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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续战虎踞洲

    第十七章续战虎踞洲

    大大小小的沙洲之间,一艘艘船只纵横来去,间或有一阵阵的铳声甚至炮声打破当地的宁静,惊起了在草丛中栖息的水鸟。

    长江在石牌口和皖口镇东面的小孤山之间兜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弯,从南北流向一下子转为东西流向,在转弯处冲出来一片浩瀚的水面,水流的转折却又在其间沉积出无数大小不一的沙洲。

    这些沙洲把江水切割成大大小小极不规则的一缕缕细流,原本狭窄水面处还算宽敞的主航道,在这些沙洲的作用下都已经变得毫无踪影。此处已经谈不上什么主航道了,沙洲之间只要水流稍微宽阔一些,就总能通行大船,不过也只能通行一两艘,像林仁肇在湖口建造的那种巨舰在此处根本就无法并行。

    林仁肇率领船队在石牌口冲破了张光翰所率水军的阻击,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终于来到这段宽阔的江面,却被沙洲细流将船队分割成了一队一队的,每队都是一长条的行军队形,不光是巨舰难以并行,就连楼船都很难并行两艘,也就是细小的走舸还可以三两成群地跟在巨舰后面。

    南唐军用三艘巨舰冲开了周军十几艘楼船在石牌口的长江主航道布成的***线,张光翰也没有勉强堵截,而是顺势让出了主航道,却让定远军的船只牢牢地占据了两侧,用霰弹不断地清洗着从他们中间挤出去的南唐军船队。

    在双方的共同作用下,原本在南唐军船队中属于中坚的十几艘巨舰,在石牌口却成了开路先锋,除了起初被链弹打得瘫痪的四五艘之外,其余的都还算完好地闯过了周军的拦截。

    毕竟是巨舰,船身高大,顶层甲板大大高过了定远军的楼船,离得近了之后,霰弹反而清洗不到那里去;用料结实,那些霰弹并不能将船板击穿漏水。而且这些巨舰在长江主航道是三艘并行,两边的船只各自以一面承当周军的炮火,虽然有一个侧面的船板、木女墙小有损伤,水手的损失却不算很大,而居中行驶的那艘巨舰则更是几乎毫发无伤。

    就算是那些南唐军的楼船,高度和定远军的楼船差不多,甲板上确实是被定远军的霰弹打得难以存人,但是被击毁击沉的则几乎没有,在顺水顺风的情况下,甲板上无人的南唐军楼船终于还是跟在巨舰后面冲了出来。

    倒霉的就是船身更为矮小的艨艟斗舰和走舸了,先是沿着主航道两侧冲击***线失败,被江陵府和岳州水军狠打了一通,然后转到主航道跟随巨舰和楼船突破,一路被两侧的定远军楼船炮击,甲板被打得清洁溜溜还是小,关键是篷帆都被『射』得千疮百孔。

    于是南唐军的艨艟斗舰和走舸就被周军大量截杀,除了挤在中间不曾挨着炮火的有幸逃了出来,其余大多数都因为水手伤损严重或者篷帆失效而滞留于石牌口,最终被周军俘获。

    不过周军在此时还顾不上抢这么一点生俘的功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张光翰命令江陵府水军留下来收拾俘虏,岳州水军则跟随定远军对南唐军船队进行穷追猛打。

    在让开主航道放南唐军挤过去之后,现在周军转身变成位居上风上游了,此时不趁势攻击扩大战果又更待何时?于是定远军从两侧包夹着,岳州水军自后面兜底,周军就这么一路“护送”着南唐军船队,一直来到这一片沙洲地带。

    南唐军的船队被这些沙洲肢解,原本聚集成团的船队在此被迫变成了一条条的行军队形,各自沿着沙洲间的细流向前蜿蜒而行,相互间的掩护、策应根本就无从谈起,有的只是一往无前向前冲的信念。

    好在这种地形不光是限制住了南唐军,对周军也是一样公平,一路上都在从侧面打击南唐军船队的定远军,此时难以挤到南唐军船只航行的细流中去,只能隔着沙洲对南唐军的船只进行打击,若是相互间隔着的这个沙洲变大了,甚至有可能霰弹炮击就打不到了。

    不过跟着后边扫尾的岳州水军却是大占便宜,这些沙洲之间的细流蜿蜒曲折,进入此间的南唐军船队显然无法像冲破石牌口时那样疾速行驶,船队的整体速度猛然慢了下来,尾部殿后的船只就只能等着岳州水军追上来了。

    乒乒乓乓一通好打,南唐军的船队又被切掉了一截尾巴,从湖口一路行来的浩『荡』队伍,至此已经折损了将近三成。

    但是林仁肇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从石牌口开始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突进,在周军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来,一直杀到采石矶为止”,这个决心从冲击石牌口的周军拦截线时就定下来了,而杀出一条血路来,这血就绝不可能只是周军方面来出,甚至可以说主要就不是周军方面来出。

    好在装载镇南军核心主力的大船多数都冲出来了,而且沿途伤损较轻,船只累计折损了近三成,兵力却没有损失这么多,等到焚毁了采石矶浮桥之后,仍然可以到金陵与周军一战。

    船队沿着沙洲间的各支细流蜿蜒前行,一路上分分合合,反倒是越走越顺畅的样子,包抄在船队两翼的周军船队经常因为隔了一条较宽的沙洲而鞭长莫及,一时间却好像真的是来护送南唐军船队来着。

    …………

    “注意了!唐军的船队过来了,准备砲击!”

    虎踞洲上,一个中年军官举着千里镜向西南方向扫视着,突然看到了远处的帆影,连忙高声叫喊起来,儿郎们闲在这里两三天了,精神头都已经『摸』鱼去了,不早早地将他们喊醒的话,那可会误了军机大事的。

    在这个沙洲的边缘,十架抛石机一字排开,抛掷的方向正对准了沙洲旁边的水道,水道宽不过数十丈,这些抛石机足够将其覆盖***。

    『操』作这些抛石机的是舒州的州郡兵和民夫,指挥者就是这个喊话的中年军官,舒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刘审琦,在一旁保护他们安全的则是伏波旅的一个指挥。

    虎踞洲是位于皖口镇南面的一个规模较大的沙洲,与皖口镇只有一水之隔,据说是因为沙洲的形状犹如一头卧虎才得名的,至于谁可以看得到沙洲的全貌,那就没有人刨根问底了。

    虎踞洲旁边的这条水道在这一片沙洲细流中算得上是比较宽敞的,因此就很有可能成为南唐军船队选择的通道之一,所以石守信让何超这个舒州防御使安排庐州、和州、舒州等地州郡兵与民夫协防沙洲群的时候,何超给刘审琦安排的防御位置就选定了虎踞洲。

    在皖口镇这一带,类似地位的沙洲还有好几个,何超在每一个这样的沙洲上面都布置了十架抛石机和相应的护卫人手,不求他们能够把南唐军的船队打得如何如何,只要他们能够稍微迟滞削弱敌军即可。

    把抛石机放到巨大的沙洲上面来,无论是抛石机本身的安装,还是抛掷弹丸时的『操』作,那都要比在船上简易得多了,攻击目标的准确『性』更是高得多,并且还不需要太专业的水手来『操』作。

    要在船上『操』作抛石机,首先就必须得是水手,还得学会在起伏不定的甲板上进行『操』作,而在沙洲上『操』作抛石机其实和在城池中差不多,只要配备负责守城的懂行州郡兵掌管关键『操』作,拉拽稍绳的粗重活计完全可以交给民夫来做,这样无疑会节省许多兵力,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可以增加抛石机的配备数量。

    每一个抛石机阵地都安排了一个指挥的伏波旅负责保护,安全问题就基本上就不必担心了,毕竟南唐军的人数虽然很多,但是他们肯定是要急着赶路的,不可能为了摧毁一个抛石机阵地就停顿下来组织起数千乃至上万人进行攻击,而只要试图下船上洲的南唐军人数不超过三千人,一个指挥的伏波旅应该是不怵的。

    刘审琦他们在虎踞洲上已经搭了两三天的帐篷了,从获悉林仁肇所部即将抵达石牌口起,他们就被派到这里警戒来着,今天终于等到了。

    随着刘审琦的叫喊,抛石机旁边那些懒洋洋的士卒和民夫陡然间就精神起来,一个个『揉』『揉』眼睛、擦擦鼻子、甩甩胳膊……用各自的习惯方法给自己提神,然后再聚拢到抛石机边上,静候着刘审琦和砲长的进一步命令。

    倒是指挥使刘通带着的伏波旅第四军第三指挥没有受到惊动,还是一如既往地持铳在抛石机阵地的外围保持警戒,因为他们之前也没有像州郡兵和民夫那么松懈。

    西南方向的帆影越来越明显,已经变得肉眼清晰可辨了,帆影下面那庞大的战舰体态也已经跃入了众人的眼帘,排在第三位的那艘巨舰桅杆上飘扬着两面大旗,显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第十八章 炮击

    第十八章炮击

    “敌袭!”

    几个水手的凄厉叫喊,彻底打破了虎踞洲周边清晨的宁静。

    借助着夜『色』的掩护和沙洲地带的地形特殊『性』,南唐军得以暂时脱离了周军船队的围追堵截,士卒们因此而迎来了一段难得的休整时间。林仁肇已经在甲板上累了一个白天,到了夜晚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是回舱房草草地睡了两三个时辰,天刚蒙蒙亮,林仁肇就又登上了顶层甲板。

    这一段的水路情况相当复杂,因此晚上的行船速度极为缓慢,等到了天亮时分,水手们又打起精神来,尤其是看到林仁肇早早地登上了甲板,更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偷懒。

    有了水手齐心一致的努力,船行速度逐渐加快,转眼间就越过了好几个沙洲,再往前,又可以看到比较宽阔的水面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袭击从天而降,伴随着那几个水手的叫喊声,一个个铁球就如同雨点一般地砸了下来,那一声叫喊完全没有起到预警的作用。

    不过这事却也怪不得船队的攀招手。船队一路奋勇拚杀着冲过来,周军的围追堵截都是发生在水上的,周军的船队就如同是附骨之蛆,一直叮着南唐军的船队在吸血,从石牌口冲到这里,整个船队已经瘦了一大圈,所以攀招手们都在留意着远方可能出现的船只呢,却是硬生生地忽略了身边的沙洲。

    再说在沙洲上摆个千八百人的还真是不算太显眼,尤其是洲头的草长得已经略成规模了,草丛中的一群人,哪怕是在『操』作着比较大型的抛石机,那和庞大的沙洲以及楼宇一般的船只比起来都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南唐军船队的攀招手们压根就没有看见刘审琦和刘通他们的存在。

    其他的水手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呢,也没有哪个人闲得没事干一样的往船舷外探头探脑地观赏江上风光,一直到刘审琦指挥部下将几十枚引燃了的霹雳弹抛掷过来,等到霹雳弹都已经飞到南唐军巨舰的上空了,这才有几个偶尔抬头的水手发现了异常。

    不过这时候的叫喊与其说是在预警,还不如说是在对眼前的情形进行追认。

    周军将他们面临淘汰命运的抛石机搬运到沙洲上来,可不是为了向南唐军的船队扔一扔石块的,石块能有多大的威力?哪怕是几十斤重。再说沙洲上也没有土生土长的石块,反正都得依靠船只来进行移民,那当然就不如吸纳更加技术『性』的东西——也就是霹雳弹了。

    和满足抛石机投掷限制以及威力要求的石块比起来,只有几斤重的霹雳弹无疑会更加方便携带,而且只要能够正常实现爆炸,那威力也要比石块大得多。

    一次能够投掷十几斤、几十斤重石块的抛石机,当然就可以一次『性』地兜上数枚霹雳弹了,于是周军的第一波霹雳弹攻势,就是数十枚黑压压地砸向了南唐军的船只,并且是认准了那艘桅杆顶端悬挂着两面大旗的巨舰。

    于是随着南唐军水手那声“敌袭”的叫喊,十多枚霹雳弹咚咚咚咚地落到了林仁肇所在旗舰的甲板上,然后在甲板上弹了两下,紧接着就先后爆炸了。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差不多连成了一片,总计有将近十枚霹雳弹顺利地炸响,声如雷鸣青烟弥漫碎片四『射』,这艘旗舰的甲板登时就变成了修罗场,被爆炸波及的水手倒了一片,爆炸声之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惨嚎。

    林仁肇用力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人体,从他那个被湿麻袋围起来的指挥位置上扫视了一下甲板,只见青烟仍然笼罩在上空,『操』帆手、砲手和斗手倒了一地,看得出来有不少纯粹是被吓趴下的,但是有几个仰躺着一动不动的多半已然不幸了,更有好几个还在甲板上翻滚哭号呢。

    “北军的震天雷凶猛至斯!我军做的比他们的更大,却也没有这般威力啊……”

    在被人扑倒之前,林仁肇确实晃到了一眼飞过来的霹雳弹,就那一眼已经足够和慕容英武所制的震天雷进行对比了,很显然,慕容英武所制的震天雷要大不少,装『药』肯定应该是更多的,但是看眼前这个爆炸现场,十几枚震天雷可炸不出这种效果来。

    当然,南唐军还没有奢侈到那十几枚震天雷炸着玩,哪怕是试验过程也没有这样奢侈,但是久经战阵并且全程经历慕容英武试制、试验火器过程,林仁肇这一点推想和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差别,林仁肇不太清楚,不过他们仿制的东西不如周军原创的,这个事实则是明摆着的。

    感叹完了,林仁肇又转头对着还半趴在甲板上依然愣愣怔怔的庄友直说道:“叔益,今日又是你救了我一命!”

    虽然已经是多次见识过震天雷的爆炸威力,林仁肇却是从来就不知道应当如何躲避震天雷的伤害,用麻袋掩体遮挡铳子的办法,那是从防御箭矢的手段举一反三而来,震天雷这种新鲜东西可没有能够类比的。

    的确,震天雷的那些破片的速度和杀伤力未必超得过铳子,甲胄或许防不住,能够遮挡铳子的湿麻袋总应该可以,但是周军这扔过来的震天雷落到甲板上它会跳啊……要说这木质甲板品质高可真不错,居然能够把几斤重的铁坨坨弹到半空去,然后很不凑巧地就在半空中爆炸了……

    林仁肇的麻袋掩体可没有设计成防范空爆的震天雷,它也没法设计成那样,林仁肇可以命人用湿麻袋仿女墙做成掩体,但是他的创意确实还想不到碉堡、地堡之类的东西。

    好在林仁肇的身边基本上都跟着他的都押衙庄友直,而庄友直同样多次见识过震天雷的爆炸场面,也不知道是福至心灵还是怎么的,这次一看见那些飞过来的黑黝黝的铁坨坨,庄友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周军的震天雷,并且立即把林仁肇扑倒在掩体里。

    这可和那些吓趴在甲板上的水手们不同,他们都是在爆炸之后吓得腿软才趴倒的,可不是像庄友直这般预先趴下来,有这种意识的,在南唐军中大概除了慕容英武之外就是他了。

    不过虽然庄友直有这种防范震天雷的意识,而且在借助了麻袋掩体之后,就连空爆的震天雷都无奈他何,但是近十枚为了远胜于南唐军震天雷的霹雳弹在附近连续爆炸,还是震得他发懵。

    “嗬……”

    听着林仁肇感激的话语,庄友直先是傻笑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连忙逊谢:“勤王大军的成败系于大帅一身,卑职怎能让大帅置身险地。”

    林仁肇笑了笑,这种救命之恩可不是说声谢谢可以抵偿的,千恩万谢都不行,不管庄友直如何不居功,林仁肇自己都得记到心里。

    只是眼下却并非慢慢谈论这些的时候。

    “王晖,命令船队快速通过此地!林崇文,组织各船的砲手对敌军反击!”

    林仁肇挺身站了起来,也不管那些水手是不是还在痛苦或者发呆,只是干脆利落地对属下发号施令。

    这里水道狭窄船只难以机动,差不多只能被周军瞄着打,实在不是一个用兵的场所,还是得尽快冲出去;当然在冲出去之前也不能任由周军为所欲为,他们有抛石机,有震天雷,自己这边同样都有,而且还有猛火油罐呢……

    不过周军同样也有这些东西,并且比南唐军只多不少……

    “敌袭!又来了!”

