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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直抵嘉川城

    太可怕了……

    之前两军尚未直接交战,还只是在周军以骑兵阵列缓步地压上来的时候,很多蜀军士卒就已经是两股战战的了,等到周军的手铳打倒了蜀军阵中的数十人,死伤者的惨状终于把周围的士卒给吓坏了。

    能够洞穿躯体的无形之物,可以让肢体断裂血肉横飞,甚至有头盔都保不住头破血流,死者样貌之惨,伤者号哭之厉,直让人心惊胆裂。

    而被那些飞溅的血肉碎末沾到了肌肤的几个可怜士卒,则更是已经两腿发软、直欲呕吐了——他们长这么大,当兵这么久,就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平常欺侮百姓也没有搞成如此血腥啊……更何况欺侮百姓有些血腥,那也只是百姓被抽得血肉模糊而已,可是现在身体的某个部分碎裂的是自己的同袍。

    到了现在就更不得了……

    迎面冲来的周军一个个收起了那个刚杀完人的铁如意,抽出了他们的马刀,就这么直眉瞪眼地朝着自己撞了上来。

    虽然周军骑手都扣下了铁面具,看脸看得不是那么真,不过前排的蜀军士卒还是能够看得到他们的部分面目,从那里可以看见平静,可以看见兴奋,可以看见狰狞……种种临战的表情都有,唯独就是看不见恐慌。

    能够看见恐慌神色的,却全都是身边的这些同袍。

    看着对面的周军,一个个瞪着大牛眼,挥舞着雪亮的刀子,人和马都喷着白气,直直地向自己撞过来,更有的马匹高高地扬起前蹄,似乎就要这么踏到自己的头顶上来,而周围的同袍只剩下了惊恐地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表现出丝毫的勇气顶上前去,面对这种场景,每个人的心里面都不禁泛起了沉重的挫败感。

    再想一下方才死伤同袍的惨状,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就听见蜀军的前阵之中一阵歇斯底里的嚎叫声轰然而起。

    “凶神来了……”

    “败了啊……”

    “跑啊……”

    …………

    蜀军前阵的这些士卒一边无意识地嚎叫着,一边扔下手中的兵器扭头就跑,有些足够机灵的还一边跑着一边丢盔弃甲。

    在这样的大潮当中,却也有几个人留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他们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还是因为他们仍然保留了一些胆气,当身边的同袍稀里哗啦地一跑而空之后,依然矗立在那里的几个人仿佛就是退潮时侯海边的礁石岩盘,而在面对冲撞上来的周军骑兵时,他们则又好像是涨潮时侯海边的礁石岩盘。

    同袍哗啦一下退潮,把他们留在了海岸上,又一股人潮涌过来,在礁石上拍碎了……不过碎掉的并非涌上来的人潮,而是这些礁石。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蜀军士卒能够在周军骑兵冲阵的时候依然保持矗立不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可惜这样的蜀军人数实在是太少了,其中还有一些呆呆地握着长矛没有任何动作的,那矛头根本就扎不到一个人、一匹马,冲上来的周军骑手只需要轻巧地一让,就可以将他们的兵刃让过,然后挥动马刀将他们劈翻在地。

    偶有几个血勇之士,在发现无法逃跑、躲避之后,毅然挺起长矛向对手搠了过去,结果往往也难以搠中,而且即使搠中了,被扎下马来的周军骑手最终才只不过寥寥十数人。

    抢先逃跑的活命,跑得慢些的都要丧生,留下来的更是被刀劈马踏尸骨无存,蜀军后阵的士卒在活生生的教材面前都知道应该如何抉择了。

    转身,撒腿开跑,扔下一切不必要的负重,争取跑得比别人快……

    转瞬之间,原本就散乱不堪的蜀军阵列彻底崩溃瓦解,人人都在以各种方式各个方向转身逃跑,结果还没有等到周军的骑兵踏上去,这群人自己就发生了无数的阻挡、挤撞和踩踏事故。

    太可怕了……

    李进感觉到的不是周军的可怕,而是自己属下这些逃兵的可怕。

    因为距离前阵稍远,虽然听得到士卒的惨叫,但是那些中了铳子的士卒惨状,李进还没有看得很清楚,而周军的骑兵冲锋在隔了好几层人墙的情况下,压迫感也并不是那么强烈,因此李进对周军的可怕感受并不深。

    但是本方逃兵的可怕他马上就领教了。

    在刚刚出现逃兵的时候,李进还曾经勇猛地冲上前去,将从自己身边逃过的人亲手格毙了一两个,让起初的那批逃兵都选择绕着中军而走。

    但是这并不管用。

    随着逃兵越来越多,最后是全线崩溃,只顾着夺路而逃的士卒已经没法选择逃跑路线了,于是李进的中军终于被逃兵冲乱、冲散,李进即使站在原地不动都已经是逆流而行了,此刻休说要上去砍杀逃兵,他就连自保都很有一些困难。

    还好在亲兵当中总算是有几个忠心的,三五个亲兵将李进围在了中间护着,然后这一小团人就被逃兵的人潮裹挟着、带动着,不由自主地也当起了逃兵。一路跌跌撞撞地顺着金牛道向西南方向滚动。

    太可怕了……

    在西县的西门城楼上远远地观察两军交战的韩保贞也在心中大呼。

    周军以一万左右的马军对本方列阵堵口的数万步军,只是在一鼓之间,只用了一个冲锋,就把步阵击溃了,这样的战力,西县如此一个小城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要是等到周军杀散了塞在金牛道入口四处横跑的败兵,封锁了路口,然后再转头攻城的话,自己可就是插翅难逃了。

    韩保贞当即二话没说,马上就领着自己的亲兵奔下了城楼,然后骑上马投南门出城,沿着汉水岸边就钻进了金牛道。

    有膘肥体壮的坐骑,有孔武有力的亲兵卫护,即使是在人潮汹涌当中,韩保贞也是跑得比较快的那一个。

    …………

    杨守斌、田绍斌等人带着自己的部下冲到了金牛道入口,前面层层叠叠的都是人,他们根本就追不过去。那些蜀军士卒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吓昏了头,任凭他们怎么呼喝让路加上砍杀,就是无法使堵在路口的人少上分毫。

    王晋卿和康延泽此时也不急了,当然,急也无用。

    看着冲锋在前的将士在谷口收纳俘虏,将其驱至白马山下,以便尽快地腾出通道来,二人一时无事,转头就看向了西县县城,那里,刘光义可是夸口了自己这边击破当面敌军,他那边只用张晖的部属就攻下城池来的呢……至于这边打扫战场和清理通道,因为还不能算是真正地打完,也就不去和他斤斤计较了。

    张晖的攻城过程十分轻松……轻松得简直就是闲庭信步。

    城外的大军一溃,城内的最高指挥官又弃城而逃,里面的守军登时就乱了套。

    兴州刺史蓝思绾反正已经逃过一回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回,韩保贞前脚刚出城,蓝思绾后脚就带着亲兵跟着出了南门,然后就是县令、指挥使什么的,一个个逃了个精光。

    等到张晖率人欺近城墙这么一看,得,城头根本就没有守军了。然后就是爬梯子上墙,跑下去开城门,大军入城,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等到西县占下来,金牛道入口也基本上跑空了,张晖一边指挥手下清扫战场,一边就留在西县等候后续部队,而刘光义则跟着马军沿金牛道就追了下去。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周军在谷道内且战且行,前面是蜀军的步卒疲于奔命,后面是周军的骑兵追击不休,谷道两边山势峻绝难登,蜀军除了往南之外,一时也没有其他路可逃,谷道之中哭声震天。

    从西县追到古阳平关,再追到金牛镇,此时夜色渐暗,王晋卿等人干脆命令部下举火而行,前方逐渐开始汇聚起来的蜀军士卒又骇然狂奔,本待在金牛镇稍事歇息的蜀军又不得不继续勉力南逃。

    到了三泉镇,前方又见嘉陵江,谷道更显狭窄,加上逃兵脚走,追兵以骑,前路分外绝望。

    蜀军虽然疲累欲死,夜色已深,嘉陵江的这一段又是岸陡水急,可是身后急骤的马蹄声让他们慌不择路,除了实在跑不动的只好坐在地上干等被俘之外,其他人只得硬着头皮纷纷投入了江水之中,即使爬上西岸的没有多少,后续的逃兵依然是不管不顾地渡江而去。

    追击战至此终于告一段落,对于逃到了嘉陵江西岸的少数蜀军,周军也没有了涉水追击的兴致——逃命可以不顾岸陡水急,追击可不能不顾,和大自然拚命去争取那么一点点俘获的功劳,殊为不值。

    再者说了,最后因为跑不动而留在三泉镇等着周军收取的战绩就相当喜人。

    三泉镇中,跑死了坐骑的韩保贞、李进一举成擒,蜀军将士被俘数千,而在西县城中,尚有军粮三十余万斛。

    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雄胜军使柴庭翰派兵接收了西县之后,凤州路集团进抵嘉川城(今四川省广元市东北五十里,非嘉川县),蜀军闻知北路败讯,遂烧绝栈道,退保葭萌城(今四川省广元市西北,非葭萌关)。

第二章 蜀道难

    “一直都听说‘蜀道难,蜀道难”前几天走金牛道的时候,见识过了古阳平关的风采,我还以为不过如此而已,今日到了这里,方才知道蜀道难的真义。”

    嘉川城南的山腰上,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袁彦领着麾下众将和几个行军虞候来到被蜀军烧绝的栈道前,看着由北至南连绵不绝的潭毒山、朝天岭、金山和大小漫天岭,再看看前面伸出绝壁的栈道残桩,不由自主地感叹起来。

    “是啊,日前俺们经过古阳平关,看着边上山势固然险绝,谷道也还算宽敞,就是有兵戍守,强攻之下还是可以破的。那时候还以为蜀道再难却也难不过泽州南面的天井关,今日一看这烧绝了的栈道,方才知晓蜀道确为天下至难之途。”

    步军都指挥使马全义当年伴随着郭荣参加了高平之战,天井关之险乃是亲眼所见,而“蜀道难”又是如雷贯耳,这一次出征之前已经有无数人在他耳边提起过了,所以在和平通过金牛道的时候,马全义特意比较了一下金牛道和天井关,结果是总觉得世人言过其实。

    此刻看着绝壁上的栈道残桩从眼前不远处一直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了云端,这才醒觉世人的“蜀道难”实指栈道。

    这样悬在绝壁半空的栈道,即便是在道板齐全的时候,走起来也是心惊胆战的吧?如今道板全都被蜀军烧毁,仅有烧剩下来的残桩和一些绝壁上的洞孔,这就更不是一般的难了……大军如何得进?

    大军如何得进?自从接到前方探路斥候的回报,凤州路的诸将就都在心中思索,在实际看过现场之前,或许有些人还心存幻想,此时一见原栈道的实况,心中登时就凉了半截。

    栈道毁坏至斯,不修好是难以进军的了,而修好这样的栈道,天知道需要多长的时间……好在凤州的储粮十分充足,又在兴州、西县共夺得军粮七八十万斛,足以供应三万人马在嘉川城等候很长时间了。

    只要抓紧时间抢修栈道,总不会拖到雨季来临的时候才进抵成都府吧?

    与此同时,在远至天际的栈道另一端,从三泉镇一路仓皇逃到金山寨的三泉监军刘延祚看着寨门前那空荡荡的栈道残迹,心中得意非常。

    你北军不是很能打么?现在且与绝壁先战着吧……

    而在利州刺史府衙内,北面行营都统王昭远手中拈着铁如意,正在作诸葛亮状。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

    当日领军从成都府出来,孟昶虽然说了北军实际上是被他招来的,却也没有多加埋怨,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寄予厚望,并且命老宰相李昊率朝臣于城外饯行。

    那时候的王昭远,可比现在还要潇洒,手执铁如意,身跨青骢马,麾下三万雕面恶少年,于酒酣耳热之际,大呼“吾此行何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如反掌耳!”

    如今前方的败讯一个接着一个,兴州失陷,兴元府不战而弃,西县失守,北面行营正副招讨使韩保贞、李进被俘……如果不是有烧绝栈道这个变通途为天堑的妙计,可是真不知道北军能够杀到哪里方止。

    不过现在不要紧了,自己率军及时赶到了利州,派人烧绝了栈道,北军就寸步难进了。等到他们把栈道修好,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或许在此之前北军就因为缺粮而不得不班师呢?又或许栈道修得太慢,时日迁延至来年的雨季,那时候即便是修好了栈道,雨水淋沥之中走绝壁栈道也是困难重重,自己还派人连着戍守金山寨与大小漫天寨,届时北军依然会难以寸进。

    虽然已经做不到在反掌之间进取中原了,但是没有伤损多少兵卒就将北军堵了回去,就此消弭了一场灭国之祸,怎么也可以算得上克敌制胜了吧?如此战绩,比起诸葛亮来也还是不差多少的吧?

    前面有绝壁这种天堑,后面是堵住绝壁的几个山寨要隘,还专门分去了精兵强将扼守,自己在利州完全就可以安枕等待北军退兵了,诸葛亮也不外如是。

    …………

    然而周军却并不愿意在那里干等着栈道的修复。

    “蜀军烧毁了栈道,我军被阻于绝壁之前,一时不得便进。按照正理,大军本该在此静候栈道修好,然后循路直进,只是袁某王命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自山中回城以后,我就在帐中细审地图,发现在嘉川城的东南有一条罗川小路,可以绕过栈道直抵利州……”

    从山中回到嘉川城还没有过多久,袁彦就又把麾下众将召集到了军帐议事,此时大帐正中铺开了一张草草绘就的地图,正是出发前郭炜发给凤州路集团的战区地图之一。

    这些地图虽然都是草草绘就的,其中却是参考了后唐征蜀时的文书图籍,还结合了侦谍司在蜀中暗探的最新成果,最后又加上了被俘蜀国密使的详尽交代,因此已经算得上这个世界上第一流的作战地图了,在图上,各种地形地貌都有表述,戍守处所、道里远近标注极其详尽,稍有训练的将领对着它们就如同是身临其境。

    更何况在这幅地图的旁边,还有行军虞候们临时捏出来的简易沙盘,基本上把地图中的关键要素都堆了上去,那可真是对着沙盘就犹如俯瞰战场一样了。

    此时袁彦的手中正执着一根教鞭,就在那个简易沙盘上面指指点点,教鞭的尖端正指向他口中所说的罗川小路。

    众人望向沙盘,就见在沙盘上的崇山峻岭之间,确实有一条蜿蜒小路,从嘉川城的东南一直延伸到大小漫天寨之间的深渡,被烧断的栈道只是隔绝了嘉川城到金山寨的通路,而从深渡到利州之间虽然有大漫天寨阻隔,道路却是在嘉陵江的江岸边上,并没有绝壁栈道那么险要。

    也就是说,从罗川小路绕到深渡之后,只需要击破当面的大漫天寨,然后利州就是大军的囊中之物了。

    看见众人都集中了注意力,袁彦继续说道:“我军绕道罗川小路,出其不意地直取深渡,蜀军各个山寨定然无备,大漫天寨唾手可得,取利州也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剩下的小漫天寨、金山寨等蜀军,南有我军阻隔,北面则是被烧毁的栈道,也只有弃械投降一途。”

    都监潘美看了看作为向导随军的蜀国密使、枢密院大程官孙遇,轻声问道:“孙密使可知道这条罗川小路?”

