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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萧伯朗的郁闷

    第二章萧伯朗的郁闷

    应历十六年正月的辽国上京,新年的气氛正浓。

    虽然中原已经有二十年时间不再缴纳岁币贡输,前几年又失掉了南京道这个汉地物产之都和一大粮仓,上京贵人们所需的绫罗绸缎和城居户的粮食供应都是大减。不过好在绫罗绸缎仍然有北汉儿皇帝供应一部分,而北汉缴纳的岁币又可以支持辽国向***买粮,所以上京的物价贵是贵了不少,繁华却是依旧。

    当然了,上京的普通居民生活质量确实下降了许多,毕竟贵人们讹诈抢劫不了中原,也盘剥不成幽州了,可不就只好加强对上京这类城市的盘剥么?

    大同府太远,而且担负着边防重任,也就仅够南院大王和他的六院部盘剥,支持不了契丹皇帝行宫帐落的奢华需求,上京这等学着汉地建起来的城市和东京道自然得负担起贵人们的消费来,时局再不好,辽国再苦,那也不能苦了国族啊。

    而且时局最不好的时候差不多都已经过去了。

    中原的大周自从夺取了南京道之后,似乎就已经满足于将他们的防线推进到燕山一线,此后对辽国就再也没有主动『性』的军事行动了,就是专注地守备着燕山的各个隘口,保障着他们新得的范阳军和卢龙军的安全。

    哪怕在最近的这两年,南朝的范阳军和卢龙军又恢复了唐朝时候的防秋烧草政策,那也都是防御『性』的措施,而且全是在燕山的北麓浅近纵深进行,周军从来就不会深入草原。

    因为周军的强悍,***的部族这些年倒是很难去汉地打草谷了,而且周军这两年的防秋烧草多少也破坏了***部族的冬季牧场,不过这种损失终究仅限于***各部族,上京这一带却是感受不到的。

    所以失去南京道给辽国造成的冲击,在应历十一年和十二年达到了高峰之后,慢慢地大家也就适应了。最近能够给上京的贵人们造成困扰的,反而是从应历十四年年底开始的西北诸族叛『乱』。

    因为一开始的镇压不力,那些叛『乱』一度愈演愈烈,卷入的部族越来越多,最终迫使著名的睡王都不得不暂时醒来一会儿,指派大将前往征讨,并且于兵败之际又中途换将,并且多次增派兵力。

    所有的这一切动作,当然都是需要上京这边的贵人们出人出力的,尤其是家中子弟都要点选出征,对整个上京贵人的惊扰程度完全不下于周主攻打南京道的时候。而且周主攻打南京道以及北院大王随后的反攻总共才持续不到一年,可是西北诸族的叛『乱』却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了,并且至今尚未完全平定。

    好在群牧都林牙萧干率军增援之后,前线的局势终于有所转机,据说在去年十月间对乌古部就取得了一场大胜,看样子今年之内有望平定叛『乱』,子弟们多数都能够平安归来了。

    正是因为贵人们普遍有了这样的心理预期,应历十六年的新年就比较像个样子了,上京因此而热闹了许多。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契丹国族都满意当前的局面。

    “南朝去年连着伐蜀、援吴越,兵车劳顿,结果还没有歇得半年,居然又兴师征唐!都是因为我大辽国中不安、叛『乱』蜂起,故此无力涉足中原,南朝才这么有恃无恐啊……”

    上京临潢府的一处宅院中,一个略带酒意的声音在炸响,伴随着这段话语的还有砰砰砰的手拍几案的声音。

    说话人所在的堂屋内,一桌酒席正在进行当中,虽然酒水寡淡,菜式品种也不多,缺少汉地的奇珍,不过食物的用量却是管够,牛羊肉堆得满满的,显示着主人不高不低的地位。

    凑在一起饮酒议论的,正是国舅别部的萧斡里和张景星、张景惠兄弟,自从萧斡里逃离檀州回到国舅别部之后,他和张氏兄弟是走得越来越近了,别说现在是正月里,就是平常随着行宫帐落移动的时候,两家人也经常聚在一起宴饮和议论时事。

    赵阔此时却不是侍立于一旁,而是靠在偏位坐着,也算得上宴会的一员了,而那个弥里吉却是不见了。

    方才说话的正是此间的主人萧斡里,也许是因为喝醉了,也许是不怕张氏兄弟或者自家的家奴会去告发,他这段说话是无所顾忌,而且在说话的时候右手还不断地拍打着几案,震得酒盏中的酒『液』洒了一案台。

    他实在是太郁闷了。

    自从在逃离檀州的时候被周军打坏了尾闾,在契丹国族的贵人群中得了个“烂尾萧伯朗”的雅号,萧斡里就孜孜以南征复仇为念,并且着意搜集周朝的各种情报。

    奈何耶律述律固然是贪饮贪睡,对于和萧海真、耶律娄国的亲缘关系如此之近的萧斡里却知道百般提防,任萧斡里在上京权贵当中如何走动联络,就是没有给他上位出头的机会。

    萧斡里想南征复仇?参与谋划和领军是不必想的了,顶多到时候以国舅别部子弟的身份从军而已,而且即便立下什么战功来,也只能在国舅别部内部获得升迁,朝官是不用想的。

    所以萧斡里根本就不去参加讨伐乌古部和大小黄室韦部叛『乱』的战争,既然战功换不来前程,那么目标之外的战争就没有参与的价值了。

    当然,被打坏了尾闾之后,萧斡里骑马都发生了问题,必须使用特制的马鞍,这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战斗力,所以即便他愿意从征,恐怕也没有什么将领喜欢带上他。

    而且萧斡里这个烂尾的『毛』病还不光是影响到了骑马作战,甚至都影响到了他和耶律撒剌的阴阳和谐,于是在阴阳不调之下,也就难怪萧斡里动不动就有一股心火,哪怕冒着诽谤君主的风险都要发作一通。

    “是啊,南朝皇帝这些年穷兵黩武的,禁军常年处在南方征战之中,其北部多有空虚,我大辽却陷于各部叛『乱』的泥潭而不能自拔,以致于白白地放过了这样难逢的良机。”

    和萧斡里处的时间长了,张景星说起话来顾忌也少了许多,虽然言语中还没有直接点耶律述律的问题,但是弦外之音还是很清楚的。

    “伯辰兄说的是啊!”萧斡里又开始拍他面前的几案了,刚刚拍洒了酒水,现在又直拍得碗碟之中的汤水四溢。

    张景惠不愿意掺和这种对时事的空发议论,于是不动声『色』地进行话题转移:“伯朗兄时时以规复南京道为念,不仅是身带伤患却习武不辍,而且用心搜集南朝情势,他日我大辽一旦对南朝用兵,定然会多多借重伯朗兄的。”

    “哼!照现在这样的政情,国中的叛『乱』是摁下葫芦起来瓢,哪里是个头啊……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收拾起力量对付南朝。现在眼看着南朝穷兵黩武地削平四方,真要等到南朝把中原一统了,那南征的时机可就错过了。”

    正是因为热衷于搜集周朝的情报,萧斡里才会显得特别的急躁,因为他真的很清楚,南边那些割据一方的诸侯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真要等周朝削平四境之后辽国才能安定下来,那可真的是晚了。

    但是辽国的政情军情根本就不是萧斡里可以掌控的,哪怕是换一个皇帝……哪怕是换一个皇帝……

    不过,如果真的能够及时换一个皇帝的话……当然这种想法绝对不能说出口,对谁都不能……但是要想解决眼下的困局,换皇帝比起指望现在这个皇帝开窍来要可靠得多。

    然而这种话是绝对说不得的,其实连想都不应该想的,但是萧斡里想了,不光是想了,而且是已经想了有一段时间。

    “是的啊……南朝竟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面就平定了蜀地,现在就只剩下东南和岭南了。好在唐国素来称强,当年虽然是丢掉了淮南,其间总还是和南朝打了差不多有三年时间,只要这一次唐国还能像前一次那样顶住,大辽还是有机会利用的。”

    张景惠这话既是试图安慰萧斡里的,却也并不完全是虚言,照他推想,南唐在淮南这块地方的争夺都和大周纠缠了三年的时间,比淮南更大更基本的江南就更没有理由放弃的啊。

    只要南唐能够顶住,辽国的平叛已经接近尾声了,说不定就赶得及趁周军挤在江南的时候大举南征。

    不过萧斡里却摇了摇头,然后向张景惠说道:“有天顺皇帝在,我看再多的机会都会被浪费掉。”

    听到萧斡里如此直言批评皇帝,张景惠登时一脸的尴尬,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了。

    “哼!郭家小儿还知道亲冒锋镝,此刻应当就在金陵城下督战,而我大辽的天顺皇帝却在上元节时微服行于市中,赐酒家银绢……然后回宫就连杀近侍白海及家仆衫福、押剌葛、枢密使门吏老古、挞马失鲁,真是……”

    赵阔却在这个时候轻声地『插』了一句话,说到最后是硬生生地忍下了“望之不似人君”几个字没有吐出口。

第三章 柳泊寨

    第三章柳泊寨

    盐州(今陕西省定边县)的柳泊岭正处在盐州与宥州(今鄂托克前旗东南城川古城)之间,原本应该是驻军的要地,作为防范定难军李氏党项劫掠的第一线,然而晚唐以来中原朝廷多变,西北多年放任自流,这种地方早就被官军放弃了。

    在大周建政之后,朝廷几经振作,西北也渐渐地得到了皇帝的重视,先后给庆州、通远军和灵州派来了宿将或者亲信,虽然没有给他们提供太多的资源以开疆拓土,但是让他们稳定一方的意图则是很明显的。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北州郡的这些官军依然只能保持着州府、军镇和几条重要交通线的安全,灵州、盐州、庆州和通远军的驻军自保和威慑四方当然是做得到的,从关西到灵州的补给线也能够确保,青白盐池的生产和运输更是当地官军的重中之重,可是离开了这些重要目标之后,其他地方仍然是难见官军。

    像那些在定难军附近的县镇,当地的几个差役平日里弹压地方尚可,一旦碰上了党项人前来劫掠,那就只能闭门自守,别说是出城邀击拦截了,本身能不能自保都是一个问题。

    而分布在更广袤土地上的庄户人家,真要是碰上了党项人入境劫掠,那么官军是完全指望不上的,只能是一些大户强豪结寨自保,然后相互之间再来一点守望相助。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面,柳泊岭上建起了一座山寨,山寨中虽然是一些落草为寇的强人,却并不危害四邻,只是逢年过节打打秋风收点保护费,有时候劫一劫私盐贩子的道,以此来保证山寨的支出。

    但是作为四邻给山寨交纳保护费的报偿,这座山寨居然负起了抵御党项人劫掠的责任,尤其是从宥州那边越境的党项军,柳泊寨是一定会奋力拦截的。

    当然,山寨毕竟是山寨,无论是装备还是人手、训练都比不上官军,既然连官军都很少出兵拦截、驱逐党项军,柳泊寨也不会螳臂当车般硬碰硬地去阻击党项军了。他们更多的是在沿途设置路障,利用地形不断地『骚』扰疲惫党项军,努力迫使党项军的越境劫掠得不偿失,即使仅仅如此,他们做得就已经比官军要强得多了,可以说对得起他们收的保护费。

    这一天,刚刚过完了上元节的柳泊寨迎来了一位客人。

    “你是哪个庄子的?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再说现在也不是交保护费的时候啊……看你这般精悍,要不要留在寨子里干?俺可以给你个二寨主当!”

    柳泊寨寨主刘循臣的一番质询,转眼间就变成了招揽。这也难怪,一座山寨居然揽过了官军的职责,要面对党项军的肆虐保境安民,即使他们从不作正面硬抗,那损失也是不会小的,虽然由于党项军这种不定期的自然灾害的存在,盐州一带就少不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发生,也就少不了年年都有身负血海深仇的汉子投靠山寨,但是多招一个是一个。

    更何况现在来的这位如此剽悍,刘循臣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智勇双全,而且其智慧应当不弱于自己,而其勇武则足以在单对单中横扫整个山寨,这样的好汉如果愿意留在山寨中,给一个二寨主的位置一点都不亏。

    李璘闻言就笑了。

    刘偱臣,字炳文,原本只是灵州的一个普通读书人,听说朝廷趋治,中原已经十多年没有战『乱』了,于是深受党项劫掠之苦的他就准备携家迁往东京,顺便到那里考一个进士,结果跟随凉州商队前往关西的刘循臣一家很悲剧地遭遇了党项军。

    党项人深入境内的抢劫,金珠宝贝当然是一抢而光,老弱『妇』孺则都被杀了灭口,只有青壮被他们强押着到定难军做了奴隶,刘循臣一家就此变成了拓拔家的一个牧奴拓拔猪儿。

    不过拓拔猪儿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而且还有把子力气,体魄相当强健,于是在给拓拔家放牧的时候,拓拔猪儿偷了个空脱身逃归大周境内。

    只是恢复了刘循臣大名的这个读书人已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心赴京赶考的读书人了,家破人亡、奴隶生涯……这一切都是因为党项人,因为党项人的野蛮和贪婪,刘循臣下决心要报仇。

    报仇光是一个人当然不行,而官军对地方的保护不力又让刘循臣对朝廷颇有怨恨,因此也不愿意去投军,无法可想之下,他居然就选择了落草为寇,而且是投入了靠近定难军疆域的盐州一带山贼队伍。

    然而是金子就会有闪光的时候,落草了,闪光就出现在草丛里,刘循臣的武艺虽然不行,但是体魄还算一流,开始做小卒的时候就足以自保,而他读的这十几年书却没有白费,远超出山贼水平线的见识与智慧很快就使得刘循臣脱颖而出。

    后面就是一段山贼立志传了……总之刘循臣在短短的几年时间之内,从一个山贼小卒爬到了一支山贼队伍的头目位置,然后又统合了盐州的大部分山贼队伍,最终以他的全新理念和口才说服了沿边村寨,与他们达成了结寨自保的协议。

    正是因为这个协议,盐州的山贼大部队停止了对地方的劫掠,一跃而变为了地方的保护神,依靠沿边村寨交纳的保护费,靠着山贼的人力和柳泊岭的材料,硬是在柳泊岭上建起了这座坚固庞大的山寨。

    这样一座山寨,比起官军的一般军寨还要强上一截,就是依刘循臣的见识,应该只是稍次于通远军了,山贼们自然是相当的自豪。

    而坐地收保护费而不是四处劫掠,虽然需要承担起与党项军战斗的责任,却也减少了和官军的摩擦以及与村寨护卫的厮杀,其实并未增加山贼们的生命危险,反而给他们开创了稳定的财源,另外还意外地收获了当地的尊敬,山贼们对这个战略转变大为满意,刘循臣的威望更是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当李璘来到柳泊寨求见寨主的时候,这些山贼已经在刘循臣的领导下安居乐业了两三年了。

    李璘很快就笑完了,因为通远军使楚白在交代他任务的时候,已经给了他充分的情报,刘循臣喜欢直来直去,虽然曾经是一个读书人,却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虚文,当然也容不得他慢慢地表现谈判艺术。

    “我既不是哪个庄子里的使者,也不是来交保护费的,但更不是前来投奔山寨的落魄汉子。我乃大周通远军牢城营都头李璘,今日是奉了通远军使之命,特来联络刘寨主!”

    李璘对着坐在上首的刘循臣一抱拳,当即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报了出来。

    虽然情报上是说刘循臣对官军没有一点好感,甚至还颇有怨恨,但是李璘也不打算迂回曲折一番之后再坦白了,他相信刘循臣能够分得清轻重。

    这个李璘,就是当初为了报父仇,在东京宝积坊北面街上杀死殿前军小校陈友的那个殿前散祗候李璘了。

    当初的那个案子曾经在东京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卷入判案争议的人还真是不少,虽然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李璘或者陈友的,他们关心的只是一些基本的社会道德原则。

    引起风波争议的这种社会道德原则是如此的强大,郭炜最终都只能稍加妥协,赦免了李璘的死罪,将他减死流配到通远军戴罪立功,归属通远军的牢城营编管。

    要说李璘怎么十多年还记着杀父大仇,认准了仇敌之后不管其身份就当街格杀,并且在杀人之后留在原地自首,这个人确实是一根筋,既是一根筋地讲恩义,又是一根筋地尊律法,然后到了流配地依然是一根筋地戴罪立功。

    所以李璘很快就在牢城营表现出众,于是很快就入了通远军使楚白的眼帘,然后就经常作为选锋出阵,很是立了一些功劳。

    对于李璘之前的身份和获罪的原因,楚白当然是清楚的,而且他对郭炜发配李璘到通远军来也有自己的理解,于是李璘很快就复职为军官,虽然不是像殿前散祗候那么清贵,但是都头可以实实在在地指挥一百号人呢。

    然后李璘在都头的位置上也干得相当好。

    这一次,楚白就是冲着李璘的一根筋与胆气,还有必要的隐忍与明断,这才特别选择了他来担任招安刘循臣的使者。

    刘循臣闻言,当即就是一皱眉:“官军?你是官家派过来的,莫非是想来招安俺?俺虽然读过许多经书,现在可不会去讲啥君臣大义,也不会去讲道德廉耻,现在活得很自在,不受诏安!俺敬你是个好汉,就不为难你了,尊驾还是请回吧。”

    “我知道你,盐州百姓早就把你的事传遍了,读书人一朝被党项蛮子弄得家破人亡,朝廷大军未能保护好治下子民,心中有些怨恨确实难免,所以你嘴上说说‘不讲君臣大义,不讲道德廉耻’,相信官家不会计较。你做的事说明了你还是心存百姓的,只要能够心存百姓,官家就会原宥!”