    这回叫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包括桅杆上的攀招手也晃动起信号旗来,而且这一次喊得早了许多,预警时间因此而充分了不少。

    哗啦一下子,甲板上面趴下了一片,刚刚听令凑到抛石机旁边的砲手也管不了自己的『操』作了,一个个扔下手中的活计,抱着头就扑到甲板上了。

    庄友直也是再一次将林仁肇扑倒在掩体里了,尽管这回林仁肇的心中多少有点抗拒——像这样为了躲避周军的抛石机投掷震天雷而反复趴倒,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只有硬顶着进行强硬的反击,那才能真正地削弱甚至阻止周军的攻击。

    林仁肇推开了庄友直,不过并没有莽撞地直起身来,而是半伏在麻袋掩体后面高声喝道:“林崇文!速速组织砲手进行反击!”

    啪啪啪……

    甲板上接连响起陶瓷容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却不是方才铁坨坨砸木板的咚咚声,林仁肇微感诧异,探头向外一看,却见这一次落到甲板上的不再是方才那些黑黝黝的铁坨坨了,而是一些个灰黑『色』的陶罐,落在甲板上的全部都碎裂了,乌黑的油状『液』体在甲板上面泼得到处都是。

    这是?

    “猛火油!北军也有猛火油!”

    这东西林仁肇熟悉啊,一眼看过去就已经认出来了,不是他作为压箱底货『色』的猛火油又是啥?。

第十九章 猛火油

    第十九章猛火油

    猛火油乃是水战时的利器,入水不熄,不管是装入罐中投掷,还是使用特制的油柜喷『射』,都可以溅『射』到敌船的每一个角落里,再随意点一处火,火势就会立即四下蔓延,而且如果敌军想要灭火用水去泼的话,这种猛火油烧起来的火势将会愈加炽烈。

    这种东西林仁肇没听说过中原有出产,南唐的库存都是从蜀地买来的和南洋占城国进贡的,要说以蜀国和中原的关系,以前肯定是不会卖给他们的,而今周朝平蜀的时日尚短,应该未必知道猛火油的出产和作用啊……更不必说积攒起足够的数量了。

    但是看周军在一个小小的沙洲上面都配备有猛火油罐,那数量就绝对不会太少。

    当然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猛火油是什么特『性』,猛火油泼了一甲板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娴熟水战的林仁肇不可能不清楚。

    “叔益,赶快去组织斗手搬运沙土上来准备灭火……林崇文!让那些砲手不要再缩头缩脑的了,赶快进行反击!”

    林仁肇急啊……就是稍微疏忽了那么一下,没有留意沙洲上面会有周军,结果弄得一步落后就步步被动,自己有这么多舰船,有这么多抛石机,尤其是以旗舰为代表的这几艘巨舰,一艘船上面就有好几架抛石机,却被周军十架左右的抛石机打了个手忙脚『乱』的。

    第一步用震天雷清扫人群,第二步就开始在船上泼油,下一步肯定就是抛火把之类的火种上来了……林仁肇迅速地对周军的策略作出了判断,当然,这也是他一直想对周军船队做的事情。

    不能再继续被动下去了,既然判断出了敌军的动向,那就要迅速地提前作出应对,好在下层的船舱里面用麻袋装了不少沙土作为压舱物,同时也是准备用来防铳子的,现在正好抬上来准备灭火了。

    猛火油燃起的大火,可千万不能用水去灭的。

    当然砲手们也必须强硬起来,要和周军进行对『射』,绝不能任其为所欲为。

    …………

    林仁肇当然不会知道,一般的中原人可能了解不到猛火油的作用和产地,但是这事瞒不住也难不住郭炜啊。

    郭炜倒并不是因为当年的历史爱好而知道猛火油的,他首先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石油制品,是在显德五年,当时占城国曾经向大周一次『性』进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这东西自然是归了军器监,而郭炜也很自然地抽出其中的几瓶进行了分析试验。

    经过郭炜的亲自考察,他确认这些猛火油应该不是原油,而是经过了一定的提炼加工,但只是非常简陋的粗加工,毕竟在这个年代不可能有什么石油精炼。

    别说是占城国没有石油精炼的能力,哪怕是郭炜这样的穿越人士,都暂时不可能让军器监搞出来石油精炼,即使是最基础的分馏都做不了,各种必须的温度控制、分馏器皿都搞不定,实验室水平的分馏都做不到,更何谈工业化生产,哪怕是手工业化生产。

    不过把原油加工成猛火油就没有那么难了,占城国做得到,郭炜很快就了解到了,后蜀也做得到,甚至就连延州这种小地方都能做,因为当地加工使用石油都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所以周军当中的猛火油一点都不缺,总的储备数量确实要比南唐多得多,其中有占城国多年进贡积攒下来的,有延州加工好之后水运到沙门岛的,也有平蜀之后从蜀地征用直接顺江而下运到江陵府和岳州的。

    只不过以前郭炜打的几仗都以陆战、攻城为多,平原上的陆战,抛石机本身就很少有用武之地,猛火油的效果同样不彰,所以没什么机会用;攻城战中抛石机倒是很有用,猛火油用起来更是会效果显著,但就是因为可能的效果太显著了,郭炜是绝不肯在攻城战中使用猛火油的,他可没有把城池当作蚂蚁窝来烧的爱好。

    因此这些猛火油就一直没有怎么消耗,终于等到了最适合使用猛火油的一场规模空前的水战。

    林仁肇为了这场预料之中的水战把洪州等地的猛火油库存全搬上了船,郭炜同样是将几年来的库存都交给了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石守信统一调配,定远军固然已经可以依靠火炮和火铳作战了,协助定远军巡江的其他州郡水军可还是用着传统的水战兵器呢,猛火油无疑可以大大地增强他们的战斗力。

    不过猛火油放在木船上其实很危险,烧人不成反***的事情是很可能发生的,所以周军这边最终还是把猛火油全部交给了驻守沙洲的州郡兵,这些猛火油除了用琉璃瓶和陶罐装比较安全之外,放在沙堆里也是不太容易让火势蔓延的。

    当然,这些有关猛火油背后的种种曲折,在虎踞洲指挥作战的刘审琦是不会知道的,他只知道猛火油烧船很来事,沙洲上给他部下配的猛火油很多很多,使用猛火油的步骤也已经有军咨虞候在战前反复讲解过了,现在他只要按照规程一步步去做就可以了。

    第一步,用抛石机将霹雳弹扔上敌舰,清扫甲板,震慑敌军;第二步,用抛石机将装满猛火油的陶罐扔上敌舰,争取在船上泼满油;第三步,用抛石机向敌舰扔上燃烧弹去。

    火把这种低科技低可靠『性』的点火手段,郭炜才不屑用呢,他只要让军器监将霹雳弹的装『药』从爆破『性』的炸『药』配方改成燃烧『性』的火『药』配方,然后外壳不用铸铁而用厚纸包,那就是最原始的燃烧弹了。

    火把是烧着明火扔过去,途中就可能被疾风吹灭,最终导致点火失败;燃烧弹是只点燃引线扔过去,途中相当安全,最终偶尔会有引线熄灭的现象,但是一定会有很高比例的燃烧弹在目的地爆燃,成功地点着泼洒在敌舰上的猛火油。

    “点火……拽!”

    前面两步都完成得相当顺利,对南唐军船队的打击实现了一定的突然『性』,而且敌舰受到水道的限制,航速较慢,目标明显,自己又是在安全稳妥的沙洲上,第一轮投掷经过了精心的准备和瞄准,首发霹雳弹成功打上敌舰的竟然高达三成,第二轮的猛火油罐差不多也是这个命中率,刘审琦对第三轮砲击的信心大增。

    信心足了,精气神也就上来了,刘审琦的这一声号令喊得无比舒畅。

    刘审琦的父亲刘正是后晋的幽州营田使兼平州刺史,大姑嫁给了时任涿州刺史的赵敬,也就是说赵弘殷是他的表兄。

    这样的社会关系并没有给刘审琦带来多大的好处。

    一开始的时候,是他和赵弘殷的官运都不怎么样,始终都是禁军中的都头、指挥使一级军官,尤其是赵弘殷当指挥使就当了十几二十年,直到后来跟着郭威平三镇之『乱』才捞了个护圣军的军都指挥使。

    但是赵弘殷还没有来得及提携自己的表弟,显德三年的时候在淮南战场病故了,不过这时候他的表侄赵匡胤开始发达起来了,可惜还不等刘审琦跟着沾光,他的二表侄赵匡义就莫名其妙地闯下了大祸,居然牵涉进一场洗不干净的谋反案,差点连累得赵匡胤都垮了,更何况是刘审琦这样的小军官。

    最后刘审琦倒也没有受到太多的牵连,只是不太方便继续在禁军当中待了,于是通过各种故旧关系来到了舒州,他在这里倒是没有受什么委屈,直接做了舒州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也算是何超手下数得着的高级军官了。

    但是州郡的军官再怎么高级也就是那样,一般的州郡长官也才是刺史呢,和资深的禁军军都指挥使平级,一州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也就是禁军当中的指挥使等级。刘审琦的这个马步军都指挥使稍微要好一些,因为舒州是防御州,比刺史州高两级,所以刘审琦的位置比禁军的指挥使稍高,约等于禁军的军都虞候。

    不过禁军的升迁机会多啊,在天子身边服役,捞得到比较重要的仗打,可以立下比较重要而明显的功勋。州郡的马步军都指挥使就不一样了,经常『性』的是没有仗打,顶多是平定一些民『乱』或者山贼草寇什么的,舒州还好一些,毕竟在周、唐的边境上,巡边多少也有一点功绩。

    而且禁军的升迁上限也更高,军都指挥使上还有左右厢都指挥使,还有马军和步军的总的一个都指挥使,再上面还有一个军司的都指挥使,即使升不到上限,到了左右厢都指挥使那就是团练使、防御使一级的了,与刘审琦现在的主官何超是平级的。像刘审琦现在,哪里有那么容易升到何超的那个位置上去?

    所以刘审琦要抓住这一次难得的大战机会,要在此战当中很是立下一些大功,争取凭着战功领一个刺史,或者进京做一个环卫将军也行,总之得要在官阶方面上一个台阶,重新打开一条升迁通道。

    而眼下就是最好的立功机会了,因为对面的巨舰很明显就是南唐军的大将所在,无论是将其击毙还是生俘,那都是足够升好几级的。

第二十章 终局

    第二十章终局

    砰砰砰又是一阵弹雨落下,这一次砸到甲板上的既不是沉重的铁坨坨,又不是易碎的陶罐,听声音却也有一些分量,并不是林仁肇预想中的火把等物。

    林仁肇不由得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不管周军抛上来的是什么吧,也不管他们为什么没有紧接着就将火把之类的火种抛上来吧,只要这个时候落到甲板上来的不是火把就好,庄友直才刚刚带人下去呢,还没那么快把沙土搬运上来。

    然而让林仁肇马上就把心提起来的事情发生了,落在甲板上的那些方方圆圆的东西发出嗤嗤几声『乱』响,随后就爆发出一阵火光,将林仁肇的脸映出一片惨白。

    轰的一声,泼洒在甲板上的猛火油几乎是在瞬间被点燃,并且在船上迅速蔓延,火舌很快就燎向了篷帆、索具和旗帜、布幔等易燃物,等到庄友直带人携沙土冲上来的时候,火势已经难以遏制。

    尤其令火势无法控制的是,南唐军自己准备的猛火油罐已经被大火波及,特别是林崇文正让砲手在那边进行反击,许多猛火油罐被他们从船舱中搬到了抛石机旁边,这一下却是被大火围了个正着。

    猛火油罐被大火烧烤之后的破裂声,罐中装着的猛火油被引着之后的爆燃声,以及火舌烧灼消耗空气的风声,这种种声音在南唐军的这艘旗舰上接连响起,使得甲板上水手们的喧嚣都显得是那么的微弱,让庄友直等人扑火的努力显得是那么的苍白。

    船上的易燃物太多了,相比之下,甲板之类的整块平整木板倒是比较难以延烧,旗帜、布幔、索具和篷帆这些轻薄的绢帛、麻布显然更易燃烧,单独凸起的木料也是着火的主力,比起异常粗大的桅杆来,抛石机简直就是柴火堆。

    风助火势,火助风威,南唐军的旗舰上层很快就被烧成了红彤彤的一片,林仁肇终于阻止了庄友直等人的徒劳。

    “叔益,火势已经难以扑救了,弃船吧……”

    带着一丝无奈,带着一丝不甘,林仁肇带着随从乘舢板转到后面一艘巨舰,重新升起了镇南军节度使和南都、江州、湖口诸军勤王都统的两面大旗。

    被废弃的旗舰在河道中间燃烧着,水手们难以尽数从舢板上撤离,只能无助地跃入水中,但是林仁肇可以任由这艘船烧尽,却不能将这艘船就这么弃置在那里,因为水道容不得两艘巨舰并行,这艘火船已经把航道给完全堵死了。

    火船的篷帆已经被完全烧光,风力无法助其前行,此刻只能是随波逐流,这样的船速林仁肇怎么能够容忍?沙洲上的周军已经转换了目标,又在进行纵火三部曲,虽然南唐军的其他战舰已经反应了过来,正在与周军展开对『射』。

    好在船队当中水战装备十分齐全,变通的办法自然很快就被想了出来,那艘着火旗舰前面的船只伸出钩拒拉着,后面的船只伸出钩拒推着,南唐军的船队就这样冒着沙洲上飞来的各种攻击物坚决地往前冲。

    随着南唐军的反击,刘审琦的麻烦也来了。

    南唐军船队中的抛石机可比他要多得多了,或许在船上抛『射』的准头比不上他,或许南唐军的震天雷数量不多容不得奢侈浪费,但是南唐军船队这次携带的猛火油罐却是足够的。

    上百个油罐从不同的船上向着周军在虎踞洲的抛石机阵地抛掷过来,虽然命中率低得可怜,但是禁不住油罐的数量足够多,最终几乎每一架抛石机都被泼上了猛火油,砲手们的身上也被糊上了一层滑腻腻的黑油。

    “刘都校,看样子是挡不住了,再顶下去就是俺们要挨烧了,退吧……”

    眼看形势不对,刘通连忙大声招呼着刘审琦,提议按照计划后撤。

    刘审琦所部和南唐军船队之间的抛石机对『射』,刘通的伏波旅第四军第三指挥却是无力参与,虽然南唐军的船只也算是进入了火铳的『射』程,但是那些船只十分高大,从沙洲上想要打甲板上的水手根本就打不到,只要南唐军不是昏了头地派兵下船来攻击,这个伏波旅的指挥就毫无用武之地。

    可是南唐军抛掷过来的猛火油罐同样能够遭到他们身边,溅他们一身,显而易见的,这也是单方面挨打。而且光是被泼一身臭油也就罢了,但是方才舒州州郡兵对南唐军战舰的攻击刘通可全程旁观了的,南唐军的攻击方式应该是差不离的,下一步铁定就是要把人当作火炬来点了,这可如何使得?

    反正石守信与何超他们交代下来的任务也不过就是命令他们在此阻挡迟滞南唐军的船队而已,并没有勒令他们一定要拚死将南唐军的船队堵住,而且事实上他们这总共一千多人也不可能将南唐军的船队彻底堵住。

    能够一下子就把南唐军大将的坐舰烧了,而且还迫使其船队进一步减速,这就已经算是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再撑下去就要轮到自己这边遭受重大损失了,甚为不值。

    “再等等!等儿郎们打上这一轮,差不多就可以点着另外一艘船了。”

    南唐军大将的坐舰的确是被烧着了,那艘船上挂着的两面大旗也被烧掉了,但是后面那艘巨舰马上就升起了备用旗,这就说明那个南唐军大将根本没事。眼看着自己有机会立下大功,现在却因为怕南唐军的反击就撤退,让一场大功劳就这么从自己的手指缝中间溜了,刘审琦可不甘心。

    不过刘审琦也识做,眼下摆明了南唐军是不会派兵下船登洲来攻击他们的,所以伏波旅的掩护没有什么必要,而南唐军反击的危险确实不小,他的确是没有为了自己立功而把伏波旅拉扯在一起冒险的道理。

    “刘指挥使,要不你带着伏波旅的兄弟们先退吧,唐军肯定是不敢上洲来的,只敢在船上和俺们对『射』,就不用伏波旅顶在前边保护了……把边上的油都擦掉了!换几个身上没有被泼到油的上来点火!点火……拽!”

    只顾得和刘通说了这么一句话,刘审琦又忙乎起他的正事来。抛石机和砲手的身上多数都被泼上了猛火油,被火星溅上就不得了,这时候可不敢疏忽大意,要像第一次那样快速地点火抛『射』肯定是做不到的,只能稳住了。

    听了刘审琦的话,刘通倒也不和他客气,南唐军不派兵过来,伏波旅杵在前面确实没什么用,等会要是被南唐军扔过来的火种点着了就是白死的,此时当然应该先退开来再说。

    “向后转!向前跑!”

