郭炜又拿起另一份报告,左手食指敲了敲几案,转头看向章瑜。

    “是,王仆射的这点子家事,其实在其东京的亲戚间差不多都知道。”

    章瑜这一次说的是王溥和他的父亲王祚之间的事情。

    王祚从刘知远起兵入汴,做过三司副使,在本朝历任随州、华州、颍州等刺史和郑州团练使,前不久在宿州防御使的任上上表请求致仕,郭炜当然是应许了他,让他拜左领军卫上将军致仕。

    却不想这事会在王家惹起一场风波来。

    原来王祚上表并非出于本意,其实是王溥屡次讽喻王祚,要他上表求致仕的。王祚原本以为朝廷肯定是不会许可的,这才顺着儿子的意上了一道表章,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郭炜竟然会很快批准了……

    想王祚这个人,平日里在家待客的时候,就常常以家礼呼喝王溥趋侍左右,让客人坐不安席,这一次觉得被儿子坑了,提早结束了自己的官场生涯,心痛得不得了,在得到消息的当时就举着大棒子追打王溥,指责儿子是为了自固名位而幽囚自己。

    听完章瑜的详细叙述,郭炜摇了摇头,笑道:“真不愧是十阿父……”

    话才说到这里,郭炜心中却是微微一怔,怎么莫名其妙地就会提起“十阿父”来了?不是在说王祚的么?——

    f-y——sn-e-t

第十八章 柴王城

    十阿父……王溥、王晏、王彦超、韩令坤等同时将相,皆有父在洛阳,与柴守礼朝夕往来,惟意所为,洛阳人多畏避之,号“十阿父”。

    这还是显德初年兴起的典故呢,在京洛之间传言汹汹,尽管议论者对郭炜还多半是有所避忌的,相关的传言却仍然灌了郭炜一耳朵,可想而知这“十阿父”在洛阳有多么的出名了。

    韩令坤之父韩伦,少时就以勇敢之名而隶成德军兵籍,历年累迁至徐州下邳镇将兼守御指挥使。郭荣当政时,以韩令坤贵达,即拔擢韩伦为陈州行军司马,及韩令坤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领陈州镇安军节度使,因为贯彻回避制度,即徙韩伦为许州行军司马。

    但是韩伦虽然被罢了陈州行军司马之职,却仍然留居宛丘,多以不法之举干预郡政,私酤求市利,招敛民财,陈州无论官民均引以为患。

    到了后来,当地的百姓实在是受不了韩伦了,于是公推项城武都等人上京告御状,这才引起了郭荣的关注,命殿中侍御史率汀前往按察。结果韩伦不光是不在乎之前的行止,还好死不死地要假传圣旨,向率汀诈报说什么“被诏赴阙”,被率汀一五一十地上奏,终于惹得郭荣大怒,命令御史台依律追劾,如果不是韩令坤在郭荣面前百般求情,严格按法条判就应当弃市了。

    最后韩伦还是被追夺了在身官爵,流配沙门岛。

    不过“十阿父”就是“十阿父”,有韩令坤这样的儿子在朝,流配都只是小事一桩,流配沙门岛也是无足轻重的,到了显德六年,韩伦就遇赦回来了,而且又被授为左骁卫中郎将。

    王晏的父亲倒是没听到有什么太大的劣迹,甚至郭炜都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字,而王彦超之父光禄卿致仕王重霸也恶名不彰,想来多半是“十阿父”里面凑数的。

    在这“十阿父”里面最显贵的就是为首的柴守礼了。

    柴守礼是郭荣的生父,太祖圣穆皇后柴氏的兄长,按宗法算又是国舅,朝廷给他什么封赠倒是不重要,他这等身份就让洛阳的主政者颇为棘手了。就算是在洛阳恣横一时,曾经杀人于市,郭荣都不好过问,有司就越发地不好去管了。

    不过眼下郭炜听到了王祚和王溥父子之间的这一段趣闻,忽然间就有些理解这些老头儿了——他们也郁闷,儿子高官厚禄固然很风光,却也限制了他们自己的人生。

    所以王祚在平日里才可着劲折腾王溥,以当着客人的面支使当朝宰相为乐,还可以直接将王溥呼之为“豚犬”,而一旦筋力未衰就被致仕,则怨恨儿子为了自身名位蓄意幽囚自己。

    柴守礼就更是心情复杂难言了。

    郭荣是他的亲生儿子,郭宗谊是他的亲孙儿,都先后做了皇帝,但是恪于礼法,偏偏就是不能认,郭荣始终只能以元舅礼待之。甚至为了礼法和情面可以两全,自郭荣继位之后,柴守礼就一直留居洛阳,根本去不得东京——如果进了京师,要不要觐见皇帝?去觐见皇帝的话,应该用什么礼节?

    像韩伦、王祚和柴守礼这样的,早年都没有受过什么太好的教育,后来因子而贵,一方面骤然而至的富贵权势让他们心态膨胀,一方面官场的条规和国法又给他们相当的压抑,扭曲之下发生一些变态确实并不奇怪。

    只是理解归理解,郭炜可不希望“十阿父”给他添乱,这边正是在加强文治的时候,朝廷正在精心修订律法,还有很多配套的政治革新来不及做呢,那边“十阿父”却来给他捅娄子,这可万万不成。

    虽然这几年倒是没有听到柴守礼又犯了什么大事,但是谁知道呢……或许是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陶谷协调有法治政有方,也或许是他主动替郭炜分忧而徇私枉法瞒下来了呢?锦衣卫巡检司也不会去打探这类消息,再报告给自己添堵的吧……

    一个情绪古怪的柴守礼就已经很是够呛了,现在王祚又彻底地闲了下来,而且才刚一赋闲就开始变态,居然可以举着大棒追着当朝宰相棒打,天知道这两个人在洛阳会聚以后,成天混在一起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在显德十一年的正月末,待在东京过完了年的一批人纷纷离京。

    泉州牙将魏仁济带着朝廷颁发下来的制书和赏赐,高高兴兴地沿海路返回泉州。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等州军府事陈洪进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朝廷的旄钺,得授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检校太傅,赐号推诚顺化功臣,并获得朝廷铸印颁赐,其长子陈文显被授为清源军节度副使,次子陈文颢被授为南州(即今福建省漳州市)刺史,三子陈文顗为泉州衙内都指挥使。

    至于南唐国主李弘冀那边极力反对朝廷接纳陈洪进么……郭炜才不相信李弘冀是出于对陈洪进品德的厌恶,这才反对朝廷授任其节镇的呢,在他想来,李弘冀多半还是不愿意陈洪进两面称藩,因此而分薄了南唐的势力,不过李弘冀的这种心情却又有谁会去体谅他?

    至于朝廷接纳陈洪进的理由么……只要郭炜具备无视南唐的实力,那就足够了,在创造理由方面,礼部、太常寺和翰林学士院可都不是吃干饭的,不管是翻故纸堆还是临时编撰,写得洋洋洒洒冠冕堂皇应该不难。

    差不多就在同时,高继冲前往徐州就任徐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宁军节度使、徐宿观察使,郾城县令王明被选为武宁军节度掌书记,实际主理徐州的政务。自从朝廷取得了淮南之地以后,徐州就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关键性的军事重镇了,倒是在维护泗水的漕运方面比较重要一点。

    赵匡赞则匆匆辞别了自己的女儿女婿,赶赴江陵府接任荆南军节度使,出知江陵府的李昉随后就路。作为连接朝廷和湖湘的重地,隔断南唐和后蜀的要害,江陵府当地的民政治理、治安管理至关重要,荆南军的水军也是不可轻废的,两个人的责任都相当重大,赵匡赞之前训练水军的经验也依然有用武之地。

    李重进正式交卸了侍卫亲军司和工作和印信,前往襄州就任山南东道节度使,权知襄州的赵玭则早在年前就从汝州赶去上任了。随着对荆、湖的占领和逐步消化,山南东道已经成为二线地区,战略地位略有下降,不过中原各朝已经在这里经营多年,其中的仓储和军备在西南方向依然很重要。

    冯继业把全部族人都迁到了东京,住进了御赐的宅院,然后高高兴兴地去陕州当他的保义军节度使去了。陕州深处内地、大河南岸,是连接京师与关中的重要孔道,这个位置很重要,说明朝廷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而陕州外无威胁,驻军很少,也就不必再操心抚恤士卒和抵抗外敌了,光是处理一下民政,做个守成的藩镇,冯继业还是有那么一点自信的。

    李万全奔赴定州接任义武军节度使,对于这个善挽强弓、老而不衰的老将来说,去还能见到敌军的义武军,比起待在平静的陕州,其实是要好得多的。虽然定州邻近的敌军只有西边西山路的河东军,与易州相邻的敌军也只有西边蔚州的契丹军,那两个地方都是地狭兵少的所在,极少会主动侵扰义武军,不过李万全当然可以自己主动发起攻击嘛,就像昭义军和建雄军他们干的那样,秉承朝廷对付河东的战略,持续骚扰削弱其国力军力。

    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则各自拜别了家人,启程前往京兆府,他们将在那里分途赶赴灵州和雄胜军。赵匡胤赴任朔方节度使还带上了以往的亲随,如刘词遗表推荐的王仁瞻与楚昭辅,被郭荣派给赵匡胤之后就始终跟随着他,还有牙将米信、张琼、郭延赟、杨义、杨嗣,也都是一直不离其左右的,赵匡义前去雄胜军监军却是孤身一人上任,好在就任雄胜军使的柴庭翰和他同路。

    不过李重进交卸的侍卫亲军司事务暂时就只有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袁彦来接手了,因为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柴贵这时候已经率亲兵赶去了邢州的尧山。

    邢州尧山的柴家庄此刻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工地,柴贵这一次回柴家庄可不是为了祭祖,更不是什么衣锦还乡,他是受了郭炜的指派,到柴家庄来负责给柴守礼修造一所大宅的。

    郭炜想到的消解“十阿父”在洛阳恶劣影响的办法,就是禁锢柴守礼。

    “十阿父”之所以臭名昭著,是因为他们在洛阳肆意妄为而有司不敢秉公执法,而他们肆意妄为和有司不敢秉公执法的关键,还就是因为柴守礼,其他人犯罪有司不敢责罚,必要的时候郭炜可以出面,柴守礼犯罪,郭炜可是不太好办的。

    那么只要把柴守礼和其他人分隔开,“十阿父”就再不能在洛阳造多大的风浪了,而分隔开柴守礼的办法,最简单的就是让他衣锦还乡,然后禁锢起来。

    当然,这种禁锢不能太明目张胆了,那么就修一座不逾制的顶格的大宅子,让柴守礼待在里面吧。如此一来,地处邢州尧山乡下的柴家庄总比洛阳人口少得多,柴守礼祸害起来也有限,更何况这里是柴守礼的家乡,应该也不会像祸害洛阳那么狠。

第十九章 判案

    “阿爹……阿爹……咯咯咯……”

    稚嫩的童音在紫宸殿内回响着,郭炜随意地穿着便服,和一个两三岁大的幼童正闹得欢实。幼童在郭炜的怀中扭来扭去的,吱吱嘎嘎地笑个不停,皇后李秀梅则斜靠在坐榻上,温婉地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顽童在疯闹。

    殿门口,几个宫女笑意盈盈地站着,似乎随时都要迈步上前去服侍,却又只是静静地看向殿内,并不走上前去。

    再往外,隔着前院,几个殿直正脸朝外地矗立在大门口,目不斜视,面色平静,殿内的嬉闹似乎根本就影响不到他们,他们只是以全副精神在警戒着周围。

    年初没有什么大事,自从送走了一批使臣和藩镇之后,郭炜就差不多闲了下来。这天不是大朝会,也不是内殿起居日,看看案上并没有多少奏章需要批阅,郭炜难得偷闲跑回了紫宸殿,在这里逗着快要年满三周岁的小胜哥玩。

    或许是孕育胜哥的两个人正当盛年,也或许是李秀梅出身将门因而身体颇为强健,又或许是胜哥从小就不缺乏亲人的搂抱爱抚,总之这个年纪将近三岁的男童长得敦敦实实虎头虎脑的,眉目间已经有了些郭炜的影子,不过受了李秀梅的影响,却是更柔和了许多。

    此刻的胜哥笑得特别的开怀。

    郭炜没有学会板着脸对待儿子,更何况是只有两三岁大的儿子,所以胜哥很亲近阿爹,见阿爹在大白天里没有在外面忙碌,而是回到阿母身边陪着自己玩耍,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至于阿爹出门的这些忙碌,并不全是在广政殿批阅奏章、在滋德殿会见大臣、在崇元殿升朝,有时候是去仪风殿看还一岁不到的妹妹,胜哥却是完全不懂得了——只有这个年纪的胜哥,还没有学会复杂的皇家思维,此时的他与寻常百姓人家的孩童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小小的世界里仍然只有阿爹、阿母。

    可惜胜哥的欢快还没有能够持续到一个时辰,一阵急骤的鼓声轰响就打断了这样的天伦之乐。

    “是什么人在击登闻鼓?”

    听声音确实是鼓声,而在禁卫森严的京城里面,鼓声竟然可以直透几层宫门宫墙传入紫宸殿中,那只可能是明德门外那面巨大的登闻鼓被敲响了。登闻鼓一响,不管是民间有什么冤情要告御状,还是非常朝官有什么急事要面见皇帝,郭炜都得去上朝了,这已经是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

    谤木、登闻鼓,这都是从上古时期传下来的政治传统,是政治专门化之后直接沟通朝堂与民间的重要纽带。不需要经过繁复的官僚部门,普通百姓即可以直达天听,这就是谤木和登闻鼓在创始之初的理想。

    只是随着上古三代逐渐走向王政,再走向帝制,天子统御的百姓越多,管辖的疆域越广,他距离百姓也就越远,谤木早就变得仪式化、华贵化了,从百姓可以随便刻写意见的一段木桩变成了雍容的华表,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初设立的意义。

    不过比谤木稍晚出现的登闻鼓却还保持着当初的理想,继续在发挥着直接沟通底层与顶层的功能,像韩伦被陈州百姓告发,就是通过登闻鼓惊动了郭荣直接干预。

    就是在郭炜继位之后的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面,登闻鼓也被敲响过好几次了,其中有地方官员枉法百姓冤情难申的情况,也有朝廷官员检田不公乡民被迫进京面诉的现象,只不过像今天这样打断了郭炜居家之乐的,那还是第一次。

    显德十一年才刚刚开始,在正月里面居然就要处理登闻鼓相关的事项,这样的一年可是未必轻松好过呢。

    郭炜拍了拍胜哥圆嘟嘟的脸蛋,也管不了他有多么不舍,带着一丝歉意,还是掰开了他紧抓着自己的小手,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换上了朝服,急匆匆地就往崇元殿赶。

    当郭炜赶到崇元殿的时候,常参官都已经到齐了,右监门卫将军郭晖向郭炜递上击鼓人的诉状,郭炜接过来这么一看,却原来是官员就铨叙事宜与吏部发生的争执。

    就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麻烦自己打断了难得的家居闲暇,和满朝文武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处理?

