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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暂时的平静

    大周显德四年三月初四,也就是南唐保大十五年三月初四,一天前的激烈战斗已经过去,紫金山周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平静。

    南唐军在紫金山构筑的连营山寨体系被周军拦腰截断,大周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率领的前军一日内打穿了南唐军连营的整个蜂腰部,一直从山南攻到山北,截断了联系整个南唐军连营的甬道;而大周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皇子宗谊率领的左军则半日内攻下了南唐军的先锋两寨,将南唐援军悄悄伸向寿州的触角掐断,阻断了紫金山南唐军的一个重要取水点。

    战斗在三月初三的日暮时分就已结束,郭荣布置当时作为后军的侍卫亲军司部队分兵守卫新占领的几个山寨,自己则率殿前司和锦衣卫亲军司主力返回下蔡休整。

    到了第二天早上,兵力并不雄厚的周军固然是稳守山寨不动,失去甬道联系首尾不能相应的南唐军却也没有发起反攻。

    在紫金山西面的寿州东门城楼,南唐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的次子,寿州牢城都指挥使刘崇谏正向着紫金山的方向眺望。

    虽然天气非常晴朗,春天的江淮地区也没有一点风沙,能见度相当好,但是距离有这么远,其实是看不清楚山寨那边的旗帜服色的。不过最靠近寿州城的两个山寨中的烽火已经熄灭,在在向刘崇谏昭示着其中的意味,想到如此明显的结论,刘崇谏年少的脸庞就是一片雪白,再看看环城包围、修葺齐备的周军连营壕寨,刘崇谏手扶垛口摇摇欲坠。

    紫金山南唐军的前山主寨,南唐北面招讨使朱元迎来了濠州的使者,向其传达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的命令,召其至濠州议事。周军固然是截断了南唐军紫金山连营的甬道,让南唐军的辎重和兵力再也难以于前后山之间调运,毕竟也无法包围兵力相差不大的南唐军,所以几个使者从濠州过来却也不难。

    安顿了使者,朱元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安排裨将时厚卿于其不在时守好主寨,并且派中军旗牌官给邻寨的前营壕寨使孙璘和暂居主寨的先锋壕寨使朱仁裕做些吩咐交代,自己收拾行装准备赶赴濠州。

    这边朱元正在做行前准备,那边朱仁裕却悄悄溜了过来。

    “招讨使,濠州是万万去不得啊!”朱仁裕被朱元的亲卫领进来,在见到朱元的第一刻,朱仁裕便如此危言耸听。

    原本就一直在疑惑的朱元乍听此言,登时就是一个愣怔:“这却是为何?”

    朱仁裕示意朱元屏退左右,仅留下了朱元的亲信门客宋垍,然后再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元帅在亲王中素以知兵为称,又如何会在两军交战的紧张时刻命招讨使回濠州议事?此事实乃监军使陈觉所为。那陈觉一向与招讨使有隙,又一味专权任事而全不知兵,多次向朝廷上表要罢去招讨使的军职,这次陈觉矫齐王之命来唤招讨使,正是要夺招讨使之兵。”

    “如此大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招讨使,末将的副使杨守章是武昌节度使杨守忠的二弟,朝廷听信陈觉的谗言,派来替换招讨使的人正是杨守忠,前几日我与杨守章在军寨小酌,那杨守章在酒酣之际什么都说了。两日前那杨守忠已经到了濠州,陈觉此时才来传唤招讨使,想必是已经布置好了鸿门宴,招讨使此去可是凶多吉少!”

    “竟有此事!”听到这里,朱元基本上信了朱仁裕的话。李景达在战事这么紧张的时候召自己去濠州,其间确实透着一股奇怪,而陈觉这人向来跋扈,因为和自己的积怨而上表进谗言以及冒李景达之名召自己去濠州以谋夺兵权,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至于那个先锋壕寨副使杨守章,在先锋寨失陷的时候,他一开始就没有跟随朱仁裕退回自己的主寨,后来又坚决不跑,多半还就是做贼心虚了。

    几件事情一串起来,朱元感觉想通了很多事,可是这一想通,朱元又觉得悲从中来,一时万念俱灰。

    想自己自幼精通春秋三传,在这个长枪大剑当道的世界也算是很特出的了,当初以纵横家之术在河中李守贞那里谋取富贵,年不到而立就被李守贞倚重;值李守贞据河中起兵,派自己和同道杨讷到南唐请援兵,无奈南唐兵全不得力,李守贞兵败身死,自己被迫留居南唐,长期无用武之地,只好做做县令、员外郎、待诏之类的文官;好容易时来运转,南唐遭逢兵事,自己的建言终于被李璟采纳,得以领兵收复淮南诸州县,自己也由舒州团练使一跃而为淮南北面招讨使。

    就在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陈觉居然要来夺自己的兵权?而以陈觉所受的宠信,自己手握重兵身当重任的时候,李璟尚且愿意听信陈觉的谗言而阵前换将,这一旦自己失了兵权被打回原形,今后岂不是要被陈觉辈欺侮至死?

    朱元站在大帐中间想着想着,面上神色急剧变换,突然就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往脖子上抹去。

    “阿郎不可!”听完朱仁裕的讲述之后就一直在密切注意朱元动向的宋垍,早就悄悄地靠拢了过来,这时候连忙攀住朱元的右臂,大声地劝止。

    “招讨使你这是何苦来!”朱仁裕也是目瞪口呆,他再想不到一向杀伐决断以纵横家之术谋取富贵的朱元会来这一招,这种类似于以头抢地的匹夫之举,怎么也不该属于朱元的行动选择项啊。

    “某将如何自处……”朱元这也就是一时冲动,被宋垍这么一拉缓得一下,这一剑也就抹不下去了,只是跌坐在交凳上长吁短叹,彷徨无计。

    “末将与那北军的禁军交战,深知北军骁勇、器械精良,看那周主也是英武有为,金陵如此宠信奸佞,早晚必败。既然金陵容不得招讨使建功立业,不如……”朱仁裕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着心中所想,一边偷瞧朱元的反应,一见朱元的双目电射而至,脸色似乎有些勃然而怒的样子,就不敢说下去了。

    宋垍却是不管不顾,见朱仁裕不敢往下说,径自接嘴:“阿郎不如就投了周主吧!今日阿郎的顾虑无非就是身在金陵的妻儿,可是阿郎正当盛年,大丈夫去哪里不可以取富贵?大丈夫又何患无妻儿?却又何必为妻儿去死!”

    朱元默默听完宋垍的话,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仰天长叹一声,将佩剑信手入鞘:“也罢!这就召集诸将计议。”

    …………

    显德四年三月辛卯夜,江南伪命淮南北面招讨使朱元与先锋壕寨使朱仁裕、前营壕寨使孙璘等举寨万余人降,裨将时厚卿不从,朱元杀之。

    郭荣原本的战略意图就是在紫金山一带一举聚歼南唐援军,迫使寿州守军绝望归降,此时骤然得到朱元等降附,担心紫金山残余敌军沿淮水东逃,当即连夜分派军令:

    着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皇子宗谊率领锦衣卫金枪军跟随右骁卫大将军王环和光州刺史何超所率水军沿淮水东下,以截断紫金山敌军的东逃水路;

    其余军队由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率领,于次日一早向紫金山敌寨发动总攻;

    郭荣自己则率殿前诸班直和各武臣勋旧及其亲兵,赶赴下蔡东面二十里正当淮水弯道的赵步扎营,为次日决战的中军所在。

第二章 摧枯拉朽

    显德四年三月初五辰时,赵步。

    淮水曲曲弯弯自西向东而流,在汇集颍水以后,从正阳至寿州段基本是西南到东北的流向。水流到了寿州东北面,因为受到紫金山的阻挡,淮水几乎拐了个直弯折向西北,在与西淝水相遇之后再次折向东北,从下蔡的东南角擦过不久又变成西北到东南的流向,一直到赵步附近,这一段的淮水恰如一个口袋将紫金山左近装在里面。

    过了赵步,淮水才又从西向东流淌,经过了近百里之后又转向东北迎接自己的另一条支流涡水,然后从涡口也就是现在的镇淮军向东一直流到濠州。

    右骁卫大将军王环和光州刺史何超正是率领水军在赵步的淮水弯道处设伏堵截可能由淮水败退下来的紫金山南唐军,因为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步军的攻坚能力足够,而步军的追击能力又不足,所以郭炜领着锦衣卫亲军的金枪军随船队行动,郭荣则在淮水北岸的赵步设立行营统一调度全军。

    南唐的淮南北面招讨使朱元等人于三月初四夜间向郭荣投降,郭荣当机立断布置第二天的攻战事宜。

    投降的南唐军移营至寿州城下接受围城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所部看管;驻守紫金山新夺取山寨的侍卫亲军司部队连夜向东移动至总攻发起位置;殿前司部队也在紫金山外围就位总攻发起位置;郭荣中军自下蔡移到赵步;水军也要进入拦截阵地;锦衣卫亲军司的部队则分成两部分,金枪军随水军行动,龙枪军待命追击。

    整个寿州前线的周军扰攘了一夜,水军到了下半夜还有机会轮班睡觉,只等着南唐军的败兵下来,其他部队则是枕戈待旦,准备按照计划于凌晨天蒙蒙亮时就发起总攻。

    到了辰时,紫金山都开打好长一段时间了吧,只不过在赵步的水军楼船上根本就听不真切紫金山方面的动静。郭炜睡眼惺忪地起来,打着哈欠跑到甲板上吹了一阵凉风,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恍惚间似乎能够听到西边传来的战鼓声和喊杀声,再仔细听听却又似乎只有微微的风声。

    吩咐水手打上来一桶水,掬了一把脸,郭炜晃着脑袋甩了甩水珠,这才感觉精神全部回来了。周围相当安静,负责值守的水手各司其职,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的船只都已经涂满了泥浆,船舱外面覆盖上了湿牛皮,甲板四周大张旗帜,一些大船上的拍竿和钩拒也早就预备停当,水军已经是一副临战的模样。

    “殿下,卑职就是看西边有几股黑烟腾起,想必是我军攻山已见成效,这才唤醒了殿下。”

    跟在郭炜身旁的苻俊用手遥指西方,对郭炜解释着自己为什么把睡得正酣的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摇醒。虽然也是一夜没有好好睡,苻俊的精神头可是足得很,这时候手指着西方,说话间神采奕奕的。

    “唔……唔……果然……”

    郭炜举着单筒望远镜瞄过去,西边那几股黑烟确实是在紫金山方向,依照常识判断和常理推断,火头应该就是在紫金山的南唐军山寨烧起来的。

    “昨夜江南伪命淮南北面招讨使朱元等人这一归降,紫金山的江南军该是士气尽丧吧,恐怕是在我军的首轮攻击之下就崩溃了。这火头说不定还是江南军自己仓皇失措延烧起来的呢……”郭炜随口对战局评论了一番,然后才对苻俊问道:“右骁卫大将军他们起来没有?”

    苻俊的脸上略显尴尬:“水军各级将校凌晨就在右骁卫大将军旗舰上议事,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劫杀江南败军了。此战由水军主导,一切旗帜金鼓有右骁卫大将军决断,金枪军随船各都、队都将听从水军调遣。”

    …………

    南唐军的败兵终于出现在郭炜等人面前,淮水西边田野中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攒动,看上去已经乱糟糟的不成什么行伍队形,人人都是只顾着埋头逃窜。跑在前边的可能远远地看到了淮水堵在他们的去路,马上就转身向南,跟着后边跑的有些就懵懵懂懂地随着前边的人转身,有的却还是闷着头继续往前冲。

    在一群群的南唐败兵身后,则是大股大股的烟尘冲上天际。

    在淮水的上游也终于窜过来数百艘船只,同样是队形不整歪歪斜斜的,有的船只连船帆都没有张好,更不必说给船舱蒙上湿牛皮和大张旗帜这类准备了。这些船只急急地转过淮水弯道,陡然撞见面前严整以待的周军水军,多不免有些慌乱,有几艘船的船头一晃,忽然就在河流中间打横了,有几艘又是船头一偏直直地朝着河滩冲去。

    随着郭炜所在的旗舰上号角齐鸣,周军的船上鼓声雷动,水军齐声呐喊,周军的战船排着整齐的队形从岸边水寨向河流中间的敌船所在冲过去。

    看到周军的动作,南唐军那逃窜过来的数百艘船只更是乱成一团,竟然还有几艘船打算掉头,慌不择路之下和其他船只撞成一堆。不过在这一团乱麻中间,还是有几艘船稍微有点组织,那几艘冲着河滩驶去的船只在为首的大船引领下,抢在周军截断河面之前,擦着这一段淮水的西南岸,绕过了周军船上抛石机和弓弩的射程,顺流逃逸。

    周军一时失察,居然就这么让几艘船溜掉了,却又不方便抽调船只追击,只好围定了剩下的南唐军几百艘船只,将怒火发泄到它们身上,抛石机打出的石弹和弓弩发射的火箭轮番砸过去,加上随船金枪军的一轮火铳发射,打得南唐军无法在自己船只的甲板上立足,更有几艘张着帆跑在前面的船不幸被火箭点燃了船帆。

    随着双方船只迅速靠近,抛石机不再能发挥作用,火箭也因为数量有限无法持续发射,水手们手中的钩拒、犁头镖和大船中间安装的拍竿开始发威。

    面对周军水手们伸出钩拒拉着两艘船互相靠近,南唐军一边用钩拒将两船顶开,一边冲上去试图砍断周军钩拒的镰头,却被周军水手投掷过来的犁头镖杀得抱头鼠窜,而金枪军的火铳更是在极力清洗着南唐军船只的甲板,让南唐军的反击陷于无力。

    周军出战的船只都是高大的楼船,在钩拒的牵引下,南唐军有些船只稍小,竟然就直接被几根钩拒拉翻。稍大一点的船只能够抗住不翻,却仍然止不住两船靠拢,并且被随后周军居高临下如雨般投掷而来的犁头镖击穿船底,汩汩沉没。南唐军的少数几艘大船勉强能够和周军的楼船分庭抗礼,却因为在逃跑的时候准备不足,被拉近到十丈左右然后被拍竿扔下来的巨石砸碎。

    仅仅是经过了一年不到的水上训练,加上金枪军守护住双方的甲板,周军的这支新生水军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溃逃中的南唐军水军歼灭,仅有南唐濠州监军、上淮巡检应援兵马都监郭廷谓所部幸运地逃回了濠州,完成了歼灭战的周军水军虽然顺流进行了追击,终究是追之不及。

    …………

    周军在陆地上的战绩同样辉煌。

    凌晨的时候,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和殿前都虞侯慕容延钊各自率领所部步军进攻南唐军紫金山山寨,刚刚被朱元投降的消息冲击的南唐军军无战心,被一鼓而下,南唐淮南西北面应援使许文稹、都军使边镐被擒,南唐军被歼万余人,其余山寨于是大溃。

    溃逃的紫金山南唐军果然如同郭荣预料的那样,除了少量驻扎在紫金山东面的选择向寿州方向突围,其余都往濠州方向溃退,抢得上船的顺淮水而下结果进了周军的水军功劳簿,没能上船的就是靠着两条腿狂奔。

