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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南乡镇

    贺州以南百余里的南乡镇是贺州通过贺江口以及兴王府的咽喉要地,镇子虽然不大,也就是几百户人居住,镇外也没有像样的城墙与城壕,不过却有一个规模颇大的驿馆,为往来的官差提供驿马与驿船,还有一个不错的码头。

    南乡以下,贺江的河道颇为宽阔,容得下大船与大规模的船队,而且贺江两岸群山夹峙,陆路行走多有不便,所以即便是逆流而上,南汉的商旅与军队、差役也多是选择乘船。

    到了南乡以上,贺江的上游河道就显得比较狭窄崎岖了,一则是弯道较多险滩不少,一则是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再加上河流的落差比较大,行船的难度比下游骤然增大了许多。

    尤其是在贺州东南八里处,临水、橘江等支流汇入贺江,水深百寻,湍流涌激,其声势有类于黄河的龙门那一段,这一处的险滩也因此而被称作龙门滩,那可是船夫们特别忌讳的地方。

    当然,上游也不是不能行船,只是不太适合大船,河道对船队的规模也有限制,所以在南乡以上的城镇就再也没有一个像样的码头了,多数的船队因而也就不会继续溯江而上。

    伍彦柔自然也不会例外。

    从兴王府领军出发,在西江这一段,伍彦柔统领的贺州应援军与薛崇誉统领的西北面马步军合兵一处,那叫一个浩浩荡荡。

    虽然薛崇誉的军职比伍彦柔要高,不过实际的统兵人数则以伍彦柔为多,沿途还陆陆续续地有民夫民船加入他的行伍,而且薛崇誉是深得皇帝宠信的内官,伍彦柔则只是一个全身完整的外官将领,能够获得这么一个独当一面的军职,即使是还要被薛崇誉所辖制,伍彦柔也已经相当满意了。

    船队到了贺江口的封州(今广东省封开县),薛崇誉及其所部留了下来,与原先就驻扎于此的舟师合兵一处,他们将驻守此地作为伍彦柔的后盾与兴王府西北面的第二道防线。

    而伍彦柔辖下的军队与民夫直到此时才真正地达到了三万余人,沿途陆陆续续加入的役夫和民船到封州就截止了,不过就属封州征发的役夫和民船为最多,有了这些密密麻麻布满江面的船队,贺州应援使麾下号称的五万大军才真正号称得起来。

    船队离开了封州折入贺江,作为西江支流的贺江,水面无疑比西江狭窄了许多,虽然船队规模有所降低,船行江中仍然显得甚为局促。不过贺江这一段已经没有了往来船只,整个江面上全都是北上的船只,而伍彦柔又从先前的军中先锋一跃而为此地的最高统帅,至少在他本人是意气风发的。

    然而就在船队离开封州没有多久,他们碰到了从上游漂下来的龚澄枢一行。

    乘着轻舟离开贺州的龚澄枢一行,在冲过龙门滩的时候落水死了几个人,其中甚至包括一个老船工,而且因为赶得急而顾不上在沿途换船,等到顺水漂下来与伍彦柔大军相遇的时候,整条船几乎可以说已经丧失了动力,已经是在那里随波逐流了。

    贺州应援使的旗号,龚澄枢当然是认得的,见到了这支规模庞大的船队,龚澄枢才算是把心落到了肚子里面。而作为内太师、朝廷派往贺州宣谕的天使,指使一下贺州应援使,对于龚澄枢来说根本就不成问题。

    有贺州应援使的听命奉承,龚澄枢的那艘轻舟自然是换成了大船,船只牢靠、补给充足、船工满员,倒是省了他跑封州去换船,而可以一路顺流而下直接跑回兴王府去了。

    而与龚澄枢的会面,则将伍彦柔那股意气风发的气势打消了一半。

    从龚澄枢的嘴里,伍彦柔获悉了周军前锋已经逼近贺州,即将对贺州形成合围的消息,芳林镇,那是抬抬脚就可以踩到贺州城了。

    而龚澄枢及其属下那种满面青白的落魄模样,则让伍彦柔直观地感受到了周军的威压与贺江水道的风险。

    伍彦柔所部征用的那些船工当中,从封州征发的还是比较熟悉贺江水道的,大船不上南乡的禁忌,伍彦柔从他们的嘴里也听说了,不过直接从经历了龙门滩惊险航程的人那里聆听切身体会,那种感受肯定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哪怕是仅仅从行船的难易程度而言,伍彦柔都已经会选择在南乡镇舍舟登陆,然后再驰援贺州。

    更何况,从龚澄枢听闻周军进抵芳林镇开始算起,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两天,只要不出意外,周军肯定是对贺州形成了合围,也就是说贺州旁边的江岸多半已经处在周军的控制之下。即使不考虑水流湍急行船困难的问题,船队靠岸登陆的地点如果靠得贺州太近,弄不好就会被周军半渡而击了。

    南乡镇距离贺州城有百里之遥,又有一个不错的码头,在此舍舟登陆确实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离得敌军较远,码头也有利于船上的乘员快速上岸。

    在镇上迅速集结军队,只需两日就可以从陆路驰援贺州城了,听说进攻贺州的周军实际上只有不到三万人(不管是贺州刺史陈守忠还是韶州刺史辛延偓,将敌军兵力稍稍夸大都正常得很,把不到三万人吹到将近五万并不算离谱,不过官场之道欺上瞒下,对于可能要并肩作战的天使和同僚却不好胡言了),伍彦柔自己手下就有三万多,加上贺州守军,对这一战伍彦柔倒是颇有信心。

    “传令全军,靠岸抛碇,今日天色已晚,船队先停泊在岸侧,儿郎们且在船上歇息一晚,待明天迟明再登岸,然后驰援贺州!”

    贺州应援军的船队抵达南乡镇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十二日的傍晚时分,看着暮色当中苍茫的群山和宁静的小镇,伍彦柔如此吩咐了下去。

    南乡镇实在是太小了,几百户人家怎么可能容得下数万人驻扎,那个规模颇大的驿馆也就可以供应数十人食宿,此时的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大军下船到镇子外面安营扎寨的时间根本就不够。

    好在大军是乘船而来,船上歇息炊饭毫无困难,一路行军本来就是用船工轮换着昼夜不息地行船,今夜船队能够停泊在岸边,大军歇息的条件就已经比夜间行船好了许多了。

    大军都在船上歇息,伍彦柔也没有把自己特殊化,不至于为了这一晚的舒适而下船跑到驿馆去。他可不是那些个内侍,内侍们都是在获得皇帝宠信之后再被安插到军中执掌大权,伍彦柔可是行伍出身,与军士们同食同宿本来就是他获致军心助己升迁的要诀,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临战之前。

    细节决定成败,伍彦柔可还憧憬着通过这一次救援贺州立下赫赫战功呢,怎么会为了一时的享受而让军中离心呢?

    自中宗皇帝以来,朝中执掌军权的、升节度使与封爵的就多是内侍,像伍彦柔这样完整的普通人顶多就是做到刺史和一州的招讨使,现在他因缘际会捞到了一个贺州应援使,虽然还是隶属于薛崇誉这种内侍方面大员的先锋将,却也算是独当一面了,如果再能立下足够摆上台面的功勋,说不定他就能够创一个记录,以外臣大将的身份而获得与潘崇彻、吴怀恩、邵廷琄等内官相当的地位。

    只可惜……伍彦柔的这些想法本来是没有什么错的,但是他实在是不应该低估了当面的周军,南汉军也确实是和平得太久了,以致于荒疏了一般的行军须知。

    一支军队在自己的内线行军的时候,确实并不太需要派出斥候,甚至都不需要向导。而南乡镇原本也算得上是南汉军的内线了,如果是在往常的情况下,伍彦柔的这种处置并没有什么大错。

    然而现在是两国开战,即便是根据伍彦柔自己获得的那一点情报,周军肯定是已经抵达了芳林镇,多半是已经包围了贺州城,而不管是芳林镇还是贺州城,那距离南乡镇都不过百余里而已。百余里的距离,只要沿途不存在骚扰,急行军昼夜可至,所以此刻的南乡镇绝对不能以内线地区看待,而必须看作两军犬牙交错的地区。

    在这样的地方行军和宿营,将斥候撒出去数十里那是必须的,即便船队在江中行驶的时候不方便向岸上派出斥候吧,那也应该有小船突前数十里作为预警,而当船队需要靠岸停泊的时候,即使全军将士再累,主将都必须安排斥候上岸远巡。

    伍彦柔毕竟只是出身于行伍,却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像样的战争了,南汉军又没有郭炜那种武学轮训军官的制度,而南汉军中的条例操典,在这种训练废弛不识旗鼓的军队来说,基本上连一纸空文都不存在了。

    其实伍彦柔的运气也实在是差了一些,即使他忘记了行军的基本要求,没有向岸上派出斥候吧,如果他贪图享受一些,当晚离开船队去南乡镇的驿馆歇息,贺州应援军的未来估计都能有一点小小的变化吧……

    因为就在此刻,南乡镇的驿馆当中,大周伏波旅第六军都指挥使张思钧正在屋顶上透过千里镜注视着码头,虽然天色很暗,他看得却很有兴致。

第十八章 伏击

    大宝十年的九月十三日,晨。

    南乡镇的清晨被蒙上了一层茫茫的白气,虽然这一天已经是霜降节气了,不过五岭隔绝了北风和从北方荒原挟带而来的寒气,此时即便是在山区的南乡镇都见不到一点寒霜。

    随着第一缕朝阳斜斜地照到船篷上,伍彦柔就醒了过来,中军急骤的鼓声也将全军震醒了,不过镇子里面却是安静得很,在码头边就看不到一个乡民出来探头探脑。

    伍彦柔对此却是习以为常了,南汉军在国中行动,百姓们躲还躲不及呢,这些如狼似虎般的军士们能够被主帅约束住不去骚扰他们,他们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将麾下约束住,也是伍彦柔命令全军在船上歇息的原因之一,否则的话,虽然在傍晚时分上岸安营扎寨已经来不及了,镇子上的数百民居总还是能够安置下一两个指挥的,但是那样稍微一放松,说不定一个晚上就能把镇上的百姓祸害得不浅。

    南乡镇的百姓不来围观大军上岸,伍彦柔是一点都不在意,他能够在昨晚把全军控制在船上没有进镇去骚扰百姓,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鼓声当中,码头边上的一艘艘船都热闹了起来,军士们纷纷起身洗漱用饭,然后在都头、队长们的吆喝声中整队下船。

    伍彦柔早早地下船指挥全军行动,贺州应援军连士卒带民夫三万余人,除了留下少数水手看护船只,那也还有将近三万人,南乡镇的码头虽然不小,短时间内却也下不了这么多人。好在码头边的河岸还算平坦开阔,整个船队全部靠岸架起桥板来,倒是赶得及让全军在一个时辰内上岸完成集结,只是不靠码头的军士们稍微麻烦一些而已。

    当然最麻烦的还是伍彦柔。

    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舍舟登岸和整队集结,光靠着每艘船上的都头、队长们吆喝那是完不成的,必须有中军令旗的统一调度指挥,而军士们下船的时候都是面朝岸上,要时不时地转头察看船上的旗令显然是很不方便的,所以伍彦柔和他的旗牌官是第一批登岸的人员。

    码头上的地势十分平坦,四下里没有一个高台,旗牌官们倒是无所谓,令旗反正是举得高高的,又正对着军士们下船的方向,也不怕他们看不见旗令,只是伍彦柔站在人群中却是难以观察到全局。

    然而这却是难不倒伍彦柔。军情紧急,贺州那里正在苦盼着援军,大军需要尽快完成上岸集结的任务,然后向北疾行百余里驰援贺州,自然是没有时间等着他们在这里慢慢地搭建指挥高台,不过随军的帐篷、胡床之类的装具多得是,帐篷一时间用不上,胡床却是可以用来给伍彦柔垫脚的。

    当张思钧在南乡镇的驿馆当中踏实地睡了一觉醒来,正赶上东边不远处南汉军擂鼓起床,而等到张思钧草草地抹了一把脸吞了几口饭爬上屋顶的时候,南汉军已经在一批批地下船了。

    透过千里镜观察码头方面局势的张思钧,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伍彦柔这群人,那些旗牌官们频繁挥舞令旗的威势,由不得张思钧不注意,而高踞于胡床之上顾盼自雄的伍彦柔,更是如同夜晚的萤火虫一样吸引了张思钧的目光。

    双方距离是如此的近,张思钧都感觉到,如果自己使用最新式的火铳的话,怕是可以直接狙杀了南汉军的这员主将。

    当然,这个想法未免过于大胆夸张了,双方的实际距离肯定超过了三百步,即使以张思钧这样的军中第一流火铳术,铳子要上靶都必须靠蒙。而且双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铳子的杀伤力也已经大减,只要不是直接命中对方的头部,那就几乎不可能将其击杀,而远隔三百步想要命中对方的头部,那无疑相当于要铳子打中靶子的红心,这可要比让铳子上靶的难度高得多了。

    所以张思钧也就是在脑海中稍微地yy了一下亲手击毙敌军主将的场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做——百中无一的命中率,他可不会这样去打草惊蛇。

    眼看着南汉军已经下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再想重新上船逃遁几乎已经不可能——只要伏波旅第六军从南乡镇的民居、街巷之中冲出来,向南汉军集结的码头逼近,这些南汉军就完全没有机会在他们的铳子打击下完成上船逃遁的动作。

    是的,南乡镇的那几百户居民早就被周军劝离了,此时的镇子里面就只有伏波旅第六军埋伏着,而镇子外面还有一万贺州道行营军队协助他们作战,包围贺州城的就只有一万周军加上一两万民夫。

    自从被周军围困之后,贺州城内的南汉守军就彻底地闭门不出,压根没有尝试过出城野战和破围。贺州道行营都部署何继筠并没有奢望能够马上破城,于是很快就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扫清贺州外围的工作中去了,困住心惊胆裂的贺州守军,有一万大军加上一两万民夫的辅助,那是完全足够的。

    把围攻贺州城的事情交给了行营副都部署王继勋和行营都监梁迥,何继筠亲自领军向南扫荡,以伏波旅第六军为核心,沿途的南汉守军、官役被一扫而光,南乡镇也早在九月十一日这天易主。

    只是在何继筠率军越过南乡镇继续向南进军的时候,撒出去的斥候却回报贺江之中有一支南汉军的大船队正在向北赶来,何继筠不得不停止了南进的脚步。

    在综合分析了贺州附近的地形地势之后,何继筠的目光立刻就聚焦到了南乡镇,他心中已经笃定,这支南汉军的大船队将会在这里舍舟登岸驰援贺州,南乡镇正是伏击的好地点。

    在张思钧看来,都部署布置的这一次伏击已经接近完美的成功,此时的南汉军大部分已经下船了,一旦伏兵四起,他们根本就来不及逃跑。而且这些南汉军的军纪真的是十分废弛,任凭他们的主将就站在胡床上亲自指挥,旁边的旗牌官将令旗摇个不停,第一批登岸的南汉军已经下来半个时辰了,岸上的军队还是乱糟糟的不成行列,更有一些民夫胡乱地杵在那里干扰着军队的集结整队。

    眼下如此散乱的敌军,其中还有更加散漫的民夫,虽然看着人数颇多,张思钧也是内心深信不疑,甚至都不需要伏波旅出手,光是镇子外面的那一万伏兵就足以将南汉军赶到贺江里面去喂鱼了。

    想到这里,张思钧又转头向南乡镇西面的山包看了一眼,何继筠的中军位置就安排在那个地方,虽然离得镇子有一点距离,但是借助千里镜还是可以将码头旁边的形势看个一清二楚的,以何继筠的宿将经验,应当把握得住伏兵出击的时机。

    当然,在战前何继筠也给了张思钧充分的应急之权,如果他判断伏波旅出击的最佳时刻到了,那么哪怕中军没有号令,张思钧都可以下令伏波旅发起攻击,而全军将会以伏波旅的铳声为指令。

    不过张思钧还是希望总攻的命令由山包上的中军下达为好。

    就在此时,那个山包上忽然挑起了几杆令旗,随着五色令旗在晨霭中挥舞招展,激越的鼓声也从西边传了过来。

    “旗牌官,吹号进攻!”

