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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皇子出阁

    大周显德元年二月二十二,刚刚退朝的郭荣在滋德殿里走来走去,神情愠怒,两手颤抖着,几次试图抓取案几上的杂物来摔一摔,都是在深吸了几口气以后,才好不容易地克制下来。

    这个时候,郭荣即位刚刚一个月。

    郭威的精神从广顺二年夏天德妃薨了之后就每况愈下,加上身边几个老兄弟的跋扈掣肘,要理顺唐末以来中央和地方、朝廷和藩镇、皇帝与重臣的关系,要在中原的一片残破中与民生息,要给郭荣正位皇储扫清道路,郭威是殚精竭虑。

    到了广顺三年秋,郭威就得了风痹。按照郭炜那关于现代医学的二把刀记忆,判断可能就是什么风湿性类风湿性关节炎或者纤维肌肉痛,至于具体的疗法应该怎样,先别说能不能得到太医的认可,就连郭炜自己都无法确定。

    于是郭威就一直拖着病体处理国事,处置了回京之后日益跋扈的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王殷,还在年底亲自主祭太庙,最后终于不支。

    广顺四年正旦,强撑病体亲祀南郊的郭威宣制改元显德,以当年为显德元年,大赦天下。

    随后,宣制皇子开封尹、晋王荣可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侍中,行开封尹、功德使,判内外兵马事。

    召回镇宁军节度使郑仁诲为枢密使,加同平章事。

    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为镇宁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落军职。

    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为成德军节度使1,加同平章事,落军职。

    升龙捷军左厢都指挥使、睦州2防御使樊爱能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洋州3节度使,加检校太保。

    升虎捷军④左厢都指挥使、果州⑤防御使何徽6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利州⑦节度使,加检校太保。

    升枢密承旨魏仁浦为枢密副使。

    其余朝臣藩镇也是升赏不一,而且几个重要藩镇都实行移镇。

    将外朝一切安排妥当了,郭威还特意召殿前司都指挥使李重进入大内,以后事相托,并且命其当面以君臣礼参拜郭荣,用皇帝和舅舅的双重身份敲定李重进对郭荣的效忠与支持。

    有赖于重病之中的郭威那头脑清晰的安排,郭荣在郭威驾崩五日以后,顺利地于灵柩前即皇帝位。

    可是刚刚即位一个月的郭荣,就在朝议时与大臣生了严重冲突,以致于散朝以后仍然是愤懑难平。

    侍立殿外的黄门在胆战心惊中终于等到了救星。

    符昭环一得到通报,就匆匆地赶了过来。对于正在气头上的郭荣,现在恐怕只有她能够稍微劝解一下了。

    “陛下,今日早朝却是因为何事恼怒?大行皇帝山陵有日,陛下处事还需多加镇静。”虽然说的内容很正,符昭环说话的语气却相当温柔,态度非常谦抑。

    “皇后来了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那冯道实在是欺人太甚。”郭荣对符昭环是很尊重的,所以即使在气头上也不对她作。

    “朝政妾是不懂的,不过冯令公数朝元老,先帝也是甚为敬重,想来不会欺君。或者冯令公有他的道理,陛下是不曾平心静气地问来?”

    提到这个,郭荣又是气得挥挥手:“哪里是我不曾平心静气,实在是冯……冯令公欺我。北汉刘崇犯境,我欲亲征,群臣多有不附,尤其是冯令公反对最是激烈,迥异于往常。群臣反对亲征的理由,我哪里又不知道?但是以冯令公积年之智,又岂能不知我有不得不亲征的苦衷?”

    “光是反对也就罢了,可是冯令公处处轻我。”郭荣又有点越说越气:“我以唐太宗亲征创业自喻,或说王师击刘崇乌合如山压卵,冯令公偏要说我做不得唐太宗,做不得山。如此宰相,实在少见!”

    听了郭荣这一席话,符昭环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徐徐问:“妾是不懂朝政的,也说不出好赖,不过群臣都是反对陛下亲征的么?或许群臣的理由足些?”

    “王溥是赞成的,其余多是附和冯令公,还有不少依违两可。”

    “这样啊……若是群臣意见不一,陛下或者可以问问在京耆宿,还有京畿边缘重镇藩帅,到时候陛下自有明断。只是陛下大可不必为此生气,气恼之下可能还会犯糊涂的。”符昭环主要还是来劝解郭荣的,她并不认为自己出主意的能力更高明,她相信只要郭荣冷静下来,拿主意不是问题。

    不过她说了这句话之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说了:“还有一件事,宜哥也到年龄出阁了。先帝在时对宜哥是不吝夸赞,陛下虽然不曾当面夸过宜哥,不过也曾对臣妾提过几次。或许陛下也可以去和宜哥说说话?”

    “皇后提醒得是,最近事务繁杂,我几乎都忘记了。”

    …………

    “阿爹,自从阿翁染病,孩儿很久都没看到你了。”

    郭炜其实也正在为刘崇进犯的事情忧心,别说在他的记忆中本来就有这一段,光是潞州的急报也来了好多天,其实根本瞒不住东京的中上层。

    这一得到传召,郭炜马上跟着宫人跑来滋德殿,刚行过礼,话就脱口而出。

    郭荣嘴角的微笑一闪而逝,只是一本正经地看着郭炜:“宜哥,你今年就应该出阁了,想要个什么职位?”

    “啊!?”郭炜颇感意外,怎么也没想到郭荣今天找自己来,却是为了这件事情,一下子就失礼了,当下赶紧恭谨地答道:“儿臣不知,也不求,一切唯父皇定夺。”

    “嗯,很好,出阁后你就要出宫另居别第了,在众人面前也不再是宜哥。稍迟我就会令中书草制。”对于郭炜的反应,郭荣还是比较满意的。

    自己还是习惯于按照后世的历法算年龄啊,总是会把时下人讲的年龄脑补上一个“虚岁”的后缀,所以还是自觉只有十三岁,却不曾想按礼自己就是十四岁了,该束出阁了。

    看样子,自己还是会被取名“郭宗谊”的,而且要被封个什么虚衔,另居府第了。不过这都是可以预料的,而且自从郭威病重以来,自己住在宫中和住在外面也没什么两样,见郭荣也得等传召。

    郭炜正一边依礼答复,一边想着事情,郭荣的话继续传来,话题却是转换了:“既然出阁了,你也要了解一些军国大事,北汉主刘崇犯境之事,你可知道?”

    “儿臣听说了。”

    “朕欲亲征,唯有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溥赞成,群臣多有反对,尤其以冯令公反对最切。”郭荣现在更是正经得像在早朝,盯住了郭炜问道:“你如何看?”

    郭炜心里汗都出来了,有这么考校儿子的吗?这要放在后世,那还只是读小学初中的年纪呢,有几个人是五条杠的,已经开始看文件的,还特别喜欢看新闻联播的啊?纯粹是在虐待未成年人嘛……

    当然,郭炜其实算不得什么未成年人了,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而且汗也只能在心里出出,至于头上嘛,那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这个……儿臣对朝政还不懂,对当今天下局势也不算了解,只是读过一点书,也知道一点前朝旧事。”

    面对这种重大考试,郭炜字斟句酌:“昔日唐庄宗是世家出身,久经沙场,一战灭梁。只因讨平邺都叛乱时未能亲征,而是将亲军交付明宗,结果一朝覆灭;唐末帝也是军将出身,讨太原的大军交付给张敬达,其人也算忠诚,却被赵延寿及敬达部下所卖;晋少帝也是久历戎事,契丹南侵时少帝亲征澶州,奋然有为,一旦将北伐大军交与杜威,终于北狩。儿臣只知道,书云‘前车覆,后车戒’,古人诚不我欺。”

    …………

    皇子显德元年出阁,赐名宗谊……帝与皇子宗谊奏对滋德殿,闻言大喜,乃决意亲征。

    显德元年三月癸未,诏以刘崇入寇,车驾取今月十一日亲征。甲申,帝命冯道奉梓宫赴山陵;以枢密使郑仁诲为东京留守;以皇子宗谊为镇南节度使⑧、检校太保、西河郡侯,权大内都点检,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乙酉,车驾京师。

    1成德军节度使:驻镇州的藩镇,镇州即今河北正定。

    2睦州:今杭州淳安,这个职位显然是遥领。

    3洋州:今陕西洋县,属后蜀地,遥领。

    ④虎捷军:郭威将后汉的侍卫亲军步军的军号从奉改为虎捷军。

    ⑤果州:今四川南充,同样是遥领。

    6何徽:应该就是那个在邺都跟随郭威起兵的弩手指挥使何?,差点做成皇帝的刘?可能一度也是屏蔽字。

    ⑦利州:今四川广元市利州区,同样是遥领。

    ⑧镇南节度使:驻洪州的藩镇,洪州即今江西南昌。这个当然是遥领。

第二章 权大内都点检

    又是一个谷雨节气,郭炜却已经没空去田庄看种棉花了。

    幸好广顺二年棉花试种的成功,让卫伯在广顺三年春将棉花种植全面铺开,随后邺都的颉跌老爹也从郭炜手中接过了全面负责的指挥棒,这个老头儿现在正待在西河郡侯的府第呢。

    说起来颉跌老爹这老头也是挺有趣的。按说从这个姓氏看来,他也不是汉人,但是在移居中原上百年之后,除了姓氏有些怪以外,这老头和汉人就没两样,所以郭炜和他没什么隔阂。

    老头儿是世代经商的,不过可不是四民里面地位最低的商人,他家在邺都是有庄园的,从魏博镇1时期开始就是一方土豪了。

    郭家是在刘知远当后晋邺都留守的时候与颉跌家生联系的。当年郭威追随刘知远的时候地位还不高,月俸微薄,主管军队财计又不贪污,家业全靠柴氏的嫁妆支撑。跟着刘知远到邺都的时候,柴氏刚刚病逝不久,她带来的嫁妆也差不多快花光了,于是郭威就想着利用一下职权,去南方小政权那里做回图贸易赚钱。不过郭威对贸易没有概念,需要个合伙人,颉跌家便与之一拍即合。

    当时颉跌家出面的就是颉跌老爹,当然那时候他还是个中年人,不是老头儿。作为郭威代理人跟着颉跌老爹满世界跑的,则是郭荣了。他们常年奔波于邺都(后来是河东)与江陵之间,郭荣始终对颉跌老爹执晚辈礼。当时江陵属于荆南,是各地藩镇集中贸易的地方,中原藩镇就常常用潞绸、邢窑瓷和马匹去交易楚地的茶叶。

    有一次他们在江陵碰到个神神秘秘的算命人,硬是拉住郭荣说他将来要做天子,于是当晚老少二人住宿喝酒的时候,就以此为笑谈。

    二人自然没把这当真,郭荣就顺嘴开玩笑问颉跌老爹,若是自己做了皇帝,老头儿想做个什么官。老头儿当时就说了,自己从商有三十年,经常往来于京师洛阳之间,很羡慕那些税官坐而获利,他们一天的收入,可以抵得上我等商贾三个月的利润,太让人眼红了,如果哪天你当了皇帝,给我个京洛税院使当当就行。

    却没成想十多年时间过去,郭荣居然真的做成了皇帝。老头儿这次来东京,除了汇报邺都的棉花种植以及加工、贸易的情况,还有接手东京的货源,恐怕多半是还记得当年与郭荣开的玩笑,心里面可能正想着郭荣怎么兑现前言。否则的话,和郭炜的联系可未必需要本人亲自来。

    这边郭炜却是忙得不可开交,只稍微招待了老头儿一下,问了些生产和贸易的日常性问题,之后就转交给仆人安排了。虽然镇南节度使、检校太保、西河郡侯这些都是荣衔,没有任何事务性工作,但是权大内都点检还是要做不少事情的。

    原本东京留守郑仁诲是可以帮衬他的,郭荣的安排也是这个意思,但是郭荣这次亲征把大半个朝廷都带出去了,全面加重了留守人员的工作负担。

    四个宰相,冯道做了山陵使,去安排郭威的后事,范质、李谷和王溥都带走了;副枢密使魏仁浦也带走了,就剩下一个枢密使、同平章事兼东京留守郑仁诲,除了总理朝政坐镇后方之外,还要负责给前线输送军需,所以郑仁诲自己都忙得一塌糊涂。

    而大内的人员也差不多带空了,宫廷侍卫有一大半作为殿前司人员护驾,留给郭炜这个权大内都点检的人手也是捉襟见肘。

    更何况,郭炜要做的事情比权大内都点检更多,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存在是否会干扰高平之战的结局,所以他需要及时掌握各方面的情况,以便随时能够做出迅的反应。

    “章肥猫……算了,今后你们都会是有职司的人了,不能老是叫诨号。我可以直接叫你们姓名,但是你们将来的同僚不能总是大郎二郎的叫你们,要不我给你们取个字怎样?”

    郭炜正待支使章瑜去跑腿,习惯性地喊出自己给他取的绰号,这才意识到不太妥当,以双方如今的身份,还是正式一点好。

    “那感情好,郡侯给俺们取字,俺们出去也是面上有光。”章瑜和王春异口同声地说,虽然两人性格迥异,很少有这么合拍。

    郭守文则是随着他们行了一礼,然后安稳地落在最后回答:“就依郡侯的意思。”

    “嗯……”靠在大堂的椅子上,郭炜托着腮帮子琢磨起来:“瑾瑜,美玉也,你又是行大……”

    说到这里,郭炜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住了口,轻轻扫了一眼章瑜。就见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憨厚无比的胖脸上,居然有几分凄苦之色,心中就是一叹――河北出身的人,怕不有一半都会和章瑜差不多的遭际,只不过他更惨一点,家中就只挣扎出这一个幼儿,真正在族里排行第几又有谁还知道。

    轻轻咳嗽了一声,郭炜接着原来的话题:“章瑜你的表字就是伯玉好了,望你不辜负美玉之名,今后都要努力隐身于市井之中,却凭着一颗良心去掘事实真相。这段时间你且把侍卫亲军司留京的将校盯紧了,要什么人选你报上来,有什么开销也说出来。”

    “谨遵郡侯吩咐,章瑜敢不尽力。”章瑜脸上的凄苦神情已经换作了感动,连说话也变得有些文绉绉,不过话一多又现了原形:“等俺查探了军营各处,再把合计好的人数钱数报与郡侯。”

    “嗯,如此甚好。”郭炜点点头,心中略有些赞许,既是对章瑜的应对得体,又是对自己的识人之明。

    一转头,郭炜又看向了王春:“王春,你的表字嘛……春者,一年之始也,不妨就叫启年。你的脚程比较快,骑马也是一流,所以你最近的职司就是――把我从符卫王那里求来的鸽子,沿东京至泽州潞州的驿道布置,若是传驿有重大变故,立即以鸽传信。一切所需人手金帛,你自己算好了报来。”

    “是。”王春的回答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好了,你们都去办事,我的安全自有郭守文负责。”郭炜开始与身边最后一个人说话:“守文……这名字取得好啊,如今的年月,就是武的过分了,到处都是杀来杀去的,弄得田地荒芜、民生凋敝。止戈还需用武,安国应当守文啊!你的字就是安国,如何?”