    周军殿前司的铁骑军、侍卫亲军司的龙捷军和锦衣卫亲军司的龙枪军立刻发起追击,驻跸赵步的郭荣也亲率数百殿前步骑沿淮水北岸追赶。

    这一仗,殿前司铁骑、控鹤四厢都指挥使石守信和侍卫亲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锦衣卫亲军龙枪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指挥使马仁瑀、龙枪右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指挥使王春都冲在最前列,从紫金山一路向东横扫,最终迫使南唐军溃兵要么溺死淮水要么投降,追击中总计杀、俘南唐军四万余。

    周军这些负责追击的马军将校当中,尤其以王春最为剽悍,似乎就是为了洗刷某些不利的流言,王春在这一次追击战中表现特别狂猛。他随身携带着六支手铳轮番射击,在手铳打空以后就仅仅靠着一把横刀,楞是从赵步南岸又追到了镇淮军附近,超出其余诸将数十里,和在北岸追击的郭荣本人近乎跑了个并驾齐驱,而且俘获了紫金山南唐军最大的头目,也就是原本预定要替换朱元南唐北面招讨使职位的南唐武昌节度使杨守忠。

    此战过后,关于王春暴得高位的种种不实流言彻底沉寂,禁军中纷纷传扬着一个大号——淮上飞将王启年。

第三章 忠臣末路,末路忠诚

    夕阳下的寿州城一片苍凉,节度使府衙前的主街上都看不到一个行人,偶尔有巡街的兵士成队无精打采地走过,踩起了街边的泥土灰尘,露出尘土中的碎骨,却也见不到一只狗来争抢。一阵风刮过,那地上的灰土就飞起来打在同样灰扑扑的墙垣上,残破的门扉也在风中吱呀作响,却也引不来主人的询问或者看家犬的吠叫。

    节度使府的门口倒是很有人气,这时候聚集了差不多十来号人,一大群普通兵士穿着的人中间也有几个官佐穿戴的,此时都围拢在府衙门口,一个个好像都在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却又都不敢往里进。

    府衙的正堂,南唐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正努力端坐在主位,一个仆役战战兢兢地立于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将身侧,双手伸出去似乎想扶住刘仁瞻,却又不敢真扶,两眼只是忐忑不安地盯住了他,就好像一个不注意老将就会颓然倒地一般。

    在下首面对刘仁瞻跪着的,则是那天在寿州东门城楼遥望紫金山的刘崇谏,寿州牢城都指挥使,刘仁瞻的次子。

    “阿爹!金陵派来的援军大半年都只是龟缩在紫金山的山寨中,既不敢与兵力不多的围城北军决战,又不能给寿州解围,甚至连运送粮草接济寿州都做不到。寿州被围近十六个月,城中刍粮殆尽,百姓死伤逃亡泰半,金陵又何曾真正挂怀!如今坐困紫金山的援军又一朝覆灭,寿州早晚不保,阿爹又何必……又何必……”

    刘崇谏说着话的时候,脸上激愤、委屈、恐惧等神色交替显现,结果吃刘仁瞻一瞪眼,又开始嗫嚅着说不下去了,最后只好涨红着脸收住了口。

    显德四年三月初五的紫金山之战,南唐军一触即溃以后大部向东逃往濠州,不过除了郭廷谓率少数船只脱逃之外基本被歼,另有数千人因为是驻扎在紫金山东面而选择了向寿州方向突围,结果在寿州东山口被周军的庐州都部署刘重进领兵截杀,最后成功逃入寿州城的不足百人。

    他们甫一进入寿州城,碰上的就是连续几天到东门来观望风色的刘崇谏,早就忧心如焚的刘崇谏得信之后更是焦虑,当下也顾不了许多,直接奔节度使府向病中的刘仁瞻进谏。

    抱病而起的刘仁瞻强撑着听完了次子陈述的军情,再听到他后面的牢骚话里面隐含的意思,不由得脸上一片铁青,冷冷地瞪了刘崇谏一眼,断然说道:“臣子怎可胡乱议论陛下,指斥乘舆?这些话你再也休提!紫金山之军乃是战不利,又怎么能说其无解寿州之围的意愿?先帝和陛下待我刘氏一门不薄,无论有无援军,我都当尽忠王事,不亏名节。你下去吧……关于紫金山战事的消息,今后不得声张,你要将那些败兵看牢了。”

    …………

    显德四年三月初五晚的寿州,多数人还在继续麻木地执行着作息安排,该睡觉的睡觉,该巡逻的巡逻;少数知情者则多是一夜辗转反侧,即便外表镇定如恒的刘仁瞻也是如此,所以到了第二天早上,刘仁瞻的病势越发沉重起来。

    事情却是自己找上门来,不管刘仁瞻病得多重,只要还能理事,这寿州的大小事情还得找他决断,尤其是三月初六早上的这件事。

    夜间值守城北的小校许平在淮水边上捉住了试图连夜泛舟渡河往淮北的一员叛将,任凭这个小校许平如何讯问,那员叛将就是不张嘴,于是许平只好将其押到了节度使府。

    直到许平在节度使府吵吵嚷嚷得刘仁瞻点鼓升帐的时候,从经过身边的诸将眼神和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声中,许平才知道这个自己抓来的叛将是节度使的次子,这时候才后悔不迭已经是太晚了。

    府衙中,刘崇谏被绑缚着跪立在大堂的正中,刘仁瞻坐在上首气息不匀地怒视着他,两手撑着双膝挺住身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而诸将则肃立两旁静若寒蝉。

    “逆子!想我刘氏一门忠心为国,却不意出了你这个逆子。你且说说,为何要叛逃周营。”

    “末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今日没什么可说的。”刘崇谏却不似昨天在刘仁瞻面前那么畏缩,反而是脖子梗梗的,眼神也不再闪躲。

    刘仁瞻万万没想到这个向来恭谨老实的次子还会强项,一时竟然有些语塞,只是缓缓点头道:“好……好……军法官,阵前投敌该当何罪?”

    屋内鸦雀无声。

    “军法官!阵前投敌该当何罪?”刘仁瞻的声音转厉。

    “……当腰斩。”

    “听到了么?中军即刻领刀斧手将叛将原牢城都指挥使刘崇谏推出辕门,斩讫报来。”

    又是无人应声。

    “怎么?!莫非还要本帅亲自监斩不成?”刘仁瞻的声音更为冷冽。

    “……是,卑职得令。”

    等刀斧手刚刚将刘崇谏推出大门,刘仁瞻微微叹息一声稍稍软下腰杆,蓦然听到门外一片哭喊喧嚷,又不得不挺直身体命令门前卫士:“去,看看是何人在门外喧哗。”

    卫士得令出去,只是片刻就赶来回报,原来是寿州监军使周廷构在中门外拦住了刘崇谏一行,只是哭喊着请刘仁瞻收回成命。

    刘仁瞻皱皱眉:“将监军使拉进来,着刀斧手即刻行刑,不得有误。”

    等周廷构被两名卫士强行挟着带进大堂,还不等他说话,刘仁瞻立刻就拿话堵住他的嘴:“军法不可私,监军使本是朝廷派来督察地方军法的,岂能因为犯事者乃是我子而偏废?”

    周廷构被刘仁瞻这句话堵得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门口,一会儿又看看一脸苍白强自撑着的刘仁瞻,脸上担忧、焦躁诸色纷呈。

    过了片刻,负责监斩的中军官总算是进来交令,跟着他身后进来的却是周廷构的亲卫,这亲卫凑到周廷构耳边嘀咕了几句“夫人……不许……”之类的话,让周廷构又是一阵仰天叹息。

    “各位将军自回本营,谨守本职,不可误事,须知军法无情。”

    刘仁瞻扔下这句话之后,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站起身缓步走向后堂。

    大堂内众人默默地看着刘仁瞻的背影,一时间谁也没有作声,谁也没有先走。结果刚刚等到刘仁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人就听见那边传来咕咚一下人体摔倒的声音,大伙忙不迭地拥过去,就见亲兵正神色慌张地从地上将刘仁瞻扶起,方才还在严厉训诫众将的清淮军节度使此刻已经是面如金纸、牙关紧咬,在他的嘴角还有一丝血渍,人却已经是陷入了昏迷当中。

    …………

    金陵皇宫的澄心堂,南唐君臣在此对坐无言、长吁短叹。

    寿州城东紫金山的败讯传到濠州,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和监军使陈觉即刻扔下军队逃回金陵。紫金山之败让南唐朝野大为震动,李璟见亲王、宠臣均不可依靠,而寿州存亡事关淮南得失,便动议自己亲赴江北督战,却为中书舍人乔匡舜上疏切谏。

    虽然李璟随即以动摇军心的罪名将乔匡舜流放抚州,御驾亲征督战江北诸将的主张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大臣的响应,李璟只得召集大臣和几个宿将到澄心堂商议,可是众人仍然是一言不发。

    最后被李璟催问得紧了,神卫统军朱匡业竟然当场吟诗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看看,这才子皇帝手下,连将军都是这么有才,虽然诗并不是他本人所作,可用得还真是地方。

    李璟心中愠怒,现在又不是诗会,这正在开作战会议呢。掉头再问神卫统军刘存忠,结果这厮居然还对朱匡业的意见和急智表示赞赏,李璟忍无可忍,当即下诏贬朱匡业为抚州节度副使,将刘存忠流放饶州。

    虽然李璟可以连续贬谪违逆自己心意的大臣,可是他召集群臣朝议的事项却仍然是毫无结果,朝中既无人支持李璟御驾亲征的主意,又无人主动请缨领兵援救寿州。

    柴克宏死得真不是时候啊,这刚刚在常州击破吴越军,还没过江就突然病故了。李璟不禁想念起差点被他临阵换掉的右武卫将军柴克宏了,现在再也没有像柴克宏这样主动请缨的将才了,李璟自己想想还是不敢亲征。要说再派亲王或者诸子督军吧,在亲王里面李景达已经是最为知兵的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长子李弘冀经历过战事也有战功,可是李弘冀的战功就是柴克宏立下的,没了柴克宏这宣、润大都督燕王李弘冀也就未必好使了,所以到了最后李璟还是一筹莫展。

    …………

    显德四年三月十三,寿州接到了郭荣的诏书,要刘仁瞻自择祸福,不过此时刘仁瞻已经完全不能视事,监军使周廷构以下诸将心中无主。

    三月十七,郭荣耀兵于寿州城北。

    三月十九,计无所出的寿州诸将终于承受不住周军强大的压力,寿州监军使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等以刘仁赡的名义遣使奉表降周。

    三月二十一,郭荣亲自受降南唐寿州守军于寿州城北,寿州诸将抬刘仁瞻至郭荣帐前。郭荣对诸将善加慰抚,授刘仁瞻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着其仍旧回城养病。当日,在昏睡中接受大周官爵的前南唐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卒于寿州家中,旋即被追封为彭城郡王,其长子刘崇赞荫怀州刺史。

第四章 议婚

    “宗谊,我与你三姑今日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你的婚事。”

    仪风殿中,符昭琼和郭华靠坐在一起,两人所穿的夏季宫装是同样的雍容华贵,在罗衫纱裙霞帔的映衬下,二十多岁的郭华固然是成熟明艳,虚岁才有十八的符昭环也是比一年多以前成熟不少。

    五月的东京已经逐渐热了起来,芒种和端午一过,再迟钝的人也都纷纷换上了夏装,郭荣在端午节那天赐文武百僚衣服就更是证明了换装的普遍性和必要性。

    在郭炜觐见之前,符昭琼和郭华大概就在一起聊了许久,刚给郭荣生了个女儿才出月子的淑妃略有些疲惫,所以郭炜刚刚见礼完毕落座,符昭琼也没有多寒暄,开门见山地就说起召见郭炜的缘由。

    “……儿臣但凭尊长安排。”

    郭炜对这事是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虽然乍一被淑妃召见也让他思忖了半天,拜见的时候看到郭华同样在座更是让他有些疑惑,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去。

    回京才一个月,拜见问候被封为莒国长公主的郭华都有好几次了,可是郭华就从没有露过什么口风。至于被封为淑妃的符昭琼,郭炜是没有什么理由登门探望的,几次面见郭荣也没有得到什么暗示,按理说这皇子的婚事完全是皇帝皇后说了算的,就是皇后暂时缺位,淑妃作为前任皇后的至亲参与其中,也不必先问过皇子本人啊。莫非这都是淑妃的主意?

    虽然心里面已经是转了好几圈,郭炜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异样,对符昭琼的问话也仅仅是停顿了片刻就给予了答复。

    郭华这时候适时地接过了话题:“你的婚事原本去年就该办的……实在是不巧,所以等到你这快要除服了,阿兄便与淑妃和我商议着今年能把你的婚事给办了。知道你一向自有主张,所以阿兄就让我们来问问,你有没有哪个中意的小娘子?”

    “没有……一切由阿爹做主。”

    这是真没有。

    也不是郭炜矫情,穿越带来的痛苦和思念确实早就被他压到了心底,他也很现实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会有新的生活,忠于前世的妻子什么的完全不切实际,不过他也是再不可能重复一次小男生的青春萌动,所以要轻易地看上谁也是很难。

    尤其重要的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一世吃肉少得多了,还是因为日常摄入的饮食原料属于纯天然无污染,食源性的激素减少得太多,即便从十多年前融入这个身体开始,郭炜就勤加锻炼,这副十足年龄超过十五岁半的身体还是才刚刚开始抽条。缺乏了心理萌动的物质基础,郭炜看待周围的女人女孩都更多的是艺术鉴赏的眼光,再加上心里面装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婚姻的事。

    现在这些长辈们准备给自己完婚,这个时候可以拒绝么?难道说一句“契丹未灭,何以家为”?

    看得出来,郭荣他们对这件事是很郑重的。当初南征攻下寿州之后,郭荣稍事安排就在四月上旬带着自己回京,而不是留下自己和李重进他们继续攻略淮南,除了淮南即将进入雨季不利于火铳兵作战以外,及时给自己完婚恐怕也是重要考虑;而回京没多久郭荣就加封故去的家人,尤其是将郭荣的原配彭城郡夫人刘氏追册为贞惠皇后,使用权变的方式让郭炜可以九个月就除服,怕也是不愿意多耽误郭炜一年半吧。

    既然无法拒绝和推脱,郭炜自己又没有心仪的人选,那么依从郭荣的安排、服从分配就是必然的选择了,无论如何郭荣他们总不可能害他。

    “宗谊不必害羞,若是有中意的就直说,若是没有也无妨。我们这里整理了一些家世合适的名册,都是些与你差不多大的小娘子,也都是还没有说与人家的,宗谊可以自己选选看。”符昭琼示意宫女拿过来一沓书册,一边看着郭炜接过一边微微笑着说道:“若是光看名册宗谊还拿不准,也不妨寻些机会去偶遇,陛下还是希望能寻个宗谊自己称心的。宗谊最后选哪个小娘子,过半个月答复就好了,陛下会安排人去提亲的。”

    饶是郭炜的脸皮久经考验,这时候也有些火辣辣的,连忙随手接过了那沓书册袖了起来,这过手的时候一掂量,还真是挺够分量的,看样子他们的准备确实很充分,这收集基本资料怕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

    两人看着郭炜起身行礼告辞,尤其是离开的时候那略显慌乱的样子,都不禁是嘴角含笑——不管是宗谊时期还是宜哥时期,这孩子可是有日子没这么慌手慌脚过呢。

    “这一眨眼的时间,宜哥都已经长大了,就要成家了……”

    这是郭华的喟叹,感叹中带着欣慰。

    “是啊……一转眼就过来这么多年,宜哥就要成家了,郭三娘也是莒国长公主了……说起来宜哥是被白事耽搁了半年,莒国长公主被耽搁的时间更长吧,现在长公主也早就除服,有没有相中哪个好郎君?”