    中军的号令来得正是时候,张思钧身背的火铳早就饥渴难耐了。

    从使用弓矢转到使用火铳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了,自小就善击剑、挽强弓的张思钧已经从一个神箭手转化成为了一个神射手,火铳相对于弓矢的诸多优势当中,尤其适合于样貌短小精干的他。虽然作为一个军都指挥使,张思钧已经少有亲临一线操铳上阵的时候,就连多数的指挥使都在使用手铳,但是张思钧却在手铳之外还给自己保留了一杆火铳。

    手铳的射程和杀伤力实在是太软绵绵了,而且装弹和火铳同样麻烦,根本就不适合两军阵前的厮杀,基本上就是用于指挥与自卫的摆设,张思钧还是喜欢火铳的巨大威力和长射程,即使是在指挥全军作战的时候,他还是经常会拿出火铳来过一过手瘾。

    当然,军器监最新生产的六弹巢转轮手铳的装弹已经比以前大为改观了,虽然一次装满六个弹巢的时候还是比较麻烦,但是可以一次性装好六枚铳子,这就相当于之前的六支手铳了,这样的手铳才是适合伏波旅的手铳。

    这种手铳显然是得益于军器监最新研制成功的那个啥铜火帽,只有用铜火帽来发火,才有可能事先给六个弹巢装好铳子,要是像以前的燧发手铳,转到下方的弹巢早就把引火药倾倒掉了。

    不过现在张思钧背后的这杆火铳同样是用铜火帽发火的,其击发反应迅猛,燃速快,因而铳子出膛的时间比以前的燧发铳要短了许多,仅仅因为这个,火铳的射击精度就往上提高了一大截。

    中军那边传来的鼓声已经开始在南汉军中造成了小小的混乱,张思钧无视了这种混乱,收起了千里镜,将背后的火铳操在手中,然后平静地抬起了手中的火铳,瞄准了那个高踞于胡床上的敌将。

第十九章 出击

    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闷响,南乡镇驿馆的屋顶上冒出了一股青烟,张思钧透过铳口袅袅上升的青烟,就看见离着胡床有好几步远的一个旗牌官突然向前栽倒,手中的红色令旗脱手甩出去好远。

    那个旗牌官周围的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就是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才有人冲到胡床边将那员敌将扑倒。

    张思钧摇了摇头,终究是离得太远了,这铳子一点准头都没有,能够蒙中其中的一个人,那也是拜这群人站得比较密集所赐。不过想要狙杀那个站在胡床上的敌将,结果却打中了距离他有好几步远的另外一个人,只能说这一发射击压根就没有上靶。

    所谓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收起了火铳,张思钧转身下了房顶,中军的出击鼓令与自己的铳声号令都已经发出去了,埋伏在镇子里面的伏波旅第六军的儿郎们就要冲出去了,自己还得过去指挥全军作战呢,过手瘾的事情也就只能稍微放一放了。

    虽然敌军主将及其旗牌官那一群人只懂得缩在那里四处观望,根本就不知道杀死他们其中一人的是什么东西,所以只要张思钧肯不断地射击,待在驿馆的屋顶上还是有机会继续射杀几个人的,就是狙杀那个敌将的可能性都依然存在,但是他仍然离开了屋顶。

    毕竟,张思钧的军职是伏波旅第六军的都指挥使,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射手,他的职责并不是狙杀几个人,哪怕是敌军的主将,而是在他自己的指挥位置上号令全军作战。

    …………

    南乡镇码头西边的街道尽头,距离码头只有百来步远的地方,两排房屋高大宽敞,相互之间隔着六七步宽的主街,正是镇上的商户居所和仓库。这两排房屋容得下上百人藏身,伏波旅第六军第一指挥的指挥使曹铨领着他的直属都就埋伏在这里。

    都部署何继筠早就料准了南汉军会在此地舍舟上岸,因此南下的全军都埋伏在南乡镇周边了,而作为军队战斗力核心的伏波旅第六军理所当然地担负起了最重的任务——埋伏在战场的最中心,也就是南乡镇里面,这里距离码头很近,可以在伏兵四起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南汉军,将敌军死死地缠住,使其不能退回到船上逃走。

    而第一指挥这个主力当中的主力,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指派到了镇内最为宽阔的主街附近埋伏,整个指挥占据了主街两旁的屋舍,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就得出来负责堵住街道,并且伺机向码头逼近。

    第六军其他埋伏在狭窄街巷中的指挥或许还可以依托紧凑的房屋和街道与南汉军周旋,第一指挥则不行,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现身,在主街阻击与吸引住南汉军。

    不过第一指挥的将士们并不畏惧这个重任,谁让他们是主力当中的主力、精锐之中的精锐呢?曹铨同样不畏惧这个重任,作为天子拐了几道弯的戚里,太祖张贵妃外甥曹彬的族弟,他更需要一些真正的硬仗来证明自己。

    因为曹铨的这个出身,他在年仅十四岁的时候就成为了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郭荣的帐下亲兵,然后就是跟着郭荣到镇宁军,到开封府,最后到殿前司。

    高平之战的时候,曹铨却没能跟着郭荣亲征,而是被留在了东京,他也因此而错过了郭荣那些亲兵最为辉煌的一次爆发与升迁,别说是和赵匡胤、柴贵这些原先就在殿前军中有一点小官职的亲军相比了,就是比起从征的同僚也落后了一步。

    不过好在留守东京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当时的皇子、权大内都点检郭炜在短时间内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曹铨也因此而进入了郭炜的视野。

    郭炜主持武学,在战殁者子弟、将门子弟与军中少年中挑选学员,曹铨因为年龄不大,也在应选之列,并且在首批训练班培训结束之后进入了锦衣卫亲军,只是因为竞争者众多,他最终也就是捞了一个副将的军职而已。

    而后渔政水运司初创,曹铨又与苻俊等人一起作为锦衣卫亲军培训定远军与伏波旅的教官而转入渔政水运司,并且最终在伏波旅获得了一个都头的职位。

    然后就是几年时间下来,曹铨随着第六军突袭渝关、奔袭古北口并且坚守当地,之后接替第三军驻守杭州,再与第五军和吴越军一起取常州、下润州,直至围攻金陵,其间随着第三军平平淡淡地立了一些战功,但是都谈不上真正的硬仗。

    如今族兄曹彬已经是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并且正授天平军节度使;当初比他高不了多少的柴贵则是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正授镇宁军节度使,曹铨已经是被拉开了太多的身位。而要说曹铨与天子的亲缘关系不如曹彬和柴贵,那么当年和他同样是普通亲兵的马仁瑀、郭守文都已经是锦衣卫亲军的马军都指挥使和步军都指挥使了,他相对来说就落后得厉害了一些。

    要具体计较起来,曹铨差的就是给郭炜当亲卫和参加高平之战这种特殊的经历了,给郭炜当亲卫那是纯属运气所致,曹铨倒是并不奢望自己由此而进身,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多经历一点类似于高平之战这种决定性的硬仗,让自己的升职既足够快速而又无可置疑。

    如同这一次在南乡镇伏击南汉援军,自己这边以一万多兵力伏击南汉三四万人马,即使南汉军里面有很多民夫的水分,对于担纲最核心任务的伏波旅第六军第一指挥来说,那也肯定是一场绝对的硬仗了。

    这正是曹铨梦寐以求的事情。

    南汉军昨天傍晚来到码头外的时候,曹铨他们早就藏在主街两旁屋里了,在迅速笼罩下来的夜幕当中看离得不远的南汉军船队,只能看见黑黢黢的一大片,和西边的山峦也差不了多少了,要说他们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好在这些人中间有不少是经历过古北口守卫战的,军心却是尽稳得住,这一个晚上与南汉军隔着码头与百余步空地睡觉,一个个还睡得比较安稳,警戒哨也不曾大呼小叫。

    天明时分,南汉军的鼓声把第一指挥的人都吵醒了,为了不惊动南汉军,他们就只能窝在屋内啃一啃糗粮,洗漱这么奢侈的事情更是不必去想了,对比船上南汉军的自在惬意,曹铨以下众人都巴不得两军早一点开仗。

    躲在屋内盯着不断地涌下船的南汉军,曹铨发觉自己一点都不紧张,而是颇有些迫不及待了。当隆隆的鼓声自西边滚来的时候,第一指挥将士们的神经立马就绷紧了,而就在乱糟糟的南汉军阵列因为这一阵鼓声更增骚乱的时候,曹铨他们期待已久的铳声响了。

    “儿郎们上啊!”

    醒来之后已经熬了半个多时辰,铳子早就已经装好了,铜火帽也已经安放妥当,枪头也已经在铳管前端固定充分,枪尖都被摩挲得闪闪发亮,他们几乎已经等得心都起了茧子了,此时得到从中军和第六军传来的明确军令,却哪里还能够忍耐得住?

    张思钧那一声铳响在南汉军中造成的小小骚乱,藏身在镇内只能平视的众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随着曹铨的这一声号令,主街两旁的房屋中呼啦啦蹿出来数百人,瞬间就把主街给站满了。

    “前进!一,一,一二一……”

    作为一支机动灵活的部队,又是分散埋伏的,伏波旅并没有带上鼓乐等指挥器具,不过他们的指挥使和都头、队长还有口哨和嗓子,在这些颇具韵律的号令声中,第一指挥整着队从主街涌了出来,然后在码头空场的边缘排起了五排横队。

    突然从镇子里面冒出来的敌军,让正在码头边整队的南汉军一阵哗然,一下子都不知道应该作出何种反应,加之伍彦柔刚刚从胡床上卫兵的身下爬出来,还有些晕头晕脑地搞不清楚状况,南汉军阵中登时闹哄哄一片。

    有些比较靠后的人就有脚底抹油重新上船的心思,只可惜船上还没有下完人,踏板正被占着,他们却是无处可退;船上的人倒是停止下船开始往回退了,但是踏板一时间却还是空不出来。

    有些比较突前离得周军很近的人,此时倒是有几个准备扑上去阻止州伏波旅摆开阵势,可是他们的衣甲却还在民夫那里,只有手中的一杆大枪或者挂在腰间的一柄腰刀,看着前面衣装整齐枪尖闪亮的敌军,一个个心中忍不住发怵。

    “儿郎们上啊!俺们也不比第一指挥差啊!”

    眼看第一指挥寥寥数百人的阵势居然就吓住了南汉军,原本只需要依托房屋和街道进行阻截的其他几个指挥忍不住了,第一指挥怎么了?第一指挥也不过就是多打了一两仗而已,第一指挥能够做到是事情,自己一样可以做到!

    第一指挥都已经排出了阵势,自己这边列阵就更有保障了,更何况镇子外面的那一万伏兵转瞬即至,与这样乱糟糟的敌军作战,自己丝毫不惧。

第二十章 南乡之战

    咚咚咚……身后的鼓声隆隆,喊杀声从南乡镇的北、西、南三面向小镇逼近,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慢慢地就变成了响自脑后与耳边。

    听着身后远处传来的动静,盯着前方不到百步远的南汉军散乱阵列,感受着其他四个指挥慢慢靠近自己结阵,曹铨右手平端着转轮手铳,面色沉静目光深邃,只有他自己知道手铳的握把都快要被他攥出水来了。

    自己这边的人数也未免太少了一点,阵势未免过于薄弱了,虽然多数人看上去夷然不惧,但是真要是和眼前的南汉军交起手来,多半还是会吃大亏的。对面的敌军人数太多,如果开几轮铳之后还吓不住他们,让他们蜂拥而上,自己这边可来不及进行第二轮第三轮装弹,届时就只能乞灵于霹雳弹了。

    所以现在最好就是撑着自己百战雄狮的架子,以气势压住对方,让敌军不敢妄动,等待镇子外面的伏兵过来合兵一处。

    打着这种算盘的曹铨,当然是内心紧张万分,但是脸上却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

    …………

    在经过了初期的那一阵骚乱之后,南汉军渐渐地从遭遇敌军埋伏的震惊沮丧情绪当中缓和下来,从胡床上爬起身来的伍彦柔也终于搞清楚了眼前的状况,头脑也开始冷静了下来。

    很显然,周军不仅是包围了贺州城,而且还肃清了贺州周边地区,对整个战区都取得了控制权,这才能够对他进行如此有效的伏击。

    当然,伍彦柔此刻也痛感自己荒疏了战场,居然忽略了行军扎营时候最基本的斥候布置,以致于让周军这种很粗糙的伏击战如此轻易地就得逞了。不过他也知道目前并不是后悔与总结的好时机,怎么渡过眼前的难关才是当务之急。

    本方大半人马已经下船登岸,但是船上还有少量的兵力,而下船的人里面则有一批作战无能添乱有余的民夫,此时被周军伏击,正是己方进退两难的时刻。

    更要命的就是,自己确实是过于疏忽大意了,居然自以为距离贺州一百多里的南乡镇会很安全,所以选择在这里登陆,而且并不是以临战状态登陆,很多武器衣甲都由民夫搬运着,相当多的士卒甲胄不全甚至兵器不足,又给能够作战的兵力打了一个折扣。

    至于周军在敌前迅速整队体现出来的高超素质,还有南汉军列阵的缓慢杂乱,这个时候的伍彦柔都已经顾及不到了。

    另外,方才自己身边被击倒的旗牌官已经确认阵亡,其左耳以下面颊被穿了一个大洞,却不知道是被什么弓弩射杀的,或者就是慕容内中尉所说的火铳?只是杀人的敌军来自何方却一时间看不到,肯定不是当时正对着自己背后的这股周军,卫兵们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自己的身躯将伍彦柔团团围起组成了一个环形肉盾牌。

    看镇内钻出来的伏兵并不甚多,也就是一两千人的样子,即使他们现在是毫无惧色地与自己这边列阵对峙,伍彦柔相信他们终究是无力向本方发起攻击的,甚至连阻挡本军突围都未必做得到。

    但是瞧对方那种坚毅的样子,他们的目的多半是为了将自己拖住,不让本军退回到船上去。真正令人感到可怕的还是从镇外呼啸而来的大股伏兵,听那声势看那烟尘,三面环攻而至的周军至少也有上万人,兵力虽然比自己麾下的要少很多,但是敌军是有备而来,而且应该全都是战兵,以自己手下现在这种乱糟糟的样子,可未必能够打得过。

    “传令,前军、左军、右军前列已经整队完毕的部队向前进击,将眼前微弱之敌逐出南乡镇。传令中军与后军迅速整队,随时待命!”

    在敌前退军上船肯定是不行的,这光是下船都花了半个多时辰,船上比码头和岸上更加的周旋不开,真要是撤退上船,需要花的时间肯定更多,面前的这些敌军可不会给自己留出这种闲暇来。

    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与敌军交战了,镇子外面的那上万的敌军肯定不好惹,所以必须在他们攻到之前将眼前的这一两千敌军赶出镇子去,然后让民夫们搬运拒马鹿砦堵住几个路口,好歹让自己有时间整顿一下部伍,至少让他们穿起了衣甲,配齐了兵器,然后差不多就可以熬到天黑再利用夜色撤退了。

    当面的这一两千敌军敢于与自己的数万人对峙,其战力肯定是不俗的,而本方这边兵甲不整部伍杂乱,如果双方兵力差不太多那就根本没得打了。幸亏对方只有一两千人,而自己这边哪怕兵甲再怎么不整,阵势再怎么混乱,用数千上万人硬扑,总还是应该能够收效的吧。

    南汉军这边的旗鼓倒是一应俱全,只是伍彦柔已经被张思钧的那一火铳给吓怕了,这回没敢站到胡床上去指挥大军,不过眼下的战场局势并不算复杂,即使看不到战场全貌,下一般的指令还是不怎么会出错的。

    随着旗牌官通过旗鼓将伍彦柔的军令向下传达,前方勉强列出了阵势的南汉军举着手中杂乱的兵器开始向周军压了过去,而留在码头上的南汉军则忙着从民夫队当中抢过衣甲兵器装备起来,然后再开始整队。

    在这一刻,如果从空中俯瞰南乡镇,就可以看到两千多伏波旅在码头西面排成了前三后二的五个横队,面对码头旁的南汉军将南乡镇挡在了身后;在南乡镇的另外三面,黑压压的人群正在以比较整齐的队列迅速地接近。

    而南汉军的两三万人则分成了三团,位于最西面的近万人阵形算是最严整的,虽然比起伏波旅来要远远不如,但是总还能够看得出队形来,越走越散的三个大方阵正在向伏波旅推进;最乱的则是万余人的民夫队了,民夫们又要照顾军士们的装备需求,又对西边两军剑拔弩张的局面害怕得紧,一时间这群人就在那里乱成了一锅粥;而正在抽调人手到民夫队那边挑选补充装备的南汉军中军与后军同样乱得够可以的,一些人进进出出地运送装备,一些人正在紧张地结束衣甲,刚刚才排好的阵形立刻又趋于散乱。

    窝在码头中间的伍彦柔看着身遭这样乱哄哄的场面,发觉自己的视线被阻隔得就要观察不到前军的状况了,不由得双手抚额,只感觉脑门子一阵阵地发胀,太阳穴旁边青筋直跳。

    前军已经被自己撒出去了,现在不方便观察,短时间内也改变不了军令,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全军准备……轮番射!”