    李璘对刘循臣很『摸』底,因此话语间相当自信。

第四章 坐困愁城

    第四章坐困愁城

    在这新年伊始的时候,虽然契丹皇帝因为部族叛『乱』纷起而不受朝贺,却也没有妨碍契丹的贵人们在上京城的庆贺,郭炜即便是在行宫之中也仍然好好地过了一个年,一般的民户同样在过他们的正月,哪怕是偏僻蛮荒如柳泊寨,新年的活动同样没有耽误了。

    但是南唐君臣的这个丙寅新年却是根本没法好好过的。

    金陵城内的最近这一个多月绝不好过,周军一到城下就夺取了护城河,南唐军背城而战迟滞周军攻城的方略从一开始就归于失败,金陵城的防线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退缩到了城牒之上。

    好在周军随后的一阵强攻扑城却被震天雷给打退了。

    那还是在乙丑岁的十二月初,击破了外秦淮河边南唐军营寨的周军,在乘胜控制了金陵城的整个西段护城河之后,还没有等到舟楫齐备,就悍然向金陵西城发起了强攻。

    当时负责西城的都城烽火使韩德霸刚刚从城外溃败奔回,正是仿若惊弓之鸟的时候,面对正面击破了他城外大军的这支周军的扑城,韩德霸是惊慌失措应对无序,险些就被周军一鼓而下了。

    幸好李弘冀还临时指派了慕容英武督战,已经败出经验来的慕容承旨临危不『乱』,毅然在西门城楼接替韩德霸的指挥,组织城中居民拚了命地将震天雷从库房中往城头运,城头的守军则不要钱一般地把震天雷砸下去。

    城头上原先已经备有一批震天雷,城中居民的抢运又使得消耗接济得上,而且扔震天雷又不必像『射』箭一样要到垛口『露』头,周军在城外的火铳压制效果不彰。

    南唐守军就像扔擂石一样缩在城垛后面躲避着城下飞来的铳子,用『插』在城墙上的火把点燃了震天雷的引线,然后再从悬眼处塞出去,让引线燃着的震天雷自由滚落到城下。

    擂石如果是这么扔的话,砸到扑城的周军士卒的机会并不大,但是震天雷就完全不同了,它们并不需要直接砸到什么人,只要能够在落地前后及时爆炸,而不是一直弹跳着滚入护城河,那么穈集于城墙脚下的周军士卒就会死伤一片,甚至靠得近的云梯、钩梯和轒辒车都会被炸毁。

    与此同时,藏在城墙后面的近十架重型抛石机也开始发威,每架抛石机的网兜里面都兜着十来枚震天雷,点燃了引线之后快速抛过城墙,向火力压制城头的周军火铳兵头上砸去。

    虽然有许多震天雷落入了外秦淮河,虽然那些弹着点的散布都是非常的无序,但是一次上百枚的规模和力度,总有那么几枚会落到周军的火铳手阵列中去,给他们带来伤亡与混『乱』,破坏他们的火力压制行动,为城头的防守提供助力。

    第一次遭遇到如此大规模的火器打击,一向习惯了自己用火器来打击敌人的周军,官兵上下都有些发懵,虽然还不至于动摇混『乱』,但是对金陵西城攻击的力度无疑是大幅下降。

    在骤然承受了超过千人规模的伤亡之后,指挥周军攻城的潘美和曹彬就不得不停止了这种头脑发热的行为,改弦更张继续遵照郭炜的旨意行事,围住了城池而不急攻,每天就是用攻城炮有一搭没一搭地轰击城墙和城门,既是对城防的实际破坏,又是对线膛炮的使用测试,而且还可以通过向南唐军演示破城武器的威力而向南唐君臣施加压力。

    看到属下遭遇南唐军震天雷的轰击而伤亡惨重,潘美和曹彬显然并不知道,南唐守军其实已经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武器消耗了——重型抛石机一轮抛出去上百枚,城头上一次可以扔下去数百枚,金陵城中总共才只有两三千枚的库存,慕容英武指挥守军扔得是心头滴血啊!

    还好刚刚才消耗了一半的震天雷,就已经迫使周军停止了强攻,慕容英武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如果周军真要是不顾伤亡地强攻下去,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震天雷就得在一天之内告罄了。

    周军的首先退缩,无疑可以让守军喘一口气,剩下来的一千多枚震天雷还能给守军鼓鼓劲、壮壮胆,如果不幸用完了的话,金陵军器作坊如今每天十几枚的制造速度,对于守城所需来说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然而停止了强攻的周军并没有让守军缓过劲来,在接下来的十多二十天里面,慕容英武就看着周军阵中的那几门重型火铳不停地向城头发『射』大铁弹,将城垛砸毁,在城墙立面上砸出一个个深坑,最终让金陵城的西段城墙变成千疮百孔,更是砸得西门摇摇欲坠。

    虽然慕容英武从心里面知道,绝对不能任由周军如此自在地砸下去,必须想出办法来阻止,但是他确实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豁出去用重型抛石机抛掷震天雷,从而与周军对『射』?就算是慕容英武手头有足够的震天雷,那也是毫无效果的啊……因为周军的那几门重型火铳根本就不在抛石机的『射』程之内,而且在经历了第一次打击之后,就连周军的火铳兵都知道要躲开抛石机的『射』程。

    只要退离外秦淮河西岸一百步左右,城内的重型抛石机就鞭长莫及了,那几门重型火铳就完全是单方面的表演了。

    周军的这种暂时『性』退却,并没有影响到两军士气的消长,因为在这样的格局下面,南唐守军完全就是在单方面挨打。

    那么就派兵出城反击,用步军去摧毁周军的那几门重型火铳?可是一旦脱离了城墙的保护和重型抛石机的支援,南唐军却又哪里有能力与周军野战并且获胜?周军的那些火铳兵迫于震天雷的威慑力,固然是向后退了一点,但还是守在他们的重型火铳前面啊,想要摧毁那几门重型火铳,就必须得先击败了这些火铳兵起。

    然而连续的手下败将哪里有能力有勇气出城挑战?更不必说外秦淮河上的桥梁已经被拆毁了,即便南唐守军有勇气出城作战,也没有桥梁可供他们渡过外秦淮河呀……

    当然,南唐守军也可以向周军学习,就在敌前徒涉外秦淮河,不过慕容英武可不相信自己这些属下会有这种勇气。趟过冰寒刺骨的河水,顶着周军如雨点一般泼来的铳子,向周军发起进攻,这是天德军都不曾办到的事。

    所以慕容英武干脆就下令将被周军轰得摇摇欲坠的西门彻底封死了。反正城中的守军已经不指望借助西门出城反击的了,那么就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把城门给堵上,这样才不至于让周军找到突破口,这样才能更加安心地守城。

    于是南唐守军就十分彻底地缩在城墙后面,干等着各地勤王大军的到来了。

    守军这样的龟缩情景,周军连日单方面的轰击,让城内的知情者一片愁云惨淡,看不到前路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庆贺新年啊……

    周军对双方态势的变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也就是在城中人心不定的时候,周主在乙丑岁末向金陵城中派出了劝降使者。

    不过李弘冀理所当然地断然拒绝了周主的劝降,很多人看到的是西城的危殆,而李弘冀看到的则是西城在周军的强攻面前坚持住了,所以他对长期坚守有了信心,所以他坚定了坚守待援的基本方针,所以他现在寄希望于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

    但是已经有人开始与李弘冀有了意见分歧,譬如主持金陵防御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他现在已经渐渐地失去了抗击周军的斗志,尤其是在周主的劝降使者最近一次来到金陵之后,皇甫继勋开始寄希望于郭家天子了,他相信天子通过使者传达的有关保障南唐君臣富贵荣华的承诺。

    “陛下,中朝天子英武果决,立志削平四境,容不得天下有与其相抗者,但是也从不食言,无论是荆南高氏、武平周氏还是蜀国孟氏,如今均能保有富贵,在东京做得安乐王公……眼下王师临境,我国明显已经是回天乏术了,陛下不如慎重考虑天子的条件……”

    若说皇甫继勋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投降,那肯定是瞎说。

    即使作为臣子,在投降之后哪怕能够保有原先的富贵,那也肯定是没有实权的,更何况看荆南、武平和蜀国的前例,富贵有所削减也是真的,不是万不得已,皇甫继勋哪里又愿意屈身而降?

    实在是王师太强大了啊……实在是天子太勇毅果敢了啊……陈德诚、卢绛、申屠令坚这些人的实例一个个都说明了,抗拒王师是没有好下场的啊……

    要说皇甫继勋的这个进言是忠直敢谏,是全面地为了李弘冀考虑的,这同样是昏话。

    不管是蜀国孟昶那个自居的皇帝,还是荆南、武平的两个节度使,又或者是眼前的这个国主,在投降之后肯定是只能闲居的,其实也就是保得住『性』命和基本的富贵生活而已,原先的权势排场肯定是没有的。

    但是自己的豪宅美眷基本上都有希望保住啊,不管是为了哪个君王效命,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第五章 盼良将

    第五章盼良将

    李弘冀的脸『色』很难看,不光是因为皇甫继勋说的这些混账话,更因为自己在金陵西门城楼看到的实景。

    但是他还不便对皇甫继勋进行斥责,眼下金陵的防务都是皇甫继勋在主持,他现在说的这一番话,虽然主张的是投降,看起来却是出于一腔赤诚,毕竟他在城防方面还算是用心的,此时又是尽心陪侍着李弘冀来视察的。

    所以李弘冀只能淡淡地扫了皇甫继勋一眼,然后就不置可否地转头察看起周军的形势去了,手中拿着的工具正是慕容英武献上的千里镜。

    金陵城的西面已经被周军彻底围死,李弘冀早就知道了;在这近一个月以来,周军使用重型火铳不停地轰击西门和西城墙,李弘冀同样听到了汇报;周主在乙丑岁末出现在周军主营,将行宫安置在了金陵城郊,李弘冀也听说了。

    不过亲眼所见和耳闻终究是有很大的不同,今日在皇甫继勋的陪同之下,亲自登城察看形势,李弘冀这才算是知道,为什么周主派来劝降的使者说话的口气是那么的大,腔调是那么的硬,提的条件又是那么的斩钉截铁。

    其实说起来李弘冀也不是第一次亲临围城了,当年周主郭荣亲征淮南的时候,吴越军配合周军作战围攻常州,李弘冀的确是把增援常州军队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柴克宏,但是他本人依然多次亲自登城察看吴越军军势,对于战场那是一点都不陌生的。

    然而当年那些围攻常州城的吴越军,其军势和现在城外的这些周军根本就没法比,无论是数量还是军威,都是不可同日而语。

    金陵城的西边,外秦淮河以西一里之地,周军的营寨连成了一片,旌旗遍野,垒栅纵横。从城楼上看过去,周军的整个营寨体系法度谨严无隙可乘,更不必说如今整条外秦淮河都处于周军的控制之下,金陵守军就是想夜袭敌营也不可得。

    看着城外周军的这些营寨,根据李弘冀的军中经验来判断,堵在金陵西边的这些周军怕不有十万上下,哪里是当年围攻常州的两三万吴越军比得上的?而且垒栅、旌旗、刁斗更鼓无不严谨,想必柴克宏复生都拿他们毫无办法吧。

    周主的行宫应该就在城西的一块小高地上,和金陵城之间只隔着一层营垒,因为从城楼上看过去,正西方向上的那面天子旌旗是如此的醒目,只要登上城楼向西看,那面旌旗就一定是首先映入眼帘的。

    本来城西北的石头山上有一座颇为宏伟的清凉寺,应该是安置行宫的好去处,这个郭家小儿却不取那里,偏偏选择住在了军营当中,而且距离金陵城是如此之近,李弘冀心里面虽然对郭炜恨得咬牙切齿的,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一下。

    如果把行宫选择在清凉寺,舒适度肯定是要比在城郊的无名小高地好得多的,但是那样远离了围城的军队,势必就要另外安排侍卫力量,从而就会削弱了实际的围城兵力。

    现在周主把自己也当成了参与围城的一员,侍卫力量自然也就充实了围城的兵力,这十万周军因此就可以全力攻城了。

    轰隆一声震响,随着周军营寨某处的火光和青烟冒起,李弘冀就感觉到脚下震了一震,右边某处城牒随之崩碎,烟尘腾空而起,其间还有几声惨叫传了过来。

    周军那边又开始了对金陵西城墙的轰击,李弘冀拧了拧眉头,看看那处刚刚残破的城牒,再看看周军营寨方才冒烟的地方,心中愤郁难当。关于周军的这几门重型火铳的危害『性』,从韩德霸到慕容英武都说过了好几遍了,但是朝野内外对此一直就是毫无办法。

    周军的这些重型火铳全都藏在营寨内,既有垒栅的防护,还有周军火铳兵的保卫,慕容英武为此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一筹莫展——它们的『射』程长达两三里,金陵城中根本就没有可以与它们比『射』程的兵器,对『射』是完全没辙的;至于出兵去摧毁它们,那就更是想都不必去想的,金陵守军就是野战打不赢才缩回来守城,哪里会有能力出城攻下周军的营垒?

    如果金陵守军有能力和周军野战,此刻应该早就摧毁了采石矶那里的浮桥了,却哪里还会被周军兵临城下!

    近一个月时间被周军这么单方面地砸,虽然每天砸到城墙上的弹丸并不多,伤亡还不算大,虽然周军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真正扑城了,可是城头守军的士气却是无比的低『迷』,哪怕是国主亲临城楼都没有让他们振奋多少。

    就为了熬过周军的这种轰击,西门已经被土石堵得死死的,而且在城墙的其他位置上设置的突门也都被封堵起来了,怕的就是一不小心被那些威力巨大的铁弹丸砸开了,从而给周军提供一条入城的通道。

    至于在这么做了之后,西城方向的出城反击通道就被完全废弃了,一旦江南西道的勤王军到达,需要金陵守军出城策应的时候,金陵守军还必须从其他方向绕出来,从李弘冀以下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考虑了。

    看着城头的守军在周军重型火铳的轰击下缩头缩脑的样子,看着他们就连躲在城牒后面都感觉不到安全,因此老想着逃离城头,只是恪于身后的督战队才不敢『乱』动,李弘冀不由得仰天叹了一口气。

    真的像皇甫继勋说的那样,大唐已经是回天乏术了么?自己真的没有机会一展平生之志,只能像庸懦的孟昶、高继冲和年幼无知的周保权那样,在郭家小儿面前卑躬屈膝,举家赴汴梁了此残生么?

    不!周军在震天雷的威力面前退却了,并且再也没有敢于扑城,说明自己的努力是有成效的。周军一向依靠他们的火器横扫四方,欺负的就是他们的敌人没有与之相当的兵器,现在唐军有了震天雷,周军也就知道怕了。

    虽然那一次用掉的震天雷几乎达到了库存的半数之多,损耗是非常令人心疼的,而且很有接济不上的风险,但是终究依靠那个阻止了周军的强攻。现在军器作坊正拚了命地制造震天雷,一个月下来又做出来数百枚,凑上剩余的库存量,再抗击一次周军强攻的能力还是有的。

    只要再打退一次周军的强攻试探,周主大概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企图快速破城了吧?守军就可以得到足够的喘息时间吧?至少应该拖得到春汛,那样江南西道的勤王大军应该就可以顺江而下了。

    最终的决战还是得靠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的……身边这个主持金陵防御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相当不可靠!竟然在局势尚不到绝望之时就劝自己投降!