    郭华的脸腾地就红了:“这才说宗谊呢,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宗谊其实还小,只不过皇子合龄当婚罢了,长公主可是青春正茂啊,这几年耽搁下来,可要记得韶华易逝。”符昭琼说了一阵,见郭华只是忸怩着不接话,眼珠子就是一转,续道:“长公主是不是不常出宫,所以寻不到合意的郎君?不如让我去和你阿兄说说,也让他安排安排?这样不妥,还是自己寻?要不这样,下回就吩咐宗谊帮你留心一下,他如今也是统领一方大军的,见到的少年将校很是不少,他看人的眼光似乎也有一套,等他看好了再让你过过眼,最后才让你阿兄出面好不好?”

    …………

    虢国公府,郭炜愁眉苦脸地对着面前的书册,只感觉这比学习政务和设计器械要难得多了。

    “前彰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王饶王受益家的三娘子,人见过,年龄大概比自己小一岁,长得还算周正……不行,我记得她是给那个赵大续弦,连生几个孩子都夭折了,自己也只活了二十多点……不过看她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林妹妹啊,王饶也不是短命啊,应该不是基因问题和先天健康问题……”

    名册里王三娘的排名还比较靠前,郭炜一翻就翻到了。本来对她的印象还是不恶的,而且夺走另一个时空里面赵匡胤的皇后也很有些恶趣味的满足感,但是郭炜马上就想起更为严峻的问题来。

    似乎这种早夭不是孤例啊。

    这没见过的郭威原配柴氏和续弦杨氏就不说了,毕竟她们还活过了三十,并且有一个是难产的,这个时代三十多的产妇必须算是高龄产妇的。

    可是看看符昭环吧,才二十六呢,打小家境也是不错的,符彦卿更是身体矍铄,可是说声感染暑热就一下子不行了;那赵匡胤的原配贺氏按历史推论也快没了;更扯的是赵匡义的原配尹氏,那磁州刺史尹廷勋的女儿、殿前东西班都虞侯尹崇珂的妹妹才多大一点?嫁给赵匡义也就一年多,按计划也快没了。

    这恐怕还是早婚早育惹的祸。像王三娘在历史上就应该是明后两年中的那段时间嫁给赵匡胤的,一个实际年龄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发育完成,居然要被那样的胖大武将……然后就是早育以后流产,接着多半就是习惯性流产,所以二十出头就夭亡简直就属于正常发展了。

    不过看看这个时代人的普遍身体状况,早婚也算是不得已吧。这时候的人预期寿命都比较短,像郭荣、岳飞、李鸿基和郑森都只活了三十九岁(哦,中间两个是非正常死亡),韩愈还形容自己四十出头就齿摇动发苍苍呢……所以早婚早育多半是一种自然文化选择吧,这样就让长辈可以在自己还健康健在的时候照顾到子女成家立业,而不至于闹得父母已经亡故,只剩下未成年子女被壮年的叔伯兄弟欺负。

    当然,这样的早婚早育制度必然会带来女性过早婚育有损健康的弊病,但是谁让这是男权社会呢?而且这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以前农村的小富人家给家里的男童先准备好童养媳,多半就是一种解决方式,“女大三,抱金砖”的俗语估计也就是这种传统习俗造就的吧?

    果然……御姐才是王道啊。

    可惜,郭炜现在是皇子,不可能去收一个御姐童养媳做正室,而门当户对的贵族家庭更不可能留着大龄御姐不嫁出去,所以郭炜的选择范围还就是只能局限于这些没有发育成熟的小丫头。

    不过,王三娘……还是免了吧,虽然的确觉得她在历史上的早夭不是遗传问题,但是心理障碍难消。

第五章 大婚前的日子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内,郭炜就显得特别的忙碌,时间总是不够用。

    平日里,郭炜还是要跟着卢亿、王著和吕端三人进学,每个工作日的上午基本都是铁打不动的。

    随着郭炜和其他南征官员一起升职,这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①、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虢国公、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依前督武学并知军器监事——这就是郭炜的新职位,虽然其中遥领的和荣誉的职位居多,但是相关的礼仪章程都是必须知道的。遥领的节度使也同样有幕府,属官从事都需要郭炜拣选;而作为不管事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是和实职宰相一样要传阅有关奏章公文的,只是不必作出处理决定而已。

    而在这一长串职位当中的几项实职,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对锦衣卫亲军的扩充和操练也是要经常性过问的;既然郭炜还督着武学、知着军器监事,那就要时常抽空跑一跑武学和军器监,或讲学训诫,或指导工作。这样基本上每个工作日的下午就搭进去了。

    到了休沐日,除了值班的官员,其他朝官和家属都在家休憩或者出去郊游,郭炜还得根据各种渠道得来的情报,不断地到街上去偶遇一些人,或多或少接触一下她们。因为工作日的机动时间明显不足,休沐日必须利用起来。

    虽然已经是临时抱佛脚了,但是该抱还是得抱。因为以前一直没有在结识同龄女性方面上心,这时候要追求什么爱情是没有机会了,郭炜的生活程序多半要走先结婚后恋爱的途径,不过既然长辈给了机会让自己挑,那当然还是挑剔一点的好,初始状态好一些终归是有利于未来发展的。鉴于上级给的自由时间并不多,如果不能抓紧时间自己选择好一个的话,恐怕就要被强行指定分配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半个月过去,郭炜终于是硬着头皮交上了自己的答卷,剩下来的事情就没有多少郭炜参与的余地了,而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到洞房花烛夜。

    当一支由礼部官员和宗正寺官员组成的使者团从东京赶往潞州的时候,郭炜已经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军器监。

    郭炜在军器监搞了一个开发署,将已经成熟的炼钢炼铁和黑火药、火铳等制造分别移交给工部的虞部、军器监的东西作坊和作坊物料库以及军器所,而开发署专职负责完成郭炜交代的各项试验试制,也奖励工匠们自己有所创造。

    开发署暂时由调拨给郭炜做从事的作坊使李崇矩署理,韩微则作为郭炜的代理人监督,当初被陈抟支派过来协助郭炜优化黑火药的道童二人组恋上了东京的生活,已经禀告陈抟并且获得其同意还俗,也就以他们的专长在开发署做事。

    这道童二人组既然已经不是道童了,当然要取个俗家的名字,恰好两人是同一个家族的孤儿,都姓楚,于是清风就成了楚云飞,明月就做了楚天舒,而清风、明月就保留下来作为他们的表字。不用问就知道,他们这名字是郭炜给起的,将道号保留作表字的主意也是他出的。

    这回韩微带给郭炜的消息是楚家兄弟的试验有成功也有失败,郭炜到地方一看,失败的是制造酸和碱的尝试,由于缺乏合适的量具与温度计、反应器皿,不要说是工业化生产了,就连在实验室中论证生产工序的有效性都是困难重重,这失败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制出三酸两碱,很多进一步的试验就完全没办法进行下去了,最简单的就是烧碱和油脂的皂化反应。现在即便是能够用草木灰碱去皂化棉籽油,那在成本上也比不过民间用皂角、香料做的肥皂团,而且也得不到郭炜所期待的皂化反应副产品。

    好消息则是楚家兄弟一点都没有被失败打击到,因为郭炜交给他们的试验工作都挺类似于炼丹的,所以他们对此很有兴致。东方不亮西方亮,煅烧赤铁矿石和石灰石以及石碱、石灰石相溶变化的试验工作暂时见不到成效,他们却终于把琉璃烧得不像珠玉了——也就是说,一改自古以来人们烧制琉璃时追求仿珠玉色泽的传统,完全遵照郭炜的指示精神办,经过长期反复的调换材料试验烧造,他们已经能够烧制出水晶般剔透的琉璃了。

    郭炜仔细观看了这些伪水晶,这已经不能说是传统的琉璃了,不过也还算不上光学玻璃,折光率和透光性都不太好,做镜片和镜子怕还是不成,做哈哈镜估摸着倒是可以,不过凑合着用作早期化学反应器皿应该可行。

    这可以算是郭炜在自己的非专业且不擅长领域指导这个时代的工匠和炼丹师取得的重大进步了,对此郭炜很自豪,比当初造出标准配比黑火药、炼出坩埚钢和造出燧发前装线膛火铳来还要自豪。当然,郭炜对实际进行试验工作的劳动人民更是万分钦佩,郭炜相信有这种工作能力的工匠们在,假以时日,很多自己知道点大概的东西他们都做得出来,只要自己指对了方向。

    …………

    就在郭炜为楚家兄弟的工作进展而兴奋的时候,仪风殿中有人正在因为有关他的传闻而闷闷不乐。

    符六娘就坐在仪风殿外花园亭榭的栏杆上,眉头轻轻地拧着,脸上微微现出一丝薄怒,贝齿轻轻地咬住下唇,两手漫不经心地交替着将眼前那些盛开的月季花采撷下来,然后捏在手中揉成一团,再狠狠地砸向亭柱、栏杆甚至是台阶和眼前的虚空,伴随着这个将手中物事砸出去的动作,符六娘还会通过鼻子发出一声轻哼。

    符昭琼就坐在符六娘身边的石凳上,两肘撑着石几,略显无奈地看着符六娘就这么发作着,既不呵斥,也不劝解,只是脸上带着苦笑。

    她知道妹妹是为什么发脾气,也知道妹妹只能这么生闷气,虽然六娘什么都没说过。

    今天符六娘进宫来看她,虽然装得很随意的样子,似乎就是和往常一样,但是符昭琼看得出妹妹来得急切,这赶路都赶得微微气喘鼻翼咻咻了,脸颊的红润也明显不是日晒的缘故,那么再怎样装闲情逸致也是不像的。

    两姐妹到了花园亭榭,符六娘一开始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符昭琼寒暄家常,不过后来还是忍不住引出关于皇子宗谊大婚的话题,在落实了郭荣已经派人去潞州为郭炜提亲的消息以后,符六娘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面前的花花草草很无辜地就遭了殃,符六娘的双手也染满了花草汁液。

    “六娘啊六娘,当初喜欢做姑姑做阿姨的也是你啊,这才多久……阿姐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趁着你还陷得不深的时候早点断了你的念头。”符昭琼看着苦闷中的符六娘,如此想着,心中期待的则是过不了几个月符六娘就能重归活泼。

    ①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尹就是兴元府尹,兴元府即今陕西汉中,山南西道节度使就是治所在兴元府的藩镇,这时候还是属于后蜀治下,是遥领的职位。

第六章 皇子大婚

    显德四年八月十八的戌时初刻,也就是丁巳年、己酉月、壬申日、庚戌时,该日宜祭祀、求财、签约、嫁娶、订盟,忌开市、安床、安葬、入宅、破土。

    这也是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的黄昏时刻,夕阳还只是刚刚西下,一轮圆月却早已挂在天际,月圆明彻碧空无云,黄昏时的东京城也就显得不是那么昏暗。

    郭荣在显德二年四月下诏规划扩建东京外城和拓展旧城街道,经过了两个冬末春初农闲时候的施工以后,尤其是新任枢密使、检校太保王朴在知开封府事和东京留守任上以及现任侍卫亲军马步都虞侯韩通在京城内外都巡检任上的规划督工之下,东京的外城已经在大体上落成,内城街道的拓展工程更是早已完工,整个东京城已经有了大国京师的样子,再不是以前拿州治勉强做都城的逼仄模样。

    经过了这一番的扩建,东京城终于显得城池广阔街道宽敞,在主干道两边的民居多有植树建井,市民们的游乐更是方便,自晚唐以来本就已经废弛的宵禁也不复存在,黄昏时的东京城还是那么的繁华喧闹。

    虽然中秋还算不上官节,但是在民间却相当隆重,现在又赶上了近几年风调雨顺,即使大河偶有决口朝廷也反应迅疾能够很快派员堵口,周边的战事既影响不到东京士民,屡战屡胜开疆拓土又让小民们多了许多谈资,小百姓们生活稍显安乐,节日里就越发地热闹起来。

    当朝皇帝长子的大婚在东京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被视作近年来的一大盛事。天子脚下的百姓都爱好些政治八卦,朝廷在给皇子宗谊议婚的整个过程中也没有特别保密,结果除了岳家和女方的姓名是郭炜更早知道,六礼的其他程序事项倒是东京城的百姓知道得还要精彩详细,就像现在这个亲迎之礼吧,郭炜坐着辂车一出虢国公府邸,就陷入了人民群众围观的海洋。

    还在亲迎日的白天,郭荣派出专员告庙,郭炜也不得不任由宗正卿郭玘安排的内侍仆妇摆布,把日常穿不上而且穿起来麻烦死的衮冕剑佩九章衣装扮起来,在郭玘的指挥下于宗庙行礼。这一到了黄昏时分,郭炜又要再隆而重之地被装上辂车,上街巡游一趟以供人观赏。

    虽然在一轮圆月映照下的东京城足够亮堂,迎亲车队仍然打出了成列的红灯笼一路招摇向前,这时候灯笼照明的用处还体现不出来,招惹眼球的效果却是十足十的。

    估计是怕前来围观的人还不够多,在那一长溜的迎亲车队前面,又专门安排了太常寺的卤簿鼓吹前导,于是郭炜的迎亲车队一路走来就是招来一路的围观群众。这些围观群众也不管郭炜躲在了辂车的车帘后面让他们没法围观,只是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对着车队指指点点,互相高谈阔论笑意盎然,看情形简直比他们自己结婚还要来得高兴。

    车队从虢国公府邸出发,先穿越宣德门外向东的御路,之后经过了已经布施给佛门改建成皇建院的郭威旧第,在几乎从北向南穿过小半个东京旧城的东城以后,才终于来到了离大相国寺不远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在京的宅第,停在了李家宅第的大门口。车队当中那辆结彩车靠着的乌头门外,却是门戟森森、行马当道,这番排场总算是让围观的人群稀疏了许多,郭炜也得以稍稍松了口气。

    下面的一切还是由郭玘安排,郭炜只能乖乖地做个提线木偶。

    李家倒也没有大门紧闭,由于李筠的人在潞州,现在站在门口相迎的就是李筠的长子李守节。虽然李守节是郭炜的下属,正担任着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右厢第二军第一指挥指挥使,在这个时候却是代表着郭炜的岳家。