    郭炜强忍着情绪,既没有皱起眉头,也没有露出烦厌的表情,只是将诉状交由中使传递给了吏部尚书张昭,一边轻声问道:“张卿,这前开封府户曹参军桑埙却是何等样人?”

    张昭闻言就是一怔,心说自己虽然是吏部尚书,其实是寄禄多过了实职,而且就算是自己常掌铨选,可也掌握不了这么具体啊。一个户曹参军,即使是开封府的,那也还是微末小官,自己都已经是七十的人了,哪里能够记得住这么许多?

    “这个……臣却是不知……”

    不过皇帝的问话还是要回答的,张昭一边迟疑着回话,一边就不自觉地望向了一旁的吏部员外郎边玕,倒是把郭炜的视线也给牵了过去。

    边玕却也干脆,见皇帝和尚书都看向了自己,当下就立即出列答道:“这桑埙却是晋时宰相桑维翰次子,开运中补为秘书省正字,其人出自仕宦之家,一向熟知吏事,娴熟公务。”

    原来是这个老汉奸家的儿子啊……呃,好吧,在这个年月里,还没有兴起“汉奸”这个讲究,而且桑维翰在当下士林中的评价并不算坏,就像冯道的名声也始终不错一样。不过给石敬瑭出主意割让幽云十六州以借契丹兵的总是桑维翰吧?这样的人居然能够风评不错,不得不说是这个时代出问题了。

    不过桑维翰在契丹入汴以后就因故自杀了,所以现在就没有什么可以清算的了,而且即便是他有罪,那也还罪不及子孙,处理眼下的事情仍然应该就事论事,还是要尽量克制一下情绪,不要带有什么先入之见,以免干扰了群臣的判断。

    只是桑埙以这样的仕宦出身,又是荫补入仕的,胆子倒是不小,仅仅是为了对吏部的铨叙不满意,他竟然就可以采取击登闻鼓这么极端的方法,还真不是那些科举上来的平民子弟可以比的。

    “桑埙在此状中诉吏部条格前后矛盾,以其资望考绩,本当为望县令,却只注中县,此事是否为实?”

    要就事论事,郭炜不断地在脑海中提醒自己,尽量保持着神色不动,几乎是公式化地开始询问群臣。

    “陛下,此事虽然不大,却也难以一时遽断……依臣看来,当会集开封府、户部和吏部三署公议,如此方能断得恰当。”

    看众人对皇帝的问话一时间难以进行回答,范质出面提出了解决方案——桑埙的诉状是否为真,一下子不好作出判断,还是大家合议一番再说。

    “也好……就诏集三署的相关官吏在尚书省合议吧,到时候有什么结果,那桑埙对这个结果是什么意见,再由尚书省报给朕知道就是了。”

    交代完了这句话,郭炜扔下了满朝文武,扭头就离开了崇元殿。不过现在再要回到紫宸殿去,却是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好好的一个假日说打断就打断了,苦命的皇帝只能悻悻然地到广政殿去批阅他的奏章。

    那里也还有一个案子在等着郭炜做决定呢。

    年前的时候,殿前散祗候李璘与殿前军小校陈友相遇于京师宝积坊北,李璘当场手刃杀死陈友,却并不遁去,而是在原地静候军巡院将其抓捕。在军巡院的讯问当中,李璘自言杀陈友乃是为复父仇,经过有司案鞫得实。

    这李璘是瀛州河间人,后晋开运末年的时候,契丹犯边,河北各州县几乎都陷入了无政府的状态,那陈友在当地为盗,乘乱杀死了李璘之父及家属三人。

    很简单的一件血亲复仇案件,不过涉及了一些并不简单的背景。

    陈友为盗杀人是在前朝,而且是在外敌入侵的无政府状态下,那时候报官毫无意义,而“当法律不能伸张的时候,血亲复仇是正义的基本保障”这个概念不光是时人服膺,就连郭炜本人也是信奉的,照此说来,李璘应当获得赦免。

    但是陈友从为盗到投军,显然是郭荣当初整军的时候宣布赦免群盗的结果,那么不追究群盗的前罪已经是经过先帝确认了的,李璘因为复仇而杀陈友,似乎就与这个精神相悖,那么就需要追究李璘的杀人罪了。

    可是看看军巡院把皮球一直往上踢,最后都踢到郭炜这里来了,那就只能说明一点——现在的人都认可李璘的复仇行为,只是赦免不应该由臣下擅自作主,所以案子才会到了郭炜的案头。

    赦免?还是判刑?

    确实,在乱世之中,血亲复仇也是一种正义,故瀛州团练使张藏英不就是有名的“报仇张孝子”么?唐末的时候全家被杀仅以身免,张藏英就可以一直追凶,第一次没有杀死仇人,被当时的幽州节度使赵德钧赦免了,后来又继续追杀,终于成功,自首以后仍然被赦免。

    不过郭炜可是立志继承父、祖的基业,结束乱世重建秩序的,这律法当然是秩序的根本,血亲复仇也应该被纳入律法规范之中,不应该例外。

第二十章 平静的一年

    桑埙的诉状很快就有了结论,经过开封府、户部与吏部在尚书省合议,终于得出了一致的意见:桑埙所诉为是,吏部铨叙确有条格前后矛盾之处,现拟擢升桑埙为殿中丞。

    既然官僚机构自身认识到了错误,并且已经开始改正,登闻鼓确实能够发挥其作用,郭炜自然就是照准。至于桑埙是桑维翰的次子这码子事,肯定是罪不及子孙的,郭炜心中的不快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想一想桑埙在开运年中期被补为秘书省正字,将近二十年的宦海蹉跎,才刚刚做到了殿中丞,真的算不了什么。

    至于李璘案,郭炜也认清了形势,千百年来的孝义讲下来,“先王以孝治天下”已经是深入人心了,要想重建秩序,这个精神本来就是基本原则之一,不能违反,不能废弃,只能进行合理规范,使之变成公序良俗。

    既然如此,如果严格按照杀人罪照判,那当然是不妥的,因为这会与百姓和士林的期望相左;但是完全赦免李璘肯定也是不行的,因为这会形成一个不好的先例,让人们习惯性地抛开官府和律法自行解决问题。

    这样一来,结果就只能是折衷的——先以杀人罪判李璘问斩,然后由郭炜出面开赦,但是又不彻底赦免,而是减死流配,而且李璘作为殿前散祗候不能像文官那样流配到海岛,要人尽其才,发配到通远军的牢城营编管。

    就在当月,北汉军出兵攻打府州,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一边率军抗击,一边辗转向朝廷报告军情。

    几年以来,北汉主刘承钧面对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成德军节度使郭崇、义武军节度使李万全、洺州防御使郭进和麟州防御使杨重训构成的包围圈,始终都是心怀戒惧,一直在图谋越过黄河占据府州、麟州这一块大周的飞地,以使自己和契丹的联结更为广阔,从而获得更大的回旋余地。

    自从契丹丢失了燕南地区以后,北汉通过代州与契丹的联系通道就随时都有可能被范阳军和义武军西向切断,它向西扩展的这种要求就显得尤为迫切。只是北汉自从高平之战和太原围城之后就差不多精锐尽丧,所以一直对府州等河西地区都是力有未逮,只能干看着府州孤悬在外,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经过了几年时间的休整,再加上去年平定内乱理清了内部,刘承钧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羽翼渐丰,在东、南两个方向对周军自保的同时,也有能力向西拓展了。

    然而事实却给了刘承钧一个响亮的耳光。

    郭炜在接到了折德扆的军报之后,立即向沿北汉周边的各个节度使、防御使下令,命他们对北汉展开袭扰。

    随着朝廷诏令的下达,沿北汉周边的藩镇几乎在同时对河东发起了攻击,义武军在西山路、成德军在井陉给予了北汉军巨大的压力,而昭义军、建雄军和洺州的部队则干脆就深入了北汉的腹地,迫使北汉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郝贵超亲率大军迎敌。

    结果在府州战场方面,孤军作战的折德扆于府州城下彻底挫败了北汉军的进攻,俘获其领军将领卫州刺史杨璘;而在辽州战场方面,郝贵超在李继勋和晋、潞兵马钤辖康延沼面前大败亏输,北汉辽州刺史杜延韬、拱卫都指挥使冀进、兵马都监供奉官侯美籍部下兵三千投降。

    如果不是契丹的西南面招讨使、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率部族军六万骑及时驰援,大周的这一次小小反击就有可能会再一次打到太原城下,让北汉再一次面临生死危机。

    周军在石州、辽州与契丹军遭遇,一方是步骑结合的州郡兵,一方是一骑多马的部族军,双方的战力、兵力相差仿佛,谁也奈何不了谁,周军依托城池就此止步,契丹军也无力助北汉军攻城,年初骤然爆发的一场大战又戛然而止。

    时隔两年,契丹军的战力就有了明显的恢复,好在自己并没有打算迅速灭亡北汉,也没有准备在这时候就越过燕山北伐契丹,契丹的战争潜力还是很强大的——郭炜在接获河东袭扰战的详细军报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点。

    北汉自身的力量已经完全不在话下了,如果周军对付的仅仅是北汉军队的话,就算它有刘继业,未来的杨无敌,郭炜都确信不需要出动多少禁军,光靠周围的那些藩镇军就足以收拾它了。

    不过刘承钧终究只是一个儿皇帝,他身后的爸爸国才是郭炜夺取河东的真正阻力,只要还没有做好长期作战的物资准备,只要还不能确保阻击契丹援军,灭亡北汉的想法就必须搁置。

    郭炜却是不知道,虽然在高粱河之战中,耶律挞烈掌管的六院部和契丹西南面招讨司的损失没有五院部和左皮室军那么惨重,此时却也是外强中干,即使经过了两年时间的休整,这一次出动六万部族军都是倾尽全力了,可以说主要部族中能战的成年男子差不多全都被拉了出来。

    耶律挞烈这也是无奈,如果他这一次不硬着头皮用尽全力去援助北汉,一则北汉真的有可能就此覆亡,二则他的西南面招讨司就会完全露底了,接下来说不定就是周国的范阳军和义武军向西攻击他了。

    所以耶律挞烈仅仅是在石州击退了周军的进攻,契丹内部就将此战当作了一场大胜来宣传,两年多了,他们实在是太需要一场对周军的胜利了。

    接下来的日子却是出奇的平静顺当。

    秦再雄把儿子留在了东京做殿直,自己带着族人赴辰州上任,至州即每日勤加训练士兵,经过大半年时间的训练,得精兵三千人,皆能被甲渡水,历山飞堑,捷如猿猱。

    有了这样的一个基础以后,秦再雄立即选亲校二十人分使诸蛮,以传朝廷怀来之意。在秦再雄往日的声威和如今的军力感召下,远近诸蛮莫不从风而靡,各奉降表以达东京。

    田汉琼在锦州虽然不如秦再雄这边风风火火,稳定当地的基本任务却也是完成得很出色,加上彭允林、田洪赟等人的归顺,郭炜确信五溪蛮在几年之内是不致惊扰湖湘的了。

    欣喜之余,郭炜再一次将秦再雄召至阙下,一面和他猛打感情牌,一面将他升为辰州团练使,又以其门客王允成为辰州推官,将辰州周边诸蛮尽付秦再雄。

    高继冲到了徐州,政务一委之于节度掌书记王明,自己只是寄情于山水。好在王明干才突出,徐州、宿州等地却也是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冯继业到了陕州,却也一改在灵州时的燥进妄为,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治绩,不过陕州这种地方不生事就是好事。

    李重进、赵玭在襄州,赵匡赞、李昉在江陵府,都是文武相得益彰,将这两个后勤基地和水军基地打理得生机勃勃。到了下半年的时候,郭炜就已经确信,由这两地出发,不管是东下南唐还是西上后蜀,都可以做到万无一失,江陵府正在大批建造的大型船只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就是赵匡胤到达灵州还没有几个月,也已经初步完成了安抚戍卒、绥抚夷落、访求民病的工作,将前任冯继业的失政一一检举,有权当场更改免除的就当场更改,需要奏请朝廷蠲免的也都及时上奏。灵州,作为和西域贸易的商道,朝廷购买河西马与河曲马的重要渠道,不仅与朝廷恢复了紧密的联系,民政也逐步走上了正轨。

    随着时间推移到九月,南国的雨季渐次结束,北方边镇再一次进入防秋的时候,偷越边境的走私商人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黄室韦叛乱了?”

    走私商人是永远都无法禁绝的生物,当代人或许因为种种原因而对他们深恶痛绝,作为穿越人士的郭炜却并不讨厌他们。就像是这一次,如果没有他们,锦衣卫巡检司和枢密院侦谍司的密探们又该怎么混到契丹那边打探消息去?

    黄室韦叛乱,这个消息可是相当有价值的。

    黄室韦,又叫黄头室韦,在郭炜的印象当中,契丹西北路招讨司下属的这个部族应该就是后世诞生了蒙古的部族了,只是这时候的黄室韦远没有后世的风光,整个部族都是臣服于契丹,不过叛服无常。

    没有想到他们挑在这个时候叛乱了,这可是郭炜既算不到也求不到的好事。

    虽然黄室韦此时的势力还不算大,这场叛乱波及的范围应该仅限于契丹的西北路招讨司,尚不至于造成契丹的全境糜烂,但是对契丹国力军力的牵制还是毫无疑问的。

    毕竟,往常与中原征战时基本上是作为预备队的西北路招讨司,此刻就已经完全抽不出身来了,相反,他们恐怕还需要西南面招讨司和契丹皇廷做后盾呢。

    再者说来,在契丹皇帝亲领的皮室军里面,就有一支由黄室韦抽调精锐组成的黄皮室军,现在黄室韦叛乱,契丹皇帝还敢不敢信赖黄皮室军也是一个大问题。

    有了以上几个问题的牵制,就算在经过了两年的休整之后,契丹已经把高粱河之败的伤口都养好了,想要趁着秋高马肥的季节大举南犯,那也是有难度的。

    虽说即便是契丹要大举南犯,郭炜也并不怎么怕,不过在自己准备做大事的时候,可以少几个苍蝇打扰,那总是好的。

    郭炜正是早就准备好了在显德十一年的雨季结束之后做一点大事,为此他差不多专门准备了一年。

第二十一章 王昭远的野望

    谋划大事的永远不会只有主角一个人,主角也不能豁免被其他人谋划。谁是主角,谁是配角,端看历史最终选择了哪一个。

    西川成都府,领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知枢密院事王昭远的府邸,入朝奏事的山南西道节度判官张廷伟向孟昶报过了到,出宫之后转身就来到了这里,与他的主官王昭远在内室密议。

    “兴元府和兴州那边到底如何?”