    翔鸾坊的豪华宅第和城郊的大片园林让这个将家子意气消沉了么?皇甫巷的大宅并没有让他父亲畏战啊……皇甫继勋竟然如此不肖?

    可惜慕容英武的资历太浅了,而且还是败军之将,在军中的威望不足以替代皇甫继勋,所以城守重任还得继续靠着这个不甚可靠之人。

    只能让枢密院的殷崇义和陈乔多盯着一点了,可惜他们都是文臣,没有能力实际领兵,只能在枢密院辅助一下自己了。

    本应该早点把武昌军节度使郑彦华调回金陵的,周军对围攻金陵作如此布置,洪州、江州等地的驻军还可以集中起来沿江突破,鄂州守军孤悬西北,只怕是完全浪费掉了……

    至于镇海军节度使柴克贞,他离金陵倒是很近,又是将家子,父兄都是功臣良将,召他回来替换皇甫继勋却也可行。然则润州正当金陵的东大门,可不是能够轻易放弃的地方,如果把柴克贞调回到金陵接手防务的话,那又应该派谁去守润州呢?

    新林寨和白鹭洲那一战的损失太惨重了……不光是天德军这样的火器新军全部填了周军的虎口,神卫军和神武军的损失也不小,最要命的是连着折了好几员大将。

    卢绛和申屠令坚的资历倒是不比慕容英武强多少,不过陈德诚这个镇海军节度副使本来是此刻最适合接任柴克贞的人选,有他守卫润州,调柴克贞回来主持金陵的防务,然后等着林仁肇挥师东下,这样的大将阵容不会弱于周军。

    可惜陈德诚和卢绛、申屠令坚一起在那一战当中阵亡了。

    想起来就恨呐……

    当年祖父帐下有多少良将谋臣!可惜都随着岁月而老去凋零;先帝手下其实也颇多宿将,但是在淮南那个磨盘里面,将近三年的往复拉锯战,折损进去多少人?结果到了自己手里面,就只剩下来在淮南之战中冒起的几个少壮将领,然后再是自己发掘拔擢的少年新进。

    然而就这么一点点宝贵的将才,还在新林寨、白鹭洲的这一战当中折进去三个!

    不过……已经心生降念的皇甫继勋确实不适合主持金陵防务了。为了不使臣下寒心,可以不去追究皇甫继勋的进言,但是城防重任就必须换人,哪怕自己手头再没有人可用,那都得换掉。

第六章 破常州

    第六章破常州

    丙寅岁的正月二十日,唐国主李弘冀颁布敕令,免去了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及其从子巡检使皇甫绍杰二人的军职,以皇甫继勋为江宁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携蜡丸书与皇甫绍杰泛海出使契丹,以向契丹求取援军,让其出兵河北以牵制周军。

    同日,李弘冀又颁布敕令,命镇海军节度使柴克贞即刻入京,转任神卫统军都指挥使之职,全权负责金陵城的防务工作;原池州刺史李元清升任镇海军节度观察留后,即日赶赴润州,去接手当地的防务。

    另外,虽然李弘冀在年前慕容英武败归的时候就已经遣使四方,要求各节度使及州县起兵勤王,但是因为向西的驿路均为周军所阻,对于信使是否完成了使命,金陵城中的君臣都是心中无数的,所以此次李弘冀又特别派出了卫尉卿李平和监察御史许逖,专程奔赴江南西道搬取救兵。

    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和南都南昌府、江州、湖口等地的驻军,以及袁、汀二州统军使张雄和当地的驻军,这就是金陵西面李弘冀可以寄予希望的两支强力援军了,其他州郡的驻军不能来也就罢了,这两支军队一定得保证可以赶到金陵来。

    至于契丹能不能出兵牵制一下周军,虽然李弘冀派出了使节,但是并没有对此抱着太大的奢望,毕竟在当年周和南唐两国争夺淮南的时候,李景也曾经向契丹请援,当时契丹可不光是对此不理不睬的,他们甚至还把南唐的使者给扣了下来。

    不过派皇甫继勋出使契丹,倒是一个很好的支开他的办法。免了皇甫继勋的军职而升了他的官,还是让他做的京尹同平章事,李弘冀也算是手段柔和了,但是李弘冀又不能让皇甫继勋在金陵管事甚至碍事,那么将他支走当然是最合适的。

    倒是在派遣李平赴南都去见林仁肇的时候,李弘冀莫名地想起了和李平一起渡淮而来的朱元了,想当初若不是先帝听信了谗言,硬是要在阵前换将,朱元却是未必会在紫金山前线叛降周朝,那可是一员良将啊。

    从柴再用、柴克宏父子和朱元等人的情况来看,北人真的是多出将才,这李平和朱元一样都是北人,又都是修习纵横之术的,如果跟在林仁肇身边历练一阵,却也未必不能成为一员良将。

    用柴克贞接替皇甫继勋主持金陵的防务,已经是李弘冀眼下能够想到的最佳人选了。毕竟郑彦华和林仁肇距离金陵太远了,中间还隔着周军的占领区,另外林仁肇又负有率领勤王大军沿江东下的重任,而奉化军节度使朱令赟需要在江州和湖口为林仁肇所部防御后路,再说朱令赟同样是一个未经大战考验的将家子,皇甫家、朱家和柴家比起来,信任过柴克宏并且因此建功的李弘冀自然会选择更信任柴克贞了。

    至于接任润州防务的李元清,虽然是在周军此次南征之战中第一个丢失城池的守将,但是那实在是因为众寡不敌,非战之罪。

    李元清能够用三千守军在池州坚持一天,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绩了,就是后来救援常州失利,同样有兵力不足兵器不利的因素在里面,和李元清的领军能力关系并不大,至少他还做到了将大部分败军带回金陵而并不是彻底溃散。

    丧师失地的败军之将却得以升迁,从一州刺史而为节度观察留后,权摄一军之重,却也并非李弘冀赏罚不明。值此用人之际,像李元清这样忠诚且老于行伍的将领,又是经过与周军多次交手,对周军的战法颇为熟悉,野战或许还是不行,率领重兵守城总是可以的吧?所以他还真就是接任润州防务的极好人选。

    面对周主亲征的重重压力,李弘冀还算冷静迅速地做出了这些安排,几乎是殚精竭虑地布置手头仅有的几枚棋子,虽然还没有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巧『妇』的精心手段却已经尽显。

    然而他还是疏忽了一个地方——常州。

    常州被五万吴越军围攻,李弘冀此前曾经派李元清率军万余前去解围,然后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不过他同时也获知常州守御十分坚固,吴越军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攻不下城池来的。

    既然援兵少了就无法击败围攻常州的吴越军,面对周军围攻的金陵此刻根本就抽不出五万以上的援军去给常州解围,而常州守将杜贞迄今为止守御得相当之好,李弘冀就没有觉得他需要特别为常州做些什么。

    特别是吴越军在击退李元清所率援军之后,将常州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所以常州外城失守的消息迟迟没能传到金陵,李弘冀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是他的一大疏忽,常州毕竟不是睢阳,杜贞就更不是张巡了。

    …………

    对于昇州东南面行营的进展,郭炜从未作过什么具体的指示,除了给钱弘俶一个出兵的日期和配合大军作战最终会攻金陵的战略方向之外,既没有掐着时间表去要求他们,也没有时时遣使督促。

    不过行营招抚制置使钱弘俶还是很积极的,在天子面前立功表现倒是在其次,虽然攻下常州之后的地盘并不会归吴越所有,但是对于战争期间占领州县的那些仓储,郭炜是不可能管得住的,哪怕行营都监是他派过去的客省使丁德裕也罢。

    定远军援助吴越的两个军帮着吴越守备杭州,而伏波旅的两个军作为行营先锋部队始终都是在攻打常州城,丁德裕这个行营都监自然是和招抚制置使在一起的,所以更是在常州城外的九仟墩一直都没有动,攻略常州所属各县镇的全都是吴越军,那些官仓积储自然也都被吴越军抢运一空。

    更何况吴越军还可以趁机夺取人口,其他地方且不去说它,就算是在丁德裕的眼皮子底下,吴越军在攻取了常州外城之后,那里的民户就被钱弘俶派人分批迁往了后方州县。

    这个甜头还是相当大的,如果吴越军的动作足够快,常州后面还有润州,还有整个江宁府的东半部分,那都将成为钱弘俶的钱粮袋子和人口基地,进一步充实吴越国的财富,所以他不可能不积极。

    对于这种情况郭炜事先当然是清楚的,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这一场灭国之战,他再怎么紧巴紧巴都只抽得出十万人马来,再多的话其他地方的安全就要出问题了,而南唐光是金陵城中就有十万军队,不借助吴越国的力量实在是太辛苦了一点。

    要借助吴越国的力量,那么当然就要给钱弘俶相当的甜头,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样的如意算盘可打不得。

    所以郭炜在将金陵城的东面交给钱弘俶作为吴越军的战争目标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吴越军在此抢夺仓储、强占人口的心理准备,只能是当作分片包干了。

    在一开始,钱弘俶的积极『性』还仅限于分遣众将攻略江阴、宜兴,在进攻常州城的时候还是按部就班的,并不算很激进,很注意控制军队的伤亡。

    不过吴越军在宜兴等地的收获刺激到了钱弘俶,想着润州的财富人口比常州还要多,想着南唐首府江宁府的东半部分也在等着他的军队搜刮,而此刻的常州城无疑就成为了吴越军继续前进的拦路虎,钱弘俶对此不能不急切了。

    于是吴越军猛然加强了对常州城的攻势,正好从定远军的船上拆下来的大炮通过运河从杭州运到常州城外了,钱弘俶立刻命令吴越军开始强攻,终于赶在年前夺取了常州外城,将南唐常州刺史杜贞挤到了牙城负隅顽抗。

    常州城的外城城墙周长二十七里有奇,而牙城又分内外,外子城城墙周长七里有奇,内子城城墙周长二里有奇,杜贞在开战时虽然有两万守军,守御城墙周长二十七里的外城仍然显得十分困难,然而在损兵折将之后退守牙城,防守能力却突然进步了,吴越军在一时之间竟然攻不下来。

    钱弘俶此时却不管南唐守军的抵抗如何顽强了,为了润州和江宁府东半部分的财富人口,他已经豁出去吴越军的伤亡了。当下钱弘俶就命令将大炮运进城,只管对着牙城的城墙猛轰,伏波旅负责以火力压制住城上的守军,而吴越军则不顾一切地蚁附攻城。

    吴越军这种一往无前的攻势吓坏了南唐守军,大炮轰城更是震慑了这些还有心抵抗的兵将,原本就因为外无援兵而开始趋于绝望的常州兵将产生了动摇,瞒着刺史杜贞和在城马步军都指挥使禹万诚,都虞候金成礼等人纷纷献款于钱弘俶。

    到了显德十三年的正月二十九日,预谋已久的金成礼等大将和守军终于成功劫持了杜贞和禹万诚,随后即停止了抵抗,降款于军门,向昇州东南面行营献城。

    常州的问题总算是没有拖到二月里去。

第七章 镇南军

    第七章镇南军

    南昌府的章江码头,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正在与南都留守、南昌尹、韩王李从善话别,从金陵过来的使者卫尉卿李平陪侍于一旁。在码头旁边,数百艘战舰将赣水挤得几乎密不透风,镇南军的大部兵力都已经登船,就等着林仁肇的命令。

    “大王尽管放宽了心,臣此去湖口,还将召集江州与湖口的驻军,定要聚齐十余万人,以湖口所造之大舰木筏载之顺流而下,截断采石矶浮梁,绝北军馈粮之路。北军在金陵城下也不过十万之众,军资粮草均仰赖于此浮梁,只要我军能够断敌浮梁,北军自然军心危惧,然后我军登岸与金陵守军夹攻,当可击破北军的围城。”

    看到李从善临别之际还是难掩满面忧『色』,林仁肇只能出声进行开解。

    李弘冀在乙丑岁的十一月底发布的第一道勤王诏,林仁肇其实是接到了的,只不过那时候正值长江流域的枯水期,赣水和彭蠡湖当中行船相当不便,难以通行大船运载大军,而且十余万大军的军资粮草都需要时间来筹集,所以那时候林仁肇只是在本州进行了动员,却并没有立即动身前往金陵。

    但是这一次李弘冀特别派了卫尉卿李平过来催促镇南军勤王,充分表明了国主的迫切心情,而且林仁肇从李平这里也了解到了金陵围城的详细军情,深知此行已经是拖延不得了。

    所以还等不及春汛到来,林仁肇就不得不点选将士前去金陵勤王了。

    好在此时已经是早春二月了,雨水早过,惊蛰将至,虽然江河湖水还没有开始大涨,但也再不是去冬枯水期的模样。此时赣水的水位已经有一定的高度了,只要船队靠在江心拉长了队列行驶,大船还是勉强可以在赣水当中通行的,镇南军的数万精锐完全可以从赣水通过彭蠡湖到湖口去会合勤王大军。

    等到在湖口聚齐了十多万军队,差不多长江的汛期就要开始了,那时候大舰木筏就能够在长江中畅行无阻,全军趁着长江水刚刚涨起来的浪头下冲采石矶浮桥,却也有希望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说不定一战就截断了这座浮桥。

    只要能够把采石矶浮桥弄断了就好办,周军虽然强悍,但是也得吃粮食才有力气作战,如果粮道被截断,他们一方面会因为军食匮乏而无力征战,另一方面还会因为后路被断而军心动摇。

    到了那个时候,林仁肇相信,只要自己率军登陆,和金陵城的守军内外夹击,二十多万打十万,军心振奋打军心动摇,那么任凭周军的兵器怎么犀利,胜利都将是属于南唐军的。

    当然,林仁肇的心里面很清楚,这是最有利的估算结果,是己方能够争取到的最佳结果,要实现这个结果,自己还需要多多努力,其实当前的隐忧还是相当多的。

    不过这种扫兴的话却是不必对李从善讲得太明白了,作为国主的亲弟弟,一个闲散王公,他并不需要『操』心这么多,他也『操』心不了这么多的,对他,林仁肇只需要安慰就好了。

    李从善闻言是连连点头:“将军只管放心去,周人从潭州方向的侵扰被袁州、吉州守军堵住了,而且此路敌军需要翻越大山,进军颇为不易,南都应无风险。将军率领大军赶赴金陵勤王,皇兄的安危就寄托于将军了!孤会在南都继续为大军筹措粮草,定使将军后顾无忧。”

    历史上的李从善在李景死后一度曾经谋求继位,那是因为当时的太子是庸懦的李从嘉,对李从善没有什么威慑力,而且李从嘉当时是在金陵留守,而他李从善则跟随李景到了南都,并且是扈从诸军的主帅,有近水楼台之利,所以他才会壮着胆子向顾命大臣求李景的遗诏。

    但是在郭炜影响的这个时空,李弘冀并没有暴卒,而是顺利地当着他的太子,然后又顺利地继承了国主之位。

    对于一向英睿刚断的李弘冀,在诸弟面前颇具威严的李弘冀,李从善可就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了,所以他在李景死后并没有什么异动,一直都是很乖觉的,李弘冀也就没有特别提防他。

    然而要说李从善对李弘冀会有多么敦睦,那却也是谈不上的,李从善的忧虑更多的是为自家的前途,只有少部分才是为了李弘冀的安危。

    而且现在李从嘉被周主扣在汴梁,李弘冀的诸子都还年幼,其长子李仲远都尚未出阁,李弘冀一旦出现什么不测,国中可以担起重任的人,按照顺序排就是自己了,面对这样难言的机遇,李从善的心情一时间复杂难明。

    不过这样的机会即便出现了,李从善想要把握住,其前提也必须是周军被逐退,否则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也得成为周主的阶下囚,李弘冀出现不测导致的机遇也就不成其为机遇了。

    因此从内心深处来说,李从善还是盼望着林仁肇此行能够建功的,而他为林仁肇大军筹措粮草也是必须的。

    当然,这一次最好的结果应该是这样的——林仁肇此行大功告成,周军大败亏输,自己为大军负责后勤居功至伟,而李弘冀却在胜利之际不幸心疾发作抢救不及,那对李从善来说就是最完美的了。

    不过这事只能在心里面稍微想一想,其实和做梦差不多,好在不管什么结果,需要李从善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第一次真正担负起南都留守的职责来,为林仁肇大军管好后勤。