    新妇却还没有出来,当然她名义上是在内室梳妆打扮,不过按照郭炜自己的经验,所有的妆扮估计已经在整个白天都料理停当了,这时候当然只是用这类理由来保证传统仪式的执行了,也就是要夫家进行催妆的仪式,在门外念一念催妆诗。

    这种事当然就是为了婚庆热闹,虽然郭炜一点都不擅长作诗,却也不能抵触这种形式主义。幸好这些诗都是可以请人捉刀的,并不需要是郭炜亲自创作,甚至都不需要郭炜本人扯着嗓门在新妇家门口吟诵出来,自有那迎亲队伍中陪伴郭炜的少年们同声吼出来就行,所以夫家出动的少年要够多才够声势。

    郭炜当然是在婚期一经确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询问过相应的程序了,所以早早地就找人作好了催妆诗。说起来他平常交往的多是武夫和工匠,这时候舔着脸去找文官帮忙须不好看,所以多少还是犯了点难。而负责教他学问的三个老师么,卢亿老夫子是不必去指望的,居然王著和吕端也是一时拿不出特别适合的诗文来帮他。幸好卢亿老夫子有个够聪明强力文辞敏给的好儿子卢多逊,这卢多逊是在显德三年中的进士,目前正做着秘书郎、集贤殿校理,在偶然知道了郭炜的难处以后,信手挥就了几首诗给郭炜应付过关。

    至于找到围着接新妇的彩车大声念诗的上百个少年么,那就更是简单了,虽然郭家人丁凋零,锦衣卫亲军里面愿意凑这个热闹的勋戚子弟可不要太多。也就是郭炜一句话的事,除开需要代表岳家的李守节,其他人基本都来了,而且一个个自备骏马。

    在门外少年们的诗朗诵表演声中,李守节的胞妹李秀梅盛装出场,在随身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来。虽然郭炜早就见过她几次,而且这时候她还披着红盖头,可是那身九等翟衣还是给了郭炜一份庄重的感觉,使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他又多了一份承诺。

    群声诗朗诵一直持续到李秀梅进入彩车坐好为止,接着就是少年们上马围住了彩车转头向虢国公府邸开进。回去就是一路顺畅了,虽然围观的人群依然热烈,却没有上演这个时代普通官宦的迎亲车队经常遇上的障车游戏,总算是在亥时正刻到达了——毕竟是皇子大婚,也就是李延福这样身份的人才方便出马来障车。

    回到府中才是正戏开演,在宗正卿郭玘的调度下,郭炜几乎是机械性地完成了所有的繁文缛节,看面前的人却好像是游刃有余,也不知道是体力充沛还是家教有方,或许是兼而有之。

    一直喧闹至子时,宾客们方才各自散去,大门落锁之后院中重归寂静。

    洞房之中红烛高照,全部都是暖色调的床榻、罗帐和棉质地衣被烛光照得一片通红,头顶着红盖头的李秀梅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却给了郭炜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奇妙感觉。

    手中拿着预备好的秤杆,郭炜慢慢地走向床榻,随着他的步伐,一直端坐不动的李秀梅足尖似乎往裙底缩了缩,盖头似乎被风吹得飘荡了一下,衣裙也微微有些波动。

    郭炜忽然就有些激动起来,秤杆一伸非常精确地将盖头挑开,然后就看见盖头下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颜,那往日梳理得很俏皮的双鬟已经变成了如云的高髻,在高髻上插着九支花钗。

    郭炜将脸凑了过去,烛光下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李秀梅眼波流转,薄薄的一层脂粉掩不住那本色的晕红泛起,她脸上的妆却是不算浓,完全可以透过化妆看到光洁的肌肤,双眉也只是用黛青略略扫成柳叶形状。

    “夫人……你的秀梅这个名字太普通,不如改一改吧,改成华梅如何?”

    “…………”

    因为这场婚姻才被封为安国夫人的李秀梅被郭炜这句不着调的话给弄懵了,双唇微张望着郭炜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对了,夫人的天癸是何时来?”

    “…………”

    李秀梅又是愣了愣,不过这次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却是马上把头低了下来,几乎要埋到胸口,双颊红得好像要滴血一样,实在是羞得不行。

    在出嫁前,李秀梅也是接受过全面的婚前教育指导的,郭炜这句问话什么意思她反应过来就懂了,正因为懂了才特别地害羞。这时候李秀梅正一边害羞一边拿眼睛偷偷地瞟着郭炜,心中一个劲地奇怪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要不要回到他呢?不回答吧,好像不符合三从四德诶,而且李秀梅其实是很愿意回答郭炜的任何问题的,正如她很愿意嫁给郭炜一样;回答吧,这问题实在是羞人,这又怎么张口哦……不过,皇子他知道的可真多,阿兄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假。

    李秀梅坐在那里忸怩了半天,郭炜在一旁看着她的娇态竟然就昂扬起来了,等到他蓦然发觉,才意识到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如此昂扬,看样子成熟也是需要环境的,而郭炜的婚姻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却不过郭炜的询问,李秀梅终于还是羞羞答答地说了。这一说,郭炜暗暗掐指一算,不禁是心中雀跃,这运气还真是好,今天应该是她的安全日,可以放心地去完成整个婚礼程序了,既不必担心她年龄太小会受到伤害,又不必使她感觉到被冷落,那么第二天一起去拜见郭荣和其他家人的时候就不用去掩饰什么了。

    接下来自然是一夜无话,李秀梅让郭炜体验了芳心可可与三从四德兼备会是什么境界,郭炜也让李秀梅知道了什么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才。

第七章 蜜月也有公务?

    东京南郊的鹞村冈,郭炜和几个锦衣卫亲军的将校站在冈上,一边看着冈下四野被分成几个部分进行操练的锦衣卫亲军士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

    “殿下大婚没多久就时时跑到鹞村冈来,不怕冷落了安国夫人吗?”

    敢这么说话能够这么说话的也就是李延福了,其他人即便有些八卦心也是不好问这种私密问题的,而李守节却是碍于这类话题涉及胞妹只好不参与。

    “九日的婚假不是已经过了么,眼见大家都是这么忙碌,我又怎么好埋首于温柔乡呢。”郭炜说的自然不尽不实,不过这类话题本来也就是个谈资,不可能都回答实话的,郭炜能够在答话时表现得这么坦然,已经是给李延福面子了。

    郭炜在新婚不久就经常性地跑到鹞村冈参与锦衣卫亲军的操练,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关心这支嫡系的建设,要在任何节点上都牢牢地掌控住这支力量,更重要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为了找个合理的借口避开李秀梅的危险期——不过这就完全不足为外人道了。

    虽然李秀梅和郭炜同龄,其实比郭炜还大着月份,不过终究只是一个实足年龄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论起发育程度来,要做一些夫妻间爱做的事情确实是足够了,可是要做孕产妇那就相当的危险。

    郭炜心中想的是,这个年代的女子不满十八岁就生育是非常有害健康的,所以他虽然可以遵照长辈的安排早婚,却不打算早育。不过麻烦的是这个年代缺乏方便有效的避孕手段,而且郭炜还不能求助任何人,就算对李秀梅都不能坦白,因此他就只好自我克制地运用成功率并不算高的生理周期法了。幸好经过询问,郭炜了解到李秀梅的周期相当稳定,而且从婚后的一段时间看,新婚的喜悦激动都没有明显影响到李秀梅的稳定周期,所以郭炜一算到李秀梅的危险期就躲了出去。

    虽然两人在婚前缺乏感情建设,不过郭炜是很现实的一个人,知道这是时代的特色,好歹李秀梅还是他自己挑选的,已经算是不错的开始了。而李秀梅则是三从四德学得很不错,对郭炜又是仰慕已久,所以新婚燕尔当中两个人很快就好得蜜里调油,这时候要说往外躲,郭炜即使自己有足够的理智冷静来克制,也还真得找到足够的理由来说服李秀梅。尤其是快进入危险期的李秀梅那是分外的柔媚,虽然很三从四德,很温柔贤淑,并不会主动地提出什么表现什么,那双始终在默默注视着郭炜的眼睛却好像要滴出水来,常常看得郭炜自己就要主动缴械投降。

    这个时候就连跟着三位老师学习典章制度都不算是什么强大的理由了,卢亿这样的老夫子都主动表示学习可以暂缓。军器监的事情绝大部分也是转入了常规日程,并不需要郭炜天天去盯着,也就只剩下锦衣卫亲军的员额扩充和加紧操练可以让郭炜躲开,而且是躲得比较远。

    随着东京外城的扩建趋向完成,规划中的军营、街巷、仓场、诸司公廨院务陆续落成,周边任由百姓营造的其他空地也快要建满了。原本建在薰风门外蔡河之南的武学和新太学又被圈进了东京城墙,演兵场变成校场还可以供历届武学生员操练,射击场却再也不便使用了。

    于是就在新建的东京外城南郊,朱明门外的皇家园林玉津园的南面,一个叫做鹞村冈的高阜及其周边地区成了武学和锦衣卫亲军共同使用的演兵场和射击场,根据郭炜的意见进行了大量的改建。

    随着锦衣卫亲军的又一次扩充和火铳制式的变更,整个锦衣卫亲军都在忙着换装,并且按照上司的安排分批次分阶段分科目进行操练,郭炜也就顺理成章地投入其中。

    龙枪军和金枪军都扩建成十六个指挥了,原先虚设的军一级番号终于有了第二个指挥。因为各级将校的训练不够,而且一个军里面还只有两个指挥,也就没有设立专门的军都指挥使,只是由第一指挥的指挥使暂摄军都指挥使,副指挥使被放到第二指挥去担任指挥使,以下各级军官依次得到提升。老兵和新兵也被平均分到每个指挥,这样基本上就能够做到一老带一新的样子,使得新建的第二指挥也都具备了基础的战斗力,只需稍加操练即可恢复到原先的八成水平。

    经过军器监开发署的多次检验比较,郭炜最终拍板将火铳的口径从四分缩小到了三分,铳管长三尺,其他的枪机和护木都不变,整支火铳重六斤八两,长四尺二寸。另外还专门给这种火铳配备了枪头,枪头长约一尺,尾端另有五寸的塞杆可以塞入铳管,当火铳装上枪头以后长五尺二寸,虽然不能与长枪兵一试短长,却也足以用来自卫,从此火铳兵就不必装备腰刀了。

    郭炜还组织人手对火铳兵的全部战术动作进行了详细分解,然后依此制定了相关的操练条令,所以锦衣卫亲军的操练得以按照分解的流程在分批进行,很多时候他们就可以用淘汰下来的老式火铳单纯练习装弹动作而不必使用实弹,这样弹药的消耗和铳管的损耗都会少得多,而同样能够达到将士卒操练成临阵完全机械式地装弹操作的目的。

    现在郭炜面前的一队新兵就在教习的训诫下进行着装弹训练,经过精心分解的操作流程是那样的简单、机械、重复,会让他们一直练到麻木。左边不远处的另一队新兵则是在操练队列,在教习的哨声与呼喝声中,他们反复做着最简单的左转右转和齐步走,这样的机械性操练,也是力求将他们练成临战时一听到指令就能做出条件反射般的动作来。

    在稍远一些的射击场上,军器监的工匠正进行着校射,然后根据校射结果为每一支火铳标定望山的刻度,也就是郭炜所知的射击表尺,从五十步一直到三百步,以五十步为一格,望山可以在其间滑动和固定,配合铳管前端的准星,火铳的射击能够达到相当的精确度。

    而在更远一些被有意构建出来的复杂地形处,队列操练已经达到了一定标准的士卒则在接受旗帜金鼓的训练,他们根据旗帜金鼓等号令几乎是真正在赴汤蹈火。

    郭炜站在冈上看着周围热火朝天的操练场面,展望着锦衣卫亲军稳步增强的战斗力,胸中涌动着豪情与兴奋,竟是丝毫不亚于洞房花烛夜自己大展雄风的时候。

    就这样循环反复地操练到了酉时初刻,众人才纷纷收队,赶在日落闭城之前回到了东京城内,锦衣卫亲军的多数士卒和低级官校都返回位于外城的几个军营,而住在内城的高级将校们也是各回各家。

    在郊外忙碌了一天的郭炜掐着内城关闭前的一刻进了薰风门,正待上州桥的时候,就看见几个殿直从州桥下来迎面走了过来,竟似专程来迎接自己的一样,打头的那人却是郭炜认识的。

第八章 楚白的麻烦

    从州桥那边过来的几个殿直远远地见到了郭炜一行,赶紧下马趋前迎谒,打头的却正是当初从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权副指挥使职位回到殿前司任内殿直的李继偓,这时候已经积功升到了殿前司内殿直右第一班押班,论职位倒也只相当于一个指挥使,不过作为天子亲从多少要高个一阶半阶的。

    看见桥上下来的诸人都是牵着马小步趋行,摆明了是要上前迎候自己,郭炜也没有摆架子端坐在马上等着他们,当即下马静立等待。随侍左右的苻俊等人见到郭炜下马,自然也是忙不迭地下马恭立于郭炜身后。

    李继偓领着身后几个殿直行至郭炜身前,于道左下拜,起身之后其他殿直只是叉手恭立于道左,李继偓却是上前一步鞠躬:“殿下戎务繁忙,臣等贸然相阻,不胜惶恐。”

    郭炜微觉奇怪,原来这些人是因为私事找自己啊:“不是陛下宣召么?你们找我却是为了什么事?不必多礼了,起身好说话。”

    “谢过殿下。”李继偓也知道郭炜的性情,当下就直起身低头说道:“我们不曾奉陛下旨意,这次却是有些私事叨扰殿下了。原本我们是不敢冒昧求见殿下的,只是想去外城见过康指挥,请托他从中转圜,不过到了州桥这里才发觉城门将闭,又见到了殿下一行,想想此事紧急,而且性命攸关,这才不得不冒死直接求助殿下。”

    事情紧急?性命攸关?而且开始还是打算找了康保裔以后,转个圈子请托自己出面?这么说来李继偓并没有准备利用和自己相识这一点做文章,这也就算不得什么冒昧嘛,而且即使冒昧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口中所称的的“康指挥”,当然是新任龙枪军右厢第四军第二指挥的康保裔,而不会是龙枪军左厢第二军第一指挥康延寿,虽然他们都没有进内城而是住在了军营,不过能够和李继偓这些殿直们相熟的显然是康保裔。

    不过有什么事会是性命攸关到他们要来求自己出面呢?看情况也不是李继偓自己惹事了,不然的话他倒是可以直接来找自己,更可以去求他的兄长右武卫大将军李继勋,虽然李继勋因为淮南战场失律被贬,资历和圣眷可都还在,给亲弟弟求情应该比自己出面还管用。

    郭炜在心中迅速地进行着分析判断,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向恭立在左手边的众人淡淡地扫了几眼,结合着刚才的分析结果,马上就从这几个人的神情间看出一些端倪。

    右手中的马鞭一指李继偓身后最右边的一个殿直,郭炜朗声说道:“李押班是想为此人求情来的吧,所为何事就不必由李押班转述了,让他自己说与我听就好。说得清楚明白的话,我自有理会。”

    那个一直低头叉手恭立的汉子听了郭炜这句话,壮硕的身体就是微微一抖,稍稍抬头向郭炜这边觑过来,见马鞭的鞭梢指向的正是自己,眼神闪了一下又连忙低头,然后微微扭头悄悄地看向李继偓。

    这时候李继偓正掉头向那人打眼色呢,得了李继偓的示意,这个殿直赶忙转头看着郭炜的脚面,小声恭敬地说道:“殿……殿……殿下,俺叫楚白,只是殿前司内殿直右第一班的普通殿直,在李押班属下。今日午后时分,俺出门办差,因为差事催得紧,俺骑马骑得快了些,不曾关顾左右,就不慎冲撞了赵太尉的马队前导。虽然当时赵太尉不曾责罚俺,俺却是怕得紧,办完差以后私下托人打听,得知赵太尉随后就去过枢府,就是去向枢密使告了俺无礼。俺心下有些着慌,问过几个平日相与的同僚,听说前朝就有不少小将殿直误冲京尹、枢密使的前导被杖杀,这要是明日枢府堪问下来,俺多半也是没命的,一时惊慌就求告李押班了,然后……然后……就是李押班带着俺们几个四处求人。”

    看着面前这个壮硕汉子小心翼翼地答着话,满面的虬髯也掩不住脸上那惶恐之色,这时候郭炜从这张仍然年轻的面孔上能够感觉到的也不是粗豪而是战栗。

    官威可真大啊……这也不是赵匡胤一个人独有的官威,等级森严那是时代的特色,虽然低官误冲高官的行导即被杖杀也不是常态,基本上只有京尹、枢密使这种显赫而又实权极大的高官才能,但是低官因此受罚则是必然的。现在赵匡胤没有当场处罚这楚白,而是跑去枢密院告状,恐怕是想要升级惩罚啊,还真是说不定赵匡胤的目的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想那赵匡胤几年前也不过就是一个殿前行首,这迅速蹿升到殿前都指挥使还没多久,虽然加了节度使衔,却也还不到使相,就对高官威仪安之若素了,甚至还瞻望着使相那种威风?