    张思钧已经从驿馆那边赶到了军中,相比于伍彦柔,他倒是敢于露出身形,此刻正骑着一匹黄骝马在阵中观察两军形势,眼见南汉军的三个大方阵逼了过来,立刻对属下发令。

    南汉军没有选择以散兵状态一窝蜂地猛冲猛打,而是摆开了阵势进攻,倒是让张思钧感觉到很是欣慰。

    南汉军摆开了阵势进攻,即便这个阵势稍嫌散乱,当两军接战的时候其格斗厮杀能力终究是会比散兵游勇的冲锋更优胜,但是他们接近伏波旅阵列的速度却无疑是慢了许多,这样的话火铳的二次、三次装弹的时间应该就比较充裕了,轮射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如果南汉军的大将一时异想天开,命令全军以散兵状态突击,南汉军能不能够维持这种冲锋状态,张思钧并不知道,但是他绝对会在下令伏波旅进行一次全军齐射之后就准备肉搏的。

    伏波旅从来都不畏惧与敌军肉搏,但是以两千多人对一两万人的肉搏战,其结果到底会如何,张思钧也是心中无数的。

    六十步!

    军令已经传达了下去,张思钧暂时没什么可以忙的,此时目测南汉军的前列距离第一指挥前列大概不过六十步,立刻就端起了自己的那杆火铳——他还没有过足手瘾呢。

    砰的一声,张思钧的这一铳比早先的那一铳可准得太多了,虽然同样是击中了一个举着旗帜的南汉军军士,前面那一铳只能说是误打误撞,而这一铳很明显是指哪打哪。

    随着张思钧的这一铳,曹铨等三个指挥使也向着南汉军的阵列击发了自己的转轮手铳,伏波旅阵列的前排砰砰声响成了一片。

    周军阵前的青烟和闷响让正在缓步向前推进的南汉军阵列一滞,走在前排的士卒一个个下意识地举起了皮盾,或者挥舞起手中的刀枪,冀望能够拨打开即将飞来的箭矢。

    然而什么都没有,周军那边并没有任何东西飞过来,有的只是本军前列扑通扑通地倒下了数十人。看着身前或者身侧的同袍身上飙出来一股血线,然后就颓然到底,南汉军前面几排军士的心里面有些打鼓。

    “第二铳!”

    周军可没有南汉军的那么多胡思乱想,曹铨扳动转轮手铳的击锤,换上了第二个弹巢,然后配合着第二列军士扣动了扳机。

第二十一章 不是谁都可以背水一战的

    第二轮铳击又在南汉军的前列射倒了数十人,然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前排的同袍在不断地倒地,虽然不知道对面的敌军是用什么手段杀死他们的,但是这也并不妨碍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南汉军士卒感到恐慌。

    等不及上官的号令,那些随身携带了弓箭的南汉军士卒就停住了脚步弯弓搭箭,开始向周军回击;有些衣甲不整的士卒则混在人群中闪缩着停住了脚步,甚至开始往后挪;还有些前排的士卒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不过后边有人顶着,旁边有人并行,所以他们想到的却不是回身逃跑,而是尽快与敌军接近肉搏,于是纷纷加快了脚步。

    伏波旅顶在前面的三个指挥还没有完成一个轮次的射击,退下来的四排士卒正在进行二次装弹,正在前突的南汉军阵列就已经开始散乱不堪了,虽然还没有人转身逃跑,但是一个方阵之中有保持原来的步速前进的,有停下来的,还有加快脚步前冲甚至跑起来的,方阵的前后排已经是越来越散。

    从南汉军阵中抛射过来的稀稀拉拉的箭矢并没有给伏波旅造成多大的困扰。

    此次作战,伏波旅无需像北伐幽蓟的时候那样快速穿插燕山,也无需像援助吴越的时候那样急速驰援封堵獐湾,他们只是过来以实战进行锻炼并顺便检验一下火帽铳威力的,遂行的其实只是普通禁军的职责,所以这一次伏波旅的装备堪称齐全,虽然不可能将炮兵直属到第六军,但是为他们准备一套半身板甲还是不在话下的。

    伏波旅阵中发出来几声闷哼,还是有少数人被南汉军抛射过来的箭矢扎中了面门或者腿脚部位,不过并不影响大局。

    “打冲在前边的!全军齐射准备……放!”

    曹铨被阵地上的硝烟味和密集的铳声刺激得兴奋异常,转轮手铳的六个弹巢已经全部打空了,眼看着对面的南汉军阵列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不过冲在最前边的数百人却是不顾伤亡地闷头疾进,就要进入到肉搏距离了,这时候再想给手铳装弹显然是已经不合时宜,所以他信手就将手铳塞回了腰间的铳套,然后拔出了挂在腰侧的横刀。

    虽然第六军的其他四个指挥全部出来和他并肩作战了,但是整个第六军也不过就是两千五百人而已,即使全员装备的是上好了枪尖的火帽铳,都可以充当肉搏兵,对比对面南汉军三个方阵的将近一万人也还是相差太多了。原本曹铨还有些担心这场肉搏战会相当艰苦,要想坚持到镇子外面的一万伏兵冲上来接应,伏波旅的伤亡将会极其惨重,却不曾想南汉军会这么不经打,这才刚刚放了六排铳呢,真正打死打伤的敌军顶多只有三四百而已,结果南汉军的阵列就快要垮了。

    南汉军三个方阵的大部分人都先后停住了脚步,散乱成一堆一堆的沿途堆积着,就差一个转身逃窜的契机了,真正能够鼓起勇气前进的看上去就只剩下来千把人,而且在这些人当中只有数百人是用跑的冲在最前面。

    这种阵势正是兵力不足的伏波旅上下最欢迎的了,他们不怕与敌军肉搏,也不怕连续的肉搏战,就是略微有一点发怵因为众寡悬殊而被敌军围着戳。若是对面南汉军的三个方阵的人一窝蜂地扑上来,那还真是相当的难以对付,而像现在这样稀稀拉拉地铺了一路,最终只能是几百人几百人地扑上来,这样的肉搏战是一点都不难打的。

    两军即将进入肉搏,继续维持轮射已经毫无必要了,曹铨改变了之前的指令,中止了全营轮替装弹射击的程序,转而下令全营准备在一次齐射之后进行肉搏战。

    “冲啊!”

    砰然一阵密集的爆响,顶在前面的其他两个指挥几乎与第一指挥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和抉择,已经完成了二次装弹的三排士卒分别以三种姿势进行了一次齐射,然后在指挥使的号令下起身挺着枪尖向对面的南汉军扑了过去。

    南汉军还在保持前进的千余人距离伏波旅的阵列只不过十几二十步,这么近的距离,火铳的准头和杀伤力都相当可怕,周军阵中的那一阵轰然爆响直震得南汉军士卒脑中一闷,泼飞过来的铳子更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刮倒了一百多人,随后周军的齐声呐喊终于令几个血勇冲脑的南汉军士卒醒了过来。

    周军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迅速地逼近,只是十几步的距离而已,两军又是双向对冲,即使在这时候南汉军前冲的队伍中又有人心生怯意脚步迟疑,两军发生对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噗、噗、噗……

    没有了火铳的轰鸣声,冲锋的周军那一阵呐喊声也刚刚结束,只有镇子外面的喊杀声在由远及近,两军对撞的地方在霎那间的寂静之后,又突然响起了一阵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的兵刃入肉声,当然,之中还有令人牙酸的刀刃刮擦铁甲的声音。

    “杀啊!”

    两军的第一波碰撞,队列整齐的伏波旅倒下了十多个人,而几乎已经成了散兵游勇状态的南汉军则倒下了上百人,还没有等南汉军作出第二反应,从敌军体内拔出枪尖的伏波旅士卒再一次发出了呐喊。

    又是一阵激烈的碰撞,脚步迟疑身手迟钝的南汉军比前一次更加不堪,更何况前一次在对刺当中活下来的几个勇士比方才更显孤单,于是这一次倒下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在南汉军这一边。

    “杀啊!”

    随着两次对拚的胜利,伏波旅的呐喊声已经形成了节奏,具有一种神奇的韵律,蹬住敌军倒下的身体拔出枪尖,然后趁势发出呐喊,再前冲一步向敌军刺出手中的火铳……

    “魔鬼啊!”

    在闷声与呐喊不断的周军对拚了三轮之后,那些顶着周军的铳子依然能够铳子最前列的南汉军士卒当中,终于有人心惊胆裂了。对面这些周军那狰狞的面孔,令人心寒的狂吼,以及毫不留情的刺击,尤其是本方三四百人连续倒地,这种种迹象都明白地告诉了他们,这是真正在打仗,是两军的生死厮杀,而不是扫荡民户抢掠百姓。

    顶不住自心底泛起的恐惧,终于有一个南汉军的士卒歇斯底里地喊出了一声“魔鬼”,然后就扔下了手中的兵器,捂着脑袋转身就跑。

    “天兵啊!”

    “跑啊!”

    “打不过啊!”

    …………

    一声“魔鬼”,在南汉军当中引出了群声响应,更凸显了这些士卒无比的创意,相比于对面周军步调一致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南汉军此时的呼喊虽然真切地反映了他们的心声,却无疑的要嘈杂了许多。

    不过南汉军此时的步调却同样是一致的,不光是比他们先前冲锋时的步调要整齐,甚至比对面周军的前冲还要整齐……他们在各自发出了心底的呼喊之后,几乎是齐齐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然后一个个抱着头转过身来,也不管身后的周军都在做些什么,就这样将后背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卯足了劲向着贺江边上逃窜。

    “败了啊……”

    冲在最前面因而也是最勇敢的士卒都在一个照面下就死的死逃的逃,早就因为心中的怯意而腿脚哆嗦落在了后边的南汉军士卒那还能有什么客气可讲?在对前面的战况进行了一句非常客观的评价之后,这些人一个个不约而同地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还有闲暇摘下自己的头盔,甚至开始剥去身上的各色披甲,同时转身向着码头旁边的船队奔去。

    在南乡镇这种地方遭遇了敌军的埋伏,眼瞅着镇子外面的伏兵起自三面,在岸上往哪里逃都是不安全的,唯一的逃路也就是贺江上的这支船队了,码头上的踏板那么狭窄,可不能被别人抢先了。

    南汉军在受命前冲的时候心思多种多样,行动步调不一,到了此时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每个人都想到了停泊在贺江边上的船队,想到了上船的艰难,想到了抢先一步的优势。

    “败了啊……”

    从最前线发生的溃败浪潮很快就传导到了伍彦柔的身边,前面那些勉强算得上装具齐全手持兵器的家伙都这么快就败下了阵来,这些还在着甲持兵的中军与后军怎么可能不恐慌?更别提那些连战阵操练都不曾经历过的民夫了。

    嘈杂的声浪迅速地蔓延了整个码头,南汉军中的聪明人终究还是居于多数的,前线溃退下来的人潮尚未波及码头,踏板边上就已经围满了人群,甚至有一些惶恐无助的士卒眼见正常上船无望而开始往贺江里面跳了。

    “稳住!稳住!我军已成背水之势,后退无路!敌军总数不过万人,我军是五万之众,怕他个鸟?!”

    眼看麾下这么快就趋于崩溃,伍彦柔不禁气急败坏,尤其令他气急和惶恐的就是,他一开始为了方便指挥全军下船,是选择了在码头中间架开胡床,如今后军往码头边上这么一涌,就连他都找不到上船的路了!

    这可真是逼得他要背水一战啊……。

第二十二章 韶州

    “那是甚?”

    韶州城南面三十多里的始兴江旁边,锦衣卫亲军金枪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李延福看着远处正涉曹溪而来的庞然大物,惊愕地发问。

    就在贺州道行营进围贺州城并且伏兵于南乡镇的时候,韶州道行营大军也已经抵达了韶州城下。不过与贺州城的局势稍有不同,虽然李托和龚澄枢一样在宣谕完了以后就溜之大吉,然而韶州正当兴王府的北面,又不像贺州那样原属于楚地,刘鋹对韶州还是要比对贺州更加重视一些,随同李托前来韶州宣谕的还有谏议大夫卿文远,李托虽然跑了,卿文远却被留在了韶州监军。

    有谏议大夫这样的朝官监军,韶州城的守军士气明显要比贺州城的守军高那么一大截,再加上韶州城外围的地形与贺州城略有不同,韶州道行营大军一时间并不能将韶州城围死。

    在韶州城的东面,发源于大庾岭的浈水自东北向西南流来,于城东绕城而过,在城东南与武溪相会;在韶州城的西面,发源于临武县西山的武溪自西边向东南流来,更是以其河道直接作为了韶州城西面的城壕。

    沿途占领了南汉雄州城、始兴县城的韶州道行营大军就是沿着浈水谷道进抵韶州城的,他们在南汉的雄州城和始兴县城虽然缴获了一些船只,但是那些船只太小,数量也太少了,也就是帮着大军运一运辎重,联系一下分隔在浈水两岸的军队,却不足以运输大军越过武溪和始兴江把韶州城给团团围住。

    不过都部署曹彬对此不以为意,他是来攻城拔寨的,而不是打算着困死饿死守军,围不死韶州城无所谓,只要攻得下来就行。

    韶州城周边并没有什么敌军,邻近县镇的守军已经都已经退到了韶州城内,韶州道行营大军肃清周边的行动非常顺利,大军很快就解决了武溪、始兴江以东地区,然后李延福就受命带着他的金枪左厢第二军向南肃正。

    刚刚率军南进了三十里,全军就被曹溪所阻,虽然曹溪的河道不算太宽,河水也不是很深,但是徒涉依然有相当大的风险,李延福正在琢磨从哪里弄船或者架桥渡过面前的曹溪呢,结果就听到斥候汇报曹溪南面来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南汉军。

    来到曹溪旁边,透过千里镜,李延福就看到对面的南汉军人山人海密密麻麻一片,而且对方居然既不架桥也没有使用渡船,而是直接用一头头巨兽载着士卒徒涉。

    看着一头巨兽的背上就能够载运十多个人,河水只能没到巨兽的腹背之间,而且湍急的河流根本就无法撼动巨兽的身躯,李延福是看得目瞪口呆。

    “据乡民说,那种巨兽叫做大象,一头就重达千斤,背上可以装载十多个人,南汉军中有象阵之法,寻常军阵难以当其一击。”

    南汉的赋敛极其苛酷,郭炜根据这种情报要求各路大军善加攻心,韶州道行营大军进入南汉境内这些天来,倒是以“吊民伐罪”和攻下岭南地区之后就实行轻徭薄赋的宣传招揽了不少乡民担任向导和民夫,金枪左厢第二军的这次行动同样有岭南的乡民向导。

    斥候在河边发现敌情的时候,自然是通过自己的千里镜看到了南汉军中的那些大象的,大为惊异的他当时就求教于随同他探查行军道路的向导,幸好这个向导并不是一般的乡民,却是见识过南汉军象阵的,于是将自己的见闻全数告诉了斥候。

    此时被李延福问到的斥候,只是照本宣科而已。

    “象阵之法……”

    李延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倒不是因为他被斥候转述的那句“寻常军阵难以当其一击”给吓住了,只是对面的南汉军看上去差不多有数万人之众,乡民说的那种大象总有上千头的样子,一头那种庞然大物可以运载十多个人,曹溪根本就挡不住南汉军徒涉,而他李延福手下仅有一个军的兵力,又缺乏对敌象阵的经验,想要在此地阻击南汉军渡河,心里面还真是没有什么底。

    不过要他就这么在敌军面前灰溜溜地撤退,李延福心中却也是非常抵触的。

    他李延福是什么人?那是成德军节度使、真定尹李重进的长子,李重进是太祖的亲外甥,他李延福可是货真价实的天子戚里,和当今皇帝同一辈的亲戚!而且他李延福也没有多靠门荫升迁,他是第一批入武学进修的少年之一,又在当今皇帝一手创建的锦衣卫亲军当中成为骨干将领,是当今皇帝亲信中的亲信,现在担当征伐岭南的东路军核心重任,怎么能够面对强敌仓皇而退呢?