    当日孙遇的扈从赵彦韬向开封府投诚,锦衣卫巡检司接手之后迅速查勘得实,孙遇和另一个扈从杨蠲自然也是束手就擒。他们两人都是很识时务的人,一到了锦衣卫巡检司,还没有等到上刑,就把什么都供出来了,对于供述蜀地山川形势及驻军要隘的要求也是全面满足,因此在大军西征的时候,郭炜就把他们派到军中做了向导。

    赵彦韬和杨蠲都是兴州人,一直都是在兴州做的义军裨校,从大军过了兴州之后,这两个人就不大派得上用场了,倒是这个孙遇是在蜀国的枢密院任职,对西蜀的重要州郡都有所了解,所以始终跟在了袁彦的中军左右。

    “不敢不敢!不敢称密使,小臣现在是奉陛下诏令,于军中戴罪立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因以前往返均有栈道可走,这罗川小路听倒是听说过,却是不曾走过……想必是因为道路迂远而且崎岖狭窄吧,寻常商旅都不会走这条罗川小路的,大军通行恐怕多有不便。”

    听到监军这么问他,孙遇也不知道监军只是在单纯地问路况,还是在疑心他有所隐瞒,只能战战兢兢地如此答复。

    “副帅,我曾经访问过此地的戍卒和樵夫,他们确实曾经提到过罗川小路,只是都说罗川路险,大军拥塞难以快速通过。三万人马都走罗川小路的话,众难并济,不如分兵修栈道,和大军约在深渡会合即可。”

    座次,马军都监康延泽在悄悄地和副都部署刘光义咬着耳朵。自从共同经历了西县一战和随后的追击战以后,康延泽和刘光义算是熟络了,此时有话想说,一时却又不便直接向大帅进言,于是就先找到刘光义悄悄地说了。

    “你既然已经细细访问过当地,又有相应的主张,直接向大帅面陈便是……”

    刘光义一开始倒是没有察觉康延泽的顾虑,只是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却发现康延泽有些期期艾艾的,于是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恍然大悟。

    “去吧……大帅其实很好相与的,为人宽容,肯听属下建言,你尽管去说,大帅不仅不会责怪,建言有功的话,还会记功上表呢……”

    刘光义拍了拍康延泽,鼓励着他说。

    “大帅,属下有一言想进。”

    得了刘光义的鼓励,康延泽终于挺身出列,向袁彦朗声说道。

第三章 漫天岭

    飞梁架绝岭,栈道接危峦……除夕将至,嘉川城中的周军却没有过年的闲情,此时他们纷纷变作了木工,成群结队地上山伐树,然后就在城外摆开了木匠作坊,将刚刚砍下来的树木劈作横梁、撑木和厚板,准备修复栈道之用。

    也幸好这一带的居民一直是靠山吃山的,城中木工工具所在尽有,加上周军自备的开山斧,还有军中大量的人手,以及满山都是随处可砍的树木,一切都不匮乏,只是需要时间。

    在二十三日晚的军议当中,袁彦嘉纳了康延泽的进言,最终决定兵分两路,自己带着马军转行罗川小路迂回深渡,而把刘光义和康延泽留下来,领着步军负责修复栈道,然后循栈道而进。

    两万人一齐动手,分工协作之下,修复栈道的备件迅速增加,修复栈道的工作也在同时展开。

    按照常规,这些刚刚砍伐下来的木料本来是不能用于架设栈道的,未经晒干的木料腐烂得很快,这样修成的栈道过不了多久又要进行修补,在经济上是非常不划算的,不过此时军情紧急,周军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别说是等待晒干木料了,作为栈道的基础,在峭壁之上一共有三排石孔,中排孔洞插以木枋作为梁架,上铺木板为路,这当然是没法省的;下排孔洞插以撑木,用以支撑中层梁架,这也是省不得的;而最上面一排孔洞则是要插以木枋,然后在木枋上面搭建遮雨板,防止常年日晒雨淋加速梁架和道板腐烂的,这时候周军都不打算铺设了。

    只要梁架和撑木承得住辎重大车通行,道板的宽度足够大车通过,这个临时的栈道就算是成功的。

    如果不是布设梁架的石孔都有固定的尺寸,他们甚至都不打算对树木进行粗加工了,就要将砍伐下来就是整段的树木直接塞到石孔里面去。

    为了配合石孔的尺寸和栈道通行的需求,砍伐下来的树木都被断成一丈五尺左右一段,多余的边角料都留着填补缝隙,然后预备做梁架和撑木的木料便被劈成一尺见方的方柱,被士卒们接力搬到烧毁的栈道旁,取下原先的残桩,再换上这些新料。

    梁架稍微向前搭一段,眼瞅着人再也无法向前施工了,那就开始铺设道板。道板比起梁架用料来也不差到哪里去,同样是一丈五尺左右长,宽度不一,保证厚度在三寸以上,铺到梁架上面去,垫平,填实,务使重载大车压上去不至于颠簸、垮塌。

    周军连遮雨板都省下了,栈道旁边的栏杆自然也是没有的。

    道板长一丈五尺,铺成的栈道宽也就是一丈五尺,底下支撑的梁架除去插入石孔的部分,也还有一丈多,已经足够大车靠着峭壁行驶了,从军打仗和转运,总是应该胆壮一点的,没有栏杆也并不是什么大碍。

    只不过这种阁道当然很不完善,不能算是合格的,仅供进军临时使用,战后肯定是需要重修的。

    山上和城中的物料十分充裕,周军人手众多,可以充分地轮换作息,众人都是工作积极踊跃,甚至在晚上都遍燃松明火把赶工,又进行了省工省料的精简,栈道修复得异常迅速,在几天之内,大军连过清风峡和明月峡,顺利地通过了朝天岭。

    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晨,周军前锋已经可以望见蜀军的金山寨。

    金山寨中的蜀军过于信任朝天岭天险,夜间竟然没有派人值守残断栈道,此时惊见周军神兵天降,不由得一阵大哗。

    首先丧胆的就是三泉监军刘延祚,反正在已经有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第三次就不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了,于是还没有等到周军向他们发起攻击,刘延祚就已经掉头逃窜。

    以刘延祚的开跑为信号,金山寨的蜀军在顷刻间就土崩瓦解,刘光义、康延泽率军出朝天岭的第一仗不战而胜。

    从金山到大小漫天岭,虽然还是和朝天岭一样的群山夹峙嘉陵江,不过河床已经趋于平缓宽浅,岸路平阔可以通行,再也无需靠着绝壁上的栈道前进了,临时干了整整三天工程兵的周军重操旧业,顺着山路就追了下去。

    金山寨不战而胜,小漫天寨也只是一击即破,周军的推进速度几乎就等同于行军速度,也就是用了半天多一点的时间,刘光义所领步军即进抵深渡。

    深渡,大小漫天岭之间的嘉陵江渡口,上有浮桥,大漫天寨就在其后不远处,此时正是利州刺史王审超、监军赵崇渥奉王昭远之名督战于此,蜀军终于不再溃逃。

    在大漫天寨守军的督阵之下,金山寨和小漫天寨的溃军逐渐收拢,依江列阵。

    “如何?”

    见到蜀军有备,不再是先前那种仓皇逃窜的情景,而且还摆出了阵势,周军也就慢慢地收束脚步,与蜀军阵列隔着三四百步的样子开始整队。

    刘光义等人也赶上了前锋,驱马来到阵前,看了一眼前面的蜀军阵势,刘光义简单地向步军都指挥使马全义问道。

    “敌军虽然列阵拒我,不过是被大将所迫,胆气却是早已经丧尽,我观其阵列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军无战心。”

    马全义望着护住渡桥的蜀军阵列,一边看一边进行着评论,随后在马上向刘光义一抱拳:“副帅尽管将此战交与属下,我步军破之必矣!”

    “甚好!此战不仅要胜,还要完取渡桥,你可能做到?”

    刘光义对马全义大加嘉许,不过要求却是一点也不低。

    “属下定然速败敌军,让他来不及断桥。”

    马全义信心满满地向刘光义告辞,驱马前去指挥步军。

    然后就是说到做到。

    周军在马全义的号令下,以整齐的队列缓缓地向蜀军压了过去,步伐一致,不急不躁,坚定不移。这种动作马上就造成了一种强烈的气势,让感染到这种气势的周军士卒一个个豪情满怀,让感受到这种气势的蜀军士卒倍感压抑。

    周军就举着那种奇怪的短矛,踏着鼓声,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逼近蜀军。

    周军的步步逼近让蜀军士卒呼吸急促,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手中的兵器被攥得紧紧的,弓弩手们忍不住就想张弓搭箭。

    两军相距还有一百多步远,七八支箭矢就从蜀军阵中飞了出去,自然是空扎到了河滩上,连虫蚁都未必杀死了一只。

    “放箭!”

    刘延祚的破嗓子与其说是在主动下令,毋宁说是对刚才那七八支箭的追认。

    一篷箭雨自蜀军阵中飞出,不够整齐,但是足够多,可惜不够远,没有一支箭命中目标,都是斜斜地插在周军脚前十几步远的河滩上。

    “放!”

    来到了这个名副其实的一箭之地,周军在指挥使们的号令下停顿了一下脚步,前排同时举铳,击发。

    火光闪烁,青烟袅袅,轰鸣声响作一片。

    在都头们的哨声中,已经击发的前排士卒停下装弹,后排穿过了空隙继续向前,越过前排两步,又是一个停顿,又是一排士卒举铳击发。

    等到第三排击发的时候,蜀军终于乱了——倒并不是他们有勇气坚持扛住了周军的两轮射击,而是他们在一开始就被惊呆了,除了被铳子击伤倒地惨叫的之外,其他人直到此刻才算是醒了过来。

    蜀军又是一次掉头逃窜,比起金山寨和小漫天寨来稍显英勇的就是,他们毕竟捱了周军的三轮铳击,而不是像在金山寨那样不战而逃,也不是小漫天寨那里被周军一冲就破。

    这一次,他们的逃亡路线除了沿着嘉陵江岸边继续向南,还可以上浮桥过江,然则这却更像是一个悲剧。

    向南奔逃的蜀军士卒倒是顺利地逃脱了,可是凭着直觉选择渡桥的人却是太多了一点,桥上和桥头登时都堵满了人,一颗铳子打过去就是倒下去好几个,浮桥两侧的江水就好似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下个不停的……都是人,有被铳子打下去的,更多的却是被同袍给挤下去的。

    此时哪里还有人想得到去破坏浮桥?又怎么抽得出兵力来破坏浮桥?在后面压阵的大漫天寨守军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的,直到听见寨中鸣金,这才慌忙向后转进。

    果然就像是马全义保证的那个样子,步军速败敌军,完取渡桥,整个过程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黄昏之中,马全义率领步军迅速占住了渡桥两头,然后就地扎营,往大漫天寨的方向布设拒马、铁蒺藜,稍加安顿立刻埋锅造饭。抢占了深渡,也就不必再那么拚命了,大漫天寨的敌军完全可以留待明日再去打,现在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灭此朝食大可不必。

    而蜀军自然是更不敢在这时候上前挑战,于是也渐次收拢了溃兵,战战兢兢地收缩回了大漫天寨。

    一直到了暮夜,嘉陵江左岸的山林中才传来一阵马蹄声,一条火龙从山间小径穿了出来——袁彦率领的马军终于走通了罗川小路。

第四章 攻击大漫天寨

    在敌前会师,并没有什么欢迎仪式,又是在晚上,也就没有什么热闹。步军给马军稍稍让出几个营帐,两军一起歇了,袁彦和刘光义简短地通了一下气,也就把余事留待天明。

    十二月二十八日一早,煎熬了一夜的大漫天寨守军终于等来了周军的进攻,这一个晚上,蜀军整晚都是睡不安枕,一时因为提心吊胆于周军的夜袭而难以入眠,一时又因为午后目睹的战况而噩梦连连。

    昨日夜间,经过详细讯问逃回来的士卒,王审超好赖对前沿发生的事情有了一点基本概念。

    很显然,根据从最前沿逃回来的士卒的描述,特别是对死伤者创口的描绘,抛开这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兵丁神神鬼鬼的臆测,周军使用的应该是一种发射弹丸的兵器,像弹弓,又不是弹弓,那些弹丸同样是难以察觉,这一点不同于箭矢,是弹丸的共同特色。

    只不过周军的这种兵器比弹弓强得多了,射程更远,弹丸的威力更大,只是在发射的时候似乎会发出轰鸣声,还要冒烟。

    大略有个概念就好办得多了,怕就怕对敌军彻底的懵然不知,既然是弹丸而不是什么鬼神,那就有防御的办法。

    箭矢可以看得见,所以可以拨打开或者避让开,弹丸很难看清楚,而且据说周军射出来的弹丸比一般的弹丸要快得多,快得根本就看不见,所以拨打或者避让都是鬼扯,但是不管箭矢还是弹丸,总是可以遮挡的。

    遮挡之术,那不外乎就是重甲、橹盾和城寨高墙厚垒了。

    据说周军发射的弹丸威力特别大,百步就可以破甲,好像一等的兜鍪都不顶用,也许穿不透,但是一定会被打凹,护住头骨的东西被打凹,其实和穿透的效果也差不多了。

    那就干脆都不着甲了,反正甲胄也防不住,不如卸下来人还轻便一些。

    不过可以装备橹盾,皮盾和小木盾不比甲胄更强,那就都装备大型的橹盾,大型橹盾数目不够的话,就在皮盾和小木盾外面包覆卸下来的重甲充数,应该可以抵挡得一下。

    周军发射弹丸的兵器威力大,也就说明其比寻常的弹弓和弓弩更耗体力,那就射不了几轮的,而且随后这些周军也会无力肉搏,如果本方能够挺住一两轮,未必不能反击得手。

    当然,最可靠的还是城寨了,大漫天寨也经营了多年,虽然壕沟不够宽不够深,也没有引水灌壕,但是寨墙垒得够厚够坚实,高度也足够遮蔽一个人的了,如果迎击彻底无望的话,那么就坚守大漫天寨好了,周军总不至于将其进军线路上的大漫天寨弃之不顾而全力挺进利州的。

    自觉对两军接下来的战斗有所准备的王审超,明显的要比其他将士信心更足,所以在布置交代巡哨警惕周军晚上劫寨之后,当夜王审超也就比一般的兵丁睡得踏实。

    次日清晨,当亲兵把王审超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他已经是神采奕奕的了,看着亲兵那满眼血丝哈欠连天的样子,王审超略微有些自得——临敌有静气,还真是大将之才方能做到。

    跑进营帐叫醒他的亲兵虽然疲惫不堪,却还是在疲态之中显出来高度的紧张,只因为周军一早就来攻寨子来了,而且是从东、西、北三路同时围上来的,每一路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王审超却是一点都不慌张,心中有了底气的人,通常都不会慌张的。

    周军晚上没有劫寨,那么一大早就跑来攻击大漫天寨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他们的辎重粮秣运补困难,需要从凤州那边连续走褒斜道和金牛道转运,很难支持其长期作战,所以周军利在速战速决。

    既然周军是一定要速战速决的,那么本方作为针锋相对的措施,持重也就是必须的了,那就以守好大漫天寨为目标。

    “传令下去,点选六千精锐,照我昨夜的吩咐备好盾牌和弓弩刀矛,分三路迎敌,务必给周军当头一棒,不能让他们小瞧了蜀中子弟。”

    守寨,并不等于要消极防御,在敌军初至立足未稳的时候,依托城寨以精锐出击,和敌军在寨前野战,争取挫其锐气,就是守城战中的重要环节。

    野战成功,很可能就此终结敌军的攻击;野战僵持,那敌军的锐气也没有了,开头几天的攻击也就不会很凌厉,那时候退回寨中安心防守,可以说守多少天都做得到;野战失利,也不会比不出战更糟糕,到时候退回来就是了,敌军即使野战获胜也是要重整队伍的,这就同样可以迟滞其对城寨的攻击。

    很快,预备出击的六千人就选好了,在三个寨门后面整装待命。

    按照王审超昨夜的深思熟虑,前两排士卒都是手持一人多高的重型橹盾,需要双手握持,即使如此,橹盾的底端也必须拄在地上作为支撑,所以他们腰间的横刀只是以防万一的自卫兵器。

    后面的三排士卒则是一手横刀一手圆盾,盾面是皮的还是木头的已经看不清了,因为外面全都包覆了一层铁甲或者皮甲。

    再后面就全部是弓箭手。

    这些人全都没有着甲!省却了这一块的负重,虽然在重型橹盾和圆盾外面包覆护甲又增加了负重,这些士卒还是能够承受的,而后面的弓箭手则轻便了许多,多带一两个胡录的箭支也成为可能。

    周军既然都是发射弹丸的,已经确认其中并无弓弩手的存在,因为抛射的弹丸毫无威力,那么他们就只能进行直射。现在本方有橹盾在前面护卫,周军直射的威胁大减,藏身在后面的弓箭手正好抛射箭雨来压制周军。

    外面的周军在迅速逼近,是时候出寨迎战了……

    寨门一开,康延泽就看到一堵盾墙从里面涌了出来,登时就是一愣。

    今天对蜀军大漫天寨的攻击仍然是以步军进行,马军对攻城战既不擅长,将马军用于攻城战也是浪费,所以袁彦和马军都指挥使王晋卿都留在了后面掠阵,只是随时准备应付城寨外围的突发状况。

    担负攻击任务的步军分作三面,北面是中路,由刘光义统领,东面是左路,由马全义统领,西面是右路,由康延泽统领。

    三路的配置兵力基本一样,来自虎捷军、控鹤军和金枪军的火铳手居前,负责扫清蜀军的外围抵抗,压制城寨中的远射兵器;后面则是伴随出征的秦、凤等地州郡兵,装备的还是刀盾等传统兵器,就要负责填壕扑城——比不得中原征战和攻打淮南、幽蓟,这里无法大规模征发民夫长途跋涉到前线,所以一般性的填壕工作也得由军队来做了。