    因此李从善对林仁肇说的这几句话多是真情实意发自肺腑的,其中并没有多少表演的成分。

    “嗯……”林仁肇欣慰地看着李从善,对于李景的几个儿子于危难之际都担得起责任,还是很有感触。

    李弘冀就不必说了,那人是从小就表现出了人主气概,其英武果决是远胜过其父的,直可以追上其祖的风采。

    就是文气过重的李从嘉,多次出使也是不辱使命,这一次听说没有成功,但那是因为周主此次出师是蓄谋已久处心积虑,并非是李从嘉作为使者有所失职。

    现在来看这个李从善,同样有些能力和决断,面对当前的严峻局势,并没有显得张皇失措,近期在支持镇南军出兵方面尽心尽力,做起事来并不逊于那些循吏,端的是相当的了不起。

    “大王,对于袁吉方向也不能太掉以轻心。潭州敌军虽弱,我军却也不强,而且此次陛下召集勤王大军,袁、汀二州统军使也在列,届时肯定要调走许多兵马,到时候难保不出纰漏,大王尚需谨慎。”

    李从善表现得再好再有能力,毕竟也是第一次掌控一方,而敌军离得并不远,林仁肇很难放心得下,因此在临别之际难免反复交代叮嘱。

    西南方向上周军的侵扰规模虽然不大,其主帅何继筠总还是北地宿将,一旦其亲临一线,袁州和吉州的守将可就未必挡得住了,到了那个时候,南都这边的反应就至关重要了,李从善能不能当得起这种考验,可以说谁都不知道。

    但是自己也无法给他留下太多的人了,金陵危急,兵将折损甚多,哪里还容许在南都这种后方留下那么多兵马与将才?只能靠李从善和州郡兵顶一顶了。

    “大帅不必过虑了,我看大王说得不错,潭州过来的这路敌军需要翻越大山,进军颇为不易,袁州和吉州守将只需谨记大帅的吩咐,坚壁拒守而不轻易出战,数月之内应无大患。而且大王近段时间做得很不错了,大帅其实无需忧心南都,倒是要注意大江上游……”

    见林仁肇始终不放心李从善独当一面,一直在那里叮咛个没完,而李从善虽然看上去在恭恭敬敬地听着,其实身体姿态已经微微『露』出了一些不耐烦,镇南军节度使都押衙庄友直赶紧『插』话转移林仁肇的注意力。

    李平诧异地望了庄友直一眼,心说这人只不过是一个节度都押衙而已,而且模样少年得很,竟然这么没有轻重地打断节度使说话?而且是在亲王与节度使之间『插』话?当真是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另外两人显然和李平想的不一样,李从善确实对林仁肇的婆婆妈妈大是不耐,现在庄友直这么一『插』嘴,他倒是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并不会因此而感激这个少年随从,但是对他的印象却是一时大好。

    至于林仁肇,被庄友直打断了话,却是一点都没有生气,听他说的都是当初与自己商议过的话,而且在最后还不说全,反而是意味深长地留了半截,当下也不去琢磨其中有什么深意了。

    “叔益提醒得是,如今北军的水军实际强过了我军,我十余万大军倾巢而出自然是不惧,但是后路却是堪忧。若是我军前进而北军据我后,一旦进未破敌,退绝馈饟,那是确实难办。所以我已经请奉化军节度使代为镇守湖口,遮护我军后路。”

    庄友直在林仁肇身边出谋划策多年,他这么说话肯定是有目的的,林仁肇在琢磨不透的时候,多半会顺着对方的意思去做,具体情况则大可以等会私下沟通。

第八章 张雄

    第八章张雄

    林仁肇率领镇南军的船队到达湖口的时候,已经是二月的中旬了,奉化军节度使朱令赟早就带着江州水军在此等候多时,湖口水军更是枕戈待旦,然而林仁肇飞书传令当地建造的大舰木筏仍然没有齐备。

    “无妨,陛下虽然催促勤王大军甚急,金陵旬月之内倒是不会有什么不妥。如今北军势大,大江之上也尽是北军舰船,我军欲顺流东下以破敌之浮梁,确实需要准备充分,不能贸然行事,这大舰木筏的确是不能草率的。”

    眼看众人并非是在有意拖延,建造大舰木筏以备万全也是稳健之策,李平确实不好批评什么,反而要稍加开解一番。

    “嗯,现在春水未起,本来也还不是举兵入江的时候,本帅还能在此等得几日。不过金陵虽然不甚危急,陛下的旨意却是不容轻慢,出兵之日不应太晚,匠役还是要加紧建造,切不可因为船只未备而误了军机!”

    既然连金陵来的使者都不说什么了,林仁肇就更不好去苛责属下,而且这个时候的确还不到春汛的高『潮』,长江的水位并不算高,此时的航道其实依然容不下几艘大舰,因此目前确实不是出师的最佳时机。

    不过林仁肇还是要督促船工们尽快完工的,毕竟万事俱备只等春汛肯定要好过了春水已至赶快造船,所谓机遇只会青睐有准备的人,或者说尽人事听天命,天时固然是不可控的,自己的事情确实应该首先做好。

    …………

    就在林仁肇率军于湖口静候江水上涨、船只完工的时候,袁、汀二州统军使张雄已经率领袁、汀二州的州郡兵和义军杂凑起来的数万人马从当地出发,经过抚州(今江西省抚州市)绕道歙州、宣州,避开长江沿岸周军占领的州县,来到了金陵南面的溧水(今江苏省溧水县)。

    “陛下召天下勤王军会集金陵,今将军已经率众至此,镇南军节度使尚不知在何处,金陵城中也不知道将军已至,如再贸然北进,恐为北军各个击破。”

    溧水城外,监察御史许逖正在对送行的张雄反复交代着一些话。

    被李弘冀派去搬张雄前来勤王的使者许逖虽然是个文臣,却是个知兵之人,对于当前的整个战略形势有着相当的认知,这也是李弘冀选择他作为使者的原因,正如被派去南都的李平同样是知兵之人。

    当初和李平一起被派出来搬取救兵的时候,李弘冀就已经向两人交了底,他们都知道光是把援兵搬来还不够,因为哪怕是林仁肇这一支援军,南都、江州和湖口差不多可以凑起十来万兵力,但是和金陵城外的十万周军比起来,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优势,更何况兵力还不如周军的金陵守军和袁、汀二州军队了。

    三路大军中的无论哪一路,在单独面对周军的时候都不敢说可以保持不败,更不必提取胜的信心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到时候三方之间能够互通消息,力争协同行动,在金陵城外形成配合,用里应外合与三面夹击彻底击败周军。

    而许逖和张雄他们这一路行来,从抚州进入歙州开始就是经常『性』地翻山,远远地避开了长江沿线,尤其是在过了宣州之后,为了避开采石矶浮桥和采石镇可能有的周军重兵,他们甚至不惜艰难跋涉穿越丹阳湖、石臼湖和固城湖之间的湖沼区,迂回绕到了金陵南面的溧水。

    这样迂回曲折的行军路线,加上周军连续扫『荡』长江沿岸的州县破坏了南唐的驿传系统,张雄他们已经很长时间得不到各方面的情报了,周军都在哪,通过一路上的汹汹传言他们倒是略知一二,可是林仁肇所部到了哪里,金陵城中状况如何,他们反而是一无所知了。

    如此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的情况,许逖哪里敢放张雄贸然靠拢金陵?好不容易募集到的一支比较成规模的勤王军,可不敢让他们瞎撞。

    “将军暂且驻兵于此,待我入白陛下,依另一路勤王军和金陵城中的状况,再来定将军的行止。我进城之后,若是周军前来挑战,将军慎勿出战,且待我一夕。”

    许逖非常严肃地看着张雄,郑重地说道。他不能不在自己临行之际严肃郑重地关照一番,因为张雄这人忠义固然可称,于用兵一道却是相当粗疏,许逖从到张雄的驻地传旨的那时候起就已经看明白了。

    张雄是淮南义军出身,既不是将家子,也不是纯正的行伍出身,他在淮南之战时颇立了一些功劳,那与其说是知兵,还不如说是淮南百姓的忠义之气与运气使然。先帝割让淮南十四州之后,义军纷纷南渡,张雄以其战功得授刺史,并且升为袁、汀二州统军使,但是在军伍之事上并没有更多的长进。

    所以对于张雄的用兵能力,许逖是完全不放心的,自己在的时候还好办,可是自己是要进金陵面见李弘冀请示机宜的,如果那时候周军杀过来,许逖可就不敢说张雄会不会应对失当了。

    虽然溧水距离周军的营垒较远,但是也难保他们不会侦知勤王军的踪迹,一旦周军获知这支勤王军的兵力和战力实情,而林仁肇所部和金陵守军又无法牵制住周军,让周军腾出手过来挑战的话,许逖就怕张雄空有一腔忠义却不知道进退,因而头脑发热地率军出战。

    张雄的忠义许逖当然是知道的,因为当初从驻地开拔的时候,张雄就曾经召集诸子话别,无论是对跟随他的长子还是其他的儿子,张雄都是一句话——“吾此行必死国难,尔辈不从吾死,非忠孝也!”

    这样的话别,忠义是够忠义了,感人肯定也是很感人的,但是不嫌太不吉利了吗?而且出师伊始就抱着死国难的心思,真的是好将领?自己慷慨赴死不要紧,要求儿子从死也算是家事,但是这样一心求死是会毁了这支勤王军的!

    对着这样的大将,许逖自然是放心不下,可是与金陵联络的事还得自己去办,许逖此时也只有期望两点,一就是张雄能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二就是溧水距离金陵还远,周军因此没有过来挑战。

    不过看着张雄表面上唯唯而应,实际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许逖就知道对方多半是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许逖终于还是收住了话头,毅然挥别了众人,单骑向北驰去。

    张雄听不进去自己的告诫,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逖就只能让自己多辛苦一点了,这一趟进金陵,一定要快去快回,争取在一两天之内将联络定计的事情办妥,而周军不至于这么快就有所应对。

    看着使者向金陵驰去,张雄在心中也是一阵摇头,书生就是书生,靠着上书言事入官,在几年之内就做到了监察御史,口才和见识都应该还算杰出的,不过书生论兵不就是纸上谈兵么?

    而且先不论见识深浅,这许逖话里话外不就是透着对周军的恐惧么?未战先怯那是书生的常态吧,都是一些没有见过阵仗的人。

    自己率军前来金陵,为的就是勤王,为的就是与周军交战,若是诸军能够齐集会攻,这当然是最好的,但是没有这个条件就不作战了?甚至周军跑到溧水来挑战,自己都要龟缩不出?那做的是什么将军?!

    …………

    “陛下与枢密院定下这围点打援之策,两个多月以来都没有强攻金陵城,只是隔绝金陵与唐国其他州郡的交通,迫使唐国各路勤王军梯次而来,便于我军各个击破。如今第一支前来送死的唐军已经到了溧水……”

    周军在知己知彼方面的努力与能力,那就不是张雄、许逖辈可以相提并论的了,张雄这支军队一路过来,侦谍司的探子几乎就是一路将他们的行踪报过来,虽然不能具体到每一天每一地,但是稍大一点的县镇却是从未漏过,等他们到了金陵附近的溧水就更不必说了。

    再说从这支军队过了宣州之后,昇州西南面行营的斥候也加入了追踪刺探之中,所以战场『迷』雾对周军来说固然还有,金陵附近却终究是透明得多了,周军对张雄、许逖等个人的行踪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对整支军队的动态已经是一清二楚了。

    所以此刻行营都部署柴贵说起事来就轻松得很了。

    “行营马军都监武怀节,本帅命你率行营马军前往溧水截杀这支唐军,务必将其歼灭于金陵外围,不得让其与金陵守军合流!”

    虽然江南的水网地带不利于骑兵驰骋,但是马军的作用还是有的,譬如像现在这样的快速出击,马军的反应显然会比步军快很多,因此行营还是配属了相当数量的马军,只不过锦衣卫亲军的马军留在了东京,殿前司的马军留京和护驾的各有一部分,行营配属的马军全都是出自侍卫亲军罢了。

    而且不光是因为马军的战术机动能力更强,围城作战确实也不大用得上马军,所以截击张雄所部的任务自然就归于行营马军了。

第九章 溧水之战

    第九章溧水之战

    “北军在城外挑战?只有一两万马军?我军有数万兵,又可以依城而战,何惧其一两万马军!今日就以这股北军祭旗,待我先击破眼前的这些马军,然后再等许御史带来陛下的旨意,再鼓舞向前为金陵破围。”

    许逖离军的第二天一早,武怀节率领的马军部队就呼啸而至,堵在了溧水城的北面。听到巡哨的传报,张雄一时间意气风发,竟然就这么将许逖昨日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周军来到溧水的都是马军,显然就不是为了攻城而来的,其挑战本军的目的极其明显。但是周军居然会有如此的自信?溧水虽然算不上什么坚城,那也毕竟是一座城池,自己带来的这数万兵也就有条件依城而战,周军难道以为他们仅仅靠着一两万人马就能够获胜?

    这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莫非是连续的胜利将他们养成了骄兵?

    既然周军如此骄矜,张雄当然不介意让他们在自己的手上尝到失败的滋味,体验一下骄兵必败的箴言。

    一两万马军对数万步军,如果是在旷野之中遭遇,那么步军一方很可能会相当的被动,因为马军既可以游动『骚』扰,也可以选择会战,最多的还是断绝粮道,行动的选择是相当的自由,步军面临的困难非常之大。

    并且在旷野之中遭遇的两军即便是进行会战,那步军在会战当中哪怕是获胜了,马军也可以从容逃遁,步军是很难实现歼敌的目标的;而一旦步军在会战当中失利的话,步军逃遁马军追击,这状况就截然不同了,步军很有可能会被敌军穷追猛打至全军崩溃。

    但现在的局面是,张雄率领的数万步军有一座小城可以依托,可以出城野战,也可以退守城池,选择的自由在南唐军一边,即便野战失利也有地方可以逃;周军的这一两万马军则是主动挑战的一方,他们显然不具备攻城的能力,野战即便是胜了都无法迅速扩大战果。

    两军在野战胜利之后都无法扩大战果,一时失利也同样有退路可寻,总的来说结果大致相当,但是南唐军具有兵力优势,胜面较大吗,对于这样的仗,张雄哪里肯拒绝?更不用说他千里迢迢地跑来勤王,总不能被一两万敌军吓得缩起来吧?

    至于许逖这等书生的胆怯之语,当然是完全不用理会的。

    …………

    溧水城的北门訇然中开,吊桥也随之落下,一队步军从城内鱼贯而出,却把武怀节吓了一跳。

    武怀节带着行营的两万马军连夜赶来,原本是想在中途拦截这支南唐军的,结果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这一冲就冲到了溧水城,然后才确认这支南唐军自从进抵溧水城之后就一直停在这里,并没有继续北进。

    这支南唐军人数有三四万,其中的中军数千人驻扎在城内,城西还有三万多人安营扎寨,面对着这座小城和紧靠西城墙的那座营寨,武怀节感到有些头疼。

    溧水城城池狭小,城墙周长不过四里,夯土墙没有包砖,城高不过一丈五尺左右,城壕宽不过两丈。这样的城池根本就算不上坚城,莫说是城中仅有数千守军,哪怕就是三四万人全在城内,让侍卫亲军司的虎捷军来攻,顶多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

    但是武怀节带来的都是龙捷军,马军可一点都不擅长攻城,也没有携带攻城的用具,再说用马军来攻城也过于奢侈了。

    别说是攻城了,就是去强攻城西的那座营寨,都不应该是马军做的事。

    若是这三四万南唐军都在溧水城中,那倒是好办一些,武怀节大可以命令全军封堵住四门,那么三四万人吃都会把城池给吃垮的,届时南唐军唯一的选择就是冲出城门与周军交战。

    然而南唐军的主力是驻扎在城外的,城外的营寨可不像城池那么好包围***,营栅的防御能力比城墙差很多,从里面拆起来却也更方便,可以挡住外面的马军攻击,却根本挡不住里面的步军冲出来。

    所以武怀节试探『性』地向这支南唐军的主将提出挑战,想把他们约到城外进行野战,以便快速定胜负。但是提归提,武怀节可是真的没有想到南唐军的主将会答应下来,因此他才会被南唐军出城的动静吓了一跳。

    步军对马军,有城池和营寨可以依托,躲在里面守着不就是了?这么急着出来是找死的么?

    张雄很自信,武怀节的自信也不会比他差了。

    冷冷地看着南唐军从城内出来,走过吊桥背靠城壕开始列阵,武怀节迅速收起了自己的惊讶和胡思『乱』想,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南唐军完成布阵。

    在城北列阵的才只有从城***来的数千人而已,在这个时候冲上去固然可以捡到便宜,却也很有可能把驻扎在城西营寨中的南唐军吓得不敢动了,这可不是武怀节喜欢的前景。

    哪怕是试探『性』的挑战,为了南唐军应战的这个万一情况出现,武怀节都特意命令全军向后退出来一里地,为的就是要把城北的这块地空出来,让南唐军感觉到出城布阵的安全,让南唐军愿意和周军进行野战。

    哪里还能为了一时的痛快,就鲁莽地再把他们给吓回去?