    郭守文又是恭敬地一礼:“就依郡侯。只是郡侯身边只有我一人,却不敢担保郡侯的安全。”

    “无妨,在府中只要你跟着我就够了,出去的时候你再点几名同班殿直随同即可。大内安全系于我等一身,这剩下的有限侍卫切不可浪掷。”

    说完话,郭炜又翻翻面前摆在案几上的图册,上面正是泽潞等地的概要,可惜作图手法粗陋,测绘技术更是原始,以郭炜的眼光来看连草图都算不上。

    “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到哪里了?刘崇会像记载中的那样,快越过闭门守御的潞州,向泽州急进吗?我的一些建议,郭荣听进去了吗?”看看图册,又象征性地看看西北方向,郭炜默默地想着。

    1魏博镇:唐末著名藩镇,以大名为治所。\');

第三章 大战前夜

    郭炜记挂着的郭荣此时正在泽州郊外阅兵。

    郭荣行军非常迅,行营几乎带着满朝文武,于三月十一离开东京,三月十六就到了河内。在河内郭荣得知先期出的部队已经会聚泽州,更是加前进,两天时间走了一百二十里,其中还有狭窄崎岖的羊肠坂道,终于在三月十八与驻扎泽州东北马沟村的主力会合。

    敌前集结的最佳地点就是这里。从这里再往北就是潞州了,就随时可能遭遇敌军;而在怀州集结,则会造成之后数万大军需要集中翻越太行山,那险恶处只能一人一马通行的羊肠坂道,显然并不适合这种行军;更何况泽州护卫着天井关要隘,万万不能丢失,在没有得到潞州更新的军报时,军队分批前出泽州也是必须的。

    连续赶路让随从的大臣们都疲惫不堪,一个个都冲进民居歇息。郭荣却不顾饥渴劳累,顶盔贯甲检阅正在营中等待自己君主的部队,以振奋士气。

    骑马经过一座座营盘,看着经过养精蓄锐的军卒精神饱满腆胸凸肚都样子,郭荣相当满意。在宣布亲征之前,先期派遣宣徽使向训、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滑州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前耀州1团练使符彦能等领兵赶赴泽州,确实做对了,这就叫打有准备之战。自己一行兼程赶路疲惫一些无妨,作战的还是这些精神奕奕的军卒,接战前军卒们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精神。

    看看眼前士饱马腾的情景,郭荣就越感觉当日朝议时冯道言语的荒谬。自己将要率领的是精锐的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部队,都是河北河南河东几地优中选优的,当年刘知远出镇河东招募的精壮也都在此,而刘崇带的是什么?全是刘知远进军东京时留下不要的老弱病残,还有刘崇在近期赶时间招募的新兵,这不是乌合之众又是什么?自己以王师击僭伪的乌合之众,那不是以山压卵又是什么?

    自己原先唯一所虑的,就是唐末以来将骄士惰,而且动辄卖主,一般的将帅未必压制得住。自己决意亲征,还有王溥与宗谊的赞成,也都是为此,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军卒们对皇帝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

    今日天色已晚,全军埋锅造饭之后就此休整一夜,明天全军就要以战斗行军方式向潞州挺进了。

    守在泽州等刘崇上门,这种策略看似稳重,其实是消极懦弱,是完全将命运交给刘崇来支配。因为潞州目前情势不明,太行山的通道又不止天井关一个,潞州护卫着的壶关那里也有一个羊肠坂道呢,虽然从那里出来是河北的几个重镇,那边为了防御契丹已经驻扎了大军,可是没有自己压阵,天知道会生什么事。

    所以,周军必须尽快赶往潞州,给李筠2解围,然后在自己安排的另外两路大军夹击下,将北汉、契丹联军彻底歼灭。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领兵自磁州3固镇路赴潞州,以镇宁军节度使郭崇副之;河中节度使王彦领兵取晋州路东向邀击,以保义节度使韩通为副,这就是结束整个战役的两个铁钳。

    郭荣如此想着,结束了阅兵,吩咐诸将安排好守营斥候诸事,早早歇息。

    郭荣想到了自己即将遭遇北汉军,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会遭遇得那么早,因为他想不到刘崇会绕过潞州不攻。在郭荣想来,北汉军要攻下潞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李筠的能力还是有的,之所以最近已经得不到潞州的消息,多半是因为北汉联合契丹出动了大军将潞州围死了。

    郭荣万万想不到的就是,潞州的消息并没有彻底断绝,李筠通过壶关仍然可以绕路河北向东京传报。郭荣自己得不到潞州的消息,只是因为他现在正处于潞州的南面,和潞州的联系正好被绕过潞州南下的北汉军隔断。战场迷雾就这样产生了,虽然周军名义上是在主场。

    不过战场迷雾对刘崇更加有效,因为他根本就想象不到,在他心里那个只会贩卖绸缎瓷器和茶叶的郭家小子,居然敢领军亲征,而且行动如此迅疾。

    刘崇此时已经抵达巴公驿驻扎,临睡前还正在为自己的战略自得不已――先是在梁侯驿④示弱伏杀李筠的部将穆令均,再以强大兵力配合新胜之势迫使李筠放弃太平驿⑤而退保潞州,完成了示形威逼的目标之后,立刻放下潞州不攻,转而快马加鞭地直取泽州,整个战略运行一气呵成。等到自己率领汉、契丹联军出天井关的时候,就该是京师震恐,河南诸州县望风披靡,郭家小子颓然授。

    …………

    郭炜对于泽潞地区当天的局势则是一无所知,一来他没有穿越移动硬盘,所以记不住曾经的历史中的每一个关键时间点;二来他真的不确定历史车轮会不会转偏,毕竟在郭荣离京之前,他曾经向其隐晦地建议,大军在泽州集结以后,可以持重缓进。

    既然安排出去盯着局势的章瑜和王春等人没有汇报异常状况,那么郭炜这一晚睡得还是很踏实的。

    第二天一早,郭炜照常去昭阳宫向符昭环省视问安,安慰了牵挂着郭荣的符皇后几句,然后便恭谨地退下,却不想刚出启运门就碰上了符氏姐妹。与以前一样的就是,符六娘摆出阿姨的架势,总要压着郭炜一头,却又喜欢缠着郭炜说话,符四娘仍然是居中调和的角色,郭炜则是闷头叫声四姨六姨之后就溜之大吉;与以前不一样的则是,郭炜撤退得理直气壮,权大内都点检的职司是个好挡箭牌,西河郡侯的身份则让符六娘不能太过分。

    转过头来,郭炜就去了开封府,前两天只顾着吩咐身边的亲卫,却忘记了都卫戍司令部里面还有亲信。东京留守郑仁诲不是郭炜能够支使的,郭炜现在也还不敢支使,这位虽然也不能支使,但是冲着亲厚还可以委托一下。

    一见到开封府内外步军都军头,郭炜先打起了哈哈:“袁步帅,许久不见,我最近忙得都差点忘了来看看你,惭愧惭愧。”

    这位开封府内外步军都军头就是袁彦了,当初受郭威命带人赶赴邢州接应郭炜和前一批接应的杨廷璋,那时候还是邺都留守府的部直小将。

    袁彦没能随郭威进京,于是跟着郭荣去了澶州,一路从澶州亲事都校到开封府步直指挥使,正和郭荣做开封尹时才招揽的开封府马直军使赵匡胤各管一摊平起平坐。不过这回赵匡胤作为亲随将领跟着郭荣打仗去了,袁彦则在主管东京的保卫工作上更进一步,成了开封府内外步军都军头,依照职位遥领泉州刺史,压过了赵匡胤一头――刺史的位份,赵匡胤这时候就还没有了。

    “郡侯不必如此称呼,袁彦不敢当。现在郡侯身负大内点检之职,想是有职事吩咐袁彦了,郡侯尽管吩咐下来,袁彦无不凛遵。”

    尽管自投效郭威之后升官挺快的,袁彦却还是那副不紧不慢不骄不躁的样子,大概原先在奉蹉跎二十年混不到一个指挥使的经历,已经把他的棱角磨平了,想当初他还是以矫勇的名气少年应募呢。

    “呵呵,吩咐可不敢,步帅合当听郑留守的钧令,我要是来给步帅下令就僭越了……我就是来与步帅商量的。那北汉刘氏南侵,陛下是往泽州迎击,却难保余寇过壶关出太行。一旦这种局面出现,京师是否会有刘氏余孽作乱,却是难说。我本想加强巡检,可是现在大内人手不足,只守得一个皇城,所以想请步帅担此重任,派些精干人查探东京到磁州沿途。”

    袁彦倏然一惊:“是了,我却不曾想到,亏得郡侯提点,我这就去办。”

    “呵呵,那就有劳步帅了。”郭炜最后还不忘彬彬有礼地告辞。

    虽然只是一个极小可能的威胁方向,能够提前戒备,那也还是不错的,而且袁彦是应该可以放心的。安排妥当的郭炜施施然地回府,目前除了等待与预防,也没多少可以做的。

    …………

    就在郭炜进宫的时候,前夜野宿于泽州东北马沟村的周军已经整装待,铁骑第二军都指挥使、行军先锋都虞侯高怀德已经在安排斥候和骑兵搜索幕,他那与其同龄的外甥董遵诲正在听候命令。

    与此同时,北汉与契丹联军也在厉兵秣马,由于离泽州不过三四十里,北汉军将遣北汉代州6防御使李存瑰率一支先锋搜索前进,中军稍后进。

    敌对双方谁都没有想到,两边的距离已经是如此之近,就连宿营地也不过才相距二十多里,鸡犬之声或者不能相闻,马嘶说不定会有共鸣。两军的先锋即将在层层的战场迷雾当中,在双方都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不期而遇……

    1耀州:今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

    2李筠:就是随同郭威起兵的李荣,郭荣当了皇帝嘛,于是屏蔽字。

    3磁州:今河北省邯郸市磁县。

    ④梁侯驿:潞州西北一百一十里处的驿馆所在地,处在晋阳到潞州的官道上。

    ⑤太平驿:潞州西北八十里处的驿馆所在地。

    6代州:今山西忻州代县。\');

第四章 巴公原

    大周显德元年三月十九巳时正,即西元954年某月某日十点左右,周军与北汉、契丹联军在巴公驿右侧列阵相对。

    北面的高地上是严阵以待的北汉、契丹联军,北汉主刘崇自领中军步骑两万,契丹北院宣徽使、武定军节度使1、政事令耶律敌禄(字阳隐,被李筠的斥候误听为汉名杨兖,再误报为杨衮)领契丹精骑一万余居于西侧,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行军前锋都指挥使张元徽率骑军一万居于东侧。

    南面的平地上则是追击北汉军探路先锋李存瑰而来的周军主力,人数不到三万。

    时近立夏,河东高原地带的日出很早,还在卯时初刻的时候,两军的先锋就已经食毕出,只须半刻时间,刚刚翻过黑山沟的董遵诲就现了正在上山且毫无戒备的北汉军李存瑰所部。随着周军斥候骑兵的一个冲锋,李存瑰仓皇退却,董遵诲捕获几名北汉军俘虏之后迅回报。

    从俘虏口中得知,此次南侵的北汉军队确实是刘崇亲自率领的,郭荣大为振奋。

    俘虏所说的北汉与契丹联军总兵力并没有吓住郭荣。相反,他确定了之前李筠军报中的敌军为数有十万之众,都只是刘崇的虚张声势。因为契丹派来的那五六万部族军并无战斗力,此次没有出现在主战场,而是只负责联军的后勤以及压制潞州李筠所部,现在前方二十里处的巴公驿,只有契丹军本部骑兵万余和北汉军步骑三万。

    由于担心刘崇在得到先锋军报之后北遁,然后依托界牌岭阻挡自己援救潞州,郭荣不等河阳节度使2刘词率领的万余后军抵达,毅然自率本军追击,意图与北汉、契丹联军会战于巴公原。出之前,郭荣派随军的泽州刺史李彦崇自领泽州州兵迂回至岭,令其坚决堵住敌军归路,切断在潞州的契丹部族军与刘崇主力的联系,以便将刘崇主力一举歼灭。

    刘崇并未后退,他本来就不是来攻打潞州的,退至界牌岭守御毫无必要。

    得到李存瑰的汇报,刘崇迅得出结论,这支周军骑兵不少,战斗力不俗,绝非泽州本部所辖,肯定是那个郭家小子派来救援潞州的禁军主力。

    虽然稍稍意外于周军的反应迅,刘崇却毫不在意,与周军的禁军终有一战,能够在这里以逸待劳,而且周军出动仓促,兵力肯定不如坐守东京那样充足,自己有契丹大军为后盾,若是能够在此地将周军歼灭,以后前往东京的道路将畅通无阻。

    环顾巴公驿周围的地势,刘崇迅下令联军退出巴公驿,前往东面的高地上布阵迎敌,并在巴公原扎下中军大营。

    等到郭荣率军追到巴公驿东南面开阔地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敌军严阵以待的场面。不过郭荣没有慌张,决战,不仅仅是刘崇的想法,同样也是郭荣的意图。郭荣选择了离敌军不远的一处小高地驻马,然后迎着东北风逐次下达命令,让龙旗直立下天子旌旗,并以五军望旗指挥众军布阵。

    虽然周军上下见两方众寡不牟,刘词后军迟迟未到,心中多少都有些恐慌,但是毕竟训练有素,在中军旗牌手的指挥下,各军逐次应旗,迅到位。

    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李重进与滑州节度使白重赞率左军步骑六千,居于大阵的西厢,步军列阵待战,骑兵在最西面守住侧翼;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领右军步骑六千,居于大阵的东厢,也是步军列阵待战,骑兵在最东面守住侧翼;宣徽使向训和郑州防御使史彦则领精骑八千作为前锋,正当刘崇中军;中军以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殿前司亲从禁兵五千卫跸。