    当初老宰相李昊向孟昶建议屈身以事周朝,主动向中原修贡,以谋求打消周军进取蜀地的意图,是王昭远坚持着阻止了这种做法,并且对三峡和米仓山的险要拍着胸脯作出了担保,这样的担保总是需要负起责任来的。

    周军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大动干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骤然发动,现在北面的形势一天紧似一天,周军一直在增强对蜀国兴元府和兴州一带的压力,王昭远不能不关心那边的形势变化。

    更何况他领着的这个山南西道节度使一职,也就是该管着兴元府和兴州的,那边有事,王昭远总是要过问一下的。

    “周人在凤州加紧囤积军资粮草,那个新任的凤州团练使兼缘边巡检壕砦桥道使张晖颇不服老,屡屡遣兵入境勘察桥道和沿途山寨,与兴元府和兴州的义军多有冲突,双方连日来均有死伤。”

    张廷伟这个判官倒是挺称职的,将山南西道面临的军事压力一条条地娓娓道来:“周人还把凤州固镇建为雄胜军,派来了一个柴姓的军使和一个赵姓的监军,听闻那个名叫柴庭翰的军使乃是周主原先的家中人,又听闻那个柴庭翰只不过是降顺周朝的原契丹岐沟关使,莫衷一是。倒是那个姓赵的监军已经打探得确实了,他就是原周军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的二弟,想当年周军取我秦、凤、阶、成四州,那一战中赵匡胤受命巡视前线,也是出力不小。”

    “看此种情状……周人还当真是要对西川动兵了?”

    王昭远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却是隐含着兴奋之情,对于可能到来的两军交战,他非但没有忧心忡忡,反而是颇有些跃跃欲试。

    张廷伟抬起眼皮瞭了一眼自己的主官,然后继续低眉顺眼地说道:“确实,此次周人在边境上的种种刺探举动,与当年取秦凤之后和李玉以二百人莽撞进兵时的虚张声势大为不同,不再是以制造声势威吓我军为目的,而是切切实实地在勘察进军的桥道路线,定然是在为今后的出兵铺路。”

    “这些事情你都与陛下说过了没有?周人在那里磨刀霍霍,我军自然不能行若无事,剑门须得尽快增派戍卒,我这个山南西道节度使也不应该再是挂着虚名了!想我自幼饱读兵书,正要在周人身上一试兵略。”

    王昭远说到兴奋处,不由得就是摩拳擦掌、两眼放光。想到届时自己领着两三万雕面恶少儿,破军杀敌,拒敌于国门之外,甚至反手攻入关中,那会是何等的热血澎湃!遥想当年声著蜀中的诸葛亮也不外如是。

    见到王昭远如此兴奋,张廷伟面上微露尴尬之色,一时也不知道应当怎么接嘴唱和,在那里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王昭远的这几句自许给忽略掉。

    “这些事情属下都与陛下说过了,只是增派戍卒还要枢相对陛下提起,若是由属下来说却是有些越权了……”

    话才说到了一半,张廷伟又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该说的一段话趁着这个时机说出来:“枢相平素并无任何功勋业绩,而今位至枢密使,且兼领节镇,若是不自建立大功,又得骤领大军,却将何以塞时论?”

    “哦?”王昭远目光一闪,脸色一沉,追问道:“你以为我该当如何立功?”

    张廷伟这番话可真是说中了王昭远的心病。

    王昭远自幼聪慧,作为孟昶的书童,孟昶读的经史诗赋文章很多,而他则是好读兵书,二三十年的兵书读下来,王昭远颇以方略自许,虽然很少明说出来,实际上却一直是以诸葛亮自况。

    可惜他最大的弱项就是没有在自己最得意的领域里面实际建立过什么功勋,只是因为与孟昶关系亲近,这才迅速地升到了目前的高位。因此别说是一般的官员在背地里对他议论纷纷了,就连孟昶的母亲李太后都对王昭远多有贬抑。

    至于腹中方略这种东西,王昭远最得意的方面,又没有实战给他显示的机会,任凭王昭远是如何的自信,那都是难以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以王昭远如此的权势,其他官员在背地里是怎么议论自己的,他全都知道,不过并不在意,那些群氓的看法伤不到王昭远分毫。可是李太后是怎么对孟昶评价自己的,那些话传入了王昭远的耳朵里,却是让他心中憋屈得很,总想找机会证明一下自己并非倖进之徒。

    李太后本是后唐庄宗的宫女,是被赐给孟知祥的,只因为生下了孟昶,这才母以子贵。当初孟昶继位以后,抓住机会斥退孟知祥的勋旧,收回权柄,用王昭远、伊审征、韩保贞、赵崇韬等人分掌机要,总内外兵柄,李太后是很反对的,她在表示反对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在王昭远感觉是分外的难听。

    李太后是怎么说话来着?她说得很干脆:“吾曾经看见过庄宗跨河与梁军作战,又看见过你父亲在并州捍契丹及入蜀定两川,当时主兵的将领非有功不授,所以士卒畏服。像现在主兵的王昭远,出身微贱,不经行伍,只不过是在你就学之年,作为书童给事过左右,就掌管了军机重权;韩保贞等人都是承袭父职,素不知兵,一旦边疆警急,此辈有何智略以御敌?高彦俦是你父亲的故人,秉心忠实,多所经练,这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

    李太后那是什么身份?尽管这些话让王昭远很难受,他也是无可奈何,只有更加想用实绩来证明自己罢了。现在张廷伟当面说中了他的心病,他心情能好才怪了。

    不过张廷伟终究是王昭远的心腹,而且听他的说话,也是在为王昭远考虑,而并不是要当面揭短,所以王昭远固然是不痛快,却并没有生张廷伟的气,他现在正在生现实的气呢。

    张廷伟倒是没有怕王昭远生气,既然都已经开口了,那肯定是要接着说下去:“自然须有非常的建策之功。以当前的局势来说,不如遣使通好河东,河东与周乃是世仇,我方足可以诱其发兵南下攻周,而我自黄花、子午谷出兵响应,使中原表里受敌,则潼关以西之地可为我抚而有也。枢相若是能够建策如此殊勋,一切物议都不会再有,诸葛孔明第二当之无愧,些许权位、节镇和大军又何足道哉。”

    “此计甚妙!”

    王昭远霍然振衣而起,双手扶住几案,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廷伟:“我若是诸葛亮第二,你却是再世马良了……此计得成,我大蜀据有关西之地乃是必然,就是逐鹿中原也未尝不可期!功成之日,陛下和我都不会忘了你的谋划。”

    “不敢不敢!献策容易,决断才难,属下只不过是鼓动唇舌,做出决断的还是陛下和枢相,将来领兵出征逐鹿中原的也自然是枢相,以后大蜀兼有天下,陛下自然是圣天子,枢相就是第一辅弼功臣,属下安敢贪功?”

    听得王昭远这么推举自己,张廷伟连连逊谢,头都几乎伏到几案上去了。

    “你也无需谦让,该是你的功劳,那就是你的……不过此计要趁早,须得赶在周人动兵之前发作,那才能尽得主动。眼下我就要赶去说服陛下,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把此计给定下来。”

    只是稍微激动了一小会儿,王昭远很快就收摄住心情,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平静了许多,看到张廷伟这么诚惶诚恐的,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甚为满意。

    …………

    此时的王昭远方才显出雷厉风行的作风来,刚刚从节度判官那里得到献策,也不多客套,当即匆忙起身送客,然后草草地收拾一下就赶往皇宫。

    说服孟昶,对王昭远来说还是很轻松的任务,关键是要趁早,张廷伟献上的是一条先发制人之策,那当然是发得越早制人越狠了。

    善于纳谏的孟昶面对王昭远的献策也是从谏如流,在这一刻,文弱了多年的大蜀皇帝忽然就迸发出一丝奋发有为的光芒。

    “早岁曾奉尺书,远达睿听。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而出境。”

    大蜀广政二十七年十月,孟昶亲书盟约于帛上,封入蜡丸之内,派遣枢密院大程官孙遇、兴州军校赵彦韬和杨蠲等人携蜡丸潜入周境,意图间道至河东太原与刘承钧取得联络。

第二十二章 密使密行

    香林院,座落于青城山中的一座寻常禅寺,拜别了孟昶和王昭远之后的张廷伟并没有马上启程返回兴元府,却是跑到了这里来进香。

    整个香林院占地不大,寺院中的僧人并不算多,而且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谁因为见到一个官宦进寺就巴巴地迎上前来。见无人理会自己,张廷伟却也不恼,他似乎对这个寺院颇为熟悉,只是在大殿中待了片刻,一折身,很自然地就打侧门溜达到了寺院的后进。

    “韩二郎,那些话我已经择机说给王昭远听了,看他的意思,对那些话却是颇为心动,刚刚听完我的话,当时就要急着入宫去见陛下……国主……依常理来看,国主最终是会听他的,估计不日就会有密使赶赴太原。”

    禅寺的后院颇为幽深,人迹罕至,院中有一片稀疏的竹林,在竹林当中专门留出来一小片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独脚的圆形石几,在石几的四周则围着几个石鼓座位,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面朝竹林的入口方向,正抱着一个茶壶在那里浅酌慢品。

    张廷伟走到了竹林的入口,也不继续深入,就和石几隔着有七八步的样子,小声地对着青年的方向说话,话音刚刚好可以让青年听清楚。

    那个韩二郎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张廷伟的到来,正停手抬头看着他过来,此刻听他说完,韩二郎转了转手中的茶壶,不经意地问道:“你打探得到密使会是何人,将会经由什么路线去太原么?”

    “这个却不是我可以与闻的,只怕除了国主与知枢密院事以外,就连同平章事也是不知道的。不过出川之路也就只有两条,以前南平高氏尚存的时候,西蜀与其他各国交通倒是多取道于江陵,自从大周收取了荆、湖,出三峡已经是十分的不易了,密使要想藏进榷货的商户中间混过去恐怕并非易事,倒是不如自兴元府间道而至凤翔,那里边境之间多的是山间小径,封锁查禁起来十分困难。”

    张廷伟对自己辖区内的情况倒是熟悉得很,虽然难以肯定地回答韩二郎的问题,但还是在尽力用自己掌握的资料进行着推理。

    韩二郎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嗯……只要到了凤翔府,后面的路就比较好走了,只要任意跟随某支商旅顺渭水而下,然后到河中府登岸转陆路,到了晋州再找机会潜越一次边境就可以了。”

    把自己的推理说完了,韩二郎仿佛才又发觉张廷伟还杵在竹林边上,连忙抬起头来冲着张廷伟说道:“不错,你事情办得不错,打探不到的消息也不能怪你。你的功绩,朝廷都会记着的,将来陛下也会知道你的,现在你就这样回去,暂时什么事情也不要办了,等我下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再说。”

    “惭愧惭愧,我的身份还是有些不够,许多重要的消息都打探不到,就怕因此而误了朝廷大事。韩二郎既然这么吩咐,我自当照办,今后但有差遣,我都会尽心竭力的。”

    张廷伟口中谦让着,慢慢地向后退开了几步,这才转过身来,悄然离去。

    竹林还是那么清幽,香林院还是那么宁静,僧人们还是在各做各的功课,那个在禅寺常来常往、与住持颇有交情的青年客人还在后院的竹林中品着茶水,大蜀的山南西道节度判官张廷伟只是在这里悄然掠过,犹如一阵清风,什么都没有带来,什么都没有带走。

    …………

    进入了十月下旬以后,东京城就已经失去了平常的喧闹,虽然还不到隆冬时节,汴河的河面上却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一年之中最为繁忙紧要的漕运即将中止,异地驻汴的商户们都在赶着返乡,码头上的帮佣们活计一时间少了许多,于是也就渐次地回家猫冬去了。

    随着城中人潮渐稀,这两天的中雪一下,整个东京城就变成了白皑皑的一片,主要的街道固然都有官府派差扫雪,却仍然有不少人迹罕至的小街小巷保持着原始的风貌。

    在这种时候,驿馆、旅店的门口干净程度就仅次于宫门和各个府衙的门口了。

    “啊……嚏~”

    冷冷清清的旅店内,一阵响亮的带着曲折音的喷嚏声打破了早间的宁静,店中的伙计们听到了这个声音,都只是摇了摇头,又浑不在意地继续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去了。

    在每年大雪临近的日子里,没有赶上船回乡的南方客商碰上东京的雪天,往往就会因为着衣不勤而冻着了。这都是往年常见的事,伙计们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自己可起得早,习惯了在雪天的清晨开始干活,手头的活计都忙不完,可管不了这许多的闲事。

    还是店家操心客人的健康,听到了这一阵响动,踅摸着上楼瞅了瞅,就连忙跑进伙房,抓住个不算太忙的伙计吩咐着:“赶紧熬一碗姜茶给二楼丁字号房的客官送过去,别让人病得躺倒在店里了。”

    被抓了差的伙计在心中即便是有万般的不愿,这时候却也不敢形之于色,只好嘟嘟囔囔地领命干起了这一份多加的活计。

    满怀不情愿的小伙计把姜茶折腾了出来,再慢慢地端上楼,就听见丁字号房里面的三位客官正在控诉这鬼天气,另外还说着什么“河中”、“河东”、“盘查”之类他听不太清楚也听不太懂的话,等到他敲门的时候,房内的纷纷议论却是戛然而止。

    遵照老板的吩咐把姜茶交与生病的客官饮了,小伙计离开这间总让他觉得古怪的客房,转头就把那三个全身都透着古怪的客官忘了个一干二净。

    已经在旅店里服侍了一两年了,小伙计什么古怪客官没有见过?瞒着外人议论一些私密,那在商户中间是很正常的行为,就是其中有牵涉到什么走私河东之类的话,在商户中也不算是太罕见,小伙计才不会去关心呢,倒是那三个客官的满怀戒备的神情令人发噱。

    自回伙房去忙原先手头上活计的小伙计当然也就不知道,他在此刻暂时成为了那三个客官的话题。

    “赵彦韬,自打潜越凤州那天起,我就多次叮嘱,不要大声议论,不要语涉犯禁之词,你偏偏就是记不住……啊……嚏~”

    忍不住喷嚏了一阵,兴许是姜茶发生了效用,好不容易才止歇下来,那人又继续小声地训斥着名叫赵彦韬的同伴:“这店内的伙计虽说懂不了太多,也未必喜欢多事,可是谁又敢保证你的话不会被他听明白了?谁又敢保证他听明白了不会生事?”

    “咱又没有大声嚷嚷,也没有说太犯禁的话,不就是提了一下‘河东’么……”

    赵彦韬受了训斥,却是颇不服气,不过这回说话倒是特意压低了嗓门:“月初的时候。,咱们潜越到凤州倒是挺顺畅的,从凤翔府到河中府的一路走得也很快,可偏偏到了河中府以后就见了鬼了……”

    “是啊……”

    第三个声音响起,却是应和着赵彦韬:“也不知道是为甚,河中府盘查得那么严密,想从陆路去往晋州、解州、慈州哪边都难,更别提以后还要潜越边境了;然后转道河阳想走天井关,想着经过泽州、潞州过去吧,还是不成,河阳的盘查一点都不比河中府差了;最后想着干脆绕路,东京最是人来人往的,那就通过东京去河北的州县,然后再想办法,结果一到了东京,大程官就病了……”

    这三个人,却正是身负使命的孙遇、赵彦韬和杨蠲。

    三人身藏包裹孟昶帛书的蜡丸,从兴州潜越边境来到凤州,本以为可以就此一路通畅地到达目的地,却不想命途多舛,在河中府与河阳连续碰壁,那里盘查的密度让他们根本就不敢轻试,结果辗转二十天来到了东京,在东京的第一晚孙遇就着凉了。

    此时的三个人对此行的前途都莫名地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

    “韩家的二郎果然是非常了得!不光是策反用间一流,打探消息恁般准确,估算起敌手来也是十拿九稳。得到西蜀那边的传信,臣照着韩徹的意思,在几个要点布置严加盘查,结果就生生地把西川的几个密使逼到了绝望。”

    广政殿内,锦衣卫巡检司都巡检、武德使章瑜正欣欣然地向郭炜汇报着情报战的最新战果。

    “哦,果然就有撑不住劲而向朝廷投顺的么?是不是献出了孟昶的蜡丸帛书?”