    在这个世界上,既能够谨守礼仪又能够宽宥他人偶然无心的失礼的,也就是自己了吧。自己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对这类森严的上下尊卑是非常抵触的,只不过为了入乡随俗和光同尘才尽力学习遵守,所以自己对别人都能谨守礼仪以免招来不测,而对位卑者的遵礼状况却是不太计较。但是居移气养移体,长期习惯了位卑者的恭敬畏服,不要也落得赵匡胤这个样子才好。

    “此事楚殿直固然有失礼之处,却是出自无意,况且赵太尉并未加使相,殿直又是廷臣,我想枢府不会过于苛责楚殿直吧。”

    看到天色已晚,想来各衙门应该都已经下班回家了,现在去枢密院找魏仁浦或者王朴问情况或者说情是不行了,郭炜也只有先安慰下楚白,不管怎样总得让他能安心睡过今晚吧。只是郭炜在史书上不曾看见过这个楚白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因为其人在之后就一生庸碌,所以没有显名;还是楚白就因为这事没了性命,而殿直这种级别太低,所以五代史不会记载,赵匡胤的纪传中当然更不会记载。

    当然,郭炜还是会去尽量救一救楚白的,一则他确实罪不至死,而且枢密院没有在当天就拿他问罪,估计不会太严重;二则既然李继偓想到了来求他,这种人情不卖白不卖。所以郭炜还是给了李继偓他们一个承诺:“当然,今日李押班为了楚殿直的事前来求情,无论是看在右武卫大将军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李押班本人的面子上,我都不会置之不理的。不管枢府打算怎么处置,我明日一早都会去过问,断不至于让楚殿直遭受非刑。”

    …………

    事情还没有定局,所以郭炜也就没有再理会李继偓他们的千恩万谢,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自己定然会干预的承诺,之后即扬长而去。

    回到府中,早已望眼欲穿的李秀梅立刻过来嘘寒问暖,招呼着丫鬟们侍候郭炜洗漱更衣还不够,自己也时时上前帮衬,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注视着郭炜的一举一动。

    郭炜大感吃不消,想着今晚要应付过去还得花些手段,幸好碰上了李继偓的这次请托,于是婉转地慰抚交代了李秀梅一番以后,就去西厢房寻章瑜问话。

    章瑜是孤身一人,自从到了郭府做家将开始就一直是住在府中的,后来随侍郭炜就一直跟着郭炜搬迁,即使现在已经到锦衣卫巡检司任职了,却还是住在郭炜府中。锦衣卫巡检司的工作并不是完全依照其他衙门的作息,不过这个时候章瑜却正好是回来了,听了郭炜的吩咐,章瑜连忙又赶出门落实相关事项,一直忙到了二更天才回府,向郭炜汇报任务进程的时候虽然没有太多的消息,却也让郭炜有了足够的借口躲开李秀梅一晚。

第九章 再议南征

    第二天一早,郭炜本来打算向三位老师告假的,结果韩微亲自前来告知的情况让郭炜打消了这个念头。

    事实证明楚白的惊恐固然是正常的,赵匡胤确实跑到枢密院去告状了,甚至枢密使魏仁浦都打算顺着赵匡胤的意思,当时就要命令宣徽院勘诘处理此事。要真是照着这个程序走下来,楚白还当真可能没命,因为魏仁浦如此小题大做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为了安抚高级武官而不在乎普通殿直的性命前程,下面的具体办事人员当然能够体察,这样办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幸好枢密使并不是只有魏仁浦一个。另外的那个枢密使王朴虽然是新任的,资历比魏仁浦浅,却相当有决断敢作为,当场就把赵匡胤给顶回去了,理由其实也就是郭炜安慰楚白的时候讲的那几条——赵匡胤的名位虽高,却是还未加使相;殿直楚白是廷臣,和赵匡胤比肩事主,不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不仅如此,王朴对于赵匡胤提出这种越权要求的行为还给予了告诫,“不宜如此”云云,让赵匡胤不得不折服而退。

    也就是说枢密院已经处理完殿直楚白误冲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前导这个事件了,驳回了赵匡胤对楚白追加处罚的要求,郭炜再要掺合进去就纯属多此一举了。

    虽然不必去枢密院为楚白说情,但是将事情结果告知楚白以使其安心还是有必要的,这种事当然就无需郭炜出马了,交代韩微去办即可,郭炜还是照常去弘文馆接受三位老师的教诲。

    午后时分韩微再次回报,楚白如何感激涕零就不必提了,只是这时候他又提出来一个请求——虽然不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但是楚白和赵匡胤毕竟都是殿前司系统,而赵匡胤是殿前都指挥使,并且和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私交不错,要说可以把楚白管得死死的那是没有任何疑问的。现在很明显赵匡胤嫌恶了楚白,虽然因为枢密使王朴的公断,楚白的性命是无忧了,但是他在殿前司的前途恐怕还是一片灰暗,所以楚白想投效锦衣卫亲军司。

    楚白的这个要求他本人是不方便向上司提出来的,所以只好再次求助郭炜,一事不烦二主嘛。不过对郭炜来说这事比起去向枢密使求情要简单得多了,只是向郭荣请调一个低级武官而已,那升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的时候请调濮州录事参军吕胤给自己做掌书记还不是一说就成?也就是要找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

    于是为了楚白的前程,也是为了彻底地卖李继偓他们一个面子,郭炜把刚刚在自己身边待了一年的苻俊放到金枪军右厢第四军第一指挥做了一个副指挥使,然后以侍卫轮换的名义向郭荣要来了一个殿直——当然是在名册中选了某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规律而又琐碎,去弘文馆上学、去武学训勉生员、去南郊监督锦衣卫亲军操练、去军器监开发署指导……回到府中在李秀梅的殷勤服侍下看一看传阅过来的公文,像什么和蜀人交换战俘,前濮州刺史、伐蜀时的前军排阵使胡立被放回来了;像什么宰相王溥和枢密使王朴丁内艰随即起复啦;像什么诏定格律、修《刑统》和历书啦……郭炜虽然不曾参与讨论,却全都知晓。

    剩下来的时间就是和李秀梅琴瑟和鸣。

    郭炜仍然坚持着掐算李秀梅的周期,严格地克制着自己,到了需要回避的时间段,如果没法找到借口往外躲,那么就想着法子转移李秀梅的注意力,虢国公府邸的后院因此经常出现两人的身影。

    处在正寝与正堂之间的这个后院,在之前一直都是闲置着的,自从李秀梅进门以后就逐渐多了园池亭台、碧树修竹,虽然院子面积并不大,用的也是些寻常花木,经过郭炜的独到设计之后还是别有意趣,徜徉其间自有一番静谧闲适。

    为了让李秀梅不生怨怼,郭炜甚至重操旧业,制作了不少非军乐的乐器,如笛、箫、芦笙之类,抒情小调更是搬运过来许多。到了某些日子,两人不入正寝而在后院池边花畔小憩,郭炜便即兴吹奏些曲子,虽然称不上天籁,却也让李秀梅颇为迷醉,听着乐曲足以忘怀某些念头。

    安逸祥和的生活在进入十月以后又面临中断,随着冬天的到来,南征再次被提上议事日程。郭荣收取整个淮南的战略目标尚未达成,而秋收之后正是再次亲征的好天气,这样的大举征伐郭炜当然也要率锦衣卫亲军随行。

    自高平之战以来,郭荣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这时候再议南征,也就是郭荣作出亲征安排,百官就各自奉敕命为此绸缪罢了,其实是议无可议的。

    郭炜当然也就把全部工作重心转入了战备,什么弘文馆、武学和军器监的事情一体冻结,操练初见成效的锦衣卫亲军进行出征前的编组,军官团还要在郭炜的组织下想定各种后勤与战术预案。

    十月初九的上午,郭炜又一次匆匆赶往枢密院,以协调各种后勤安排,经过宣德门的时候却感觉气氛大非寻常。事情办妥以后出来,郭炜找来之前被支去打探情况的楚白一问,却是左藏库使符令光受命督造南征军士袍襦,未能按期办好,郭荣一怒之下便要斩了他再弃市示众,诸位宰臣闻讯赶往滋德殿求见郭荣,试图营救符令光,郭荣却入宫避而不见,这眼看午时就要开斩了,群臣心中大感惋惜却是毫无办法。

    “大感惋惜?督造出征军士袍襦是军务,失期当斩有什么可惋惜的?”

    “呃……”楚白有些挠头,他还有些摸不大准郭炜的脾性,不过之前郭炜交代过他要详细打探情况,于是这时候他也就只好细细地解释了:“殿下,这个失期依律并不当斩,只是小过。而且符令光是勋阀之后,在内廷任职很久了,历任多种使职官,处理各种繁杂事务都做得不错,也一直清慎自守,廉洁干练的口碑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陛下多次将差事交与符令光做,也就只有这一次出了点叉子。”

    “是这样啊……你且去南市看着,若是到了午时还没有旨意来收回弃市令,你就暂时阻一阻行刑,就说是我的意思,能够缓上个一时半刻即可。我这就入宫去求见父皇,希望能求得父皇收回成命吧。”

    郭炜给楚白交代完,又匆匆赶往内宫,他却是没有像宰相们那样被堵在宫门口,正在气头上的郭荣仍然允许他前往仪风殿觐见。

    不过郭炜的进谏就没有这么顺利了,无论郭炜怎么婉转陈情,郭荣就是不松口,只是咬定了对待失职渎职必须用重典。好在郭荣随即派了个内侍去传手谕,让南市那边暂缓行刑,这边却是盯着郭炜要他明确地说出个道道来,而不是仅仅以符令光的勋阀之后这样的身份或者符令光以往的功劳苦劳来求情。

    有没有这样的啊……就是偶尔发发善心救个人,都成了父皇考校儿臣的功课,郭炜心中不住地哀叹。

    不管怎么样哀叹,郭炜还是得认命,最后仍然是硬着头皮侃侃而谈。一时间从孔子评论子产执政一直说到了诸葛亮治蜀,郭炜在其间反复阐述为政宽猛相济的辩证关系,特别指出,郭荣在执政之初惩于晚唐以来的颓风陋习积重难返,以严刑峻法拨乱反正澄清吏治整顿朝纲有其必然性和必要性;但是在吏治朝政都上了正轨以后,还是要依照律令审视纠劾群臣,既不因怒刑人,也不因喜赏人,这样群臣才知道应该如何行止。

    一大通话说得郭炜口干舌燥的,再偷眼看看郭荣的表情,见到的却是面容清冷不喜不怒的样子,郭炜也只能心中忐忑地继续:“左藏库使符令光过往的功劳苦劳固然不能抵过这次的失职,不过也能说明他并非贪渎误事,其中自有些外在因素,依律也是不够斩刑的。如果一向勤劳任事的廉吏只因为一次小过就见诛,怕是会让群臣不敢任事承担责任了。儿臣斗胆请父皇三思,至于符令光所误南征军士袍襦,也尽来得及补救。”

    郭炜总算是把话都说完了,郭荣却还在那里默不作声,只是淡淡地审视着郭炜,看得郭炜是汗流浃背。

    殿中的微妙沉闷气氛一直持续到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撞进来方才打破,这个男童撞开门看向二人,对着郭荣叫了声“阿爹”,然后就奔着郭炜跑去,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郭炜身前,立即一头扎进郭炜怀中,口中只是撒娇埋怨:“阿兄又是好久没有陪训哥玩了~”

    郭荣那清冷的面孔这时候才绽开一丝笑意,对训哥佯装呵斥:“训哥就知道缠着你阿兄玩闹,要知道你阿兄刚刚娶了阿嫂,又有军政国事要办,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你?”

    “阿兄,听说阿嫂好漂亮,训哥想去拜望阿嫂……”

    郭炜看看从自己怀中抬起头来的训哥,又转头看看郭荣,见到郭荣眼角含笑地微微颌首,不由心中大定,再转头看着训哥那满怀希冀的大眼,捏捏他的脸蛋说道:“今日阿兄就带训哥去看阿嫂,好不好?”