    东北风中,静立了近半个时辰的北汉、契丹联军正等待着中军的旗令,而刘崇则登上了临时架设起来的巢车,详细察看周军阵容,以做最终决断。

    巢车上,看清楚了眼前周军总兵力及天子旌旗的刘崇,在大喜过望之余又有些后悔。喜的是,自己带来的汉军就足够以众击寡,而且看对面的天子旌旗,很可能是周主亲至,此战定将那个郭家小子一鼓成擒;悔的却是,真不应该召契丹军来助阵,白花了那么多请军费不说,将来打下了东京,还得像石敬瑭和杜威一样让契丹军掳掠一番,花花世界不能自己一个人独享。

    下得巢车来,刘崇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于是慨然对等候他下令的行军都部署白从晖以下诸将说道:“我看周军很容易对付,同来的契丹军还是不用的好,只以本军攻战,才是万全之策。如此一来,则不仅可以破敌,还足可以让契丹人见了我军威势而心服,碰上这样的一举两得之事,正是用兵良机啊。”

    白从晖等人原是裨将出身,不曾见过大阵仗,也是没什么战略眼光的,这时候只听说周军兵少,刘崇又是这样自信满满,于是纷纷凑趣,一个个只想着击灭周军主力,擒获周主,然后进洛阳、东京享受那花花世界。

    一时间北汉军的中军大营一片阿谀之声,诸将趾高气扬,甚嚣尘上。什么时候开战都已经不在话下了,现在太阳还没到正中,这个时令,离日落怎么也有四个时辰,歼灭周军的时间尽够,还是先享受一下必胜的感觉。

    耶律敌禄却没有这样轻狂。

    耶律敌禄是久经战阵的人,在耶律察割之乱中就表现得相当镇定。辽世宗耶律兀欲被刺之后,耶律敌禄在当时的寿安王耶律?面前自效,站队是相当的稳妥,因此在耶律?即位之后担任了三年的北院宣徽使。耶律敌禄深知两军交战,兵力绝不是最关键的胜负因素,更不可能是唯一的因素,于是不理会北汉主及诸将的喧哗,自行策马趋前观察周军阵势。

    回到刘崇的中军大营,耶律敌禄一脸凝重:“周主也是个知兵的人物,看周军布阵应当属于劲敌,你绝不可以看到对方兵少,就轻敌冒进。”

    刘崇三年前在晋阳宣布即位的时候,是依靠着契丹的势力,因此学着石敬瑭的榜样,不光是对契丹称臣以求册封,而且还称当时的契丹皇帝耶律兀欲为叔。这耶律兀欲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长子东丹王耶律倍的儿子,而现在在位的契丹皇帝耶律?则是耶律阿保机次子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的儿子,两个是同辈,既然耶律兀欲做了刘崇的叔叔,那么耶律?当然是继续当叔叔。所以,耶律敌禄作为耶律?的亲信,对刘崇说话就不必太客气。

    刘崇听了耶律敌禄的话却很是不高兴,他倒不是气恼对方的态度不好,而是因为自己这边正气势高涨呢,哪容得耶律敌禄一瓢凉水浇头。当下手捋颌下那堪比关公的美髯,奋然说道:“这样强弱对比明显的歼敌良机,哪能让你一句话就失去呢!请公不必多言,回去勒兵看我破敌。”

    1武定军节度使:这是辽国的武定军,治所在辽国的奉圣州,即被石敬瑭割让的新州,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涿鹿县。

    2河阳节度使:治所在孟州,孟州即今河南孟州。

第五章 危局

    刘崇很得意。

    周军果然是不堪一击,左军张元徽的第一次突击,就将周军右翼打得崩溃,降者千余。

    等张元徽率部彻底打穿周军右翼,兵锋直指郭家小子,扰动周军的整体阵脚,那时候全军尽,定能将周军一鼓而歼。到那时却是要看看耶律敌禄的嘴脸变成啥样。

    郭荣很生气。

    御驾亲征,天子督战,倒是真的没有军卒拥立李嗣源、杨光远刺杀张敬达、杜威北伐前线整军倒戈这类荒唐事生,但是这些将骄兵惰、品流混杂的侍卫亲军司兵将们还真是做得出来,他们不敢造反、不敢倒戈,却是勇于逃跑、敢于投降!

    李重进到侍卫亲军司的时间还是太短,侍卫亲军司内部掺入的人员还是太少,远远不足以改变这个体系的歪风邪气。

    北汉军起进攻的时机并不是很好,但是战争的逻辑绝对不是简单的公式运算。

    刘崇仔细观察了周军的兵力之后,就深感自己已经知己知彼,从而决心一战歼灭周军主力,而且不需要契丹军的协助。在回绝了耶律敌禄的规劝之后,刘崇请他作壁上观,自己则怀着灭此朝食的豪情布了攻击命令,尽管这时候风向忽然从东北风转为南风。

    在黄土高原附近地带,每到春天刮风的时候,总会飞沙扬尘,即便是巴公原这里的水土保持尚好,仍然不能免俗,因为风沙可以从千里之外吹来。在这样的气象条件下,顶风攻击不但更加费力,而且会被风沙灌进口鼻,甚至迷住眼睛,严重干扰作战,所以一开始东北风不断的时候,周军在布阵完毕之后,也并没有急于动进攻。

    当然,那时候北汉军也没有趁着风势攻击,则是因为刘崇尚未下决心。等刘崇决心一下,即使变成了逆风也无所畏惧,就连副枢密使王延嗣和司天监李义都是这么认为的,唯一挺身劝谏的是枢密直学士王得中,不过这个老书生安能挡得住刘崇的吞吐宇宙之志?

    随着刘崇的一声命令,北汉中军旗牌官指挥旗牌手将青旗竖起,张元徽那边正等得心焦,一见中军开始调动自己的兵马,立刻命令旗牌应答。眼见中军那里竖起的青旗向前点了数下,进军的鼓声响起,张元徽也顾不得风沙正在吹向自己,立即指挥本部骑兵向前助跑,张元徽本人则率千余精锐冲在最前面。

    鼓声有节奏地响着,马蹄声紧踏着鼓声韵律逐步地迫近右翼周军,整齐划一的步伐带来如山的压迫感,周军排在前列的长枪手连忙抬起枪头,微微躬身抵住枪纂,静待敌骑的冲击。

    北汉左翼骑兵刚刚跑到一半,前列张元徽亲领的精锐忽然马头一转,向左绕了个弧形,对着周军右翼最外侧的骑兵拍了过来。坐镇周军右翼的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见敌方如此行动,无奈只得分出部分骑兵,由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率领着向右迎击。

    北汉军中军所在号角声四起,鼓声转骤,出击的骑兵瞬时间如同被抽了一鞭,纷纷加冲锋,一时尘土大起。不待正面的大部队与周军前列枪兵相撞,两支对冲的骑兵已经迎面交锋。

    只一回合,周军右翼迎击的骑兵七零八落。这支北汉军骑兵都是悍将张元徽亲领的精锐,马匹又是跑了性,犹犹豫豫刚刚起步的周军骑兵无论是在气势还是力量上都差了一筹,对冲之下居然近半的马匹就空了主人,却几乎没有挡住对方一息。

    眼看田中所部损失惨重,田中本人即使是在几个亲兵的护持下,还是在马上摇摇晃晃,而敌方悍将率领的千余骑兵却是损失轻微,又是几乎不减地从侧翼杀了过来,樊爱能再不犹豫,拨马便逃。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孙飞将与汤司令灵魂附体,转进如风的传统在他身上大大扬。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樊爱能身边的骑兵心有灵犀,仅仅比主将慢了一步,同样是拨马便逃。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眼见自己的右侧为之一空,整个步兵方阵的右手方向如同敞开了怀,不禁大惊失色,徒呼奈何。不过何徽在惊慌无奈之下,却还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虽然是步军指挥官,但是照样骑着马,于是也不假思索,拨马便逃。

    何徽及其亲兵这批步军指挥机构的逃跑,对周军右翼局势的影响,比樊爱能为的马军逃跑更加恶劣。马军都是部署在周军右翼阵势的外侧,属于扔下步军逃窜,步军指挥机构则是处在周军右翼步军方阵的中间,这一跑立刻将步军阵势冲乱。

    顷刻间,不等北汉军杀到,周军右翼已经主动地剥去了一层皮,而且自行制造了大混乱。

    看着敌人骑在马上自右手边风驰电掣般袭来,已经近得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嗜血狞笑,还有对方挥舞着的马槊刃尖、横刀刃口上的血滴,而本方的两个最高指挥官却已经率先垂范向后转进,周军右翼的步军将校士卒不禁心惊胆落。

    北汉军从周军右翼的正面与右侧同时杀来,周军步军原先布阵只管着迎面的防御,这时候变阵抵抗已经是来不及了,学同僚转进又没法如风一般潇洒,当下就有三个指挥千余名步军抛弃枪刀弓弩、解去盔甲表示投降。

    当然,并不是周军所有的侍卫亲军马军将校士卒都转进了,也不是周军所有的侍卫亲军步军将校士卒都投降了,周军那支离破碎的右翼仍然有抵抗存在。

    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在两军对冲中侥幸不死,正带着将近一个指挥的骑兵且战且走,努力牵制着北汉军骑兵。战团中一员二十多岁的小卒分外惹眼,这人总是护在受伤的田中身周,却不用横刀马槊,只是左手硬弓右手搭箭,几乎每必中,却正是田中的亲卫米海进。

    周军右翼的步军却要更惨一些,右手侧翼的掩护全然丧失,变阵固然是来不及;中间又有近半的同僚投降,已经根本组不起阵线;各指挥里面还有零散的士卒逃亡,他们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乱窜,把局势搅得越混乱。剩下一些还在坚持抵抗的将校士卒,就只能以一都甚至一队为单位自保,就连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顺的身边,都已经凑不出一都的人马。

    从北汉军左翼动进攻开始,连半刻时间都不到,周军的右翼已经是彻底溃散。看起来再有半刻时间,周军的右翼就将被全歼,史彦的前锋和郭荣自领的中军右侧就会彻底裸露于北汉军的骑兵锋芒之前,周军阵势全线动摇已经是立等可待。而如果北汉军在此时投入全部兵力,对于周军来说一场大溃败似乎无以避免。

    刘崇正是这样想的,也正是这样做的。北汉中军诸色望旗同时高举,在得到各军的应旗信号之后,中军诸色望旗同时前指,连续点动。又是一阵号角齐鸣以后,中军的鼓声更是大起,众鼓手涨红着面孔急敲击着鼓点,鼓点连成一片,最后已经无法听出停顿。

    北汉军就在旗帜招展、鼓声喧天中一起向前开动,对周军起了总攻。

第六章 凤鸣高平

    日上中天,一支万余人马的步骑混合部队摆成宽大正面的行军纵队,急地通过马沟村边的官道。

    先锋斥候在进村稍微打探了一下情况之后,就立即派出人员回报中军,然后便继续向前搜索,转眼间斥候的高招旗就已经爬上了黑山沟,而且一下子从五面变成了四面。

    随着斥候旗语的变化,行军纵队逐渐收缩队形,开始翻山的前列已经收窄成四列纵队。

    行军纵队靠前的位置,两面大纛迎风招展,旗带旗边正顺着风指向队伍的前方,旗帜中央分别大书着一个“周”字,一个“刘”字。

    在两个孔武有力的掌旗官前面,一员老将正在催马前行,南风自身后吹来,把他那雪白的长髯直吹向鼻尖。

    回报的斥候一边打马跟着老将行军,一边匆匆地进行着汇报,老将只是眯着眼听着,却并不说话。等斥候汇报完毕,老将注目前方,默然半晌,然后转头向旗牌官楚昭辅下令:“令全军加前进。”

    …………

    巴公原。

    周军没有崩溃。在本军右翼溃散,北汉军擂鼓动总攻的时候,郭荣自己率亲兵顶了上去。

    龙旗直将天子旌旗继续前移,一直顶到了前军先锋的背后,随着郭荣在中军的一道道命令,周军这边同样是鼓声震天。

    郭荣已经顾不上去疑惑对方的右翼部队万余骑兵为何静立不动,既然敌人的中军部队大部分都加入了攻击,和他们的左翼部队都已经冲到了本军阵前,与他们的右翼部队隔开了相当的距离,这就是机会。

    本军的右翼是溃散了,六千步骑中还剩下来在进行有组织战斗的,已经是不足一千了,但是本军的左翼和前锋依然完好,步骑总计一万四千,足以抵御北汉军出击中的中军部队那不足两万步骑。

    至于溃散的右翼,那就用中军的殿前司精兵去填补。给步骑五千的中军留下一千做最后的预备队,其余的四千人马对上厮杀过一阵的北汉军近万骑兵,足以一搏。

    随着郭荣的决断,令旗舞动下,左军李重进、白重赞部与前军史彦、向训部齐齐听令,一支前移右转,一支奋勇向前,共同夹击北汉军的中军。

    就在身边的殿前司,则是由郭荣亲口下令,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总领援军。

    援军的左翼,由殿前散员都指挥使李继勋和殿前散指挥使都校慕容延钊督率,主要是集中了殿前司各部的擅射之士,包括控鹤军1中的弓箭直、弩直,以及左射指挥和各班的弩手、弓箭手,在控鹤军其他步兵和金枪班的掩护下,登上本军阵地右翼偏西的小高地,以弓弩攒射压制北汉军已经实现突破的左翼骑兵。

    援军的右翼,则由殿前司都虞侯韩令坤率领清一色的骑兵,主要是铁骑军和殿前司其他各班的骑兵散员,集中力量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堵住本军阵地右翼的缺口,甚至反击陷阵,战而胜之。

    郭荣的调度是卓然有效的。

    侍卫亲军司部队虽然是将骄兵惰、品流混杂,但是只要将校得力的话,他们仍然可以一战。在李重进、白重赞、史彦、向训的指挥下,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千、龙捷左第二军都指挥使孙延进、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以及高怀德、董遵诲等人奋勇争先,周军左翼与前锋部队步骑一万四千与北汉军中军不到两万步骑战得旗鼓相当。

    周军右翼的情况更是令人鼓舞。增援的两千殿前司马军摧锋于正锐,将正在大肆屠杀周军右翼残兵的北汉军张元徽部一举击退,高地上的两千殿前司步军用弓弩实现了有效的压制,周军的右翼阵地正在逐步恢复当中。