    “不好!快跑!”

    刘通刚刚指挥着他的手下转身跑开了才几步远,就听见后面刘审琦裂开嗓门大喊了一声,那声音把刘通听得就是一哆嗦。

    回过头来,刘通就看见无数个火把在空中飞舞,正向着沙洲这边飞了过来,而刘审琦他们则扔下了手中的一切用具,正在转身逃离抛石机,更远处,南唐军那艘重新升起将旗的巨舰上面也是一片火光升腾而起。

    刘审琦率部进行的最后一次投『射』终于建功了,南唐军的大将遭到了追杀,不过此时无论是刘审琦还是刘通都已经无暇为此欢欣鼓舞了,此时身边的大多数人身上都被泼上了猛火油,哪里还敢迎接飞来的火把?

    刘通亡魂大冒地回头拔腿狂奔,刚刚迈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轰的一声,然后就是一片惨叫声,刘通此刻哪里还敢回头再去看,只是一口气不歇地又跑了几十步,这才力竭地扑倒在沙堆中呼呼大喘。

    喘息中,刘通得空转头看向抛石机阵地,就只见到了一片火海,那十架抛石机固然是烧成了十支火炬,那些舒州州郡兵和民夫组成的砲手也没能逃脱,除了几十个人在火海的边缘挣扎翻滚之外,更多的人竟然就此淹没在火海之中了。

    倒是伏波旅听了自己的指挥,走得早了那么一刻,此时差不多都趴在沙地里面一边喘气一边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火海。

    …………

    林仁肇也没有讨到什么好,虽然船队的连番打击将对面沙洲上的周军抛石机阵地烧成了一片火海,但是他自己却是不得不进行第二次撤离,再换一艘旗舰。

    更糟糕的是,接连两艘巨舰被点燃之后,原先那种前拉后推的船队行军方式都不太顶用了,他又不可能扔下后面的大量舰船,于是整个船队的速度骤然减缓。

    然后在南唐军船队的前方就出现了周军的船队,战舰的数量并不多,也就是数百艘而已,不过将南唐军的船队堵在了这条狭窄的水道之中却已经足够了,哪怕此刻的南唐军船队仍然有上千艘大小舰船。

    南都、江州、湖口诸军勤王大军的上千艘大小舰船的最后时日,就是在虎踞洲旁边的这条狭窄水道中完结。

    舒州州郡兵的牺牲为定远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从小孤山和皖口镇赶来的定远军船队将南唐军死死地封在了虎踞洲,加上张光翰率领的追击船队自后封口,林仁肇已经『插』翅难飞。

第二十一章 劝降

    第二十一章劝降

    “你就是唐国的卫尉卿李平?与沂州防御使朱元当年同为李守贞门客的杨讷?朱卿对你的评价不错,你可有意为朝廷效力么?”

    郭炜看着眼前这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心中微微有些惊叹,南唐的人才其实也是不少的嘛……而且这些人才里面侨寓人士很多,杨吴和南唐从来都不是局限于使用本地人的。

    这天下的才学之士所在尽有,端的要看有没有人主能够识人,有没有给他们机会一展所长了。

    朱元这人郭炜是见过的,当初郭荣亲征淮南,第二次的时候带上了郭炜,正好碰上南唐诸军增援寿州,因此就见识过了朱元。

    在渡江反攻淮南和会集紫金山增援寿州的南唐诸军当中,朱元所部的战斗力和战绩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最后南唐援军在紫金山一败涂地,虽然主要是因为郭荣领导有方、禁军诸将效命、周军战斗力强大,但是朱元在阵前被『逼』得反正无疑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然则朱元并非行伍出身,他早年只是一介布衣书生,名叫舒元,在嵩阳书院学习的是春秋三传,擅长的是纵横之术。在学业稍有所成的时候,舒元就和杨讷一起投到李守贞门下做门客,然后在李守贞叛『乱』之后又与杨讷一起作为求援使者出使南唐。

    朱元的这一段履历,压根就没有与军旅密切相关的部分。

    乾祐年间的三镇之『乱』,南唐想趁火打劫却又无能为力,刚刚出兵淮北就被当地的州郡兵打了回去,舒元和杨讷的使命可以说成功了,实际上却是失败了。随着李守贞在郭威手下败亡,舒元和杨讷被迫留在了南唐,并且各自都改了名,朱元以地方守令做起,一直到驾部员外郎待诏文理院,做的都是文官,不过他屡屡『操』心的却是兵事,只是被主政者压制而无法施展。

    然后到了淮南之战的时候,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朱元再一次上书言兵事,手中无人可用的李景这才拔擢朱元领军,跟着李景达渡江恢复淮南。结果朱元一领军就连着立下战功,趁着周军收缩战线的机会收复了舒州与和州,随后就是众军齐集紫金山试图打破寿州围城。

    不过朱元虽然擅长的是纵横之术,但是他的纵横术却只能用于谋事,而没有学会用之于谋己,因此偏偏就恃才傲物得罪了监军使陈觉,结果被陈觉连进谗言,弄得李景临阵之时派武昌军节度使杨守忠来接替他的军职,朱元这才不得已于军前反正。

    紫金山大捷之后,郭荣曾经亲自召见朱元,与之交谈甚欢,并且授其检校太保、蔡州防御使,郭炜当时就作为皇子旁听了整个会面过程,其时朱元在言谈之中就多次提起这个原名杨讷的李平,对他的才学、能力是称赏有加。

    将近十年时间过去了,朱元从蔡州防御使改到了沂州防御使,而仍然留在南唐的李平不仅没有受到朱元的连累,还一直做到了卫尉卿,并且在金陵危在旦夕之时深受重托,被李弘冀派到洪州去搬林仁肇“勤王”。

    这个李平,在名叫杨讷的时候还是个嵩山道士,与原名舒元的朱元共同进学,然后又一起投效到李守贞门下,再一起出使去南唐乞师,之后又是一起留在南唐并且改名。这两个人学的都是春秋三传,行的却都是纵横之术,而且不管是出身道士还是布衣书生,他们对军旅之事都有些不学自通的味道,也算是掌握了『乱』世之中读书人进身的一条蹊径了。

    对于纵横之术,历代儒生都是很反感的,就算是皇帝,只要他是一个太平天子,那也是不怎么欢迎纵横之士的,因为这种人往往并没有特别的原则与忠诚,而只是热衷于借助『乱』世为自己平步青云的助力。如果本身就是『乱』世也还好说,那他们也只是借助了一下时势而已,最为人诟病的就是,纵横之士常常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把本来还算平静的天下都搅『乱』了,至少是会对将『乱』未『乱』的时局极力推波助澜。

    不过郭荣却是不在乎这些的,郭炜同样不在乎。纵横之士的野心确实是大了一些,原则『性』确实是少了一些,也没有真正的忠诚可言,但是这种人并非是不能用的,只是要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去驾驭他们了,如果驾驭不了的话,这些人确实可以说都是一些隐藏的祸害,不过如果驾驭得了的话,他们的能力都是很不错的,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能臣。

    而郭荣和郭炜显然都是有这种自信的,只要用好他们做事的能力就可以了,至于他们的野心,满足他们的功名心并不是什么难题,而对于他们经常会冒出来的搅『乱』天下的主张,不听也就是了。

    在事关天下的大政方针方面,郭荣是非常有自己的主见的,而郭炜则是有各种历史的经验教训供他参考,还有他自己设立的情报与咨询机构做顾问,因此两个人都是不必依赖某个策士的,所以纵横之术在他们面前行不通,纵横之士的隐患也就不能形成危害了。

    不管怎么说,朱元这些年在州郡任上做得是很出『色』的,当得起能吏的称号,既然他那么推崇这个李平,想必也会是一个不错的人才,现在俘虏到了他,郭炜就很自然地就想要招揽一下——无论是穿越之前玩三国类战略游戏的经验,还是实际经营企业的经验,又或者是这一世做皇子、皇帝的经验,招揽人才差不多都已经成为了郭炜的本能。

    听到郭炜这么问话,进入行宫的时候还心怀忐忑的李平心中一怔,眼皮略微跳了一下。在虎踞洲兵败被俘之后,他确实得到了周军的善待,在船上被火烧火燎的狼狈样早就没有了,但是天子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就出言招揽,这还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

    “外臣受了下国国主的重托,前往南都征求勤王大军,如今勤王大军为王师殄灭,外臣做了阶下囚,还不是唯陛下之命是从?只是外臣有辱使命,若是不能回报下国国主,心中多有不安。”

    要李平这种纵横之士作出什么忠臣义士状,那他是万万都做不出来的,既然已经被俘虏了,他倒是想得通,皇帝有心要招揽他,不管是真的因为朱元的原因,还是皇帝要拿他作为南唐群臣的榜样,都不能算是什么坏事。

    不过纵横之士也有纵横之士的原则,失败之后归顺或者像朱元那样被排挤之后反正都不是问题,只是做事情还要有始有终的,李平自忖身负李弘冀的重托,最终没能完成那是因为能力所限,但是在归顺朝廷之前总要给李弘冀一个交代。

    郭炜眼睛一亮,这人不错啊……既没有像常见的忠臣义士那样做出誓死效忠旧主的模样,又没有像那些只求『性』命和富贵的禄蠹一样随意就卖身投靠了,倒是有一些职业精神的味道,和那个赵玭倒是差不多的。

    “嗯,你要对李弘冀全始全终,朕不为难你,正好朕打算派人进城劝降,不如就让左拾遗贾黄中与你同去。前番李弘冀坚不欲降,多半是心存侥幸,总以为唐国在洪州、湖口等地尚有大军,仍然可以一搏,如今张雄、林仁肇两路大军均告覆灭,张雄军覆灭之事李弘冀多半已经知道了,这林仁肇一军覆灭,金陵城中却是未必肯信,有你同去的话,倒是不必多费口舌了。”

    虽然郭炜对攻下金陵城充满了信心,不过能少一些伤亡总是好的,阻碍祖国统一的顽抗分子固然要坚决消灭,但是大家总归还都是中夏之民,打得太狠了以致于弄出累世的仇恨就不好了。

    江南这一块以后肯定是周朝的财赋重地,郭炜可没有打算过以殖民地的方式来对待,将来肯定是要好好经营的,那么民心就得尽量收拢了。可是战争一点都不长眼的,双方如果在这里打出火气来了,即使郭炜对部下百般约束,也难保破城之后不会有报复事件发生,这可不是郭炜愿意看见的。

    记得原先的历史上,赵匡胤派兵收南唐,就是因为江州那里的抵抗过于激烈了,曹翰在一怒之下就进行了屠城,这事对曹翰、赵匡胤名声造成的恶劣影响是小,在当地形成的裂痕才是大。

    哪怕以郭炜对李弘冀的认知,他明知道李弘冀投降的可能『性』并不大,在这个时候也还是要做出最大的努力来,毕竟林仁肇率领的这十多万水步军应该是李弘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说不定希望破灭之后的绝望情绪或许会彻底改变李弘冀的『性』格呢?

    只可惜林仁肇在兵败之后赴火而死,定远军不仅是没有能够生擒他,甚至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了,像那种函送林仁肇首级以震慑、劝降李弘冀的美事,眼下就是完全不必去想了。

    幸好李平没有这么求死,虽然说服力总是要比林仁肇差了那么一些,不过好在这是一个活人,能够说话的活人可以传达的信息其实比首级要多得多了。

    “外臣愿往。”李平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而且也不由得他拒绝,因此当下就应承下来。

第二十二章 战降之议

    第二十二章战降之议

    “天使稍待,如此军国大事,非孤一言可决,总要与群臣、百姓商议一番。”

    二十多岁的朝廷左拾遗贾黄中典故精熟,把郭炜劝降的意思说得气势磅礴而又推心置腹,直说得李弘冀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

    当然,真正让李弘冀的脸『色』如此多变的,其实是李平带来的噩耗,但是这事可不能当着天使的面表『露』出来。

    “林仁肇全军覆没了?十多万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被灭的,而且还有那么多巨舰,那些巨舰北军都未必能够抗衡……莫不是李平在出使南都的途中被俘,被周主买通之后虚言恫吓于我?”

    尽管李弘冀心里面各种想法翻腾个不停,可是在天使面前还得把样子装下去,心中再怎么急切也不能马上揪住李平问个究竟,如果不是李弘冀的养气功夫大有进步,这一下打击恐怕就要让他呼吸急促心跳过速了。

    “降与否,国主自决,只是时至今日,金陵外援肯定无望,继续拖延只不过空耗双方钱粮、徒费双方军士『性』命而已,就是要与群臣、百姓商议,恐怕也要尽快了。”

    贾黄中已经把郭炜的意思全部带到,此时倒也不便催迫过甚,见李弘冀明摆着心中急切非常,却还在努力和缓着语气说话,当下就留下一句话即起身告辞。

    这种投降的事情,当然不可能要求对方立即就能答复,不过看南唐山穷水尽的样子,几个重臣也都在朝堂上,再有李平准确传话,相信这个商议很快就会结束,自己并不需要在金陵城中等多久。

    …………

    “李卿,南都、江州、湖口诸军勤王大军果真覆灭了?镇南军节度使当真是殉国了?”

    贾黄中前脚才刚刚退出大殿,李弘冀马上就拿出来一个瓷瓶,将瓶中的『药』『液』含到了口中,然后稍微忍了半晌,气息方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向李平连声发问。

    这样的问话,其实已经有很浓重的不信任李平的意味在,然而此刻李弘冀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张雄的陆路勤王军月初才在溧水覆亡,林仁肇率领的那支勤王大军已经是金陵城的最后希望了,如果这支援军真的是在长江上全军覆没,那金陵城的前景可就是一片黑暗了。

    当然,金陵城的前景一片黑暗,唐国的前景也就不妙,自己的命运更是可以想见——答应周主的劝降通牒,今后就要到汴梁去寄人篱下,像高继冲、周保权、孟昶他们那样终生看着历代周主的脸『色』过活;回绝周主的劝降通牒,那恐怕就只能是死社稷了,虽然说君王死社稷原是本分,但是李弘冀就是不甘心。

    李平无奈,却也只能低声肯定地答道:“陛下,此事完全属实!臣是在正月下旬奉诏赶赴南都的,如今已经是三月下旬了……臣就是要和周主一起诓骗陛下,那也不必拖延如此之久啊……”

    “朕并无疑忌卿的意思……”

    李弘冀当然有这种意思,不过哪怕李平猜得到,而且还当场揭破了,那他也不能够承认这一点的。

    “只是镇南军节度使一向善战,南都、江州、湖口诸军凑起来总也有十多万,湖口还修造了十多艘巨舰,在朕想来,就算北军再怎么强悍,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得全军覆没的吧?而今天使只是夸口殄灭我勤王大军,却连镇南军节度使的旗帜、首级都拿不出来,朕又如何肯信?”

    正是因为贾黄中只带来了一个李平和一封劝降诏书,却无法干脆利落地拍出林仁肇的首级或者军旗作为证据,所以李弘冀一直有一种侥幸心理,他是真的不愿意相信这支最后的勤王大军已经不存在了。

    “陛下,北军的火铳犀利而且众多,又有许多纵火之物,战舰与水手更是强悍敢战,林帅已经是尽力了……从石牌口到虎踞洲,林帅始终战斗在前,率领船队冲破了北军的重重阻挡,一路不惜伤亡,就是为了尽快赶来金陵勤王。”

    李平说到这里,已经是伏地拜首,声泪俱下。

    “只是北军同样悍不畏死,沿途一直缠着我军拚杀,最后在虎踞洲将我军堵在狭窄水道之中,林帅出动火油机试图烧开一条通道,北军的楼船却是亡命封堵,其中竟有不惜投身火海者……最终林帅冲突不果,痛感回天乏术,有负君恩,乃赴火而死……”

    大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李平的泣诉。

    “所以你今日就跟着天使前来劝降于朕……”

    呆呆地坐在那里安静了半晌,李弘冀才喃喃地说道。

    “周主着臣前来劝降陛下,臣却不敢妄言。降与不降,尽在陛下自决,臣只是将实情告与陛下知道。林帅赴火而死,臣却得以偷生,非是臣畏死,只是臣身负使命而出,自当回报陛下以终。”

    李平却是连连顿首剖白自己。

    “咳……陛下,勤王大军覆灭之事多半属实,卫尉卿不至于虚言,周主也未必屑于说谎。现在却不是追究前事如何的时候,金陵、润州两座孤城被北军和吴越军围困,外援已然断绝,契丹之援尚不知在何日,为今之计,却是要赶快拿出破解眼下困局的办法来。”

    听李弘冀还在纠缠李平的忠诚问题,韩熙载颇有些不以为然,而且眼下的局势确实太严峻了,哪里是絮絮叨叨这些的时候?