    怎么也得等到城西的南唐军主力一起过来布阵,然后再将其一举击败吧?武怀节相信敌将不会托大到只用数千步军来迎战两万马军的。

    武怀节的这个判断非常正确,就在出城的这数千南唐军刚刚布阵完毕的时候,西边黑压压地过来了一片,张雄的传令兵终于将这支南唐军的主力拉到了城北。

    张雄看着周军在一里地之外静静地等候,等着他的中军出城站好了阵势,等着城西营寨中的主力都赶过来全部列阵完毕,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宽慰,又是对周军的骄矜之气大感鄙夷。

    这样骄横傲慢的军队,哪怕之前一直都是常胜的,今日也要在自己手中折上一阵,哪里有马军任由步军列好阵势再来攻击的道理?

    看周军一时还没有动静,张雄一声令下:“击鼓!全军缓步向前推进,将当前的敌军驱逐。”

    身后有城池做依托,而且本方已经列阵完毕,敌军骑兵的威胁就已经大减,此时以坚阵缓步推进,只要在前进中保持阵形不『乱』,敌军是毫无办法的,如此即有可能将当面的敌军逐退。

    只要能够将敌军逐退里许,那都可以大涨全军士气,毕竟以步军驱逐马军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无论在这个过程当中借助了多少地势。

    南唐军中号角长鸣,隆隆的鼓声击出缓缓的节奏,各『色』令旗一齐向前轻点,三四万南唐军迈着坚定的步伐,缓缓地向北面的周军『逼』了过去。

    看到南唐军居然主动发起进攻,周军上下齐齐一震,马上的骑士们一个个抖擞起精神来,身体挺得笔直,缰绳也骤然勒紧,这一瞬间都是在屏息等待着中军的号令。

    周军阵中一声号响,不过随后却既没有鼓声也没有诸『色』令旗挥舞,只有一面彩旗向着南唐军的方向挥动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周军前排正中的骑兵向两侧一分,『露』出了他们身后那二十门黑黝黝的火炮。早在中间的号声响起来的时候,炮手们就已经点燃了炮门的引线,此时随着火光一闪,炮口处青烟腾起,轰鸣声骤然传遍四方,二十枚弹丸猛地冲出炮膛,疾速划过了两军之间的低空,向着南唐军的阵列砸了过去。

    在步军和水军先后装备了炮兵之后,周军的骑炮兵也终于有了。

    为了能够跟上马军的行军步伐,骑炮兵使用的火炮比步军的火炮还要轻小,而且是易于拆卸的,因此在开战之前需要一定的时间重新组装,发『射』的弹丸也比步军火炮的轻小许多,『射』程当然也比步军火炮的『射』程更短。

    但是不管怎么轻量化和组件化,这依然还是火炮,它们发『射』的弹丸总还是有六七斤重,可以打到一里地之外去,组装的时间也用不了多久,反正在南唐军列阵的这一段时间内就足够组装起来了。

    轰鸣声中,南唐军上下目瞪口呆,在那一瞬间甚至都停下了向前的步伐,只是干看着二十枚铁弹丸忽的一下从周军阵前蹿出来,然后在眨眼之间就飞到了自己的头上,带着一股狂风和一阵炙热,迅速地没入了人群。

    咚咚的铁球落地声次第在南唐军阵中响起,其中间或有铁球直接砸中**的噗噗声,声音极为瘆人。

    不过更为瘆人的事情还在后面。

    南唐军阵中很快就是血雾四起,残肢碎肉四下里飞溅,惨嚎声响成了一片,死者固然是无声无息地倒下,伤者却是痛得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周围的幸运者也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幸运,而是被面前的人间地狱景象惊得面无人『色』。

    张雄已经被眼前的古怪战争场面惊得无法思维了。

第十章 马军突阵

    第十章马军突阵

    武怀节可不会给张雄缓过来的时间,就在周军的第二轮炮击刚刚过去,南唐军的步军阵列依然处于痛苦、震惊与『迷』茫之中的时候,周军的冲锋号响了起来,这号声是如此的嘹亮激越,哪怕是炮兵阵地上的连续轰鸣都无法掩盖。

    阵地设置在中军前排的周军炮手此时已经进入了忘我的『操』作程序当中,对外物似乎是一无所查,这一阵嘹亮的号声对他们毫无影响,在他们的眼中就只有对面南唐军的阵列,耳中就只有炮长的号令,手中则是执行着平日里『操』练了无数遍的机械动作,将一枚枚弹丸通过炮膛送向前方的南唐军阵列。

    在隆隆炮声之中,周军骑手一边艳羡地侧头观看炮手们的动作,一边勒马屏息等待着中军的号令,此刻听到了这极富穿透力的号声,马上一个个条件反『射』般地身体猛然绷紧,将自己的注意力提到了最高,左手稍稍松开了缰绳,双腿轻夹着马腹。

    这些在往日的『操』练中已经习惯了炮声的马儿,在身边弥漫的硝烟当中已经是显得十分的兴奋了,应和着耳际隆隆的炮声,牠们的四蹄不停地踢踏着地面,此时主人忽然一松缰绳,这些马儿立刻就打了一下响鼻,然后扬起四蹄缓步向前冲去。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周军以分居炮兵阵地左右,每排五百骑、排距十余步的阵列,在炮声中慢跑着『逼』向了溧水城北面的南唐军阵列。

    炮火硝烟之中,缓步向前的马军队列轻踏着地面,以整齐的队形向南唐军移动。仲春时节里的江南,地面始终都是湿漉漉的,而且长满了嫩草,即使有数千匹马一起轻踏地面,也仍然是烟尘不起。

    或许是动静太小,或许是炮声盖过了马蹄声,依然陷于震骇当中的南唐军竟然对周军的骑兵启动视若无睹,张雄还处于震惊当中没有回过味来。

    周军骑兵的坐骑迈着大步向南唐军『逼』近,刚刚进入到两军相距两百步的位置,前排的骑手就把身躯微微向下一低,催动坐骑骤然加速,转瞬间战场上就是蹄声如雷,周军出动的这两个军的骑兵在大地上敲着鼓点滚动而前。

    “抬枪!放箭!”

    周军骑兵在大地上砸出的鼓点虽然还没有压过炮声,但是地面突然变得猛烈的震动终于晃醒了仍然有点浑浑噩噩的张雄。看到周军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冲刺,正迎面向着本军扑了过来,而且距离本军阵列已经不足一百步了,张雄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周军投掷过来的铁弹丸固然杀伤力甚大,但是一次也才不过数十枚,伤人毕竟有限,主要还是太吓人了,如果能够挺过恐慌,一次几十枚的东西对三四万人的军队打击并不大。

    正在迎面扑过来的周军骑兵的威胁无疑更为严重,步军如果被那些铁弹丸震慑得忘记了列阵抵抗,让骑兵得以近身冲阵,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现在就已经够危险的了,居然让敌军这么快就冲到了距离己方一百步之内,幸好自己及时地醒觉了,否则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现在还算好,前排的长枪手抬起枪尖来是话,依然有希望阻住敌骑的冲锋;后面的弓箭手有长枪手保护,还是可以向敌骑『射』上几轮的。

    不过张雄醒觉得还是稍迟了一些,抬眼之间看到的情况已经相当紧急了,匆忙之中他都来不及吩咐旗牌官进行旗鼓号令了,只顾着放开了嗓门大喊,只希望全军将士都能听见他的喊话。

    但是这怎么可能?三四万人的军队,哪怕是排成紧密的方阵,那都是一大坨的,隔得稍远一点就既看不见又听不见了。

    张雄是骑在马上的,所以他还有一点居高临下的优势,可以从身前士卒的头顶看到远处周军的行止,换了阵中的其他步军士卒,那就只能看见同袍的后脑勺,战场局势对他们来说完全无从把握,只能通过令旗得悉大将的指令。

    声音也是一样,三四万人站在旷野之中,即便是没有周军那边传来的轰鸣声和急骤的马蹄声,中军这边的一声喊话想要传遍全军完全就是不可能的,要想号令全军如臂使指,也就只有鼓声才能达得到这种效果了。

    好在旗牌官就是张雄的长子张彦贞,面对周军的炮击比张雄还要冷静的张彦贞。当南唐军上下都被周军的炮击所震惊,张雄都被震得一时失神的时候,张彦贞却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冷静,一直守候在张雄身边,随时准备传达他的军令。

    张雄的这一声大喝虽然是心存侥幸地指望着全军都能听见,而不是单单对张彦贞下令,张彦贞却是很明白,这个军令最后还是必须通过旗鼓传达下去,哪怕时机稍迟也是没有办法的。

    于是随着张雄的这一声大喝,南唐军这边被周军的炮击吓得停下来了的鼓声再一次响起,鼓声将张雄的最新军令传遍四方。

    可惜无论是张雄的大声呼喝,还是张彦贞的冷静号令,此时都已经无效了,不光是因为军令下得太晚,更是因为南唐军已经无法遵循军令了。

    这支南唐军本就是由袁、汀二州的州郡兵和义军临时杂凑起来的,说的不好听一点就叫乌合之众,在张雄的督导之下急速行军已经是很勉强了,临战能够列个阵出来,那就是张雄领军有方,却哪里有多强的战场应变能力。

    更何况周军的那一阵炮击已经让这些南唐军士卒脑袋里面成了一片空白,什么军令啊、队形啊什么的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能记得起新的鼓令是什么来着。他们还没有当场撒腿向后跑,那就已经是张雄平日里严厉治军的成效了。

    不过周军投掷过来的铁弹丸在军中横扫而过,导致身边的同袍筋断骨折血肉横飞,这种惨状却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们心里,让他们从心底里开始发寒,让他们两股战战,让他们根本就迈不开腿,让他们浑身乏力。

    张彦贞指挥属下搞出来的这一阵鼓声,确实是将张雄的最新军令传到了全军,但是并没有能够号令全军做出合理的应对,而只是将这些士卒从先前的震惊木讷当中惊醒过来。

    被周军的炮击惊呆了的时候,这些南唐军士卒尚且不觉得,此时一被中军的鼓声惊醒过来,充斥脑海的就只剩下了同袍破碎的肢体和那一团团血雾,耳边的炮声和鼓声都倏忽远去,不断灌入耳中的全变成了伤者的呼号。

    周军的这种兵器他们可是从未见过,那些铁弹丸砸入军阵当中是如此凶猛,伤人是如此残毒,造成的死伤是如此的可怕,只要稍微想一想自己一旦被铁弹丸砸到的情景,众人就不禁心惊胆战。

    然后才是阵列前排的士卒蓦然醒觉,对面的周军骑兵已经冲上来了,冲得距离是如此之近,众人已经可以看得清楚那些骑手狰狞的铁面具,还有面具后面那对嗜血发赤的双眸,以及人马口鼻间喷出来的白气。

    此时周军那边抛掷的铁弹丸已经停了,然而那些铁弹丸在军阵之中造成的伤亡,其对南唐军士卒的心理影响仍然在扩散,这些几个月之前的乌合之众心中的恐惧还在发酵,而正迎面向他们扑过来的周军骑手则进一步增强了这种恐惧感。

    看着对面那些狰狞的面孔,看着对面人马一体的庞然大物高速冲来,感受着脚下的大地在敌军的铁蹄下颤动,这些南唐军士卒一个个心中发虚,手心冒汗,口中发干发苦,平日里的那些『操』练手法早就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别说是听不见张雄的那一声大吼了,别说是忘记了中间的鼓声是表示什么意思了,此刻就算是前排的都头拎着他们的耳朵吼叫“抬枪”,这些手脚发软的士卒都未必做得好动作。

    更何况,就连那些都头们乃至指挥使们,这些本应是军队中坚的人物,此时多半都已经被吓懵了。

    看着周军驱马猛冲上来,南唐军的阵列前排仅有少数人靠着本能挺起了手中的长枪,闭上双眼哆哆嗦嗦地硬着头皮等着那些马往上撞。

    然而周军并没有闷着头撞上去,第一排骑手在距离南唐军阵列三十多步远的时候开始圈马回转,在坐骑从正面冲击转为侧身跑出的那一刹那,他们一个个平举着手铳向南唐军开了火。

    砰砰砰的一串爆响,声音比之前的炮击要小得多,也没有什么火光,硝烟也很淡,击中打倒的南唐军士卒则更少,但是已经足以提醒南唐军注意到这种并不下于弓弩的伤害了。

    第一排『射』完之后即兜马往回,第二排又继续在阵前回转,然后是第三排……

    终于,再怎么迟钝的神经反『射』,还是将内心的惊恐化作了行动,在挨了好几轮炮击之后,现在又连着遭受了三轮铳击,南唐军的阵列终于『乱』了。

第十一章 崩溃

    第十一章崩溃

    侍卫亲军龙捷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的指挥使王廷鲁领着他的那个指挥扑到了南唐军阵前,正在左手控住缰绳,右手平举手铳,准备跟随着前面的两个指挥在敌阵前方进行回转『射』击,眼角却突然瞥见南唐军的阵列前排起了一阵动『荡』,耳中分明可以听到从南唐军阵中传出的狂『乱』喧嚣。

    在南唐军的阵列中,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僵立不动,更有许多人却是扔掉了他们手中的长枪,抱头转身向后逃窜,把一些依然能够挺枪直立的军士扔在了前排,犹如海边的礁石,孤零零地杵在那里,直面着周军骑兵的浪涌。

    南唐军阵列中的这一阵混『乱』实在是过于显眼了,即使是在疾驰的马上,王廷鲁仍然抓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信号,当下就是一声呼哨,刚刚举起来的手铳也不用了,信手就往马鞍旁边的皮袋中一扔,随即从腰间拔出了马刀,向着南唐军的方向一指。

    “儿郎们,杀啊!”

    喊声当中,王廷鲁双腿一夹马腹,催动坐骑直直地向着混『乱』中的南唐军阵列冲了过去,得到指挥使号令的第三指挥骑手们也一个个收起了手铳,抽出马刀拨马紧跟上自己的指挥使,齐声呐喊着就这么排着队踹了过去。

    在阵地的另一边,龙捷右厢第一军第三指挥的指挥使石进德几乎在同时作出了和王廷鲁差不多的判断,随后也是作出了差不多的动作与指挥,他那个指挥的骑手们同样是在阵前一齐改为挥舞着明晃晃的马刀向南唐军的阵列扑了上去。

    三十多步的距离,战马跑起来也就是两三个起落,王廷鲁、石进德就带着属下撞入了南唐军的阵列,当然,已经是残阵了,根本就不存在如林的枪刺阻挡他们前进,零星的几杆长枪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大的威胁。

    纵马扑上去,躲过对方的枪尖,然后一刀劈下去,甚至干脆让坐骑从敌军的头上踩过去,龙捷军的这一次冲阵摧枯拉朽,少数硬挺着面对马军浪涌的南唐军长枪手转瞬间就在这一波冲击中消失无踪。

    随着两个第三指挥开始冲阵,后面的第四指挥、第五指挥全都紧跟在他们身后,同样是高声呐喊着挥舞起手中的马刀,虽然一时之间尚不能接敌,却也可以给前军助一助威。

    这支南唐军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虽然义军在平日也有两军对战的『操』练,但是就连州郡兵都很少看得见骑兵,军中的马匹少得可怜,何曾见过人马合一的庞然大物轰隆隆地撞过来的景象?还是数量庞大的一整排。

    本来就因为周军的炮兵和铳击而军心摇动的南唐军,此刻无疑是彻底崩『乱』了。

    感受着对面周军骑手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听着急骤的马蹄声如同擂鼓一般砸到了心里面去,还有那些骑手的高声呐喊,看着他们一个个张开了血盆大口,以及马刀上的点点寒光,更有最前排那些螳臂当车者的血淋淋示范,那些原本还能挺枪直立的军士也立即加入了转身逃窜的队伍当中去。

    已经处在逃窜阵营之中的南唐军士卒听得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不由得亡魂大冒,也不知道又从哪里借来了一把子力气,双腿蹬地爆发出了最大的潜力,闷头在后面还有些模样的弓弩手阵列中穿梭。