    战场局势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

    周军的强韧让刘崇稍感意外,和前边那次周军右翼的一触即溃比起来,反差未免大了一些。尤其是那从周军的中军赶去右翼增援的骑兵,也就是一两千,居然能够把张元徽的近万骑兵突破的势头打退,确实令人刮目相看。那个郭家小子临危敢于拚命,居然将自己的天子旌旗顶到了最接近第一线的地方,也是很令人惊异的……不过,这么做固然是可以鼓舞周军士气,却同样可以招来败。

    胜利应该还是属于自己的,刘崇看了看正在身边喘气休息的张元徽,心中想着,如果张元徽当时还在第一线的话,周军的援兵断不可能击退本军左翼骑兵。不过张元徽身披重甲厮杀了那么久,不下来歇息一下是不可能的,暂时的退却也没什么,兵力优势还在自己一边,等张元徽再率亲兵返回战场,尤其是将兵锋直指郭家小子的中军,胜利反掌可得。

    两军的厮杀仍然在继续,接触线那里不断有人仆倒,又不断有人填上去,呐喊声、刀枪破甲声、刀枪入肉声、喘息声和鼓声混成一片,耶律敌禄在一旁看得也是心惊。虽然中间出现了一点意外,但是周军的强悍确实如同自己预料,这样的军队绝非易与,此刻将万余精骑投入战场未必能决定胜负,自己还是再观望一下。

    这边刘崇在中军帐外摆开了宴乐,正是在向部下显示自己的指挥若定。张元徽在席旁饮上几口酒,吃了点菜,听着宫乐喘息已定,当下立刻披挂整齐,奉刘崇的最新军令前去掠阵。这一次他虽然不必在一线陷阵,但是他会把自己的将旗插上前沿,身边的亲兵也将直突周军的中军,誓要将郭家小子的胆子吓破。

    随着张元徽的将旗向前移动,北汉军的攻势更加凶猛,硬顶着敌方优势兵力对攻,并且与敌人战成胶着的周军顿时感到压力陡增。

    这种压力立刻就传导到了离一线极近的郭荣,他明显地感觉得到,就在这一时间,战场上面已经全线紧张起来,而根源就是前方那面逐步靠近的敌军将旗,能够扳回局面的,已经只剩下了身边一千殿前指挥禁兵。

    郭荣二话不说,认蹬扳鞍上了马,命令龙旗直留下守护天子旌旗,接着就要亲领这一千禁兵投入战场。

    殿前指挥使赵匡胤吓了一跳,连忙劝阻:“陛下怎么能够轻易上阵?临敌陷阵自有我等。”

    这里劝阻着郭荣,赵匡胤一边上马号令殿前左右番集合,一边向众人大呼:“主危臣死,我等拼死效忠的时候到了!”

    殿前右番行马全义当即拉住御马缰绳,连声劝道:“贼势已经扩张到极点了,接下去就会转衰,请陛下按辔勿动,徐观诸将破敌。”

    殿前左番行柴贵则是不声不响地集合了部下,自己结束整齐排在第一位,静待赵匡胤下令出击。

    众将的劝阻,让郭荣热血上涌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下,脑中迅回想起出征前与宗谊谈话的经过,还有自己随后驾幸南庄的见闻……

    “袁继忠,取铜铳来!”郭荣一转身就下了马,也不命令赵匡胤等人出击,只是对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殿直呼道。

    那袁继忠听了吩咐,连忙在众人的注目下,从马鞍搭袋中取出一样东西,交到郭荣的手中。

    赵匡胤只见郭荣手中的那物件,仿佛一根铜管制的长枪,却比一般的长枪短很多,也没有枪头,头部却有个支架,手持的部位以下还装有木柄,中间还夹着一根长绳。赵匡胤却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只听见郭荣是叫这玩意为“铜冲”,也不知怎么个冲法。

    郭荣拿过铜铳左右检查了一遍,然后用支架将铜铳支起放平,再接过袁继忠交来的一个皮袋,打皮袋里取出个纸团,撕开了,往铜铳后面洒了些深色粉末,盖好,然后将纸团中的大部分粉末倒入铳管,纸团中还有一个铅丸,最后也塞进铜管,用一根铁条捅了几下,再把铜铳放平。

    郭荣脸贴铜铳向张元徽将旗所在瞄了瞄,再抓起铜铳尾部夹着的的那根绳子吹了吹,然后向赵匡胤下令:“你们做好出击准备,等会这根铜铳会炸响几次,你听到第一声铳响,立刻率军冲锋。”

    赵匡胤忍住满腹狐疑,只是唯唯听令。

    郭荣不再理会他事,深吸一口气,再次用铜铳瞄向了张元徽将旗的位置,铳口缓缓移动了一点角度,然后停住。郭荣起身又缓缓呼吸了几下,低下头,脸贴着铳管,双手稳住了。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周军的中军大纛旁边升起一股青烟,一千殿前禁兵自中军呼啸而出,向北汉军张元徽的将旗方向杀了过去。

    正在自己的将旗旁一边观战一边激励部下的张元徽突然觉得世界很诡异,周围的各种喊杀声、击鼓声霎那间就消失了,胸口处传来无比蛮横的撞击感,然后自己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

    就在张元徽倒下马的前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看到了周军那中军天子旌旗旁边升起的青烟,也看到了那杀气腾腾的一千禁兵。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随着巴公原的这一声闷响,这一刻……

    时间,开始了!

    1控鹤军:五代早期就有的禁军军号,郭威将其整编进殿前司,组成殿前司的主力步军。

第七章 捷报频传

    大周显德元年的三月二十,晡时已过。

    东京皇宫东门外的西河郡侯府第内,郭炜正在案几上摆弄着一块木质方盘。方盘里面装着细沙,在地上还放着一桶沙子,在案几旁边还有竹签、线绳、颜色布条、锯末若干,甚至有小米、绿豆、红小豆等物,在郭炜的手边则是用木工尺压着的各种图册。

    摆弄了大半天,郭炜灰心丧气地将手头东西一扔,靠在椅背上大声感叹道:“不行!这没有等高线的地图就是讨厌啊……”

    房内并无他人,自然是没有人搭腔的,过一通牢骚的郭炜扔下一堆东西,出去洗了下手,双手甩着水珠回来,转而研究起图册来。

    郭炜只是看了半晌,就见郭守文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个竹管,来到郭炜面前,小声说道:“郡侯,有一只鸽子传信回来了。”

    “是么?快给我看!”郭炜闻言马上抬起头来,伸手向郭守文索要信件。

    接过郭守文双手奉上的竹管,郭炜熟练地打里面抽出来一叠纸笺,将纸笺翻开来一看,却见是一封很普通的书信,信中只是说王师已至泽州之高平云云。

    郭炜仔细地端详着这封百来字的信笺,视线从每个字旁边细细扫过,终于现其中有句话,“时日尚短”四个字在信中并不突兀,但是在那个“短”字的旁边,却有一个不怎么引人注目而又相当规则的墨点。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郭炜忽然就背起唐诗来,然后在心中默数了一下,又继续念叨:“三十五……第三十五个字……让我查一查。”

    郭炜迅地从怀里面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哗啦一声展开了,放在案几上,然后右手食指压在小册子中那排列整齐的几行字上面,慢慢地移动着数数,一直数到三十五:“就是这里了,‘战大捷’……安国,我军在高平大捷!”

    “高平大捷?!陛下洪福!恭喜郡侯了。”郭守文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喜。

    “安国,我要去向皇后和两位长公主报告这个好消息,这些时日她们一直忧心前线,早已经等得心焦了。”郭炜已经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郭守文连忙紧紧跟上。

    虽然正式的军报最迟在明天也能到,但是郭炜很想与人分享这个好消息,而且能早半天让符昭环和两位姑姑放心,那也是好的。

    虽然其中的细节或许有差,但是最终结果依然没变,高平大捷,很好!从此郭荣就会有足够的威望来建立自己的班底,推行自己的政策。而借着自己战前向郭荣的进言,以及自己为郭荣做的一些物质准备,那么自己也会获得更高的平台和更加自如的活动空间。骑着马小跑向皇宫的郭炜,心中这样想着。

    在郭炜骑着的小马驹四周,郭守文和另外两个殿直骑着大马紧紧跟随。

    …………

    有关高平一战的快马报捷在一天后终于到了东京,而详细的军报则是在两天后才到的东京,因为就在决战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二十这天,高平忽然下起了大雨,全军休整,并非急报的也相应推迟。

    在郭荣将身边的殿前司禁兵全数投入反击以后,北汉军就彻底崩溃了,其先锋都指挥使张元徽被阵斩,北汉主刘崇无力收束军伍,被迫逃至高平县南许河北岸驻营整队,契丹骑兵畏惧王师之强,不敢救援北汉军,只是悄然远遁。

    当郭荣率军追至许庄时,刘崇已经收拢了万余残兵,阻许河而列阵。虽然许河并不宽深,水流也不甚湍急,完全可以徒涉,但是王师也是厮杀了半天,疲惫之下在敌前渡河并非良策,于是两军又隔着许河对峙了一段时间。

    到薄暮时分,王师的后军河阳节度使刘词终于赶到战场,以生力军强行涉许河,全军随后向北汉军起总攻。北汉军又一次崩溃,其枢密副使王延嗣被阵斩,王师分兵追袭四散逃窜的敌军,连夜追击至高平,北汉军僵尸弃甲填满山谷,委弃辎重、兵器、驼马、伪乘舆器服无数,俘虏北汉兵数千,北汉主刘崇仅以身免。

    “北汉主刘崇仅以身免”,郭炜在军报中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响,整个过程似乎和历史重演一般,就连刘崇得以逃脱都是一模一样,看样子郭荣并未接受自己的建议,既没有持重缓进等到和刘词合兵以后再去会战,也没有在派出泽州刺史李彦崇堵截岭的时候加上一个重要监军。

    自己的影响力还是远远不够啊,但愿这一战以后会好许多,毕竟自己给出了那么多的好建议。这就是郭炜看了高平大捷具体情况之后的主要感想。

    在随后的日子里,捷报频传。

    郭荣在三月二十三晚率军进驻潞州,在得到殿前司部队的支持后,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在三月二十五这天对侍卫亲军司部队进行了大清洗和大改组。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等人,在高平之战时临阵脱逃,而且逃亡路上还剽掠本军辎重、杀死前来宣谕的郭荣使者,罪无可恕。这等人却敢在获知本军胜利之后又踅摸回来,不得不说是侍卫亲军司的积习所致。

    来到潞州休整,郭荣本来就是打算整军,目标就是侍卫亲军。经过和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的密谈,获得了殿前司部队的明确支持,郭荣于三月二十五收斩侍卫亲军樊爱能和何徽以下、军使以上将校及监押使臣七十余人,没有临阵脱逃的几个侍卫亲军高级军官如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千、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顺、龙捷左第二军都指挥使孙延进等人则升赏官衔的同时罢去军职,因此出现的所有缺额,中高级军官几乎都由殿前司将校升职担任,低级军官则由侍卫亲军作战有功的军卒和殿前司诸班直有功军卒迁转。

    当然,其余有功将士即使官职不升,官阶都有升赏。

    经过赏罚分明不行姑息的初步整顿,侍卫亲军部队将骄兵惰的风气稍有改变。随后,郭荣决心给刘崇一个教训,不能让北汉军想来就来,想跑就跑,把进出中国当成了习惯,这一次,周军必须集结力量北征,观兵于晋阳,耀武于太原城下。

    大周显德元年三月二十八,以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镇宁军节度使郭崇副之,宣徽南院使向训为行营兵马都监,侍卫亲军马步都虞侯李重进为行营马步都虞候,华州1节度使史彦为行营先锋都指挥使,整个河东行营共领步骑二万,自潞州出进讨河东。仍诏令高平之战前的西路军河中节度使王彦、陕府节度使韩通率兵从阴地关2入河东,与符彦卿合军而进。又以河阳节度使刘词为随驾都部署,保大节度使白重赞副之,在潞州卫跸。

    四月,北汉盂县降,符彦卿进军至晋阳城下,周军大集河东境。随着周军的逼近,北汉汾州3防御使董希颜、辽州④刺史张汉、宪州⑤刺史韩光愿、岚州6刺史郭言、沁州刺史李廷诲等均以城归顺,王彦、韩通所部攻下石州⑦,俘获北汉刺史安彦进。

    北汉州县的连续投降,尤其是北汉境内百姓沿途箪食壶浆迎接周军,向周军哭诉刘氏赋役残酷,切盼周军攻取晋阳消灭刘氏政权,为此愿意供应军需。这种种有利局面,让郭荣生起了即时消灭北汉的想法,至于郭炜曾经有过的忠告,还有召集众将会商时诸将的异议,都已经全不在话下了。

    大周显德元年四月二十七,车驾潞州,趣晋阳,亲征刘崇。

    1华州:今陕西华县。

    2阴地关:在山西省灵石县西南五十里,唐太宗取霍邑时曾驻于此。

    3汾州:今山西汾阳,也就是郭炜的西河郡侯遥领的西河郡所在。

    ④辽州:今山西左权。

    ⑤宪州:今山西娄烦。

    6岚州:今山西省岚州市岚城镇。

    ⑦石州:今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

第八章 班师振旅

    大周显德元年六月二十四,郑州新郑县嵩陵。

    郭荣在车驾一行刚刚能望见嵩陵的时候,就已经是悲从中来,来到陵前祭拜处更是哭倒在地,心中百感交集。

    想那刘氏当初无故灭郭家满门,只有出镇邺都的养父和自己,以及赴河东谒祖陵的三妹和宗谊,还有去潞州公干的四妹寥寥数人得以幸存,此仇不共戴天。可惜养父登基以后身负天下之望,不能肆意恩仇,河东地势险要难以攻拔,只能让刘氏余孽苟延残喘于此。

    不想那刘崇在苟活之余竟然不思感念天地恩德,竟然还欺自己年少无军望,在养父宾天、举国重孝之际,悍然勾结契丹胡虏来犯中原,让自己都无暇给养父出殡,一切殡葬事宜只能交托山陵使冯道以下诸大臣,这真是恨上加恨。

    高平克捷,河东诸伪州县望风披靡,河东百姓箪食壶浆迎接王师,自己本以为可以就此一举雪恨,于是不顾众将的劝告,临时决定攻取晋阳兼并河东。

    自己终究还是没有从军经验,也没有认真听取手下将帅的意见,还忘记了亲征之前宗谊做出的分析,忽视了攻取坚城所必须准备的器械辎重粮饷全无准备,唐末以来剽掠积习深重的禁军也从未整顿。