    郭炜也很兴奋,这件事他已经策划了许久,后蜀君臣中主要决策人员性格的调查研究,对外围人员的策反利用,饵料的准备和投放,全盘计划的执行,根据他的意图交代,锦衣卫巡检司和枢密院侦谍司通力合作,就是要在后蜀制造出其主动挑衅的动作来,而且还要抓一个现行。

    虽然在整个征蜀的计划之中,这个制造出兵借口的行动并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只要禁军这边完全准备好了,即使是没有借口也会出动,但是最终能够成功地做出借口来,还是让郭炜十分得意。

第二十三章 师出有名

    “官家猜得一点都没错!自投开封府的是西蜀伪命兴州义军裨校赵彦韬,蜀主派往河东的密使是伪命枢密院大程官、兴**讨击使孙遇,因为是从兴州潜越边境,所以这个赵某和同僚杨蠲就被选为扈从。”

    章瑜也挺高兴。

    整个计划虽然是由郭炜一手策划的,由韩通的次子、枢密院侦谍司蜀国方面的负责人韩徹实际执行,不过章瑜居间联系协调也是功不可没,如今眼看着前段时间的忙活卓有成效,众人都没有白出力,高兴是自然的。

    当然,在章瑜的这个高兴之中,还夹杂着对韩徹小小年纪就独当一面的欣羡,以及对郭炜的拜服——虽然他一直在拜服,从未站起来过。

    虽然章瑜现在总领锦衣卫巡检司,也是独当一面,但是这和韩徹在敌境独当一面可是完全不同,更何况韩徹还年轻得很,这时候才只有二十三岁。

    当然,郭炜和韩微也只是比韩徹大一岁,郭炜现在已经是皇帝了,韩微则是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郎中,都是独当一面。但是这个不能比,郭炜就不说了,皇帝总是特殊得很,寻常人不能去比皇帝,不过韩微升得快多少也是沾了韩通的光,而且还有自小与郭炜交情好的缘故,然而这个韩徹就不一样了。

    韩徹沾韩通与韩微两人之光的事情,说起来也就是获得资格成为武学常规化之后的第一批学员而已。自从韩徹进入武学以后,那些考绩、独特才能的发展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结业之前被派到西蜀去实习,也是他自己努力取得了足以打动考官的实绩,这才在初任军职的时候获得超授,直至如今负责侦谍司在蜀国的全面工作。

    这样子靠自己的实干取得升迁,迅速走出长辈亲友护佑的阴影,其能力和机遇都足以让章瑜欣羡的了。

    好在章瑜也挺知足,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同样是别人无法替代的——郭炜就是特别信任他。

    其实呢,要说是刺探内外军情政情、监督文武百官、挖掘各种真相,现在已经完全走上正轨而颇具规模的锦衣卫巡检司里面,比章瑜能干的属下有不少,可是他们都很难获得郭炜那么无可置疑的信任,所以章瑜目前是无可替代的。

    章瑜在私下里也思考过,到底是因为什么让郭炜如此地信任他,结果是没有答案,章瑜自己想不清楚,而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是根本就不敢动用自己发掘真相的技能——或许,这就是郭炜信任他的原因所在吧,有时候章瑜在气馁之余不免灵光一闪,触碰到了真相的核心。

    一旦涉及到郭炜周边的事情,尤其是郭炜的喜好和决定,向来最喜欢挖开层层包裹探寻真相的章瑜就会缩了,不知道是因为郭炜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驾驭他,从而让他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意难以克服,还是因为郭炜在他面前才会显露的手腕、决断、作风让他心生惧意,总之,章瑜从未尝试过像掌握其他文武百官的底细一样去把郭炜研究透,就连想都不曾多想。

    现在的章瑜也不再去想这种太形而上的问题了,最简单的几条,郭炜很年轻,郭炜很健康,郭炜非常信任他——这就行了,有了这几条,章瑜就可以安心地去做一个特别能挖掘真相、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拉仇恨的忠犬。

    由章瑜去挖掘文武百官的一些不堪对人言的私密,将其掌握在章瑜的手里面,让他们去畏惧,去仇恨;然后郭炜施恩表示宽宥,获得臣下对圣天子的感激涕零——这种组合是章瑜好,郭炜好,大家好。

    不过这类事情干多了,还是会让人心情阴暗气质阴柔的,这时候如果能够偶尔干一干对敌的谍报用间工作,偶尔涉足枢密院侦谍司和兵部职方司的领域,即便这些工作同样是沉在水下的,却还是可以使人阳光不少。

    所以章瑜现在就笑得很阳光:“他们从兴州潜越到了凤州,再到凤翔府、河中府,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的,结果在河中府与河阳却连续碰了一鼻子灰,然后辗转到了东京,那个密使孙遇却又病了。”

    “那也真够倒霉的,看样子连上天都在助朕啊……朕可以安排他们出使,可以让他们难以进入河东,可以让他们绝望,却是无法使其生病的啊!”

    郭炜在章瑜面前比较放松,说话间笑得很由衷,玩笑话也出来得比较多,很自然,没有那种在大臣子民面前绷着劲作明君状的苦恼。

    “谁说不是呢……”

    郭炜是不是就这么随口一说,章瑜是不清楚的,不过章瑜确实是有些相信上天真的是在帮助郭炜的,从他来到郭炜身边以后经历、见识的种种,要说这个少年的背后没有天意支持,那章瑜倒是想问一下还能是谁有如此强大了。

    “正使生病了,又正逢大雪天寒,他们一时就不敢贸然去闯河北州县了,只是留在东京城内打探朝廷和禁军的消息,再几经周折地从商户嘴里探询河北通往河东的道路情况,这么一耽搁再一多问,却是让赵彦韬心生动摇。”

    章瑜一直笑着把讯问情况详细地报与郭炜听,原来孙遇等人被迫羁留旅店之后,赵彦韬和杨蠲两人就轮流出门问询打探。结果一方面从商户那里听来的是河北通往河东的道路同样盘查极严,让他们产生了很强的畏难情绪;一方面目睹东京市面的繁华不次于承平已久的南国成都府,耳闻东京百姓对朝廷和禁军的夸耀,更使得他们对后蜀的前途产生了疑问,对这次使命的结果产生了疑问。

    尤其是赵彦韬,在耳濡目染东京的现状和各种传闻之后,他由对后蜀及自身命运的迷茫,对周朝国运欣欣向荣的艳羡,逐渐就产生了弃暗投明的想法。

    产生这个想法,赵彦韬用了两天的时间;而实践这个想法,赵彦韬则只犹豫了一个时辰。然后就是他毅然从孙遇的行囊中窃得了孟昶给河东结盟的蜡丸帛书,随之出现在了开封府。

    对于这种惊天大案,开封府哪里敢耽搁片刻,赵彦韬是只知道去开封府自首,开封府可是知道应该把他往哪里送的。

    于是锦衣卫巡检司和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同时接到了开封府的报告,然后赵彦韬及其一切随身物品就归章瑜掌控了。

    在章瑜的面前,目前还没有出现过撬不开的嘴,而赵彦韬的嘴压根就不需要去撬,于是蜀主孟昶的无谋打算和他的知枢密院事王昭远的可笑野望就此彻底暴露在章瑜面前。

    由蜀主孟昶亲笔书写的这份给北汉主刘承钧的盟书,此刻就在章瑜的手里边。

    怎么处置主动弃暗投明的赵彦韬,怎么对待还在旅店中的另外两个蜀国密使,这个还不急,可以慢慢商议,这份帛书却是一定要先呈给郭炜看的,因为章瑜早就知道,征蜀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理由了,而这份帛书就是最好最及时的理由。

    郭炜接过了帛书展开细看,外面封着的蜡丸已经被破开了,帛书还有些皱皱巴巴的,背面沾上了一些蜡渍,不过正面的那篇文和那手字却是颇可一观。

    “……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而出境。”

    听说这帛书是孟昶亲自拟就、亲笔书写的,连盟约都要写得这么蛋疼,不愧是以文采风流自诩的后主啊……这笔字倒是有些可看,虽然稍嫌柔丽温婉了一些,不过以郭炜那有限的书法造诣来评判的话,比不上瘦金体,却也足以自成一家了,起码比郭炜前世见过的那一大票“书法家”要强得多。

    说来也是有趣,这些个后主们怎么一个个都把心思放在了诗词歌赋和书法绘画上面去了?看他们在这方面的成就,人都不可谓不聪明,可惜全都不得其位。就像李煜,也就是现在的李从嘉,那就是一个人称具备翰林学士才学的人,在前世的历史中可惜做了一个窝囊后主,现在做一个闲散王公却未尝不是好事。

    但凡他们用点心思在国计民生上面,其个人和国家的命运都不会这么悲剧的吧?

    和他们比较起来,那个李弘冀倒是不似寻常的后主,而是颇有一番英主气象。李弘冀的天份应该和李从嘉相差不大,根据李景对几个儿子的喜欢程度来看,或许李从嘉的天份还要更高一些,二人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差距,根源还是因为各自的用心着力点迥然不同吧。

    嗯,一时光顾着欣赏这份帛书的文学价值与书法价值去了,竟然忘记了它更重要的情报价值和政治军事价值,实在是不应该,今后不能再犯这种毛病,要是穿越者自恃聪明出众,最后却混成一个后主,那可就万死莫赎了。

    孟昶代表后蜀表示要与北汉主刘承钧会盟,以刘承钧为主,共谋中原。约定蜀军预先屯驻于褒水、汉水,一旦北汉军渡河,蜀军就出境夹击,这出境的地点就是著名的褒斜道和子午谷了吧?诸葛亮屡经斜谷出兵,传言魏延欲出奇兵的地方就是子午谷,那位当代诸葛亮打算身兼诸葛亮和魏延了吗?

    啪,郭炜一拍几案,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这下终于师出有名了!”

第二十四章 计议伐蜀

    “众卿,孟昶欲图勾结河东而犯我朝,如此公然构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滋德殿中,郭炜将孟昶的那封蜡丸帛书交给一众大臣传阅,等他们全都看完了以后,马上就把当天预备的议题给直接摆了出来。

    范质等人才刚刚看完孟昶给刘承钧的那篇盟约,还在那里细细参详其中的意味,慎重揣摩郭炜召集他们议事的意图,没想到皇帝就这么直接地把目的给说了出来。

    确实,作为天朝上邦,受到这样的挑衅还不回击,那也太没有天朝上邦的威严了。而且蜀国的这种挑衅还依然停留在纸面上的计划中,其预定的盟友北汉则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计划,此时针对这种预谋中的挑衅进行预防式打击,主动性尽操我手,无疑是先发制人的优选。

    不过这种纸面上的计划也能被锦衣卫巡检司截获,众人在心中就不得不感叹一下,当今圣上果真是天命所归,群邪辟易。

    “不意蜀主居然有此等狼子野心,不兴义师伐之,不足以惩其不轨;我朝今年也只是在年初为了声援府州,曾经以环河东诸藩镇进袭北汉,禁军经年未动,此时用兵,不可谓劳师;南国雨季已过,虏廷正焦头烂额于内乱,我朝内外无忧,此时兴师伐蜀,正当其时。”

    范质这么快就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出兵伐蜀,倒是很出乎郭炜的意料。

    范质这人无论是从个人操守、行事风格还是为政举措来看,那都是第一流的人物,如果是在太平时节,上面坐着的也不是一个昏君,那么摊上一个这样的宰相,无疑是国家和百姓之福,他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在军事方面了。

    简单地说,范质对军事基本上就缺乏概念,除了知道要管好后勤之外,连最基本的认识都不合格——不知道怎么驾驭军队、控制军将,不了解最基本的军事战略。如果没有一个合格的皇帝掌舵,范质根本就发挥不出他在吏治和民政方面的才干来。

    所以在郭炜不曾驾临的那个历史中,范质作为郭宗训的首辅,郭荣托孤的首要大臣,在显德六年下半年到显德七年年初的这半年时间里面,犯下了一系列的重大错误,最终酿至让他自己悔之莫及的后果。

    首先,他不听杨徽之、郑玘等下级官员的提醒,盲目地信任禁军将校,最主要的就是无视了赵匡胤在禁军当中的结党营私;

    其次,在移镇和禁军将领的升转方面,他也是被魏仁浦、赵匡胤等人完全牵着鼻子走,所以郭荣驾崩才不到半年,先帝在藩镇和禁军当中的各种巧妙布置就被轻松地瓦解,周室的忠心大将一个个被调离禁军,藩镇都被调开京师附近,上来的全都是赵匡胤的亲信或者友好;

    最后,他对于敌情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懂得分析鉴别前线的军报,一听到契丹南犯就慌了手脚,也不看看禁军当中都有哪一部分已经去巡边了,前来告急的又是哪些州县,就任凭魏仁浦摆布,仓促召回已经之镇的赵匡胤率禁军出征;

    最要不得的就是,在禁军出征的安排上面,他也是彻底地不干预,就任凭赵匡胤潜心布置,把对于赵匡胤来说不够可靠的侍卫亲军先期调离,让卫戍京师的部队全都变成了殿前司所属,而且还是在赵匡胤最亲信的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控制下,使得军事方面的顾命大臣韩通成为了空有大权名义的光杆司令。

    于是赵匡胤兵变进城之后,韩通无兵可用,别说是保周室了,就连自身都是难保,家中的成年男丁都被按计划杀绝,范质也是一筹莫展,只能靠把王溥的手掐出血来表示悔恨。

    当然,能够酿成这一系列的后果,也和范质权力欲颇重有关,他可以接受王溥这样基本不会挑战他的次相存在,可以接受枢密使魏仁浦挂一个次相的衔头,却绝不肯接受善与人交、好延誉后进的王著拜相,尤其是王著才名素著,极受郭荣器重,又得当世士大夫称誉,为人自有主张。

    因为王著这样的人入相,会对范质在政事堂的权威形成挑战,所以范质抓住了王著好酒这一条极力阻挠,即使最后郭荣遗命王著入相,范质也要和赵匡胤等顾命大臣达成交易,坚决压下了这条遗命。

    权力欲极重和个人生活清廉,就是这么奇妙地在范质身上结合起来了。这样重的权力欲,也就只有皇帝可以压制,这样的人偏偏还不懂军事,那就只能是强力皇帝手下的得力宰相,而不能做什么顾命大臣,无论是做昏君手下的权臣还是小皇帝的顾命大臣,这种人都适足以误国。