    于是还能有些模样的弓弩手阵列也迅速地不成模样了,大家一起扔掉了手中的兵器,两手向外扒拉着阻碍自己逃窜的一切物体,跌跌撞撞地向后逃去。

    人群逃窜的方向杂『乱』无章,相互之间推推搡搡,使得在半刻之前还是整齐阵列的这块地方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四处『乱』窜的南唐军队伍之中,张雄的中军大纛依然耸立在原地,张彦贞领着几个旗牌手紧紧护卫着大纛,张雄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提着佩刀一边厉声疾呼一边向前挤,力图拦截住溃军重整队伍。

    奈何此刻军中『乱』势已成,众人只觉得从北面压过来的周军如同催命厉鬼,都只想尽快从他们眼前逃离,张雄往日的军中威严竟然无从生效。

    挣扎努力了半晌,张雄还是无法阻止军队的崩溃,甚至都没能抓住几个人来充实他的中军,在全军崩溃的浪『潮』之中,护住大纛的中军也是风雨飘摇,就好像是暴风雨下面的江河湖海之中随时可能倾覆的一叶扁舟。

    …………

    张雄出战的时候,溧水城的守将郑简就在北门城楼观战,虽然对张雄舍弃城池而与敌军的骑兵野战的做法多有疑虑,不过郑简当然是指挥不动张雄的,所以即便再有疑虑也无法阻止其出兵。

    而且郑简也听说了,周军只来了一两万人马,算算张雄麾下足足有三四万人,又有城池可以依托,应当不至于大败,因此他对两军交战的前景也就不算有多担心。

    不过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郑简仍然随同张雄一行来到了溧水城的北门,张雄率军出城,他则登上了城楼观战。

    周军在北门外面里许摆出的整齐阵势让登楼远眺的郑简暗暗惊心,如此众多的骑兵,他是从来都没有看过的;如此威严肃穆的军容,别说是金陵城的神卫军和神武军了,就是林仁肇的镇南军恐怕都比不上。

    这应当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了吧?难怪当年淮南根本就守不住,现在则连浩浩大江都无法阻挡他们了。

    郑简一边察看着双方的军势,一边就在心中默默地筹算着。

    好在张统军使麾下有三四万之众,虽然在剽悍劲上肯定远逊于对面的周军,但是数量优势总还是实实在在的,再说这三四万之众的身后还有溧水城的城墙呢。或许此番出战并不能如张统军使所愿,击败当面的周军可能相当不易,不过应当也吃不了大亏,双方在搏杀消耗一阵之后就会各自改变作战意图了吧……

    张雄所部从城西营寨和城中汇聚到城北列阵,那阵势虽然比不上周军的严整,但是也相当可观,再配合上黑压压一片的兵力规模,郑简对张雄的信心又稍稍增强了一点。

    周军来的都是骑兵,攻城应该是没什么好办法的,而且缺乏兵力优势,就连围城都有做不到,最后占不到便宜的他们,多半会选择在溧水城周边『骚』扰迟滞张统军使的进军吧?不管张统军使勤王的使命能不能达成,反正溧水城应该是足够安全的。

    至于张统军使贸然出战,结果面对的是如此强军,哪怕是以三四万人对一两万人马,恐怕还是会小输一阵的。不过稍微吃一点亏对张统军使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此时此地吃亏总好过了跑到金陵城下去大败亏输,小输一阵的张统军使那时候就会更加谦虚谨慎一些,大概会驻留在溧水城等候其他勤王军的到来。

    有他们这支军队在,溧水城显然会更加安全,只是自己就要头疼这三四万人的粮秣问题了……也不知道其他勤王军什么时候能到,溧水城要供应张统军使所部多久,如果只是一两个月那还好办,时间长了可真是吃不消。

    溧水小城又不是什么一方重镇,军储向来都不多,再有周军的骑兵四下里『骚』扰,临时下乡征粮都是个麻烦,以区区小县能够支应三四万人一两个月的军食,那已经是自己治理地方卓有成效了。

    郑简这里正在琢磨着双方战后的部署调整呢,城外的局面却突然间一边倒了。

    首先是周军的炮声让郑简的注意力完全转到了两军战场。因为和战场隔得有些远了,又是从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的,郑简难以和张雄所部一样切实体会到周军火炮的巨大轰鸣声和弹丸临头的迫人威势,不过那一波数十枚弹丸在南唐军阵列中犁出一道道深沟的情景,郑简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如此犀利的兵器,不要说从未见过了,郑简根本就是闻所未闻,那简直就是将抛石机的威力和箭矢的锋锐合二为一的东西,另外还加上了超远的『射』程,看两军相距有一里地以上,张雄所部纯粹就是干挨打么……

    然后就是周军发起骑兵突阵,张雄所部在敌骑面前骤然崩溃。

    看着北门外『乱』成一团的大军,看着在张雄的中军大纛旁苦苦挣扎维持的百来人的队伍,郑简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急忙回身扑到栏杆旁,伏身向下大声呼叫:“赶快升起吊桥!闭上城门!”

    大军出城野战,城门和吊桥当然是留着给他们的,即使会战偶有小挫,只要还能保持部伍严整,大军就仍然可以在后军的遮护下徐徐退入城中,如此方能称得上依城而战的优势。

    但是现在大军彻底溃『乱』了,那就根本无法组织起后军遮护,而且也不会是有序地退入城中,看那些溃兵,很明显会不顾一切地拥塞住吊桥和城门,最终却是在给周军入城开路。

    面对此情此景,郑简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断然闭城。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第十二章山雨欲来

    “陛下,我军已经于溧水歼灭驰援昇州之唐军一部数万人,阵斩其统军使张雄,俘斩唐兵上万,其余溃卒四下逃散,已经不复成军。只是我军前往溧水出战的是龙捷军,马军攻城多有不便,而且溧水城城池狭小、守军不多,又没有什么地利,在昇州外围无足轻重,故此我军不曾趁势取城。”

    金陵城西郊的行宫之内,昇州西南面行营都部署柴贵正在向郭炜汇报最新的军情,虽然两人之间有实际的血缘关系,按照宗法来算也有亲缘关系,但是柴贵依然恭恭敬敬地依足了臣礼,哪怕并没有殿中侍御史在场。

    说是行宫,其实也就是占地稍广比一般军帐更为舒适一些的营帐而已,里面铺了一层上好的地衣,生了火,通风也做得不错,因此在帐中感觉不到南国春日雨季里的『潮』湿霉味。

    除此之外,这个行宫还是称得上简朴的,只有几个内侍和宫女服侍郭炜,也就是整理一下内务和侍候郭炜更衣而已,连侍寝的人都没有带来一个。

    这年月,别说是皇帝亲征了,就是位分稍微尊贵一些的大将,譬如使相(节度使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级的领军出征,随军就多半会带上一个侍妾,像郭炜这样一个不带的,那可真是算得上简朴克己了。

    当然,郭炜不带侍寝的人,其缘由并非臣下所揣度的克己,更不是没有需要,实在是他现在喜欢上了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感觉,有这种刺激已经可以暂时替代一下生理需要了。

    更何况郭炜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任意在宫中找一个人来侍寝?他还不乐意呢……至于现在获得过他宠幸的几个,郭炜担心的是她们受不了这种戎马倥偬。

    大帐之中最显眼也最精致的,既不是里间的床榻,也不是郭炜现在坐着的靠背椅——当然,靠背椅是郭炜让木匠专门为他打的,皇帝要常住在此,搞这么一点特殊的坐具也费不了多大的事——而是摆放在正中间的沙盘和悬挂在侧壁的地图,上面是运筹司的军咨虞候们随时更新的战局进展。

    柴贵前来觐见汇报,当然不只是带了一张嘴的,这边他在向郭炜面呈本军的最新进展,那边军咨虞候崔承孝正在对照着柴贵带来的军报,在沙盘上重新摆弄各『色』小旗和颜『色』布条,随后又用彩『色』墨笔在地图上进行标注。

    “龙捷军打得不错!以两万马军歼灭三四万步军尚在其次,首次使用骑炮兵的经验才是弥足珍贵,今后……这些经验会发挥非常重大的作用。”

    郭炜听着柴贵的汇报,点了点头随口夸赞了两句,心思却一下子飞到了未来的骑兵大兵团战场,憧憬着大规模配备骑炮兵的马军将会怎样发扬先进生产力代表的作用。

    不过他的眼睛却是盯着崔承孝忙碌的目标,那座沙盘和那幅地图。

    沙盘上,标志着南唐袁、汀二州“勤王军”的蓝『色』大旗已经被拔去,溧水城中只剩下了一面表示千余人规模的小旗,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值得现在就分兵去攻取,表征出战的龙捷军红旗已经移回到了金陵西郊的大军营寨。

    地图上,从江南西道袁州、汀州(今福建省长汀县)一路指向了溧水城的一个巨大的蓝『色』箭头被红笔圈住,然后打上了一个×。在这幅地图上还有几个与之相当规模的红叉,其中两个出现在长江岸边的东梁山和新林寨,常州城也有一个,润州城则只有一个红圈,那个×暂时还打不上去。

    虽然在东梁山和新林寨的这两战之中,南唐军遭遇的歼灭『性』打击主要是水军,步军固然损失惨重,却终究是被击溃而不是被围歼,许多士卒仍然逃散在外,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标注,但是这个时代也不同于郭炜穿越前的那个时候,像南唐军这种组织程度的军队,被彻底击溃之后是很难重整的,所以和被歼灭的差别也不大。

    现在溧水城的这一战同样是如此,根据获得的军报,张雄率领的这支南唐军数万人,张雄父子阵亡之后彻底溃散,溧水城的守将又早早地闭城自守,那些残卒无处可去,早就星散四野了。

    这些溃兵或许在短时间内会落草为寇,也或许会辗转回乡,不管他们是作出何种选择,基本上都很难再被南唐的地方官与将领召集组织起来,因此已经可以从南唐军的编制中抹去了。

    金陵这边在外秦淮河打的那一仗就截然不同的,同样是击溃,而且金陵西门当时是被关闭的,但是那些出战的金陵守军大多数还是绕道其他城门回到了金陵城中,这就是纯粹的击溃战了。

    不过常州城的南唐守军则是完全彻底地被歼灭了,因为被吴越和大周联军团团包围的缘故,那些守军实在是无处可逃,除了战死就只有投降一途。

    下一个遭遇类似常州守军命运的,无疑会是润州守军,金陵守军肯定还得靠后。

    攻占了常州的吴越、大周联军在休整了半个月之后,即携辎重船队顺着运河向西北方向进军,配合驻扎在扬州的定远军和伏波旅一部迅速包围了润州城。随着润州水寨被破,润州守军已经被团团围住,同样是无处可逃了,从池州城一路逃窜的李元清终于迎来了自己困守孤城的那一天。

    随着金陵和润州的水寨相继破灭,从采石矶浮桥以下的整个长江下游,定远军再无敌手,趁着长江水涨浮桥抬高延伸扩建的机会,定远军船队大举通过临时中断的采石矶浮桥,转向了采石矶的上游。

    这种兵力的转用几乎是必须的,看行宫当中沙盘和地图是表现的两军态势就可以知道,可以说昇州东南面行营完成对润州的包围真的是恰到时候。

    因为林仁肇的“勤王大军”终于要来了。

    地图上,数支蓝『色』箭头从洪州、江州等地汇聚湖口,然后形成一个庞大的箭头,战略意图直指采石矶浮桥,而当前实际标注出来的位置已经过了彭泽(今江西省彭泽县)的马当山。

    沙盘上,原先『插』在湖口,如今已经移到了马当山东面的蓝『色』大旗比溧水城边被拔去的那面旗还要大,因为这是一面象征着十万级别的旗帜。

    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汇总,南唐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在湖口纠集起来的“勤王大军”号称十五万,拥有大小战舰、木筏总计上千艘,其中最大的战舰在船身边上绑缚大木筏,长达百丈,乘载可容千人。

    打造这些战舰、木筏和等待可以让巨舰并进的春汛,这两桩事情耽搁了林仁肇的一些时间,不过到了三月暮春之际,无论是天时还是人和都已经齐备了,于是林仁肇毅然辞别了前往湖口代他守御的奉化军节度使朱令赟,带着他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长江。

    当然,林仁肇所部的兵力肯定是没有他对外号称的十五万这么多,而且郭炜也很难有特别的途径获得准确的数字,但是那些船只的数量和巨舰的大小是不会有假的。以郭炜和枢密院军咨部的判断,这支军队即便没有十万之众,那距离十万也不会太远,其中的兵员虽然略有拼凑之嫌,但是总体战力却也不俗。

    这样的一支大军,在南唐和大周交战的历史上可以称得上空前绝后了,嗯,哪怕当年寿州城外紫金山上的南唐援军有近十万之数,因此如今的林仁肇“勤王大军”或许称不上空前,但是绝后是肯定算得上的。

    如此大军一旦覆灭,南唐肯定是再也组织不起如此规模的军队的,哪怕金陵城中都不会有,除非李弘冀昏了头直接驱市人为兵。

    不过要想歼灭这样一支大军,尤其是其统帅并非庸碌之辈,那么在兵力的组织和运用方面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在确认采石矶浮桥下游已经安全之后,仍然在长江上活动的定远军就会集中到采石矶浮桥的上游去迎敌。

    而且仅仅是定远军还唯恐不够,沿江州郡除了扬州、泰州、通州还需要兼顾润州围城的辎重运补,因此州郡水军腾不出手来,其他州郡水军也要尽量集结到定远军的左右来,甚至为了指挥方便,渔政水运司副都点检石守信作为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还会亲临皖口镇。

    从长江的水势、地形来看,自湖口到采石矶浮桥这一段,在马当山一带对南唐军进行拦截就相当不错,本来应该是第一道拦截线的选择,只是周军在这一带并未控制长江南岸,难以确保拦截彻底,而且马当山距离湖口也太近了一点,从获悉林仁肇出兵到进行拦截,周军还真是反应不过来,所以一早在运筹司做计划的时候,马当山就没有被列入拦截线的候选名单。

    在马当山之后,下一个适合拦截的地点就是石牌口了,石牌口的狭窄江面恰似大江的一处咽喉,虽然浮桥已经从石牌口移到了采石矶,但是这一带的长江两岸还都在周军的控制之下,很适合用兵。

    而皖口镇就在石牌口的后面,是舒州水军的驻地,从石牌口到皖口镇,长江的江面迅速扩大,随后又快速收缩,在皖口镇东面(今安徽省安庆市一带)又形成了一个咽喉部位。

    在这两个咽喉部位中间,有宽广的水面,其间还有大大小小的沙洲,这里就将是周军拦截林仁肇所部的战场。

第十三章 水军决战前夕

    第十三章水军决战前夕

    “臣有负陛下重托,未能保袁、汀二州勤王大军与金陵大军安全会合,甘愿领受责罚!”

    澄心堂中,许逖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弘冀,心中万分忐忑,他倒不是在忧心自己将要面临的责罚,而是担心着李弘冀的心疾,像现在这样连续的坏消息传过来,国主莫要一时急怒攻心,搞得心疾发作难以收拾。

    常州失陷、润州被围,李元清在润州苦苦支撑,而金陵这边经过救常州失利、攻采石惨败和城西会战大溃之后,兵力捉襟见肘,而且金陵城又一直处在西面周军的威胁之下,已经是很难向润州派出援军来了。

    在这个时候,自己从江南西道那边带来了数万勤王大军,本来是一件雪中送炭的好事,是完全可以冲淡城中的愁云惨雾的,可以让城中守军低『迷』的士气得以复振,能够大大地减轻李弘冀身上背负的沉重压力。

    谁曾料想仅仅是自己离军进入金陵的短短两天时间之内,张雄率领的三四万人就这么灰飞烟灭了,更准确一点说,是在自己离军之后的一天之内。

    仅仅是一个白天的时间,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数万勤王大军就这么溃散了,等到自己进京呈报陛下,然后再出城到溧水准备向张雄传达诏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城北的战场遗迹,还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溧水城守将。

    数万军队被周军彻底击散,统军使张雄及其几个随军的儿子和中军百余人阵亡,其余被俘被杀的人不计其数,侥幸逃生者也难以收拢。许逖在溧水城周边百般努力,最后也才收拢残卒两千人不到,虽然绕道东边进了城,多半却是于事无补。

    只是自己离开了一两天的时间,数万大军就缩水成了千余人,而且是从豪情满怀变成了斗志全失,这一趟进京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点。

    虽然自己临行之际的确是对张雄不太放心,曾经百般叮嘱他慎勿出战,因此在金陵待的时间也不长,可还是万万都想不到,张雄能够败得如此彻底,败得这么惨。

    真正的战斗才用了不到一个白天的时间,听说还是周军的两万马军对张雄的三四万步军,结果就能败成那种样子,哪怕张雄的头脑容易发热,哪怕这些士卒多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也足以证明周军的强悍。

    自己三天前进京带给陛下好消息,然后带着相关的诏令出城,结果再回来却带回来这么一个噩耗,还有不到两千人的残军,实在是有负陛下的厚望。

    最重要的是陛下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噩耗而闹得心疾发作,否则一旦有什么不忍言之事,自己那就真是百死莫赎了。

    “卿在辞别张雄的时候,就曾经反复叮嘱其坚不出战,败军杀将实在是因为张雄的鲁莽之举,卿哪里有什么罪责?卿奉诏召勤王军至,往来奔波劳碌,有功无过,就不要在这里自责了!”