    结果,顿兵于晋阳坚城之下的十余万军卒又不免痼疾复萌,在军士四出剽掠之下,本已归附的河东民心也是渐渐丧失,河东百姓不再供应粮秣不说,还退而各自保聚山谷劫掠粮道,这就更加重了河北河南等地输运的负担,加上五月以来正值雨季难于攻城,契丹援军又逼近忻州、代州,再迟疑下去,师老兵疲之下就难免有所不测了,最终自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老天送上门来的消灭刘氏余孽的良机。

    出击忻州以驱逐契丹军的军队在符彦卿、郭从义、向训、白重赞、史彦等人率领下战而无功,即使加上前去增援的李筠、张永德,周军也无法将驻守忻口的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部驱逐歼灭。北面行军都监、度支员外郎王著虽然能够约束住众将的恃勇轻进,却变不出辎重军粮来,无奈之下符彦卿等人只能领军退回晋阳。而随着这支偏师的失利,全军撤退也就势在必行。

    所以现在郭荣在嵩陵前哭倒了,他为了击退刘崇的侵扰,没能亲奉养父棺椁,没能亲临葬礼。虽然他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却没能报仇雪恨将刘氏余孽彻底消灭,而且无奈之下的退军还使得之前收复的州县全部前功尽弃。郭荣在养父郭威的陵前,既有悲痛愧悔,又有坚定的决心――消灭刘氏余孽的路看来很长,那就从一统天下开始,一统天下则从目前治下的国阜民安军旅振作开始,治国理政整顿禁军则从这里开始,从现在开始。

    六月二十八,郭荣率随驾群臣回到了东京。

    六月三十,郭荣召镇南节度使、检校太保、西河郡侯皇子宗谊滋德殿奏对。

    七月初一,以河西节度使申师厚不俟诏,擅弃镇入朝,署其子为留后,责授右监门卫率府副率;以前泽州刺史李彦崇高平之役守岭失律,责授右司御副率。

    七月初三,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进位守太傅,改封魏王;天平军节度使郭从义加兼中书令;河阳节度使刘词移镇永兴军,加兼侍中;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加兼侍中;河中节度使王彦移镇许州,加兼侍中;许州节度使、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李重进移镇宋州,加同平章事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以武信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为滑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典军如故;同州节度使药元福移镇陕州,加检校太尉;?州节度使白重赞移镇河阳,加检校太尉;陕州节度使韩通移镇曹州,加检校太傅。

    七月初四,以前礼部侍郎边光范为刑部侍郎,权判开封府事;以度支员外郎王著充翰林学士。

    七月初五,以前亳州防御使李万金为?州留后;以前华州节度使孙方谏为同州节度使,加兼中书令;以前永兴军节度使王仁镐为河中节度使,加检校太尉。

    七月初七,郭荣驾幸南庄,以镇南节度使、检校太保、西河郡侯皇子宗谊进位检校太尉,改封虢国公,知军器监事;建锦衣卫亲军司,以镇南节度使、检校太尉、虢国公皇子宗谊权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选取禁卫诸班直年少者、内外武臣勋戚及殁于王事者子弟入武学整训,以备充锦衣卫亲军将校,皇子宗谊权督武学。

    同日,郭荣以侍卫兵士老少相半、强懦不分,涉于人情不能选练,终至侍卫诸军骄蹇不用命,实不可用,下令大阅禁军,选优汰劣,并且诏募天下壮士赴东京参选。届时郭荣将亲临检阅,精锐者升为上军,羸弱者遣归田园,中选军士则由各统军将帅依殿前司殿前诸班、铁骑军、控鹤军、侍卫亲军司龙捷军、虎捷军的顺序依次选取。

    七月二十一,以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范质为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以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判三司李谷为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以中书侍郎、平章事王溥为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以枢密直学士、工部侍郎景范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枢密使、检校太保、同平章事郑仁诲加兼侍中;以枢密副使、右监门卫大将军魏仁浦为枢密使、检校太保;以中书舍人史馆修撰、判馆事刘温叟为礼部侍郎,判馆如故;以宣徽北院使吴延祚为右监门卫大将军充职;以枢密院直学士、尚书右丞边归谠为尚书左丞充职。

    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各级将校也在高平之战后逐次变更。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以下七十多个将校临阵脱逃,均已收斩;而坚持作战的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千、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顺和龙捷左第二军都指挥使孙延进均已经罢去军职,出为蔡州防御使、密州防御使、登州防御使和郑州防御使。

    殿前司散指挥使都校领溪州刺史慕容延钊,在高平一战后转为侍卫亲军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领本州团练使,回到东京又转回殿前司升职殿前都虞侯领睦州防御使。

    殿前司亲卫都虞侯石守信,高平一战后升任殿前司亲卫左第一军都指挥使,回到东京再升迁殿前司铁骑左厢都指挥使。

    殿前司铁骑第二军都指挥使领吉州刺史高怀德,在高平一战后升任殿前司铁骑右厢都指挥使领本州团练使。

    殿前司控鹤第二军都指挥使张铎1,高平一战后升任殿前司控鹤左厢都指挥使领虔州团练使。

    侍卫亲军龙捷左第三军都指挥使领奖州刺史陆万友,高平一战后转为殿前司控鹤右厢都指挥使领本州团练使。

    殿前指挥使赵匡胤,升职殿前散员都虞侯领严州刺史。

    殿前都虞候领容州刺史韩令坤,在高平一战后转为侍卫亲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领泗州防御使,在整军前补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领洋州节度使。

    殿前司散员都指挥使李继勋,在高平一战后升为殿前都虞候领容州刺史,回到东京与慕容延钊互换,转为侍卫亲军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领永州防御使,在整军前又补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领利州节度使。

    殿前司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赵弘殷,在高平一战后转为侍卫亲军龙捷右厢都指挥使领岳州防御使,这时则迁转侍卫亲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领永州防御使。

    侍卫亲军龙捷左厢第三军都指挥使领信州刺史康延沼,升为侍卫亲军龙捷右厢都指挥使领岳州防御使。

    殿前司控鹤第一军都指挥使领贺州刺史赵晁,在高平一战后转为侍卫亲军虎捷右厢都指挥使领本州团练使,这时则迁转侍卫亲军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领阆州防御使。

    侍卫亲军虎捷第五军都指挥使张光翰,在高平一战后升为侍卫亲军虎捷右厢都指挥使。

    从大周显德元年的七月开始,整个国家禁军系统一分为三――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李重进,大周太祖皇帝郭威的外甥;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大周太祖皇帝郭威的女婿,驸马都尉;锦衣卫亲军司,权都指挥使郭宗谊,皇子。虽然有的还处在整编阶段,有的则还是组建时期,但是基本的军队结构已经形成。

    1张铎:这个张铎不是跟随郭威在邺都起兵的那个,当他军职升高之后将改名张令铎。\');

第九章 武学、锦衣卫亲军

    大周显德元年的仲秋时节,秋高气爽。正值午后,在东京城南郊蔡河以南,通往尉氏县的官道旁边,一群少年正在阳光下伫立受训。

    官道两边平整宽敞,还留着麦茬的田地四周插着一些木桩,再往南才有一些还在种的庄稼地,近两年时兴起来的棉花正在吐絮,挂在枝叶间的雪白饱满甚是惹人喜爱。在被圈起来的田地之中,已经有两个建筑群初具规模了,在道路左边的是即将迁来的太学,而道路右边的则是新设立的武学了。

    郭荣让郭炜权督武学,却也没有昏了头让郭炜去判武学事。新开的武学被算进国子监,暂时和太学平级,将来自然还要扩充相当于国子学的那部分,兵部郎中兼太常博士尹拙作为国子监祭酒,兼判武学事。太学和武学的新址建设,自有尹拙和将作监去打理,郭炜只是就武学的演兵场、射击场布置及特殊器械提供了一些意见。

    这个时候,两个建筑群都尚未完全建讫,所以太学生们仍然留在城内,博士、助教们也都没过来,不过武学的射击场却整队站着四五十个少年,在枢密承旨曹翰和西上阁门副使潘美的督视下,正在接受章瑜、王春和郭守文三人的训导。

    …………

    此次武学的设立,其实是源于郭炜和郭荣在滋德殿奏对时,说到精选士卒的时候在选人标准方面生的分歧。

    对于这时候的禁军,尤其是侍卫亲军司的部队现状,两个人是有共识的。

    在经历了高平之战和晋阳围城以后,郭荣也深刻地认识到,此时的军队确实是将骄兵惰,多数将校对待本职工作是得过且过的,像刘词这样能够恪尽职守的已经是极少数了,至于尽忠报国则更是不必奢望。

    自晚唐以来,这些军卒更热衷于抢劫百姓、鱼肉乡里和拥立节度使、皇帝这类业余爱好,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一个个把军职都做成了生意,帅位及皇位则成为了他们的交易品。况且,朝廷能够收取赋税的地方也不过只有中原一隅,而养一个甲士的费用就需要百户农家的赋役,所以整军是势所必行的,对此,郭荣和郭炜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两人出现分歧的地方就在优选精兵的标准上面。

    郭荣非常看重应募者的武艺绝和勇猛矫健,为此甚至热衷于去招募有勇力的山林亡命之徒,对应募的凶徒可以即刻豁免其过往罪行,以至于有些人刚刚干完杀人越货的勾当,转眼就入了军籍,这样的军卒可以使仇人避道噤若寒蝉。

    郭炜则是反复强调应募者的老实和遵纪守法,按照郭炜心中的标准,那就是应募士卒的必须属于守序阵营,然后才是勇气精神足够强。郭炜认为,性情为人是选择士兵的基础,只要这个过了关,身体和武艺都是可以练的,都是属于锦上添花的项目。只要给士卒按照规定的粮饷待遇,然后每天坚持进行一些必要的训练,那么凡是身体长得不是太残的人,都是能够练起来的。

    当然,郭炜忽视了历来就有的穷文富武说法,在他想来,既然是招募的士卒,那么朝廷就已经把他们养了起来,根本谈不上穷了――利用军纪严格监督军官可能的喝兵血行为就可以。至于说培养一个弓箭手需要长期的训练,那么反正郭炜也不打算在锦衣卫亲军中组建弓弩兵。

    但是仅仅拥有理论的郭炜,是无法从根本上说服郭荣的。幸好郭炜多少还有一点实践,对铜火铳的实际操作使用,使得郭荣基本认可了火铳兵的训练比弓箭手容易,火铳的生产周期也比制作弓箭短,问题在于铜火铳太不经用了,只射了十来次以后就完全没了准头,而且制作铜火铳的用铜过多,使得火铳既贵又重,综合看起来并不见得优于弓弩。

    郭炜的解释当然就是――目前用铜做火铳,那是不得已的,只是因为制作工具不够硬,对铁制火铳还难以进行加工。因为现在只是要试验火铳的效果,所以一切都是因陋就简,只拿了比较现成的东西来凑。而一旦真的决定要生产火铳和组建火铳部队,那么肯定是需要改进炼铁的方式,做出精铁工具来加工熟铁火铳的,到那时候,火铳就会变得更加轻便、更加耐用了,当然,也会比用铜更便宜。

    于是,在滋德殿奏对结束之后,郭炜就得到了两桩授权,一个就是自主调用少府监、诸作坊的力量以配合军器监,尽快搞出合用合算的铁制火铳来;另一个就是筹建以火铳兵为主力的锦衣卫亲军,在火铳量产之前先期训练出合用的将校军官,就用郭炜的选人标准试试看,选了人之后进武学短训。若是铁制火铳的试制顺利,而郭炜的选人标准也恰当的话,那么等火铳一量产,锦衣卫亲军就可以正式招募兵员。

    当然,“锦衣卫”这个词完全是郭炜一时性起的恶趣味,只因为解释得似模似样,才让郭荣同意了这个亲军编制。而且武学并非专为培训锦衣卫亲军军官而设,今后肯定还会制度化――郭荣还是很欣赏郭炜讲的“宰相必起于州郡,大将必于行伍”这种原则,以及行伍和武学交替的军官晋升机制。

    …………

    当然,幕后的这些事情,现在还只有当日门下省值班的起居郎和现在史馆的起居注等知道,此时接受训练的武学生和三个教习不可能了解,他们自有他们的关切。

    “尔等不必惊奇,以后一段时间,每日午后都是我们三人来训练尔等。今后,早间尔等在武成王庙由博士、助教来教授,习诸家兵法及历代用兵成败、前世忠义之节足以训者,并由博士、助教讲释之;午时,尔等便需自行整队跑来此处,由我们三人教习尔等铳术,至于其他弓马枪术与阵队也自有大将教授。”

    站出来侃侃而谈的,却并不是三个人中间话最多的章瑜,却是沈厚端谨的郭守文,只因为章瑜做惯了家将,才刚做殿直不久,蓦然间面对位份多数高于自己的同僚,怯场了。

    “不错,我们三人的位份年资比尔等都低,所以不是博士、助教,只是教习。不过尔等现在也学过几天经书了,该当知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铳术便是虢国公所创制,尔等不曾知道而我们先习得了,自然可以教习尔等。尔等须知,这新近所建、虢国公所领的锦衣卫亲军司,今后大部要用火铳,不习火铳者不得为将。”

    郭守文继续给自己三人树立权威,说着说着,忽然转头看向人群的右后方,大声喝道:“赵匡义、康保裔,队列之中不得窃窃私语!我知道你们一个是龙捷左厢都指挥使家的二郎、殿前散员都虞侯的阿弟,一个是龙捷指挥使家的大郎,那又如何?这里个个都是内外武臣勋戚及殁于王事者子弟,军法不会网开一面。”

    “赵匡义你只是自傲读得书多,那赵括读的书也不少!况且,读书多你为何还要来从军,却不去应举?既然是来从军,便自有军律管你。”郭守文知道面前多数人对自己三人都不心服,只是大家更守军律才没喧闹而已,因此也乐于借重两人的错来震慑一下:“还有你康保裔,我自然知道你射术精湛,但是论射术你又比得过马指挥使么?马指挥可没有像你这般放肆。再说了,在我火铳面前,任何弓弩都不值一哂。”