    因为蜀道艰险,壕桥、虾蟆车此刻是一概没有,也就是勉强有麻袋装土而已,再加上临时打造的简单钩梯,不过在州郡兵们手中运用起来,对付眼下这个小小的大漫天寨还是不在话下的。

    看到蜀军居然敢于主动出寨迎击,康延泽还是有些佩服这个寨主的,看来昨天的摧枯拉朽还没有摧垮他的自信嘛……

    倒是那平推过来的盾墙让康延泽眼神一凝。

    这个蜀将的机变应对还真是不错啊……不过……康延泽的嘴角又泛起一丝冷笑,想到在东京城郊的校射场验铳用的那些木板,他一点都不担心。

    两军的鼓声几乎在同时响起,随着各自令旗挥舞,两军都是坚定地相向而行。

    距离一百五十步……这一次出战的蜀军确实够精锐,并没有在这个距离上盲目射箭,两军还在不停地靠拢,随着双方的进军,两边的队形都有一些散乱,蜀军的队形要乱得更快一些,不过还不影响整体阵型。

    距离一百步……双方几乎在同时停顿了一下,蜀军抛射出来的箭矢遮天蔽日,周军的火铳击发震天动地。

    箭矢还在空中飞行,蜀军前排已经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那些被插在了地上的橹盾一个个溅射出木屑,有的甚至被铳子冲击得腾空而起歪向一边,有几个橹盾手更是闷哼了一声就软倒在了地上。

    箭雨也终于覆盖住了周军的阵型,随着箭矢纷纷落下,周军阵中异声连连,有铁器相撞的叮当声,还有铁器刮蹭的瘆人声音,也有几个火铳手闷哼着倒地。

    还在蜀军弓箭手搭上第二支箭的时候,周军第二排的火铳手就越进到了前排,随后举铳击发。

    这一次倒地的蜀军橹盾手就更多了。

    然后就是第二轮箭雨……第三排火铳……第三轮箭雨……

    蜀军前排的橹盾手早就钉在原地不动了,一个个都是半蹲着身子,高举着手中的橹盾,听着铳子打在上面的噼里啪啦声,听着身侧不断发出的闷哼声、倒地声和惨叫声,心中连连祈祷。

    周军却还在继续向前推进,无视反复落下来的箭雨,无视身边偶发的伤亡,只是按照平日里的操练一排排地交替上前击发,然后就站在原地装弹。

    随着周军的坚定推进,两军之间的距离仍然在一步步缩小,双方的伤亡都在继续加大,士卒们都在苦忍。

第五章 除夕的脚步

    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接近至不足一百步,弓箭给周军造成的伤亡固然是增加了,可火铳的威力却是突飞猛进——就连蜀军前排士卒扛着的重型橹盾都彻底挡不住铳子了,此刻已经不是橹盾被铳子击出碎屑、被巨大的冲力挤得歪倒偏转,而是直接被铳子击穿。

    躲在橹盾后面的蜀军橹盾手开始出现大量的伤亡。

    随着橹盾手带着他们的防御器械纷纷倒地,后面的刀盾手就被暴露了出来,包覆护甲的圆盾同样挡不住铳子,更何况圆盾也根本不可能像橹盾那样遮蔽住整个人体。

    于是刀盾手等不到两军接近之后的肉搏,就已经开始大量地伤亡。

    然后就是缺乏盾牌和护甲的弓箭手了……只要被穿过了前面人墙缝隙的铳子挂到,那就是一个个血洞,或者是断臂残肢。而受到铳子荼毒的弓箭手们也再难以有序地攻击周军了。

    随着蜀军防御能力的丧失和弓箭手的混乱,伤亡状况迅速地向蜀军一边倾斜,阵中四处出现的伤亡和四周的惨嚎声在持续地考验着蜀军的忍耐力。

    周军却还是在机械地、似乎毫无感情地向前推进,无视着身边偶尔被箭矢射倒的同袍,装弹,跨前举铳,击发,再停下来装弹……

    连续几年的严酷操练,已经让他们把无视干扰走队列和装弹射击变成了本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教官的鞭子和斥骂……这些打熬有时候比不断地落到身边的箭矢更可怕,他们一个个都是甲胄齐全,多数箭矢要么落空,要么被甲胄弹开、挡住,被射倒的其实都是一些倒霉鬼,是面具遮挡不了的面门部分或者咽喉中了箭。

    三十步……当两军相距只有三十步的时候,弓箭的直射已经可以直取面门了,然而此时蜀军的弓箭手基本上已经完全暴露在周军的火铳面前,周军这些发射弹丸的兵器,其凶悍的杀伤力已经让蜀军弓箭手心惊胆战,射箭已经完全没有了准头,之所以还没有掉头逃跑,只是因为跑回去要被问斩,所以暂时还没有一个带头的人。

    周军可没有照顾对方那么复杂的心路历程,在火铳阵列后方负责指挥的刘光义等人看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进入了标准区域,当即就是号令一变。

    嘹亮而急促的冲锋号声在三个方向交替响起,战得正酣的周军火铳手们被号声唤回了神,一个个停止了装弹的操作,握紧了手中的火铳,将早已经套好的枪头指向了前方,在最前排射出了他们的铳子之后,齐声呐喊着扑向了蜀军。

    蜀军士卒正在一个个天人交战的时刻,突然就听见周军阵后传来奇怪的号声,然后前面不远处的周军就挺直了他们手中的兵器,大张着嘴,齐声发出瘆人的呼喊,大踏步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蜀军士卒才发现周军的这些发射弹丸的兵器,其尖端都装有闪着寒光的枪头,这兵器可以当作短矛来用!此刻每排上百杆的短矛齐齐地指向自己这边,组成了一个快速逼近的短矛丛林,其中蕴含的杀意比方才的两军对射要强烈得多。

    蜀军士卒靠着身后寨主、监军的亲军督战队形成的勇气完全不够用了,看着疾速向自己扑来的点点寒光,他们只觉得心魂俱丧,一时间竟然难以做出任何动作。

    噗、噗、噗……

    三十步的路程,大步地冲起来其实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随着周军的阵列猛地撞上蜀军,沉闷的枪尖入肉声在阵前响成一片。

    “啊!!!”

    除了被刺倒的士卒以外,其他的蜀军都醒了过来,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和行动力,这时候的第一反应就是头皮发炸,心中的恐慌让他们只想大喊,接着就是向后转身,开跑……

    寨主和监军的亲军组成的督战队?他们中的多数人已经被吓得不记得了,少数还能够记得的也已经不在乎了,那些扑上来的周军,一个个狰狞着面孔,大张着嘴狂呼,还有他们手中明晃晃的枪尖,明显要比督战队可怕得多。

    出击的蜀军潮水一般地向寨门口回涌,等到王审超、赵崇渥反应过来,溃军已经在寨门口挤成了一团,此时可是无法关闭寨门的了。

    “将溃兵驱散!封住寨门!”

    王审超他们这时候也只能孤注一掷地派出自己的亲军去堵门,冀望着能够尽快地将溃兵驱出门口范围,然后在周军前锋赶到之前将寨门关上。

    然而这事根本就不能如愿。

    相对于前来驱逐他们的寨主亲军,明显还是追在身后的周军更为可怕,见那些亲军们迎面就撞了上来,更有甚者还抽出腰刀来要把他们杀散,溃兵们也是热血冲脑,立即将自己的兵刃对向了这些堵路的昔日同袍,只盼着可以用刀砍出一条路来,可以让自己在身后的凶神追到之前夺路而逃。

    三个方向的周军将领几乎是在同时发现了战机,又是一阵鼓声震天号角齐鸣,原来准备扛着装土麻袋去填壕的州郡兵们得令,纷纷操起自己的兵刃,向着战成了一团的大漫天寨寨门扑了过去。

    填壕、翻越寨墙都已经不必要了,只要能够抓住战机抢入寨门,让马军随后冲入寨中,这大漫天寨就必然易主。

    三个寨门口,王审超、赵崇渥的亲军和先前出寨迎敌的溃兵在对砍,而周军的火铳手则追着溃兵在刺杀,三个地方人头猬集,杀气盈天。

    直把王审超看得是目眦欲裂,心中急得就像滚油煎熬一般,可是却又无能无力,眼前的状况,他就是再跳脚也无计可施了——除了掉头从大漫天寨的南门逃窜,然则他并不愿意就这样临阵脱逃。

    在身后越逼越进的死亡威胁下,溃兵们终于发挥出了足够的勇气和战斗力,向来狂傲剽悍的寨主亲军最后也是无力阻挡,被溃兵们杀开了一条血路,于是堵在寨门口的人潮一拥而入。

    溃兵们冲进了寨子,却并没有得到安全,身后追着的还是周军火铳手这些凶神,于是他们继续向里乱窜,不顾一切地寻找掩蔽物,只希望能够把自己藏起来,不让这些凶神再看见。

    不过冲进了寨门的周军火铳手却并没有进一步深入,他们很快就在寨门内重新整队,牢牢地护住了这个突破口。

    接着就是州郡兵赶到了,进一步稳固了三个寨门内的防御。

    然后就是袁彦命令中军发布号令,全军发起了总攻,马军从步军打开的通道一踹而入。

    此时的王审超就是再去抢着大开南门,却也已经逃跑不及了。

    …………

    “什么?!北军修好了栈道,进至金山寨?这才几天!”

    “什么?!北军就攻破了金山寨,已经到了小漫天寨?”

    “什么?!小漫天寨一鼓之间就被破了,北军已经占据深渡?”

    接连而至的三个消息,让驻节利州城的王昭远淡定不能,此时的他已经很难再作诸葛亮状了,要潇洒地舞动着铁如意,挥洒地遣兵拒敌,都已经是难为,三个时间相差并不很久的消息,就让他连着三次派兵往北增援。

    这时候的利州城,倒是颇有传说中诸葛亮空守西城的风采,除了王昭远和赵崇韬的亲军之外,已经没有几个兵了。直到快要把利州城里面的兵都派空了之后,王昭远才蓦然惊觉,这时候想后悔却也已经晚了。

    大漫天寨是周军和利州城之间的最后一道防御了,王审超他们究竟守不守得住?利州城的援军居然分成了三个批次北上,前面两路援军接到的军令还是去金山寨和小漫天寨,领军将领能不能知机留在大漫天寨加强当地的防御?

    王昭远的心中是一点数都没有。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也一时难有主张,只是拚了命地往大漫天寨方向派出哨探,期望尽快掌握最新的战情。

    随后传来的情报很快就让他拿定了主意。

    “大漫天寨在一天之内即告失守?王审超等人陷于敌军,未能突围而归?北军乘胜追击,连续三路援军被北军各个击破,北军前锋骑兵已经进至北郊?”

    一连串的败讯接踵而至,让王昭远彻底麻木了。

    “回师剑门!”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利州的局面已经是不可挽回,王昭远对收拢溃兵坚守利州也是毫无信心,当此危难之际,也只能依靠剑门天险来阻断周军的凌厉攻势了。

    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蜀国北面行营都统王昭远和都监赵崇韬自利州遁归剑门,在渡过桔柏津(嘉陵江和白水两江合流之处的渡口,在今四川省广元市境内)的时候,他们还是按照惯例烧毁了浮桥。

    同日,周军进入利州城,获军粮八十万斛。

    从进抵益光县(即今四川省广元市的元坝区)的斥候那里获知桔柏津浮桥已经被烧断,蜀军正在剑门坚守,袁彦就此宣布全军在利州将息两日,正好利州缴获的物资甚多,全军可以在利州好好地过一个年。等待桔柏津浮桥修好之后,大军再于年后启程进攻剑门。

第六章 高怀德的进展

    凤州路集团精心准备、势如破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凤州集结完毕,作战则只用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就从凤州一直杀到了剑门关下,而且沿途缴获颇丰,足以让军士们在除夕夜里大快朵颐。

    与之相比,归州路集团也是毫不逊色。

    归州地处三峡之中,西陵峡和巫峡的中间的小块平地,州治秭归县城东北依山为城,城墙周长不过二里,高一丈五尺,南临大江,故老相传,秭归县城又叫刘备城,是刘备征吴时所筑。

    这个传言未必没有来由,因为从归州顺流往东就是西陵峡了,而出了西陵峡就是峡州,峡州的州治夷陵县(今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不消说是赫赫有名的。

    在运筹司的作战方案中,归州路集团取归州集结而不是峡州,自然是为了省却在西陵峡内的集中行军。

    三峡之间,长七百里,两岸连山,略无断处,非正午夜分,不见日月。江行其中,回旋湍激,至西陵峡口,始漫为平流,而峡州正当其冲。大江正是自峡州始为江面平阔,利于大军集结,但是集结好的大军一股脑地拥进西陵峡,却也未必有利。

    归州则是江陵府与西蜀毗连的地域,再往西就是西蜀夔州控制的巫峡和瞿塘峡了,将大军的出发基地尽量靠前布置,集结和储备粮草的时间花费虽然会更多一些,随后的进军过程却可以更省。

    正是因为归州的集结条件偏差,即使有宣徽南院使李崇矩作为西南面转运使亲自负责该集团的转输,归州路集团一切准备就绪比凤州路集团还是要稍微晚了一些,直到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十七日,大军才得以从归州溯流而上。

    从归州到夔州,水路才不过三四百里,太白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其中的白帝城也就是夔州的州治奉节县,距离江陵城水路有一千多里,也就是一日可至,如果按照这个说法,归州和夔州两地之间似乎旦夕可至。

    然而李白这首诗,一则是诗人的浪漫主义夸张,二则是指的顺流而下,还多半是在夏秋水涨三峡群滩不为险阻的时候,三则他是在盛世旅游而不是打仗。

    如今冬季水枯,进军蜀地作战固然是没有了霖雨的阻扰,陆路更为顺畅,水路一般来说也比较安全,但是在过三峡的时候却有些不同,尤其是夔州的瞿塘峡一带险滩密布,夏秋水涨的时候江水高高漫滩不为阻碍,可以行船一越而过,在枯水时却必须用纤夫在两岸小心翼翼地拉纤了。

    再说从归州进军夔州又是逆流而上,三峡之中江水峻急,顺流而下很快,逆流而上自然就很慢了。

    更何况三峡之中最长的巫峡就是归州路集团所要经过的第一关,长达一百六十里的巫峡中间遍布着蜀军的城寨,周军必须一个个拔除,才能让李崇矩负责的转运后顾无忧。

    尽管如此,西川行营归州路兵马副都部署高怀德率领他的船队还是一路披靡,连破蜀军松木、三会、巫山(今重庆市巫山县)等城寨,顺利地通过了巫峡,歼灭蜀将南光海等五千余人,擒其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宏以下一千二百人,夺战舰二百余艘。

    战斗不算艰难,但是程序却比较繁复,其中既要水战又要陆战,定远军和州郡水军通力协作与蜀军水战和攻击水寨,侍卫亲军、殿前军和伏波旅则反复地登岸,攻击城寨,再上船,或者和定远军水陆并进,连续交战和行军下来,到占领巫山寨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了。

    “明日就可以到白帝城了,我军入蜀之关键即在夺取锁江浮梁一战,只要取了浮梁,破了蜀军夹江布列的砲具,夺了这恃险扼江的白帝城,我舟师自可畅通无阻,东川将尽在我军掌中。”

    虽然作战方案早就在枢密院那里拟定了,这些方案已经把许多应变都考虑得相当详尽,所以这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状况需要高怀德临机应变,不过面临入蜀以来最重要的一场大战,他还是召集了众将来进行军议,最主要的还是落实任务、激励士气。

    不过还是有人对步步遵循运筹司的作战方案略感遗憾,因为这些方案实在是保守,很多时候并不能发挥他们的最大能力,譬如说石守信的定远军。

    “可惜陛下不许我定远军以舟师和蜀军锁江浮梁争胜……其实定远军楼船上的炮具又岂是蜀军夹江砲具可以抗衡的?前面多次水战和攻打水寨,还不是炮声一响手到擒来?”

    自从显德七年军器监把几种大炮定型之后,除了在一开始为了北伐而将制造向步军炮倾斜以外,最近几年里面都是在大力制造船用火炮,几年下来已经积攒了两百多门,装备在十艘巨型楼船上。

    这十艘巨型楼船当然是全部配属给了定远军,而为了此次伐蜀,定远军就调来了其中的一半。

    有火炮助战,而且定远军的素质本来就远高于蜀军,这一路上的水战自然是摧枯拉朽,不管是蜀军船上的那些抛石机,还是他们水寨中的重型抛石机,在火炮面前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远远不够看。

    不过蜀军最强的抛石机无疑是夔州锁江浮梁这里夹江布列的这一批,不能和它们炮砲对轰以力胜之,归州路战棹部署石守信颇有些无法尽展身手的遗憾。

    “有更简单更稳妥的取胜方式,却又何必用蛮力争胜?而且听闻瞿塘峡口水流湍急,巨舟难以运转如意,如果以之为夺桥的主力,稍有不慎就会折了我军锐气,却又何必行险?”