    林仁肇所部全军覆没的消息基本落实的话,那江南西道那边就已经不剩下多少兵力了,即使当地的守将全部弃城过来勤王,恐怕都已经凑不出五万人了。先不提命令当地守将全部弃城是否现实,就算他们真的弃城而且集中兵力,不到五万人怎么过来勤王?张雄和林仁肇的前车并不远。

    所以现在已经可以说金陵的外援彻底断绝了,至于契丹,当年淮南之战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出兵,现在更不必指望丢了南京道的契丹还能出兵了,李弘冀派皇甫继勋出使契丹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手段罢了,其真正的目的大概还是为了顺利剥夺皇甫继勋的军权吧。

    外无必救之师则内无必守之城,金陵城虽然城防坚固、粮草充足,但是守军已经不敢出城与周军野战了,那么在绝无援军的情况下,早晚都得被周军给困死。

    或者被周军困死,然后城破国灭;或者现在就主动出降……这两个选择其实对李弘冀更有意义一些,毕竟前一种可能『性』李弘冀有战死的危险,即便不死的话待遇也将比主动出降要低得多。

    不过对韩熙载来说,两种选择其实都一样,他都不得不去做自己很不喜欢的亡国宰相,这对他来说是很残酷的,但是从林仁肇所部覆灭开始,就已经意味着不存在其他的选择了。

    所以他说是说“要赶快拿出破解眼下困局的办法来”,那破解之法在他想来无非就是答应周主的条件,现在就出降。这种做法对韩熙载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不过李弘冀的战后安排应该就不会太差,社稷基业肯定是没有了,但是祖宗血食总还是有希望保留的。

    也真难为了韩熙载,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够保持相当的冷静,比有得选择的李弘冀冷静得多。

    “莫非只能出降了?”殷崇义轻声说道,从他的语气和神情根本就看不出他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只是这种表现多少有些对不住他的知枢密院事一职了。

    “我大唐立国三百年,烈祖有国近三十年,岂能轻易为人臣虏!眼下时局虽然艰难,却总还是有办法可想的,且容大家从长计议……”

    严续却是对出降的主张大为不忿,虽然自己一时想不出什么主张来,但是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肯接受出降这个前景。

    “司空说得是,李氏享国甚久,百姓多数归心,岂可一时不利就为人所辱。林帅虽然殉国,金陵尚有十万之军,还有数十万百姓踊跃守城,总能与北军周旋,陛下万万不可自弃!”

    游简言和廖居素都是异口同声地赞成严续的话,不过他们同样提不出什么有效的作战方法来,只是咬定了不能投降。

    “陛下,自古无不亡之国,即便是出降,命运也是尽『操』于他人之手,却未必能够保全『性』命富贵,反而是徒自取辱。臣请背城一战而死!”

    陈乔也拿不出更好的主张,不过他倒是比其他人多了些想法,也看得更准确——在当前的局面下,无非是出降和殉国,相比起懦弱的出降来,他更愿意选择殉国,而且希望李弘冀也如此选择,虽然陈乔不便对李弘冀这么说。

    一直伏在地上听着众人议论的李平,借着陈乔的这句话,却突然开声说道:“陛下,确实应当背城一战,不过却未必就要死……”

    从韩熙载发话开始,李弘冀就一直默默无语地听着众人议论,目光在群臣脸上扫来扫去的,神情中已经难掩那一分疲惫与颓然,此时听到李平这么说,不由得就是精神一振,眼中精光一闪。

    “哦?!李卿此话怎讲?”。

第二十三章 质子

    第二十三章质子

    “国主言道,前番朝廷见召,国主未能成行,实在是因为有病在身,并非敢拒诏。如今王师问罪,国主已经知错,不日病愈即可入朝,尚祈朝廷缓师。”

    金陵城外的行宫内,随同贾黄***城的南唐中书舍人徐铉正在向郭炜陈述李弘冀的苦衷,言辞恳切,态度谦恭。

    李弘冀是因为有病才不去东京的?骗鬼呢……嗯,不派兵来打就不知罪,老实挨打了就知道错了,还真是贱骨头啊……等病好了再入朝?之前还要让我暂停攻击?又在骗鬼啊……

    李弘冀当真以为这样拙劣的缓兵之计也能有用?

    “国主能够知错就好,朕前番召其入朝,本来也就是为了唐国擅起刀兵攻打吴越之事,并不需要他做什么隆重典仪,些许小病应该不会妨碍他入朝吧?朝廷何需缓师,只要国主依诏入朝,王师自然回返。”

    嗯,决定权其实还是在你们这边啊,别说是要我们暂缓攻城了,就是要我收兵都可以,只要李弘冀乖乖入朝就得。

    病了?没有病得要死吧?只要还能动就可以,反正既不会让他进天牢去审讯,又不会拿什么仪式来折腾他,禁军可以保证他的安全,跟着行宫走健康也不会出问题。

    不管徐铉怎么求恳,郭炜就是咬死了要李弘冀入朝,没得通融。

    “国主确实病体难以成行,不过下国擅自对吴越用兵,有错于先,陛下与朝廷不信也是在情理之中,故此国主有言,为了取信于陛下和朝廷,国主将让郎君仲远先行入朝,以示下国无欺。”

    实在是上一年年初打吴越打得太理亏了,徐铉的言辞再怎么便给,这时候也没法在郭炜面前强硬起来,更何况现在正是王师大兵压境呢,于理于势都只能委曲求全,没奈何,徐铉来回力争了几次,还是不得不把李弘冀的底牌亮了出来。

    李弘冀暂时是不能入朝的,不过作为补偿和质押,国主的长子李仲远可以先行入朝,以此作为南唐认罪的表示和对李弘冀今后入朝的保证。

    “嗯……如此也可。郎君到行宫之日,朕自会令禁军暂停攻城,但是回师定当等到国主入朝之日。”

    听到徐铉提出来的这个条件,郭炜心中已经是连连摇头了,这李弘冀还真是忍得舍得……自己迟迟不愿意入朝,现在也是摆明了不愿意投降,一直都是想用空头支票求得缓兵,现在空头支票不顶用了,就连儿子都可以拿出来作抵押了?

    当然,质子不是什么问题,这是自古以来政治的常态,但是你李弘冀压根就没有打算遵守约定,这个质子肯定就是有来无回的了,这样你也做得出来?

    但是郭炜还是不能不应许了,毕竟他一直都是在朝着名正言顺、大义在手的方向努力,对名义上的属下南平和武平军是如此,对僭伪的后蜀是如此,对已经成为属国的南唐当然也要如此。

    不过李弘冀也别想用情理等手段蒙混过关,缓兵之计依旧行不通,暂缓攻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李弘冀敢把长子李仲远送过来,郭炜当然就敢让禁军暂停攻城,反正又不是撤军。

    要想让朝廷撤军,那李弘冀就得乖乖地入朝,不管是强攻、出降还是怎么的,禁军是一定要带着李弘冀回东京的。

    而且在李仲远出城到行宫和李弘冀出城入朝之间的时间间隔肯定也不允许太长了,虽然郭炜并不担心南唐还有什么秘密手段翻盘,但是大军一直停在江南,后勤负担是很重的,即使已经做了一年以上的作战计划,能省下来当然还是更好的。

    再说南唐本身没什么能力翻盘,不等于说整个局势就不会出什么意外,大周的北边还有契丹和北汉呢,南边还有南汉,禁军在江南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契丹那边可能出现的变数就越大。

    “就依陛下的旨意,郎君尚需整理一些行装,宫中还要设宴饯行,当在三日内出城至行宫,还望王师在这几日缓攻。且先遣郎君在营中待个十天半月,国主病愈了就会随王师入朝。”

    徐铉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自己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周主虽然年轻,却是实在难以用言辞打动,最后还是要用到李弘冀交代的底线条件,这个使者真是当得失败透顶。

    …………

    看着徐铉退出大门,郭炜的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浑不似方才的自信安然。

    李弘冀的缓兵之计,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两三天?还是他当真舍得这个儿子,为的是拖后面那十天半月的?李弘冀拖这么一点时间是为了什么?他还能从那里翻出王牌来?

    “卢卿,你怎么看?”

    一下子想不明白,郭炜心里面就不踏实,还是先问一问旁边的人怎么看吧。

    “唐国主这是在行缓兵之计。”卢多逊平静地答道。

    嗯,你也认为是缓兵之计……嗯?不对,我的目的可不是问这个,光知道李弘冀在用缓兵之计有什么用?需要推断的是李弘冀用缓兵之计为的是什么,南唐还能有什么后续手段。

    郭炜转头看着卢多逊说道:“那么李弘冀的缓兵之计是为的什么?拖延这几天或者十几天的时间,唐国就能有什么作为么?”

    “这个……臣对军旅之事不太熟悉,一时却是难以推断,只是知道唐国主定然是在行缓兵之计而已。”

    饶是卢多逊向来聪明强力有谋略,这时也被郭炜问得语塞,要说通过徐铉的这一段表现看出来李弘冀的缓兵意图,这对卢多逊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不管是他熟读的经史还是他自己的实际阅历都支持这种判断,但是要他准确地推断出李弘冀的后续手段,卢多逊可没有足够的资料,怎么说他也只是翰林学士承旨,而不是侦谍司或者运筹司的人。

    “啊……是了,是朕要求过苛了,卿毕竟不在枢密院任职。”

    郭炜这才醒觉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是因为感觉到李弘冀的表现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因此而心神不宁了?这种情绪可要不得。

    好在旁边还有禁军和枢密院的人,转过来问问他们就是了。

    “嗯,那你们怎么看?”

    “卢学士说得不错,唐国主定然是在行缓兵之计,其后续手段不外乎等候援军或者意图出逃,援军目前看来是不会有的,那么多半就是在策划出逃了。”

    军咨部尚书张铎没有什么犹豫,他的分析很直接。

    “对!尚书说得有理。臣到了军咨部以后勤加读书,已经读过了好几本史书了,好像汉王被项王围在荥阳的时候,就搞过这种缓兵之计。”

    军咨部侍郎陈思让在这个时候显示了一下武将读书的成果,不过这一句话就差一点让郭炜的脸一黑。

    啊呸!拿李弘冀比刘邦,拿你家的皇帝比项羽?有你这么比的嘛……不过郭炜还不能生气,更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生气了,因为让武将读书就是郭炜提出来的要求,陈思让能够做到“读过了好几本史书”,还懂得引用史料,即使郭炜不给予表扬,那也不好批判吧。

    “出逃?润州被团团围困,常州已经落入我军之手,大江几乎被我军完全掌控,唐国主还能逃到哪里去?宣州?往西南逃,即便可以绕过我军营寨,却又怎么跑得过我龙捷军?而且跑去宣州又能如何,还不是在我军与吴越的包围之中,宣州的城防哪里能够和昇州相比?”

    曹翰听了前面两个上司的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马上毫无顾忌地进行了质疑,不得不说他的这些质疑都相当到位,立刻就打消了郭炜在听到张铎二人的话之后升起来的疑虑。

    的确,像刘邦那样诈降之后潜逃,条件是他还有后方,只要能够穿越项羽军包围荥阳的***线,他就能够获得安全和补充,就有机会翻盘,但是现在李弘冀有什么?他还能从金陵穿过自己的大军控制区跑到江西去?

    “曹卿说得倒是在理,只是这样一来,李弘冀的缓兵之计到底是为什么呢?”

    “陛下,情报不足,臣一时之间还想不清楚。不过此事无需太过担忧,以运筹司的各种推演评估,唐军目前已经没有多少手段可以施展了,既然知道唐国主在行缓兵之计,后面这些日子多加注意就是了,诸军斥候加强巡哨,运筹司随时根据最新军情推演唐军可能的动向,定然不让其有机可乘。”

    曹翰虽然想不太明白,但是建议还是很清楚,说得很自信。郭炜在枢密院搞的这一套情报和分析系统确实挺对他的胃口,这样打仗很难出现本方手足无措的情况。

    既然连运筹司都一时搞不明白李弘冀想要干什么,郭炜也就只能让他去了,好在手头的大军能够给他足够的信心,也不怕李弘冀玩出什么花样来。

    三天后,南唐国主李弘冀的长子李仲远一行自金陵城南门出城,经过锦衣卫亲军的交接之后来到了郭炜的行宫,其间并无异常。

第二十四章 夜袭周垒

    第二十四章夜袭周垒

    谷雨前后的江南,雨水淅淅沥沥的下得人烦躁,堵住金陵城西边大半个城池的周军营寨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离得营寨不远的外秦淮河水位一时间上涨了许多,士卒们打水都可以少走许多的冤枉路。

    好在各军在立寨的时候就已经充分考虑到了各种天时地利的变化,倒是没有哪个营寨被积水围困了,也不曾有哪个营寨被雨水倒灌过,郭炜所在的行宫更是选择的一处明显的高地,即便是绵绵细雨连着下了三天,军帐之中仍然很是清爽。

    当然,这种清爽是靠着接连换了好几回地衣才获得的环境,那些换下来的地衣虽然可以洗去泥泞,却是无法在短期内晒干了,只能暂时堆在杂物营中等候天晴。也就是郭炜在这,军中才能稍微挥霍那么一点,若是换个寻常的大将军帐,恐怕就没有这么多地衣供他们轮换了,泥泞也就只能将就着。

    若是往年在东京的时候,虽然谷雨前后的雨水也是不少的,却还不至于下得这么连绵不断,总是有天『色』放晴晾晒衣物被褥的时间,哪里至于像现在这样。其实要说江南这边连着下三天的雨根本就是寻常事,但是郭炜已经感觉到身上要发霉了,这心情根本就好不了。

    李仲远到行营已经有五天了,在这五天里面这个才只有十三岁的孩童倒是乖觉,每天见过了郭炜之后就是躲在帐中安安静静的,不过是自己独自耍一耍剑术,又或者摆一摆围棋。

    这个李仲远,倒是不太像李景、李从嘉那样喜欢摆弄诗文,李弘冀这一支在李家真的是比较特殊的。

    只是除了李仲远如约来到行宫,这些天金陵城中再也没有什么动静,李弘冀那边好像就根本没有了下文,郭炜已经在考虑,再等过个十天半月的,如果李弘冀还是没有履约的话,到底是要拿李仲远怎么样,还是开始大举攻城的好。

    真要是在李弘冀爽约之后拿李仲远怎么样,从道理上来说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郭炜怎么想怎么感觉他要是那样做了的话,其实纯粹是在损人不利己而已……李弘冀之所以放心大胆地把亲儿子放过来做人质,是不是在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因此而有恃无恐呢?