第十章 下马威

    郭守文此言一出,群情耸动。

    被训的两个人也就算了,赵匡义本来就不是以勇力见长的,只不过在武臣子弟里面算是读书比较多,比较合乎郭炜的选人标准,一时间郭炜也找不到好的理由筛掉他,这才入选了这个武学专为锦衣卫亲军司办的短训班。现在郭守文说什么火铳比弓弩强得多,赵匡义既不知道火铳也不擅弓弩,因此也不好反驳,而且此刻正值受着郭守文的训斥,更是不敢强项。

    康保裔倒是很自得于自己的射术,听到郭守文如此放言,心里满是不服。不过一则自己被拿了个小错正在被训,二则郭守文以马仁?为例严申军律,康保裔也就只好闭嘴挨训――对于马仁?的射术,康保裔是很服气的;对于军律,康保裔也是深知其严肃性的。

    最不服气的则可以说就是郭守文拿来当优秀学生典型的马仁?了。

    马仁?可不光是一般人所说的擅射那样指的是射得准,而且还是擅挽强弓,他曾经在御前试射的时候用两百斤的强弓多次中的。他的射术也不是花花架子,除了在御前试射赢锦袍银带,高平之战中加入最后冲锋的殿前侍卫中就有他,那是控弦跃马连毙北汉军数十人,极大地振奋了周军的士气,战后被擢升为殿前司弓箭控鹤直指挥使,等部队随郭荣还京,又转迁为殿前散指挥使,可以说富贵名声都是用强弓取来的。

    这时候有人说对比某物,“任何弓弩都不值一哂”,这完全是在贬低他的吃饭家什嘛,偏偏说这话的还只是个后生小子,这让马仁?如何心服。只不过马仁?比较守军律,那个后生小子现在是教习,不好顶撞的;而且进这个短训班也是他花了些力气挣来的机会,若是因为一时不忿就丢掉了,那也未免太可惜,于是也就忍住了没去顶撞。

    郭守文当然知道这群人心中在嘀咕些什么,拿教习的身份加军律只能压住一时,要使得这些人心服口服且踏踏实实跟着自己三人学,还是得来实在的。

    “我知道尔等心中很是不服。尔等多是将家子,多数又在殿前军诸班直侍卫多年,可以说是弓马娴熟,这火铳却是不曾见过,所以认为我在大言。无妨,火铳教习就从今日开始,且待我们三人演示与尔等看看,到时候诸位便知我是不是在虚言恫吓。”

    郭守文说到这里,转头就吩咐候立一旁的武学执事小吏:“将校场布置好,取三杆铜铳来。”

    …………

    在众人期待、好奇和兴奋夹杂的目光中,几个小吏跑到校场的六十步靶线区,打地上竖起早就准备好的两块层叠在一起的木板,板子大约比一般人高一点,宽度则像是十来个人的阵列。等小吏们去木板背后上支架的时候,武学生们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却看到木板上示意性地画着几个人形。

    标靶布置好之后,执事小吏们纷纷跑回,又给郭守文等人取来三杆铜火铳和三个皮袋。这东西马仁?等几个参加了高平之战的人却是认得,当时陛下用来令的“铜冲”嘛,那声音是挺大的,两军的鼓声、号角声和呐喊鼓噪声都盖不住,陛下身边最后的一千人就是在“铜冲”响过之后起冲锋,一举打垮北汉军的。不过要说声音大就胜过了弓弩,众人却是不信。

    无视一干人等的狐疑,郭守文、章瑜、王春三人互相隔开一步站好,郭守文居中,三人分别接过铜火铳和皮袋,用支架把铜火铳支好;从皮袋中取出纸包好的弹丸和粒状黑火药,咬开纸包,往火门里洒入一点药粉以供引火,然后盖好火门;剩下的大部分药粉都倒入铳管,最后把头部略有些尖圆的铅丸塞进去,用一根铁条稍稍往里推了推,再将整根铜火铳放平。

    三个人娴熟地做着这些连贯动作,让武学生们看得眼花缭乱的,只觉得一大串动作看过来,最后只看清楚三人拿起铜铳尾部夹着的那根绳子吹了吹,然后脸贴着铳管下的木托,双手把住了铳身,接着那头部隐隐有暗火的绳子忽悠一下飞起来,砸进火门里。

    也就是这时候,那铜火铳的火门处微微有火星溅射,然后砰砰砰三声闷响几乎连成一片响起,三根铜火铳的铳口处都立刻冒出一股青烟。当众人再听到木板那里传来啪啪啪三声撞击,急忙看向木板的时候,就看见板子上有三个画着的人形胸腹处木屑纷飞。

    放过一铳,郭守文便命小吏引领一干武学生近前查看射击效果,于是肃静了许久的人群围在木板周围,又响起了一惊一乍的惊呼。在周围的一片惊叹声中,马仁?仔细地端详着木板着弹处的破坏痕迹,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乍舌。

    一寸厚的榆木板,平整结实,一点都没有作假,连虫蛀结节都没有,而且是叠放了两层。就在木板上画着的人形胸腹部,被那铜火铳射出来的铅丸开了个枪杆粗细的洞,洞的形状并不圆整,却可以透光,明显是射穿了两块木板。看着眼前的实景,马仁?心中暗忖,这六十步外射箭,自己当然是能射得到射得准的,但是箭头想穿透一寸厚的榆木板,那真是做不到,先不管这铜火铳的准头比不比得过自己的弓箭,那威力显然是远远出的。

    看样子这种铜火铳还真有一些门道,若是经过一番教习之后,自己射铳能像射箭一般准,“任何弓弩都不值一哂”恐怕真不是虚言。听说铜火铳是皇子宗谊所创,当年自己跟着袁步帅去邢州接应宜哥的时候,接触之下就知道此子不凡,如今看来果然是龙种,草创中的锦衣卫亲军将有他亲领,而且主要会使用铜火铳,还真是值得期待啊。

    不过,就现在来看,缺陷也还是比较明显,因为战阵之上就从未有弓弩兵单独成军的,不说周围有长枪兵或者刀盾兵护卫,弓箭手自己都有腰刀自卫。即便这铜火铳会远胜于弓弩,锦衣卫亲军也不能仅仅依靠它征战,可是看那铜火铳的模样已经是相当的沉重,远非强弓可比,即使装铅丸的皮袋比箭袋轻便,整体上也比用弓箭的负重大多了,再装备铠甲和自卫兵器,那可真是不堪重负。

    郭守文却不管这些武学生们怎么惊叹怎么想,让他们近前观摩了下射击效果以后,又将他们召回身后,吩咐众人仔细观看。三个教习再连续装药击铳十余,一时间武学校场前铳声隆隆、青烟缭绕、木屑四溅,虽然射比不上弓箭,却也让马仁?这样的行家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给了他们更多的震撼。

    …………

    郭守文等三人新官上任,正在校场上忙着树立权威,给他们站台的却不是郭炜,而只有分量差远了的曹翰和潘美,这却是因为郭炜现在有自己的一堆麻烦事亟待解决,与将来的属下军官团的会面只能稍稍推迟。

第十一章 弘文馆、军器监

    郭炜现在的第一桩麻烦事就是进学。

    按照惯例,皇子出阁就必须进学,只不过前几个月郭荣都是忙着亲征,根本没有时间去安排郭炜进学的事情,直到现在一切事情都进入正轨,郭炜也就必须找个老师了。

    要是按照唐制的话,郭炜那是要进入朝廷设立的皇族小学,从学士院里面选几个直学士来教授皇亲国戚子弟的。不过本朝只是初立,而且因为前朝的原因造成本朝皇族子弟凋零,郭炜找不到足够的同伴一起进学。

    郭家只剩下了郭荣和郭炜父子,开国以后才出生的训哥才刚刚周岁,另有正在待产的符昭环怀着一个不知男女的孩子;符昭环家的近亲中,大弟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符昭信早已龄,而且刚刚病故,另外两个弟弟则尚在冲龄;张永德的孩子就更小了,倒是李重进的孩子李延福与郭炜同龄,却是进了这次开办的武学短训班。

    所以,主客度支郎中兼弘文馆学士卢亿和尚书度支员外郎兼翰林学士王著、秘书郎直弘文馆吕端就成了教授郭炜的博士和助教,而且不是他们去虢国公府上教书讲课,是郭炜必须定期去学士院听讲。

    一个五六十岁的古板倔傲老儒,天成年间的进士;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俊彦,乾?年间的进士;一个年方二十的官宦子弟,以父荫补入朝廷,短短几年就升到秘书郎直弘文馆。三个人的组合既有学识又有经验才干,博士主导讲经和为政之道,助教从一旁补益并辅以一些史例和实务教导,整个阵容也算华丽。

    郭炜对他们拜师,仍然是做足了全套的束?之礼,甚至比一般的学生还有隆重尊崇:备好束帛一篚五匹、酒一壶二斗、?一案三?,然后皇子穿上生员服,到弘文馆学门外,陈三物于西南,少进,曰某方受业于先生敢请。见执篚者以篚授皇子。皇子跪,奠篚,再拜。博士答,再拜。皇子还避。遂进跪取篚。博士受币,皇子拜访,乃出。

    拜师仪式弄得这么隆重,自然是要在形式上给皇子构成尊师重教的气氛压力,那么迟到旷课之类的事情显然是不允许生的――或许其他皇帝会宠溺皇子,因而放松要求,郭荣可不会。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郭炜只得乖乖地定时去报道,静静地聆听教诲,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读那么多儒经,尤其是自觉对《论语》熟得不能再熟,对《孝经》则是十分厌烦,却也只能权当是复习语文和上起点了。

    幸好两个助教都不是古板的人,讲的又是历史和实务。听当世的一流儒生重新捋一遍《春秋三传》、《史记》、《汉书》、《后汉书》和《三国志》,对郭炜倒是颇有助益,一方面结合自己前世的世界观历史观,与他们的认识进行相互印证,一方面充分了解当世人杰看待历史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后进行说服教育也可以做到有的放矢,无疑会大大增强说服力。

    郭炜的第二桩麻烦事则是军器监,火铳及其相关技术的进展很不理想。

    从前没有得到足够授权的时候,郭炜在相关领域的研拓展是有时间有精力而缺资源,现在则是资源充足却缺乏时间精力了。事实证明,缺乏一个具有前瞻性眼光的指导者,比缺乏资源更糟糕,虽然军器监、少府监和诸司作坊的事务官吏和工匠们已经很聪明很会举一反三了。

    郭炜现在的日程就是:一大早起来早操锻炼,吃过饭就去上学,午后才有空跑军器监等地关照一下,至于武学,那真的是暂时没空。

    此时的郭炜就待在军器监公署,正在听取两名属下的汇报,只不过他一边听着,眉头就一边皱了起来,慢慢地双眉就拧得像是两条吃得过饱的乌蚕。

    马林溪,军器监东西作坊的高级资深匠师,几乎熟悉军器监作坊里面所有的铜铁金属加工,很会利用器械工具,尤其善于琢磨新工具新器械的用法。马家好像祖祖辈辈都是工匠,郭炜真不知道马林溪的长辈怎么会给他取了个这么雅致的名字,当然郭炜也没有吃饱了撑着去追问。

    李火根,军器监作坊物料库的高级资深匠师,对于金属冶炼和木炭烧制等等涉及火工的技术是个大拿,也是祖祖辈辈干这个的,这名字倒是符合其家世。

    正在汇报工作进展的作坊匠师马林溪心中忐忑,情知自己的工作进程可能让郭炜不满了,但是事情就做得那个样子,自己也不是不努力,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汇报上去:“那火铳的铳管改用熟铁打制,已经是成了的。小人们用了殿下创制的工具,可以把整块熟铁卷制成铳管,也是照殿下吩咐的那样,用两层熟铁包裹让接缝错开。把铳管光膛以后,打圆形的铅丸可以六十步破两寸木板,就是准头不如有膛线的铜火铳,也不像铜火铳那样的最远可以打到三百步,铁火铳的铅丸在二百步不到就找不见影子了。”

    “可是那铜火铳最多火十来次,里面的膛线就平了啊,到那时候准头还不如光膛的铁火铳呐,打得也没有铁火铳远。”马林溪说着话,又偷瞧下郭炜的神色,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光膛的铁火铳很耐用,小人们都试过了,可以火上百次不炸膛、铅丸不跑偏。按说殿下明见万里,若是可以在铁火铳里面拉出膛线来,一定比铜火铳好得多,可惜小人们手头的拉刀都不够硬,百炼钢的和灌钢的都不成,根本拉不动。”

    郭炜看看神情惴惴不安的马林溪,心中其实一点气愤劲都没有,他之所以狠劲地皱眉头,可不是在责怪这些工匠,他那是在和自己较劲呢。不管是刚刚在汇报的马林溪,还是正等着自己吩咐的李火根,都是这个时代里很优秀的工匠,有些东西做不出来,完全不是他们的错,而是自己太追求尽善尽美了,但是自己就是忍不住要去追求尽善尽美。

    其实马林溪他们现在做出来的熟铁制前装滑膛火绳枪已经是远远越时代的武器,郭炜对黑火药的配比掌握以及造粒技术的应用,还有铳管加工工艺的选取,使得这件武器的威力接近了前装滑膛枪的顶峰。但是郭炜就是不满足,因为他确实用青铜做出了前装米尼弹线膛枪――虽然只能算样品,而且是用火绳而不是燧,郭炜也不会告诉别人说这弹丸叫“米尼弹”,现在还不是随便郭炜怎么命名。

    既然有珠玉在前,马林溪等人的最新作品也就缺乏那么一点光芒了。两种火铳的差别,弹丸并不是关键,把铅丸铸成什么形状都不算太难,问题就是卡在膛线加工上面了,至于燧的问题,其实和加工膛线的问题一样,涉及到炼钢。燧装置用钢的要求还不算高,即使用百炼钢筛选一下也行,但是膛线的加工工具目前看来非得要坩埚钢了,这个确实很难,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乃至时间去摸索。

    这方面的事情,看来就是李火根的职责了啊……

第十二章 烧窑指导

    比起样貌精瘦秀气的马林溪来,李火根的样子长得要粗豪得多,整个人就像郭炜少年时看的电视剧里面沙僧的那个模样,膀大腰圆一身的腱子肉不说,外露的肌肤也都是古铜色的,看上去就是铜头铁额一般,手上的老茧更是层层叠叠的,估计抛光什么工艺品都不需要用到工具。马林溪手上倒也是厚茧一层层的,但是坐在那里的时候就显得文静秀气,身材也是偏瘦,那身高级工匠必备的肌肉都藏在了衣服里。