    憋了半晌,李弘冀总算是透过气来了,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红润,这才注意到许逖在自己面前请罪来着,连忙抬手阻止。

    张雄全军覆没,要说李弘冀不难受不愤怒,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结果希望的苗头被迅速掐灭,李弘冀此刻的心情能缓和得下来才怪。

    但是这事真不能怨许逖,这要是责怪了他,那叫做迁怒,实在是非英主所为。

    “只是陆路勤王大军就此星散,水路的林虎子还不知道何时能到,如今朕就只能坐困愁城,实在是愁煞人了……”

    提起这个,李弘冀心中就是郁闷难当,本来打好的算盘就是三路大军夹攻金陵城外的周军,可是林仁肇那边还没有动静传过来呢,这边一路大军就已经完了。

    …………

    郭炜和李弘冀两个人同时关注着的林仁肇,此刻正站在他那艘巨大旗舰的顶层甲板上,看着船队劈波斩浪顺流直下,江中险阻的马当山已经通过了,江水在奉化军东流县(今安徽省东至县)祝家矶一带折向北流,江面渐渐收窄,前方就是石牌口了。

    这一带的江面沙洲密布,崭岩森立,舟帆艰险,即使是春汛中的长江,航道仍然十分狭窄,大舰至此难以并行,只能将船队拉长,将船速减缓,冀以安全通过这一段江面。

    为了等大舰建造完毕,更是为了等春汛来时行船方便,林仁肇已经把出师勤王的日期拖晚了许久,此时看着船队在沙洲间缓缓移动,心中难免焦急,不过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焦灼。

    在军中一直与士卒们均食同眠的林仁肇,在水手们心中的威望是很高的,他如果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和需求来,水手们多半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如果是这样的话,在通过这段危险航道的时候很容易出现事故,最终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林仁肇自己心里面是很清楚这种情况的,所以无论他心里面有多么焦急,此时也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

    好在船队已经出发了,此地距离采石矶水路不到千里,又是顺流而下,除了中间的几处险关之外,沿途都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而且临出发时听到的金陵那边的消息也还算乐观,周军的攻城不算凶猛,守军尽坚持得住。

    从湖口出发之际,林仁肇就已经遣使从陆路赶赴金陵汇报,李弘冀没有接到湖口方面的军情,实在是因为自池州起的长江沿岸都已经被周军占领,水路固然是不通,就连走陆路都需要迂回绕远,如果不是州县地方还有比较完善的驿传系统,那使者到达金陵的时间可未必会比船队更快——假如船队在一路上就基本遭遇不到周军拦截的话。

    然而船队可能在一路上遭遇不到周军拦截么?林仁肇是压根不信的,虽然一路上还没有碰到周军的斥候船只,但是他相信周军肯定已经知道他的大概行踪了,马当山那里没有遭遇周军拦截,多半是因为他们一时措手不及。

    下面的石牌口,还有更后面的池州以及东西梁山夹峙而成的天门,这三个地方至少有一处会有大股的周军参与拦截的。

    林仁肇可从来都没有抱持丝毫的侥幸心理。

    周军要来拦截,自己当然是指挥船队将其击垮。虽然周军有火铳为恃,在战船之间的近战当中很可能占据上风,不过那都是基于小打小闹的分析,现在自己手头有十多艘可乘载千人的巨舰,船大力足,可就不是小小的火铳可以压制得住的。

    而且本军还是顺流而下,比起逆流拦截的周军来无疑是大占优势的,哪怕当前的风向不算很有利,以巨舰之猛和顺流之势撞也能撞沉几艘敌船了,再说其中一艘巨舰已经塞满了芦苇,灌入了猛火油,准备好了撞入敌军船队之中纵火。

    其实这十多艘巨舰都可以如此处理,哪怕是自己现在所乘的旗舰也罢,因为其他舰船已经足够装载这些勤王大军了,打造的这些巨舰本来就是为了顺水乘风纵火的,一路遇到拦截就一路冲过去,最后再去烧采石矶的浮桥,只要能够在最后将浮桥烧断,哪怕是全部的巨舰都烧掉了那也是值得的。

    …………

    皖口镇,渔政水运司副都点检石守信、定远军都指挥使张令铎、副都指挥使张光翰、伏波旅副都指挥使赵彦徽、保信军节度使韩德枢、舒州防御使何超、左骁骑大将军郭廷赞、岳州刺史赵延勋、和州刺史常延信……将星璀璨,沿江州郡守将和禁军的水军大将泰半聚集于此。

    定远军除了少数留驻沙门岛的船队和协防杭州的船队之外,已经全部进入了皖口镇到石牌口之间的水域;伏波旅除了归属昇州西南面行营的两个军和归顺昇州东南面行营的两个军,剩下的两个军也都部署在江中的沙洲上与定远军的船上;舒州、庐州与和州的州郡兵,除了维护采石矶浮桥以及协助运输的以外,也都集中到了这里,就连前段时间在江南扫『荡』的部队都全部调了回来。

    “可惜唐国武昌军节度使郑彦华也选择在此时蠢蠢欲动,蕲州防御使梁延嗣和黄州刺史孙光宪不得不各自率领州郡兵西向防御,因此无法参与这里的盛会了,否则皖口镇就将会齐采石矶以西的沿江州郡守将了。”

    看了看屋内众人,和州刺史常延信随口说道。

    石守信笑了笑:“蕲州防御使和黄州刺史分开对付唐国的鄂州水军也好,若是两国在采石矶以西的所有水军全部集中到这里决战,我还怕江面摆不开呢。”

    虽然常延信只是一个刺史,但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故平卢军节度使、赠中书令常思的孙子,这常家和郭家的关系可不一般,哪怕他只是个刺史衔,说话都可以不需要太顾忌,而其他人总还要冲着皇帝的面子多让一让他。

    的确,这里不光是有湖口下游的州郡守将,还有暂领江陵府水军的郭廷赞与亲自率领岳州水军的赵延勋,当初是驾着巨舰去架设浮桥的,完成任务之后倒是没有回去,于是这时候也来凑足一份力量了。

第十四章 初遇石牌口

    第十四章初遇石牌口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此时正值清明前后,这个时节的江南,东南风渐起,雨水渐多,荒野之中是一片绿意盎然,就连长江两岸的滩涂和江心的沙洲上都冒出了一丛丛的绿芽,沙洲在此时似乎都已经变成了草洲。

    然而江水却也是在这个时节里开始了稳步的上涨,于是刚刚被嫩绿覆盖的沙洲转眼间又被清澈的江水淹没,只在水底留下了微微泛白的暗滩,让有经验的船工看见了,还可以在浩淼的江面上回旋避让。

    从马当山一路过来,沿途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沙洲和暗滩,无不在限制着船队的速度,哪怕船队是顺流而下,哪怕这一段江水正是由南向北流动,东南风从侧后方吹来,无疑可以称得上是一路顺风。

    好在石牌口就在前边不远,江岸在此从两边向内急剧收缩,固然是迅速地收窄了江面,让水流趋急,却也使得江中的沙洲少了许多。没有了沙洲和暗滩的阻碍,这一段的航道反而变得宽敞了不少,船队的速度倒是提高了许多,而且又可以恢复数艘巨舰并行了。

    林仁肇站在高大的旗舰顶层甲板上,远眺着前方的江口,双眉微微地拧着,神情非常凝重。江面上风大,顶层甲板更是毫无遮挡,东南风从他的侧后方吹来,将他披着的大氅吹得紧紧地裹在身上,衣角则飘向了左前方。

    这艘旗舰非常庞大,正是船队当中最大的十多艘巨舰之一,光是甲板就多达十余重,桅杆更是粗大无匹,乃是以庐山深谷之中的整株巨木造成。在桅杆的顶端,镇南军节度使和南都、江州、湖口诸军勤王都统的两面大旗高高飘扬,全船队的上千艘大小船只,无论队形怎么拉长,无论相距旗舰有多远,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两面大旗。

    这样的场景,倒是颇有一丝乘风破浪的味道,然而此刻的林仁肇本人却根本没有心情和时间去体会此中豪情。

    就在前面不远处,石牌口,这一段长江最窄的地方,船队就很有可能要遭遇周军的拦截了。虽然自己对此是无所畏惧,但是周军肯定也是有备而来的,听闻周军曾经在石牌口一带架设浮桥,谁又能知道他们在这里还有哪些布置呢……林仁肇怕当然是不怕的,就是有些担心,船队不要被周军的一些出人意料的布置给耽搁了时间、增加了损耗。

    船队真正的目标自然是去焚毁采石矶的那座浮桥,是赶快开到金陵去勤王,路上可不能太耽搁了,容不得和沿途的散兵游勇浪战。但是自从和周军作战以来,现在的这个周主搞出来的许多奇思妙想曾经多次弄得林仁肇措手不及,吃多了亏之后,林仁肇在与周军交战之前总是会有很多的疑虑。

    这一次又会有什么花样吗?

    前面虽然有斥候船只在开路,攀招手的预警应当不会耽误事,但是自石牌口开始,长江两岸已经尽为周军所掌握,斥候哨探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将敌情完全打探清楚的,而战局又根本不允许林仁肇派人在暗中慢慢地查探前路,为今之计,也就只能依靠船队的强大实力一路硬闯了。

    “知己而不知彼,胜负参半啊……”

    想到这些,林仁肇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很多仗都是不得不应战的,就像现在自己将要面临的这一切,所以知己知彼的兵法理想状态,在通常情况下都是难以达到的。譬如说现在,他就只能寄希望于船队的实力雄厚远远压倒周军了,如此还能让胜面向己方大幅度倾斜。

    “大帅不必过于忧心,我方固然是知己而不知彼,北军却也是一样。我军在湖口时可是戒备森严,料想北军的暗探也查不到多少军情,在斥候用间一道,双方应该是胜负各半。但是我军的兵力肯定是大大优于北军的……”

    一个声音在林仁肇身后悄然响起,却是卫尉卿李平在船舱中待得腻了,于是就想着跑上甲板来看一看,看看水军那浩『荡』的进军场面,结果在镇南军节度使都押衙庄友直的陪同下刚刚登上甲板,就听见林仁肇在这里自言自语。

    作为一个有相当造诣的纵横家,在用兵之道、为政谋国等诸多方面都和朱元惺惺相惜的侨寓人士,在出使南都之前又得到了李弘冀几乎全面的交底,李平是很清楚当前的局势的。

    金陵的守军自从新林寨之败以后,基本上就已经是一蹶不振了,出城反击完全是想都不必想的一件事,击退周军的进攻自然是完全无望的了,他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守住金陵坚城,然后等待着各路勤王大军前来救援。

    而在各地可能的勤王大军里面,真正可以指望得上的,其实就只有林仁肇这一路了。监察御史许逖去请的另一路兵力,乍一听起来倒是不少,但那都是一些州郡兵和义军,以李平的见识判断,那种军队的战斗力是相当的不靠谱,届时或许只能起到牵制周军一部的作用,真正与周军搏杀破围,还得要看林仁肇率领的这十万水步军。

    至于说常州和润州的守军,他们能够实现自保就已经算是为金陵排忧解难了。这两座城池如果能够依靠自己就守住的话,周军在扬州方面的部队和吴越军也就必须和他们形成僵持,如此对整个战局还能有所助益;若是他们守不住或者干脆发昏得弃城跑到金陵去勤王,那吴越军和扬州等地的周军就会紧跟在来到金陵城东面,与金陵城西面的周军形成合围,结果可就是勤王不成反害王了。

    “越人以五万兵围攻常州,北军在金陵城下也就是十万上下人马,其中可以用来拦截大帅的水军哪里会有多少?而大帅麾下此刻就有十万水步军,兵力无疑是大大占优的。”

    李平的这句话,一半是在宽慰林仁肇,另外却也是说的实情。自从两国以长江为界以来,周军就常年动用水军巡江,以双方多年的互相观察『摸』底,对于周军到底有多少水军力量,李平是自认为心中有数的。

    哪怕周军把那些巡江的水军全部都集中起来,再加上沿江诸州的州郡水师,那距离十万之众也还是差得很远的,而他们在金陵城下的大军又不可能抽调多少出来,因此最后能够出动来对林仁肇进行拦截的,最多最多都不会超过五万人。

    这样的兵力优势当然还是很不小的。

    不过周军的重型火铳肯定是一个大祸患,从慕容英武自新林寨逃归之后的陈述来看,金陵和润州的水军基本上就是败给了周军船队里面的重型火铳了,以致于陈德诚和卢绛两个人都没有跑出来。对于这个东西,南唐上下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克制。

    “何况我方也不是全然不知彼的,新林寨之战我军虽然败得很惨,但是北军的水战方式却也已经为我所知,北军再不能在兵器方面出其不意了。虽然我军对北军的重型火铳一时无有良法克制,但是大帅在湖口进行的演练已经略知应当怎样趋利避害,北军想要凭着一两件兵器就获胜,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幸好在新林寨一战当中生还的是慕容英武这个对火器认知最深刻的人,有他的见闻和分析判断能力,哪怕一时还难以克制周军在火器方面的巨大优势,却总还是可以做一些削弱防范这种优势的事情。

    而且也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想到这里,李平就略有些宽慰地说道:“再者水战向以上风上游为有利,我军新林寨之败,除了兵器远不如北军之外,我军从下游逆攻北军也是败因之一,况且当时江面上刮的还是西北风。如今东南风起,我军过石牌口之时应当还是顺风顺水,北军的兵器虽然犀利,却也未必就胜过了天时地利。”

    “嗯,此话倒是不假……顺风顺水从来都是水战之中的一大优势,无论是冲撞、远『射』还是纵火,占据上风上游都是第一要务。而且周军的重型火铳打得甚远,非我军抛石机可比,所以敌利在远战,而我利在近战,新林寨之战金陵和润州水军逆风逆流而进,难以迅速接近敌军,平白多挨了许多弹丸。”

    林仁肇点点头,顺风顺水确实是自己和陈德诚最大的不同,是今后这段时间对付周军的最大优势。

    呜……

    两人正在说话间,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闷闷的号角声,接着顶在最前方的斥候船桅杆顶上连续打出旗语。

    “嗯?!前方出现大股敌船?北军果然将拦截我军的船队摆在了石牌口。”

    不等旗牌虞候过来向他解读旗语,林仁肇自己就已经看明白了,心中掠过“果然不出所料”的念头,他转身就疾步向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庄友直吩咐着:“叔益,即刻命令全军半帆,准备与北军接战!”