    看样子还是得选择大举攻城这一招,哪怕雨季来临的时候并不怎么适合攻城战,至少郭炜需要借此表明一下态度——天子是不允许被人随便放鸽子的,放天子的鸽子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

    好在大部分的军资粮草都已经在冬季农闲的时候征发民夫运到了和州与采石镇,如今淮南后方的转运只需要当地的州郡兵就可以维持,民夫们都能回家去赶农时,大周的农业生产倒是不至于因为这一战而伤筋动骨。

    金陵这边可就真的是因为战争而伤筋动骨了,因为周军控制了城西和城南的大部分郊区,整个冬天里金陵城的柴薪木炭供应量剧减,更要命的是清明谷雨时节的稻谷播种完全被废弃了——没有多少农夫敢于在两军阵前种田的,更何况他们还得防着周军来拉夫。

    所以此时郭炜站在行宫门口看金陵的郊野景『色』,竟然看不到一点田园味道,城郊那些被抛荒的稻田都已经长满了杂草,在濛濛的细雨当中居然颇有几分草原的景致。

    倒是金陵城边的几座山并没有因为供应金陵的柴薪木炭减少而丰茂起来,十万大军的樵采还没有让这一片山区成为荒山秃岭,那已经是当地的植被足够繁茂了。

    今年金陵周边和润州周边的农业生产算是彻底完蛋了,等把南唐整个打下来,怕是又要免好几年的赋税,加上还要驻军派官,起码在开头的一两年还不见得有单纯收李弘冀的贡奉那么赚呢。

    不过郭炜并不会后悔就是了,金陵城和润州城百姓暂时遭遇的困厄,这些地方农业生产的破坏,大周岁入的暂时『性』减少,都是为了更好的前景必须付出的代价,只是很短暂的阵痛罢了。

    看看现在的淮南,因为获得了稳固的和平,各级地方官在水利设施方面的投入,还有大周的国策比南唐更好的缘故,不光是很快就从接近三年拉锯战的破坏当中走了出来,甚至已经超过了李景统治时最好的年景。

    荆湖地区的战争时间比较短暂,被战火波及的地区不大,只是经过了一年时间的恢复,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周重要的粮仓,目前金陵围城作战所需的粮草,可有将近三成来自于那里。

    就算是一年之前还在打仗的蜀地,虽然因为各种蠲免而没有收上来多少粮食,但是孟昶时期的仓储就已经在江南这边的战争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而且就算今年不能恢复的话,至迟到明年,蜀地的农业生产和手工业生产肯定能够恢复。

    南唐这一块只要熬过了眼前的窘困,到了大周的治下,应该会有类似的恢复发展过程吧。

    就是要尽快完成战争这个阵痛过程……

    然而眼下这样的雨季真的不是打仗的好天气,火铳就不太好用了,哪怕是火铳兵全都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火铳的击发率仍然会急剧下降,甚至完全不能使用。

    同样的道理,用火『药』爆破城墙也很难保证成功,防水做不到那么好的。

    也就是炮兵可以支起大伞来,勉强会比火铳的情况好一点。

    幸好南唐军的弓弩在这种天气情况下一样会出问题,真要是向金陵城头发起强攻来,顶多就是不能像前面几仗那样得到全面的火力支援,没有了压倒『性』的优势,但是也不至于优劣完全颠倒了。

    只是禁军又得重温往昔的蚁附攻城战术了……或许还是缓一缓,等到润州那边打下来了,让吴越军担纲破城的主力?不过吴越军要是承担起攻城的重责了,那在破城之后怎么也得补偿他们一下吧?到时候恐怕就不好约束他们的行为了……这样也是不妥。

    看着垂在眼前的雨幕,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郭炜这一天都没有想定一个主意。

    …………

    阴雨天的夜晚来得特别的早,二更天刚到,天『色』已经是墨黑的一团,从周军的营寨看过去,金陵城的城墙只剩下了黑黢黢的一个模糊轮廓,而从金陵城的城头看周军的营寨也同样是黑黢黢的一大片。

    又是一天无事,两军士卒各自回营休息,只是在城头和营门口的望楼上留下了几个守卒,各自支着灯笼执行着日常的警戒。在雨幕下,夜『色』越发的浓重,那灯笼都只能照见附近小小的一圈,守卒们缩在雨棚下面时不时地打量一下城外和营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样的雨夜之中,金陵城的南门和北门悄悄开启,两支队伍从城中鱼贯而出。

    “这种天气打什么仗?别说弓弩都是软的,就连刀枪都是湿漉漉的……”

    “就是,还偏偏要挑在夜里出动,这睁眼看不到三尺地的,又不敢打火把,怕是一夜都『摸』不到周军的营寨吧。”

    “休得喧哗!你们懂得什么……这种天气是用不得弓弩了,可是周军的那种火铳更是没法用,大家伙全都退到用刀枪搏命的地步,算起来还是我们占便宜。”

    行伍之中,几个小卒刚刚抱怨了几句,马上就被领头的南唐军将领呵斥了回去,不过今天这个将领的兴致还是颇高,在呵斥之余还舍得解释了两句。

    “啊,那倒是,周军那种火铳太可怕了,打得比弓弩还要远,又能穿透重甲,要在寻常的天气里去夜袭还真是不行……”

    “虽然看不太清楚路吧,不过终究还是在我们金陵地头上,大家伙闭着眼睛都走不错的,还就是夜袭才能占便宜。打火把做什么?帮着周军照人么?”

    “还是韩烽火使想得周全!选在这样的天气里面打仗,哪怕是不能用弓弩了,占便宜的还是我们。今晚出动的怕不有两万人吧?说不得这一仗就杀到周主面前去了。”

    在北门方向领头的正是南唐都城烽火使韩德霸,经过了他的一番呵斥之后,那些士卒的士气果然大为改观,方才还在抱怨的几个,这时候却又憧憬起杀敌立功来了。

    听着手下的兵丁终于鼓起了勇气,韩德霸咧开了大嘴笑呵呵地回道:“不止!可不止两万人,你只看到了集结在北门的人马,南门那边还有一样多的一股人马呢,北路是我带着,南路是客省使翟如璧带着,这一战定要那个郭家小儿好看!”

    “哗!国主今晚看样子是豁出去了,整个金陵城才只有不到十万守军,这一次就出动了四万人,还都是精锐,可真是了不得,啧啧~”

    听到韩德霸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那些兵丁们不由得连声惊叹起来,惊叹中,他们的士气又是不知不觉地拔高了一节。

第二十五章 夜哨

    第二十五章夜哨

    伏波旅第一军和第二军驻扎的营寨位于金陵城的西北角,正靠着乌龙潭的南面立寨,隔着乌龙潭就是石头山,东边则是外秦淮河,原先在秦淮河与乌龙潭交汇处还有一座桥梁通往东岸,可以直达城墙脚下,如今这座桥早就被南唐军拆毁了。

    北面是乌龙潭,东面是外秦淮河,南面则是友军侍卫亲军的营寨,西面应该算是后方,占着这样的地势,伏波旅的营寨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不过王审琦率部来到这里的时候,仍然是细心勘测、精心立寨,绝没有因为地势安全而有丝毫的轻忽,相反,因为身处围城部队突出的左翼,承担着维护大军一侧安危的责任,伏波旅的整个营垒布置得十分周全。即使东、北两面都是天然屏障,伏波旅的营寨依然单独筑起了深沟高垒,只留下几处寨门供大军和转运车队进出。

    不仅如此,虽然南唐军自从在城西那一败之后,就从未出城进行过任何反击,更不必说是夜袭了,但是伏波旅营寨内的各种值哨、守夜都从未懈怠过。

    几个寨门的望楼上灯光如豆,营寨内刁斗不息,值更巡夜的士卒各司其职,有严厉的军法管束,还有几个指挥使时不时地出来巡视,无人敢于虚应差事。

    “王指挥使忒也认真了,在大半夜的,俺们命该起来熬夜,那是没法说,他却又是何苦?日间要处处巡视,到了晚上还要时不时地爬起来巡视,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图个啥咧?”

    东边寨门的望楼上,一个十将看着刚刚从这里离开的伏波旅第一军第一指挥指挥使王政忠的背影,嘴里面嘀嘀咕咕的。

    伏波旅的这个营寨定在中夜换哨,这个说话的十将刚刚带着属下上哨,就碰到王政忠出门巡哨,他倒是不便对指挥使表示什么不满,不过在王政忠转身离开之后就不免嘀咕一下,为王政忠的认真勤恳不值。

    阴雨连绵的夜晚格外黑暗,寨门口挑起的两个灯笼只能照清寨外十步不到的样子,勉强可以看到营栅外的堑壕,不过营寨里面每隔几个军帐就有灯笼火把照明,所以王政忠离去的背影倒是可以看得清楚。

    “张十将连这个都不知道?王指挥使想当年也是太祖帐下的亲兵,太祖邺都留守任上就从龙的,和朔方军节度使、昭义军节度使、石副都点检、王都指挥使他们结了义社的,那几个发达起来以后就和王指挥使几个升得慢的不甚亲近,王指挥使心里面可憋着劲呢。”

    和张十将搭话的却是一个副将,两人共同负责着营寨东门的值夜,手底下还带着几员兵丁。

    长夜漫漫不能睡眠,闭目养神是肯定不行的,老盯着营寨外面也盯不出什么花来,军士们自然就会东拉西扯一些军中的八卦,十将说话一般兵丁不好立即接嘴,副将身份倒是和他不差多少,此时自然就开始卖弄起自己的见闻来。

    很明显,伏波旅是较新组建的部队,其成员多半是分别来自其他的三个军司,以前的经历大有不同,哪怕已经共处了好几年时间,不是特别的话头引出来,却也不可能就把那些八卦交流尽了。

    在这唠嗑的两个人中间,张十将多半不是出身于殿前司,所以对赵匡胤、李继勋、石守信、王审琦和他们议论的这个王政忠之间的关系就不甚了了,但是这个副将却是从殿前司过来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当年邺都留守府的厅直兵丁,对于如今禁军中几个头面人物的义社状况了解得相当清楚。

    这个之前没有听说过的八卦让张十将两眼放光,赶紧抓住了那个副将的胳膊说道:“哦!还有这么一档子事?高副将且说一说,同是当年太祖帐下的亲兵,还在一起结了义社的,怎么十多年过去却差了这么多?再说结义社不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发达起来的那几个怎么就对升得慢的不亲近了?”

    自唐末以来,或许是因为战『乱』频仍人生无常,社会秩序一发靠不住,军中和民间就渐渐兴起了结义社的风气,算是在家族之外为自己找另外一种依靠。

    正因为如此,义社的那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噱头也就很让人憧憬了,义社兄弟情同手足义共生死的佳话在军中也是多有流传,此时骤然听到多少有违这种道德追求的例子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张十将一方面有些怅然若失,一方面又是对其中的细节大感兴趣。

    “那有甚可以稀奇的!这军中升迁,一要跟对了人,二要有战功,三还要有足够的运道。即便同是最小的兵丁起家,十五六年的时间,这三样的差别也足够让当初的义社兄弟天差地远的了,更别提他们起初结义的时候就已经是从都头到副将不等了。至于亲不亲近的,要是有个大头兵成天与你称兄道弟,恐怕你也不愿意和他多亲近了吧?”

    高副将却似早已经看透了世情,虽然说不出“友情是平等的”之类哲言,却用切身的体会表达了类似的意思,说得张十将的默默点头。

    一边褒贬评论着,高副将一边将当年邺都留守府的十个厅直小军官如何结义,又如何各自发展的详情娓娓道来,李继勋那样一路领先的大哥风范,赵匡胤那种在短短六年时间内从副将升到节度使的传奇,都是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而王政忠这样的蹉跎却又让他们同声嗟叹。

    “嗯,本来十五六年的时间从副将升到指挥使,这样的升迁也不能算慢了,再说王指挥使也年轻,现在才不过三十五六岁,俺还怕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呢。只是和他的那些个义社兄弟比起来,特别是比一比赵太尉这种异数,那就显得特别的差了。”

    听完高副将介绍的情况,张十将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慨叹。

    “谁说不是呢……”高副将一拍大腿,也是满怀感慨:“其实王指挥使已经升得不慢了,到伏波旅做指挥使都有六七年时间,上面只要出个缺,升军都虞候根本就不是问题。只是这几年官家打仗越来越顺,战功好拿,却是没有什么苦战,上面也不太容易出缺,所以就一直停在这里了,眼瞅着江南就要平定了,除了岭南与河东之外就快要没有立功的地方了,难怪王指挥使会心急。”

    …………

    两人在望楼上聊得是越来越兴起,嗓门虽然都不大,却还是说得口沫横飞,属下的兵丁也是一个个张大了嘴听官长讲那些大将的成长经历,其中不免就有以此励志的,一时间听的和说的各得其所,倒是足以排遣雨夜值哨的寂寥。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兵丁都在为高副将的故事心驰神往,他们终究是在望楼上值哨的,讲讲故事排遣一下长夜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本职工作却没有人真的敢疏忽,哪怕他们并不觉得南唐军敢于夜袭。

    军规条令有要求,王政忠又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跑上来查哨,这些人也不至于太怠慢了,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却始终会抽出两个人四处逡巡一番,瞄一眼营寨外面的夜幕。

    “两位官长,东边似乎有什么动静……”

    几个兵丁两两一组地轮进轮出,在外面转上那么一刻,然后又回来继续听官长拉扯闲话,结果轮到值守的一个少年兵丁出去,就见他才趴到望楼栏杆前没有多久,却马上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打断了两人说话。

    看他的神情略有些疑『惑』,不过说话却很坚定,张十将也不便训斥,只得收住了话匣子:“这大半夜的,又能有什么动静?”

    “除了几只蛤蟆叫,还能有什么动静?”高副将倒是大大咧咧地,他在这里正说得兴起,一下子被打断了多少有些不爽,只是那兵丁算是尽责,却不好去责怪他,看到张十将慎重,也不好马上就接着开聊。

    仿佛是为了给高副将的话作注解,呱呱两声蛙鸣传来,让望楼上的众人神情一松,几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低笑了一声。

    “不是这样的蛤蟆叫,方才好像是有踩水的声音……仔细听,现在还有!”

    那少年却没有笑,倒是越发地严肃起来,非常认真地要求两个军官打起精神来。

    听他说得郑重,众人不禁全都住了声,一个个都伸长了耳朵去听,张十将皱了一下眉『毛』:“陈兴,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外面一直在下雨,别是你把雨水打到河里的声音给听岔了?”

    “十将,真不是小的『乱』说,俺是澶州人,也是水边长大的,雨水落到河里的声音和踩水的声音哪里会分不出来?真有踩水的声音,就是很轻,要仔细听,方才是蛤蟆的叫声『乱』了一下,才让俺突然听了个真切。”

    那个名叫陈兴的年轻兵丁没有被张十将和高副将的不满吓住,却是略显急切地再一次重申自己的发现。

    “真有声音?你们都噤声,让俺仔细地听一听!”

    见陈兴说得如此肯定,张十将也不禁将信将疑。

第二十六章 伏波不倒

    第二十六章伏波不倒

    望楼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在这一刻甚至都一起摒住了呼吸,从张十将以下,一个个都侧着头,伸长了耳朵,努力地分辨着从外面传来的各种杂声。

    呱呱的蛙鸣,潺潺的流水,雨水落入河中的轻微哗哗声,还有雨水打在河滩上的沙沙声……

    蓦然,张十将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右眉一挑正要说话,随后却又闭上了嘴,接着继续倾听了半晌,这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没错!陈兴听到的没有错,东边的外秦淮河中是有踩水的声音,听着还不是一个两个人,少说都有上千人!偏偏声音还不大也不『乱』,可以听得出来,来的应该是一支军纪颇严的大军。”

    张十将越说越是脸『色』严峻,这样的气氛把周围的人都吓住了,登时在望楼上就只能听见张十将一个人的说话声音。

    “陈兴,速速前去通报王指挥使!高副将,立即率儿郎们上寨墙!这该死的雨……”

    刚刚才对敌情做出了自己的基本判断,张十将立刻就是连声下令,不过说到了最后却还是埋怨起天气来了。

    “诺!”

    “诺!这该死的雨……”

    陈兴应诺了一声,马上就转身奔下了望楼,向王政忠的营帐大步跑了过去;高副将同样应诺了一声,然后领着一众部下抄起放在身边的火铳就冲向了寨墙。

    只不过高副将在应诺之后也和张十将一样埋怨了一句天气,看他们一个个赶着往铳口上套枪头,却连备用铳子袋都不往外提的样子,这一声埋怨所为何来也就清清楚楚了。

    …………

    南唐军在夜幕之中慢慢地涉水向西,对面的河岸完全就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眼前的细雨组成的一丝丝雨幕,还有前面同袍黑黢黢的身影。不过大军在此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喧哗,有韩德霸亲自领军在前,众军也只得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哪怕外秦淮河的河水已经涨到了齐胸的位置,入水的时候都不敢稍有迟疑。

    从韩德霸开始,各部的指挥使、都头和十将们全部都分在队伍当中,督促着属下,率领着全军趟水而过,虽然在河水当中脚步虚浮,虽然根本就看不清楚周军的营寨方向,南唐军仍然后面紧跟着前排在河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时间已经接近初夏,河水却还带着一丝凉意,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南唐军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通透,但是他们在各级军官的率领的督促下还是挺住了,没有大声喧哗,甚至趟水都趟得动作甚微,一直在极力地抑制着涉水的响动。

    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韩德霸终于带人走上了外秦淮河西岸的河滩,夜『色』浓重,即使前面周军的营寨中有几点灯火闪耀,他们仍然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脚下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很难走得平顺,但是他们还不敢点着了手中的火把。

    既然是夜袭,那自然是动静越小越好,声音是一方面,灯火则更为关键,要想一点都不惊动周军,那就不能举火行军,哪怕军队因此而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前进。

    如此小心谨慎,如此不惜代价,确实是收到了报偿,上岸的这部分南唐军或许不成行列,后续过来的也是相当的纷『乱』,但是周军的营寨仍然是静悄悄的毫无反应,这一战已经有九成的把握了。

    在河滩上休整了片刻,后续部队陆续跟了上来,河滩上的人越积越多,虽然无从判断到底已经上来了多少人,韩德霸都知道必须行动了。

    韩德霸领着先头上岸的南唐军直奔周军的寨门而去,在那里,周军悬挂在望楼上的灯笼虽然光亮微弱,却还是成了指路明灯,灯光再微弱,与周围的一片黑黢黢比起来,寨门四周都必须称为亮堂了。

    在那一小团光晕下,很难得地可以看清楚堑壕的位置与寨墙、堑壕的各种布置,而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南唐军显然就更加难以被周军察觉。

    …………

    “冲啊!杀啊!”