    高怀德和石守信的资历差不多,不过出身要强得多,如今更是驸马都尉,大长公主的夫婿,身份尊贵,现在的差遣又比石守信高了半截,回话虽然和气,却也不能算客气。

    运筹司的作战方案相当具体而且有效,只要照着执行就可以稳稳地获取胜利,那又何必任意更改?更何况临行之前郭炜还专门叮嘱过,主将临机决断是完全可以的,但是应该以全胜为着眼点,而不是为了炫耀武力之类的无聊目的。

    作为归州路的主将,高怀德需要考虑的是归州路集团的整体利益,至于定远军是不是可以在作战中光芒四射,这并不是他需要关心的。

    …………

    十二月二十三日,根据详细的地图,周军船队在距离蜀军锁江浮桥三十里处抛锚,虽然还看不到锁江浮桥的样子,前面夹江对峙的赤甲山、白帝山和白盐山却已经是清晰可辨。

    江北的赤甲山不生草木,土石皆赤,如人袒胛,山名正是因此而来;江南的白盐山崖壁高峻,可达千余丈,俯视着大江,山石色若白盐;只有江北紧邻着大江并且与赤甲山相接的白帝山,除了高峻之外就缺乏特色,唯有依据一南一北两座山和旁边的大江辨识。

    白帝城,正是建在白帝山的山麓上,城墙周长七里,西南二里因江为池,东临大溪,即以为隍,只有北面依山,有羊肠小道可上。

    城小而坚,要想攻下白帝城,就必须以大军临城,可是瞿塘峡两边岸路逼仄,大军要从东面走三四十里陆路,然后还要越过大溪上羊肠小道,那肯定是不成的,大军最后还是要用船运至城下,而锁江浮桥正是挡在了白帝城的东面。

    根据情报,蜀军的锁江浮桥设敌棚三重,两岸都是木栅护卫,浮桥前面还有拦江铁链,夹江布列着大量的重型抛石机,确实是封锁江面的强悍布置。

    不过对付锁江浮桥和对付白帝城就完全不一样了,浮桥周边的防御和攻击力全都是部署着对向江中的,既没有白帝城那样的坚固城池,又没有足够雄厚的兵力护卫,只要以少部精锐沿陆路潜进,能够潜到蜀军背后发起突袭,届时再配合江面上的攻势,其实并不难破。

    逼仄的岸路难以通过大军,走几个精锐还是没有问题的,而周军则有的是精锐。

    二十四日晨,趁夜运动到浮桥守军侧后的伏波旅发起了突袭,对岸上严重缺乏戒备的蜀军惊慌失措,还没有等到周军的船队参战,浮桥守军就已经开始溃逃。

    毁去了锁江浮桥和铁链之后,周军迅速船行至白帝城西面登陆,出现在蜀军防御最薄弱的方向,蜀军无奈,夔州宁江军监军武守谦率部出战,被归州路马军都指挥使白廷训击败于猪头铺,周军追逐着败退的武守谦乘胜登城,蜀国宁江军节度使高彦俦以身殉城。

    夔州一下,东川震动,蜀中的东大门就此彻底敞开,邻近州郡望风而降。

    显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三十日,除夕,西川行营归州路大军连克万州(今重庆市万州区)、施州(今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开州(今重庆市开县)、忠州(今重庆市忠县),副都部署高怀德等将进至忠州,峡中郡县悉下,周军兵锋直指渝州(今重庆市)。

第七章 悲喜不一的新年(一)

    显德十二年的正月初一,正旦,这一年是南汉的大宝八年,北汉的天会九年,契丹的应历十五年,西蜀的广政二十八年,各国君臣各奉正朔举行了具有各自特色的团拜活动。

    郭炜自然是在崇元殿接受了群臣的朝贺。

    今年没有去年那么热闹,因为去年刚刚更换了不少节度使,有新任命的,也有互相移镇的,所以今年赴阙的节度使不多,藩镇使者和进奏使的排场总是比不上藩镇本身的,东京也就因此少了几万贯钱的消费。

    没有了大批的节度使举族往返于镇所和京师之间,在驿路之上跑来跑去的就多是一些信使,尤其是往返于西蜀前线和东京之间的信使。

    随着两路大军的深入,前线战报的滞后时间又提升了,此时的郭炜了解的军情还是去年十二月下旬初的,那时候袁彦的凤州路集团还在从兴州杀奔西县的路上,而高怀德的归州路集团还在准备进攻巫山寨。

    不过一切尽在掌握。

    两路大军的行动就像是机械手一样,正在严格执行着预定的军事计划,进展顺利,几无惊变。

    郭炜接受着朝臣和使节们的称贺,虽然并没有醉醺醺飘飘然,却也颇有几分自得——伐蜀之战,善始应该是已经做到了的,过程从目前来看也是相当的不错,就看能不能善终了。

    战前的三令五申,精心的选将和配置,各个军司的部队互相制约,用合适的监军严明军纪,应该可以规避掉某些不测吧……

    把后蜀搞定了,蜀地再稳定稳定,之后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其他的目标了,这种战略形势的变化,运筹司应该已经着手研判了吧?

    当然,新的一年,自己又大了一岁,这个身体已经是二十三周岁零一个多月了,算虚岁年头甚至都可以说二十五岁了——这就是年尾生人算年头导致的苦恼了,如果是除夕夜生的,到第二天就两岁了啊。

    身边人也都大了一岁,有些人得说是老了一岁。

    太后还不见老——这是废话了,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多嘛,见老才奇怪……郭熙训却是真的见大了,明年就该出阁了吧,王号倒是不必改封,不过那个检校太尉、左卫上将军大概是需要变一变的,今年需要提前考虑好怎么安排他。

    皇族还是单薄了一些,虽然自己并不是顶怕某些人有异心,不过能够平稳得可以彻底掐灭异心的苗头自然是最好的,在胜哥长大之前,先让郭熙训顶上来过渡一下还是不错的。他的性格也还行,又比较依赖自己,应该不会成为赵二那种角色,再说自己也会合理控制的。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胜哥要健康成长,另外还需要有几个皇子备份着,这样文武百官和京城百姓就会安心不少,皇帝家里还真是没有几件私事,其实宰相和几个言官已经唠叨过这类事了。要生皇子,光在这里想肯定是不行的,要有实际行动,合伙人还得多一点,为国贡献么……有时候得克服一下成见,不能死守着穿越前的审美标准。

    王朴自从有了神药随身之后,虽然一直都是病歪歪的,却也愣是让他捱到了五十周岁,看样子工作担子不要太重,护理稍微好一些的话,他应该还可以坚持为国工作好几年的。在郭炜初继位的脆弱时期起了重要稳定器作用的老臣,即使现在郭炜并不是很怕失去他,却也仍然希望他能够继续健在。

    另外的一些文臣也在往五十六十奔,不过除了王朴之外,对郭炜的重要性就不是那么大了。比较重要的王著还年轻,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在这个世界里应该不会像原先的历史中那样抑郁酗酒,大概是不会早亡的。

    还有不少曾经的年轻将领,就是郭荣在高平之战以后大规模提拔起来的那一批,如今陆陆续续地走到了四十岁的关口,都已经是中生代了,真正的年轻将领现在应该是以锦衣卫亲军司里面居多吧……其实潘美也有四十岁了,李处耘还要更大几岁,就是曹彬年轻一些,当然,底下的将领就真的年轻了。

    对了,年前府州那边报过来,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卒了,年仅四十八岁,塞上风霜加上战争频仍,确实很伤人啊……

    府州那块飞地暂时就不是朝廷可以完全掌控得了的,好在折家是经得起考验的,折从阮、折德扆父子效忠中原朝廷都不含糊,根据郭炜那有限的“历史知识”,折家的后代也不差。所以折德扆自然是优礼赠侍中,其长子府州兵马都指挥使折御勋授为府州团练使、权知府州军府事,其幼子节院使折御卿虽然才只有七八岁,也还是很自然地接任府州兵马都指挥使。

    另外,不管郭炜愿不愿意,赵家人又成长了两个,赵匡美还好说,因为是庶出,和赵匡胤、赵匡义不算很亲密,十**岁年纪补了个西头供奉官,在武学里面正学着;赵匡胤的次子,实际上的长子赵德昭也成年了,于是顺理成章地去灵州做朔方军衙内都指挥使去了。

    在郭炜的粗略检索下,显德十二年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些事,在当前的农业经济条件下,也并不需要太细致的年度计划和五年十年计划,多数时候还是见招拆招。

    南汉的刘鋹可就没有郭炜这样的好心情了。

    丢了郴州和桂阳监,那已经是前年的事了,而且周军也没有进一步攻击,这两个地方也是趁火打劫来的,一定要自我安慰的话,丢了也不甚可惜。

    此时的刘鋹正在禹余宫中,他的团拜活动,内臣比朝臣要多。

    然而现在被内侍簇拥着的刘鋹心情很差,因为他接到了一封匿名书,书中向他窃告正率领着舟师屯驻洸口备御周人的东西面招讨使邵廷琄图谋不轨。

    邵廷琄本来是刘鋹最新认可的一个忠臣,虽然说话向来都是很不中听的,但是那些话都是很明显的逆耳忠言,不光是显出了他的忠心,也可以从中看出他的见识,又是刘鋹喜欢的宦官,所以才会给邵廷琄加开府仪同三司,让他做招讨使领兵去拒守北军。

    现在居然有人告发他图谋不轨?而且真的是言之凿凿,譬如在洸口操练士卒收买军心,譬如私自募钱造军器,譬如言语中常有不敬之辞……

    刘鋹很生气,很郁闷,为什么找一个既忠心又能任事的得力臣子就这么难?就连没有家庭牵挂理应最忠诚自己的宦官,稍微出色一点的都会产生异心,一有领军的机会就图谋不轨?

    宦官一旦能力强了都不可靠,那么经常为自己家族考虑的大臣能力强了会怎么样?钟允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潜邸出身的文学之士,也因为谋反被族诛。

    难道就只能使用平庸而忠心的宦官?选择才智之士送进蚕室的做法行不通?

    刘鋹那是相当的苦恼。

    刘承钧的苦恼比刘鋹更甚,为此他甚至都免了正旦日的朝贺。

    西蜀那里现在怎么样了,他暂时还不知道,因为细作没办法刺探得那么远,不过从汴梁那边官民安稳如堵来判断,蜀国的情势堪忧。

    这就说明汴梁皇宫中的那个小儿又要得意一回了。

    世仇的得意,那就是刘承钧的不如意,更何况河东自身的处境也是日益窘迫,上一年可以说是连续丧师失地,虽然后来契丹派来援兵吓退了周军,但是求来的援军是需要付出钱帛的。

    爸爸国暂时还会护着自己,只是其中的代价不菲——不光是财帛子女,还有自己这里稍微奉承得不如意,爸爸国就会遣使过来训斥,还会动辄扣留自己的使者,让群臣都开始害怕以前的这个肥缺了。

    就在年前,先帝的嫡孙,自己的从子,侍卫亲军使刘继文出使辽国,就被扣在辽主的行宫了。

    爸爸国没有好脸色,自己为了保全还不得不继续小心奉承着,河东已经非常贫瘠残破了,自己还是要努力搜刮以满足爸爸国的需要;世仇正如日中天,自己也只能干看着,不光是无力干扰,还得时时担忧对方拿自己当目标了……这年是一年比一年难过。

    耶律述律也不好过,他扣留河东的使者,多半是因为迁怒。其实比起动辄被杀死的近侍、养鹿饲鹰的五坊人,刘继文只是被扣押,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好容易这两年南朝不再闹腾了,看样子他们在得到幽州以后已经很满意了,自己没有听信屋质等人的话发兵去夺回幽州,应该是做对了。

    但是北方的那些蛮子却又冒出来给自己不痛快,九月间黄室韦叛乱,刚刚才平息,十二月里乌古部又叛了,而且叛乱的规模比黄室韦要大得多,不仅把周围部族的牲畜掳掠一空,还击败了前去镇压的乌古部详稳僧隐和统军使乙实,两人都阵殁了。

    两员领军将领一起阵殁,那就说明乌古部的军队全完了,乌古部这么一嚣张,刚刚平息的黄室韦说不定又会乱,旁边正在瞻顾的部族也可能跟着叛乱,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自己只不过是想好好地喝酒睡觉而已,并不喜欢多事,这长生天却为什么要生出这么多事来?

第八章 悲喜不一的新年(二)

    广政二十八年的孟昶继位已经三十一年了,从明德元年十六岁登基到现在,斥跋扈老臣,进亲信俊才,亲政掌权柄,三十年来,有过中原丧乱秦、凤举州归附的辉煌,也有中朝振作重收秦、凤的挫折,风风雨雨的他都已经经历过了。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于以往,中朝的军队居然一直杀到了剑门,几个亲信大将是丧师失地,眼前的局势几乎可以和王衍末年相比了。

    正旦这天,本该是群臣称贺的日子,可是接到了利州王昭远军败讯的君臣是一片愁云惨淡,殿中的气氛极其压抑。

    孟昶看着无策可进的左右,心中极为不平。自己何辜?王衍治蜀昏暴,又不体恤手下将士,理当覆亡,自己可不一样,却怎么会落得和王衍差相仿佛的局面呢?

    想自己平素颇注意纳谏,亲政以来始终畏惧民力,常怀戒心,三十年不南郊、不放灯,每决死刑,也是多所矜减。

    而且自己也不光是自我要求简朴,也曾经下诏给州县,以“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戒其虐民,以“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勉其仁慈爱民。

    这样的治政,蜀地百姓就不应该像抛弃王衍一样的抛弃自己啊!

    自己对将士如何,那就更是不消说得。从先帝的时候起,我父子两代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待将士不可谓薄,怎么碰上周军却败得这么快?

    朝臣们也是,自从听到了前线的败讯,就只知道在那里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拿得出什么主张来。自己亲政之前的那些先帝留下来的老臣旧将倒是各有主张,却又太过于跋扈了,早晚都是弑主自立的料,结果在除掉了那些人之后,新拔擢上来的这些人忠诚固然是忠诚了,却是不能任事。

    “众卿家,北军兵锋已经指向剑门,王昭远自利州败回,军心已然受挫,军力多半也是不济,虽然剑门关乃是天险,却也不能无忧无惧,朕意出内库金帛,募兵驰援剑门,诸位以为如何?”

    都没有主张,那就自己来拿主意吧,孟昶怎么说也是经历了三十年风雨的一国君主,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陛下圣明……”

    “理当如此……”

    “王昭远军报过于简略,只是极言北军势大,到底北军兵力有多少,却是只字也无。增兵剑门固然应该,不过还是首先要调各州郡已有之兵,而不是临时募兵吧?”

    一片毫无责任感的附和声中,总算是有一个不够和谐的声音出现了,孟昶朝那个声音的出处看了一眼,却原来是老将石奉頵。

    石奉頵,中原前朝晋高祖石敬瑭的宗属,在少帝时任凤州防御使。广政十年,契丹南寇入汴梁,晋少帝北狩,中原各个镇将之中,河东刘知远心存观望,其余多数都奉表虏酋,唯有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不甘奴事契丹,举众归南唐,雄武军节度使何重建不甘降契丹,斩其使,举秦、阶、成三州来归,石奉頵也是在那时候举凤州归附的。

    将近二十年过去了,宿将陆续凋零,何重建也早已亡故,这石奉頵却还健在,倒是堪称蜀中名将。

    他在前面一直都不吭声,直到这个时候才发出异议,是因为不受自己亲信,所以之前始终在韬晦避嫌,此时出声却是不得不然?