    一个擅长吏事、民政却对军事缺乏认识的宰相,在军事方面总是偏于应付临头的局势而不懂得进取的宰相,此刻第一个出头主张出兵伐蜀,郭炜真的是很意外。

    “朝廷当遣使切责蜀主,并以蜀主构衅之事大张檄文,兴师击溃蜀国在褒、汉之间集聚的不逞之兵,使周边诸国不再心存妄想,庶几可以安天下。”

    好吧,郭炜承认自己意外得太早,接着听完了范质后续的这句话,郭炜现在又不意外了,他这还是在被动应付么……孟昶的挑衅虽然还停留在纸面上,但是这个挑衅确实有,而且说不定真的在褒、汉之间已经开始聚兵了,所以朝廷需要出兵应付这么一下。

    且让他去,毕竟范质现在搞吏治和民政都干得不错,还需要借重他,统一战略和军事方面就不必太在意他的意见了,只要他不坚决反对就成。

    当然,范质的这些话有可能会误导这次会议的主题,郭炜必须出言掌握舆论导向:“咳……显德十年朝廷收荆、湖之时,岭南蠢蠢欲动,嗣后朝廷兴师反击,收岭北马氏故土,在郴州俘获了岭南伪命都监陈琄、内官余延业等人,何继筠将其押解进京,朕曾向这些人访问岭南政事,知南汉主骄奢淫逸,治民极为惨酷,岭南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朕甚为惊骇,当时本已决心救此一方百姓。”

    这是确有其事的,南汉郴州刺史陆光图和统军使暨彦赟兵败之后都不屈而亡,何继筠也只好拿抓住的那些南汉内侍充数献俘了,而郭炜召这些俘虏面谈,一方面确实是需要了解南汉的政情,另一方面却是要在朝堂中预先做一下舆论准备。

    效果当然是不错的,陈琄、余延业这些人下面都没有了,骨气也是没有的,郭炜这里刚刚开问,众人立刻就是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吐露了尽。

    南汉主在宫中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等酷刑,或者令罪人同虎、象搏斗,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可惜没有用对地方。宠信宦官,甚至因为视百官为“门外人”,群臣偶有小过,或者儒生、僧人、道士有才略可堪顾问而被刘鋹看中了,那么就抓来下蚕室,令其成为蚕室废人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宫闱。

    朝臣们在一旁听了,也是不住地嗟叹,齐声论南汉主悖天逆命不下桀纣,陛下如果吊民伐罪理当考虑南汉主一份。

    郭炜却是知道,要是按照这些内侍的形容,那刘鋹的昏暴可以说远迈桀纣、学贯中西了,前面的古怪刑罚还是不出炮烙之类的故智,后面那些不就是罗马斗兽场么?南汉刘氏真不愧是波斯胡出身,见识可渊博着呢,直可与穿越者相媲美。

    至于用文士批量制作蚕室废人的举措,那更是震古烁今的壮举了,这些朝臣们齐声谴责刘鋹,莫不有下面一凉感同身受的因素在。

    余延业又言道,南汉国中赋税繁重,村民入城每人光身都必须交纳一钱,琼州每斗米必须交税四、五钱;所居宫殿全都用珍珠、玳瑁装饰,为此强令船民入海底五百尺采集珍珠;内官陈延寿作诸般奇技淫巧以悦刘鋹,日费数万金。种种骄奢淫逸难以名状,而这些骄奢淫逸定然是建立在对岭南百姓的残酷掠夺之上的。

    这些罪名堆积起来,郭炜一旦决定对南汉用兵,吊民伐罪的旗号那是闪亮闪亮的,大周朝野无人会表示异议。

    而且余延业还另有一番表演。他自报身份是“扈驾弓箭手官”,结果拿着郭炜给他的从禁军淘汰下来的普通硬弓,竟然极力控弦不开。对以此为代表的南汉军队,禁军上下岂能不信心大增?

    “为了对岭南用兵以吊民伐罪,朕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江陵府储备军资粮草,蓄积至今,足可供数万禁军一年征战所需。如若不出意外,明年夏末朕就会遣将征伐岭南,却未曾想到蜀主于此时构衅我朝,不严惩不足以镇四方,不得已,朕只好暂时搁下伐岭南之举,先全力平蜀,想来以江陵府的蓄积和秦、凤等地累年的仓储,伐蜀的军资粮草不虞匮乏。”

    明年征伐岭南云云,那当然只是郭炜说说而已,在枢密院的军咨部运筹司,这一类的军事计划肯定是有的,不过郭炜绝不会把这个计划作为优先执行项。

    开玩笑么,南唐、后蜀俱在,他脑袋发昏了才会依仗两国之间的一长条后勤通道去打南汉。如果在这种战略局面下,郭炜还派大军越过五岭去打南汉,要是李弘冀和孟昶都回过味来,像这次孟昶联络刘承钧一样的联络上了,两国共同发兵攻击荆、湖,那还不够郭炜喝一壶的?

    不过吊民伐罪是一个好理由,可以让他借此在江陵府大肆练兵和蓄积后勤辎重,如今将这些辎重转用于攻打后蜀,那只是顺便转用嘛。

第二十五章 平蜀点将

    在滋德殿举行的这次朝会中,孟昶给刘承钧的蜡丸帛书发挥了重大的作用,面对蜀主这么明显的挑衅证据,与会的重臣们对兴兵伐蜀均无异议,而在用兵的规模与作战的最终目标上虽然意见有所不一,在经过郭炜的舆论导向之后也终于达成了一致。

    会议最终决定,伐蜀之战虽然是因蜀主孟昶妄为所致,却不会限制朝廷仅以报复为满足,此战将会以平灭西蜀僭伪为目标,必致孟昶于东京新宅为止。

    为了配合这个目标,将作司且奉命于右掖门外汴水北岸为蜀主孟昶营建宅邸,为了能够安置下孟昶家眷及其随从,屋宇计有五百余间,各种供设帷帐日用器具一应俱全,只待孟昶举家赴阙入住。

    鉴于蜀地北面山势险峻,蜀道狭窄崎岖,无论是通过栈道还是嘉陵江上游,转输都是极为艰难,此战用兵贵精而不贵多,将会从禁军的四个军司抽调精兵强将出战;而且需要充分利用入蜀的通道,故此决议分水陆两路进军,相关的作战计划在运筹司倒是有一大箱,不过进攻出发地不外乎陆路的凤州和水路的归州。

    鉴于蜀地偏处西南一隅,而且腹地甚广,再怎么精兵也还是需要一定的兵力数量,如果全部由东京的禁军抽调,沿途州县难以负荷,道路阻碍行军迟滞也会贻误战机,因此仍然需要使用一部分邻近的州郡兵。

    会议因此决定,出兵的路线、规模及配置如下:

    在凤州方向,以部分侍卫亲军、殿前军和锦衣卫亲军为主,加上秦、凤、阶、成和凤翔府的州郡兵,合计马步军三万,征召当地壮健民夫数万,组成凤州路集团。内客省使、知沧州王赞为此战而去知州差遣,作为凤州路随军转运使,负责该集团的后勤转输,给事中沈义伦出知沧州。

    凤州路集团的指挥官配置是,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袁彦为西川行营凤州路兵马都部署,殿前副都指挥使刘光义为副都部署,锦衣卫亲军副都点检潘美为都监。

    侍卫亲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王晋卿为马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为步军都指挥使,凤州团练使兼缘边巡检壕砦桥道使张晖为先锋都指挥使,阶州刺史高彦晖为濠砦使。

    内染院使康延泽为马军都监,翰林副使张煦为步军都监,殿直郑粲为先锋都监,供奉官田仁朗为濠砦都监。

    在归州方向,以部分侍卫亲军、殿前军、锦衣卫亲军和渔政水运司部队为主,加上江陵府和岳州的州郡兵,合计马步军两万,征召当地的民船水手数万,组成归州路集团。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书兼将作部李崇矩为西南面转运使,负责该集团的后勤转输。

    归州路集团的指挥官配置是,殿前都指挥使高怀德为西川行营归州路兵马副都部署,渔政水运司定远军都指挥使石守信为战棹部署,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曹彬为归州路都监,客省使武怀节为战棹都监。

    侍卫亲军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白廷训为马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尹崇珂为步军都指挥使,和州刺史王继涛为先锋都指挥使,右卫将军白廷诲为濠砦使,渔政水运司定远军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杨光美为战棹左右厢都指挥使。

    御厨副使朱光绪为马军都监,仪鸾副使折彦赟为步军都监,将作副使王令岩为先锋都监,供奉官郝守濬为濠砦都监,供奉官药守节为战棹左厢都监,殿直刘汉卿为战棹右厢都监。

    很显然,因为目前并没有电报这样的通讯神器,两路大军就只能各自为战,不过一旦两军会合,为求号令统一,两个集团就将组成一个完整的西川行营,统一由袁彦指挥、潘美监军——这,也是郭炜汲取“历史教训”而特别强调的一点布置,军队号令不一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稍微有一点社会经验的人都能够想得到,更何况是曾经的企业家郭炜呢。

    同样是出于汲取“历史教训”的缘故,考虑到后蜀的将校多半都是当年跟随郭崇韬征伐前蜀和跟随孟知祥入蜀的后唐军校,因此身份也就多是北人,难免和中原有些香火之情,是可以争取的。故此郭炜特别赐诏,谕令两路大军不得凌虐俘虏,而西川将校也应早识时务,力争转祸为福——凡是能为大军向导、沿途供应军食、率众归顺、举城来降者,均议优赏。

    而在所有的战前准备当中,郭炜尤其在意的就是军纪了,一则历来征蜀的将帅总会出一点问题,难保这一次出征的将领中也会有人产生什么想法,及早以军纪约束对大家都好;二则郭炜记得的“历史教训”之中,同样有因为军纪不整而酿成的严重后果,虽然郭炜按照自己的意思任命了西川行营的主要将领,在将领方面可能会好一点,但他还是生怕骄兵故态复萌。

    虽然郭荣、郭炜连续整军,但是也没有做到对禁军完全换血,而这些禁军当年在太原围城和攻伐淮南的时候,可是都曾经发生过劫掠民间的事情。

    当然,随着整军的连续进行,这样的事情是越来越少了,可是蜀地的富庶也不是河东与淮南可以比的。蜀地已经数十年没有打仗了,又是物产丰饶之地,几十年积累下来,民间的财富不知道有多少,这些屡胜的骄兵,再被蜀地繁华晃花了眼的话,如果缺乏告诫与震慑,那还真是有可能故态复萌。

    故此,郭炜将各部监军召至广政殿,特别强调了监军在执行军纪方面的权威性和军纪的严格性,并且三令五申,行营所至之处,不得焚荡庐舍、殴掠吏民、开丘发坟、剪伐桑柘,违者定以军法从事。

    尤其是郭炜还记得,在他所知的那一段历史中,赵匡胤太放纵手下将领和禁军了,因为出兵人数不能太多,两路大军的总兵力根本就比不过蜀国的总兵力,所以为了激励士气,他在战前就声言自己的目的只在于土地,许诺凡是攻下的城寨,官府只封存其中的军器甲仗和粮草,其余钱帛一律分给战士。

    这样的许诺,或许本意是很好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两军相逢勇者胜嘛,如此推理下去,赏得越重就胜得越辉煌嘛,这样就可以迅速地结束战争嘛,然则这个许诺的精神就和严肃军纪完全矛盾了。

    重赏并非不可取,但是赏赐必须由上而出,必须是在统一记功之后再由郭炜下令颁发,即便最后从后蜀的府库里面抢来的钱帛都作为赏赐发下去了,最终的结果和事先的许诺并没有什么不同,这种许诺都是非常不明智的。

    如果记功、赏赐都统一进行,赏赐在战后颁发,再加上监军严格执法,那么将士们作战时就只需要安心作战,打下来的府库也会配合着接收城市的官员封存,然后就只要待在军营中安心地等待着赏赐就够了。

    如果事先就许诺府库中的钱帛一律分下去,那么首先,将士们在作战的时候就会尽想着敌人的府库了,这样固然能够激起非凡的勇气,但是同时也会扰乱了军心,动摇了军纪;其次,因为谁抢了谁得,各支部队之间就不光是在作战中争功了,甚至会不在意作战争功,而是很有可能在战后去直接争抢府库钱帛,这样的话军纪可就彻底没法看了;最后,一旦允许将士们自取赏赐,监军就难以严控其随身物品,那谁还能够保证他们只抢府库而不去抢民财,没有了严格监督就连杀良冒功都能干的军队,还会在乎抢一抢民间?

    光是抢府库的话,那还可以说抢的是孟昶,与蜀人无关,只要不引起其他后果,那也就罢了。但是军队要是抢起了蜀地民间,这一乱抢还得了?这样的话,蜀地的民心将如何收拾?

    军队不应该是土匪,军功、赏赐和钱财之间可以挂钩,但是必须有组织地进行,有组织地去抢,有组织地去分,而且分多分少得看军功而不是谁抢得多,得由朝廷、皇帝分下去而不是谁抢到谁有。

    如果任由军队自己去抢,自己去拿那份赏赐,军队就会变成土匪,而且各支部队之间还会因为分赃不均发生各种矛盾冲突,短期和长期的恶果都是显而易见的。

    在短期内,军队成为土匪,从抢府库很自然地就会扩展到抢当地百姓,而荼毒当地百姓必然使得新占领区离心,这种民间的不满如果有心怀不满的降军参与,甚至有因为分赃不均而作乱的本军参与,本来顺顺利利打下来的地盘很有可能就是叛乱蜂起,禁军的很大一部分兵力就会被拖住。

    而从长期来看,军队成为土匪,而且抢的是富庶的蜀地,那么从高平之战以后开始的整军之路就可能毁于一旦,军队作战就会不满足于战后基本的论功行赏,将来就会发展到开一下弓、发一下铳、挥一下刀矛就要立即见到赏钱,否则就罢工……哦,罢战。

    总之,即便郭炜知道有些人喜欢将战争简化为“抢钱、抢粮、抢娘们”,他也不能允许这种简化,或许战功卓著者最终确实是“钱多、粮多、娘们多”,那也必须转好几道手,让郭炜授权来发。

    军队的长远建设,远比这场伐蜀之战打得有多快重要得多。

第二十六章 孟昶的对策

    显德十一年的十月二十八,西川行营的全部将领名单得以确定,禁军四个军司抽调部队的番号得以确定,对驻扎东京的禁军动员已经开始,奉命调遣邻边州郡兵、夫的使者已经驰驿上路,奉命调遣渔政水运司定远军与伏波旅的使者也已经分赴扬州。和州、舒州、蕲州、黄州、岳州等地。

    大周的战争机器又一次开动起来。

    十一月初一,在崇德殿的饯行宴席举行之前,郭炜在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的厢房内会集西川行营的主要将领,向他们作行前的最后交代。

    “此番征蜀,乃是我朝用兵准备最为精心的一次,军资充裕,侦候明白,可谓是知己知彼,唯二可忧者,山路崎岖险峻,水路险滩密布,而我军兵力逊于蜀军也。”