    喊杀声在周军营寨的东门处骤然响起,韩德霸没有继续率军冲在第一线,而是停在了堑壕前,由手下的将军呙彦指挥着属下翻越堑壕,斩落吊桥,然后向着周军营寨的寨门扑了过去。

    雨夜之中,周军应当用不成他们的火铳,南唐军也没有携带弓弩,就是打算着依靠天气彻底打消周军的长处,然后以短兵和人力强行破开周军的营栅。

    这是李弘冀最后的努力,为了等来这么一场雨,为了拖延时间麻痹对手,他甚至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长子去周营做人质。

    不过终究还是让他等到了,也不可能等不到,除非是像显德九年的那一场春旱那种百年难遇的旱情,否则江南地区在谷雨前后怎么也会有几场大雨的。

    随着慕容铳和其他火器在南唐军中的使用,越来越多的南唐将领和文臣都已经初步了解了火器的优劣,火器怕水,雨天难以使用,李平想到了这一点,而李平这么一说,李弘冀也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在李弘冀等人看来,周军相对于南唐军的优势就是火器,南唐军之所以屡败于周军,基本上可以说就是败于火器上面,那么一旦有一个雨天限制住周军的火器使用,南唐军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如果在雨天废弃了周军的火器之后,南唐军还是无法取胜,那南唐就真的是毫无机会了,所以李弘冀决定了孤注一掷地来一次雨夜袭营。

    李弘冀为了求得这种战机,就是把李仲远送去周营做人质都在所不惜,反正只要这一战能够获胜,周主自己逃跑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拽上李仲远?到时候自然就把儿子救回了了;而如果这样精心准备的于己方最为有利的一战都无法取胜的话,那么等待自己的本来就是身死国灭,李仲远也就是早几天去做俘虏罢了。

    连日的阴雨让周军营寨外面的堑壕积满了水,堑壕两壁都是泥泞非常,不过疏于戒备而且缺乏远程兵器的周军还是无法阻止南唐军越壕,面对蜂拥而至的南唐军,守在寨墙上面的周军值哨就只能干瞪眼。

    堑壕都无法阻止南唐军,吊桥就更是保不住了,南唐军很快就大量穈集于周军的寨墙脚下,一批人在用巨木狠撞着寨门,其他人则利用各种手段攀爬寨墙。

    呜……咣咣咣……

    醒过味来的周军在营寨中敲锣吹号忙得不亦乐乎,只是这些声音在韩德霸听来全都是惊慌失措的象征,看着寨墙上稀稀拉拉的人影,听着营寨中杂沓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喊声,韩德霸的心情非常愉快。

    去年在金陵城下的惨败终于能够报复回来了,事实证明,当日的那一场惨败绝非是因为自己无能,也不是因为南唐的兵将不堪战,实在是因为周军的火器太犀利了,寻常的刀枪弓弩难以抗衡。

    现在周军失去了火器之威,不是就要被自己破寨了么?虽然自己占了夜袭的便宜,但是关键还在于周军在这样的雨天里面无法使用火器了吧?

    轰隆一声巨响,周军营寨的寨门终于被巨木撞垮,昏暗的灯光下,呙彦横刀一举,簇拥在寨门口的南唐军士卒呐喊着涌了进去。

    咚咚咚……

    寨门被破并没有让周军恐慌,更没有让他们弃寨而逃,就在寨门向内倒塌的那一刻,周军营寨中鼓声齐鸣,激越的鼓声当中,无数周军士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部分冲上了寨墙,将那些尝试着爬上墙头的南唐军又刺回了寨墙脚下,其他的则蜂拥向寨门口,正好将呙彦一行堵了个严严实实的。

    “杀啊!”

    张十将一声大吼,双手握持的火铳用力前刺,一铳就将一个刚刚爬上墙头的南唐军士卒给搠了下去。

    虽然前面埋怨过天气,深恨雨水妨碍了火铳的发威,但是不等于伏波旅离开火器就打不了仗了,套上枪头的火铳比一般的短矛强悍多了,甚至都不亚于长枪。

    呼的一下前刺,陈兴一枪尖将一个正要翻上寨墙的南唐军士卒挑落,在给王政忠报讯之后,他立即就赶回了小队,并且一直坚持着守御寨墙,虽然不像张十将那样大吼大叫的,但是在他面前竟然无一合之兵。

    “弟兄们,唐军趁着雨夜偷袭,是想欺我不能使用火铳,以为我军只是凭借火铳显威,那他们就想错了!让俺们用枪头告诉他们,就是没有火器,俺们一样会将他们赶下河!”

    鼓声当中,王政忠率领第一军第一指挥的两队士卒从大营中间向寨门口方向迎了过去,火光下,这两队伏波旅士卒排成整齐的队伍,和扑进寨门的呙彦等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杀!”

    迎着冲进寨门的南唐军那杂『乱』的刀枪阵,王政忠一声喝令,伏波旅的前排士卒齐齐挺铳直刺,在被南唐军刀砍枪刺的同时,他们的枪头也扎入了对手的胸口。

第二十七章 功败垂成

    第二十七章功败垂成

    “陛下万万不可轻动!今夜实在是太黑了,敌情相当不明朗,此时出兵增援并不合适。”

    南唐军夜袭伏波旅和金枪军营地的消息传到了行宫,郭炜当时就打算派出侍卫亲军和殿前军前去增援,不过一直都被担任护驾的高怀德极言谏阻,等到柴贵赶来,与郭炜说的还是类似的话。

    南北两个方向喊杀声震天,郭炜这里却是安静得很,不过他看得出来高怀德相当紧张,虽然南唐军早就把西门给堵死了,但是谁知道金陵的西面城墙还有没有留下几个突门呢?

    李弘冀先以南北两面的攻势吸引周军的注意力,然后再从西门这边对郭炜的行宫发起雷霆一击,这种战役构思可未必就没有。如果贸贸然地派出大军去增援伏波旅和金枪军,难说会不会出降南唐军直取中路这一幕,虽然高怀德对殿前东西班的战斗力相当信任,但是此战本来已经是胜券在握了,为什么还要皇帝去冒险呢?

    “好吧,朕不轻动……唐军趁着大雨的时候发起进攻,为的就是避开我军的火器优势,唐国主为了此战居然舍得遣子为质,还真是够有忍『性』的,是朕疏忽了他还有这种手段……”

    大概是因为前面一路都赢得太顺利了吧,郭炜在推测李弘冀的方略时,即使很不信任他,心中知道他不会乖乖就范,却还是没有想到李弘冀会来这么一招。

    选择在雨天周军发挥不出火器威力的时候进行夜袭,这的确是双方战斗力最为接近的时候,李弘冀能够想到这一点,无疑是对火器有了相当程度的认识。

    当然郭炜并不害怕这一点,就是纯粹的肉搏,南唐军应该也不是周军的对手,郭炜对此很有信心。他之所以还想调动兵力前去增援,倒不是怕了伏波旅或者金枪军会失利,而是担心迟迟没有人去增援会让两军的损失无谓地增大。

    “李家的小郎君,你阿爹前面才以你为质,后脚就背信弃义,朕本来是怎么处置你都可以的,只是想到你也是无辜,这才决定不予追究,回到帐中还要多多思量应当如何劝服你阿爹。”

    李弘冀背信弃义,郭炜却不方面拿李仲远怎么样。想一想就觉得郁闷,这时候怎么也得离间一下他父子。

    …………

    金陵城的西南面,两军同样在发生着激战。

    与位于金陵城西北面伏波旅的营地不同的是,这里是锦衣卫亲军金枪军的营寨,外秦淮河从营寨的东北角绕金陵城而过,在营寨的东、南两个方向都缺乏自然障碍,地势上比伏波旅的营寨要差了一层。

    袭击这里的是由南唐客省使翟如璧率领的南唐军两万人,这两万人自南门出城,在距离南门不远处渡过了外秦淮河,然后就顺着河岸一路向西急进。虽然雨夜的能见度相当之极低,他们却还是坚持着『摸』索前进,终于让他们『摸』到了金枪军的营寨。

    不过这支南唐军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

    在北面,是伏波旅的一个小卒听到了南唐军涉水渡河的动静,这才及时反应过来,然后迅速地唤醒了正在睡梦中的伏波旅诸部,组织起了坚强的抵抗。

    而在南面,为金枪军提供早期预警的却是地雷。

    金枪军的营寨东面是一片开阔地,除了寨墙外面的堑壕之外,金枪军并没有特别的手段进行防卫,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借鉴了燕山那几个关隘守军的经验,在那一片开阔地上交错着埋设了地雷。

    这些地雷使用的是踏板燧发装置,可靠『性』比燧发枪稍差,响应一般也会稍迟,其实未必能够当场杀伤多少人员,但是这东西就是胜在无需用人值班,一旦被引爆了,那一声巨响自然就给营寨提供了预警。

    十多枚地雷被交错着埋设到了那一片开阔地,每一枚地雷之间的间隔形成了复杂的通道,不知内情的人肯定是难以带领大军安全地通过这一地域的。

    这样的布置其实并不亚于广布斥候,却要比广布斥候节约太多的人力。

    翟如璧率领两万大军出金陵南门之后就转向西面,然后直奔金枪军的营寨而来,其间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停顿,也没有进行具体的探路,结果在如此雨夜居然都能指向明确,一个是说明了南唐军对当地情况的熟悉,另一个就是说明了南唐人显然在事先就已经对周军营地查探了很久。

    然而开阔地上的一声轰鸣和一阵爆炸就阻止了南唐军自以为是的奇袭。

    那一声轰鸣把信心满满的翟如璧吓了一大跳,原本以为雨天里面周军肯定是无法使用火器的,却哪里想到会被火器从脚底炸起。只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锋都快要『摸』到周军的营寨了,这时候不去打一下真的是不甘心。

    于是由将军马承信率领的南路前锋就在地雷的爆炸声中不顾一切地急速扑向了金枪军的营寨,然后其弟马承俊就葬身于后面几枚地雷的爆炸,整个前锋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士气低落。

    不过金枪军在那片开阔地是埋设的地雷总计也才十几枚而已,在南唐军南路前锋黑灯瞎火的『乱』撞中被全数引爆,翟如璧率领的南路主力倒是毫发无伤地进抵了金枪军营寨前。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是地雷终究是没有再响了,于是翟如璧重新相信了周军的火器在雨天确实是不能使用了,信心和斗志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金枪军的营寨前,南唐军组织起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誓要趁着对方缺乏火器助阵的时候一举将其击灭。当南唐军向寨门发起攻击的时候,周军的确没有用火铳进行反击,这无疑是从侧面证明了雨天确实会妨碍周军使用火器。

    在得到了这样一个比较确切的情报之后,南唐军的士气一时间大增,对于没有火器的周军,他们莫名其妙地有了势均力敌甚至战而胜之的的想法。

    这种想法甚至在一度相当接近于实现。

    受到鼓舞的南唐军向金枪军的营寨发起了一阵前赴后继的攻击,因为缺乏了远程火力的支持,金枪军无法将南唐军阻止在堑壕前面,和北面的伏波旅营地一样,寨门终于被南唐军摧破。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金枪军的肉搏能力一点都不比伏波旅来得差,冲进营寨的南唐军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杀了出来,进攻寨墙的南唐军更是损失惨重毫无成效。不过雨夜太黑了,金枪军不打算与南唐军在一片黑暗当中进行毫无成算的『乱』战,因此只是努力地守着照明充分的营寨,等待着天亮之后的决战。

    翟如璧也是不甘放弃这个最后战胜周军的机会,虽然几次冲击寨门失败,却还是抱持着侥幸心理反复试探,迟迟不肯撤退,一直拖到了天亮都还下不定决心。

    然后他就没机会了。

    随着天『色』渐明,完全看清楚了形势的周军展开了全线反击,除了殿前军留在行宫护驾之外,侍卫亲军已经遣兵分赴南北进行增援。

    就是只用长枪,我伏波旅(定远军)也能杀得你落花流水……王审琦和郭守文心中如此想着,看看天『色』已明,能见度大增,本方投入反击已经不至于会陷入『乱』战之中,当下就命令全军出寨,向南唐军展开全线反击。

    极力攻击了半个晚上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南唐军的士气本来就相当低『迷』了,而且已经拚得连预备队都没有留,这时候却突遭全线反击,登时就陷入了全面崩溃之中。

    北路,侍卫亲军的增援来到之后,晚上得到充分休息的伏波旅第二军自侧门出寨,自侧翼迂回南唐军,迫使韩德霸率部仓皇后撤;伏波旅第一军坚守了整晚,此时却犹有余力地冲出来衔尾追击,一直将南唐军撵进了外秦淮河中。

    与晚上的时候偷偷渡河不同,那时候渡河虽然能见度很差,但是行动很有余裕,即便如此,河中还是淹死了不少人,此时被周军撵得仓皇逃遁,哪里还有平时徒步涉河的精神准备?登时死伤枕藉,河水几乎为之不流。

    南路,郭守文的反击动作更加迅猛,直接迎头一击将南唐军攻势粉碎的,多路迂回的,更是打得翟如璧差一点无法回城,虽然这一路南唐军的后路没有河流,迂回到金陵城南门的金枪军左厢第二军还是差一点将翟如璧堵在南门之外,甚至差一点就夺下了南门。

    南唐军损失惨重,从此只能龟缩于金陵城内,坐等周军攻城。

    李弘冀的战争冒险只进行了一个晚上就宣告失败,虽然郭炜并没有料到对方的举措,因此没有针对『性』的安排,但是周军的训练有素起到了根本『性』的作用,南唐军这样的小伎俩终究是难以奏效。

    到了显德十三年的四月中旬,吴越与大周联军攻克润州,全军终于对金陵实现了合围。

第二十八章 慕容英武的打算

    第二十八章慕容英武的打算

    金陵的军器作坊,工匠们分外的忙碌,金陵城被周军和吴越军彻底合围,对这里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构成什么影响,作坊的各种用料差不多都备了将近一年的量,尤其是制作弓、箭的材料,本身就有许多是需要经过数月时间的处理,因此备料充足是很自然的事情。

    围城的现状要对军器作坊发生影响,大概得延迟到大半年之后的了,那时候又会是新的一年,天知道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面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应该不至于发展到“军器作坊无力为军队补充兵器”成为战争结束的决定『性』因素。

    别说军器作坊的备料起码可以支撑个大半年的,就是现在把军器作坊完全停产,金陵库存的兵器也足够支持守城军队几个月的损耗了——最新的几种火器除外。

    不过那些事情都是国主和大臣将军们要去『操』心的,不仅是那些大事,就连具体制造些什么兵器,各自制造多少,造出来以后又补充给哪里的军队……这些事情都不是应该他们来『操』心的,这里的工匠们只管按照作坊主管官员的安排进行生产就是了。

    只是由不得他们『操』心却并不等于他们不关心。

    自从那个慕容承旨作为作坊副使来到金陵主管军器作坊之后,这里就增加了很多铁匠,然而他们并不是来增强作坊的刀枪生产能力的,而且原先负责打造刀剑枪头的铁匠都被分出去将近一半人,这些铁匠都被慕容副使安排来造新式的火器。

    原先那些铁匠是以制作慕容铳为主,最高峰的时候甚至达到了月产将近一千杆的地步,虽然还比不上箭矢与枪头的产量,但是想一想那慕容铳的铁料用量,以及加工的困难程度,这已经是甚为不易的了。

    不过在周军南征接近金陵的时候,慕容副使,哦,这时候已经是天德军都指挥使了,他带着他的那支使用火铳的天德军出城迎击周军,结果在新林寨那边一战覆没,天德军的士卒或许逃回来不少,但是他们的兵器却丢了个一干二净。