    虽然从理智上来说,这时候真的是应该暂时退避的,但是锦衣卫亲军什么时候后退过?他李延福什么时候打过败仗了?当然,像现在这样在敌前转身退避并不能算打了败仗,因为双方根本就没有接战嘛,但是这种事情传出去就好说不好听了。

    “都军头,敌军势大,我军还是以暂避为宜。孙子有云,‘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敌军有大象助其徒涉曹溪,我军难以依河阻敌,而敌军兵力数十倍于我,都军头切不可在此意气用事。”

    进言的是金枪左厢第二军都虞候孙全璋,眼见李延福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看他的脸色犹豫不定,确有意气用事留在这里蛮来的迹象,其他将佐心中有话却不便直说,孙全璋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其他人很怕李延福,不敢直言抹了他的面子,孙全璋却不怎么怕。李延福出身高贵,又很得当今皇帝亲信,孙全璋倒也不会差了太多。

    孙全璋是已故护**节度使、赠太师孙方谏的次子,右神武大将军孙行友和檀州刺史的侄子,得胜军使孙全晖的二弟,家世固然要比李延福差上一些,却也不会差得太多。而他自己出身于殿直,曾经代表当今皇帝出使外藩,又进入了武学接受培训,然后被派到锦衣卫亲军中任职,得皇帝的信重也是不比李延福差很多的。

    再说如今这里的将佐之中,除了军都指挥使李延福之外,就数孙全璋的军都虞候位高了,所以合该他出头进言。

    “意气用事?”

    李延福皱了皱眉头,不过听出来说话的是孙全璋之后,也不好怎么发脾气,只是淡淡地问道:“就算是敌众我寡,而且兵力相差甚为悬殊,我锦衣卫亲军向来又惧怕过何人?不与敌接战即退军,岂不是堕了我军的声名?”

    “都军头!我军受命扫清韶州南面,原本只是清理南汉韶州附近寻常县镇守军,大帅却不是让我等以一军之力阻挡南汉数万援军的。如今我军获悉敌援军消息,并且知道了对方军中有千余头大象,敌将会象阵之法,此时自然要以回报军情为重,一时的争胜又能值得什么?”

    既然已经说了,孙全璋倒是不妨就把事情完全说开,而且他从李延福的语气当中也听出来了对方的犹豫,估计他也是接受了自己撤军的建议,只是被自己说了一句“意气用事”,一时间面子上有点抹不开了。

    “都军头!我军纯以步行,敌军有大象为坐骑,虽然大象平常不如战马快速,应急冲刺起来却也快过了人,若是等敌军大部过河,我军就走不及了。”

    见李延福还有一些迟疑,孙全璋忍不住加紧催促。

    不料李延福听到孙全璋的这句话,眼睛却是为之一亮:“哦!你知道大象的特点?那么知道怎么对付象阵么?”

    “都军头,还是先下令全军退回吧,仅以我第二军一军之力,即便是有对付象阵的良法,在数万敌军面前也难以施为。如何对付南汉军的象阵,自然是等到回军之后将情报告诉大帅,然后众将一起群策群议。”

    孙全璋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着李延福撤军。

    “好吧,就如你所愿,撤军撤军!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敌军面前逃跑呢……”

    知道在众寡悬殊而且对敌军战法十分陌生的情况下强行作战太过不利,李延福也只好择善而从,只是在发布撤军命令的时候仍然是心有不甘,免不了反复嘟囔着自己遭逢的生平第一次奇耻大辱。

    …………

    “应援使,曹溪北面发现有军队行动,看旗号不是韶州驻军,有些像北军。”

    曹溪南面,李承渥接到了前军的汇报。

    “嗯……北军已经到了这里么,这么说韶州城已经处于北军的兵锋之下了?曹溪北面的敌军是马军还是步军,有多少人马?”

    李承渥平静地估算着眼前的局势,然后又继续向斥候发问,脸上却是不见一丝焦急之色。

    “敌军大约有两三千人,全部都是步军,在我前军以象群徒涉曹溪之时,敌军就已经转身北遁了。”

    听到斥候言简意赅的回答,李承渥自信地笑了:“嗯,看来倒不是敌军窥伺我援军的大股斥候,而是试图扫清韶州外围的小股步军了,难怪一见我大军就仓皇北遁。嗯,敌军既然已经知悉我军到来,全军加紧渡过曹溪,到莲花峰下列阵,准备与敌军决战!”。

第二十三章 莲花峰下

    贺州南乡镇,已经是将近午时了,码头边的喊杀声渐渐地退去,贺江边的烟火也慢慢地散了,在镇子边上的码头与旁边的河滩上,到处都是南汉军遗弃的兵器甲仗和尸首,早先在贺江中沉浮的人已经被水流冲到了下游,停泊在江边的船只跑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几艘船只的残骸靠在岸边冒着黑烟,岸上的一个角落里还有数千民夫蹲作一团,正在那里瑟瑟发抖。

    最先与南汉军接触的伏波旅第六军未有丝毫的松懈,一个个举着装好了铳子的火铳守在那群俘虏周围,倒是随后赶来的那些州郡兵比较随意,有的正在搬运本方的阵亡者、照料本方的伤兵,有的则怀抱刀枪窝在墙角屋檐下歇息,更多的人还是在军官的统一指挥下打扫战场。

    贺州道行营都部署何继筠站在南乡镇的主街口远远地看着战场遗迹,正在静静地聆听着属下的战果汇报。

    “……敌贺州应援使伍彦柔所率人马总计约三万余人,对外号称五万,在此一战当中,死于伏波旅第六军铳口枪尖下的有三千多人,死于其他伏兵围击的多达上万,自相践踏而死者四千多人,赴水而死者难以计数,俘者五千多人,另有数千人随船遁去。”

    “嗯,不错!”

    何继筠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岸边那几艘还在冒着黑烟的战船残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战虽然是精心地选择了敌军必经之地进行伏击,而且在战场核心用上了伏波旅这样的王牌,但是他原先并没有奢望能够如此顺利地解决战斗的。只不过伏波旅第六军的儿郎们实在是太争气了!何继筠原本只是计划让他们拖住南汉军,然后等待镇子外面的伏兵主力参战,再将敌军一举歼灭,却不料仅仅是伏波旅第六军这两千多人就可以将数万敌军打崩,后面赶来的伏兵主力只需要负责掩杀与清理战场而已。

    敌军的伤亡大概有近半是他们自己的阵势崩溃造成的,要么是自相践踏而死,要么是慌不择路在争着上船的时候被挤落水中,乃至试图泅水上船的时候被仓皇逃窜的船只抛弃。

    即使是被周军杀死的这些敌军当中,也只有少数是正面被铳子打死和枪尖捅死的,其他的致死伤口都出现在侧背,很明显都是周军在追击中的战果。

    由此可见伏波旅在一开始给南汉军造成的打击是多有震撼力。

    不过随后赶过来的伏兵主力也不完全是吃白饭捡便宜的,岸边那几艘依然在冒着黑烟的战船残骸就充分表明了他们的追击是何等的迅猛,如果不是其他的南汉军战船忍心将那些赴水的士卒丢弃而逃得及时,在岸边被各色霹雳弹炸坏引燃的船只残骸还会有更多。

    只可惜还是被南汉军跑掉了数千人!

    “敌军主将伍彦柔何在?”

    除了大致上的伤亡数字之外,何继筠更关心的是南汉的这名贺州应援使的去向。

    逃走的南汉军虽然只有数千人,而且已经成了战场上的惊弓之鸟,应该是不会对贺州道行营大军的后续行动构成障碍甚至威胁的,但是如果伍彦柔也在这群人里面的话,那些残兵多少还会有一些主心骨,假如伍彦柔念念不忘他的使命,那么这数千人和那些战船终究会是一个麻烦。

    而且伍彦柔的存亡和逃生与否,对于贺州道行营大军给贺州城守军造成的威迫力度也是有些影响的。

    好在何继筠马上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因为向他汇报的郴州刺史朱宪报告得比方才还要兴奋:“我军在码头中间的一具胡床旁边找到了岭南伪命贺州应援使的旌旗,边上还有一具尸首是大将穿戴,经过几个俘虏的先后辨认,确定是伍彦柔无疑,应该是在乱军当中被火铳打死的。”

    “死了?”

    何继筠脸上掠过了一丝遗憾之色,不过转瞬即逝。虽然生俘伍彦柔的效果会更好一些,不过死了就死了吧,既然几个俘虏先后之间都能够确认那是伍彦柔无疑,那就说明贺州城内的守将里面也应该有人能够认出来,头颅的说服力未必就会比俘虏更小了。

    “即刻将伍彦柔枭首,火速函送其首级到贺州城外的大营……且慢……”

    何继筠正在吩咐朱宪,话说到半截却是一顿,稍稍地想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还是吾来亲自跑这一趟吧,敌人的援军已经宣告覆灭,南乡镇这边暂无大事,战场重心又要转回到贺州去了,吾应当回去坐镇。”

    “这样,你们继续在南乡镇打扫战场,在吾返回贺州之后统一听从先锋都指挥使张思钧的命令,稍后押着那些俘获的民夫回贺州,吾带着伍彦柔的首级先行一步。切记!那些岭南民夫不可虐待了,我军此次是吊民伐罪,那些民夫既然能够被迫给南汉军从役,自然更可以听从我军役使。”

    何继筠向朱宪快速地下着命令。

    伍彦柔作为贺州应援使率军驰援贺州,无疑是贺州城坚持抵抗的基本动力,现在这一军在南乡镇的覆灭,这个消息一定会给贺州城的守军造成极大的冲击,不管是用伍彦柔的首级迫降对方,还是趁着敌将士气浮动的时候加紧攻城,都需要他这个都部署亲自主持。兵贵神速,早点拿下贺州,就可以早点将兵力转用于扫清侧翼,就可以及时地与东路大军配合上,所以迅速赶回贺州大营乃是必须的,辛苦就辛苦一点吧。

    …………

    韶州,李承渥以象群为前导,撵着锦衣卫亲军金枪左厢第二军赶到韶州城南面五里地的莲花峰下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一路的紧赶慢赶都没能追上前面的那支周军,李承渥也就不打算穷追下去了,只是一支两三千人的小股步军而已,白昼追击一下还可以振奋一下士气,现在天色已晚,继续追下去的风险可就相当的大了。

    这里距离韶州城只有五里地了,周军既然已经进抵韶州城下,其营寨应当也是离此不远,再往前面去就不太适合安营扎寨了。此地与敌军相距不远不近,又是依山傍水,正是立寨的好地方。

    “传令全军,以象阵遮护北路,即刻在莲花峰下安营下寨,埋锅造饭,明日一早再出阵与北军决战!”

    周军来自中原,这些年来与周边交战颇多,攻城与守城的经验一流,所以才能迅速地攻破雄州进抵韶州,不过现在他李承渥来了,韶州也就得救了。

    当然,周军的野战经验也一定是很丰富的,尤其是他们的马军肯定是强大无匹,不过自己手中有象阵这个强手,这却是周军从来没有见过的吧?大象如此庞然巨物,皮糙肉厚,躯体庞大沉重,吼声惊人,还有一条象鼻可以卷起人马,光是大象的威势就足以吓得周军的战马尿崩腿软了吧?更何况大象的背上还载有十多名战兵,或持大盾遮护,或持长兵刺击,或持弓弩远射,攻守全面之极,周军的步骑如何能当?

    明日一早以象阵居前,若是周军不来应战,那么就全军北进邀战。其实要是让自己率领大军进至韶州城下邀战,对于周军会更为不利,因为韶州城内的守军随时都有可能出城与自己夹击周军,这就是顿兵于坚城之下的悲哀了。

    …………

    李承渥率军抵达莲花峰下并且开始安营扎寨的时候,韶州城下的周军营寨戒备森严,尤其是建在浈水东南的面向李承渥援军所来方向的营寨更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景象,而中军大帐之内正在进行着紧急军议。

    “岭南伪命韶州应援使李承渥部号称十多万兵力,实际人数应不下于五万,不过从显德十年的郴州、桂阳监之战来看,南汉军兵甲不齐、缺乏训练,其战力相当疲弱,五万人马也没有什么可惧的。只是这一次李承渥所部拥有千余头大象,据说其每战必以象阵居于军前,军威甚是骇人,我军从未有过与象兵交战的经历,此次出征又是以步军为主,士卒面对如此庞然巨物,恐怕士气会多有挫伤。”

    韶州道行营副都部署王廷义虽然一向以勇悍自负,却从来都不是蛮勇之辈,在听了李延福、孙全璋的汇报和有识乡民的介绍之后,对于南汉军的基本战力倒是并不怎么在乎,只是对李承渥所部的那一千多头大象心存疑虑。

    光是听说那些大象的庞大躯体和象阵的威势,连他这样悍勇的宿将都有些心中打鼓,那么他就完全可以预料到,一般的士卒在面对逼上来的那一排排庞然大物的时候,究竟会承受何等的心理压力。

    王廷义的这一番话基本上说出了众将的心声,看大帐之内人们那紧锁的眉头,就可以知道他们确实感受到了相当的压力。

    “大帅、副帅!末将有一言,我军对象兵与象阵固然陌生,但是在中国的兵书史籍之中却是不乏记载,因此对付象阵其实不难。”

    感觉到大帐中的气氛有些沉闷,众将都在那里苦思对策,孙全璋赶紧鼓足了勇气发言。

第二十四章 阵前军议

    在《左传.定公四年》中记载了楚军与吴军之间的一场使用到大象的战争,不过那还不是象兵与象阵,而是楚昭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

    根据魏晋之间杜预的注释,这件事说的是楚昭王领军与吴军作战,“烧火燧系象尾,使赴吴师惊却之”,其实也就是和当年田单以即墨单城复国的时候差不多的手段,只不过“火牛阵”改成了“火象阵”而已。

    这种“火象阵”当然不是如今南汉军所使用的象阵,相比于把大象作为一次性消耗品的楚昭王,南汉在对大象的使用上既没有那么奢侈,战术上也没有那么简陋。如今的南汉军显然是把大象作为像马匹一样的坐骑在使用,这可能说明了南汉境内的大象未必有当年的楚国境内那么多,也可能说明了南汉对大象的驯服比当年的楚国要强很多。

    当然,“火象阵”终究是历史上存在的成功计策,虽然没有像“火牛阵”那样彪炳史册,却也被史书记录在案了,不能排除南汉军在遇到困境的时候殊死一搏使用“火象阵”的可能。

    不过“火牛阵”、“火象阵”之类的简单伎俩并不难防,这只是计策的使用方出其不意,简单地利用了动物怕火的本能,用火烧尾巴的办法使动物极度受惊,然后驱使动物群胡乱冲撞践踏敌军阵列,让动物群以死为代价冲撞敌军阵列代替敢死队、陷阵营而已。

    历史上这一类计策的输家,其实完全就是输在了猝不及防上面,受惊之后的动物群根本就是不受控的,一旦被放出来就是信马由缰了,之所以一直往前横冲直撞,那都是因为一开始受惊之后的本能惯性。只要防御方预先有所准备,或者让开正面,或者给予冲来的动物群以超过火烧的惊吓,都可以轻松地破解。

    当然,在两军对阵的时候让开正面并不明智,因为敌军基本上会跟在狂奔的动物群后面发起攻击,一旦让开正面使得阵形散乱,那就会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然而给予冲来的动物群以超过火烧的惊吓却是一个相当可行的策略,动物受惊狂躁之后完全就不由人控制了,尾巴上的烧灼感固然会令它们惊恐,迎面而来的大火、巨响鼓噪或者密集的利器更会让它们害怕回避。一旦防御方实施成功,这些受惊的动物群完全可能转弯避开军阵,甚至回头将敌军冲乱,让他们自食其果。

    不过对“火象阵”的防范自然只是以防万一,南汉军多半是不会这么干的。

    然后记载在史籍当中的与大象有关的战例就是南朝宋时期了,《宋书.宗悫传》中记载了宋军与林邑(古国名,又称占城,在今越南)之间的这么一场仗。

    宗悫,“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说的就是他了,这个典故出自宗悫本人的名言——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当时宗悫被宋文帝封为振武将军,随交州刺史檀和之攻入区粟、象浦等地,林邑王出动了倾国之兵前来拒战,军队的前列都是披甲的象群。

    林邑王使用象群的办法,大概就是现在南汉军象阵的滥觞了。宋军在初遇这种军队的时候也是难以抵挡,估计是连着败退了好几阵,然后宗悫从仿生学方面想到了克敌之策,当时已经有“狮子威服百兽”的说法了,而他就是根据这种说法去大量制造狮子的模型,以此来恐吓惊散象群,最终果然成功,象群受惊乱窜,林邑王的军队因此溃散,林邑被宋军攻克。

    之后的历史记载就是南朝萧梁时期了,西魏将领杨忠和梁军作战,梁军使用了大象,而且是将兵刃捆缚在象鼻上,然后驱象冲突敌阵,结果杨忠只是以弓弩强射,就迫使大象转身反走。