    李火根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就已经知道郭炜正在盯着他,没办法,马林溪明确说到给铁火铳的铳管拉膛线的难点就在刀具不够硬,而这正是李火根的职份。说起来李火根的水平真不赖,炒钢、百炼钢和灌钢什么的都能干,而且做出来的物件在军器监诸作坊里面也是顶尖了,前面给铜火铳的铳管拉膛线,用的就是李火根制备的拉刀,不过这刀具碰上卷制好了的铁制铳管,还是萎了。

    “殿下指点的法子,俺们一直都在试,前几天还炸了一个那啥……叫坩埚的,伤了好几个人……”李火根样子憨憨的,汇报事情可一点都不憨,这不,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郭炜打断了。

    “伤了好几个人?要不要紧?”郭炜虽然不至于“不问马”,但是先问人几乎就是习惯:“我虽然要你们快些做出来,却也不是让你们去拚命,你也是老火工了,应该知道其中的险处,万万疏忽不得。”

    李火根自然是点头如同鸡啄米:“是咧是咧,俺们都是照着殿下的吩咐,每一个匠人的安全都着紧咧,伤是伤了好几个人,伤得都不算重。那坩埚在日头下晒了好多天,还用慢火烘烤过咧,大伙都以为不会出事,就是这样俺还让去边上照应的小工都穿上了火浣布围裙。没成想后来还是炸了,亏得是有火浣布的围裙挡了挡,铁水溅出来没有折了人,就是烫伤了好几个。”

    “嗯,回头我让军器监批给那几个受伤的休沐假和抚恤,卫国……”安抚了下李火根,郭炜转头对身后的袁继忠吩咐道:“记得回府以后拿几缗钱过来,算是我另外给伤员的抚恤。”

    袁继忠只是躬身受命,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年却俨然厚重老将,让郭炜常常感叹其很有郭荣当年的风范,更有自己如今的风范。

    原本一直负责护卫郭炜的郭守文、章瑜和王春三个人,因为跟随在郭炜身边时间长了,一个个学用火铳用得精熟,所以自从武学办起来以后,都得了个教习的职司,也就没有办法继续护卫郭炜,于是郭荣就将身边的袁继忠拨给了郭炜的公府,再加上几个寻常殿直,倒是不用担心郭炜有何不虞。

    对于身边比较重要的随从,郭炜当然是照例要给他们赐字,尽管人还没行冠礼。和郭守文等人一样,袁继忠自然也是欣然接受,即使郭炜给人取字的想象力贫乏得可以,总之袁继忠的字就是卫国了。

    吩咐完袁继忠,郭炜继续找李火根的麻烦,人伤了固然是必须要优先过问的,那马也得问:“坩埚炼钢的事情还要继续推进,不过也不必拚了命去搞,一切都要按部就班的。还有其他的炉子都要继续试,看不准火的热度就做足防护,先找到合用的炉壁炉膛材料,以后再慢慢学会控制炉火强度。”

    “那个啥坩埚炼钢的,俺们是没搞好,可是俺们也做出些物件来。”李火根居然还知道先报忧后报喜:“仿着道士们做马兜铃炭的样式,把炭窑放大改过来以后,外面只用石炭烧火,里面就可以不用整株的木材,就连麦粟秸秆都可以做炭。用水排鼓风,把火烧得更旺些,连石炭都可以在里面烤干了,那就是殿下说的啥焦炭,用那焦炭炼铁比直接用石炭强,不光是火旺,出的铁也不脆。”

    真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掌握了干馏技术,而且还会高温干馏煤炭来炼制焦炭,有焦炭来炼铁,难怪会把坩埚烧炸了,郭炜心中对军器监的工匠们评价又高了一层。

    “就是那个琉璃,俺们还烧不出没有颜色全透光的,都遵照殿下的吩咐,配方换过好多了,烧融的时候也拿铁棍进去搅和了,就是不成。”李火根这时候又转而报忧,当然,随后还有个报喜的尾巴:“不过俺们也做出来几个空心琉璃珠,里面包了水进去,虽然还有些黄黄的颜色,但是打外边能看清楚里面的水面,俺想能做殿下说的那种水啥平的用。”

    郭炜嘴角牵动了下,没好意思大笑出声,只是尽量平缓口气说道:“水平仪。真要是从外面可以看清楚水平面,就可以做几个木头和青铜的平板,把含水琉璃珠镶在中间,平板尽量刮得比镜面还平,那就是很好的水平仪了。没有得到无色透明的琉璃,应该是烧窑的温度还不够的缘故,慢慢来。对了,你们在烧炭和炼焦的时候,有没有在走气孔收集废气?”

    “收了的,当初殿下做黑药要烈酒,让马林溪专门仿着蒸香精的器具做了几套蒸酒器,后来俺们就照殿下的吩咐,又仿着蒸酒器的集气管做了炭窑的集气管,收到的东西不一样咧。那烧木炭的窑里面跑出来的气,冷了以后更像浑水,有股醋的味道;那炼焦炭的窑里面跑出来的气,冷了以后像黑油,又臭得很。”

    “很好,那黑臭的东西现在没条件弄,扔了又污染环境,你们先用陶瓮装着存起来,等将来技术条件达到了,那可是好东西呢。”郭炜干脆地下令,可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污染环境”是什么意思,反正他们能明白要用陶瓮把那些黑油收藏起来就可以了,那可是煤焦油啊,高污染的宝贝呢,只是要等到掌握分馏煤焦油的技术,会是几十年以后呢?保不准收集煤焦油的陶瓮都可以堆满一座城市了。

    当然,李火根的汇报里还有另一种副产品,所以郭炜还要做些引导:“至于那炭窑里出来的浑水,你们试着和蒸酒一样蒸蒸看,说不定会得到很纯的醋精哦。可能里面有些毒素还除不掉,所以把这东西当醋一样拿去调味是不成的,不过可以用来洒扫庭除、洗刷用具,还可以滴几滴在水里用来洗脚,不管是祛毒还是除臭都不错的。”

    听了郭炜的一连串吩咐,马林溪和李火根不由得又是心中暗叹:“殿下虽然不曾亲手做过这些事情,可是事先的预见吩咐,事后的解释总结,却比所有做过的人都还要清楚,真的是明见万里,圣人无所不能。”

第十三章 与军官团的初会

    冬日的午后,阳光斜斜地射入武成王庙的侧殿,穿过门窗被室内的尘屑映成一道道光柱,最后洒在其中的几凳和板壁上,当然,也照射着门窗边的少年。

    室内声浪滚滚,虽然说总的音量并是不太大,却嘈杂得犹如在东西市榷场,四处响起的议论声把光柱中的尘屑吹得上下翻飞。

    在这个侧殿里面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的,正是锦衣卫亲军司的预备军官团,在武学整训的禁卫诸班直少年、内外武臣勋戚及殁于王事者子弟组成的短训班。

    经过几个月的共同学习和训练,这些少年也出现了一些自动的组合。平日里的学习和训练中分配的队、伍已经不能限制他们了,他们各自父兄辈供职的部门和职位的高低、自己来之前的归属和各自的兴趣爱好性格,显然是更为重要的组合因素。

    在武学少年中,马仁?算年龄大的,而且进武学之前还有军功在身,在殿前司也做到了散指挥使,家世却无可称道。马仁?这样的身份组合,恰恰使他成为了普通军将子弟们上进的目标,也就自然代表了一批并不结党却力图以军功为进身之阶的人,这其中主要就是白身应募进入殿前司诸班直的和历朝以来父兄殁于王事的少年,也包括像康保裔这样父兄军职不高的将家子。这批人数量最多,年龄分布也最广,从马仁?的二十二岁到康保裔的十五岁。

    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的小弟李继?、侍卫亲军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的儿子赵延溥和侍卫亲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赵弘殷的次子赵匡义却因为各自父兄多年同僚并为新贵的关系,在学校中慢慢地走得近了。赵晁和赵弘殷早年分处殿前司的控鹤军和铁骑军,现在又分处侍卫亲军司的虎捷军和龙捷军,军职始终差不多,又同姓一个赵,虽然一个是河北真定一个是河北涿郡,却几乎已经到了联宗的地步;李继勋则是在郭威任邺都留守的时候,与同为留守府亲军小将的赵匡胤结了义社,义社的大哥就是李继勋,而赵匡胤则是赵匡义的大哥,现在是殿前司散员都虞侯。这批人很少,其中李继?最为年长,比马仁?只小两岁,赵匡义最小也有十六了。

    资望深厚的武臣及勋戚们的子弟,当然又是一个圈子。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本来也算新贵,不过因为是国戚,而且领节度使也有些年月了,所以他的儿子李延福虽然年少,在这个圈子里面也有些号召力。像凤翔节度使王景的三子王廷训、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儿子李守节、天平军节度使郭从义的次子郭守信都在这个圈子里面,这批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之间。因为勋旧的适龄子弟并不多,这批人也不算多,不过他们还有成年的兄长在军中各处,能量当然是不小的。那个与郭炜交情不错的韩家小厮,现在曹州节度使韩通的长子韩微,虽然幼时生病伤了脊背,不仅成为被同龄少年歧视嘲笑的橐驼儿,而且没法习武从军,却也被安排进这个短训班学习兵法书律,有郭炜的招呼和这班勋旧子弟的袒护,倒也不怕被人欺侮。

    早间给他们讲授诸家兵法及历代用兵案例和忠义事迹的博士、助教们都已经下课了,他们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整队去南郊接受郭守文等人的教习,只因为他们将来的主官、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皇子宗谊要来给他们讲课,这是皇子宗谊给他们第一次讲课,也是双方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趁着郭炜还没到的间隙,这帮少年正在大肆八卦。

    “小李大郎……”,这是样貌文弱的王廷训在找李延福打听,不过李延福和李守节都是大郎,众人也就只好把他们再分成大小李了:“听闻皇子与你同龄?这‘锦衣卫亲军’的名字是皇子给取的?那火铳也是皇子创制的?”

    “是啊,表弟自小聪慧,虽然与我同年,阿爹却从不许我轻慢了他。”年龄最小却长得很粗壮的李延福在说这话的时候,与其说是在抱怨,还不如说是在炫耀,那语气中透着十足的傲气:“表弟小时候还只是喜欢做些乐器,吹奏些好听的曲子,如今对军国大事懂得都比许多将军大臣还多。年初陛下亲征高平,表弟的劝谏也是有作用的,所以陛下后来才让表弟去试制火铳,这锦衣卫亲军也是为了验证火铳效用才设立的。”

    “皇子少年老成,自然能有出同侪的见识,这些事都不足为奇。倒是京师里几大高门家的小娘子一个个出落得年轻貌美,连那道貌岸然的赵二郎都时常往她们身边凑,皇子却可以视若无睹。符魏王家的两个小娘子和王侍中家的三娘常在一起玩耍,还特别喜欢去寻皇子说话,赵二郎为了寻借口亲近她们,多次拉我一起去路上偶遇,皇子明明都看在眼里,以其聪慧也定能看破,却从来恍若未闻,只能说皇子是志存高远了。”说这话的当然是给赵匡义当过很多次灯泡的李守节。

    韩微听了这话,当时就想起了那年上巳节的事情,面对符家和王家的四个小娘子,郭炜拉着自己仓皇逃遁的场景其实很有趣。韩微想起这事就不由得嘴角含笑,却还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并不上前插话。

    面上有几分书卷气的郭守信性情却不似外观,没耐烦听李守节讲什么豪门爱情故事,见王廷训没有继续追问李延福,就只好自己开口:“那火铳威力是大,代替弓弩完全有余,只是火时候的动静也大,还烟大呛人,又不能抛射,要替换弓弩怕是要改些战阵布置。皇子既然创制了火铳,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创制战法?这‘锦衣卫亲军’的名头也怪,莫不是将来咱们上阵都穿着锦衣?”

    “郭二郎倒是聪明细致,从一些微末枝节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李延福瞟了一眼郭守信,信口说道:“听阿爹说,表弟对火铳阵法是有一些见解,等我们学成之后,还会从殿前金枪班选些精干,与我们一起习阵;另外因为火铳射之时声响震天,烟雾缭绕,到时候各军指挥所用的旗帜金鼓也会有些改变。不过表弟是天赋奇才,既然能创制火铳,阵法当然知道如何改,而且他又精通音律,改些号角金鼓更不在话下。至于‘锦衣卫亲军’之名的来由嘛……你们说有什么重甲能够防住火铳?”

    “没有……”

    “六十步内两层重甲都能打穿,都防不住。”

    看身周众人齐齐摇头,一个个都透着对火铳及其设计者的敬畏,李延福很有些与有荣焉,傲然道:“所以嘛……将来与火铳军对阵,与其穿重甲防身,不如弃甲取轻便。我们自己当然也会慢慢不着甲,以后穿着锦衣一身鲜亮,更便于将士作战,也更便于各部将帅看清楚战场局势,所以我们今后就是――锦衣卫亲军。”

    “皇子来了!”