    “老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军情紧急,王昭远仓促之间不及查探北军人数,那也是有的,而调集外郡兵力增援剑门,也是缓不济急,唯有先在成都募兵驰援,等到守住了剑门,迫退了北军,那才有后话。”

    孟昶确实挺能纳谏的,不管最后听不听吧,起码对进谏之人懂得保持和颜悦色。

    石奉頵愣了愣,他掌握的情况肯定还不如孟昶多,孟昶都这么说了,大概也就只能如此吧。

    不过既然已经发言了,那就言无不尽好了:“既是如此,那就要慎选大将,募兵未经操练,只可守关,难以野战,届时谨守剑门即可。北军攻不下剑门,其转输困难,到时候自会退兵,却是不需要野战驱敌。”

    “朕自然理会得。”

    孟昶不禁有一点小感动,看样子朝中还是有忠臣良将的啊……

    理会得石奉頵谏言的孟昶,大开内库出金帛在成都募得精卒万余,又用库藏充实其兵器甲仗,至于慎选大将的结果,那就是命太子孟玄喆为元帅,武信军节度使(治所在遂州的藩镇,遂州即今四川省遂宁市)、兼侍中李廷珪和前武定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张惠安为副。

    至于太子孟玄喆素不习武,李廷珪和张惠安的才具怎样,那就不是石奉頵可以与谋的了,这种任命是皇帝、宰相和枢密使的工作,孟昶如此点将,老宰相李昊一言不发,知枢密院事王昭远身在剑门,同掌机务的知枢密院事、同平章事伊审征唯唯诺诺,任命自然是就此定局。

    …………

    在金陵的澄心堂,显德十二年的正旦却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自从奉周朝为正朔之后,南唐就去了帝号和自己的年号,国君变成了国主,国中则一直都用着周朝的年号和历书。

    而且自从李弘冀的登基大典用金鸡竿被周主质问之后,李弘冀就彻底地去掉了皇帝的排场,就连台殿上面的鸱吻也完全除去不用,即使周朝的天使不在金陵的时候也是如此。

    既然决定了要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对于这点虚礼上的尊荣,李弘冀看得并不重。

    也正是因此,在正旦这一天,金陵也就没有什么升殿朝贺了。

    不过朝臣还是可以会聚到澄心堂来,而且各个地方的守臣也可以在正旦前后赶赴金陵面见李弘冀——虽然不是皇帝而只是国主了,这种仪制还是可以有的。

    所以此刻的澄心堂中,在朝的重臣和几个守臣济济一堂,有司空、平章事严续和吏部尚书、知尚书省事游简言,有右仆射、知枢密院事殷崇义和中书侍郎、兼修国史、同平章事韩熙载,有琼林光庆使、检校太保判三司廖居素,还有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和州刺史卢绛,还有作坊副使、枢密承旨慕容英武。

    在重臣之中,除了原先的中书侍郎冯延鲁已经病故,其他人全都在这里了。

    “朕今日召集重臣到澄心堂来,却不是为了正旦的虚礼,而是有要事相商。”

    虽然自降了等级,不过李弘冀还是没有把自称从“朕”改为“孤”,想来周主也不会计较得这么细。

    李弘冀开宗明义,在场众人都是精神一振,主上果然是要“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了么?

    严续、游简言和韩熙载、廖居素四人还只是精神振作,对李弘冀此言具体何指仍然是有些不明所以,因此身体端坐着,目光却是在其他人脸上逡巡。

    殷崇义似乎对李弘冀此言所指何事有所觉察,刚刚听李弘冀说完,目光就看向了林仁肇、卢绛和慕容英武。

    果然,这三个人无论是哪一个,如果说在进入澄心堂的时候还有一些忐忑不明的话,此时却都是神采奕奕。

    殷崇义不由得在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澄心堂议事,镇南军节度使和重臣共同与会,那还可以说位分相当,若是镇海军、武昌军和奉化军的节帅赴阙,应该也是有资格来的,但是那和州刺史与枢密承旨何德何能?也就只有陛下因为三人的奏章而召集议事,才会有他二人的位置。”

    “嗯……周主继位以来穷兵黩武,众卿都是知道的了,不过中朝人口、土地也就是那么多,再怎样穷兵黩武,其禁军也不过一二十万,这其中需要分驻各地备御契丹、河东和我国,前年刚刚取了荆、湖,并且构衅岭南,那里的驻军也是不少,如此算来,汴梁驻军已经只有十万多一点了。”

    李弘冀也不管臣子们都在进行什么心理活动,只是按照自己的构想一步步地展开陈述,虽然他在一开始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各**政上层人尽皆知的常识,不过在其中蕴含的特别意义仍然吸引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

    难道陛下打算恢复帝号,对中原用兵,规复失地?

    澄心堂中的几个重臣不由得都想到了这个可能,心中莫名地惊叹、振奋、忐忑……一时间五味杂陈。

    陛下真的采纳了我的主张?

    林仁肇、卢绛和慕容英武则是怀着类似的心思,此时已经是难以按捺发自内心深处的兴奋。

    陛下到底是准备采纳何人的建言呢?

    殷崇义玩味地看着满脸兴奋的这三个人,努力地回忆着他们各自奏章的细节,再回味一下李弘冀方才的话,试图从中体会出李弘冀的思路。

    “十万多一点驻军,不光是要守御中原,还要随时应援各处的紧急状况,原本就是刚够而已,却不想那郭家小儿竟然如此自大,还要出兵伐蜀!据信周军伐蜀出兵数万,此时汴梁城内的禁军恐怕都已经不足十万了,蜀地深远,蜀道艰难,定然不是周军可以轻易征服的,这数万周军短时间内定然难以回转,此时正是我一抒积郁的良机!”

    还真的是这样啊!

第九章 李弘冀的谋略

    “现在朕用兵之心已决,只是如何用兵、用在何处,朕心中仍然难以决断。朕的手中有三道奏章,事关两个用兵方向,如何抉择,就要在今日与众卿议定。”

    李弘冀说着话,却并没有取出三道奏章的原件或者抄件,而是拿出了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陈乔根据奏章提取总结出来的开边策,其中完全隐去了涉及上奏人的言辞,只是将重点放在了战略决策方面。

    一共是两条开边策。

    第一条,趁着周人空虚,用计袭取淮南。

    这一条的要点就是,周朝在淮南诸州的戍守薄弱,少有禁军屯驻,主要就是倚仗其新练就的水军横隔大江。而随着周朝近年来的连年用兵,荆、湖和现在的蜀地都占用了大量的水军,其余的禁军也是往返数千里,师旅罢弊,这在兵家看来正是叫作“有可乘之势”,谋取淮南正当其时。

    不过周军素来强劲,周朝的国力更是如日中天,针对这样的对手去谋取淮南,胜了固然很好,万一要是败了,就很可能招致周朝的全面报复,以至于有覆灭之忧,因此也得准备好万一失败之后的退路。

    所以谋取淮南的策略就是——以一个重要节镇率兵数万渡江,沿着漕渠和淮水径直夺取寿州,占据正阳桥,阻断淮水两岸。与此同时,国主即刻上表东京,就说这个节镇举兵叛乱,请求上国帮助平叛。

    如此一来,若是进展顺利,淮南百姓依然心怀旧主,那就能够很快尽复江北淮南之地,那时候我军守淮之势已经整固,纵然周朝反应过来,调集大军救援淮南,估计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而要是进展不顺利呢,不能有效阻断淮水两岸交通,让周军可以顺利增援,那国主就将这个节镇族诛以谢上国,表明国主忠诚奉事上国的心迹。

    当然,这种类似于死间的计策,执行人只能是方略提案者本人,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愿意承担这个节度使的角色。

    第二条,趁着周人无暇他顾,击灭吴越。

    吴越和我国乃是世仇,更是长期以来的心腹之患,我国之所以灭闽国功败垂成,就是因为有吴越插手,而在昔日我国进取中原的时候,吴越更是掣肘得厉害。这样的一个国家,向来就是靠着攀附中朝来牵制我国的,他日北军要是来攻伐我国,吴越必然会成为北军的向导和盟军。

    这种国家一旦有机会击灭的话,那就应该尽快击灭,而当前就是最佳的时机。

    吴越军本身素来不强,对我军多处于下风,之所以吴越能够一直存在,那是因为有中朝的庇护,而现在正是中朝战线拉长、兵力紧张的良机,吴越此时获得中朝救济的机会很小。

    而且为了进一步麻痹中朝和吴越,让我军对吴越的攻击更有突然性,让中朝更加反应不及,还可以弄一点诈术。

    这里就和取淮南的计策有些像了,只是在细节方面略有不同。

    首先,在宣州、歙州两地诈作叛乱,然后国主声言讨伐,并且向吴越乞兵合击叛军。作为同样向中朝臣服的两个外镇,吴越总是需要响应国主的这种正常请求的,更何况国主还可以用钱帛买他们出兵。

    一旦吴越出兵帮助国主“平叛”,那么宣州、歙州这里的大将就率军迎击,而金陵的兵马更紧随其后向吴越军发起攻击,如此一来,吴越军旦夕可灭,吴越也是很快就会灭国。

    只要能够尽速灭了吴越,我国就完全据有大江之险和江南财富,如此军威和国威大振,反应过来的北军也就未必敢为被灭的钱家出头了。

    总之,有些算计属于如意算盘,实际操作起来未必可以如愿,不过这两条开边策都认准了周军用兵蜀境难以兼顾其他地方的关键,并且对此大做文章,而李弘冀正是被这一点所打动。

    计划还不够完善,还有那么一点一厢情愿的味道,这都不要紧,只要抓住了关键——周军的战线拉得太长,短时间内难以兼顾相距甚远的东西两面——那么这些计划都是可以逐步完善的,今天在澄心堂议事就是为了这个。

    在当前的局势下能不能用兵,这是不必讨论的,李弘冀已经下了决心,现在要讨论的就是两个攻击方向到底选哪一个,又或者能不能两个一起来,然后具体应该怎么布置。

    “取淮南之策断不可行!”

    这么说话的是韩熙载。

    林仁肇有些诧异,连忙问道:“北伐不是韩相的素志么?吾闻韩相渡淮南来之时,即以率江东师旅长驱定中原为志,先帝时,韩相也是屡请北伐。如今淮南都不属于我国了,北伐不是要自取淮南始?”

    也难怪林仁肇心急,因为袭取淮南的策略就是他提出来的,他为此还要压上全家性命,可见有多么看重这个机会了,所以碰到韩熙载断然反对,虽然这个人的资望很高,林仁肇仍然是问得很生硬,已经迹近于质问了。

    “北伐确实是吾的素志,但是今日已经不可为了啊……”

    韩熙载为人疏狂,倒是没有去计较林仁肇的语气,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伴随着一声长叹。

    这个北伐的志向,还真是他在南渡淮水的时候就立下来的,当年在颍水入淮口饮酒洒泪挥别的两个青年,留在中原的立志为相之后下江南,而逃往江南的则立志为相之后北伐中原,其实骨子里说的是同一件事——统一中国。

    留在中原的那个青年后来的确做了中朝的宰相,也的确领兵来打江南了,不过他只看到中朝收取淮南之后就故去了,这个人名叫李谷。

    逃往江南的青年当然就是韩熙载了,在李谷故去几年之后,他也终于在江南拜相了,可惜这时候的他却只能把北伐的志向暂时藏了起来。

    “昔年烈祖皇帝有志于天下,而深苦地利不足、时机难得,于是保境息民、奖励农桑、澄清吏治,为的是持重稳健、积蓄财力,以守图进;卢文进、安金全等中原降将都得重用,正是意在知其虚实,待机北伐。然则始终不得其时,只能空等着一直不到的中原有变……”

    韩熙载从李昪开始讲起,意思是很明显的——你看,烈祖皇帝如此英雄,也是身怀大志,只是因为缺乏天时地利,最终还是抱憾而终。北伐,不是想想就可以的,里面讲究很多,天时地利很重要。

    “到元宗皇帝时,契丹南侵,虏主陷汴梁,中原纷乱,晋之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均不甘奴事契丹,举众归我,淮北义军也争相请命于我,正是皇帝恢复祖业之时……可叹我军却在此前率尔伐闽,陷入泥淖而难拔,由此坐失此一千载难逢的良机……”

    韩熙载批判起李景来也是毫不客气,虽然李景是先帝,他的儿子、现任皇帝就在面前,实在是因为李景失去的机会太可惜了。

    “吾在当时即有言,‘若虏主北归,一旦中原重新有主了,则不易图矣’……嗣后刘知远身故,刘承祐时,中原衰弱,淮北群盗多送款于我,此时我军却又陷于湖湘。等到郭氏当国,虽然有国日浅,守境已固,我兵这时再有妄动,却是岂止无功,甚或有害了。”

    韩熙载提起这些往事来,还是止不住的痛心,李景就是能够做得这么绝,难得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他自己却先把手脚给绑起来了,等到没有丝毫机会的时候吧,他却偏偏要去招惹强敌,结果最后惹得周人理直气壮地来攻伐,然后就把淮南都给丢了。

    “如今周人在淮南的戍卒虽少,其在大江中的水军却是远强于我,即使我用计偷过大江一次,后继兵力和补给仍然乏力,难以支撑久战。如此局面下,想要据有淮南极为不易,如若强行经略,不啻以数万强兵送入虎口。”

    李弘冀倒是不计较韩熙载对李景的微词,相反,韩熙载的分析说得他连连点头:“嗯……叔言的意思,以我军当前的实力,袭取淮南尚有不足,强行去取反招其害,那么攻灭吴越如何?”

    “若是周军陷于蜀地分身无术,其自保淮南固然有余,兴师渡江救援吴越却是不足。如若计划得当,做得到在数月时间内灭亡吴越,则大有利。”

    具体的军事计划韩熙载当然是不怎么懂的,不过周军目前无暇兼顾东西两面,这一点应该是没有疑问的。如果唐军对吴越军的优势这个前提没有错,那么击灭吴越的机会的确就在此时,而击灭吴越肯定是有利的。

    周朝目前是和江南相安无事,可是谁敢保证它一直就这么放任江南割据呢?起码从周朝连续对荆、湖和蜀国用兵来看,谁都不能保证。

    既然两国之间早晚都会交兵的,那么先灭了在身边碍手碍脚的吴越,完整地据有大江天堑,而且还可以占有吴越的财富,有这些好处,纵使因此而激怒了周朝,让它的南征提早到来,那都是值得的。

    “你们怎么看?”

    韩熙载只反对袭取淮南,而没有一概反对此时用兵,李弘冀很欣慰,不过他还想听听其他人有什么异议。

第十章 来苏小径

    新年的第一天,整个东亚大地上暗流涌动,不过多数暗流眼下还是不为人所知的,要形成为世人所见的迹象,多半还需要十来天至数月不等。当前最令人瞩目的地方,仍然是蜀中的剑门关一带周、蜀两军的对垒,其次就是契丹北部乌古部的叛乱。

    孟昶雷厉风行了一次,正旦当天,刚刚做完决定,就出内库金帛在成都府募兵万余,自库藏中调出军器甲仗,任命太子孟玄喆率领这支援军急赴剑门关增援。

    耶律述律不够雷厉风行,却也任命了征讨乌古部的主官——南院枢密使雅里斯为行军都统,虎军详稳楚思为行军都监,并且益以突吕不部军三百,命其合诸部兵共讨乌古部。

    乌古部之叛,乌古夷离堇之子勃勒底独不叛,同日耶律述律也下诏褒美。

    在岭南,几名内侍出兴王府直奔洸口而去,他们身负的使命是为刘鋹审查邵廷琄的忠诚,那封匿名信终究还是使得刘鋹难以释怀。

    在江南,林仁肇和卢绛各自返回其镇所,他们都要回去进一步执行李弘冀当日定下的决断。

    而在益光县的望喜镇,西川行营凤州路集团正准备从年前新架设的浮桥上渡过桔柏津,嘉陵江已经不再是大军的阻碍,大军所向已经是蜀中的最后门户——剑门关。

    剑门关正位于益光县西南五六十里,剑州(今四川省剑阁县)东北五十多里,是从益光县通往剑州的必经之路,而剑州则是通往绵州(今四川省绵阳市)、成都府的必经之路。

    只要能够通过剑门关,自剑州而至成都府六百余里,那就是一片坦途。

    正是因此,剑门关向来就为蜀地攻守双方格外重视,王昭远自利州仓皇而遁,就是屯兵于此,而此刻的望喜镇中,凤州路都部署袁彦召集众将议事,也是在讨论攻取剑门关的方略。

    依然是一张当地的详细地图,依然是行军虞候们草草捏就的沙盘,众人都是围着地图和沙盘坐在胡床上,凝视着面前的袖珍山峦。

    如果自望喜镇渡过嘉陵江,行军五十里即可到剑门县,剑门县的后面就是小剑山,小剑山西南绵延三十里是大剑山,两山峰峦联络,延亘如城,上面只有三十里阁道可以通行。

    这个大小剑山上面的阁道,就是当年诸葛武侯凿石架空为飞阁以通行道的所在,剑阁之名正是由此而来。南面大剑山的阁道尚平,旁边颇可驻军,上面犹有姜维故垒,北面小剑山则完全是在石上架阁,尤为险峻。

    剑门关正是当在剑门县上小剑山的隘路上,当年姜维退屯剑阁以拒钟会,列营守险而钟会不能克,即是因此险要。

    现在他们要去攻打的就是这么一座雄关,即使敌军和敌将已经在这几十天里面充分显示了他们的软弱无能,众将看着这种地形也还是禁不住心中发怵,敌将固然不是姜维,自己难道就能强过了钟会?