    自那以后,金陵的军器作坊就不再制造慕容铳了,毕竟最高月产量才不到一千杆,要想重新组建起一支使用慕容铳的新军来,军器作坊得要生产个一年半载的,可是时间不等人,周军就要兵临城下了,哪里容得这样临时抱佛脚?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原先负责制造慕容铳的铁匠全部投入到了转产震天雷的工作上去,听说在守城的时候这种东西作用挺大。

    可惜震天雷和慕容铳的难点不同,限制慕容铳产量的是铁料和加工难度,而限制震天雷产量的却是火『药』的产量,所以尽管军器作坊停下了慕容铳的生产,并且将相关的资源都用于生产震天雷,最后震天雷的月产量也就是勉强达到了六七百枚。

    军器作坊由慕容铳转产震天雷是为了什么,震天雷的产量如此之低对整个战局有多大的影响,工匠们不懂,不过这几个月里面慕容副使却是来得很勤,最近这些天尤其来得频繁,大家伙却是不太好偷懒了。

    沈三尤其烦恼,他的技艺相当不错,是慕容副使从鄂州带过来的,过来就负责教会金陵这边的工匠制作慕容铳,现在则是负责震天雷制造的一个小工头。

    沈三烦恼的当然不是做工头了,工头拿的钱帛可比一般的工匠要多,而且哪怕是要抓属下的偷懒呢,自己仍然可以偷懒,这样惬意的职位没什么可烦恼的。

    问题是慕容副使对沈三很熟悉,而最近这段时间慕容副使又来作坊来得很勤,那沈三就根本没法偷懒了。

    家里面就快要没有薪柴可用了,而且存米也已经不多,这都要他去坊市买回来。

    自从周军开始围城之后,城中就物价腾贵,哪怕官仓之中粟米堆得满仓,尽够城中军民坐吃一两年的,哪怕周军并没有将金陵城围死,东边仍然可以樵采,米价和柴火价钱全都是一日贵过一日,饶是沈三在军器作坊挣的钱帛不少,这几个月用钱都用的肉疼。

    等到在东边围攻润州的吴越军攻下润州之后转来金陵东边,配合着西边的周军将金陵城彻底围死,断了新米入城的道路,甚至还彻底断了城中居民的樵采,这米价和柴价就涨得不成样子了。

    涨就涨吧,毕竟沈三在军器作坊做着事呢,还是个小工头,怎么也不会是开头就饿死的人,刚刚挣来的钱帛买米买柴就哗哗地流了出去也无所谓,坏就坏在围城大军已经把城中的樵采之路给断了,眼见得坊市都快要看不到有卖薪柴的了,有钱都没处买去。

    虽然自打周军兵临城下之后,比较灵醒的沈三就一直在存米存柴,但是这几天已经看不到卖薪柴的了,家中的那个柴火垛子用得只剩下了靠近地面的两三层,一旦家中断柴,那就意味着吃不到热食了,沈三怎能不急?

    本来还想着在这几天偷偷懒,日间多多蹿出去踅『摸』一下哪里还能买到薪柴,又或者哪个城墙角落没有被周军和吴越军围死,可以出城去打一点薪柴,结果慕容副使在这个时候频繁光顾军器作坊,弄得沈三难以得便。

    急得已经快要毫无办法的沈三一度都打起了作坊里面薪柴木炭的主意了,如果不是看守严厉的话,沈三多半就会从作坊往家搬运一点了。

    无法可想的沈三那个愁哦……他也就只能偷偷地愁一下了。

    “沈三,北军围城日紧,家中安顿得怎么样?”

    沈三正在这里发愁呢,心中只盼望着慕容副使看不到他,最好是根本就不留意他,让他可以得空出去转一转,结果慕容英武偏偏还找上他说话,虽然说的是关心关怀的话语,沈三却已经没有心情去感动了。

    “回副使的话,家中还好,就是这些日子买不到薪柴……”

    正在愁个没完的沈三本来想稍微敷衍一下回答的,可是最近愁得太投入了,不经意间就把心中的难处脱口而出了。

    “买不到薪柴?围城已经严峻至斯了么?那就是说沈三你家就快要吃不上热食了?”

    要不怎么说官员需要密切联系群众呢,慕容英武从来到南唐之后,一直心念复仇,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所以至今尚未成家,还处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境界之中,再说平常无论是在枢密院办公还是跑到军器作坊来也都有工作餐,他就压根没有体会过开伙的诸般烦恼。

    如果不是今天想着和沈三联络一下感情,探一探他的口风,慕容英武哪里会知道金陵城的樵采之路都已经被围城大军彻底断掉了。

    “唔,这还真是一桩麻烦事……”

    慕容英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本来完全不必去『操』心一个工匠的小小烦恼的,哪怕这是一个小工头,哪怕这是他从鄂州带过来的小嫡系,奈何他心中的某些打算还涉及到了沈三,因此在这时候就只能额外『操』心一下了。

    不过这种事真不在慕容英武擅长的领域,他在平日里连买柴做饭都不曾有过,哪里还能知道薪柴打哪里来,又可以用什么暂代啊……怎么解决沈三家的烦恼还没有想好,慕容英武却直接从金陵局面的樵采之路断绝联想到了围城的严峻,脸上的表情一时间严肃无比。

    沈三偷眼看着慕容副使嘴里念着“烦恼事”,眉头紧紧地皱着,脸『色』严峻地陷入了沉思,还以为他正在为自己的这点家居烦恼而苦思呢,一时间却是感动非常。

    作坊副使这样的大官,竟然在为了自家的一点薪柴问题而头疼,真亏得自己之前还尽想着偷懒去办这种自家私事呢……

    半晌,慕容英武才从自己的沉思当中醒过来,刚刚恢复注意力,就发觉沈三正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登时就是心中一怔。

    刚才正在说什么呢?哦,薪柴……

    “嗯!朝廷怎能让承担军器制作重责的人吃冷食呢?军器作坊中的薪柴木炭多的是,支撑个一年半载的不是问题,少许调用一些给你们这样顾不上家的工匠并不碍事,我也有这个权力,就用你的月俸从作坊的库房支用一点薪柴走吧。”

    这种小事哪里难得住胸怀大志的慕容英武呢,如果刚才不是走神去想更为宏大的问题去了,这种决定早就可以作出来了。

    “沈三,若是国主和我要带你和其他一些工匠去虔州,你舍不舍得下家人?当然,分别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临行之前也会把你们的家人安顿好。”

    这才是慕容英武来寻沈三说话的正题呢,为了这个正题,稍稍挪用一下军器作坊里面的薪柴木炭算得了什么?看看眼下沈三那种满脸感激的样子,这种稍微越权和违反律令的做法很值得啊。

    “啊?!去虔州做甚?”

    沈三正在那里感激涕零呢,猛然间听到慕容英武的这个问题,脑袋一下子就转不过弯来了——眼下金陵可是被周军围得死死的呢,怎么出去啊?。

第二十九章 后路

    第二十九章后路

    沈三确实有些不太明白,这金陵城到现在已经被围得近乎是水泄不通了,还能怎么去虔州,尤其是国主去,想来周军就不可能放得过的。对于这种情况,就连他这个小小的工匠头头都整得明白,为什么做着枢密承旨的慕容副使会不知道。

    不过他的手上活计灵便,嘴头上可是比较笨的,对着上官也问不出上述问题来,于是只能自己愕然地喃喃了一句“去虔州做甚”。

    “去虔州做甚你就管不着了~”慕容英武略微挥了挥手,沈三这人做工管事都不错,就是不太会做人说话,现在这么直愣愣地问了一句不该他管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的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问你,若是能够出城到虔州去,你舍不舍得下家人?”

    慕容英武当然不会去和沈三讨论具体怎么出城和出城之后到虔州去做什么,对于不善言辞的人来说,限定条件单刀直入地询问才是正道。

    李平谋划的对周军营垒进行的那一次夜袭,慕容英武也是全程鼓吹和参与了的,虽然他手底下已经没有了军队,但是他有非常丰富的火器使用经验不是?雨天对火器的限制当然是以他最为清楚不过了,纯冷兵器的短兵对火器兵雨夜袭营,应当怎么安排才能最大限度的扬长避短,慕容英武的意见至关重要。

    然而这种双方战斗力最为接近的一场仗,还是以南唐军溃败回城而告结束,不能使用火器的周军虽然被限制了战斗力,哪怕只能使用他们那种拙劣的短矛,却仍然不是南唐军可以战胜的对手,这样的结果终于让慕容英武对南唐失去了信心。

    以前还可以说是兵器不如人、『操』练不如人,甚至可以说兵力不如人,现在通过这样一场失败的夜袭作战已经可以看出来了,南唐是样样不如人。

    就算是周军完全放弃他们的优势火器,双方纯以短兵相接,而且南唐军还是有备的夜袭,最后仍然打不过周军,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而且这样看来,从练兵、制器乃至治理一方来说,南唐的文武大臣多半也是不如周朝的,恐怕国主李弘冀也比不上那个郭家小儿——虽然慕容英武心中非常抵触这个念头,他还是不得不默默地承认了这一点。

    在慕容英武接触过的南唐人物里面,朝臣当中应当算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韩熙载最有远略才识,司空、平章事严续和吏部尚书、知尚书省事游简言的吏才都不算差,但是他们的眼光气度则远不及韩熙载,右仆『射』、知枢密院事殷崇义则空有文采,却少有任事之能,在枢密院多是当了李弘冀的传声筒。

    而在周朝,故相李谷与韩熙载早年结交的事情在两国是传为美谈的,从他们的当年的交情来看,这两个人应该是惺惺相惜的,那么见识能力各方面应该都相差不远。然而李谷并不能算是汴梁朝堂上首屈一指的人物,那个首相范质大概就强过了他,还更年轻,他们的枢密使王朴更是名声在外,另外几个次相也是不错的样子,可想而知金陵朝堂与汴梁朝堂的差距。

    至于说到将领,当年他效力的主将刘仁瞻和他最后效力的主将林仁肇已经是南唐军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了,中途短时间投效的朱元、郭廷谓和张彦卿都只是稍稍高于同侪,但是这些人统统在周军手下遭致惨败,或死或降,这个并不能完全归结于南唐军士卒的战斗力不行,或者是他们的兵器太差。

    处处都不如周朝的南唐却已经要算是南方诸国当中最为强大、最有可能与中原相抗的国度了,慕容英武要想报仇,除了去学石敬瑭投靠契丹之外,也就只有一个南唐可以选择,这一点慕容英武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

    但就是这样一个南唐,却依然经不住周军的打击,个把月之内就被周军兵临京师了,然后还一直无力解围,各路勤王大军纷纷溃灭,即使最强悍的林仁肇所部和最新锐的自己的天德军都无力回天。

    在连续的失败面前一直都是百折不挠屡挫屡奋的慕容英武,至此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国恨家仇是否报得了了。

    尤其是最近的那次战争冒险彻底失败之后,周主不再派遣使者进金陵劝降,而是在吴越军攻下润州赶来合围金陵之后,就把当初作为质子的李仲远送了回来,反而让李弘冀的抵抗决心发生了根本『性』的动摇。

    周主当然不是白白地把李仲远送回来的,他只是不打算再派朝官做使者了,又看不上这个被李弘冀作为弃子使用的质子,于是就废物利用般地让李仲远传达了他给李弘冀的诏书,严词斥责了南唐方面背信弃义的行径,并且以十天为限下了最后通牒。

    只要李弘冀在十天之内乖乖地献城投降,并且传书于南唐尚未陷落的各个州县,令其向朝廷归顺,那么一切都还好说,金陵城固然能够保存完好,守军和百姓都将会得到妥善对待,南唐的文武百官也将各有安置,李氏一族会比照西蜀孟氏那样的先例予以优待。

    不过如果李弘冀还是心存侥幸,一直这么观望迟疑的话,过了十天之后就对不起了,王师或许不会立即攻城,但是也不会再理会城中的求降哀恳,对金陵城守军和百姓的处置完全看天子的心情,具体如何还不好说,但是李氏一族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了——这个威胁可不光是针对李弘冀一个人的。

    对待质子李仲远的宽宏大量,对待李弘冀背信弃义的严词厉『色』,在最后通牒当中依然给予的出路,以及顽抗到底将会招致的雷霆之怒,周主这样的软硬两手和给南唐李氏展示的冰火两重天的前景,折磨得李弘冀这两天来夜不成寐。

    如果周主的雷霆之怒只是对着李弘冀一个人的,那么依着李弘冀的『性』子,他是绝对不愿意向那个郭家小儿屈膝的,但是周主的这份威胁对准的是李氏一族,李弘冀不可能像处置自己那么轻松。

    身为一国国主,又是李氏一族的族长,李弘冀根本就没有快意恩仇的余地。

    而周主在遭遇南唐军夜袭之后对李仲远的处置,又充分显示了他的气度可以宽宏到什么程度,因此他在给李弘冀的最后通牒当中作出的安全保证应该是有效的,更何况结合孟昶一家到汴梁之后的待遇来看,只要听命投降,李氏一族的命运也确实是不必担心的。

    或者再冒险袭击一次周军,说不定这次就会成功了?但是李弘冀对此已经不抱指望了,上一次的雨夜袭营就是南唐军最好的机会,他相信经过那一败之后,南唐军已经再没有勇气出城了,更何况周军还会加强防范。

    李氏一族的命运,李弘冀本人的心『性』,这两样东西在此刻是如此的矛盾,让他难以作出决定,然而现实是这样的冷酷,抗争是几乎没有机会的,周主给定的十天期限又不容许李弘冀多加犹豫。

    而且这种事情群臣都已经不好『插』嘴了,就连最不愿意投降的韩熙载此时都已经认识到了南唐的穷途末路,已经有了认命的准备了。他就算是再不想做亡国宰相,那也不能拖着李氏一族一起完蛋吧?于是从周主的最后通牒传到宫中之后,韩熙载就不再上朝,在家闭门谢客了。

    至于主降的人,自从李弘冀把皇甫继勋支去契丹求援之后,高官当中倒是没有了,不过各地的守将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投降周军,润州之所以这么快失陷,就是当地的守军把镇海军节度观察留后李元清绑了献城的。

    李弘冀的犹豫表现,更是让慕容英武明白了,依托南唐为自己报仇的打算基本上可以宣告破灭。

    剩下来的问题就是他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了。

    别看李弘冀现在还是一个劲地犹豫着,慕容英武却早就看清楚了,早晚不是李弘冀主动献城投降,就是被周军破城之后成虏,身死社稷的可能『性』都比较小——他还得为李氏一族考虑。

    那么和其他的南唐大臣一起肉袒降于军门?慕容英武决不愿意。投降,还有投降时候的屈辱,慕容英武都受得了,当年在淮南他又不是没干过,但是他的投降不能成为归顺,要为国仇家恨的敌人效力,慕容英武难以接受。

    在淮南的那次投降只是暂时的隐忍,为的还是寻机报仇,不过那时候慕容英武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周军根本就注意不到他,现在可不一样了,慕容英武相信自己逃不过周主的注意,想要假意投降虚与委蛇,恐怕是不成的。

    那么就开始又一次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慕容英武对于自己能够逃离金陵还是蛮有自信的,但是天下之大,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以南唐这种江左大国尚且不能帮助自己复仇,还有哪国可以依靠?西蜀已经亡了,河东只不过是苟延残喘,吴越是一直尊奉中原的,那么是岭南?契丹?

    契丹并不在慕容英武的考虑范围,当年契丹军在中原打草谷的恶劣行径,慕容英武也是痛恨的,再说润州陷落之后,从金陵乘船偷越周军防线入海也已经万难办到了,可以选择的去向只能是岭南。

第三十章 出逃

    第三十章出逃

    自从南唐军那次雨夜袭营功败垂成之后,两军基本上就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大战了。在周主遣回国主世子,并且下了最后通牒之后,国主李弘冀一直都在宫中犹豫不定,宰相韩熙载随之闭门谢客,宰相严续和游简言始终都是一言不发,知枢密院事殷崇义殷崇义则唯国主之命是从,少壮新进的枢密副使陈乔和中书舍人张洎、潘祐等人空有报国之志却无用兵之能,整个金陵其实就是在等一个结果了。

    慕容英武也就是看过了这种种迹象之后,才决心从南唐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下来,迅速转到另外一艘船上去,而整个天下的势力筛选来筛选去,可供他选择的其实就只剩下了南汉。

    自然,就连强如南唐这样的大国都无力助他复仇,僻处***一隅的南汉多半更是指望不上的,但是慕容英武这十多年来早就把复仇当成了自己一生的目标,到了此时却又如何放得下来?虽然南汉是矬了那么一点,不过总归要比他孤身一人强一些不是?