    闻听此言训哥自然是欢喜雀跃,哥俩又亲昵了一通,才向郭荣拜辞。就在郭炜牵着训哥的手退出仪风殿的时候,蓦然听见郭荣轻轻一声叹息:“但愿你是真正的仁厚而不是仁懦。”

    郭炜心中就是咯噔一下,郭荣该不是把自己当作了汉元帝一类的人物了吧?不能啊……郭荣看人的眼光不至于这么差的,自己以前的那些刚强决断郭荣应该都看得到的。当然,郭炜还会继续尽力表现自己刚强决断的那一面,虽然必要的仁厚宽恕之举也要做。

第十章 郭廷谓

    大周显德四年十一月十一,也就是南唐保大十五年十一月十一,南唐濠州团练使郭廷谓盔甲披带整齐,正伫立在濠州西门城楼上,眉头紧锁地遥望着前方的周军阵势,紧随在他身后的亲弟濠州马步都指挥使郭廷赞也是全副武装,面上忧形于色。

    自从周军涉淮水南侵以来,两军交兵断断续续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南唐总体上就是丧师失地,唐军鲜有胜绩。除了已经投降周军的前北面招讨使朱元,郭廷谓的战绩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已故右武卫将军柴克宏的胜利虽然更显辉煌,却只是对吴越军的。

    周军初来的时候,诸州县望风披靡,在其兵锋下能够稳守城池的,也就是寿州的刘仁瞻和濠州的黄仁谦而已,而当时为黄仁谦出谋划策并且坚定其守城信心的,正是时任濠州监军的郭廷谓。

    在江淮雨季来临,周主第一次回师以后,唐军开始大举反攻,反攻中除了朱元屡克州县直抵寿州城东的紫金山以外,也就属濠州驻军的战绩出色了。轻舟奇袭涡口浮桥,败周将张从恩、焦继勋,焚毁浮桥和周军在南岸的仓库积储;征募训练乡兵并且率领乡兵依山衔枚直取退保定远的周将武行德、周务勍,让武行德仅以身免,这些都是郭廷谓主导和亲领部众做到的,郭廷谓也因此升为滁州刺史、上淮巡检应援兵马都监。

    紫金山之战唐军一败涂地,朱元含愤投降周主在前,到了唐军大溃之际投降被俘的大将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唯有郭廷谓得以全军退保濠州,周军追不能及。紫金山败讯传到濠州,驻扎于此的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和监军使陈觉仓皇逃回金陵,濠州守将黄仁谦也打算随大流弃城而走,又是全赖郭廷谓阻止,并且立即组织起有效防御,濠州这才没有随着寿州的陷落而丢失。

    郭廷谓再次因功升官,被实授为濠州团练使以后,濠州的军事全权就此归郭廷谓所有,于是他又在濠州缮戈甲、治沟垒,常若敌至一般地整训守备,自信已经将濠州经营得固若金汤了。秋收之后周军果然再次南侵,郭廷谓自然是一面积极备战一面急报金陵请援,孰料求救的使者离开濠州还没有几天,在援军仍然杳无音信的时候,濠州的外围防御阵地就已经丢得一干二净了。

    自从寿州陷落之后,淮水防线已经是形同虚设,周人又再次在涡口架设起浮桥,并且在此夹淮水立两城建镇淮军,濠州孤城根本就无力去阻止周军渡淮,这且不去说他。周主在涡口渡淮之后,沿淮水南岸进军,于十一月初五进抵濠州的西面;周将李重进部由陆路包抄濠州的南面,并且在十一月初六破南关城将濠州南线切断,这些也都属于正常。

    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依淮水和濠水而建立的濠州北面和东面的外围防御阵地居然也在旦夕间丢失,濠州与淮水下游的泗州、楚州等地联系就此被隔断,这就只能说明周军在水军方面也建立起对唐军的全面优势了。尤其是建在濠州东北十八里的河心洲水寨,一方面环水自固足以阻止周军从淮水方向攻击濠州的北面和东面,一方面又是濠州通过淮水联系泗州的重要孔道,郭廷谓本以为凭借着水上优势可以稳守住,居然在十一月初六被周军用骆驼军涉水攻取,周军的其余步骑随之乘船进入濠水阻断了濠州的东面。

    现在濠州可以凭仗的,也就只剩下位于濠州北面淮水中的水寨和濠州本身的城池防御系统了……幸好城北的水寨尚有战船数百艘,并且还布置有特别的防御设施,周军的水军固然已经很强大了,却也不是可以轻易攻取的;至于濠州城则更是城壕深阔、城墙高峻坚厚,城墙下面壕沟边上的羊马城也是布设周密,就看周军的攻势在它们身上撞得粉碎,周主被迫顿兵坚城之下,然后再期待金陵早发援军吧。

    …………

    濠州城下周军的大营中,全副戎装的郭荣也正在观察着濠州的城防,不过他可不是像对面的郭廷谓一样单纯地凭着肉眼观察,现在站在天子旌旗前方面对濠州方向的郭荣,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具崭新的单筒望远镜。

    随着宝石工匠们的手艺渐趋熟练,用纯净水晶磨制镜片的废品率大幅下降,郭炜终于能够指令他们再磨制一些镜片,于是青铜镜筒的单筒望远镜又出品了好几具,而且放大倍率也都有所提高,郭炜在其中挑拣了最好的一具进献给了郭荣。可惜郭炜的光学知识实在不怎么样,至少比他的本专业差得多,所以他对双筒望远镜的原理也还没有琢磨透,因此直到现在为止还是只能做一做单筒望远镜。

    从十月十九离开东京起,郭荣一路上都在练习着使用这个新鲜玩意,到了这时候已经是用得相当的熟练了。透过镜片看着眼前清晰的濠州城楼,还有城楼上濠州守将那放大了数倍因而清晰可辨的面孔,虽然心中早就有所感叹,郭荣还是再一次感叹这确实是军国利器。

    郭荣看了一会,就收起了单筒望远镜,转头打量起站在身侧的郭炜来,这孩子虽然还只有十七岁,自打成婚以后却似乎又成熟了许多。他的身量在半年间就高了不少,现在几乎能够与自己平齐;身子骨也更加的结实了,已经可以将那身盔甲撑得很饱满;最增加他成熟形象的则是清秀面孔上冒出来的密密茸毛,两腮、下颌和上唇的茸毛规模已经可以窥见将来。

    宗谊终究是长大成年了,看着郭炜透过单筒望远镜观察濠州城时的专注神情,郭荣不无欣慰地感喟着。

    围城战不同于野战,金鼓旗号无法迂回传达,所以郭荣的命令早已于前一天晚上下达给濠州四边各主将,在服从总的战略目标之下,这天的攻击将由他们自己临场决断。

    濠州城的东面就是濠水,虽然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领军控制住了濠水,但是从河流之中进攻城池毕竟艰难,所以东边的赵匡胤所部随驾出征的殿前司部分步骑只是负责阻断南唐可能的援军,并不加入攻城作战。

    濠州城北淮水中的水寨一方面为濠州守军提供了后路,一方面仍然有可能接应淮水下游的援军,必须予以攻拔,以彻底困住濠州,并且从淮水方向兵临濠州城下也是对守军的极大震慑,所以这一路是当天的攻击重点。在这个攻击方向上,右骁卫大将军王环和光州刺史何超统领水军,右武卫大将军李继勋和右神武统军宋延渥、同州节度使白延遇各自领军协助,殿前司控鹤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和侍卫亲军虎捷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马令琮各自率领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部分步军伴随水军作战。

    濠州城的南面,占领了南关城的李重进率领随驾出征的侍卫亲军司大部步骑佯攻,以牵制濠州守军的调度。

    濠州城的西面是郭荣亲自督战,前线由右龙武统军赵匡赞负责统一指挥,锦衣卫亲军金枪军担负火力压制任务,龙枪军遮护其后,随时准备封堵可能开城出击的濠州守军,濠州行刺史唐景思率高平之战中北汉降军编成的效顺指挥为先锋主攻。

    攻守双方都是厉兵秣马满怀信心,准备投入一场大战。

第十一章 水寨攻防战

    冬日里平静的淮水之中,南北两岸驻泊着连绵的舰船,两群舰船之间正隔着一衣带水。

    清晨时分,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水面,北岸的船队中间一阵号角声响过,位于北岸上游的周军船队霎时间鼓声隆隆、呐喊震天。伴随着这鼓声和呐喊声,数百艘大小船只纷纷起锚扬帆,依次驶离岸边,顺着水势向靠着南岸下游的南唐军水寨扑了过去。

    周军在其他三个方向都是引而不发,首先攻击的却是濠州城北的南唐军水寨,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断敌退路、破除其等待援军的幻想,这固然是一个方面的战略考虑,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也是为了敲山震虎——水上的战斗终究是比攻城要平衡一些的,用水军去攻击水寨,可能付出的代价无疑会比直接攻城要小得多了,若是能够以拔去水寨的战绩就此迫降濠州守军,那自然是上上之选。

    更何况,濠州周围城壕的进水口也正是处在这个水寨的掩蔽之下。即便攻取水寨并不能震慑住濠州守军,使其幡然来降,到了最后还是要攻城,那么拿下水寨之后就可以在填壕之前阻塞这个进水口,从而断了城壕的水源,使其成为干壕,这对负土填壕显然也是大为有利的。

    迎着晨曦,周军的船队坚定有序地缓缓压向南岸,右骁卫大将军王环的旗舰在居中负责调度全军,右武卫大将军李继勋和右神武统军宋延渥所领的船队分居左右,光州刺史何超、同州节度使白延遇和殿前司控鹤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侍卫亲军虎捷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马令琮则领着各自人马冲在了前面。

    守在水寨里面一直心神不宁坐等周军进攻的南唐军终于等到了预料之中期盼之外的攻击,时刻戒备着的攀招手立即就被周军的进攻所惊动,随着桅杆上攀招手们的警报,中军大营很快地就作出了应对,号角声和鼓声次第响起,旗语也从中军那里不断地发出,得到将令的船只依次起锚驶向水寨的出入口,布起伏击围攻的阵势,只等着周军一头撞进火力网中来。

    周军却是另有打算,水军船队仍然是整齐地向前行驶着,并不往南唐军水寨的出入口集中,依照其航向判断,其中的大部分船只将冲向水寨的寨墙。

    在水寨中负责指挥的黄仁谦心中纳罕,这寨墙又不是那种一撞就开的栅栏,其中一根根深深插入河底的巨木远远地就能够看得到,船只撞上去只会把船头撞得粉碎,或者是把船只侧面的舱板撞破漏水。此时淮水正值平水期,水流并不湍急,这时虽然刮的是西北风,风速也不甚大,而周军又没有备好木筏当先,那么根本就不具备冲撞植入水中巨木的条件。周军居然用大船如此以卵击石,只能说明其主将的水战知识有限,枉费造了这么多的楼船和训练了这么多的水手。

    不过很快地周军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黄仁谦,什么是奇思妙想,什么是出人意表,想象力有多么重要。

    周军的楼船到了离南唐军水寨寨墙十丈左右就抛锚定住,伴随左右的艨艟斗舰迅速转到楼船前方,更有大量走舸穿梭前行,然后一个个水性精熟的军汉从这些较小的船只上跃入水中,一直向寨墙游去。说起来这些军汉主要还是殿前司的,当初殿前都点检张永德就是将散处在殿前司各班的这些人集中起来,才多次挫败了唐将林仁肇的烧桥计划,而这次又将他们集中起来由王审琦指挥负责水寨先登。

    停驻在淮水中间的周军楼船纷纷升起了拍竿,不过这些拍竿的前端已经空有绳索而不见巨石,拍竿被牵扯着转向水寨的寨墙方向,然后向下一沉,缚在拍竿顶端的绳索就被甩到了水面上,已经游到那里的殿前司游泳健将们立即将绳索绑缚在那些巨木上,往往一根巨木要绑上五六根绳索。

    终于发觉情况不妙的黄仁谦赶紧调度一批战船前去阻止骚扰周军对寨墙的破坏行动,周军也在加紧动作,随着那些绳索绑定了巨木,楼船上的水手们合力拉动辘轳,拍竿慢慢地向上升起,几根绳索渐渐地绷直。就在南唐军的战船赶到之前,和着楼船上水手们的号子声,第一批巨木已经被拔出了水面,不过还没等到周军发出欢呼,一波石弹就从水寨里面飞向了周军的船只。

    隔着已经开始残破的水寨寨墙,两军就此展开了对轰。因为这回双方都有充足的备战,船帆篷布都涂上了河泥,船舱也都蒙上了湿牛皮,火箭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于是两边都干脆地放弃了去浪费数量有限的火箭这个做法,只是用抛石机和犁头镖对砸。

    周军的楼船停在水中硬挺着挨轰,因为防护措施做得很到位,甲板四周大张旗帜对矢石的缓冲,船舱外湿牛皮的保护,让这些许的石弹没有给船只伤筋动骨。楼船上的水手则被分成了两批,一批坚持着和水中的游泳健将们合作绑木头、拉木头、放木头,一批也用抛石机对南唐军船只进行着回击。

    那些游泳健将们则是顶着南唐军的矢石进行操作,不时有人挨了一箭或者一镖,就此沉入水底,只是在水面上留下了一朵血花,那也是在水流中稍纵即逝,然而他们仍然一丝不苟地继续。

    周军的艨艟斗舰和走舸则穿梭来去地掩护着水中的游泳健将们,稍远点就用弓弩抛射对方甲板,近一点则换成犁头镖给对方的甲板上下一层雨,偶尔还用钩拒把已经拔去巨木的部分寨墙木栅栏拉垮。

    南唐军的战船则不顾一切地用抛石机轰击着周军的楼船,更有大批水手冒着周军如雨一般的矢石扑到前方甲板,向那些活动在寨墙附近的周军水手发射弓弩、投掷犁头镖,往往扎死一个周军水手就要付出两三个人的代价,但是他们不敢停歇退缩,因为寨墙被毁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不过战斗的结局在双方的作战计划开始执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预定了,仓促赶到寨墙边的南唐军战船不成战列,各种远射兵器远不如对方的精心配置,已经完全不能阻止整个寨墙的崩溃了。

    在周军船只通过七零八落的木栅栏一拥而入之前,南唐军的战绩只是杀伤了周军数百的游泳好手,并且幸运地击沉了白延遇的座舰——他所在的那艘艨艟斗舰为了掩护水中的战友而冲得太靠前了,不幸遭遇对方的集群打击,船底被几块大石头砸漏了。一落水就迅速解开水战式铠甲的宿将虽然被邻舰及时救起,但是已经被冻得面色青白、寒战阵阵。

    随着水寨寨墙的崩溃,周军的巨大楼船向内碾压而至,南唐军水军的抵抗意志也在瞬间崩溃,前方船只自作主张地各自转舵变帆,无序的后撤让己方船只经常撞成一堆,更加重了全军的恐慌,而后方的将士以黄仁谦为首则纷纷弃船上岸,赶在周军上岸追击之前跑过了濠州的北门吊桥,躲到了羊马城的后面喘息。

    等到获得全胜的周军水军占领了整个水寨,并且找到濠州城壕的进水口,并且将进水口彻底堵塞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初刻了。随着城壕进水口已经被堵塞的消息传来,西、南两面待命已久的周军立刻摩拳擦掌。

第十二章 越壕

    未时初刻,濠州城周围鼓声四起,众军连声呐喊。东、北两个方向的周军船队列阵围定了城池,船上彩旗招展鼓声震天,水手军士们的呐喊与其说是助威还不如说是欢庆;西、南两面的周军步军阵势则在鼓声中呐喊着缓缓前压,让守御在城头的南唐军倍感紧张。

    郭荣命令龙旗直将天子旌旗前移到了锦衣卫亲军中军所在处,距离濠州西门城壕只有大约三百步远。郭炜和他的将旗自然是要偏到一边去,不过郭荣制止了郭炜继续前移的打算,而是让他和其他勋臣宿将一道随驾左右,众人在殿前诸班的环卫下驻马观战,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则翼护外围。