    “剑门天险,古称一夫荷戈,万夫莫前,诸君从这沙盘上也可以看出其中一二了。即便蜀军暗弱,强攻剑门依然极为艰难,尚请诸位都来说一下进取的方略,以备集思广益。”

    面对这样的地形,袁彦即使有信心用强攻击破,却也还是不愿意行此下策。

    剑门关前的隘路极为狭窄,用蚁附登城的方式需要在短时间内扑上去足够的兵力,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不过自己手头备有大量的火药,根本就不需要强行登城,而只需要让少量军士携带火药逼近了,然后将城墙、城门炸开即可。

    只要不惜大量的伤亡,隘路虽然狭窄,总还是可以逼近关城的,这可比蚁附登城要容易得多。

    但是这样做,一则伤亡仍然很大,二则很费时间,如果有其他良策,袁彦并不愿意采取这样的蛮办法,所以他这一次召集众将议事,就把那些随军的行军虞候也一起叫上了,为的就是可以多几个臭裨将想办法,只要他们能多顶半个诸葛亮都行。

    不过办法哪有那么好想的,如果人人都想得到破剑门关的良策,那么剑门关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名了,众将听了袁彦的问话,一个个皱着眉头俯瞰着沙盘一言不发,屋内一时间悄无声息。

    “这大剑山的西边不是有条阴平小道么?当年邓艾入蜀就是绕过了剑阁,从阴平小道直取绵州,我军是否也可以仿此而行?”

    打破屋内寂静的,却是一个名叫王文宝的殿直,从运筹司临时调到军中的行军虞候之一,毕竟是年轻人,敢想敢说。

    “邓艾当年其实过于行险,阴平小道难以通过大军和辎重,仅以偏师不带辎重去攻打绵州和成都府,可一不可再。再说既然有了邓艾的前车之鉴,蜀人这一次可就未必无备了。”

    虽然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都监潘美还是出言否定了这种异想天开。

    “就算是蜀人无备,不带辎重的一支偏师也难以攻下成都府,即使侥幸取了绵州,最后还是要回师剑门为大军打开通道,如此往返迁延时日,还不如强攻炸开剑门关来得爽快。”

    副都部署刘光义的补充同样是在否定这种异想天开。

    不过年轻人就是经得起打击,王文宝刚刚献计受挫,另一个行军虞候、殿直孙全兴又出头说话了:“我在运筹司的时候查过前朝长兴年间石敬瑭进讨孟知祥、董璋,其前锋将王弘贽自白卫岭从小剑路出汉源驿,然后倒入剑门攻破之,想必这里另有小路可以绕过剑门关通往其后。”

    “把这沙盘和地图合起来看,益光县东南的确是隐隐约约有一条小路的,虽然看起来在山中断断续续,中间还被嘉陵江所断,却也未必不是路。”

    孙全兴不光是说,还直接上手对着沙盘和地图在那里指指划划,还真别说,经过他的指引和说明,众人果然在群山之中隐约地看出来真的像是有这么一条小路。

    小路是从益光县东南的山口开始的,在嘉陵江东面的群山之中蜿蜒,然后在嘉陵江边断了,不过就在小路断口的对面,嘉陵江的西岸却有一个来苏寨,从来苏寨又可以看到有一条小路直通青缰店,在那里和官道相会。

    “这真的是路?”

    “还真有这么一条路?”

    “不好说,还要仔细打探确认……”

    一石激起千层浪,孙全兴的这一段话说出来,配合极具说服力的地图和沙盘,反响与王文宝的话就大为不同了,屋内一时间议论纷纷。

    “嗯,孙虞候献言不错,当记一大功,现在诸位就去降卒和乡民之中询问,把这条路打探确认下来,看看能不能行得大军。”

    袁彦的命令只用了半天时间就生效了,先锋都指挥使向韬带来了一个降卒,很明确地向袁彦确认了来苏小径的存在。

    侍卫亲军虎捷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向韬原本是先锋副都指挥使,不过在这一段时间的征战当中,先锋都指挥使张晖却病卒于道,向韬也算是阵前提拔了。

    这个降卒牟进正是当地的地头蛇,戍守附近十多年,对益光县和剑州一带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了一般的猎户和樵夫——毕竟没有多少猎户、樵夫会这么跨山越岭。

    牟进很明确地证明了孙全兴的猜测——益光县另有小路可以绕过剑门关通往其后,这条小路就是来苏小径。

    和孙全兴依靠地图判读的结果几乎完全一致,来苏小径自益光县的嘉陵江东开始,连续穿越数重大山,直到来苏寨对岸的渡口,从渡口过嘉陵江又可以接上这条路,然后就是直通青缰店,在那里和官道相会,那个地点已经在剑门关南面二十里了。

    不过来苏寨那里却是有蜀军戍守的,当然,戍军的人数不多,而且士气相当的低,因为他们都是被打发到穷乡僻壤受苦的人,就像牟进自己曾经遭遇过的。

    袁彦大喜:“有这么一条路,蜀军还没有严加防备,真是天助我也!全军于此进兵,剑门雄关不足为恃。”

    “大帅慎重,来苏小径终究还是小路,就像当初的罗川小路一样,定然是不适合大军通行的,主帅不宜自行。”

    自从上一次的建言被袁彦嘉纳之后,康延泽在袁彦面前的地位明显地提高了,他自己的胆气也壮了许多,所以这次对袁彦的打算一有异议,当即就说了出来。

    “嗯?康院使怎么说?”

    虽然康延泽只是内染院使,在凤州路出任的马军都监,但是袁彦知道他和郭炜有些故交,而且近日屡屡有好的建议,所以袁彦很重视康延泽的意见。

    “蜀军屡战屡败,如今胆气已夺,完全可以急攻而下。即使大帅体恤士卒伤损,不愿强攻剑门,那也可以遣一偏将走来苏小径,如果偏师能够成功击破来苏寨抵达青缰店,再向北与大军夹击剑门,剑门守军自然成擒;若是偏师为来苏寨所阻,那时候再以大军强攻剑门便是,如此也不会延误了战机。”

第十一章 来苏寨

    康延泽的建议再一次获得了袁彦的首肯。

    当日,凤州路集团在望喜镇兵分两路,袁彦自领主力跨过桔柏津浮桥,沿着官道向剑门关急进;马军都指挥使王晋卿和康延泽率精锐马军数千,在降卒牟进和行军虞候孙全兴的向导下,取来苏小径抄向剑门关的后路。

    从望喜镇到剑门县,官道行程五十里,凤州路主力步军加上民夫车队,一共有数万人畜,虽然兵马杂乱调度繁琐,在半日之内也能够赶到,全军正好在剑门县将息一夜,正月初二那天完全可以看另一路的进展情况来决定行止。

    而王晋卿这一路虽然是数千骑兵,行军速度要比主力快很多,走的却是迂回小路,本来里程就要比官道更长,最后还要绕到剑门关南面二十里的青缰店,那路程怕不有近百里。

    路程既长,中间又要渡过嘉陵江,克服来苏寨蜀军的阻挡,就算是马军日夜兼程,那样恐怕都需要一整天,如果在渡河与攻来苏寨的时候稍有差池,那抵达青缰店的日期还得进一步延后。

    所以这支偏师走得很急,他们真的是在嘉陵江东岸的群山之间快马加鞭。

    牟进双手紧紧地箍着马脖子,心惊胆战地行进在队伍的前列,孙全兴陪伴在他的一旁,手中控着两根缰绳,一根是孙全兴本人坐骑的,一根是牟进坐骑的。

    这倒不是因为周军不放心牟进的向导,所以才派孙全兴这么控制他——当然,周军确实是挺不放心牟进的,不过孙全兴为他控马,终究还是因为牟进的骑术实在太过糟糕了,对于一个从未练习过骑马的人来说,在疾驰的马背上面还能够坐得稳,就已经是个异数了。

    孙全兴的主要任务当然不是为牟进控马,这种事情找个马夫来才是最专业的,孙全兴的确是来监控牟进的向导来的。

    来苏小径,周军当中对它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地图和沙盘上,具体要怎么走,都只能依赖牟进的向导,如果牟进稍稍生出点异心来,这支偏师可就危险了。

    孙全兴却是有着惊人的读图能力,他只凭看着用武学的新标准绘制出来的地图,就能够捏出细致逼真的沙盘来,也能够在沿途判断行军路线是否符合地图所示,正是监控牟进的最恰当人选。

    在孙全兴并不大张旗鼓的监控之下,牟进一路上带得很准确,虽然队伍始终都是穿行于山间,却从未迷路,始终都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当然,牟进也没有任何理由与必要生出异心来。

    正如他自己交代的那样,他在这一带当了十几年的兵,至今也还只是一个普通戍卒,从来都是被高层将领无视、被低层军官凌虐的对象,在来苏寨戍守好几年的遭遇,就是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去看寨子。

    牟进在蜀军中是这样的遭际,要让他对蜀国有多忠诚,那真是谈不上。

    不过牟进此刻却是很感激那几年被发配来发配去的生涯,要是没有这些,他根本就不可能对当地的地形了如指掌,也就不可能给周军做向导以图戴罪立功。

    饶是向导用心、三军效命,等马军赶到来苏寨对岸的渡口的时候,也已经是当天的晡时了。

    这个渡口的选点极好,望喜镇以南的嘉陵江段一直在两山之间曲曲折折,而来苏小径也是顺着山谷的走向弯弯曲曲,嘉陵江与来苏小径相遇的这一段却正好是一个小弯,江水在这里难得地平缓起来——当然,从绝对值来看仍然是湍急的,但是比起这一段的上下游来,那无疑就是平缓的。

    水流稍微平缓一些,江面却又不算宽阔,只有百步上下的样子,水清见底,看上去也不是太深,这样的水文条件,无论是渡船还是搭浮桥都是很容易的。

    然而此时渡口却已经没有一艘渡船了,所有的渡船都被蜀军拉到了对面的来苏寨,这边只剩下一个木质码头。

    对面的来苏寨就坐落在岸边,占据了对岸唯一的一块平地,寨子后面看得到一条山谷裂隙,很显然,断掉的来苏小径应该就是在寨子后面继续延伸。

    来苏寨并不大,其中驻扎的戍卒也不会很多,也就是一个指挥的样子,如果在渡口有几艘渡船,那来苏寨的蜀军肯定是无法阻止周军过江的。

    现在渡船是没有了,不过旁边的山上有的是树木,临时伐树搭建浮桥也不算难,那一个指挥的蜀军想破坏建桥过程依然是不容易的——火铳手顺着建桥过程一路掩护过去,就连栈道都可以在敌前强硬地修起来,更何况是浮桥。

    不过这需要时间,就算是露宿在岸边,然后分批去伐树建桥,那也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有人不愿意空耗光阴。

    “大帅还在剑门关前等着咱们的消息呢,我军利在速战,乘蜀军破胆,我军兵锋所指即望风披靡,若是在这里慢慢搭桥,多延误时日,剑门关下的伤损就会大上许多。不如以一二指挥马军乘马泅渡过去,待击破来苏寨守敌,再以对面的渡船接运全军,尽力在明日午前赶到青缰店。”

    王晋卿和康延泽说着这话的时候,与其说是在商量,还不如说是通知。

    康延泽有些震惊:“虽然这里的江水并不深,水清都可以见底了,但是现在正值正月水寒,就这样泅渡,军士们要病坏的……”

    “大好男儿,哪里有那么怕冷!兵贵神速,此事就不必多议了。为了儿郎们甘愿赴水,我自会以身作则亲领先锋,还请监军在岸上掌控全军!”

    王晋卿也不多啰嗦,这时候山谷中还能够看到阳光,赶在黄昏之前泅渡过江夺下来苏寨,那么大队人马就可以连夜渡过江去,如期赶到青缰店就不是问题。

    主将如此坚决进取,作为监军自然不会真的去阻挠,很快,杨守斌和田绍斌两个指挥使带着他们的属下就集结到了王晋卿身边,一个个紧急整理装备,甲胄都卸了下来,涉水也用不上手铳,这一次泅渡接着攻击敌寨,就要全靠马刀和血勇了。

    赶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对面山头之前,周军吹响了冲锋号,近千骑兵在王晋卿的率领下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嘉陵江,向着对岸的来苏寨扑了过去。

    来苏寨中的蜀军一阵大哗。

    周军在对岸出现,还是把这些蜀军戍卒吓了一跳的,同时也让他们庆幸起自己及早把渡船拉到了寨中,否则的话,周军这会就可以乘船过来了。

    周军没有了渡船,要搭建浮桥总要几天的,那他们就可以在来苏寨得过且过几天,而且说不定周军不耐烦建桥,跑去上下游寻找渡船,从而不再从这里过江呢?那不是就此躲过了一场战斗?

    谁知道对岸的周军如此剽悍蛮横,居然在正月里泅水过江!先看着周军的坐骑步入江水之中,众人尚不觉得什么,等到周军来到江中心,水面已经没到了马脖子,骑手们的下半截都已经浸到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蜀军干看着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就由外至内一直冷到了心里面去。

    从心底里泛起的寒意,让蜀军都忘记了向水中浮过来的周军骑兵放箭,就这么在寨中傻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嘉陵江,看着周军冲入江中,看着周军的坐骑被江水没过,然后再浮起来,看着有几个耐不住冻的周军骑手僵硬着身体歪倒在江水中。

    哗啦……哗啦……哗啦……

    王晋卿骑着他的良驹冒出了水面,杨守斌的坐骑也逐渐露出了脊背,然后是田绍斌……越来越多的周军骑手泅渡过了嘉陵江中间最深的一段,开始向着西岸发力,虽然因为还身处水中而跑不起来,速度却也是越来越快。

    蜀军戍卒还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人群中甚至传出来牙齿相击的咯咯声,以及抑制不住的急剧喘息。

    前面一排周军坐骑的马肚子终于离开了水面,马速骤然间加快,行列中,王晋卿抽出马刀向前一挥,大喝了一声:“杀!”

    这一声断喝得到了身边骑手们的群起响应,而这一阵断喝则惊醒了处于震惊状态中的蜀军,也不知道是谁用跑了调的嗓子歪喊了一声“凶神啊!”,就见刚刚恢复了活动能力的蜀军戍卒居然不约而同地向后转身,撒腿就跑。

    趁着周军现在还没有出水,这时候就开跑的话,周军应该是追不上的,那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等到王晋卿他们冲上岸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已经是一座空寨了。

    显德十二年的正月初一傍晚,西川行营凤州路马军都指挥使王晋卿率部轻取来苏寨,随后都监康延泽指挥全军依靠寨中的十几艘渡船过江的时候。王晋卿等人则是一个个都缩在篝火旁烘干他们的军衣。

    夺取来苏寨的这一战,周军和蜀军双方并未发生实际交战,蜀军除了丢失来苏寨和渡船之外,未损一兵一卒,而周军却阵亡数十骑。

第十二章 剑门开启

    显德十二年的正月初二,剑门关。

    王昭远当初信心满满地从成都出征的时候,可是全然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还没有见到敌军面目的情况下,就从利州狼狈逃回。

    在决定放弃利州的时候,王昭远几乎是心丧若死,当时还能记得把桔柏津浮桥烧毁,都算是饱读兵书之后的本能反应。不过在率军进入了剑门关以后,有了这个古今闻名的雄关护佑,他的心情又安定了下来。

    剑门关的这种地势,看着就是不可轻侮的——关城的前后都是那种一丈多宽的隘路,其中关城南面的隘路是在山石半腰上人工搭建起来的阁道,而关城北面的隘路则是在峭壁上人工开凿的石径,一直通往下面的剑门县,剑门关就堵在隘路中间,仅有前后各一门供行人通过。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剑门县过来的北军如果不想走那只有一丈多宽的隘路,就必须去爬悬崖峭壁了。在峭壁上面的城墙上,王昭远倒是也安排了几个士卒戍守,不过观察监视的意味更浓而已,从那个地方哪里上得来人?

    如果北军走当面的隘路上来攻城,路就只有一丈多宽,从下面比较宽敞可以驻扎大军的平地上来,中间起码还有三百多步的路程,北军一次可以扑上来多少人?

    任北军实际来到关下的兵力有多少,真正可以投入攻城的都必然是屈指可数,以自己带过来的数万雕面恶少年,守住关城那是绰绰有余。

    但是今日北军在关前的古怪举措,却让王昭远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北军是在昨日傍晚抵达山下的剑门县的,当晚他们只是在县城安营扎寨,并未趁夜偷袭,这倒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北军休整一晚也是常理,而且剑门关又岂是那么好夜袭的?