    从这两个战例就可以看出来,大象的身躯固然庞大,皮糙肉厚难以杀伤,看起来是相当的可怕,令人无从着手,实际上却是很容易克制的。

    克制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将象群惊退乱奔甚至反走践踏其后军,因为大象的胆子很小。

    人类对大象的驯服,其年头应该不会比马匹更短,但是军队作战最终选择的是战马而不是战象,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说现在中原地区已经没有大象的栖息地了,那么商周时期的河南地区还是多有象群的记载,但是那时候军队的主力就是马拉战车,而不是什么战象。

    当然,这里面可能会有大象比马匹更难驯养的原因,但是看前面的那两个战例,似乎大象的胆子确实要比马匹更小,或者说不容易训练到战马那种程度,这种弱点简直就是一抓就准。

    “如上所述,末将以为狮子模型和强弓硬弩尚且可以惊退大象,更何况我军手段更多,故此只要我军提前有备,南汉军的象阵不足为惧,即使敌军孤注一掷用‘火象阵’冲击我军,最终也只能自食其果。”

    说到了最后,一直在大帅等人面前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孙全璋这样总结道。

    嗬!这小子果然是有对付象阵的办法,听他说话那一套一套的,从《左传》到《宋书》再到《周书》,好像比那些进士的史籍工夫都不差,这都是打哪里学来的?要说是孙家的家传学识么,李延福真是打心底不相信,孙家只是起自定州狼山的豪强,别说和那些诗礼传家的世家大族相比了,经史学识比之中原的多数将门都不如,李延福确定自己是没学到过这么细致,那么孙家就更不可能了。

    那就只有在武学的那一段学习有可能让孙全璋长这么多见识了,然而李延福自忖当年自己在武学的学习也不差的,但是自己却不知道那么多,这就说明了武学的第一批生员并没有受过如此细致的历史战例学习,只可能是后来的武学增加了许多课时。

    武学的第一批生员进入锦衣卫亲军之后的发展前途都很不错,可惜就是没有学得很细致,大概当时的陛下就是赶着要短训出一批组建锦衣卫亲军的嫡系军官了,学习和操练都稍嫌匆忙,比不得后来的武学学员啊……真想抽出时间回武学再进修进修。

    李延福看着自己的副手在大帅面前侃侃而谈,心中是妒羡交加,这还是自己早一步进入了锦衣卫亲军,要不然以孙全璋的这等学识,恐怕是早就升得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曹彬看着孙全璋眼光闪动,心里面也是想起了武学的第一批生员,虽然他一回京就是执掌锦衣卫亲军司的都虞候,并没有在武学进修过,但是他的直属部下不是武学的教官就是武学的第一批生员,在那些人当中可没有见到像孙全璋这样熟读史籍的人物。

    “孙都虞候讲得很好!既然史籍上面已经有不少对抗象阵的成功范例,我军从未与象兵作战也就不是什么严重不足了。大象容易被惊吓到,这一弱点我军可以善加利用,两军交战在即,制作狮虎模型已经是来不及了,我军也断然不可能以后撤来争取时间制作狮虎模型;不过我军阵中多的是强弓硬弩,总不会比当年的西魏军差了;而且我军更有火铳、霹雳弹等利器,不仅杀伤力惊人,还可以发出轰然巨响,恐吓破坏象阵应当不在话下。”

    终究是方面大将,而且已经分别作为都监或者副都部署经历了两次灭国之战,曹彬只是在心中对武学培养人才的事情稍微感叹了一下,很快就把心思转会到了眼前的战场局势上来。

    制作狮虎模型,在宗悫那时候是成功的,而且惊退的是正儿八经的象阵,还是披甲的象群,这确实是一条可选地策略。不过眼下敌军距离本方已经不足五里地了,明天天一亮,两军肯定就要接战,除非自己命令大军连夜拔营后撤,否则是根本没有时间来制作模型的。

    好在也不是非如此不可,可选的应对之法还有,再说狮虎模型也就只能对付一下象阵了,如今这年代用来吓人肯定是吓不到的,就连用来吓马都吓不成,用过就丢的东西,又不是非此不可,倒也不必遗憾。

    不过只要大象胆小就好,这边除了锦衣卫亲军之外,其他的州郡兵都还是在使用刀枪弓弩的,虽然南国的弓弩保养不太好,不如中原的强劲,但是用来驱退象群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更何况自己手下还有锦衣卫亲军金枪左厢第二军这么一支劲旅,他们手中的那两千多杆火铳除了杀伤大象背上的南汉军士卒之外,那铳声对大象应该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惊吓吧?要知道就连没有受过特训的战马都会被铳声给吓到的。

    如果轮射的铳声不够密集响亮,到时候大不了就来一次全军齐射了,听说大象冲阵时候的速度远不如战马,应该来得及临时转换组织齐射。再说韶州道行营大军几乎人人都装备了霹雳弹呢,霹雳弹爆炸的响动可要比火铳还大,也就是投掷的距离不够远,如果象群到那时候还不退,不得已就可以靠它了。

    可惜大炮还在从虔州紧急运送过来的途中。

第二十五章 象阵

    显德十四年的九月十四日,也就是南汉大宝十年的九月十四日,晨。

    韶州城南,莲花峰下,李承渥正在号令全军紧急布阵。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在前哨监视周军动向的斥候就急报回来,周军赶着一大早埋锅造饭,然后出营集结了列阵向南而来,若非李承渥昨晚就已经下令全军准备今晨列阵迎战周军,差一点就要被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周军的主动出击倒也是在李承渥的意料之中。

    李承渥麾下的象阵固然会让周军头疼,但是周军硬着头皮也要面对的,除非周军就此撤围退过大庾岭,否则总还是免不了要与他的象阵对垒的。只要周军不肯撤离韶州,那么与其缩在韶州城外的营寨之中等着李承渥率军过来与韶州城的守军内外夹击,还不如到莲花峰下主动迎击。

    那个周将倒是挺有决断的,只有半天时间的预警和考虑,他就可以下决心应战,而且还起了个大早,差一点就害得自己的属下来不及吃早饭。

    不过自己也是有备而来的呀……李承渥环顾了一下赶着鼓点匆匆吃完早饭完成列阵的麾下大军,看着对面成列推进过来的周军阵容,想着待会自己的象阵就可以将对面那排得极为整齐的阵列踩个稀巴烂,想到了得意处,不禁笑意盎然。

    嗯,单纯是论站队列的话,本军的确是比不上周军的。对面的周军列阵而来,竟然是走上了几十步以后才需要整一次队,而且别说是整队之后的阵形了,就是走上几十步之后的阵形也要比本军站着不动的阵形更为严整,若是打仗就只是比两军的队列的话,本军肯定是会大输特输的。

    不过打仗真的不是比站队列啊!李承渥眯着眼睛对比了一下两军的阵容,嘴角又带上了一丝冷笑,双方在队列操练方面的差距让他心有不甘,同时周军那整齐的阵列逼上来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又让他心中大为不服——光是队列走得整齐好看有什么用?等会就让摆得不如你们整齐的象阵过去把你们整齐的队列踩烂!

    然而李承渥的麾下可没有他那么自信。

    “北军走得可真整齐啊!”

    “我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好可怕啊……”

    “听说这些北军打过好多仗,杀过好多人的勒……”

    “是啊是啊!好像最近就灭掉了两个大国,北边那么大的大唐都给灭掉了。”

    “噤声!都不得聒噪!排得再怎么整齐,也是来给咱们的象儿踩的。”

    “我还是有些怕……”

    “排那样整齐,又是看过去好像都着了甲的,我们怕是射不伤他们,也刺不到他们,也就只能靠象儿去踩了。”

    …………

    虽然有伍长、队长之类的约束部伍,南汉军中还是嗡嗡声不断,十几个人坐在一堆的大象背上就更是议论声纷纷了,有时候连队长去参与了讨论,那就更是无法约束得了。

    好在军阵前面的这上千头大象终究是给众人提气,尤其是坐在大象背上准备作战的这些人,即便是对自己攻杀敌军的能力有些不自信,对大象的他信力却从未失去。

    …………

    “哗!这是甚?看着比河曲马都大了许多,脸上还长着那么长一根鼻子,鼻子还动来动去的,真是有点瘆人。”

    “是啊,长得可真大,还特别的壮实,一头牲畜背上居然驮了十来个人!”

    “那四根腿可真粗,就像是房柱子似的,这一头牲畜得有多沉?”

    “别怕,俺听都头说了,这物事叫作‘大象’,原先在俺们中原一带也是有的,后来天气变冷了,草木不够丰盛了,这些大象就躲到江南甚至岭南去了。大象壮实是壮实,不过和牛马一样只吃草和树叶,不吃肉的,更不会吃人!”

    “噗哧~牛二你都扯哪里去了,重点不是大象吃不吃人好吧?都头说了,大象长那么壮那么重,撞人、踩人确实是挺狠的,那个扭来扭去的象鼻子也会卷人,不过俺们根本就不用怕,因为大象更怕俺们!”

    “啥?大象怕俺们?王七你说个甚咧!”

    “俺没骗人!都头就是这样说的,大象是吃草的,和其他吃草的牲畜一样怕猛兽,怕火,也怕锋利的刀枪,更怕强弩,指挥使调俺们弩手排在前面,为的就是用强弩把大象射跑,说不得还有可能把大象射得掉头反踩南汉军的阵列!”

    “嗯,王七说的没错,都头还说了,从前就有中原的大将领兵和南边的象兵打过仗,就是用强弩把象阵给射垮的。再说俺们这边除了俺们的强弩以外,还有金枪军他们的火铳呢,火铳比强弩更狠,又能发出好大的声响,大象就是不怕强弩也一定会怕火铳的!”

    “就是咧~俺们除了弩箭以外,身上还带着三枚霹雳弹的,那霹雳弹的声响总吓人吧?所以铁定是敌军的大象怕了俺们的。”

    …………

    周军此时却也是议论纷纷,似乎全然忘记了军中不得妄语,阵中的嗡嗡语声和他们此刻严整的军容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这却是曹彬的无奈了。

    南汉军中有大象,而且数量还不少,足够组成一个象阵,并且会在南汉军中作为前列,这个情报得到了太晚了一些,虽然经过连夜开会计议,自己早就有了对付敌军的成算,但是士卒们都还不知道啊。

    大象的那种体魄看起来是相当有压迫感的,不是连李延福在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都一惊一乍的吗?韶州道行营的士卒们第一次看到大象,而且还会是排列整齐的象阵,那种冲击感肯定是比李延福当初看到的景象还要强烈,士卒们不可能会不怕,军心不可能会不波动。

    虽然周军向来以训练有素作战勇敢著称,但是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一种陌生的可怕的动物啊,而且这些军队还有南方的州郡兵为主,其中的大批士卒都是以前的武平军和南唐军,那勇气终究是不能和禁军相提并论的。

    尤其是曹彬将会率领全军列阵去主动进攻南汉军,而不是后撤,也不是缩在营寨之中等着南汉军前来攻击,这种战法士气不够高可是不行的。

    所以在战前就必须给全军做一做思想工作,打消士卒们的恐惧感,让他们在象群冲过来的时候站得稳脚跟,两腿不会发软,不光是不会掉头逃跑,还得听军令进行战斗。

    可惜从获悉消息作出决断到两军交战,这之间的时间太短了一些,没有办法对全军做太细致的思想工作,在早上集合全军的时候倒是可以搞一搞占卜之类的迷信活动来鼓舞士气,但是曹彬觉得那样做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他才会将作战精神迅速地传达到都头一级,然后让都头们分头转告十将、副将、将虞候等核心军士,让他们从根本上明白敌我力量对比和本军的战法,并且对此有极强的信心。

    向都头一级传达作战精神,这件事在昨晚就已经做完了,都头们分头转告核心军士,在晚上值更和早起点卯的时候陆陆续续地可以完成,至于让那些核心军士去给普通士卒传达精神鼓舞士气,也就只能在阵中进行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在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大军出阵之后,乍一看到南汉军的那个象阵,周军的士卒确实多少有一点恐慌,不过核心军士们的话很快就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明确了他们的作战任务,坚定了他们执行军令的信心和勇气。

    而且通过核心军士传话而不是任由军中胡乱议论,也没有在阵列中因为交头接耳而造成混乱,阵中的声音虽然有些嘈杂,阵形却是丝毫不乱,总算是没有辜负曹彬的一番苦心。

    有了上官给出的准确消息和明确的作战指导,原本看着对面那上千头庞然大物而心怀忐忑的周军士卒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手中的弓弩,平静地目视前方,脸上是一股子淡定的味道,对面那些看起来比战马还要猛恶、有着古怪的鼻子和惨白的獠牙的巨兽,此时不说是在他们眼中变成了泥塑纸糊一般,那也已经是**凡胎了。

    “嗤~不就是比战马多长了几百斤肉么?胆子可比马儿还要小的东西,俺们这边的驮马都不会怕箭矢和铳子了呢……”

    这些话差不多就此成为周军士卒的共同心声,敌军那种巨大庞大高大的形象又一次缩了回去,相应的,他们对自己的期许也就抬高了不少。

    …………

    两军之间的这种气场变化,即使是身临第一线而且感觉极为敏锐的人,都只能体会到一方,而无法对双方进行对比,更何况是李承渥。不过对面的周军阵列不疾不徐地向自己压过来的气势,李承渥还是感受到了,并且因此而大为不爽。

    “主动进攻的应该是我……传令前军,象阵以步速向敌军压过去!”。

第二十六章 接战

    “昂~~~”

    随着南汉军中军的鼓声和旗令,一声象吼在南汉军前阵响起,接着就引起了千余头大象仰头抬鼻齐声吼叫,在象背上的驯兽人操控之下,上千堆肉山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周军的阵列推了过去,那些肉柱子砸在地面上,声音比起中军的鼓点那是一点都不逊色。

    象背上的两个盾手伸出大盾,从左右两边将乘员全部护在了盾牌后面;长枪兵则攥紧了手中的长枪,等待着两军接战时刻以长枪刺击大象身周,不让敌军靠近而伤害象腿或者绊倒大象;而弓弩手则打起了精神随时等候两军接近时射击的命令。

    千余头大象的齐声吼叫声震四野,饶是周军的那些士卒们已经被上官进行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也还是被这一阵吼叫吓得心中一跳,更有阵后的驮马被吼得唏溜溜一声长鸣,前蹄直立起来,差一点就把辎重马车给拖跑,让辎重辅兵们好一阵忙乱。

    随后象阵前进的步点砸得地面隆隆作响,那声音一点都不亚于南汉军的鼓点,而且带给地面的震动甚至都传到了周军士卒的脚下,这种震撼力显然更超过了南汉军进攻的鼓声。

    “立定!准备作战……”

    看到南汉军终于开始主动上前,曹彬马上就下令全军停了下来,并且迅速整队。如果南汉军不上前,曹彬肯定是不会允许两军就这么对峙的,那时候周军显然是会一直压过去发起攻击的,不过既然南汉军上来了,那么周军当然就可以适当地停下来整顿一下。

    站着列队不动,无论是对火铳手还是弓弩手来说,都是更好的对敌姿态,有这样的条件,曹彬没有道理弃而不用。

    “儿郎们都不必慌!来的也就是一堆肉,沉倒是挺沉,却没啥可怕的,若是打死了还可以战后加餐啊!”

    似乎感应到了军中士气的波动,周军的指挥使、都头、十将等各级军校连忙开腔给属下打气,这一声叫喊却是出自金枪军。听着说话的内容,倒好像这人有多么老气横秋的,其实说话的人却是面上无毛,顶多就是二十出头的年岁,只不过面色黧黑让此人平添了几分成熟。

    “哈哈~尹指挥使说的是!光是吓跑大象不算本事,俺们要打死了它们给大伙儿加餐~”

    “听说大象皮糙肉厚的,寻常箭矢都不能破皮,这时候还得看俺们的火铳啊!”

    “就怕火铳都打不穿那层厚皮啊~”

    “可以瞄准了大象的眼睛打啊~人射箭都可以百步穿杨呢,俺们用火铳只有更准的啊!”

    “嗤~你以为自己是都军头那样的神铳手啊?”

    “都军头怎么个神铳手了?俺没有听说过诶……”

    “你个新兵没听说过吧?想当年俺们锦衣卫亲军第一次成军,跟着当今官家征淮南,亲军的兵力不多,都军头那时候还只是一个都头,第一仗就用手铳在三十步开外打掉了敌将的蛋蛋~”

    “哈哈~是咧,那个唐国的先锋濠砦副使真可怜,是叫杨守章吧?那可是俺们锦衣卫亲军初战最大的斩获。”

    “咝~打掉了蛋蛋?那可真够惨的……三十步开外,还是用的手铳?都军头威武!”