    郭炜的开场白就有一些泼冷水的味道,不过被选上的禁军将士一个个都是斗志旺盛信心十足的,却是不怕这种泼冷水。

    高怀德立刻昂然说道:“蜀军战力远逊于我军,当年取秦、凤之时就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而今我军历经多年的整训与征战,战力更是远优于往昔,蜀军不敢说弱于当日,却也定然不会比当日更强,我军以少胜多乃是必然。”

    刘光义马上颔首表示支持:“臣等仰仗天威,又是去讨伐构衅无道之贼,胜固必然。何况我军庙算如此充分,侦谍司沿途勘察本已极为详尽,更有蜀使指陈山川形势、戍守处所、道里远近及蜀军兵力布置,配以眼前这个沙盘,蜀军部署如在掌中,知己知彼无过于此。如此用兵,虽然我军兵少,也是刻日可定。”

    “嗯……”

    郭炜最为得意的就是军备、情报和庙算了,听袁彦这么一说,不由得微眯着双眼自得地笑了起来。

    庙算,可不是演义小说里面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古人的庙算也是要用地图、沙盘和算筹的,那是真的要去算的,算战力对比,算后勤辎重,算转运安排……林林总总,要计要算的东西多得很。

    在这方面,郭炜可不敢说比老行伍和三司这种专业财计更专业,不过他有的是更多更细致的科学方法,譬如等高线地图的制作和地图与沙盘之间的转换,譬如兵种战力对比的统计学分析,譬如后勤转运的建模和数学工具……在他传授的相关工具主导下,运筹司的庙算能力那是突飞猛进。

    有了这些庙算的方法,郭炜又连续从武学毕业生中给运筹司配备了充足的人手,像伐蜀这种始终都会打起来的战争,相关的计划都不知道做出来多少了,如果拿出所有的形势预估和应变方案来的话,前线的将领基本上就只需要在各种方案之中做选择决断,而不需要经常去临时做计划了。

    其实运筹司在做完了郭炜交代的每一个目标计划之后,仍然是有许多闲暇的,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很热衷于这种纸面上的作战推演,在闲暇之中还不知道折腾出来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应急应变计划,很有可能……郭炜相信,很有可能,敌国的所有可能的突袭,都已经被这些年轻人的虚拟计划给覆盖了,或许在如今大周的枢密院军咨部运筹司的档案面前,已经不存在时代意义上的突袭了。

    “嗯,运筹司的这些小将们都非常用功,对庙算都很有心得,此番伐蜀,朕有意让一些做过伐蜀庙算的小将去西川行营,就在两路都部署的麾下做行军虞候,以备战情发生突变时集思广益。”

    根据郭炜浅薄的军史知识,不曾带兵打仗的参谋如果一旦有了决断权,那就很可能误国,但是“参谋→基层主官→参谋→高级军官”的培养道路则是卓有成效的,现在他就要开创性地试一试了。

    不过在试行之前还要打消领军将领的顾虑:“无妨,尔等无需担忧,这些小将下去只是辅弼主将,并非监军,而且即使是监军,那也不能干扰主将指挥。临阵决断之权属于主将,就连朕都不会干预。”

    一直都是静静聆听的袁彦终于色动:“陛下如此推诚,臣等敢不尽心竭力!”

    郭炜自然又是一番慰勉……

    然后就是在崇德殿举行的盛大宴会,奉命出征的都以上将领全部列席,君臣之间又是一番相得。

    次日,三万禁军从各个军营开拔,来到东京城外集合,两万人出迎秋门,在金明池边聚齐,然后在袁彦、刘光义等大将的率领下向西开拔,他们将在凤州会合秦凤等地的一万州郡兵组成凤州路集团;一万人出朱明门,在玉津园旁聚齐,然后在高怀德、曹彬等人的率领下向南开拔,他们将在江陵府会合自长江下游赶来的渔政水运司各部队,然后上船赶赴归州,组成归州路集团。

    从这一天起,郭炜又得在纷飞的马蹄声中去了解军情了,消息从一开始的滞后六七天,如果部队可以顺利深入的话,将来可能就是滞后十多天了。在这样的通讯状况下面,坐在皇宫里面遥控指挥,那只会贻误军机,郭炜可没有那么颟邗,自己细心挑选的主将,自己精心选择的监军,还有一批年轻虞候的辅弼,他充分相信委托授权制的效果。

    …………

    “什么?!周军出动了,却不是赶去泽州、潞州一带抵挡河东军,而是分别向西、向南?”

    皇宫大殿之内,孟昶得知这个情况,不禁大惊失色,失手将正在把玩的玉玦落在阶下。

    自从前往河东约盟的密使派出去以后,他就一直心情忐忑地在等待着消息,等着从河东传来的“吊伐之嘉音”,等着密探在大河之南看到“灵旗之济河”,那时候他就要遣前锋出境,让王昭远等人率领大军出斜谷、子午谷,致力于经略关中了。

    就算是河东军能力不济,一时攻不破周人沿线的城池,难以实现济河之举,那也应该可以惊扰得周人大军前往河东抵御,届时周军主力被河东军牵制,那就一样可以让王昭远等人率军经略关中。

    孟昶却是万万都没有想到,河东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河东周边除了戒备森严之外,也没有周军大股聚集,最后等来的却是周军向西、向南进发的消息。

    孟昶并不傻,虽然密探只能粗估出发的军队规模有数万之多,他也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冲着他来的。

    向西的那支部队,可以从北路攻击蜀地,也可以转向北面去打定难军;向南的那支部队,可以顺江而下进攻唐国,也可以继续南下攻击岭南,当然还可以逆流而上进攻蜀地。

    孟昶确信周主不会那么胆大无谋地同时开两个战场,周朝立国以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在两个方向上发起主动攻击的,因此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两个方向将会攻击同一个目标,那就是他的大蜀。

    只是孟昶一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正想着先发制人,还没有等到消息呢,周人却抢着来了真正的先发制人?

    “完了!完了!这一定是密使被周人捉住了,周主因此兴师问罪而来……”

    李昊在底下跌足长叹,白须白发随着他的激动而飘舞。

    虽然孟昶在决定和刘承钧联络以及派出密使的事情上瞒着了老宰相,不过后续向兴州、兴元府等地增兵的动作却是不可能彻底瞒过去,所以李昊已经知道了孟昶和王昭远想出来的这个妙计,当时李昊就差点背过气去。

    当前的大局是明摆着的,中朝一统天下的势头几乎已经无可阻挡,作为割据一方的蜀国,如果能够靠着主动修贡保全下来就是万幸了,孟昶不肯屈膝犹自可,怎么会昏了头地妄想从虎口里面拔牙?

    与河东联络共同出兵又怎样?即使联络上了,河东也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也得结盟双方的实力够得上挑战周军啊……蜀国就是被郭荣给打得缩回来的,河东又何尝不是被郭荣打得元气大伤,从此再也摸不到泽州的边了?一个成天缩在太原坚城里面挨打的货色,还能去指望他济河?吊伐?

    无谋啊!无谋!

    现在就更好看了,本来就难以依靠的河东尚未能联系上,却被周人拿住了最大的把柄,这就来兴师问罪了,数万百战精锐如狼似虎地扑过来,蜀兵都是久不经战阵的,且看那个“再世诸葛”如何抵挡。

    听到老宰相的嗟叹,孟昶霎时间就是脸色雪白,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密使没能成功地把盟约送到河东的刘承钧,却送进了东京的皇宫,周主这是拿着证据大举兴师前来问罪的。

    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没法抵赖的,现在再想要屈膝都已经毫无可能了,说不得,只能是硬着头皮顶上去了,要顶上去,自己可以依靠的也就是眼前这几个人了。

    孟昶直愣愣地看着王昭远,喃喃地说道:“周师都是卿所召来,卿当勉力为朕立功啊……”

    大蜀广政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三,蜀主孟昶免王昭远兼镇,令其专国中军事,为知枢密院事、同平章事,以检校太尉兼侍中韩保贞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武定缘边诸砦屯驻都指挥使。

    同日,孟昶命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左右卫圣马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行营都监,韩保贞为招讨使,武定军(洋州节度使的军号)节度使、兴元武定缘边诸砦屯驻指挥副使李进为副招讨使,帅兵拒战。

第二十七章 四方反响

    “周军数万出汴梁,奔西蜀而去?”

    太原显圣宫中,三十八岁的刘承钧听着抱腹山人郭无为汇报细作探来的军情,心中百感交集。

    抱腹山人郭无为,少年时即博学有辞辩,初为道士,隐居于武当山。

    在后汉乾祐年间,三镇叛乱,郭威以枢密使之职率军出征河中,郭无为即杖策谒于军门,期待有所作为。可惜因为他迹近于纵横家一流,郭威虽然欣赏其才学,最终还是避嫌不纳,郭无为遂拂衣而去,隐居于太原抱腹山。

    后来中原变乱,朝代更替,刘崇在太原自立为帝,沿用乾祐年号,依附契丹与中原为敌,不几年就在高平大败,太原被围,很快就窘迫而死。儿皇帝的位置到了其子刘承钧的手上,改元天会,以卫融为相,段恒为枢密使,蔚进掌亲军,子刘继恩为太原尹,潜结江南、西川为外援。

    因为刘承钧并不是太甘心于儿皇帝的地位,朝夕之间仍想励精图治,期待着在借助契丹力量谋取中原之后再自立,因此日益看重文学之士,颇求有智谋者与之计事。段恒便将郭无为推荐给刘承钧。

    刘承钧起初以谏议大夫之职召郭无为上朝,等到郭无为到显圣宫觐见,两人一番面谈,刘承钧迅速被郭无为的见识手段折服,很快就将郭无为升作吏部侍郎、参议中书事。

    甫一辅政的郭无为还没有在列国相争中为刘承钧建功立业,首先就在朝堂上尽显其纵横家的本色。

    很快,枢密使段恒便因为涉及叛乱,先是被出为汾州刺史,随后即被缢杀,继任枢密使的赵弘又被郭无为逐出至岚州任刺史,老宰相卫融更是主动退避,郭无为最终独揽大权,身任左仆射、平章事兼枢密使。

    不过刘承钧并不后悔,因为郭无为确实能干,而且只要不和他争权的话,他也是可以重用几个有能之士的。

    五台山僧继颙是刘守光的幼子,在刘守光死的时候因为年幼而获免,削发为僧出居五台山,为人多智数,善谋利,郭无为闲居抱腹山的时候即与其有所交往,秉政之后即将继颙荐于刘承钧。刘承钧以继颙实为宗姓,即拜为鸿胪卿,参议国事。

    继颙却也没有辜负郭无为的荐举和刘承钧的器重,在国计方面很是助了刘承钧一臂之力。

    首先是五台山近契丹界,而继颙能讲华严经,颇得四方供奉施舍,因此每年都能得邻近的契丹部族献马数百匹,这每岁数百匹马和数量更多的牛羊也就补助了国用;其次就是继颙还懂得探矿,他竟然在团柏谷发现了规模不小的银矿,募民凿山,取矿烹银,官收四成,刘承钧以狭小的北汉既要做儿皇帝奉承契丹,又要养兵抗衡中原,这个银矿的收入居功不小。

    现在郭无为又来向他汇报中原的最新军情了。

    据郭无为派去的细作回报,最近这段时间周朝在河东沿边盘查极严,好在这几个细作是扮作了猎户樵夫,探听来的情报也是全靠脑子记忆,如果身上有任何夹带的话,这次他们就回不来了。

    幸好最后确认周军的目标的确是西蜀,不然太原又要因为周人骤然间的戒备森严而风声鹤唳了。

    只是为何周军去征伐西蜀,却在河东周边戒备森严呢?刘承钧想不明白。

    “郭卿,难道周主这次伐蜀乃是倾巢而出,所以才在边境戒备谨严,却是唯恐我军获知消息,从而兴兵南下乘虚直捣汴梁?”

    刘承钧对郭无为非常器重仰赖,原本在谈话间是要叫对方表字的,但是郭无为的表字太奇怪了,居然是“无不为”,真是尽显其山人本色,这飘逸固然是飘逸了,刘承钧却是不太好叫出口,于是只好一直使用这样普普通通的称呼。

    “陛下,并非如此。周军此次才不过出兵数万,那汴梁城内的禁军怕不有十万之数,如今尚存禁军数万无疑,定不至于怕我军南下。至于周人为何在边境戒备森严,臣也是不知。”

    郭无为真是不好说得,刘承钧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认清楚形势,周人对付河东哪里需要汴梁城内的禁军啊……河东军兵力不过三万,战力还不如周人的藩镇,周人的建雄军、昭义军和成德军这几个藩镇,加上那里的驻屯禁军,就足以将河东军堵在太原左近出头不得了。

    汴梁城内的那些个禁军,可以说是要防范契丹,甚至可以说是要防范唐国,却绝不能自以为是地认为是防范河东军的。不过更准确地说,汴梁城内仍然留驻数万禁军,根本上还是为了防范周人的其他藩镇,如果周主率军亲征,并且带上了主要的大臣的话,那汴梁城内不留大军都无所谓。

    “是朕妄自尊大了……我军连潞州李继勋、镇州郭崇和晋州杨廷璋都打不过,前几年就看不到潞州和晋州的城头了,近几年更是连失乐平、辽州,沿边山寨丧失数十,周主如今何曾会将我看在眼中啊……卿大可不必讳言。”

    看到郭无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虽然他并没有说得太透,刘承钧还是明白过来了,于是颓然一声长叹,自怨自艾了一番,然后继续推测道:“然则周主是怕大辽乘虚重夺南京道?封锁我方的消息是怕我传讯于大辽?”

    郭无为点点头,这样猜测倒是虽不中却不远矣,可惜这样的良机出现了,自己这边却还是根本就抓不住:“陛下此言有理。可惜大辽通常是在九月进兵,如今已经快要到十二月了,草原积雪觅食困难,马匹牲畜也开始熬冬掉膘,如果事先没有准备,此时是很难聚集大军的……更可惜的是,大辽在九月间遭遇黄室韦部叛乱,部众掠牛马而去,统军楚固质虽然邀战败之,降其众,西北招讨司却也因此而元气大伤。如今又听闻乌古部不稳,大辽已经是自顾不暇,纵有重夺南京道的战机,也只能是徒呼奈何了。”

    “朕就只能这样看着周主一步步地削平四境?看着郭氏连续三代窃据帝位,朕身负家仇国恨却是始终难伸?最后还要看着周主举中国之力加兵于我?”

    刘承钧很不甘心……看着世仇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自顾自地做着事,而自己却无能无力,刘承钧不禁发自内心地忧愤难当。

    郭无为除了同情地看着主上,也是一筹莫展,虽然他的纵横术已经是出神入化,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北汉仅仅居于残破河东的一隅,怎么去和据有淮南、关中的中原抗衡?就连倚为强援的大辽在周主面前都是大败亏输,那还能有什么良策?

    …………

    “周主遣大将率数万禁军出了大梁,前去平蜀了?”