    就算是不能依靠南汉向周朝和郭家复仇了,起码他还可以靠着南汉而不食周粟。

    不过慕容英武已经不可能去南汉复制一次他在南唐的成功道路了,再走一遍孤身投靠然后靠着自身才学脱颖而出的戏码,即使他不累,时间也不等人。他并不是去南汉做隐士去的,他还是对复仇抱着一丝期望的,那么他哪里会有再一次慢慢向上爬的时间?

    所以慕容英武需要在南汉能够速登高位的进身之阶。

    所谓的进身之阶,无非就是才学、识见和重大情报之类,对于学识平平的慕容英武来说,依靠火器这个成熟的套路自然就成为了他的首选。有了南唐这几年出钱出人给他做的各种试验,慕容英武相信自己能够打动南汉主,而且相信一旦自己有些地位,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就可以在南汉复制出一支火器部队来。

    哪怕是真的复仇无望,哪怕南汉在面对大周的时候整体上也是不堪一击的,只要能够给南汉弄出来一支火器部队恶心恶心周主,慕容英武心中也会觉得痛快的。

    至于南汉继续顶不住周军的时候自己又应该去哪里,慕容英武已经考虑不到那么遥远了,眼下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要去南汉谋求进身,要在南汉尽快搞出来火器,慕容英武当然不想还是由自己孤身一人白手起家了,如果能够从南唐这里带几个熟练工匠过去,那肯定是大好的起步基础,至于带多少个工匠过去,那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不过从金陵到南汉路途遥远,首先需要透出金陵城外的大军重围,然后还要经过宣州→歙州→饶州→抚州→虔州……这样的重重山路,随行的人却是越少越好的,尤其是在透出金陵重围的这一段路,虽然只要不是走城门大路,周军还是堵不死的,但是人数绝对不能太多。

    十五万大周和吴越的联军围困金陵,说将金陵城围得水泄不通,这话也对;说城中的人仍然可以比较顺利地出逃,这话却是依然不错。

    整个金陵城的城墙周长有二十多里,分设四个正门和四个水门,城壕都是十几二十丈宽的天然水道,用十五万大军围城,乍一听兵力确实很多,但是想要真的环绕城壕将金陵城团团围住仍然是不可能的。

    这种围城,一般来说还是以重兵封堵住几座城门,保证堵在城门外的军队可以阻止城中军队的突围和城外援军大股入城,再于城墙四角设立机动部队的营寨,随时沿着城壕外围巡查,防止敌军大股兵力的进出。

    哪怕是每座城门只用两万人安营扎寨封堵呢,这四座城门就要八万人,再加上封堵四个水门的兵力,光是固定堵门的军队就要上十万了,其他的四五万人摊到四面城墙方向,哪里有可能将金陵城整个圈住?

    所以其他的机动部队就只能在几座城门之间反复巡逻,防止南唐军从哪个未知的突门蹿出来偷袭,甚至干脆从城头吊下来偷袭,至于零星数人越过重围,然后通过翻越城墙的方式进出城池,围城部队其实是完全防不住的。

    慕容英武钻的就是这种空子,他相信以自己多年逃亡的经验,只要不是跟随大部队行动,这一次他还是能够脱险的,周军和吴越军不可能堵得住他这么几个人,而从城头守军的某一部分获得通融,慕容英武也有这个人脉。

    现在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要从军器作坊搜罗几个愿意跟着他走的熟练工匠了,这个沈三就是慕容英武比较看好的人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做事很踏实老到,这样的人慕容英武用得顺手,唯一的问题就是沈三已经有家室了。

    不过沈三毕竟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想必周人即使进了金陵也注意不到军器作坊里少了这么一个人,把他的家室在金陵城暂时安置好,等到在南汉成功落脚之后再悄悄地派人来接过去,这个难度应该不算很大。

    现在就是需要说服沈三了,慕容英武当然不能摆明了车马地说自己打算扔下南唐不管了,就是带几个工匠跑南汉去求富贵。哪怕工匠们真的愿意这么做,那慕容英武也不能这样明说。

    因此慕容英武首先祭出来的就是国主将会和他们一起走,这当然是谎话,不过沈三这样的工匠也就只能先听着,他们是没有能力去求证的。

    慕容英武希望的是这些工匠直至此时还对李氏保持着一份忠诚,在他的这一番说辞下会愿意暂时抛家舍业,冒一定的风险跟着他逃出金陵,这比他用冒险求富贵的理由说服力要大不少。

    当然,等到他们偷偷出城之后再发现国主并不在行列之中,那时候就由不得这些工匠反悔了,去南汉求富贵的说辞将会在那个时候被抛出来,慕容英武相信这个理由对进退两难的人还有一点诱『惑』力。

    不过慕容英武显然低估了工匠的理智。

    “能够出城……连国主都出去,城外的大军又不是死人……放着好好的金陵不待,偏要跑到什么虔州去,要是金陵都守不住的话,虔州那样的小城就更不成了……”

    沈三悄悄地嘀咕着,虽然一时间还想不明白国主带着他们到虔州去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中这事就不太靠谱,出城的这一段风险且不说,到虔州就可以躲过周军的可能『性』也不会有。

    再说他又何必跟着他们在追兵面前东奔西跑的啊……别说周军是从不屠城的,就是那些喜欢屠城的大王们,哪怕是烧杀抢掠惯了的北虏,抓到工匠都不会杀的,尤其是自己这种优秀的铁匠,在哪里都有一口饭吃。

    对国主的忠诚?沈三不能说自己没有,但是还不到无怨无悔地跟着国主抛家舍业的地步。

    “回副使的话,小的只是铁匠,不识得上阵打仗的,国主带着小的出城没有啥用,要去虔州不如赶跑了北军以后再动身。”

    沈三恭恭敬敬地对慕容英武说道,毕竟是官长,又是刚刚一句话解决了自家薪柴的问题,他也不好拒绝得太干脆太生硬,不过话语之间不愿意的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清楚了。

    “是舍不得家人吧……算了,此事原也不能强求,你既然是不愿意,我就去找一找其他人。你就与我说一说,在那些年轻的铁匠里面,都有哪些个造火铳和震天雷的手艺比较好的,其中哪些个没有家室拖累的。”

    说不动沈三,慕容英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预备逃出城都是偷偷『摸』『摸』的,可没有办法真的用作坊副使的身份去调遣命令这些工匠随他出城,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最佳年龄段工匠找不到,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副使不怪小的不识抬举,就已经让小的感激了。”

    只要不抓自己的差就行,想找其他人尽管去找,沈三在这一点上完全愿意配合慕容英武的,听慕容英武很快就改了口风,沈三不由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忙是一边连声感激着,一边就把他主管的这一组铁匠的详情一一说给了慕容英武听。

    和沈三的情况差不多,慕容英武在其他几个资深工匠那里都碰了个软钉子,这些有家有业的工匠没人愿意冒险出逃,哪怕是国主领着,对于金陵城有可能陷落的前景,他们并不害怕。

    不过好在还有替补,回绝了作坊副使的要求,这些工匠头头多少有一点心中忐忑,所以在介绍自己带的那些年轻工匠给慕容英武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尽心竭力的。

    有了工匠头的详细介绍和描述,慕容英武有针对『性』地接触了其中的几个人,居然让他找到了一两个愿意冒险的小年轻,手头的活计虽然很一般,却也算是做得下来了,不是那么合用,但是总要比从头培养的好。

    丙寅岁的四月二十九日,郭炜给李弘冀最后通牒限定的最后一天,金陵城中终于送出了降表,而就在这一天的深夜,慕容英武带着南唐军器作坊的三名年轻工匠翻越城墙,从城南方向渗透过周军和吴越军的结合部,随后向南扬长而去。

第一章 一片降幡出石头

    第一章一片降幡出石头

    显德十三年五月,乙丑朔。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紧张奋斗,被南唐军自己封堵了有将近半年时间的金陵城西门已经被重新凿通,城门和城楼都匆匆地修葺一新,横跨在外秦淮河的浮桥更是几乎在一夜之间修通。

    浮桥由许多舟船和木筏搭建而成,桥体相当开阔,浮桥正对着的一边是金陵城的西门,另一边就是周军的主寨。在周军主寨中央的一块小高地上,天子旌旗正在营门前的粗大旗杆顶端高高飘扬,这里正是郭炜的行宫。

    这一段时间也是天公作美,阴雨了许久的金陵周边连着晴了三天,到了五月初一这一天,行宫内外已经看不到丝毫的泥泞,整座行宫被装饰一新,一扫往日的霉味。

    从金陵城被凿通的西门开始,经过长长的浮桥,横穿周军主寨的前方,一直到行宫门口,整段路的中间都被铺上了黄土,在初夏的阳光下金光闪闪。

    卯时正刻,迎着升上城头的朝阳,郭炜在行宫之中击鼓升帐,随后全副戎装地领着一众随驾朝臣和军将来到了行宫门口。

    与此同时,前一天才刚刚安上去的金陵城西门吱吱嘎嘎地向内打开,一群人贴着黄土铺路的边上从城中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这群人当中,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王侯之服,却袒肩『露』背,头上披着一块白麻布,左手牵着一头羊,右手执着茅旌,脸『色』青白,满面颓然。

    这人却正是南唐国主李弘冀,比起往日在澄心堂召见大臣时候的样子,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那种雄姿英发的神采,不过同时却也没有了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此时他有的只是平静的颓然。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从三十多岁到五六十岁都有,也是一个个袒肩『露』背的,大多数人都低着头,在李弘冀的身后亦步亦趋。

    这些人都走得很小心,绝不去触碰道路中间的黄土路,只是擦着路边牙缓缓地走着,初夏的晨风吹过他们袒『露』在外的肌肤,想必也没有多么舒爽,不过他们却还是能够保持着自己的身形。

    这就是亡国之礼了……

    从显德十二年的十月决定出兵起,到今天足足有半年多的时间,郭炜自己离开东京都有半年多了,这次南征终于可以宣告成功,南唐于今日正式宣告覆亡。

    或许江西那边的州县还要花一些时间去占领,李弘冀给那些地方守将的传书未必会得到执行,还需要禁军去一个个攻克,但是南征的主要任务已经于今日结束了。

    从出兵到李弘冀投降,只用了半年多一点的时间,想想南唐可以算是郭炜统一中国道路上最强劲的敌人,想想历史上赵匡胤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做到这一点,还是打的李煜李从嘉那个诗人,郭炜很有几分自豪。

    虽然命运在南唐这边生出了极大的变数,应该会死于心疾的干才李弘冀活下来了,而且得以顺利继位,而那个本来会幸运继位的诗人李从嘉继续做着他的诗人,更要命的是上天还给李弘冀送过去一个懂山寨的慕容英武!

    干才李弘冀远比李从嘉懂得用人,所以郭炜也没有去玩什么反间计的花招,像赵匡胤当着南唐使者的面对林仁肇玩的那一手,骗一骗感『性』丰富的文青诗人很容易,想要骗一个亲历战场的干才可就不成了,郭炜没有去徒自取辱。

    不过很有才干很有决断的李弘冀又怎样?懂得山寨自己的火器的慕容英武又怎样?没有死于鸩酒的林仁肇又怎样?

    林仁肇确实比朱令赟要强得多,给定远军和其他州郡水军造成的压力很大,不过仍然逃不脱覆灭的命运。

    慕容英武可以算最大的变数,是郭炜自己的蝴蝶翅膀扇起来的一股飓风,一度给郭炜的战略安排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不过最后还是被一一抹平,就那种山寨的火器也想和周军对着玩排队枪毙?军队纪律合格不合格尚且不知道,首先他们的火器就不够合格。

    李弘冀造成的变数并不比慕容英武小多少,他的知人善用,自然是比看诗词才能用人的李从嘉更适合一国之主;他的明睿果决,自然是比优柔懦弱的李从嘉更适合这个群雄逐鹿的世界;他的简朴有为,自然是比奢华佞佛的李从嘉更适合复兴一个国家。

    但是李弘冀仍然失败了,败得甚至比原先历史上的李从嘉还要快,因为他更加进取,也就更早地成为郭炜的眼中钉,刺激得郭炜不惜用全力去搏杀他,以防止时局走向更加不可测的未来。

    不过李弘冀失败得比李从嘉要干脆,一旦认识到了自己回天乏术之后,李弘冀就没有继续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以致于徒自增加双方军队的伤亡和金陵百姓的苦难,即使是在面对郭炜最后通牒时作出的投降决定,也仍然显示着李弘冀的明睿果决。

    这样的李弘冀,郭炜决定给予他充分的尊重,这个人败得磊落,比孟昶可要强得多,所以李弘冀在西门这里执行的亡国之礼也不会是全套,膝行而前这种事当然就是算了的,特别是考虑到李弘冀一直有心疾,需要靠神『药』来吊命。

    郭炜可不希望在如此***的典礼上碰到对手郁闷而亡的场景,哪怕是现场发生急救都相当不好。

    吞灭南唐,统一中国的进程才算是向前极速地迈进了一步。相比起南唐来,南汉真可以说是不足挂齿,吴越和清源军更是可以手到擒来,也就是北汉仗着地形优势稍微难啃一点。

    三十岁之前,自己会有机会率领这些常胜之师亲征契丹,直捣临潢府么?

    “罪臣悖逆狂行,以致劳动天子跋山涉水,罪臣实在是罪不容赦……”

    郭炜正在那里浮想联翩,李弘冀却已经带着一帮子袒肩『露』背的属下趋步来到了行宫门前,面对着郭炜大礼参拜,口中连声请罪。

    “嗯,知罪就好!”

    郭炜冷冷地扫了这群人一眼,可以看到几个人的脸『色』相当精彩,有尴尬异常的,有惶『惑』不宁的,有忐忑不安的,也有胸怀积郁的……不一而足。

    相比之下,倒是李弘冀更为坦然,似乎这十天里面的挣扎已经耗光了他的激情,此刻的他在向自己往昔并不怎么看得起的年轻皇帝称臣请罪的时候,竟然心中一片平静,原以为可能发作的心疾居然不见踪影。

    “不过……李卿最终能够悬崖勒马,及时停止对抗王师,于己幸甚,于李氏一族幸甚,于国家幸甚,于江南百姓幸甚,于天下幸甚!李卿此举大大有功,虽然未必足够抵偿以往罪孽,却也是弥足珍贵。”

    刚刚冷喝完,郭炜转头就对李弘冀及时投降的举动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说到最后嘴角还勾起了一丝微笑。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这一行人普遍都松了一口气,有几个年轻一点的甚至从额头上滑落了几颗汗珠,倒是李弘冀还是那副平静而沉重的脸,并不因为郭炜话中的赦免含意而如释重负。

    “对了,韩公何在?”

    郭炜在李弘冀身后群臣当中扫了一眼,却没有看见韩熙载,不由得问了一句。

    他倒是从未亲眼见过韩熙载长什么模样,只是知道他和李谷的年岁差不多,那么现在就应该是六十三四岁的样子,眼前倒是有几个五六十岁模样的人,不过郭炜本能地觉得他们都不是韩熙载。

    因为穿越之前的郭炜可是看过韩熙载的画像的,《韩熙载夜宴图》那是相当的有名啊!也许那个画家不是工笔画师,更不是油画的肖像画匠,画中的韩熙载未必就没有走样,但是郭炜相信那个画家是画得出韩熙载的神采的。

    而面前的这些人的样貌,显然是不够与画中人那种雍容大度相比的,所以应该没有韩熙载在内。

    “这个……”原本神情相当平静的李弘冀闻言终于显『露』了一丝尴尬之『色』,嚅嚅地答道:“韩公自陛下诏书达于金陵之日,就回府闭门谢客至今,臣等不便叨扰。”

    嗯,原来真的是有点傲气和傲骨的人啊,不愿意做亡国宰相的评价看来也是真的了,奈何我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终究还是让你成为了南唐的宰相,而且还没有死在亡国之前。

    至于什么不便叨扰……你们是因为要屈膝投降,所以面对着一个更有傲骨的人自觉无颜吧?

    不过这事倒是不急,郭炜想见韩熙载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想通过礼遇韩熙载这个南唐侨寓人士的领袖而收拢一下人心,反正他肯定是要入城的,到时候做戏做全套,大不了亲自登门拜访一下就是了。

    料想韩熙载再怎么拿架子,也不能把天子就直接拒之门外吧?

    “嗯,既然韩公有所不便,朕今日就不寻他说话了……那么,慕容英武又是哪个?”

    根据情报上说的,慕容英武这人应该有三十多岁,问题是这里三十多岁的人还真不少,光看气质郭炜还确实是分辨不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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