    听着身前第一指挥的士卒们在那里大呼小叫的,临战的紧张气氛几乎是荡然无存,李延福不由得笑了笑。军中有如此士气,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相比旁边州郡兵们略显紧张的神色,这样的属下确实让他自豪,更不要说他们传说的是他初战时候的光辉业绩。

    嗯,一铳就把敌将的蛋蛋给打没了,在当时来说还让李延福略显尴尬,不过时过境迁,都过去大约十年的时间了,破人蛋蛋的尴尬早已经远去,而阵斩敌将远射中的的传说则在金枪军中流传了下来。

    金枪左厢第二军第一指挥的权指挥使尹继伦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临时编排了一句鼓舞士气的话,居然会在军中引出这么一番议论,一时间也有些愕然。

    尹继伦是殿前司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尹勋之子,若是在以前,肯定是由尹勋内举不避亲地举荐给皇帝,然后或者做殿直或者是供奉官,之后看运气安插进军队。不过到了郭炜手下,军将子弟如果有心从军,在成年的时候都要进入武学,然后根据武学的结业成绩决定初授官阶和分配去向,在其中武学教授和枢密院吏房的发言权相当大,就连郭炜都极少直接插手干涉,这项制度经过七八年时间的运行,目前已经差不多成为定制了。

    尹继伦就是这项制度的流水线成品之一,因为他在武学的成绩相当拔尖,几乎可以说是各项全能,所以就被定了一个指挥使、副指挥使的等阶,而且是分到了锦衣卫亲军司。

    锦衣卫亲军这些年始终是处在持续扩充当中,并且跟随着郭炜是屡立大功,军官的升迁和缺额都很多。尤其是最近征伐南唐的这一战,金枪军几乎就是南征的核心主力,像左厢第一军、第二军这样的王牌军,下面的军官当然升职更快,第二军第一指挥的副指挥使阵亡了,而指挥使则被升调到枢密院的运筹司,于是尹继伦就被派到这个指挥担任权指挥使,而副指挥使则是升了一个都头来辅佐他。

    尹继伦初出茅庐就碰上了这么一场大战,也确实是他的运气,前面韶州道行营大军连破南汉的雄州城、始兴县城,金枪军都只是给攻城部队进行火力掩护,并没有经历真正严酷的战场,现在这样和南汉军的象阵面对面,尹继伦感到的是面临严峻挑战的兴奋而不是恐惧。

    以他自己所受的家教和武学教育来看,尹继伦本来还以为,这些无知无识的士卒们在面对陌生的象阵的时候,多半会有些惊恐的,哪怕是锦衣卫亲军这种强军也难逃这类规律,所以他才特意这么编排了一句话来缓解气氛。

    没想到精锐就是精锐,第一指挥的这些儿郎们根本就没有怕过,倒是很能响应他的风趣,而且还让他知道了都指挥使的一点秘辛。

    这么有趣的上司,这么有趣的部下,这么和谐有爱的气氛,自己在金枪军中的从军生涯,可真是值得期待呢……

    就在南汉军象阵士卒的剑拔弩张中,在周军州郡兵的凝重等待中,在金枪军的轻松自如中……南汉军的象阵如同擂鼓一般地踏着大地向周军的阵列逼近。

    “放!”

    当南汉军进至大约一百步距离的时候,曹彬的中军下达了统一的攻击命令,不管是居于阵列当中的金枪军还是两翼的州郡兵,无论是火铳手还是弓弩手,此刻都得到了射击的指令。

    一百步的距离,铳子对敌军已经可以形成杀伤了,即使敌军装备有盾牌或者穿戴了甲胄,当然,能不能穿透大象的皮肤击伤大象,这一点谁都没有数。

    但是一百步的距离显然不足以让箭矢射伤敌军,哪怕是使用强弩射出的弩箭,只要敌军有盾牌遮挡,或者穿戴了甲胄,箭矢就很难在一百步左右破开。

    然而周军现在首先并不是为了杀伤敌军,也不是为了杀伤象群,而是为了破坏敌军的象阵冲锋,历史上既然记载了那些强弩和狮子模型惊退象群的战例,那就应该是有效的,那也就应该尽早开始实施。

    如果让南汉军的象阵离得太近了的话,天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呢。

    随着各级军官的号令,周军阵中火铳击发的砰砰声和强弩射击的嘣嘣弓弦声响成了一片,阵列的中间升腾起一阵青烟,而两翼则飞出了如蝗的箭矢。

    昂的一声,一头大象不知道是不是被看不见的铳子给打痛了还是打伤了,突然人立而起,一双前腿举得高高的,那条长鼻子更是甩上了天,坐在它背上的十多个南汉军士卒呼啦一下子全都后仰着摔了下去。

    还有铳子砸在南汉军盾手举起的盾牌上面,发出啪啪的响声,将盾牌打得木屑乱飞,接着就是躲在盾牌后面的士卒惨叫连连,有好些坐在大象背上的南汉军士卒就这么惨叫着跌了下来,即使他们乘坐的大象依然行进得很平稳。

    如蝗的箭矢直直地飞向象群,箭头折射的光芒耀花了那些大象的眼睛,虽然大部分的箭矢都落了空,有不少还是疲软地落在了两军之间,但是打头的那些大象还是极力地甩动着长鼻试图拨打开这些迎面而来的麻烦。

    这些箭矢倒是没有给大象背上的乘客带来多少困扰,两个盾手高举在前的两面盾牌将他们身后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弩箭可没有铳子那般可怕的穿透力,能够钉在盾牌上颤抖,就已经说明这张弩足够强劲,弩手足够努力了。

    不过扎在大象身上的箭矢也有不少,毕竟大象比它的乘客迎面面积要大得多,这些箭矢虽然不能扎住大象的身体,却也让它们烦躁不安起来。

    象阵,在周军的第一波射击之下就已经出现了一丝混乱。

第二十七章 破阵

    “打得好!”

    李延福攥了攥自己的左拳,情不自禁地为眼前的景象喝了一声彩,心中对自己的副手孙全璋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

    本军的第一轮射击虽然并没有给南汉军造成多大的伤亡,乍一看上去似乎开火有些早,尤其是旁边州郡兵的那些弩箭发射得太早了,浪费了第一轮的有效打击,其实这一次的射击是相当有效的。

    虽然射击给南汉军造成的伤亡很小,但是却验证了以火铳和强弩破坏象阵的可行性。铳声似乎对象群的影响并不大,有可能是射击密度不够,也有可能是双方的距离还稍远了一些,声音传过去已经不过响亮,吓不到大象,然而铳子的打击和弩箭的干扰在一百步开外就已经有效地扰乱了象阵,这无疑是给全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现在还只是对象阵造成了微扰,不过等到双方距离的接近,铳子和弩箭的杀伤力逐渐增加,传到大象耳中的铳声越发响亮,击破对面看上去声势骇人的象阵绝不是空想。

    李延福右手掂着新近配发的转轮手铳,心中跃跃欲试,眼下双方的距离还有些远,对手铳已经颇有经验的他情知现在开铳过于盲目,只是不知道这象阵会在什么时候崩溃,他还有没有机会亲手打中一头大象。

    “果然有效!”

    看着对面南汉军象阵当中出现的那一丝混乱,孙全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在武学的时候通过史籍了解到了历史上对付象阵的几个成功战例,并且以此向大帅提出了作战建议,但是他心中并不是十分的笃定,毕竟那都是数百年前乃至上千年前的事情,记载战事编撰史籍的又不是真正的军人,所以对相关的策略也只是大略地记述了一下,字里行间缺乏对战事的详细描述,这让孙全璋心中多少有些缺少把握。

    要知道除了史籍当中的那么一点点记载之外,韶州道行营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有过和大象打交道的亲身经历,更何谈熟悉象阵乃至克制象阵。

    不过大军的第一轮射击就在南汉军的象阵当中制造出了一丝混乱,这无疑是初步验证了史籍的记载,宣告了孙全璋献策的有效性。

    难怪天下大部分的军队优先选择的坐骑和驮畜是马匹,这真的不是巧合啊……大象的体型极其威武骇人,上面居然可以承载十多个人,单纯论乘员的作战能力和坐骑的冲击力,大象肯定是大大优于马匹的,然而象兵在数千年来并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显然不是一个大象喜温怕寒就解释得通的。

    “嗯……此战差不多就可以拿下了。这支救援韶州的南汉军一败,韶州城很快就可以落入我军掌中。”

    曹彬在中军通过千里镜远远地观察着前线的动态,南汉军象阵的这一丝混乱没有脱出他的注意,看到这个场面,曹彬战前还微微悬着的心彻底地落了肚。

    在后阵紧急作出的那些部署多半是不需要派上用场的了。

    虽然有孙全璋献策,而且这个献策有史籍记载的充分支持,曹彬也并没有将希望全部放在这种策略上面,为了以防万一,在前军列阵并且向南汉军徐徐逼近的时候,随军的民夫们已经在阵后紧急挖掘壕堑夯筑矮墙了。一旦孙全璋的献策不能奏效,前军无法以火铳和强弩击退南汉军的象阵,那时候曹彬就只能当机立断地命令前军给象群让开道路,让后军依托临时构筑的工事进行抵抗。

    如果战事的发展是那样的话,这一战胜还是能够胜的,但是前军的损失就难以估量了,幸好目前看来局面不会落到那种地步。

    “怎么搞的!离得敌阵还有那么远,象群就有些步调不一了?”

    几头吃痛的大象发出的吼叫声让李承渥的心中略微的有些不安起来。

    虽然南汉军的日常操练已经废弛了,军阵的整齐度从来都是不堪入目的,但是以前都一直缺乏对比,所以象阵的威势还勉强可看,然而今日与对面的周军阵列放在一起对比,南汉军简直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了,象阵的威势本来就因此而弱了许多,更何况在周军弩箭的攻击之下,象阵还出现了一丝混乱。

    李承渥从心底里对周军的阵势严整表示不服,不过面对双方阵势严整与散兵游勇的这种鲜明对比,要说他心中不打鼓则是不可能的,严整的阵势本身就已经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了。

    虽然心中很不愿意承认,李承渥在象群出现混乱的那一刹那间还是闻到了己方失利的味道。

    不过大象就是大象,北人从来都没有见过大象,更不要说是上千头大象组成的象阵了,这样的象阵就是稍微混乱一些,那也不是一般的步军阵列可以抵挡的,李承渥依然愿意相信,只要这群大象继续冲过去,即使阵形乱上一点,也不妨碍它们将徒有其表的周军阵列踩烂。

    当然,要是象群不出现混乱,步调能够更一致点,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了。

    好在除了少数几头大象在乱吼之外,整个象阵还是一如平常,李承渥也就没有进行任何的调整,中军的旗令与进军鼓依然如故,在象阵的身后,数万南汉军也开始齐步向前,只是象阵前进的脚步不再是那么步调一致了,象群也就无法继续在大地上砸出步点来。

    “持铳瞄准,预备……放!”

    像尹继伦这种指挥使及其以下军官,此时却没有李延福等人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南汉军象阵的那一丝混乱,他们当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但是象阵还在继续向他们逼近,这才是需要他们关注的重点。

    双方的距离还是稍微有些远,尹继伦同样没有击发自己的转轮手铳,而只是用吼叫和哨声指挥着全营。当然,喊声最响亮的还是那些都头们,每当轮到他们所属的那个都上第一排,他们就会一遍遍地重复着这种韵律单调的号令,同时目光扫视着阵列当中的不一致操作,随时准备用鞭子与喝骂声进行纠正。

    在金枪军的两边,州郡兵的弩手们也在有序地发射着弩箭,都头们的号令除了把“铳”换成“弩”,其他的也是差相仿佛,整个都的动作虽然不如金枪军那么整齐划一,却也不见杂乱,比起对面南汉军的阵列来,还是足以自豪的。

    连续三轮火铳和强弩的射击,大象背上被铳子打落的南汉军士卒越来越多,因为铳子的打击而吃痛人立而起的大象也是越来越多,象阵中不断地有士卒落地,不断地有大象止步不前,虽然象群总体上还在向前推进,却是越来越不成其为象阵。

    “全军准备齐射!”

    眼见南汉军的象阵虽然已经十分散乱了,整个象群却还是在继续逼近,距离本军前列已经只有五六十步远,随时有可能开始发足冲刺,李延福觉得不能再等了。旁边州郡兵的弩手们齐射是不会增加多少威慑力的,他们还可以继续以轮射对南汉军保持压力,但是金枪军却必须来一次齐射了。

    随着李延福拿定主意,金枪军真正传出一声号响,方才还在轮次上前的部队骤然停止运动,早已装弹完毕的三排火铳手各取卧姿、跪姿、立姿举铳向前瞄准,静待指挥使的统一号令。

    荆嗣半蹲在地上,火铳齐肩握持,铳尾的木托顶着肩窝,左眼微眯,右眼通过望山在对面的象群当中寻找着目标。此时他的精神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右眼和右手的食指,根本就顾不上理会身后的同袍是如何站立瞄准的,身前的同袍趴在地上也同样成为了他视野当中的虚影背景。

    而当他找准了一头气势汹汹的大象之时,就连其他的大象也都成了背景,他的眼中就只有那一头大象,而且是大象的眼睛,随着大象的逼近和身体的起伏,荆嗣握持的火铳铳口一直在伴随着微微移动。

    开火之前同袍们的那一阵哄闹,或许别人都没有当真,他荆嗣却是当真了。都军头当年用一支简陋的手铳都可以在三十步开外打掉敌将的蛋蛋,他荆嗣,泰州团练使荆罕儒的侄孙,那就一定可以在五十步开外用火帽铳打中行进间大象的眼睛。

    没有走叔公的后门而是直接应募到锦衣卫亲军做一个普通士卒,荆嗣自有他自己的骄傲,那就是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军中获得升迁,从普通士卒到将虞候、副将、十将……然后被军中推举送到武学进修,从此进入军官行列,将来还要追随官家扫平天下,搏一个超过叔公的功名。

    “预备……放!”

    随着尹继伦的口令和手铳击发声,都头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下达了开铳的指令,荆嗣凝注着望山中的大象眼珠,断然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周围的那一片铳响在荆嗣的耳中全都成为了背景,他真切地听到了自己手中火铳的击发声,然后就在望山中看到了一团血花,那头大象的左眼飙着血,前足高高举起人立起来,张大了嘴发出一阵嘶吼,然后轰然倒地。

第二十八章 轻取韶州

    周军阵列中央爆发出一阵密集的轰响,骤然腾起的青烟登时遮蔽了整个金枪军的阵势,这种威势除了金枪军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之外,就连站在两边配合作战的州郡兵都不禁被嚇得心中一跳。

    轰鸣声迅速地向四方蔓延,周军阵后的那些民夫和驮马犹自可,驮马好歹在出发之前已经放到金枪军的训练场上适应过一番,民夫们也就是两腿软了一软,倒也没有被吓得落荒而逃,终究顶在他们前面的周军阵列依然纹丝不动,还是很给他们壮胆的,而且监工的军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并不比那一阵雷鸣更善。

    已经抵近到距离周军阵列五十步左右的南汉军象群可就糟了糕了……

    连续密集的弩箭袭来已经让大象们相当躁动,那些没有被它们自己的长鼻子和乘员的长枪大盾拨打开的弩矢扎得大象生疼,虽然还没有几支箭矢能够在大象的皮肤上扎牢,但是依然可以让大象体会到疼痛以及由此而来的恐惧,而且随着两军距离的接近,大象的痛感也就越发的强烈,恐惧感也就愈加累积。

    铳子打中身体的痛感明显地超过了弩矢,被正面击中的大象一个个都痛得高抬前腿仰天长啸,将背上的乘客全都掀落到地上,然后就此驻足不前,甚至有转身而逃的**,落地的驯兽人都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铳子打中身体的强烈痛感,之前伴随着远方的一阵青烟,随后就是隆隆的轰鸣声,相关的特征在大象的脑海中迅速地构建着条件反射链。

    结果就在这时候南汉军的象群等来了周军火铳手的一次齐射。

    周军真正骤然腾起的那一团青烟无疑地让南汉军的人、兽都感觉到了一阵恐慌,随后就是铳子击打在盾牌上面的噼噼啪啪声与乘员中弹落地的惨叫声,更要命的则是十几头大象临死前的嘶吼与挣扎。

    荆嗣一铳击中了一头大象的左眼,铳子直接贯脑而入,这在金枪军的火铳手当中自然是绝无仅有的,但是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也足够铳子正面击穿象皮了。

    从大象胸腹之间正面打中的铳子直接穿透了大象的皮肤透体而入,在大象的身前爆出了一团血肉,变形破碎的铅丸在大象的身体内横冲直撞,直搅得这头大象撕心裂肺的疼,这种状态下的大象也就很自然地形同疯魔了。

    正面击中大象头部的铳子在击穿那层皮肤之后,虽然被大象的头骨所阻而不能入脑,却也以其冲力将头骨震裂,甚至立即将这头大象击晕。

    不幸被周军的铳子正面命中的几十头大象在嘶吼声中发狂,前足高抬后足踮起摇头摆尾,它们背上的乘员自然是无一幸免地被甩落到地上,然后这些大象或轰然倒地身亡,或四足乱踏,带给象群一阵混乱。

    这几十头大象垂死的挣扎与嘶吼将恐惧扩散到了整个象群,与此同时,那足以引起强烈条件反射的轰鸣声正在象群当中传播,终于,一头大象不顾驯兽人的强硬驱使,掉转头来躲开那边的可怕东西,极力地向后方奔去,背上驯兽人的驱使、前面伙伴和地上蝼蚁的挡路都不在话下,它此刻只想离开北边的那些猛兽怪物越远越好。

    一头、两头、三头……象群似乎在短时间内就已经开会通过气一般,一瞬间大多数轻伤和完好的大象就纷纷地掉转了头向着南汉军的后阵狂奔而去,一路上还不时地四足乱跳试图将背上妨碍它们自由奔跑的人类甩下去。

    仅仅是金枪军齐射之后的片刻时间,距离他们只有五十步之遥的象阵就宣告土崩瓦解,数百头大象正在甩下它们的乘客,不顾一切地撞入了南汉军的后阵,留在原地的就只有十几头大象的尸骸、十几头倒地垂死的大象、几头正在发狂的大象和被大象甩下地的无助的乘客。

    …………

    “全军前进,将敌军彻底驱逐歼灭!”