    黑河平甸,契丹天顺皇帝的冬捺钵之地,国舅别部的一个毡帐之内,萧斡里咬牙切齿地问完这句话,右手握着的酒盏已经被捏扁了。

    “可叹天顺皇帝昏庸!郭家小儿在南边不断兴师连取州郡,天顺皇帝却是游畋无度、宴饮达旦,不知规复南京道,不知理政治民。如今周军大举伐蜀,东京一定颇为空虚,幽州一旦遇警,短期内恐怕是等不到援军的,可惜天顺皇帝根本就不知道乘虚而入。”

    在单独面对萧斡里的时候,赵阔是什么都敢说了,因为他们现在有着相同的仇恨目标,已经不是普通的主仆关系了——自从被周军的火铳打坏了尾闾,骑马就会被同族显贵们嘲笑,萧斡里已经把周主郭宗谊恨到了骨子里去。

    而且现在萧斡里对耶律述律的不满更是溢于言表,赵阔在言语间对耶律述律不敬也就没有丝毫的顾忌了。

    “东海先生料得差了!”

    萧斡里苦笑了一声:“天顺皇帝确实是只知道终日酣饮沉睡,却不知道乘虚而入经略天下,不过如今眼看着周人四境空虚,大辽也没有兵马可以调动的……”

    “大辽下面的各部族竟然如此不稳?!”

    九月份的黄室韦之叛,赵阔也听说了,而且他更知道这都是因为耶律述律失政所致,既然是失政,那么肯定就不会仅限于黄室韦部,所以一听到萧斡里这样苦叹,赵阔就有些明白了。

    “九月间叛乱的黄室韦,其实就是往昔的小黄室韦,还有大黄室韦,而今叫做突吕不部,大小黄室韦之外尚有附庸为乌古部,如今均有不稳之征……其实休说这些部族了,天顺皇帝喜怒无恒,司鹰者有小失意辄死,或加砲烙、铁梳之刑,五坊人都是暗中不满,国中潜流四伏啊……”

    萧斡里在那里单纯地感叹,听他说话的赵阔却是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居然招致国人如此不满?潜流四伏……”

    …………

    “中朝大军转向凤州,是要去伐蜀,并非对我有所图谋……”

    夏州的定难军节度使府衙,太傅、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听完长子定难军衙内都指挥使李光睿的汇报,不动声色地评论着,其实在暗中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自大周建政以来,定难军就已经很难在延州等地占到什么便宜了,郭荣在高平之战以后给定难军的无形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到了当今的这个皇帝郭宗谊,北伐幽蓟,南取荆湖,就更是让李彝殷凛然生惧,总觉得说不定在哪一天,朝廷的大军就出现在夏州城下。

    这次朝廷数万禁军大举西进,就让李彝殷大为戒备,幸好大军在华州那边不曾逆河而上,最终还是去了凤州方向。

第二十八章 轻取兴州

    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十一日,大寒,京师大雪。

    这一段日子的朝会时间都很短,一来是冬日无事,百官确实都没有多少事情要上奏,自然就是长话短说;二来郭炜和几个重臣的心思都挂在西征军的身上了,三天两头的他们都要往枢密院跑,去那个随时标注最新进展的沙盘前了解军情。

    辂车碾着路面上的雪咯吱咯吱直响,连日的大雪降下来,开封府每天派人清扫也是仍嫌不足,早上才刚刚扫完,不到一个时辰就又在地面上积起了一层。

    车厢内倒是暖融融的,外面是厚厚的棉毡挡着风雪,郭炜的手中还袖着一个小火笼,就这么窝在座位上,和车厢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车到枢密院外停下,听着殿前东西班都虞候刘廷翰的轻声招呼,郭炜掀开车帘,一股寒风带着雪花就灌了进来,尽管身着棉衣头戴貂裘帽,郭炜仍然是一个寒噤。

    这天可是真够冷的啊……西征军伐蜀虽然是去的西南,开头可也要翻山越岭,虽然不是那高高的秦岭,却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陆游诗云“铁马秋风大散关”,现在这冬风里的铁马,那滋味更不好受吧……

    幸好这一次的备战工作非常充分,士卒们的铁甲下面是可以有棉衣衬里的,即使是在山谷间作战,却也不虞冻馁之苦。

    就是不知道军队后面的民夫跟不跟得上,如果一时跟不上了,士卒们吃不上热食,要在这样的寒天中就着嗅粮行军作战,那也是挺苦的。希望蜀军沿途各山寨、城池军粮充足的情报是确实的,那样就可以因粮于敌了。

    运筹司的厢房内,沙盘上凤州和归州一带红旗密布,最新军情就是这个样子了,消息从前线传回东京,如今还需要花五六天的时间,沙盘上面表示的也就是五六天之前的军事态势。

    等到手头上的钱再多一点,养得起更多的驿卒了,而且可以保证后代不会因为下岗驿卒而倒霉,这个遍及全国的驿传系统还要进一步加强建设,八百里加急一定要实现。

    当然,如果能够在有生之年弄出来电报,那就是最美的了……

    看沙盘上表征的态势,情况非常明显,在五六天前,凤州路集团和归州路集团都进入了最后的集合整备阶段,各支部队基本上都到齐了,民夫也在出发地集中,运输船只、车队、马骡等牲畜都已经到位,部队出征和军资转运工作都已经就绪。

    现在的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出发了吧?凤州路集团应该正穿行于凤州到兴州的西汉水和嘉陵江河谷之中,归州路集团的船队应该是正在逆流驶向夔门。

    大寒时节可真的是大寒,江面上的船队可能还要好一些,一方面长江更靠南,三峡之内也要比西部的高原山谷海拔低,气温总是要高一点的;另一方面则是船上的士卒们总可以躲进船舱里去,在河谷间行军作战的士卒们可就没那么好了,餐风露宿、顶风冒雪都是正常。

    郭炜突然回过神来,环视一下左右,嗯,宰相们都在政事堂办公,没有跟过来,不过枢密使、军咨部尚书和侍郎、宣徽北院使判三司、运筹司郎中、侦谍司郎中都在,禁军四个军司在东京留守的将领也都在。

    “朕穿得这样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有一个火笼,又是在厢房之内,犹觉天气寒冷,念西征将士冲犯霜雪,何以堪处!赵璲……”

    听到郭炜的招呼,内班都知赵璲匆忙上前应答,一边接过了郭炜解下的貂裘帽,一边躬身聆听皇帝吩咐。

    “再从内藏库中取出朕换用的貂裘帽,连同这一顶,一起驰驿送往凤州路,颁赐都部署以下将佐,不能遍及将士之处,也要将朕之憾意宣示军中。”

    一番话说完,郭炜就看见赵璲感激涕零地跪领旨意,然后退出厢房执行旨意去了……嗯,这个是职业的表演艺术家,从他身上的确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看他就没有参考价值。

    郭炜再略略打量了一下身边众人,哦……还不错,一个个都有些感泣艳羡的样子,也不像是特意装出来的,看来还真是吃这一套……那就好,以后时不时的再做一点类似的事,剧本还是有很多的,这么便宜的王八之气,不放白不放啊!

    …………

    十二月十九日,兴州。

    袁彦率军自凤州出发,三万步骑沿着嘉陵江河谷向兴州挺进,首先就取了乾渠渡,然后全军自此渡过嘉陵江,随之连拔蜀军的万仞、燕子等寨,山寨中的守军人数既少,斗志更是不堪,纷纷一触即溃。

    十二月十八日,凤州路全军就直抵兴州城下,刚刚歇息了一日,正待一鼓作气攻下兴州城,却有朝使自后赶来。

    “皇上心念西征将士为奉王命,冲犯霜雪,特解自用之貂裘帽以赐西川行营凤州路兵马都部署袁彦;内藏库中尚有备用貂裘帽四件,着尽赐西征诸将。对于不能遍及众将之处,皇上仍抱憾不已……”

    从东京一路连续换马驰至凤州,中间只是偶有歇息,再从凤州赶到兴州的这河谷一路上则是连马都没得换,赵璲也是风尘仆仆,不过说起话来还是中气甚足,虽然嗓音稍有些尖利,却还是让帐前跪迎圣旨的众将听得清清楚楚的。

    寒风中,袁彦起身接过尚留着郭炜体温的貂裘帽……好吧,七八天的驿路下来,除非是核能的,再怎么有威力的体温都已经散光了,这帽子要还有体温,那也是赵璲怀中的体温,更何况就方才这寒风一吹,赵璲留在帽子上的那点体温也早就没了。

    总之,袁彦接过了貂裘帽,想象着年轻的皇帝就是戴着这顶帽子遮蔽风雪,然后体念他们顶风冒雪作战,于是立即解下帽子来,将尚有余温的帽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怎么能不感泣?

    不管皇帝看不看得见,中使是看得见的,在场众将都是看得见的,袁彦再次感泣下拜,连着拜了三拜,这才庄而重之地解下自己的兜鍪,将御赐的貂裘帽扣在头上。

    不戴兜鍪作战有什么打紧的?不要说主将并不需要冲锋在前,其实兜鍪多半就是用来做做样子的,即使需要冲在前面,御赐的帽子那还不是诸邪辟易?铁定的比兜鍪还要安全啊……

    刘光义、潘美也都依次摘下了自己的兜鍪,换上了貂裘帽,最后一顶御赐品则戴到了幸运的张晖头上——论军职、论资历都已经论不平了,没得让一顶帽子在众将之间弄出来心结,郭炜在知道帽子的数量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顶帽子指定了就是给开路先锋的。

    “陛下如此体恤我等,我等敢不尽心竭力以赴王事?”

    寒风之中,周军上下热血沸腾,应着鼓点就向兴州城扑了上去。

    攻方气势如虹,兴州城内的蜀军为之夺气,只一个回合,城壕就被填出数条通道,羊马城就宣告易手。

    周军的禁军在城下摆开了火铳横阵,以连续的火力强行压制住城头上的蜀军,使其远射兵器彻底失效,滚木擂石也多是盲目投掷,随行的西部州郡兵立刻扑近城墙,同时展开了挖凿城墙脚和蚁附登城的动作。

    挖凿城墙脚是要干什么,这些州郡兵不知道,不过既然上司命令了下来,那么就遵照执行呗。在城墙脚下挖出那么大的坑洞,工程量不小,却也挖不垮夯土城墙,不过这就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了,何况挖凿城墙比蚁附登城安全啊……

    蚁附登城怎么做,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这些州郡兵们都很清楚,对干这件事的伤亡率也是心中有数的,不过当兵就是这样了,搏命的事情肯定是免不了的,碰上了也只有硬着头皮上。

    只是蜀军的抵抗出人意料的微弱,城头上就没有射出来多少箭矢,也没有抛出来多少石弹,箭矢、石弹的伤人数目更是少得惊人。从城头扔下来的滚木擂石也是不多,而且多半是很随意地乱扔下来的,基本上就砸不到几个人。

    最令人震惊的就是,在禁军那砰砰作响的铁管轰击下,城垛口就没有蜀军露头,所以云梯、钩梯搭上去的就没有被推倒的。

    所以很快的,第一批蚁附登城的周军就顺利地实现了登城,直到这个时候,在那几段城墙一时就缺少了火力压制,这才偶有几个蜀军冲出来,试图把登上了城头的周军给赶下去。

    如此微弱的抵抗显然是徒劳的,蜀军中罕有的几个勇夫改变不了大局,他们自己已经很快就倒在了周军先锋的刀口下。随着周军的后续部队蜂拥而上,垛口连续失守,城头上的蜀军终于彻底崩溃。

    正缩在城墙脚下挖坑的周军还没有挖出三分之一的样子呢,城门就开了。

    随着袁彦中军的旗令,早就在城外看得眼热的王晋卿一挥手,马军风一样地冲进了城,此时阖城已经没有一个正面抵抗的蜀军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也只能看见向西奔逃的蜀军背影。

    显德十一年十二月十九日,西川行营凤州路集团轻取兴州,败蜀兵七千人,获军粮四十余万斛,蜀伪命刺史蓝思绾退保西县(今陕西省勉县西)。

第二十九章 定军山

    “什么?!周军已经击破了兴州,正向西县而来?刺史蓝思绾退保西县,败军与西县守军合计不足一万?”

    听到兴州来人如此禀报,正在兴元府的韩保贞犹如遭逢晴天霹雳。

    韩保贞和王昭远各自受命北上抵御周军的进攻,其中王昭远、赵崇韬率兵约三万自成都府北上,扼守金牛道南端的广元、剑门等关隘;而韩保贞和李进则赶赴山南西道,领兴元府和武定军驻守兴元,布置兴元武定缘边诸砦屯驻守御,灵机备御可能从子午谷、斜谷和兴州方向杀过来的周军。

    结果周军没有走兴元府正北的斜谷和洋州东北的子午谷,而是经凤州绕道雄胜军,直接杀到了兴元府西北方向的兴州。

    这条路相当难走,几乎就是顺着嘉陵江在山中切出来的沟谷,而嘉陵江两边崖谷峻绝,十里百折,周军需要一边开路一边击破沿途山寨,因此兴州的守军也不算很强,韩保贞万万都没有想到周军会来得如此之快。

    兴州一失,只需一百多里的山路即可直达西县,而西县则是兴元府通往成都府的咽喉,正当金牛道之北口。西县一旦有失,金牛道向周军敞开是小,韩保贞逃回成都府的退路被切断可是大,救援西县刻不容缓。

    兴州到西县的一百多里山路同样不好走,不过周军既然已经从雄胜军走到了兴州,那么从兴州再走到西县就更不在话下了。

    考虑到兴元府距离西县也有一百多里地,虽然这条路整个是在平地上,还是沿着汉水的一百多里,但是兴州报信人从兴州一路狂奔到兴元府已经跑了有两百多里,然后自己还要率军再跑一百多里,比起只需要跑一百多里山路的周军,本方显然毫无优势。

    危急关头,韩保贞难得地雷厉风行起来,当即连发军令,分遣使者奔赴山南西道各方,下令驻扎在兴元府的军队不带粮秣,轻装向西县急进,其余沿边山寨的守军在接到传令之后也须迅速向西县靠拢。

    兴元府的粮草辎重已经是顾不得了,既顾不得携行,也顾不得烧毁,现在需要的就是和周军抢时间,谁先抢到西县,谁就掌握了主动。至于众军所需的粮草辎重,西县那里还存了许多呢。

    …………

    周军确实是在抢时间,如果能够追着兴州的败军一举拿下西县,那西蜀山南西道的守军就不攻自破了,金牛道也会向本方敞开。

    从兴州到西县的这一百多里山路上,据信有石圌、鱼关、白水阁等二十多个山寨,每个山寨里面依大小不同,都有百余至数百不等的守军,是堵在周军前方的一个个绊脚石。

    袁彦此时也发挥了蛮干精神,全军只是在兴州休整了一个晚上,就命令先锋都指挥使张晖在前面边打边开路,马军都指挥使王晋卿指挥马军沿着张晖开辟的通道向前急进,一路上避免与山寨之敌缠斗,能绕则绕,只以尽快抵达西县为目标。

    至于那二十多个山寨,就留给后续的步军一个个攻拔过去。

    势如破竹,但是毕竟还是在破竹,中间不断地碰到竹节,总会迟滞马军的步伐,或者是道路不通需要张晖领着先锋修复,或者是山寨之敌堵到路上拚死硬顶,那么马军也只好硬冲过去。

    一百多里的山路,沿途二十多个山寨,还是拖了王晋卿所部整整三天,于是等到他的马军徒涉沮水进入一马平川的山中平原,出现在西县的西北方向之时,西县已经拥塞进去了数万蜀军。

    韩保贞带着他的主力部队,发挥出了最大无畏的精神,在两天之内强行军一百多里,终于抢在周军之前进入了西县。

    西县县城南临汉水,西靠白马山,一城一山就牢牢地控扼住西边金牛道的入口,周军要走金牛道入蜀,不打下西县来肯定是不成的。

    当然,如果西县的守军像沿途大多数山寨中的蜀军一样,都是缩在城中,那么王晋卿也可以选择马军掠过县城直进金牛道,而把西县留给后面马上就会跟上来的步军慢慢地敲,正如他们一路这样的敲过来。

    只不过韩保贞也是不肯让周军的骑兵进入金牛道的,那可是他退回成都府的唯一通道!