    听到北路水军的胜利消息,又加上是刚刚加餐完毕,此时的周军正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在步军阵势的掩护下,数百名轻装砲手推着数十架抛石机迅速向前移动,一直进至距离城壕一百四五十步远处,方才扎定了四脚预备发砲。

    随着抛石机开动,向濠州城墙上下密集投射石弹,有效地压制住了南唐军的瞭望手,金枪军中的火铳手成六列横队,以长枪手护持于后,在右龙武统军赵匡赞率领下迅速推进,一直前行至距离城壕一百步的位置,这才由后排长枪手扎住阵脚,火铳手开始预备射击。

    濠州行刺史唐景思带着的六个指挥的效顺军仍然没有停步,他们全部身着重甲,兜鍪前的面甲也已经落下,一排排的铁面孔显得十分的肃杀。效顺军位于前排的军士一律用双手举着一人多高的旁牌,旁牌木质的盾面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用于阻挡从羊马城后平射而至的劲弩那是相当的有效;跟在后面的军士则是左手小臂缚着小圆盾,手中擎着火把,右手抓握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每个人都装备有的横刀则仍然收在悬于腰间的刀鞘之中。

    唐景思率领效顺军越过金枪军的阵线继续向前推进,抛石机的弹道随之逐步延伸,投出的石弹已经主要打在了城头之上。

    随着效顺军的逼近,城墙上和羊马城后的南唐军在女墙的悬眼内觑得分明,终于是忍耐不住,不禁纷纷从垛口处探出头来,顶着周军的石弹射出了第一波箭雨,只是多数箭枝都扎在了效顺军前排军士举着的旁牌上面,根本无法穿透牛皮和木质的复合防御,少数飘高的箭枝也是绵软无力,只能擦着效顺军的兜鍪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

    倒是放置于城墙后部的抛石机发挥了一点作用,虽然瞭望手被压制,这些抛石机基本等于是盲射,但是落点已经调校过几次了,打击逼近城壕的敌军还是凑合。

    于是随着一阵凌乱的石弹袭来,效顺军整齐的阵列瞬息之间就缺了几块,等到效顺军继续前进并且整队使得阵型重新排列整齐,在其阵列后方已经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在居高临下的石弹轰击下,能够轻松防御弓弩的甲胄毫无作用,石弹固然做不到弓弩都实现不了的破甲效果,但是重击使甲胄变形、人员脏腑破裂,比弓弩伤人还要狠辣。

    看到濠州守军身形露出垛口进行攻击,列阵于城壕百步之外的金枪军中一阵哨声、口令声响起,随后响起的就是沉闷的铳声,铳声过后一排青烟在金枪军队列的前方升腾而起。

    随着铳声响过,濠州城墙和羊马城的砖石垛口碎屑纷飞,垛口以下的夯土层着弹点更是烟尘四起,城墙上下一片惨叫,垛口后正在射箭的南唐军一时倒下大半,甚至有几个藏在女墙后面待命的倒霉鬼居然被穿过悬眼的铅丸打倒了。

    随着金枪军火铳手的第一轮射击,铳声就此连绵不绝,六列火铳手进入轮番射击的状态,濠州守军向外发射的矢石立即大减。

    到了效顺军前排的旁牌手距离城壕边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一声梆子声响过,候在距离城壕两三百步远处已经待命多时的民夫们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在运土换粮的激励之下或者身后督战的殿前司兵卒刀枪激励之下,背起身边装满沙土的麻袋,向着城壕的方向狂奔而去,这些装满沙土的麻袋提前几天就已经备好了,正是为了今天的攻城而堆作一处的。

    夹杂在只是穿着单衣的民夫中间,另有一批甲胄齐全的殿前诸班军士,他们则是推着长长的四轮壕桥和庞大笨重装满土石的虾蟆车,混在民夫中间冲向城壕。

    濠州守军的远程攻击在金枪军火铳手的压制之下本来就有些沉寂,这时候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表现更是惊惶失措,弓弩抛石的打击目标一时间完全是杂乱无章,结果向着民夫群转移过去的零星攻击虽然将毫无防护的民夫射倒一片,却根本阻止不了他们的逼近,而短时间内压力大减的效顺军则趁势抵达了城壕的外沿。

    到达进攻位置的效顺军在唐景思的号令下停下前进的脚步,前排的长牌手五人一组分列阵势,将手中的旁牌往地上一插,自己则蹲下躲在旁牌后面,密密地护成一个半圆,每一组长牌手中间都空出了宽达丈余的缺口。

    紧随其后的效顺军军士在指挥使和都头们的命令下依次变换队形,一个个躲在旁牌的遮蔽之后,排成了长长的稀疏的队列,将前排的长牌手留下的缺口变成了一条条的通道。

    新的阵型初成,随着前排都头的指令,这些军士用左手火把点燃了右手中陶罐上的引线,然后将陶罐向着城壕对面大力掷去,接着又将左手擎着的火把也扔了过去,随后就拔刀出鞘后退待命,后排的军士则上前几步重复之前军士的动作。

    等到第三批效顺军军士向前掷出手中陶罐的时候,城壕对面羊马城内响起了一阵阵的轰鸣声,随之黑烟四起,陶片、铁蒺藜乱飞,然后就是南唐军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效顺军掷弹兵的攻击仍然在继续,在他们身旁的通道中,负土的民夫们终于潮涌而至。民夫们在濠州守军稀疏的矢石打击下伤亡轻微,他们多数都能够冲到城壕前,将装土的麻袋往壕沟里一扔,砸起一片泥浆,之后立刻撒丫子就往回跑。

    民夫们刚刚把通道空出来,推着壕桥和虾蟆车的殿前司军士就到了,他们奋力把壕桥和装满了土石的虾蟆车推入壕中,再快速退回出发地。

    由于城壕的进水口已经被彻底堵塞,随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排水,城壕里面的积水已经不多了,前面民夫们扔下的沙土麻袋已经牢牢地填塞了壕底,壕底挖掘的重渊暗井完全失效,堆入壕中的虾蟆车都可以从外面看得见车体了,长长的四轮壕桥更是在壕中麻袋上一滑就直接靠上了对岸。

    城墙上下的濠州守军面对此景更是惊恐,发一声喊之后硬顶着周军的石弹、铅丸和爆炸陶罐,从城墙上和羊马城内扔下来百来根火把,最终却静静地在泥浆中熄灭。原来周军在木质的壕桥和虾蟆车外面全部都抹满了泥浆,不是有特别的火油铁汁助燃,确实是难以焚毁,而在周军强大的火力压制下,濠州守军想用火油铁汁浇上壕桥,那又是谈何容易。

    就在濠州守军仍然闷头挨打束手无策的时候,效顺军的掷弹兵刚刚轮番扔完了手中的爆炸陶罐,民夫们的第二波土石方工程又开始了。

第十三章 羊马城

    “好!攻上去了……哎呀!人太少了……”

    楚白无奈地看着前面骑马驻立的郭炜在那里小声地自言自语,再用眼角瞥一瞥周围,却见其他侍卫对郭炜的一惊一乍毫无反应,想是早就已经习惯麻木了。没奈何,楚白只有继续忍受着郭炜的噪声攻击,抬头眺望前方的战况,心中倒是有些垂涎郭炜手中的那个长长的青铜圆筒,郭炜把那东西叫做“望远镜”,楚白平常也试看过,那个青铜圆筒中前后装着两片水晶,澄净剔透的水晶被打磨成圆凸的形状,眯着一只眼睛通过那东西看过去,远处的人物景观如在眼前,确实当得起“望远”二字。

    周军对濠州羊马城的攻击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民夫们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之后,终于在城壕中填出了数十条通道,濠州西门瓮城前面吊桥附近两边的城壕更是被铺上了十几座壕桥,濠州行刺史唐景思随即身先士卒带领着六个指挥的效顺军一拥而上。

    扑羊马城的都是效顺军的掷弹兵,不过他们现在已经全部转职成了刀盾兵,左手圆盾右手横刀全身重甲,迈着沉重的步伐喘息着冲过三丈多宽的城壕,扑到羊马城的垛口前与濠州守军搏杀。

    随着那些刀盾兵越过自己向前冲锋,之前顶在前排进行遮护的效顺军长牌手就转移到进攻通道的两旁继续护卫,他们已经无法遮护全军的正面,也挡不住他们头顶落下的矢石,能够稍稍遮挡下侧面也是好的。

    两军在羊马城的垛口处进入短兵相接,羊马城后面濠州守军的弓弩手无法再从正面平射,要么弃弩换刀加入肉搏,要么后退用弓箭盲目地抛射周军的后续部队。

    见到两军在羊马城内外胶着,城头上的濠州守军也不敢再继续射击周军的前锋,又被锦衣卫亲军金枪军的火铳手压制得难以从垛口露面,也只有透过女墙城垛中间那一尺见方的悬眼射击周军的后续部队。

    右龙武统军赵匡赞见金枪军的火铳手已经难以射击濠州的羊马城,而濠州城头上的远射兵器还没有被彻底压制住,于是断然下令全军前移五十步。随着赵匡赞本人不惧矢石地驱马前行,金枪军的火铳手在每个指挥的鼓手敲出的腰鼓鼓点中轮番上前射击,六列横队滚动着往前推进,长枪手依然殿后,从濠州城头射来的箭枝和零星的石弹被他们视若无物。

    郭炜透过单筒望远镜看到不时有几个金枪军的军士被濠州城头上面抛石机投出的石弹击倒,忍不住就是一阵心痛。但是他知道这种程度的伤亡是必须付出的,如果在这样全面优势的攻击中都不能承受伤亡的话,那么野战遭遇劲敌的时候岂不是就要崩溃了?比起正在羊马城垛口和南唐军肉搏厮杀的效顺军来,金枪军已经算是伤亡极为轻微的了,真正能够对他们造成杀伤的也只有零星的石弹,那些抛射而来的箭矢虽然有些钉在了他们的甲胄上,却多半不能透甲而入,即便能够透甲也至多是个皮外伤。

    羊马城内外的肉搏战才是惨烈的,两军都顶在垛口附近一步不退,只是用刀矛互斫互刺,那些小圆盾在这样的攻击下经常边缘碎裂甚至整体崩碎,前面的军士被击倒之后,不管是伤了还是亡了,后排的军士就踩着他们的身躯继续向前。

    围绕着濠州西门瓮城北段的羊马城一带,厮杀尤其激烈。这里的城壕里堆入了上百台虾蟆车,上面铺着七八座壕桥,壕桥紧紧地并拢在一起,效顺军的进攻通道非常宽阔通畅。郭炜的眼中看到,唐景思将效顺军的将旗就插在了这段城壕的前面,而濠州守军绣着“黄”字的将旗也从北边移动到了这里。

    唐景思将突破的重点选在了这里,几台轒辒车通过中间的壕桥靠上了羊马城的墙体,轒辒车车顶的巨木和湿牛皮挡住了城头落下的矢石,藏在车下的军士在推车到达之后就用锄头钉镐拚命挖掘羊马城的夯土墙体,唐景思则率领数百军士在轒辒车的两边和南唐军厮杀,阻止南唐军去破坏轒辒车下挖墙脚的工兵工作。

    唐景思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年是前蜀王衍驻守固镇的一个军校,后唐伐蜀的时候投降,当时就被授官贝州行军司马遥领兴州刺史。唐景思其后在仕途辗转多年,中间契丹破城被掳获之后归了赵延寿部,契丹入寇占据东京之后又做了一阵亳州防御使,契丹北返的时候唐景思留了下来,在后汉依次做了邓州行军司马和沿淮巡检使,结果被属下诬告,虽然得以澄清却已经丢官,只得在京城投闲置散。幸好高平之战的时候郭荣是御驾亲征,带上了不少闲散官员,唐景思抓住机会在驾前表现了一番自己的勇武,终于让郭荣记住了他的名字,在将北汉降军变成效顺军的时候想到了他,让他领着六个指挥的效顺军驻守淮上。淮南之战连续经年,唐景思带着效顺军从征,其间积累了不少功劳,终于得到了个濠州行刺史的职位,这要是打下来濠州就是实打实的刺史了,为家人子孙计也要拚命,对于一辈子只懂得打仗的人来说,富贵当然要从厮杀中得来。

    轒辒车下,罗仁恺心无旁骛地挖掘着面前一人多高的夯土墙,头顶上石块滚木砸在车子的木框和湿牛皮尖顶篷上砰砰蓬蓬作响,早先就扎在牛皮顶篷上的箭枝有些被石块砸得穿透了牛皮,滑过罗仁恺和他的同伴们的身边落到了地上,却根本打扰不了他们挖墙脚的工作。轒辒车就靠在羊马城边上,隔着六尺厚的一堵土墙就是濠州守军,濠州城头上的南唐军已经不敢对着车子射箭砸石弹了,现在是羊马城内的南唐军在疯狂地往外扔着滚木擂石,不过终归是无效。

    罗仁恺这人也是倒霉,本来他是泽州人氏,地地道道的大周本土百姓,因为身材孔武略有些勇力,平日里就在乡间行走商贩为生,不料显德元年的春天去潞州贩货的时候被打草谷的契丹、北汉联军一网兜住,被迫着给北汉军充了辎重兵。高平一战北汉军土崩瓦解,周军追亡逐北数十里,刘崇是带着十余亲骑从**岭跑了,罗仁恺却是和他的上司小校张万在逃到**岭的时候被向训手下的捉生将张思钧给逮住了,倒是真正被捉生。

    对于罗仁恺来说,不幸之中的大幸则是,他确实是大周百姓,又只是被抓去当的辎重兵,既没有对大周犯下什么罪过,这又算是被朝廷给解救了,因此虽然不能放回为民,却在由北汉降军编成的效顺军中做了一个都头。至于北汉俘虏和降军中的将校,一开始稍有桀骜的就被斩首示众,那张万就是这样死于非命,表现得恭顺一些的才在后来被陆续放回河东,效顺军留用的基本是降军中的士卒。

    不能继续贩货过他的平民生活,罗仁恺也就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好歹朝廷还给了他一个都头的官职。虽然效顺军每战都要当先,但是立了功劳以后也不会被亏待了,走军功提升的道路,对罗仁恺来说或许比原先的平民生活还多了些精彩,于是他就此一心一头地做起了都头,巴望着哪年仗打完了或者自己升到了什么遥领刺史的位置,然后就可以衣锦还乡。

    中原的百姓不管他是工匠、小贩还是军将世家,其实从骨子里来说都是农民,这种田挖坑的本事似乎就是天生的,于是在几台轒辒车下面众多军士的奋力挖掘下,濠州西门瓮城北段的羊马城土墙终于轰然崩塌,六尺厚五尺高的土墙硬是被他们挖塌了一丈多宽的口子。

    罗仁恺等人赶忙推着轒辒车向后退却了十来步,把在羊马城土墙挖出来的巨大缺口给让了出来,唐景思随即带着旗手扑了上去,除了正顶在墙边厮杀的以外,周围的效顺军士卒顿时跟随着将旗蜂拥上前。

    在羊马城的这个巨大缺口后面,南唐军的那面“黄”字将旗同样高高扬起,一群刀盾兵簇拥着一员将领和大纛奋力向前封堵缺口,羊马城内外的两股力量在这段夯土矮墙的崩塌处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第十四章 缓兵之计?