    胜局已定,曹彬向旗牌官发布了肃清战场的军令,随后就开始思考起这一战之后的事情来了。这一战的结局已经是不可动摇,至于到底是将敌军全歼还是击溃,是否能够俘斩敌军主将,其实关系都已经不大了,以南汉军的那种阵容军纪,其主将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即使此战只是将敌军击溃而且其主将顺利逃生,他也不可能再重组军队回身续战了。

    接下来就可以不受干扰地攻打韶州城了,是随后就乘胜而一鼓作气攻城呢?还是再等一等,等到大炮通过梅关运抵韶州城下,然后再用大炮慢慢地敲打?

    这个莲花峰下的战场距离韶州城仅有五里地,相信兴王府派来的援军已到城外的消息,韶州城的守将应该是知道了,那么此战南汉援军惨败的状况,韶州城的守将是否也会因为关切而马上获悉呢?援军如此惨败,是否会严重地打击他们的坚守意志呢?

    …………

    荆嗣站起身来装弹,身后已经完成了二次装弹的第三都火铳手越过了他这一排,向残留在阵前的南汉军士卒和几头发狂、垂死的大象补上了几枚铳子。

    中军那边的进军鼓再一次响起,金枪军停止了装弹,轮次上前打空了火铳,然后挺着枪尖不紧不慢地向南推进,两侧州郡兵的弩手射完了装好的弩矢,让身后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超到了前排,协同金枪军一起向南压了过去。

    南面南汉军的阵地上已经是满目疮痍,兵器甲仗散落了一地,前面一堆大象的尸骸和摔死摔伤的南汉军士卒,后边则是零零落落被数百头大象践踏而死的南汉军士卒散处在残破的旌旗之间。

    更远处,败逃的南汉军士卒跑了个漫山遍野,除了西边的始兴江没有人去,南边的官道上挤满了人,东南面的莲花峰都不乏人钻山入林,全歼敌军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这样的敌军肯定也是无法再收拢的。

    至于那上千头曾经威风凛凛的大象,这时候早就跑没影了。

    中军的鼓声不疾不徐,周军的步阵还是不紧不慢地缓步向南推进,并不因为敌军的溃散而撒丫子狂追,只有原先在后阵待命的几队州郡兵的马军越阵而出,远远地吊着南汉军的主将大旗追了下去。

    …………

    李承渥打马狂奔,为了给坐骑减轻负担,他的甲胄和兵器全都扔了个干净,就这样他还是不时地回头张望,一脸的张皇失措。能够将自己的象阵打崩的周军固然可怕,却也不会让他逃得如此不顾一切,毕竟周军出来和他对垒的都是步阵,但是那些失去控制回头胡乱践踏的大象才真正可怕,即使他这样奔逃,象群也逐渐跑散了,紧追在他身后的大象却还有十几头,天知道会不会撞到他、踩到他。

    在他侧后方的那个身材魁梧的掌旗官倒硬是要得,大纛依然在他手中高高飘扬,给慌不择路的败军指引着逃跑的方向,身上的甲胄也还齐全得很,只是他身下的马儿却已经累得直喷白气了。

    不过除了掌旗官和两三个亲兵之外,竟然就再也没有人跟着他李承渥跑了!哪怕掌旗官手中的大纛如此鲜明,在天地间高高矗立。只是看到紧随在身后百步左右的那十几头大象,李承渥就只好叹口气转头继续催马了,有这样十几头失去控制的大象,再怎么紧跟的队伍都会被驱散的。

    …………

    韶州城的南门城楼上,韶州刺史辛延偓和监军谏议大夫卿文远并肩站在栏杆前,正在向南远眺。

    “看南边尘头大起的样子,似乎是援军出动了象兵,而且步军少说也有四五万人的光景,韶州有救了!”

    …………

    “不对头啊……怎么尘头转向南面了?象兵与步军混在了一起,队形还越来越乱了……就这样撤军了?不会败得这么快吧!”

    “……北面也有尘头,大概也就是一万多步军,顶多还有小股的马军,这样的周军怎么就能够获胜?!”

    随着辛延偓及其属下的观察和猜测,不光是辛延偓的眉头越皱越紧,卿文远脸上的神色也是由喜转忧,心头越来越沉重。越过大庾岭的周军左右不过是两三万人,怎么就会如此犀利呢?

    “报!北军自营中倾巢而出,正在猛攻东城!”

    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城楼,那带着哭腔的嘶喊让辛延偓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好了!南边过来了大股的敌军!”

    城楼上的一行人正转头注目着那个传令兵,还没有从东城被猛攻的打击中缓过气来,一个指挥使又指着南面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我军休矣……”

    辛延偓看着从南边越来越近的那支军队,人数一眼扫过去大概也就是一万上下,但是旌旗林立衣甲鲜明,竟然不像是刚刚才打完一场恶仗的军队,当下不由得眼前一黑,身子就这么向后栽倒。

    …………

    显德十四年的九月十四日,曹彬率韶州道行营大军于莲花峰下大败岭南伪命韶州应援使李承渥,五万南汉军溃散无遗,李承渥仅以身免。

    同日,王廷义强攻韶州东城,曹彬率军回攻南城,半日即下。

第二十九章 急攻贺州

    显德十四年的九月十四日午时,贺州城内外一片安谧,何继筠已经从南乡镇战场赶回了大营,只不过周军还在等待着贺州城守军的决定,所以并未对贺州城发起强攻。而且出击南乡镇的一万多人也还没有返回,此时围城的只不过一万多州郡兵加上一两万民夫凑数而已。

    至于贺州城的守军,原先就已经被周军打得不敢冒头,龚澄枢奉旨宣谕之后就立即溜之大吉更是让全城上下怨声载道,更没有什么人肯主动出城挑战,周军不来扑城他们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更何况此时贺州城的主要守将都集中到了府衙。

    “诸位,北军送过来的东西都已经看过了,现在有何打算?”

    贺州刺史陈守忠淡淡地说道。

    自从龚澄枢在临敌之际飞速逃离之后,陈守忠就一直是在尽力撑持而已,城内军心摇动让他对长期坚守甚至挫败周军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他唯一能够期待的就是从兴王府过来的援军罢了。

    然而周军今早送进城来的东西,让陈守忠对援军的热切期待一下子就凉了一大截——一个装着贺州应援使伍彦柔首级的木盒,几面浸满血污的残破旌旗,还有一封周军主将的劝降信。

    五万援军这么快就全军覆没了,陈守忠实在是有一点难以置信,那可是皇帝许诺的五万援军!是龚澄枢在他面前反复证明和保证过的!而周军一共才两三万人而已,就算这几天城外的营寨里面都是用民夫充数来恐吓限制自己的行动,那能够用于打援的军队顶天也就是两三万,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全歼了五万援军?

    别说是五万援军了,就是五万头猪都杀不了这么快的吧?

    但是贺州应援军的旌旗应该不假,伍彦柔的首级更是真真的。陈守忠和伍彦柔在军中是共过事的,伍彦柔的首级他不可能会认错,而皇帝之前的宣谕和龚澄枢对他的打气安慰都说得很清楚,贺州应援使的确就是伍彦柔。

    现在援军主将的首级就摆在了面前,援军的旌旗更是以鲜明的战场痕迹摆在了面前,陈守忠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他的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至少这一路援军他是不必再去指望了。

    不过要他就此向北朝俯首称臣,陈守忠一时之间却还是做不到的。这一路的援军虽然是失败了,但是兴王府还有足够的兵力,贺州西北面的桂州还有老将潘崇彻,他接替吴怀恩的桂州管内招讨使一职,在桂州经营着一支大军,此时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贺州城远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当然,在强敌围攻之下守城,需要上下齐心,周军既然公开送信劝降,那么援军覆灭的消息就肯定是瞒不住属下的,所以陈守忠干脆就召集主要将领一起来商议对策了。

    如果大家在看到了援军覆灭的充足证据之后仍然坚持固守不降,那自然是最好的,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陈守忠不敢说把贺州城继续坚守多久,至少再守一两个月等待兴王府再组援军与潘崇彻大军合击还是有希望的。

    如果大家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低头,多数人都放弃了坚守的打算,那么陈守忠当然也不能拿自己的人头给这些人当作投名状,要向周军投降那也得是大家一起,还是由他领头。

    “真的是伍将军的首级!真的是贺州应援军的旌旗!这才过去几天的时间啊……五万援军就这么没了……我们贺州到底还能够守得住多久?”

    这个指挥使同样是认识伍彦柔的,以他对伍彦柔领军作战能力的认识,对上一次皇帝许诺的五万援军的期待,这样的打击真的是非常强烈,虽然他还没有直接说出接受周军劝降的话来,其原先坚守城池的意志显然已经崩溃了。

    “五万援军如此迅速覆灭,确实令人震惊,不过援军肯定是与北军野战败了的,而且多半还是中了北军的埋伏之类计策,与我军的守城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贺州城城防尚算坚固,兴王府驻军仍然充裕,陛下仍然可以向贺州续派援军,何况桂州的潘招讨使也会领军向东南,贺州解围仍存希望,就此降敌似有不妥。”

    这个指挥使考虑的事情和陈守忠不愿意马上投降的理由倒是差不多的。投降,终究不是武人可以轻松选择的选项,但凡有一丝希望,没有谁是多么喜欢投降的,而他们对南汉朝廷、对潘崇彻、对贺州城防无疑还抱有相当的信心。

    “是啊,在座的都是家在兴王府之人,只是恰逢轮戍贺州而已,若是不能力敌为北军所擒也就罢了,这主动开城降敌,朝廷归罪于你我家人怎么办?”

    这个指挥使才算是说出了众人的顾虑。大伙儿的家眷可都还在兴王府呢,都是掌握在南汉朝廷手里面,要说朝廷再也派不出援军来的可能性有,潘崇彻同样打不过周军的可能性还很大,贺州城也未必能够守得住多久,但是众人失利被俘是一回事,援军一覆灭就主动献城投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两种情况下家眷的待遇肯定是大不相同的。

    …………

    “大帅,敌将的首级和大帅的劝降信都已经送进城去大半天了,城中既没有开门出降,又没有驱逐使者,末将以为守将心中已生降意,只是尚存几分侥幸,还在指望着番禺那边继续有援军过来。值其军心不定首鼠两端之际,我军合当急击之,以断其侥幸,促其早降,而且说不定趁着守军军心混乱之际就一举破城了。”

    入城劝降的使者迟迟都没有出城,城中也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贺州道行营的将领们也忍不住了。不过何继筠一向统军严厉得很,在众将面前相当威严,此时他还安坐在大帐内静静地等待着城内的回音,就连副都部署王继勋都不便出头请战,于是众人就撺掇了潭州衙内都指挥使何承矩出面。

    何承矩虽然是何继筠的儿子,此时代表众将出面向父帅请战,却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和神态。

    何继筠平静地注视着刚刚二十出头的儿子,目光既不严厉也不温和,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哦!在你看来,此时急攻比等候敌军开城投降更为有利?”

    “大帅,守军眼下是首鼠两端,因为援军迅速覆灭的事,其心中已生怯意,却又尚存几分侥幸。不过看使者入城大半天都没有消息,敌军这一次却是不会出降了,他们要降的话,在见到伍彦柔的首级之后就应该拿定主意了,此时还没有回音,多半是他们自以为贺州坚城可恃,所以敌军是不会出降的了。此时正应该趁敌军军心混乱之际发起急攻,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军心就会更为巩固,破城就更加不易了。”

    面对父帅的考问,何承矩倒是一点也不怵,这些话当然未必都是他自己想到的,毕竟是众将一起撺掇他出面,肯定是群策群力了一番,不过何承矩对眼前局势的思考和众人也是一致的。

    “嗯,急攻更为有利……只是现在午时已过,今天就只剩下三个时辰可用,此时攻城还来得及么?”

    何继筠当然知道儿子的背后还有一大帮将领,他只不过是代表众人出面而已,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儿子一个人,此时倒是不妨趁机考校一下儿子。

    “大帅,援军一战覆灭的消息刚刚传入城内,城内的敌军此时肯定是群情汹汹军心不定,有三个时辰的急攻,完全有可能在今日破城!末将愿意领军扑城。”

    面对父帅的考校,何承矩信心满满地请战。

    “好!既然众将皆有此意,那就全军立即向贺州城发起急攻,以战促降!”

    部下都有这样强烈的求战**和蓬勃的士气,何继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城内的敌将都已经拖延了大半天没有回音,确实是不太可能主动投降了,正像何承矩说的那样,时间再拖下去,守军的士气就会从这一次援军覆灭的冲击下逐渐恢复过来了,不如尽早发起急攻,将守军的士气迅速摧垮。

    …………

    “北军又要干什么?”

    城外骤然响起的密集号角声和鼓声让陈守忠的心猛地一跳,虽然知道在座的诸将也不可能了解情况,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不过陈守忠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就是在几息之后,一个传令兵从府衙外面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报!北军突然大举攻城!”

    “什么?!”

    在座的众将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都是大惊失色,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周军的主帅写了劝降信进来,有一举歼灭五万援军的战绩为依仗,那不是应该慢慢地等着自己这边议定了之后出降么?怎么才给了半天时间考虑,没有收到答复就断然攻城了?那么这封劝降信岂不是比最后通牒还要最后通牒?。

第三十章 再下贺州向贺江

    贺州城北门。

    周军阵中的鼓点连成了一片,根本就听不出一点间隙,加上出寨列阵的那些军士和民夫们的齐声呐喊,直震得北门附近地动山摇,城头的守军士卒一个个面如土色,被吓得缩在垛口后面瑟瑟发抖。

    五万援军在南乡镇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在城中慢慢地传播开了,周军仅仅才两三万人,对于这一点,那些都头以上的军官们都是言之凿凿的,可是就这么点兵力的周军居然可以一战全歼五万大军,这些守军士卒们不可能会没有一点想法。

    兵力优势不足为恃,那么城墙就可以凭恃了么?听着城外周军那气势如虹的喊杀声,透过垛口和悬眼偷觑着周军阵列的森然气势,守军士卒一个个心中打鼓,很多人都是两腿发软。

    隆隆的鼓声当中,在一员年方弱冠的小将率领下,周军的数百名重甲劲卒直冲到了城下百步左右,然后在橹盾的遮护下与城头的守军展开了对射。也不知道是周军的弓弩比南汉军的更为强劲,还是那些劲卒的膂力比守军要更强一些,又或者是周军要吃得更饱,总之,城头上下的对射明显是周军占了上风,守军居高临下的优势居然都没有能够发挥出来。

    密集的箭矢射得守军士卒都不敢从垛口露头——当然,更有可能是周军的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吓得守军不敢冒头,从悬眼那里也就只能往城墙脚下扔一扔滚木擂石,想要通过那里射箭是根本就射不远的,偶尔有几个士卒壮起胆子闪到垛口处张弓放箭,要么是被扑面而来的箭矢直接射倒,要么就是射出去的箭矢绵软无力根本就伤不了人,要么就是箭矢过于稀疏而被周军的橹盾和甲胄拨档掉了。

    结果是双方对射了这么一阵时间,垛口后面已经躺倒了十几个比较勇敢的守军士卒,而与他们对射的那数百周军劲卒却也只是倒下了十几个,前面那些橹盾上面倒是插满了箭支,不过那和女墙外面插满了箭支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能给敌军造成有效的杀伤,却足以鼓舞敌军的勇气而挫伤己方的士气。

    两军在城墙上下对射了一阵,随着周军阵中一阵梆子声响过,上千布衣无甲的壮汉扛着草袋、抬着簸箕冲了上来,看这些壮汉的装束明显就是一些民夫,抬着的簸箕里面堆满了土石,想来他们背上的草袋也是装满了土石的,此时虽然一个个负重不轻,却撒丫子跑得飞快,似乎在他们的身后有什么猛兽追赶一般。

    “敌军用民夫填壕,快快阻止他们!”