    前方南唐军的攀招手完成了吹号挥旗的程序之后,并没有滑下桅杆,而是转头又看向了北方,在那里,一列数百艘船只横在江中,将石牌口的那一段江面塞得满满的。

第十五章 接战

    第十五章接战

    在石牌口指挥拦截林仁肇大军的正是定远军的副都指挥使张光翰,麾下辖定远军的两个军和江陵府、岳州水军,以近百艘楼船和数百艘其余大小战舰在此组成了第一道拦截线。

    得益于千里镜的帮助,周军这边的攀招手更早发现了南唐军,于是早早地就在石牌口摆开了阵势,数百艘战舰在江中横着拦住了南唐水军的去路。

    此时已经是江水大涨的时节,石牌口一带的江面虽然还是比较窄,却也不是数百艘船就可以堵得水泄不通的,周军主要也就是堵住了长江中间的主航道,这里是南唐水军的那十几艘巨舰必经之处。

    此刻长江的主航道上面,周军的各种大船分作几层抛锚落碇,完全是一副决不允许南唐水军通过的架势,即便是主航道两边只能通行较小船只的水面,周军同样调动了各『色』小船堵截,虽然肯定是难以封堵周全的,但是南唐水军的兵力主要也就是集中在那些大舰上面,只要截住了那些大舰,南唐水军对采石矶浮桥的威胁无疑就会大大地降低。

    在发现了周军的行动之后,林仁肇迅速下令全军准备接战,其中多数战船在接敌之前以半帆暂时减速,位于船队前列的战舰更是彻底落帆打横,等待着后面的船只跟上来,以便将行军队形转换为作战队形。

    江面上水波平阔,石牌口的两岸也不是什么山石嶙峋之处,整个就是一览无余,南唐军发现周军也就是吃亏在肉眼和千里镜的比较上,时间并没有晚多少,仍然有充裕的时间供林仁肇作出队形变换。

    很快地,南唐水军就以十几艘巨舰为中心摆出了迎战阵形,每三艘巨舰并行一排,牢牢地占据了长江的主航道,其余大小战舰则分居两翼,在船队最前面还有较小的艨艟走舸为巨舰开道。

    阵势刚刚才排好,林仁肇的旗舰上就是一阵鼓角齐鸣,桅杆顶端的旗号一齐指向北方,随之周围巨舰上面也是鼓声雷动,大小战舰同时张开篷帆,在东南风的助威下顺着江流向石牌口方向扑了过去。

    顺风满帆,又是顺流直下,而且越接近束口位置水流就越急,南唐军的上千艘大小战舰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着横在江面的周军船队,在各舰的甲板上,水手们各司其职忙个不停,船侧的木女墙外面已经大张旗帜、布幔,顶端更有濡湿的扎实麻袋。

    通过李平的介绍,林仁肇已经知悉周军的水上的几种战法,对于周军那种用重型火铳抛掷过来的链形弹丸,他一时倒是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来对付,为了不被这种弹丸扯断了桅杆、扯坏了篷帆而收起篷帆、放倒桅杆的做法完全就是因噎废食,林仁肇断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在船只周围多多张设旗帜、布幔等物,指望着或许可以对那种弹丸稍加阻挡。

    当然,在船只周围张设这些旗帜、布幔,其实和守城的时候在垛口上这么布置的用意是差不多的,其用来阻挡箭矢的效果一向很好,甚至还可以挡一挡抛石机投掷的石弹,但是对付沉重而且速度极快的铁弹丸效果如何,众人都是心中无数,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至于那些堆在木女墙顶端的濡湿麻袋,里面填充的既有芦花柳絮,也有沙土破布,目的自然是为了阻挡周军火铳『射』来的铳子,根据林仁肇用自家水军的慕容铳试『射』的结果来看,防御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在遭遇周军火铳的打击之前,船队首先就必须通过周军重型火铳打击的考验,既然在防御上一时还找不到什么好办法,那么就只有指望船队能够快速通过这一段被单方面打击的区域了。

    所以林仁肇才会下令排好了攻击阵势的船队以满帆向周军冲去。

    林仁肇的旗舰上,李平趴在顶层甲板的木女墙后面,透过垛口看向北方,前面桅杆林立、舳舻相连,正是横在江中的周军那数百艘战舰,陈德诚、卢绛他们就是被他们送入了江底。

    偏头往两边看看,旗舰的斗手都已经藏身在木女墙后面,水军专用的重型慕容铳正架在垛口上,铳子早已经装好,火把则握在斗手们的手中,就等着两军接近之后点燃『药』室引线。

    虽然慕容铳远不及周军的火铳,哪怕是水军专用的重型,但是总比犁头镖和弓弩要好,起码不必站起身来投掷、发『射』,不如周军的火铳也罢,靠近了还是一样可以打死人的。

    至于在对『射』中进行第二次装弹,那当然是必须站起来才行的,不过第一铳总可以趴着躲过周军的铳子不是?

    再往船外看去,只见水面开阔江岸平坦,友邻战舰都在同向行驶,缺乏有效的静止参照物,恍惚间竟然察觉不到船队前进的速度,只有看着北方那支堵路的船队迅速增大的侧影,才能体会到两军接近得有多快。

    据说周军的重型火铳『射』程达到了一二里,而这边战舰上装备的抛石机就只能打到一百多步远,中间的这好几百步都只能干捱着,想想真是令人憋闷。当日陈德诚和卢绛临终之际的心情,恐怕也是以无助无力为主吧……李平此刻竟然有闲心猜测在白鹭洲阵亡的两员大将的心理。

    船行甚急,前边周军的战舰仿佛扑面而来,看那些船只的大小模样,差不多就是在一二里地之外吧?想着就要亲身体验周军重型火铳的轰击,李平禁不住全身颤栗起来,然而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确实有些兴奋,当日陈德诚他们逆风逆流仰攻周军,行船的速度太慢了,这才在路上就被周军轰得七零八落的。如今的局面可就倒过来了,自己船队正处在上风上游,此刻纷纷张满了篷帆,已经将船速飙到了最高,一二里地也就是倏忽一瞬而已,应该挨不了几颗弹丸。

    更何况,船速一快了,周军的准头自然也会下降,如此一来,在本方可以使用战具之前,损伤应当不会太大。

    这么快的船速,林仁肇摆明了就是不准备使用抛石机,毕竟在周军的各式火铳面前,隔着几十上百步对『射』已经不是南唐军的优势了,所以不如干脆利用顺风顺水的优势直接撞击敌船,然后进行跳帮作战和近距离投掷震天雷与猛火油罐。

    冲撞战术的话,南唐军的战舰更大,船速更快,又是船头撞向周军的船侧,无疑是全方位的优势;跳帮作战的话,南唐军和拦截的周军比起来,不仅是船多人多,而且南国水手生在水上,比起临时『操』练上船的北军肯定是强得多的。

    就算是震天雷的威力和数量都比不过周军,那这边还有猛火油罐呢,还可以顺风扬灰呢。洪州等地水军多年积攒的猛火油,有多年来从蜀地购入的,有南洋商人进贡的,这一次林仁肇可是全部装上了船,而水战必备的石灰更是每艘船上都有的,足够从石牌口一直杀到采石矶的了。

    只要一想着周军赖以横行大江的兵器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本方可以充分利用天时地利化解其兵器优势,迅速进入自己仍然擅长的领域,李平就兴奋得全身颤抖。

    晴空之下一阵雷鸣,一如李平所料,拦在石牌口的周军船队当中的重型火铳响了,近百枚链弹腾空而起,旋转呼啸着低空掠过江面,竟然一齐集中砸向了主航道上的十几艘巨舰。

    两支船队的相向速度确实很快,即使周军的船队就停泊在江中没有动,因此链弹的准头确实很差,虽然炮手们都是各自瞄准了目标,但是链弹实际飞到目的地的时候,原先的那艘船早就冲过去了。

    好在周军那些船只都是停在江中不动的,炮手们的经验也非常丰富了,这近百枚链弹虽然没有击中他们原定的目标,却还是砸在了长江的主航道上,冲在最前面的几艘巨舰躲过去了,后面的却是自己送上门来。

    一枚链弹从旗舰上空滑过,直接砸入了水中……

    一枚链弹挂到了旗舰左边那艘巨舰的桅杆,在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一连串声响之后,粗大的桅杆竟然从中间半截断裂,上半部分轰隆一下就砸到了甲板上,卷走了大批水手……

    一枚链弹穿透了旗舰后边那艘巨舰的篷帆,将巨大坚韧的船帆绞得粉碎……

    一枚链弹滑过两艘巨舰的上空,横着撞入了一艘艨艟斗舰的甲板侧面,张在船侧的旗帜、布幔果然是形同虚设,这枚链弹旋转飞舞着横扫了整个甲板,甲板上的凸起物,无论是人还是索具、船舵乃至舱板,竟然都被这枚链弹打得粉碎。

    …………

    虽然南唐军的船速很快,但是周军的第一轮炮击瞄准的是长江的主航道,而且是南唐军船队的前排,最后这近百枚链弹落下来的时候,此处已经成了南唐军船队的中央所在,于是近百枚链弹居然命中过半,十几艘巨舰当场就瘫痪了三艘,另有两艘的甲板被横扫。

    至于伴行在主航道旁边的那上千艘楼船、艨艟和走舸,遭受了池鱼之殃的就更是难以计数。

第十六章 破口

    第十六章破口

    “击鼓!击鼓!”

    南唐军船队旗舰的甲板上,林仁肇正靠在几个麻袋垒出来的指挥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周军『射』过来的链弹在船队中肆虐,不由得目眦欲裂,心中竟然泛起了一阵无力感。

    对于这种感觉,林仁肇是相当的熟悉,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想起来淮水的洞口,想起来他那时候就是那么无助地看着林仁淼在他面前坠落水中。

    这种感觉令林仁肇非常不舒服,洞口那样的惨败,他根本就不想来第二次;眼睁睁地失去至亲的痛苦,他更不想再一次经历;面对强敌的打击无力无助,最终只能狼狈逃窜的结局,他也不想重复了。

    林仁肇现在是有能力作出改变的!

    虽然比起洞口那时候来,周军的火器无疑又强大了许多,但是这一次两军是在水上交战,这是林仁肇的强项,而且他麾下的军队要比那一次多得多,更何况他对火器也不再是原先那种一无所知的状态。

    就像他现在甲板上的这个指挥位置,就是用了几个麻袋垒出来的一个掩体,这样的布置,想要防链弹横扫那当然是防不住的,但是抵挡一下铳子却是胜任有余,这种布置在洞口之战时候的林仁肇是不可能了解得到的。

    做这么一个掩体并不意味着林仁肇怕死,他只是不愿意无谓而死,针对周军的铳子做掩体,就如同针对箭矢穿着甲胄一般正常。

    被周军发『射』的链弹肆虐船队,从李平转述了金陵前段时间的战况之后,其实林仁肇在战前就是有所预估的,但是战前冷冰冰的谋算和亲眼看见的活生生现实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第一次目睹链弹的威力,那种冲击力和听李平的转述介绍,这之间的区别可太大了。

    不过林仁肇仍然保持了必要的冷静,毕竟是多年征战过来的人了,眼下只是看到了一件新兵器的威力而已,战争的本质和基本规律还是没有什么不同,敌我双方各具优势,要想争胜就得扬长避短。

    那几艘被打瘫了的战舰就只能弃之不顾了,周军有远程利器,除非是自己做得到全歼周军的船队,否则就不应该停顿恋战,自然也就不能停下来救助。如今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率领全军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突进,要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这段单方面挨打的区域,尽早和周军的船队贴近了搏杀,然后在周军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来,一直杀到采石矶为止。

    当然,杀到采石矶之后就要立即焚毁浮桥,断绝周军在江南部队的增援和补给,然后再迅速进抵金陵解围,这些都是后话了,要做到后面这些事情,首先就得保证船队主力能够杀到采石矶。

    周军在石牌口安排的拦截,证明了他们准备得相当的充分,证明了他们对自己这支勤王大军相当重视。

    石牌口与采石矶的距离还是很远的,周军竟然真的动用了数百艘战舰到石牌口拦截,这肯定不会是孤注一掷,后面应该还有几道拦截线,皖口镇的小孤山、池州的池口镇、东西梁山夹江而峙的天门……这些地方都有可能会遭遇到周军的船队。

    所以旗舰要以最快的节奏和最大的力量击鼓号令全军,从石牌口开始就要不停歇地突进,在连续战斗中前进,在敌军的重重阻挠下夺路向前。

    又是一阵雷鸣自前方传来,第二波近百枚链弹掠过了旗舰上空,飞向了船队的尾部,林仁肇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周军的重型火铳就只能打两轮了,而且这一轮还只能打击船队的末尾,本方船队顺风顺水的好处真是立竿见影。

    鼓声隆隆,林仁肇旗舰上面的鼓令传遍四方,更由周围其他巨舰的辅助鼓声加以增幅,对着扑面而来的周军船队,南唐军上下齐声呐喊,士气大振。

    前边挨了北军的铁弹砸,可惜却没有趁手的兵器报复回去,如今两军在急速接近,转眼就要接帮相撞了,却要那些在船上站都站不稳的北人好生领教一下江南儿郎的水上功夫。

    南唐军上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趴在在木女墙后面呐喊着,期待着与周军船队的接帮战。

    …………

    第一轮炮击正中南唐军船队的中部,瘫痪了南唐军数艘巨舰和十多艘楼船、艨艟斗舰;第二轮炮击却已经跑到了南唐军船队的末尾,因为篷帆桅杆的遮蔽,攀招手一时间难以判断战果。

    仅仅炮击了两轮,而且第二轮的战果不明,南唐军的船队就已经冲到了近前,这一点在战前的各种推演中就已经有了准确的判断,毕竟水战当中顺风顺水的优势绝对不能小看。

    所以张光翰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意外和惊讶,只是稍微有些遗憾,没有做到像都指挥使在白鹭洲一战那样远距离大批杀伤敌船,的确是因为战场的客观情况截然相反,也就只能遗憾一下了。

    不过接下来的任务很重,战情胶着,容不得自己慢慢嗟叹。

    随着张光翰的指令传达,旗舰的旗鼓号令不息,定远军的船只纷纷扬帆起锚,缓缓地避向两岸,让开了中间的主航道,而江陵府和岳州水军则遮护在定远军的前面,主航道中间更有十来艘楼船定在那里不动。

    南唐军的船速如此之快,而且根本就没有减速的迹象,就连火炮『射』起来都十分匆促,严格地说来准头是相当的低,抛石机肯定是用不上的了,张光翰相信南唐军也没有机会用,随后的接战就是钩拒、火铳、犁头镖、霹雳弹这些东西发言了。

    当然,如果南唐军的船队不能突破江陵府和岳州水军的那十多艘楼船的阻挡,那么两军就还要在这里你来我往地打上好一通了,不过看南唐军冲上来的那股气势和那个架势,还真是不突破决不罢休,加上十几艘巨舰顺流冲击的威势,那些楼船多半是挡不住的。

    到了那个时候,定远军的船只自然会在主航道两侧向突破的敌军战舰喷『射』霰弹的,至于不在主航道的那些艨艟走舸,因为缺乏巨舰的那种冲击力,张光翰相信江陵府和岳州水军配合定远军是拦得住的,它们即使要跟着巨舰跑,那也得转到主航道上面来才行。

    经过船队的堵截和两侧霰弹的洗礼欢送,南唐军的这支船队怎么也得被刮掉一层皮,说不定这第一关就可以让他们元气大伤。

    说时迟那时快,也就是在张光翰下达命令、各军依次行动的时候,南唐军的前排战舰已经冲到了距离船队一百步以内,负责拦截的周军船上响起了一阵爆豆般的铳声,分赴各船辅助作战的伏波旅开火了。

    然后这并不能阻止南唐军的前进,不要说那些木女墙和麻袋的布置多少可以减轻铳子对甲板上水手的杀伤,就算是甲板被扫空了,连『操』帆手都待不住,只要风向不变,那么已经固定好的满帆仍然可以让船只鼓足了劲向前飙。

    一直到两军的船只相距仅十余丈,周军负责拦截的战舰纷纷拿出了钩拒,水手们用钩拒将敌舰死死地抵住,两军这才不再接近。

    南唐军的船上没人『露』出头来投掷犁头镖或者斩断钩拒的镰头,就在伏波旅打得正欢、船上的斗手拿出犁头镖向南唐军船上掷去的时候,南唐军这边的铳声也响了。

    出乎意料,江陵府和岳州水军的这些斗手们可没有想过,南唐军竟然也有火铳,因为就连他们都还没有装备火铳呢,此刻看着随船助战的伏波旅火铳打得正欢,他们心痒难耐,那也还要拿出传统的犁头镖来参战。

    结果和他们的犁头镖对话的并不是南唐军的犁头镖,而是铳子,船边登时就倒下了一大片。

    当然,在伏波旅火铳的压制下,南唐军的斗手根本就没有机会『露』出头来投掷犁头镖,想用犁头镖来和火铳对抗,那还真是不怕死到了一定的境界了,此刻敢于『露』头的周军这些斗手们就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南唐水军使用的重型慕容铳『射』程并不远,但是到了十余丈的距离却也足够了,水军可没有穿着重甲的习惯,再弱的铳子打到人身上都是一个血窟窿。

    毫无征兆地吃了一个大亏,周军的这些斗手们终于和他们的对手一样乖乖地趴到了木女墙后面,旁观着伏波旅的士卒用铳子帮他们报仇。

    南唐军那边的铳声并没有继续,在伏波旅的连续火力压制下,南唐军的火铳手还做不到挺起身来装弹。

    战场局势逐渐走入周军掌控的轨道,无论是主航道两侧协同冲击的还是在主航道开道的南唐军那些艨艟走舸,都被周军的江陵府、岳州水军船只顶在了外围,两军的接帮战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主航道传出一声巨大的相撞声,南唐军的三艘巨舰直直地撞入了周军十几艘楼船布成的***线,那一处顿时船翻人倒,在巨舰的强大冲击力下,这条***线终于告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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