    关前的隘路狭窄且不说,而且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北军如果是摸黑上来的话,中间这段路得摔下去多少人?而如果他们是打着火把上来,那还能算夜袭么?打着火把夜袭登城,那还真不如在青天白日下面明着来做。

    所以在今日早起的时候,王昭远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他倒是想看一看,一路势如破竹的北军这次会拿剑门关怎么办。

    结果北军什么都没有办,他们就是从剑门县开拔,来到了关城下面的那一块平地上面,整队集结,然后就待在那里不动了。

    整整半天时间,北军就是堵在那里,轮换着歇息,防备着自己派兵冲下山进行突击,却是既不攻城,又不退去。

    关前的隘路不利于大军行动,那是对攻守双方一样的,剑门关内的守军要想出击,也就是多了一个居高临下的优势,在其他方面和攻城方一样,都是满满的劣势,北军在下方阵形严整,傻子才会派兵下山突击呢。

    但是他们就这样站在山下,既不攻城又不退却,却是为的哪样?总不会就是为了像现在这样,两军隔着关墙面面相觑吧……王昭远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他说不清楚自己是在担心什么,不过北军如此作派,一定是有什么诡计傍身,王昭远感觉得到。

    山下的袁彦才是真的好整以暇。

    从决定和王晋卿分兵进袭剑门关开始,他们就已经做好了约定,因为山路崎岖通讯不便,而战机则是转瞬即逝,所以主攻部队和包抄部队之间将不会反复传信、传令,而是依靠默契来配合。

    负责包抄剑门关后路的王晋卿必须在正月初二抵达青缰店,至迟不晚于初二的傍晚,然后立即向剑门关方向运动。

    如果剑门关内的守军得到消息调兵回援,那么发现关城内骚动的袁彦就会立即展开急攻,趁着蜀军军心不稳、守城兵力骤减的机会力争夺城,然后与包抄部队形成夹击之势。

    如果剑门关内的守军没有任何动作,那么不管是包抄部队失败了,还是蜀军没有得到消息,那么主攻部队都会在正月初三一早对剑门关发起强攻。

    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如果包抄部队一切顺利的话,也应该已经包抄到了剑门关的南面,剑门关内的守军面对身后突然冒出来的敌军,惊惶失措那是一定的。敌军张皇失措,两路大军南北夹攻,破城也只是等闲。

    即使作最坏的打算,包抄部队完全失败了,没有能够渡过嘉陵江,最后只能原路返回,那么依靠主力部队强攻剑门关,依然是可以取胜的,只是需要多花几天时间,多付出一些伤亡罢了。

    所以袁彦等得很耐心,让刘光义和潘美掌握部队交替休息和警戒,自己则一直拿着千里镜在那里对着剑门关反复端详。

    城楼上那个一身儒服的人,看他手握铁如意故作姿态的样子,应该就是降卒说的蜀国北面行营都统、知枢密院事、同平章事王昭远了,听说他当年是蜀主的伴读书童,好读兵书,颇以方略自许,最喜欢自比诸葛亮,再看看眼下的做派,真真是可笑。

    看他现在的年纪,倒是还没有五丈原时候的诸葛亮那么年老和心力交瘁,四十余岁年纪依然还是风流潇洒,不过他现在脸上那难掩的焦虑和心虚是怎么回事?诸葛亮会是这种样子?

    千里镜的视区圆框中,一个旗牌官模样的蜀兵气喘呼呼地闯了进来,对着袁彦视线中心的王昭远大声嚷嚷着什么,袁彦听肯定是听不到的,看口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不过只要看王昭远遽然色变的模样,袁彦的心中就有了一丝明悟。

    眼睛离开千里镜的目镜,袁彦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就是正午时分。

    王晋卿他们已经得手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袁彦又把眼前凑了回去,正好看见王昭远在城楼上大声吼叫了几句,然后就跌跌撞撞地下了城楼。

    拿千里镜在城头上扫了几遍,没错,蜀军开始调动了,从城头上撤下去不少兵力,综合王昭远方才的惊慌神色和蜀军撤离时候的仓促,袁彦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不是圈套——当然,即使是圈套袁彦也不怕,大不了和最坏的打算那样多付出伤亡而已。

    袁彦腾出右手向后一挥,做了一个手势,一个值守在他身旁的旗牌虞候立即心领神会,中军号角声骤起,各色令旗挥舞,鼓声震天。

    在剑门关下歇息了半天的周军终于认真起来了。

    只是此时的王昭远已经顾不上关前的周军在闹什么名堂了,因为青缰店那里的驿卒快马急报,有一支周军骑兵莫名其妙地自剑门关以南出现,在驿卒逃离青缰店的时候正在杀向那里。

    王昭远并不是白读了数十年的兵书,这个急报一过来,他立即就作出了推断,一定是有一条不为他所知的小路,可以从利州方向通到剑门关以南,而那支周军的骑兵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而且他马上就明白过来,当面的周军之所以不急着攻城,多半就是在等待那支周军的消息,然后再南北夹攻剑门关。

    王昭远岂能让周人的这点鬼蜮伎俩如愿?

    剑门关之所以是天险,就是因为它可以堵住北军进不来,现在北军已经绕过了剑门关,那这个所谓的天险还有什么意义?守在这个已经无效化的“天险”里面,等着周军瓮中捉鳖?王昭远才没有这么蠢呢。

    当机立断,王昭远匆匆通知北面行营都监赵崇韬,两人紧急集合北面行营的部队,迅速撤离剑门关,向剑州方向退却。

    根据他的推断,绕过剑门关的这条间道应该很小,所以周军大部还是从正面来到了剑门县,那支负责包抄剑门关的周军骑兵人数不会太多,马匹也不会多,这样的话他们的进展也不会太快。

    现在就是要抢在他们堵住自己的退路之前,率军迅速地撤回剑州,然后节节守御剑州、绵州,一直到成都府。

    今天在剑门关上,王昭远第一次看清楚了周军的规模,剑门关下的周军应该不会超过三万,加上那支包抄的骑兵,总数也不过三四万而已,而蜀**有兵力十四万,只要自己依托剑州和绵州等地节节防御,拖到蜀中的各路勤王大军齐集成都,那兵力总数怎么也会有**万的,那么就还可以与周军一搏。

    至于剑门关么,当然也不能彻底放弃,既然已经决定了节节防御,那么在剑门关这里堵住北军的主力也是不错的,而且堵得越久越好——只要这个堵路的人不是自己就好。

    就让退到了剑门关的昭武军监军李奉虔顶在这里吧……自己这个堪比诸葛亮的俊才当然是要回去谋划大局的。

    显德十二年正月初二的中午,王昭远、赵崇韬率领北面行营部队撤离剑门关,向着剑州方向急退,将剑门关留给了昭武军监军李奉虔。而在关前的周军袁彦所部,几乎是在王昭远退出剑门关城南门的同时,就向剑门关发起了猛攻。

    与此同时,王晋卿、康延泽率领包抄到位的凤州路集团马军部队,越过了青缰店,沿着官道快马加鞭地扑向了剑门关。

第十三章 汉源坡

    大剑山的东侧山麓,太阳已经西垂,夕阳从大剑山的山岭上射下来,洒在沿山麓分布的姜维故垒上,泛起一片金黄和赤红,宛如把数百年前的军营给激活了。

    往日的平静已经化作了喧嚣,故垒旁边的官道上扬起了漫天的烟尘,王昭远、赵崇韬率领近三万步卒终于走过了剑门关南的阁道,来到了大剑山边的官道上。虽然只是步卒,因为走得十分急促,在官道上激起的烟尘也足可以比拟骑兵了,除非是有经验的观风人,否则还真不好马上确认藏在烟尘中的是什么部队。

    三十里的阁道,其中多半都是悬在半空中,只有一丈多宽的路,全副武装的士卒上去以后就只能三人并行——好在阁道边上都是有栏杆的,最靠边的那个人倒是不必担心被挤下悬崖去,不过一排挤上去四个人,多半就会有人被挤得摔过栏杆了。

    将近三万人为了通过这一段路,就足足走了三个时辰,好在剑州已经不远了,只要顺着山麓在走向,往南再翻过几个山坡就到汉源驿了,那是剑州出来的第一个馆驿——这也就是意味着,汉源驿距离剑州城只有三十里。

    汉源驿建在一个山坡上,也就是汉源坡,官道在汉源坡这里折了一个弯,从原先的南北走向转而为东北西南走向,这通往剑州的最后三十里路是要转向西南而行的。

    比起阁道的那三十里路来,剩下的路就可以算是一片坦途了,甚至包括眼下还要翻越的几个山坡,都比阁道要好走得多,部队的行军速度不仅可以加快,而且还可以并行五六人,这一段路可就不需要走三个时辰了。

    不过最快也得是在太阳落山之后才能赶回剑州了,这一点毫无办法,王昭远虽然自认是当代诸葛亮,却也没有算到周军可以绕过剑门关,所以回师剑州完全属于他临时起意的。

    直到午时才从剑门关出发,中间又有阁道这样难走的路,只需要用半天的时间就能够赶回去,那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已经是将士们发扬转进精神的杰作。

    剑州城是依山而建,西倚层峦,居民都在山上,州城形势险固,即使没有了剑门关,也依然是御敌的要地,当年孟知祥、董璋谋据两川,石敬瑭率唐军来伐,虽然夺占了剑门关,孟知祥军也还是靠着在剑州的北山下击败唐军而得以自保。

    王昭远虽然已经做好了节节抵抗节节后退的准备,却还是心存了一点幻想,想要在剑州复制这一奇迹。

    比起当年来,他无论是在兵力方面还是在给养方面的条件都要更好,更何况剑门关也不在周军的手中,形势比起孟知祥当年来要有利得多,只要能够赶回剑州城,依托着城池与周军那支包抄的偏师作战,完全可能将其击败。

    王昭远骑马跑在队伍前列,一边焦急地看着队伍的行进方向,一边又频频回顾来路,脑海中则是妙计迭出,尽是他手持铁如意挥洒却敌的情景。

    汉源坡终于近了,前方汉源驿的驿馆已经在望,王昭远悄悄地吐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在了周军那支偏师的前面。只要顺利地回到剑州,事态就仍然有回转的余地、

    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王昭远又一次回头,却见一骑自队尾越众而来,马匹奔得甚急,四蹄翻飞,骑手紧紧地趴在马背上,根本就不是北面行营部队的行军赶路姿态——就连他王昭远如今都还没有纵马狂奔呢,属下又哪里有胆子纵马。

    王昭远的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心说坏了……这人从队尾奔过来,那个方向就只有剑门关了,莫不是剑门关出了什么重大变故?

    “都统,剑门关丢了!”

    王昭远所料不差,这名骑手刚刚追上了王昭远,勒住坐骑,就气喘吁吁地哽咽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这才过去了多久,我也给李奉虔留下了数千兵马,剑门关如此天险,怎么说丢就丢了?”

    虽然在心中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这个故事的发展,但是王昭远还是差一点被这个消息惊得栽下马去。他不愿意相信,这才过去三四个时辰而已,再加上骑手从剑门关追上来也要时间,也就是说剑门关连一两个时辰都没能守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如此雄关说丢就丢了?

    周军就是要攻打剑门关,总还是需要准备一下、热身一下的吧?剑门关是这么快就打得下来的?如果是这样,剑门关那还有什么资格称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莫非是李奉虔不战而降了?

    “周军凶悍,还借了天力,他们不要命一般地冲到了城门下,却是不登城,只是在城门口鼓捣了一些东西,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北门就破了……”

    这个骑手好容易喘过了气来,然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或者听说的战况报了出来,不过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两眼还是一片茫然,明显的是还没有从那一阵极端震撼之中醒过来。

    “北门就这样破了?什么‘轰隆一声”什么‘借了天力”周军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破了北门的?”

    信使说得不清不楚的,王昭远听了不免有一些急,如果周军有着什么莫名其妙的办法来破开城门,那么自己前面构想的依托城池节节防御恐怕就行不通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破城办法,自己一定要知道,要了解,要有应对办法,不能任由周军施为。

    “卑职……卑职也不知道哇……就是周军在城门口不知道弄了些什么,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北门就破了……不是,北门整个就没了,只有一团青烟,然后周军就从青烟里面冲进了城。李监军眼见堵不住了,这才命卑职逃离,要卑职尽速追上来通知都统,剑州城也要当心周军的手段。”

    信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哽咽着,也说不清是难受还是害怕,总之周人的这种破城法是他无法理解的,面对王昭远的追问,当时就在现场的他居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心中无疑是茫然而羞愧的。

    “剑门关这么快就丢了……剑州要当心……周军大队就要顺着阁道追下来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王昭远喃喃着,一时间一筹莫展,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命令队伍加速奔回剑州……也不要在汉源驿歇息了,等进了城以后再歇。”

    见王昭远只顾着坐在马上发呆,一边颤抖着,一边陷入了胡言乱语之中,监军赵崇韬连忙在一旁下令。

    他们原计划在汉源驿这里歇息一下,饮一饮水,然后再一鼓作气赶回剑州城,如今看来情况已经是不允许他们这么悠哉了,攻下了剑门关的周军主力一定会马上追下来的,他们在城外稍有延误,就可能会万劫不复。

    只有鼓起余勇一口气跑回剑州城了,到时候能不能守住城池且不管,躲进城墙后面总比袒露在荒郊野外要强。

    午间时分在敌前撤退,蜀军士卒就已经在暗中猜测军情了,这时候又接到这样一道命令,摆明了是要不顾一切地跑回剑州城,差不多可以说是公开地逃跑了,士卒们的疑心是越来越大。

    信使从他们的队伍后面追上来,不少人也是看在了眼里,一些精明的士卒把这些情况联系起来一想,不得了,多半是剑门关没了,周军正在从后面追上来……

    在向南的奔逃中,队伍里的窃窃私议声越来越大,随着种种谣言的兴起和传播”整个队伍越来越散乱,不少人都想着跑得越快越好,于是一个个尽顾着闷着头向前赶,官道上的这支队伍由此越发地不成行列,而他们激起的烟尘却是越来越高。

    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突然从东边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就盖过了近三万蜀军步卒那杂乱的脚步声。

    已经有些惊弓之鸟感觉的蜀军惊恐地看到,从汉源坡东边的青缰店方向,一股烟尘正在向汉源坡急速接近,看那速度,虽然抢不到蜀军的头里,却也不会比他们慢多少。

    周军的那支包抄剑门关的马军也到了!虽然赶不及在汉源坡那里堵住他们,却也让他们无法顺利地回城了——面对一支逼近的敌军骑兵,虽然骑兵人数还不上万,也没有哪支步军敢于以行军阵形继续行动的,他们必须结阵,不得不结阵。

    从汉源坡到剑州城还有三十里,以防御骑兵冲击的阵型向剑州城行军,那简直就是在地面上挪动,三十里的路程,一个晚上都走不到!从剑门关那里追过来的周军主力是肯定能够追得上了,最后还是落得个与周军主力野战的结果,这还不如当初留在剑门关不跑呢……

    蜀军士卒一个个腹诽着,脚下却是不曾稍停,就算是要结阵吧,那也应该抢到汉源坡那里去,在坡上结阵,居高临下可以不吃亏,阵后还可以有驿馆为依托,已经是这附近对己方最有利的地形了。

第十四章 援军

    就在王昭远带着自己的北面行营撤离剑门关向剑州方向急退的时候,成都府正在举行出师仪式。

    太子当元帅前去迎敌,那是蜀国三四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孟昶固然是专门出宫相送,全城的士民也是出来不少。

    “啧啧,真是威风凛凛……看那些兵,一个个精壮得,脸上神气也是剽悍凶狠,兵甲鲜亮,就连旌旗都是锦绸文绣,北军蛮子一定比不上……有太子殿下带着这一万多强兵去剑门,北军就进不来了吧?”