    李延福还待侃侃而谈,却被门口望风的学生一声低呼给打断了,剩下的话只得赶紧咽回肚子里去。也就是伴随着这声低呼,整个偏殿霎那间就安静了下来,就好像一口滚开的油锅突然变成了一盅过桥米线汤。

    变得肃静端坐的一众少年整齐地扭头,透过门窗看向武成王庙的门口,就看见一个清秀少年贵胄背着阳光大步流星地走来,在他身后还有三个壮汉威风凛凛地随侍。

第十四章 政治课(一)

    “我就是郭宗谊,权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因为锦衣卫亲军司尚在筹建之中,所以我现在还只是个光杆大帅。”

    郭炜这随意的一句开场白,顿时引得坐在武成王庙偏殿中的少年们低低地哄笑起来,一时间稍稍冲淡了因为双方初次会面而生的紧张肃杀气氛。

    自从在高平之战郭荣身先士卒获得大胜以后,众军尤其是殿前司的官兵无不钦服。郭荣在战后赏功罚罪,一改晚唐以来皇权对藩镇禁军的骄将惰兵一味姑息的政策,对有功将士的奖赏固然很重,对临阵叛降的将校惩处起来更是毫不含糊,用战后斩帅的严厉举措让众军重新领略到军律的可畏。郭荣在显德元年这一连串的作为,在军中和朝廷上都迅地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也就必然地加强了皇权,因而连带地让整个皇家也都有了威严,郭炜作为唯一出阁的皇子,也就自然而然地沾了光。

    所以对于郭炜的亲临武学,短训班一众少年都是很有些忐忑不安的,更何况他们将来在锦衣卫亲军的前途也都取决于郭炜,故而在郭炜刚进来的时候,室内气氛那是相当的严肃。

    幸好郭炜前世的经验挥了作用,不就是大老板接见新员工,并且给他们讲课么?这是多么简单轻松的一件事啊。看着袁继忠三人在前排坐好了,室内的气氛却仍然是凝重不改,郭炜随即就抛出了他的减压开场白。

    满意于自己头句话取得的效果,郭炜紧接着开始转入正题:“诸位是武学招收的第一批生员,都是属于锦衣卫短期训练班的,此班乃是武学专为锦衣卫亲军司而办,从中顺利结业者都将成为锦衣卫亲军的批将校,所以诸位都是经我的挑选才进的武学。不过在挑选诸位的时候,我都只是依据殿前司、吏部和枢密院提供的资料,诸位中的大多数我还并未见过,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真正认识一下。下面我就开始点名,请听到自己名字的人依次起身报一声‘有’。”

    不管众人的反应,郭炜径自按照花名册念起名字来。

    “马仁?……”

    “有!”马仁?腾地站起身来,应声之后仍然站得笔直。

    郭炜笑了笑,这是自己的疏忽,马上以手示意马仁?坐下,同时补充道:“坐下,诸位应答以后便坐下吧。”

    “李继?……”

    “有!”

    “王廷训……”

    “有!”

    …………

    一番折腾下来,短训班的少年们都习惯了郭炜的口令,而郭炜则对照着花名册上的说明,一直在努力地观察分辨着众人,除了早就认识的韩微、李延福、李守节、赵匡义等人以外,对其余的活跃分子和重点人员也都有了点初步的印象。

    “好的,今天算是真正认识了诸位,锦衣卫亲军司等着诸位结业来归,诸位在锦衣卫亲军司的前程也完全取决于诸位在武学的成绩。”

    郭炜为点名仪式的结束进行了一下总结性言,然后继续前文。

    “武学的第一批生员是专为锦衣卫亲军司培训,武学却并不是仅仅为锦衣卫亲军司开办的。自大唐以来,文臣修业有弘文馆、崇文馆,有国子学,有太学,有四门学;就连书学、算学、律学都有专门的实科教授;甚至祠部、太乐署、太医署、太仆寺、司天监、少府监都开办有自己的专门学校;唯独武臣,大唐尚偶尔有武举,后来却只能从行伍间打杀进身,兵书战策都要众人自行修习,因此拔擢大将多有朝政不通甚至军政不通者,都要仰赖从吏提点,以至于被从吏上下其手而不自知!武学,就是陛下给武臣进修兵法书律而设,就是为了改变武臣予人粗野乱国祸民的印象而设。”

    郭炜一口气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向着室内四处扫视了一番,看着下面众人的不同表情,一边审视分析着各人的天赋性情,一边则继续斟酌言辞。

    “诸位心中定然不服,总是说在武学里经博士、助教们教授诸家兵法及历代用兵案例,固然是受益匪浅,但是纵然在读书授业之前,自己也不能算是粗野的;而就是不在武学听博士、助教们讲述那历朝的忠义故事,自己也从未乱国祸民。当然,诸位目前正当少年,又多是生长军中,大周立朝以来又是保境安民,诸位自然是没有乱国祸民之举的,也不曾有机会自百姓处听到世人对晚唐以来武臣的真正评价。”

    “远的不说,我就讲讲年初北伐晋阳吧,为何我军高平大胜之后反攻北汉,一入北汉境,当地民众便箪食壶浆欢迎我军?想必诸位也知道的,都是因为刘氏在河东苛敛以养军,百姓赋役之重远甚于国朝,所以河东百姓愿意为我军供应军需助攻晋阳。河东百姓为的不就是有一个不那么贪残的朝廷么?刘氏的贪残不就是为了养军么?结果呢……”

    郭炜歇了一口气,趁着机会环视了一眼室内,就看见马仁?等几个参加过北伐晋阳的殿前司官兵不自觉地红了脸,原先因为不服气而梗着的脖子也缩起来了。郭炜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虽然郭荣身边的亲卫与在河东的剽掠无关,但是做下这些事的毕竟也是禁军,是同属于禁军的耻辱。马仁?等人没有因为事情与己无关就坦然地置身事外,而且还有着基本的羞耻感,知耻近乎勇,自己选人终究没有选错。

    “陛下是体恤河东百姓的,早早就从潞州驰诏晋阳城下,禁止诸军剽掠,并且晓谕当地百姓只征当岁租税,另行征募有余粮的百姓入粟,且对其拜官有差,主要军需仍是泽、潞、晋、绛、慈、隰及山东近便诸州粮。可是晋阳城下的十余万军卒积习难改,罔顾陛下禁令,在河东大肆剽掠,使得河东民心失望,由当初的箪食壶浆转而各自保聚山谷劫掠粮道,这正反之间的一进一出,前线大军的粮秣供应负担就加重了多少?攻打晋阳最终功亏一篑,可是与此有关?这能说是没有乱国祸民么?”

    “诸位大多因为年少而并未参加北伐晋阳,参加了的也多是陛下的扈从而并未参与剽掠,但是自晚唐以来武夫给百姓国家造的祸,恶评是给整个武臣的,少数人的洁身自好改变不了大局。若想挽回武臣在民间的声誉,就需要诸位从根本上扭转风气,之前无论何处军卒的恶劣积习,都不得带入锦衣卫亲军司来,我要在锦衣卫亲军重铸武德!”

第十五章 政治课(二)

    在随后的讲话中,郭炜从军饷开始说起,先引用了一段郭荣的“百户农夫未能赡一军士”这段话,用以点明军饷的真正来源,进而论述了军队与百姓之间的依存关系,反复强调用百姓捐税养起来的军队就必须要去保障百姓的安定。

    当然,郭炜也没打算和奢望就此能够培养出子弟兵来,所以在接下来的讲话中就指出,百姓的捐税都要通过官府来征派办纳,才能再用来供养朝廷百官和军队,而天子则是代天牧民以维持这种基本的纲纪,因此百官和军队都只有尊君爱民、崇礼守法,整个国家才能有一种良性的循环。

    然后郭炜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痛斥:自晚唐以来,可以说是兵不如匪,各路诸侯都无视君威,使得纲纪败坏天地失序,而军士们则是动辄抢掠百姓竭泽而渔,这样的行径只能导致军队的实际待遇持续下滑,而军队待遇的下滑和诸侯强行拉夫又会导致逃兵不断增多,最后就导致了当兵必须刺字而身份低贱的结果。

    说到这个时候,郭炜很自然地就开始引用前蜀王建的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韦庄所著《秦妇吟》――虽然韦庄作了这诗以后不久就受到朝廷公卿和东诸侯的压力,因此有些后悔了,却也禁不住这诗的流传,郭炜当然会有法子收集到。

    郭炜先是引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一句,描述了下酷虐百姓可能导致的可怕结果;再用“千间仓兮万斯箱,黄巢过后犹残半。自从洛下屯师旅……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顷囊如卷土”等几句,抨击了下兵不如匪的场景。随之便讽刺道:“本该是‘剿寇安民’的官兵,洗劫起百姓来却尤甚于贼寇,寇中若有人见识稍高,恐怕会布‘剿兵安民’的告示……”

    这种穿插着不同时空历史的讽刺话,当然也就只有郭炜自己能够完全懂得,不过在武学少年们面前寒碜下晚唐军队,却也是足够的了。

    讽刺,当然不是郭炜训话的根本目的,郭炜还是想要在锦衣卫亲军中培养一批真正的守序阵营军士,所以需要给他们强化纲纪的概念,而这类强化仅仅依靠正面鼓吹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好就好在,晚唐以来的历史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可以让武学少年们真切地看看,无秩序可以说是比任何秩序都要更坏,一旦纲纪彻底败坏,谁都难以幸免,即便他是乱世中的所谓强者,即便他属于基本武力集团。

    自晚唐以来,兵强则逐帅,帅强则叛上,国无宁日,百姓固然是流离失所,军士乃至将帅君臣其实也是朝不保夕。

    诸侯交争尤其是梁晋交兵,不光是把整个河北拖入了厮杀漩涡,而且使得塞防失所,契丹得以深入河北境内烧杀抢掠,给河北百姓造成了极大的痛苦,乃至造成自涿州至幽州百里之内几至人迹断绝。更为恶劣的是,梁晋交兵的双方还掘开河堤以河水淹对方军营,更是让平静了数百年之久的大河在最近几十年间水患不断,由此造成的大河两岸百姓伤损更加是难以计数。郭炜说起这些,顺便就点名让几个出身河北的少年讲讲自己的见闻,而马仁?等人的讲述更是让武学少年们一阵唏嘘。

    纲纪败坏,王者不出,于是大家都各凭武力互相杀掠劫夺,甚至仰鼻息于外寇,虽然有时候可以侥幸风光一时,最后却还是骤起骤扑,看其中的动荡不安、朝不保夕处,却未必就比普通百姓强了。

    尤其是打石敬瑭奴颜婢膝事契丹而夺帝位以来,几乎人人都看轻这个天子之位,却又是人人都很眼热这个天子之位。

    石敬瑭仰赖外寇以保帝位,诸藩镇便对其多有轻视,所以渐渐地不入租赋、养兵自重、恣横不法者极多。范延光、张从宾、安重荣等以蔑视石敬瑭臣虏而叛,赵延寿、杨光远、杜威则效仿石敬瑭臣虏而叛,多数固然是旋起旋灭,最终落败身死族灭,自不必去说他,就是给契丹做了带路党的,最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赵延寿只是在耶律德光刚死的那段时间里,稍微露出了点非分之想,就被耶律兀欲羁押回幽州,一直关到死;张彦泽在杜威率晋军投降之后,做了契丹进军东京的急先锋,先期领两千骑兵奔回东京,斩封丘门而入,结果在耶律德光进城之后却成了契丹主邀买东京百姓官员人心的道具,被判斩讫弃市;杜威虽然侥幸混过了晋汉之交,最后还是没有逃过刘知远遗诏中那拉清单的一刀。

    给武学少年们更大震撼的则是郭炜讲述的一个财富劫夺链:

    随着藩镇将帅的互相吞噬,许多悍帅富公合族尽歼。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少将校兵卒也养成了杀人越货的恶习,从杀戮劫夺平民百姓到敌对将帅,直到因为眼红手痒而杀戮其他将帅以夺其资财,使得靠杀人越货致富的将帅自食其果。

    后唐清泰年间,董温琪为镇州节度使,在任贪暴,积镪巨万。结果眼红已久的部将秘琼趁其被契丹人所虏的机会,杀其全家,尽夺其资财,并自居留后。石敬瑭派安重荣为镇州节度使,调秘琼为齐州防御使,以重兵迫秘琼离开镇州赴任,秘琼无奈中带着财货赴任经过邺都,结果被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杀人越货。范延光叛乱兵败,乞降后回河阳养老,结果河阳节度使杨光远贪图其财货,又一次杀人越货,连石敬瑭颁给范延光的免死铁券都不顶事。杨光远后来据青州叛乱,被李守贞讨平,财货当然就归了李守贞,而且李守贞还吞没了朝廷给军士的赏赐,就像范延光、杨光远在驻地的搜刮聚敛一样,让这些财货还在不断地增值。经过四次劫杀,不断增加的财富五易其主,到李守贞河中叛乱兵败,领军平叛的郭威倒是不曾劫夺财物,不过那些不知下落的财货显然是被众军瓜分。

    历时不过十年,在反复无序的劫杀中五家荡尽,杀掠致富的人最终也被别人杀掠,根本就不会有一个比较安稳的环境,保其资财,全其家口――即使“正常”致富的人家也不能免,纲纪败坏就是这样的一个地狱景象。

    更何况,就连普普通通打酱油的军士,靠着叛服无常从交战双方的府库中领取赏赐,最终也被契丹搜刮殆尽――不管他们面对契丹军的时候,是坚决抵抗了,还是做了带路党,或者只是打酱油。契丹军闯入中原以后四处打草谷伤害的是乡间百姓,契丹主下令的刮钱则是让东京军民家中为之一空,当时做了快二十年禁军指挥使的赵弘殷恐怕也是一夜间家徒四壁了,要不然刚刚生了个女儿的长子赵匡胤也不会离开东京去谋生路了。这,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因为纲纪废弛,国不成国,军人不能保国,最终也无法保家。

    郭炜在武成王庙偏殿的这一通训话,从午后直讲到了黄昏,其间虽然因为没有讲稿的缘故内容多少有些重复,讲话全篇的结构也不是那么精密,但是胜在一路讲来旁征博引连绵不绝,而且确实是郭炜两世为人针对性思考的产物,特别是一些观点随时可以有机地结合时局以及听众们的见闻加以阐述,在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听来往往算得上切中时弊,因此说服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总之,以前在武学少年中关于郭炜的传闻,更多的是关于其少年聪慧擅长杂学之类,而且都是些侧面的含糊的印象。这次则不同,郭炜用实际表现向武学少年们展示了自己的才学、见识和德行,不要说是刚刚接触兵书才开始学文化的那些军中子弟,即使是学文多年颇为自负的赵匡义都不得不叹服――以前双方碰到过多次,在赵匡义卖弄的时候,郭炜总是借故走掉,让赵匡义以为郭炜只是个喜欢做工匠的粗汉。

    直到这个时候赵匡义才意识到,郭炜在书、史方面的造诣只怕要比自己高得多,而之所以一直没表现出来,那多半是因为场合不对,郭炜恐怕是不屑于在小娘子们面前去展现这些学识――这一点赵匡义倒是没猜错,公鸡打鸣、孔雀开屏这类求偶少年们最喜欢干的事情,郭炜已经多少年没做过了。

    “今时不同往日,剥极而复,否极泰来,本朝正是应运而生。”郭炜的嗓子已经有点哑了,看看时间已晚,训话的效果似乎也不错,于是赶紧进行总结陈词:“所谓天意,不过就是民心,诚如书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经过数十年相杀,心思凶险的强梁之辈几乎殆尽,如今民心思定,所以有先帝革除弊政、疏解民困,所以有陛下亲冒矢石外御强寇以为生民请命,这正是上体天心下应民意之举。本朝承天命而生,重振纲纪、拯济斯民,就在今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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