    韩保贞再一次发扬了勇气,还是在远远地看到周军前锋扬起的尘头的时候,他就将自己从兴元府带到西县的数万主力交与副手李进,命其依山背城,结阵自固,死死地堵住了金牛道的入口。

    而韩保贞本人,当然是在西县的县城中坐镇,安然地指挥全局了。

    …………

    王晋卿看着当面的蜀军大阵,心中略微有些犹豫。

    东边是西县县城,城墙倒是不高,城壕也不够宽,还没有羊马城,应该是比较好攻的,只不过自己手下全都是马军,又没有携带攻城器具,那就拿有驻军的城池没有办法。

    西边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山岭,山石如马,看上去非常逼真,应该就是向导说的白马山,难怪西县县城也被叫作白马城了。

    对面的蜀军大阵就横在白马山和城池之间,正好堵住了金牛道的入口,而根据向导所言,在蜀军大阵的背后,汉水以西南到东北的流向擦过西县县城的南缘,金牛道的起始段就是汉水河谷。

    要进入金牛道,就必须击破当前的蜀军。

    对面蜀军的人数虽然比自己属下的马军多,王晋卿却是不放在心上,且不说从兴州这一路上连续击破蜀军的城寨,让周军上下对敌军的脆弱有了足够的认识,就看对面蜀军大阵布得那个乱七八糟的,也足以说明其战力糟糕。

    虽然听向导提起过,在西县的东南面,就是著名的定军山,季汉时蜀将黄忠阵斩夏侯渊的地方,山下就有诸葛垒、八阵图和武侯督军坛,甚至诸葛武侯的墓葬都在定军山下,不过眼前的蜀军可不是那支蜀军,对面也不会有黄忠和诸葛武侯。

    看对面蜀军的阵势就可以知道,这支蜀军和领军的蜀将显然是不堪一击的。

    只是已经失去了快速挺进的时机,既然要停下来和蜀军交战,那么就干脆打一个彻底,把东面的这个城池给夺下来,以一战稳获金牛道北口,而这个任务是马军做不到的。

    那就稍稍等一下后面的步军好了,只要有几千步军上来,以马军摧破当面的蜀军大阵之后,应该就可以攻得下城池了,而几千步军还是有距离很近的,就是刚刚被自己甩在身后的张晖率领的那些个开路的先锋嘛。

    想定了主意,王晋卿立即下马示意全军休整,随着号令声,周军纷纷下马,就在敌前轮换着给坐骑松肚带、饮水喂食精料,一个个似乎都不把对面严阵以待的蜀军当回事。

    “还有半个白天,打完这一仗用不了半天的吧?从雄胜军出发起连着砍杀追逃,一路上都没有好好歇一歇,今日就可以在西县好吃好睡了。”

    “张十二,在兴州不是好好睡了一晚吗?还只过去三天呢,就觉着累了?那可真是歇懒了骨头。”

    “哪个歇懒了骨头,这些天俺追杀起来在哪里比你李三郎差了?该拚命的时候俺比哪个都不差!只是抢攻完了一阵就应该歇一歇的,大帅明白着呢,可不像你这种当了几十年的副将。”

    “几十年的副将咋了?咱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周军在这里轻松随意地休整,对面的蜀将李进却是有些心情矛盾。

    周军如此恣肆,分明是没有把己方放在眼里,李进对这一点是有些气愤的,也很想打击一下对方的嚣张气焰;而且周军这样在阵前休整,虽然看起来是轮换着来的,却也有颇多可乘之机,李进止不住就会想着,即使以步军之一部进行反突击,也是有一定的建功机会的。

    可是他再看一看本方的阵列,又不由得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无力感,如此行伍不整的部下,其实他以前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然而今天一对照周军,就表现出来明显的差距——一开头奔驰而来和后面的整队且不说,就是现在分批休整,那些保持警戒的骑兵也是部伍严整,远不是自己的属下可以比的。

    若是悲观一点来看,自己这些严阵以待的部下,那个“严阵”比休整中的周军都强不了。

    以这样的属下去进攻对面的周军,李进很想试一试,却又毫无把握。其实以这样的军容列阵防御,李进都是心中忐忑,更何况是要去主动进攻,但是周军的阵前休整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要是等周军休整好了再整队的话,双方的差距会更让人绝望的。

    算了……招讨使在行前只是吩咐自己领军堵住谷口,并不曾要求主动出击,现在西县城头也没有下什么新的军令,还是镇之以静,不要心存侥幸以图一逞了吧。遵令防御失败了,那还可以说是尽力而为,若是自作主张地进攻失败了,那可就百死莫赎了。

    李进在心中念叨的招讨使韩保贞却是没有任何的想法,周军在阵前休整?那很好啊,周军晚一刻来进攻,自己就多守得一刻,反正西县城内的粮草足够充裕,守下去肯定是周军断粮。

第三十章 突阵金牛道

    呜……呜……呜……

    西县县城西郊的奇怪对峙,足足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周军在漫不经心地休憩,既不主动发起攻击,又一点也不担心蜀军向他们的散乱阵容进行反突击。

    不过就是此刻,在西县县城的西北角方向,悠长的号角声终于响起,此时正是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未时正刻。

    原本还在就地休憩的周军骑兵们听见了号角声,顿时就收起了之前的悠闲神态,纷纷起身整理鞍辔、嚼口,扎实马肚带,然后在随从的帮助下顶盔贯甲,翻身上马。

    只是过了一息时间,号角声才响过第三遍,方才还散处于旷野之中的近万骑兵就已经结集整队完毕,各级将佐、旗牌迅速就位,周军阵地上一时间就好像从一堆杂草灌木变成了齐整的树林,队伍严整,旌旗猎猎。

    “王骑帅,刘某且看你破敌!战场扫尾和这座城池交给我与张先锋即可。”

    周军的中军所在,马军都指挥使王晋卿已经自觉谦抑地偏靠在马军的大纛旁边,让凤州路副都部署刘光义立马于正中位置。

    先头赶到西县外围的马军只是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刘光义就带着张晖及其统领的先锋步军赶了上来。到了西县外围,刘光义只是刚刚看了一下两军形势,又了解了一下王晋卿的作战意图,立刻就将攻城和打扫战场的任务揽了过来。

    依山背城列阵的敌军有数万之众,而本方的马军则仅有不到一万人马,用近万马军去直踹数万敌阵,那又如何?以当面蜀军的散乱阵容来看,完全可以一鼓破之;城中尚有数千敌军守御,而本方步军为数也才不过几千,还是刚刚急行军赶到的,用数千疲军强攻数千正军驻守的城池,那又如何?只要城外的敌阵宣告崩溃,城内的敌军自然丧胆,城池也是旦夕可破。

    “末将定不会让副帅失望!”

    王晋卿也不多话,在马上向刘光义粗略地行了个礼,然后就退到一旁,对旗牌虞候挥了挥手。

    号角齐鸣,鼓声骤起,中军的各色令旗同时向前挥舞。

    随着各部应旗的响应,周军的整个马军阵列踏起整齐的步点,向着南边蜀军的阵列缓缓地压了过去,中军旗手随之擎起大纛,跟随着王晋卿和都监康延泽的马尾同步向前移动。

    刘光义认为当面之敌一鼓可破,王晋卿同样也是这么看的。说一鼓那就是一鼓,绝不会是反复拉锯,所以在第一次扑击当中就应该投入全部的力量,包括主将自己。

    周军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蜀军,在听到周军的号角声,看到周军骑兵纷纷整队的时候,稍有经验的蜀军老兵就知道,周军马上就要发起攻击了。

    这种本该是预期之中的攻击马上就要降临,却并没有让蜀军将士如释重负,反而使得他们心中更加慌乱。十指再一次攥紧了手中的刀矛,转头看一看身边的袍泽,干干地吞咽了几下,再看一看对面周军那瞬间变得肃杀的军容,无数初次上阵的兵丁都已经是两腿战战。

    主帅李进也没有比一般的士卒好了多少,看着对面周军那整齐划一的马队,再看看自己身前散乱的步阵,听着对面周军有节奏的鼓声,李进的心里面也是在不停地打鼓。

    马蹄轻轻地踏着地面,冬日草枯的旷野中尘土微扬,在略略偏西的太阳照耀下,扬尘折射出绚丽的光彩,把烟尘中的骑兵映衬得仿佛天马一般,骑着天马踏步而来的周军盔明甲亮,就连坐骑的毛色都在闪闪发光。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周军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没有畏缩,也没有焦躁,反倒是有几匹马儿抑制不住兴奋,在队列中打起了响鼻,从唇鼻处喷出一股股白气。

    嗖……嗖……嗖……

    面对持续逼近的敌军,蜀军的弓弩手中有人控制不住紧张情绪,不待军中号令,扬手就射出了手中的箭矢,顿时引得全军四成左右的弓弩手射出了第一发。

    箭矢杂乱无章地从蜀军阵中飞出,在空中胡乱地飞舞着。最后歪歪斜斜地扎到了地面上……离最近的马匹前蹄都还有二三十步远,连根马毛都没有伤到。

    又是一次号角齐鸣,鼓声微变,骑兵们纷纷放下了面罩,从鞍侧的皮囊中抽出了手铳,缰绳一提,坐骑的步伐随之加大。

    嗖……嗖……嗖……

    蜀军阵中剩余的那六成弓弩手也射出了他们的第一发,仍然是没有等到号令,依然是杂乱无章,唯一的不同就是落地时距离周军的马匹前蹄已经很近了,近得从蜀军的视角看过去,似乎有很多箭支都扎到了马蹄上。

    不过周军阵列中并没有出现马失前蹄的景象,也没有骤然勒马的骑士,以此证明蜀军的第一轮射击全部落空。

    周军阵后号角再起,鼓声蓦然转为急骤,应和着鼓乐的节奏,正在大踏步迈进的骑兵骤然加速,蹄声如雷,顿时和鼓声融为一体。

    “放箭!”

    李进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发布了这道迟来的军令,蜀军阵中响起了一阵号角声和梆子声……至于鼓声,那是不能响起来的,面对周军如此气势的骑兵冲击,以蜀军如此散乱的阵形,站稳脚跟都已经是大为不易,又何谈以步军发起反冲击。

    蜀主阵中弓弦声交替响起,箭矢杂乱无章地向空中飞去,然后疏疏落落的箭支落向奔驰而至的周军骑兵,偶尔射倒了几匹不幸的马儿,或者幸运地擦过骑手的盔甲之后落地,不过更多的还是直接扎到了地上。

    六十步!

    眼瞅着敌军的第一轮箭雨完全落空,然后硬顶了两轮,终于冲到了距离敌军六十步以内。

    除了少数几个将领之外,周军的马军都是配备两支手铳和一柄马刀,马刀挂在腰际,而手铳平常都是装在鞍侧的皮囊中。在冲锋之前,他们都要先给手铳装好弹药,放置在皮囊中备用,此时第一支手铳早已经被他们举在了手中,六十步内,他们一共有两次机会,一旦射不动敌军的阵形,他们并不会去傻乎乎地硬冲步军枪阵。

    六十步,如果是步军用的火铳,那简直就是十拿九稳,但是手铳不行,本来就因为铳管太短而准头太差,更何况又是骑在马上,瞄不瞄都是那个样子,只能对着前面黑乎乎的一群人任意放铳,打不打得到全凭天意。

    不过一群人对一群人,六十步的距离也足够蒙到几个了,而只要是蒙到了,那铳子的杀伤力就不是蜀军的箭矢可以相比的。

    再说本来就是人手两支手铳,六十步内也只能发两铳的时间,此时不打也是浪费,不打白不打。

    砰……砰……砰……

    周军前冲的阵列中一阵轰响,因为马蹄疾踏地面而激起的烟尘之中,又腾起了一团团的青烟,那些青烟正从骑手们前伸的右臂前端慢慢地向上升腾,而骑手们在那一刻似乎都有一个缩回右臂并且向后侧身的动作。

    扑通扑通……

    毫无征兆地,蜀军阵中居然真的就倒下了好几个人,有的闷声倒地之后就不言不动,只是从背心处涌出一股股的血流;有的则是在倒地之后蓦然嘶声惨叫狂嚎,人则在地上猛烈翻滚。

    什么状况?一旁毫发无损的蜀军莫名其妙地看着倒地的同袍,然后就看到了满地的血迹,甚至还有断臂碎肉,这种景象再配上惨叫狂嚎作为背景声,一时间众人都感觉到后脊梁骨直冒冷气,既匪夷所思,又如临地狱。

    砰……砰……砰……

    还没有等蜀军想明白过来,周军阵中又是一阵轰鸣,这一阵的青烟距离蜀军前阵已经只有三十步不到,站在前排的蜀军也终于看清楚了。

    周军骑手的右手握持着一团铁如意之类的玩意,正对着蜀军的是黑洞洞的圆口,青烟正从圆口处袅袅升起,而就是在这一阵轰鸣之后,蜀军阵列中又倒下去数十人。

    这一次的影响就大了,数十人散乱地分布在蜀军整个阵列的前沿,前面几排蜀军总能够看到一两个形象惨烈无比的伤者、死者,那横飞的血肉碎末,那止不住的汩汩血流,再配合上震天动地的惨叫,无不让人毛骨悚然。

    周军这是用的什么兵器?莫不是借助了天威?

    蜀军原本就十分散乱的阵形有进一步溃散的迹象……率领本部骑兵冲在最前列的侍卫亲军龙捷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指挥使杨守斌敏锐地发现了眼前的战机。

    当面的敌军发生了明显的动摇,说明一冲而破的机会就在眼前,本部无需在阵前回转以后再次装弹,而身后的鼓声一刻未歇,说明大帅也同样看出了战机,此刻不容有丝毫的犹豫。

    杨守斌将第二支手铳塞回到皮囊中,从腰侧抽出马刀向天一举,大吼一声:“儿郎们,杀!”

    第二军第一指挥的指挥使田绍斌几乎在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还有更多的一线指挥使,也在这一刻挥舞起他们的马刀,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杀,然后率领着本指挥的儿郎们,向着蜀军的阵列一往无前地扑了上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485/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作者:康保裔所写的《混在五代当皇帝》为转载作品,混在五代当皇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混在五代当皇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混在五代当皇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混在五代当皇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混在五代当皇帝介绍:
混在五代当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五代当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