    带着一众守将亲临一线观战的陈守忠站在北门城楼上看得十分真切,对于周军的意图当然也是心中透亮的。那些民夫肯定是受了周军的胁迫或者钱财的诱惑,所以没有着甲都敢往箭雨里面冲,也正是因为他们不着甲,所以负重之下还跑得飞快,不过这也是历来攻城的常态,不管哪支军队都是这么做的,周军也没有什么例外。

    只是光明白周军想干什么,然后站在城楼上声嘶力竭地高声下令,这一点都不能够改变战局的走向,已经被周军那数百名劲卒压制住的城头守军,对前来填壕的民夫造成的威胁相当有限,虽然有一百多个民夫中箭倒地,更多的人却还是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将草袋直接扔进了城壕,或者将簸箕里面的土石倾倒到城壕里面,然后又撒丫子奔回了周军阵中。

    周军阵中又是一声梆子响,又一批民夫扛着用来填充城壕的土石冲了出去,第一批民夫的微小伤亡无疑增强了他们的士气,只有少数人还记得他们看到的被城头箭矢射倒的一百多人的惨状,更多的人却只记得顺利地跑回来的那上千民夫领到的粮筹。

    只要往贺州城的城壕投掷一回土石而有幸活着回来,他们就能在带队的辎重卒或者同县小吏那里领到一个粮筹,回家之后凭着粮筹就可以从官仓支取一定量的粮米,这可不光是比土里刨食来得快了,就是和出夫子给大军运送辎重比起来也要赚得更多更快。

    军爷和官差既然要求他们运土填壕,不去肯定是不成的,就算是大周不兴因为这个就惩处民夫,但是不听军爷和官差的支使那就肯定得罪了他们,得罪了他们,今后可有得受刁难的,没有哪个民夫敢去试一下。

    再说第一批出去的人不是大多数都好生生地回来了么?倒霉的人也就是一成的样子,自己应该不会有那么不走运吧……

    在这些利弊得失的权衡之间,得罪官差的可怕后果、粮筹的诱惑力……这些动力显然是远远超过了一成伤亡率的阻力。

    一波又一波,数千民夫组成了好几个波次,一次次地向城壕当中填土,城壕在他们的努力下在渐渐地被堙平,北城门原先吊桥附近的城壕已经被填出了好几条通道,陈守忠的心也是越来越沉,他看着干得热火朝天的周人民夫,再看看缩在女墙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冒头射一箭的属下军士,只感到一阵阵的无助。

    其实那些还能偶尔冒头射箭的士卒已经算是尽责勇敢的了,还有不少士卒现在都已经瘫软在女墙后面了,根本就连站都站不起来,甚至还有人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在哭泣,他们大概都已经忘记了战斗还在继续,心中已经认准了败局已定吧。

    其实陈守忠自己何尝不是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双腿同样是在发软,现在全凭着双手紧紧地撑着城楼的栏杆,这才能够在属下面前强撑起这个场面呢?

    城壕当中的土石通道越来越宽,已经可以容得两人并行了,而且隔着几步十几步就有一条通道,在北城门前面的城壕中已经出现了四五条这种通道了……陈守忠心中一阵绝望,周军的总攻就要来了吧?

    要说陈守忠毕竟也是一员宿将,虽然已经被惶恐和绝望的情绪彻底包围了,对战局的基本判断力却还没有丢,随着他的这个念头浮起,周军的旗令和鼓声就是一变。

    方才那些运土的民夫都已经退到了阵后,随着周军阵中一阵号角齐鸣,位列阵前的数千刀盾手齐声呐喊着冲向了贺州城的北门。

    从城头上飞下来的箭支绵软无力,连民夫都伤不了几个,更何况是身着轻甲的刀盾手,他们信手挥动着皮盾和腰刀,就将零星的箭支拨打开了,多数人连身上的皮甲都暂时派不上用场。

    刀盾手越过了何承矩率领的那数百名弓弩手,向着城壕扑去,他们的阵形比起刚出发的时候略微散乱了一些,不过也足以让城头的守军心惊了。

    他们很快就冲进了城壕。

    城壕中的土石通道只是匆匆堆起来的,并不算坚实,壕中的积水又没有完全排干,那些土石被积水一泡,多少也有一点松动,第一批踏上去的刀盾手一脚深一脚浅地趟过了通道,居然有将近三成的人在途中就不慎滑倒摔进了旁边的深壕,不过就他们跑着一趟,就已经将通道的土石踩得更加坚实了。

    后续的士卒顾不上管在城壕中奋力向上爬的同袍,一个个蜂拥着冲过了城壕,直接扑向了城门方向。

    “算了……不必再作无谓的挣扎了……开城吧!”

    看着城头的士卒在周军冲锋的威势面前抖抖索索的,不光是少有人敢于冒头射箭,甚至就连通过悬眼投掷滚木擂石都可以连续塞两三次都发生失误,陈守忠就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回天乏术了。

    与其这样痛苦地垂死挣扎,既得罪周军又不能取得大举杀伤他们的实效,还不如就此干脆利落地认输好了……贺州城总归是在周军发起强攻之后才失陷的,不会被朝廷算作献城投降吧?

    陈守忠两眼一闭,艰难地吐出了投降的命令。

    “不要再打了!我们降了!马上就开城迎王师!”

    陈守忠的这道命令无疑是及时雨,城头上的守军得令之后登时就重新活跃了起来,总算是有不少人敢于微微探出头来向着城下大喊起来。

    …………

    显德十四年的九月十四日傍晚,贺州城陷,几乎是在和韶州城的陷落差不多的时间,仿佛真有人通过沙盘和地图操纵了这一切。

    攻下了韶州城的韶州道行营大军在韶州地区进入休整,韶州往下山路阻隔,曹彬并不打算一路翻山越岭地进攻,面前明明摆着一条最好的进军道路——始兴江,他没有道理不去利用,所以韶州道行营大军在韶州休整,一面等待虔州那边通过大庾岭运来更多的武器粮草,一面大举赶造战舰木筏。

    贺州道行营的前进道路与韶州方面差相仿佛,甚至可以说山路更加险峻,即使贺江这条水路的通畅性也不能和始兴江相比,不过何继筠随后做的事情和曹彬也是差不多的,全军在贺州进入休整,并且在南乡镇一带大举赶造战舰木筏,声言大军将顺流直趋番禺。

    而作为对南乡镇督造战舰木筏的掩护和对大军行动的预备,贺州道行营前军于九月十五日破南汉开建寨(封州开建县,属今广东省封开县),擒寨主靳晖。

第一章 邢州讣闻

    第一章邢州讣闻

    广政殿中,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正门洒在殿内,一直照到了郭炜的脚边,此时的郭炜正在匆匆地翻阅着各地报上来的各种奏章,其中有宰相或者枢密使副署了意见的,也有不经两府而直接报送给皇帝的。(.赢q币,)

    南边正在开仗,在这一段时日,郭炜基本上早朝之后有半天时间是扑在了枢密院,他必须得看过了前线的最新进展,然后才会安心地回到广政殿处理朝政。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求殿前东西班在广政殿中布置了和枢密院运筹司保持同步的沙盘和地图,能够随时保持对前线进展的关注,他才能够踏踏实实地做办公室宅男。

    不过前线目前的消息还不太多,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状况需要枢密院甚至郭炜来紧急处断,眼下在沙盘和地图的标注上,仍然是九月初八以前的最新动态:韶州道行营大军一路顺风顺水,大庾岭上的梅关居然没有南汉军守备,南汉的雄州城一鼓而破,始兴县城也没能抵抗多久,大军的前锋正在向韶州方向挺进;贺州道行营的进展同样非常顺畅,从江华县进克冯乘城,然后是富川县城、白霞镇,此刻大军的前锋正在奔向芳林镇,贺州城的攻防战显然就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

    可惜前线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明明郭炜案头放着的黄历上面显示的日期是显德十四年的九月二十日,前线的消息却是截止在九月初八,中间缺着的这十多天当然不会是曹彬与何继筠对他有所欺瞒,这两个人可没有理由欺瞒他,而且也欺瞒不了,两个都监翟守素与梁迥都不是什么摆设。

    前线与京师差着的这十多天,其实全都是铺在了路上,驿传系统每隔三百里到六百里就是一天的差距,从始兴县城、白霞镇到东京的空间距离,也就代表了时间距离。别说是后世湖南、江西这种大周刚刚兼并没有多久的南方,驿传系统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建设,就是在京畿附近人烟稠密,朝廷的建设也最着力,现在那些地方的驿传系统也还达不到八百里加急的要求。

    持续了一两百年的藩镇割据混战,早就让原先繁盛的中原地区百事凋敝,在大周初创的郭威、郭荣在位时期可以说是百废待兴,郭炜接手的时候已经算是恢复得不错了,可是人力物力仍然极为紧缺,不可能让他把重点放到驿传系统上面去。(!.赢q币)

    此时的郭炜完全能够体会后世天文学家使用“光年”和“秒差距”来度量宇宙尺度的心情,正如他现在对着沙盘看岭南,就能够分外明晰地体会到咫尺天涯的感觉……自己和岭南将士们的距离,大概就是十多个驿马日吧……信息的阻隔让时空一体的概念分外地清晰。

    郭炜这时候无比怀念自己大学的时候用到过的电报,以及后来更为普及的移动通信,甚至是电影、小说中才见到过的有线电报,这些有线的无线的通讯技术和当下通讯基本靠马比起来,那真的是天壤之别。

    嗯,就算是郭炜穿越之前的最快通讯,也依然会受制于光速,“光年”所代表的时空阻隔依然是一道天堑,但是这种水平在地球上已经是足够了,毕竟从太阳过来的消息也只需要八分钟么……和嫦娥通一次话可要不了几秒钟的。

    更要命的就是,韶州道行营与贺州道行营的消息虽然来得有些慢,但是终究也还是有消息过来的,可是泉州道行营自从受命从泉州出发以后,到现在都没有一点信传回来了……他们出发得可要比陆路大军更早,但是这一撒出去就如同泥牛入海,虽然郭炜对自己和运筹司的计划很有信心,此时也不免有些心中忐忑。

    这年头,没有无线电报和海事卫星电话,依靠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打仗真的不是那么靠谱的啊……幸好在征伐南汉的计划当中,泉州道行营既不是主力也不是关键,他们只是一种试验性质的出兵和起着一些锦上添花的作用。

    大概是海船比较有限而珍贵,韩重赟他们不方便在海上频繁地向后方派出信使通报情况吧,等他们到了伶仃洋的外围岛屿稍微安定下来,那时候应该就会派人向回传信了——即使是那样,信息也还得在海路上跑一段时间的呢。

    在这样的通讯技术条件下,郭炜和运筹司现在就只能进入事后围观的模式了,遥控指挥那是想都不必想的事情。郭炜可没有那么傲慢和愚蠢,以为自己能够提前将近一个月预判到前线的敌我动态,然后作出精准的指挥,别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军事天才,即便他达到了演义当中诸葛之亮的水准,怕也是不好这么干的。

    在战前用一系列周密的计划给前线主将限定其战略决策的范围,给主将和监军以不同的分工,既让主将有充分的战场决断之权,又让监军能够有效地监督全军,同时依靠对军队后勤的掌控而掐住前线军队的脉搏,郭炜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算了,操心十多天以前就发生过的事情干什么?不管自己怎么想,眼下岭南的战事演进已经完全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了,无论自己关不关心、怎么关心,它都有自己独有的运行规律,只有到了最终阶段才会又轮到自己来作出关键性的战略决定吧。

    郭炜晃了晃头,甩掉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各种杂七杂八的想法,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案几上的各种奏章上面去。

    …………

    “嗯,这一封是邢州的奏闻。知邢州昝居润治理当地颇有些时日了,郭、柴两家的故里倒是给他弄得相当的不错,而且现在幽州又不是契丹的了,邢州也没了北面的威胁,不再是前几朝胡虏南犯的通道,民间得以休养生息,邢州反而成了昭义军和成德军的坚强后盾……他也算是先帝的亲信了,寻常事都自有决断,平常很少奏闻的,倒是巡检和通判的奏章要多一些……”

    连着翻阅了好几篇奏章,两府有批复的需要琢磨一番再给出批示,直接报送上来的更要仔细地斟酌,这可要比一般的办公室宅男文案工作费脑筋。好在郭炜穿越之前的董事长工作也比这轻松不到哪里去,而且做这种皇帝都已经做了八年多,目前虽然还是工作繁重,比起开始时候的如履薄冰却是好了许多。

    此时他信手从那一堆尚未处理的奏章之中又抽出了一份,打眼一看却是来自邢州的,而且是知邢州昝居润亲呈的,心中不由得念叨了起来,思想上先就已经重视上了,连续工作之后的那一丝疲惫也被扔到了一边。

    “……太子少傅致仕柴守礼卒于邢州柴家庄……”

    这确实算是大件事了……柴守礼,先帝世宗郭荣的本生父,太祖圣穆皇后柴氏的嫡亲长兄,在被自己的亲孙子从西京打发到邢州柴王城禁锢兼荣养三年多以后,终于是卒了。

    柴守礼是郭荣的本生父,当然也就是郭炜占据的这个身体的亲祖父,不过郭炜对他并没有太强烈的什么感情。其实不要说郭炜了,即使是郭宗谊本人的意识还在,他对柴守礼都没有太浓厚的感情,毕竟大家基本上就没有共同生活过嘛,而且郭宗谊一直拿郭威当阿翁的,哪怕就是郭荣,六岁之前一直生活在柴家庄的,后来对柴守礼的感情都很淡。

    谁让柴守礼为人太差了呢,就是他的父亲柴翁,虽然在乡里还有一个好名声,但是当初为了柴氏坚决要嫁给郭威的事情,也几乎是和柴氏恩断义绝了。

    早先柴翁和柴守礼为了柴家一族的荣华富贵,眼光又差了一些,生生地把柴氏送到李存勖的宫中,试图凭女(妹)而贵,结果李存勖瞬息即亡,柴氏和大多数宫人都被李嗣源打发出宫回原籍。

    这也不去说他了,女子在未嫁之前就是要遵从父兄的意见,此乃千百年来的定规,就连柴氏本人对此都没有什么不满的。但是他们实在是不应该利欲熏心,在柴氏出宫之后还打算用她的婚姻再给家族谋取利益,以她曾经为庄宗妃子的身份而奇货可居,定要给她找一个节度使去做妻妾,从而坚决反对柴氏自己相中的穷大兵郭雀儿。

    千不该万不该,更不应该的是柴家父子在反对无效之后,竟然还会迁怒于只有六七岁的柴荣,只因为这个孩儿从小最亲自己的姑姑,在郭雀儿和柴氏之间起了一点穿针引线的作用,在柴氏用自己从宫中带出来的一半财物赎买自身自由的时候,两人竟然还将郭雀儿与柴氏收养柴荣作为同意他们婚姻的条件之一。

    从那一刻起,柴氏和郭荣与柴翁、柴守礼之间的裂痕就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了,这也就是郭威为人宽厚,富贵之后没有忘记自己已故的原配,甚至爱屋及乌地让柴家也分享了富贵。

    不过裂痕归裂痕,柴守礼终究还是郭荣的生父,是柴氏的亲兄长,所以郭荣后来对柴守礼也是一直谨遵礼法的,并且因为乾祐之变让郭家的亲族凋零,郭荣还稍微拉拔了一下柴贵。

    当然,这些上一辈的恩怨,郭炜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的,倒是因为十阿父在西京的横行曾经让他伤了一阵子脑筋,好在他最后用柴王城的建设釜底抽薪了,而如今柴守礼显然就是卒于柴王城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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