    在围观孟玄喆出师的成都士民中间,议论声一直不断。

    百姓么,在战争还没有降临到头上的时候,也喜欢看个热闹什么的。这回是太子领军,募的兵就是成都府的市井百姓,本来就很有观赏价值,更何况皇帝府库充盈,给这批兵卒装备的军衣兵器和甲胄都是簇新的,看着鲜鲜亮亮明明晃晃的,确实可以一饱眼福。

    最让他们称奇的就是,这支军队的所有旗帜都是用文绣做成的,甚至连旗杆外面都裹上了蜀锦,万余精壮,数千大小不同的各色旌旗,在阳光的辉映下显得是分外的富丽堂皇,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要知道即使是在成都府,许多百姓也没有用过锦缎文绣之类的被装衣物呢,平日里只能在集市上远远地看一眼,这时候却可以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这就已经很值回一早跑过来围观的付出了。

    当然,也是这些成都士民没有什么纳税人意识,他们就从未想过孟昶府库中的这些东西都是出自他们的劳作,既然东西都是皇帝府库里面的,那自然是皇帝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了,而像现在这么用一下,出征的军队看着就精神,他们也可以趁机饱一饱眼福。

    “那是~剑门是哪样的天险?咱几年前贩茶去兴元府,走过了剑门关的阁道,那些阁道都是悬在半空的,宽就仅够一辆大车通过,要是来回有两辆大车碰头,那还要在专门的阁道会车点让过。剑门关就掐在这样的阁道中间,只要有几个壮汉举着长矛堵住城门,多少人都过不去!眼下又有这么多精壮汉子去增援剑门,那就更是稳得像山一样了……”

    成都府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征战了,普通百姓也都不希望战火突然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来,虽然蜀地的赋敛并不算轻,但是在如今的这个世道,哪国还不是一样?风闻中原的赋税是要轻一点的,可是如果让他们用成都府经历一场战火洗劫来换这种轻徭薄赋,多数成都百姓还是不愿意的。

    三四十年的和平带来的繁花似锦,就算是自己难以尽享,那也比战乱流离性命难保要强啊。

    所以眼前这支赴援剑门关的军队越强,围观的成都百姓心里面就越踏实,即使那些应募的“精壮汉子”就是前几日欺负过自己的市井无赖,此刻在他们的眼中也可爱了不少。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让不知兵的围观百姓骇异……

    “太子殿下出征,却带着这么多女子做甚?”

    元帅大纛就在队伍的中间,那下面车马众多,虽然很多车都是低垂着车帘,外面看不真切,不过里面传出来的莺莺燕燕的声音,围观百姓还是听得见的,更不必说有些马车的车帘是挑开的,众人分明可以看到安坐车中的伶人在那里把玩乐器。

    “这说明剑门关那里的军情不算很急吧……说不定太子殿下有万全之策呢……”

    说这话的人就连自己都不是很确定,不过太子殿下和陛下总不会拿军国大事作儿戏吧?带着这些姬妾、伶人出征,多半是有些理由的,平头百姓见识浅,领会不到其中的深意,那也是有的。

    从成都府出发的这万余精卒,就在这么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的氛围中缓缓地向剑门关方向开进,按照他们的脚程,到汉州(治所雒县即今四川省广汉市)就得要两天的时间,到绵州多半得在五六天以后,而要等他们走到剑州,那就得是十天以后了。

    援兵的行程如此迟缓,正在汉源坡的王昭远根本就等不及,别说是十来天了,他现在就连一天都等不及,因为周军的骑兵就在眼前。

    如果在这个时代就有无线报话机的话,王昭远和孟玄喆之间多半也会来一段经典的对话吧,其中孟玄喆多半会要求王昭远“再坚持五天”的吧?虽然五天时间根本就不够孟玄喆走到剑州……

    当然在这个时代并没有无线报话机,王昭远也不知道孟玄喆领军增援来了,孟玄喆同样不知道王昭远所部已经是危在旦夕。

    在这个时代,消息是如此的滞后,即使是最紧急的军情,在边关可能还有烽火来传递一些简略的信息,在其他地方可就没有了,而不管是在哪里,详细军情的传递速度都必须用赛马接力跑来度量。

    如果人口密度足够,基层政权建设有力,政府财政满足馆驿的维护和驿卒的供给,赛马接力跑的极致应该是日行八百里。

    所谓的八百里加急,馆驿之间的距离是三十里,每三十里换一次马,所以可以无情地压榨马匹的速度。传信人沿途以响铃宣示行人紧急回避,并且通知下一个驿馆准备好马匹、签章,在驿馆门口进行交接,尽量节省交接棒的时间,这样安排下来,传递消息的理想最高值就是一个昼夜的行程八百里。

    但是这样理想的驿传系统,目前还没有,别说是西蜀了,就连有心朝这个方向发展的郭炜,现在也没有精力、财力和人力完成如此密集的系统建设。

    目前驿传系统最快的地方是周朝,像在东京、西京周边与河北、京东、京兆府这样的人口稠密区,已经可以达到日行四百多里的极高值了,一些荒僻的地方也有日行两百里的水平。

    而且郭炜还有信鸽系统进行补充,在某些驿传系统没有覆盖的地方,只要有固定的出发和接收地点,加密信息也能有日行数百里的能力。

    然而蜀国的驿传系统仍然是低水平的,就算是在人烟最稠密的成都府附近,就算是在州治之间传递消息,而从州治出来的头三十里一定有驿馆,他们目前也只能够做到日行三百里的极限速度。

    从剑州到绵州是三百里,从绵州到成都府是三百六十里,而剑州与剑门关之间还有五六十里的山路与阁道,所以成都府和剑州、剑门关之间的消息传递,最快也要超过两天的时间。

    所以孟玄喆率领援军出发的消息,即使孟昶做出这个决定是在正月初一,此时的王昭远也无从得知,那信使目前大概还在向着绵州疾驰呢。

    而王昭远从剑门关撤离根本就没有派出信使回成都,即使派了,半天时间也还不够他跑到绵州的。

    于是此刻的王昭远正绝望地跌坐在胡床上。

    是的,此刻的王昭远全无当代诸葛亮应有的挥洒气度,正跌坐在胡床上根本就不能起身,还是内心充满了绝望的……

    正从剑门关往剑州赶的蜀军,在将要赶到汉源驿的时候发现了自东而至的周军,两军就此展开了对汉源坡的争夺。虽然周军都是骑兵,而蜀军多半是步卒,好在他们距离汉源坡近得多,对地形也熟悉得多,最终成功抢占汉源坡的是蜀军。

    不过在争抢汉源坡的时候还挺精神的王昭远,一到坡上歇下来就彻底萎了,下得马来两腿就哆嗦发软,随从们刚刚支开胡床,他就跌坐在上面起不来了,至于北面行营都统的职责,那是彻底地顾不上了。

    东面正在接近的周军骑兵的煊赫声势,还有剑门关失守的消息,以及攻下剑门关的周军主力即将追上来的沉重压力,终于让这个当代诸葛亮心理崩溃。

    关键时刻还是行营都监赵崇韬有些定力,作为孟知祥手下头号大将赵廷隐的儿子,相对于另外两个勋贵子弟韩保贞和伊审征来,赵崇韬无疑是合格的,称得上骁果有父风。

    都统已经完全失措,难以履行职责,都监就得站出来,剑门关失守已经是既成事实,再怎么追悔都是无益,周军主力即将追上来也是必然,再怎么恐惧也无法阻止,眼下还是要挺过最迫在眉睫的危机,才能有命去想其他的。

    面对还在向汉源坡疾驰而来的周军骑兵,赵崇韬迅疾发令整队布阵,终于赶在周军进入三百步冲刺距离之前,在汉源坡上摆出了迎敌阵型,射住了阵脚。

    眼见从北面山路上退下来的蜀军抢上了前面的那个山坡,并且很快就在山坡上摆出了迎战骑兵的阵型,王晋卿也不得不命令属下收住了缰绳。

    抢占制高点已经失败了,以骑兵冲击行军中的步卒的打算也不能成功,接下来就不得不仰攻成阵的步军了,这时候再不惜马力地直闯敌阵显然是无谋的。

    随着蜀军的一波箭雨落在汉源坡下,凤州路集团的这支马军停在了山坡下五百步之外,慢慢地歇马整队。

    看蜀军在山坡上全神戒备的架势,他们显然是害怕马军冲击的,他们摆出的阵型自保固然有余,想要冲下山坡进行反突击则明显不够,周军的骑手们一个个很自信地在山坡下休整起来。

    不管是待会就以骑兵冲阵,还是在这里以游骑威胁拖住蜀军,等待主力赶过来再决战,在长途奔驰之后歇一歇马都是必须的。

第十五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太阳渐渐地没入大剑山西面,还残留在山头的那一部分残阳已经是一片血红,把整个汉源坡下都映得红彤彤的,山坡下的周军背东朝西,连白马的毛色都染了一层红,迎着阳光的面孔也仿佛被抹了一层血色。三味屋

    两军在山坡下对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周军是不急着动,几个指挥之间在山坡下轮换着歇马,给坐骑进一些水料,骑手自己也抽空啃一点糗粮。

    他们就是在来苏寨对面渡江的时候,因为需要等候渡船往返接运人马,这才有时间进了一些食物,接下来从来苏寨到青缰店,再从青缰店到汉源坡,那都一直是在快马加鞭地赶路,却哪里有时间进食。

    蜀军却是不敢动,敌军骑兵窥伺一旁,他们真的是不敢展开队形向剑州撤退,而且离开汉源坡以后,接下来的三十里路就再也没有任何对步卒有利的地形了,真要和周军开战的话,还不如就留在这个山坡。

    只是山坡下的周军偏偏就是不发起攻击,反倒是好整以暇地休息起来了,这就不免让严阵以待的蜀军士卒心焦,而且长久地这样列阵戒备,人也是很疲累的,可要是选择自我放松一下么……敌军可是骑兵,又没有全部休息,正在那里戒备的一批人马说启动就可以启动,队形松动的步军遭遇骑兵突袭,那可就不堪设想了。

    敌军要把他们拖在这里?是准备等着夜幕降临之后进行夜袭,还是等着夺取了剑门关的主力追来再发动总攻?总是全神戒备地守在山坡也的确不是个事,到底应该怎样应对?

    蜀军之中稍有见识的人,都在不由自主地思考着这些问题。

    “监军,不能与敌军这样耗下去……等敌军主力从剑门关追来,我军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山坡下的敌军不过一万下,我军却有将近三万,若是此时交战,我军并不需要惧怕,不如出兵将敌军逐退,然后再尽快退回剑州。”

    两军并未接战,蜀军在汉源坡布阵也有一段时间了,王昭远总算是在胡床缓了过来,两腿不怎么软了,气也不怎么喘了,手也不怎么抖了,铁如意又能拿得稳了,于是就起身凑到了赵崇韬的身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敌军都是骑兵,即使其势弱于我,我军仍然很难将其彻底驱逐,一俟我军变换行军队形回城,敌军又会像附骨之蛆一般地贴来……”

    赵崇韬皱着眉头看着山坡下的周军阵容,有些郁闷地说道。这就是骑兵的讨厌之处了,即便它的战力不够,难以对步军构成决定性的打击,想要在周边骚扰却是很容易办到的,迟滞步军的行动、破坏步军的辎重补给……这些都是骑兵的拿手好戏。

    “可是我军也不能就这样被拖在汉源驿了,汉源驿终究不是城池,守御设施与器械都很缺乏,等到敌军主力赶来,却是根本就守不住的……”

    王昭远也知道赵崇韬说的一点都不错,因此他更为苦恼,这打又打不到跑又跑不掉的滋味,可真是相当的不好受,敌军主力就在身后慢慢地压过来的想象,更是压得他心情沉重呼吸困难,又有双腿发软要往地坐的趋向了。

    “是啊……不能干等着敌军主力赶过来……也罢!就先率军冲一冲,总好过了站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

    赵崇韬又看了看山坡下的周军,再看了看天色,咬了咬牙暗自坚定了一下决心,回头瞥见王昭远那副软在胡床的样子,知道这人多半是指望不的了,空自长着一副好皮囊,读了许多兵,临阵的时候却连马都不去,枉费他还穿着那么精致的甲胄,又有什么用?

    …………

    蜀军阵地的号角声与鼓声惊动了山坡下闲适的周军将士,看着山坡翻卷挥舞的各色令旗,众人都知道,蜀军终于还是耐不住煎熬,这就要冲下山来决战了。

    “乔虞候,通令全军,准备应战!”

    王晋卿举起千里镜看了看蜀军的动态,随后就跨了坐骑,对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旗牌虞候平静地了命令。

    虽然马军完全可以回避这场交战,还是像方才那样仅以牵制骚扰拖住蜀军,等待主力到来之后再一举歼灭之,但是禁军的百战骄傲不允许他避战。

    蜀军如果待在山坡不动,那王晋卿倒是不觉得有必要急吼吼地派部下仰攻硬冲敌军步阵,不过蜀军现在打算正面挑战了,马军却也不会回避。蜀军三万对己方马军数千,固然算得敌众我寡,不过蜀军的战斗力在这一段时间内也是有目共睹的了,王晋卿对此当然是丝毫不惧。

    周军阵中号角声响起,早已经有心理准备的军士们纷纷整理了一遍马具,然后扳鞍马,静待敌军前。

    拎着随从装好了弹药的手铳,王晋卿略微有一些遗憾——火铳的产量还是不够,多数藩镇的州郡兵都还没有换装,所以马军尚不能随身携带一支火铳,只是人手有两支手铳而已。

    手铳的威力比火铳差得远,不过胜在轻便,所以手铳在马军向敌军发起冲击的时候比较好用,就是在追击战和遭遇战的时候也发挥良好,完全可以替代以前的骑弓,但是像现在这样与敌人的步军阵战,而且是作为守方,那手铳的效能就完全不如火铳了。

    周军很快就整队完毕,面对踩着鼓点从山坡走下来的蜀军,只是驻马肃立。

    蜀军走得不快,为了在敌骑面前保持住阵形,他们不得不走十来步就进行一次整队,努力维持着前排高举橹盾,后排挺着长矛,牢牢地护住了后面的弓箭手。

    两军在缓缓地接近,当蜀军在一百步外进行了第一次箭雨抛射的时候,王晋卿又为了己方没有装备火铳而遗憾了一次,随之手铳向一举。

    旗牌官那里号角声再一次响起,旗鼓随后并起,近万马军立即分作了三队,一队在原地待命,另外两队则向着左右两边射了出去。

    见到周军的这一连串动作,蜀军阵中鼓声、旗令急变,出击的这一股蜀军就在原地停了下来,然后侧翼的步卒往两边转向,纷纷支起了橹盾和长矛,把阵势的外侧牢牢地护住了。

    蜀军阵中又是一波箭雨泼洒了出去,这一次分往了三个方向,除了继续射向前面的,还追着向左右两边运动的周军骑队攻击了一轮,不过还是和第一次那样,谁都没有伤着。

    周军并未被蜀军的动作牵动,仍然是按照预定计划,中间一部驻马未动,左右两支骑兵则擦着蜀军步阵的两翼掠过,在冲过一段距离之后,又转头掠了回来,不过始终都保持着距离蜀军步阵一百多步远,让蜀军弓箭手的射击只能连续放空。

    眼见周军只用了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就牵制着自己这边的步阵停了下来,赵崇韬心中一阵烦闷,此刻容不得他再有什么犹豫,当下手中横刀向天一举,阵中的号令立刻随之一变。

    趁着两翼的周军还在横掠,蜀军护在两翼的又一起转向东面,然后全军一齐发了一声喊,各自挺着兵器向正面的周军扑了去。

    两军之间一百多步远的距离,蜀军步卒虽然还是在极力保持阵形,不过仍然是以加速前冲为要,这么点距离也就是一两息的时间,发觉蜀军孤注一掷的王晋卿只来得及下令全军发起冲锋,随后便率领正面驻立的骑兵驱马撞了去。

    在两军相撞之前,一波箭雨终于带倒了一批骑手,而周军阵列中一片炒豆子般的炸响也让橹盾护不到的蜀军倒下来一片。

    蜀军带着狂奔下山的冲势,和正面驱马加速的周军狠狠地撞到了一起,随后扑哧扑哧的刀枪入肉声、人体落马坠地的扑通声和压抑的闷哼惨叫就响成了一片。前冲的蜀军阵形不整,周军则是兵器不够长,双方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随着从两侧夹击过来的周军扑到,又是一轮冲击发生,蜀军的两翼迅速被剥落了一层,两军彻底绞杀作一团。

    肉搏战短暂而激烈,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双方就已经交换完了前两排士卒,周军仍然是前赴后继地往扑,而大量损失了橹盾手与长矛手的蜀军却开始了崩溃。

    蜀军阵势倏然往后一散,弓箭手们的腰刀顶不住周军马刀的劈杀,纷纷转身向汉源坡奔逃,正骑在马大呼酣战的赵崇韬被晾在了阵中,并且立即被蜂拥而的周军骑兵包围。

    “败了……败了……”

    败退的蜀军以比刚才扑下来更快的速度往逃,而他们口中的呼号声则把战败的情绪传回了汉源坡,看到己方的优势兵力才和对方撞了那么一下,就好像潮水碰礁石一样地被击碎,然后就如同退潮一般地转了回来,留守在汉源坡的数千蜀军人人股栗。

    王昭远腾地一下从胡床蹿起来,跌跌撞撞地就爬了坐骑,然后缰绳一拉,马头一转,双腿一夹,就扔下了这些步卒朝着剑州方向狂奔而去。

    奔逃中,王昭远身的那副精致甲胄逐渐离体,各个部件沿着官道散落了一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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