    羊马城的缺口处,效顺军和南唐军迎面撞在一起,唐景思和黄仁谦各自居于阵中,两面将旗近在咫尺。双方的军士就挤在缺口处厮杀,任谁也不肯后退一步,任谁也无法后退一步,后面的军士仍然在努力往前挤,前面一出现空缺就立即补上去,却是根本顾不上去理会脚下的凹凸不平,也管不了踩到的软乎乎物体是什么。

    负重的人因为剧烈运动而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锐器与甲叶碰撞的铿然之声,刀矛入体那沉闷而瘆人的噗噗声,因为抑制不住的痛楚而发出的惨哼,重物落地的砰砰声,在这个缺口处响作了一片。

    除了正隔着夯土矮墙忘情搏杀的两军军士,一时间濠州城内外的目光都会聚到了这个缺口处,两面将旗正是吸引他们目光的焦点,但无论是周军满怀兴奋的呐喊助威声还是濠州守军略带惊恐的呐喊助威声,都无法改变缺口处战场的僵持局面——没有人后退,即使有人倒下了也马上就有递补,也就没有人能够再向前一步。

    罗仁恺等人完成了在羊马城的夯土矮墙中间挖出缺口的任务之后,就推着轒辒车往后稍退以给陷阵的刀盾兵让出位置,结果退了十几步以后又被人潮挤得不由自主地连续往后退,一直快要退到逼上来向城墙上射击的锦衣卫亲军金枪军火铳手的战列线,这才将将止住脚步。

    轒辒车短时间内已经是派不上用场了,他们经过连续急速的挖土工作也是累得很,于是一个个喘息着扔下手中的锄头钉镐,或躺或坐地恢复体力。歇息得片刻,罗仁恺就催促着他们起来整队,然后抽出佩刀投入了前面的战场。

    罗仁恺没有选择唐景思的将旗所在方向,那个已经挤成了一团的战场根本就是难以突破的绞肉机,他选择的是缺口北面正对濠州城墙的一个马面的位置,由于马面的存在,羊马城后面的空间略微狭窄一些,因此这里的防守人员略有些薄弱。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让这个局部的力量对比大为倾斜,而羊马城内的濠州守军又被缺口处的争夺战吸引了注意力,就连主将都陷入了其中的胶着,一时未能作出合适的兵力调配,等到在西门城楼上督战的郭廷谓发现不妙的时候,再想补救已经是来不及了。

    砍倒了堵在垛口的一个敌军,罗仁恺右手提刀左手撑着垛口一翻,刚刚上到墙头就看到又有一个敌军扑了上来,左膝还跪在墙头右腿微屈姿势的罗仁恺连忙就是一刀横劈下去,随着“当”的一声,抬刀格挡罗仁恺刀势的敌人被劈退了两步,罗仁恺趁势向前跃下,右手持刀顺势横扫了半圈,让几个扑过来补位的敌军纷纷退避。

    随着罗仁恺落地之后靠墙取守势站定,他这个都的两名军士接连翻过矮墙,和罗仁恺一起完全护住了这个突破口,越来越多的效顺军军士从这里翻墙而入。

    看着敌军不断地涌入,有些绝望的濠州守军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和守住突破口的效顺军交换了一下伤亡,终于抵挡不住从这里涌入的大股敌军,心魂俱丧之下连连败退,附近的垛口陆续失守,羊马城的防线终究是崩塌了一段。

    罗仁恺等到自己的副都头也进入羊马城之后,立即命令其率两队人北向堵住敌军,自己则带着另外两队人向南攻击黄仁谦的侧翼,在他们的身旁,其他各都各指挥的效顺军仍然在源源涌入,然后自发地加入他们主导的战斗。

    城头的濠州守军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一段城墙之下的友军既然已经损失殆尽,也就没有了敌我难分误伤友军的顾虑,于是滚木擂石倾泻而下,砸得陆续进入的效顺军军士灰头土脸。

    罗仁恺这个都的军士们很幸运,他们始终扑在前面与南唐军绞杀在一起,也就没有干挨城头滚木擂石的憋屈,他们的伤亡只会出现在与敌军的肉搏中。随着罗仁恺的率部推进,南唐军的混乱失序不断地向南蔓延,正面抗敌的时候在原本应该是友军护卫的侧翼遇袭,恐慌失措是难免的,而且即使是有人心态不恐慌,那么两面受敌也是劣势尽显。于是在罗仁恺所部进攻的沿线,南唐军的垛口一个个失守,正在垛口搏斗的效顺军军士不断地翻墙加入罗仁恺所部的行列,补充着他们的战损,使得这股洪流的人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罗仁恺就在这股洪流的最前方,他只需要机械地挥刀砍杀,然后向前迈步,两边的友军始终护卫在他的身侧,倒下了也立即有人补上,就这么一直砍杀前行,杀透了一层层的人墙,终于看到了前面对峙着的两杆大纛。

    前面已经没有了矮墙,两群人在一丈多宽的缺口处奋力拚杀,残肢断臂就挂在断壁残垣上,血渍将裸露的夯土层染成了一片黑色,地上已经是泥泞不堪,双方也没有了起初陷阵和堵口的激情,不再高声呐喊厮杀,只是闷声不响地互相砍斫着、喘息着、呻吟着。

    就在这样的时刻,隔着南唐军的阵线,罗仁恺所部和唐景思所部的军士几乎是在同时看到了对方,顿时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周军的欢呼声让南唐军都意识到了什么,当他们顺着右侧的欢呼声看过去,看到黑压压一片攻过来的周军,心中不禁惊恐万状。

    心中的惊恐却没有使南唐军放弃抵抗,他们似乎在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上露出决然的神情,纷纷放弃了防御向敌军扑去。周军胜利在望,自然更不会让胜利从手指缝中溜掉,当下也是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

    两军在瞬间爆发了濠州攻城战以来最惨烈的战斗,胜负在顷刻间就见了分晓,在周军的两面包夹之下,南唐军阵营冰消瓦解。唐景思和罗仁恺几乎是在同时冲到了南唐军的大纛下,不过唐景思终究是年龄大了,才用一刀磕飞了黄仁谦手中的武器,就已经累得停下来喘气,罗仁恺随后一刀斩去,早已经砍秃了锋刃的横刀凭着主人的手劲还是将黄仁谦的头颅切了下来。

    随着黄仁谦的那杆将旗落地,羊马城内南唐军的抵抗宣告终结,残余的守军向南北两个方向逃窜。不过南唐军黄仁谦部悲剧的结束同时宣告了效顺军悲剧的开演,一阵滚木擂石打下,还没有来得及欢庆的效顺军鬼哭狼嚎,其中的一根滚木正砸在了罗仁恺的后脑勺,这个刚刚斩将搴旗的骁将就此陨落。

    通过单筒望远镜看到唐景思和他的将旗在城下被打倒,再被效顺军军士抢出,而毅然麾军向前扑城的赵匡赞只是在眨眼之间就被城头上的箭矢射成了刺猬,郭荣断然下令鸣金收兵。

    “濠州的羊马城已经攻下,元辅力战之功朕心中尽知。今日晡时已到,众军合该埋锅造饭,残敌覆灭有日,却不必急于一时。”

    赵匡赞被抢回郭荣的中军时,兜鍪和身甲的披膊上插满了箭枝,看着十分骇人。医官给他解开甲胄,就见其内袍和兜鍪的衬垫血迹斑斑,脸上也是一片血渍,更是让郭荣担心不已。幸好医官再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才发现赵匡赞受的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却都是些皮外伤,出血处都已经自然止血了。

    放心之余,郭荣当然是对赵匡赞大加慰勉。这时候离黄昏已经不远了,继续攻城的效果不彰,却要付出不菲的代价,殊无必要。反正城壕和羊马城已经在握,濠州守军要想夺回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即便要攻城也完全可以等到第二天,那时候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可用,更何况……

    赵匡赞现在已经是从躺着变成了坐着,他的伤没有大碍,稍稍歇息一晚就能恢复。不过在郭荣的大帐前还躺着两个人,同州节度使白延遇和濠州行刺史唐景思,前者在进攻南唐军水寨的时候不幸船沉落水,被冻得脸色青白,现在已经高烧昏迷;后者被城头的滚木擂石砸倒,虽然被属下抢出来了,现在却已经是气息奄奄。

    “李汉琼,去将朕的劝降诏书射入濠州城,限其在五日内答复。”

    郭荣对自己身边的殿前司龙旗直副都知说道。虽然真要攻打濠州城,那也是必取的,不过看看今天攻取城壕和羊马城的伤亡,攻城只会伤亡更大。既然已经拿下来水寨和羊马城,濠州的城防体系已经崩解,破城已经只是一个时间和伤亡的问题了,那么劝降的把握就相当大了,真去强行攻城实在是没有必要。

    …………

    显德四年十一月十四晚,从濠州城的城墙上吊下来一个人,此人左手持江南伪命濠州防御使郭廷谓的牙旗,旗杆顶端捆着一束茅草,右手执防御使仪刀,被守营军士押至郭荣大帐前,膝行而入大帐,向郭荣进献了郭廷谓的表章。

    整个表章的意思就是——臣家在江南,倘若现在立即投降,恐怕全家人性命难保,请允许我先派遣使者向金陵禀告,俟其批准之后再出降。

第十五章 奔袭淮泗

    “宗谊,对江南伪命濠州防御使郭廷谓的乞降,你是怎么看的?”

    从濠州坐着吊车出城,手持茅旌、仪刀前来献降表的人,却是郭廷谓的长子郭延濬,郭荣收到表章以后就安排这个年近弱冠的小子到别帐去休息,随即召来围城诸军的主要将领,拿郭廷谓的降表让众人传阅了一番,然后直接点名郭炜要他回答问题。

    郭炜看了看周围,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侍卫亲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和侍卫亲军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光翰,除了留守东京的侍卫亲军马步都虞侯韩通、侍卫亲军虎捷左厢都指挥使张令铎和侍卫亲军龙捷右厢都指挥使柴贵之外,这些侍卫亲军司的将领都在;殿前司的将领则更是从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一直到控鹤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一个都不落;锦衣卫亲军司的副都指挥使潘美和都虞侯曹彬也有幸侍立于郭炜身后。

    再看看对面,除了权东京留守枢密使王朴、权东京副留守宣徽北院使昝居润和大内都点检三司使张美之外,重要的朝臣和勋贵都在——两个宰相,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范质和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王溥,一个枢密使魏仁浦和三司副使王赞,右骁卫大将军王环、右武卫大将军李继勋和右神武统军宋延渥、右龙武统军赵匡赞以及华州节度使史彦超。这个时候,落水得病的同州节度使白延遇和攻城负重伤的濠州行刺史唐景思却是终于因病因伤而不治。

    要是论政策眼光,郭荣其实是应该去问朝臣的;而要是论军事策略,郭荣就应该是先去问过了李重进和张永德。可是现在郭荣偏偏在那些人中间谁都没有问,首先问到的却是郭炜,这其中自然就有深意在了。

    不过自从高平之战郭荣自行决断亲征并且获得大胜以后,基本上国策军略都是郭荣自己在独断专行的,众多的朝臣将领们也就是备一下顾问、负责补阙和奉命具体执行而已。

    就像之前郭荣要朝臣撰写《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和《平边策》两篇策文,那也是考校选人的意思远重于具体问策,因为郭荣自己的主意比谁都要稳,写得最好的王朴的《平边策》也没有成为郭荣的国策基准。

    所以郭荣遇事的时候问到了谁,那多半就是要来考校谁,只不过郭荣当着群臣众将的面来考校郭炜,这却还是第一次。

    很遗憾的是,郭廷谓请降并请暂缓的这件事,并没有储存在郭炜的数据库中,郭炜也不清楚原先的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故事,所以历史经验总结就没法在这里发挥作用了;而且这又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郭炜也是根本来不及做功课。

    所以一切都只能依靠郭炜的急智了,幸好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今生,处理这类突发事件的经验郭炜都还是有的,无非就是充分利用一切能够获得的信息,然后进行细致全面的分析罢了,只要本着宁愿多做预案用笨功夫也绝不能做神棍的精神,也就差可应付了。

    不过,今后还是要搞一个类似参谋部的机构,凡事都要先做好许多个预案,争取利用能够获取的一切信息,穷尽所有的可能性,这样每到大事发生都能有智珠在握的感觉不是。郭炜在心中又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工作目标。

    “儿臣以为,郭廷谓此举不外乎真心投顺和缓兵之计两条,而无论针对哪一条,我都可以待之以诚。

    若郭廷谓是真心要投顺,则其忧心家人性命不敢遽降也是情有可原的,今日能够以子为质就已经足见其诚意。如此,我若待之以诚,许其向金陵禀告,并暂缓攻城且不强留其子为质,郭廷谓必当感陛下圣德,归附之心更坚;

    若郭廷谓此举行的是缓兵之计,则无非是要向金陵求援军,并且为此不惜牺牲亲子,那么他的守城决心可比寿州刘仁瞻,这样急于攻城就更不如野战,那就让郭廷谓去传信请援,我自可暂缓攻城,备兵于外以围城打援,待击垮江南援军之后,郭廷谓自然丧胆,届时其降表或可以弄假成真。

    ……

    要最终有效地夺取淮南之地,江南的机动兵力都是必须予以消灭的,若是能够以淮水沿线城池为饵,吸引江南不断增派援军,我军则在此一边以逸待劳彻底歼灭江南的机动兵力,一边以胜兵威迫各城池投降,则差可以称用兵善之善者也。

    ……”

    关于争城夺地和歼灭敌有生力量之间的关系,郭炜自己当然是拎得清的,而在这个时候换个合适的表述方式也是能够讲得很清楚的。而对于攻城与野战的难易比较,不管是从理论上分析还是从现实中观察,众人也都是能够了解到的。随着郭炜的一番话娓娓道来,他明显地感觉得到身旁有几道目光扫过来,而对面几个重臣看向他的眼色又有所改变,其中意味难明。

    等到郭炜说完,郭荣只是微微点头:“嗯……那么众卿以为如何呢?”

    “虢国公(殿下)所言甚是,濠州孤城不足为意,只要以陛下之虎威扫灭江南的援军,淮南诸城自然就会瓜熟蒂落。”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众朝臣将领都是纷纷表态。

    …………

    会商结束之后,郭荣又召来了郭延濬,对其好生宣慰一番之后便放归濠州,让其转告郭廷谓,大周皇帝体会到了他的赤诚和难处,所以容许暂缓攻打濠州,而让濠州的使者顺利通过周军大营去往金陵禀告李璟,待使者归来之后再行献城手续。

    在此之后,郭荣就着白延遇、唐景思两人的亲眷扶柩以归东京,并且追赠白延遇以太尉、唐景思以武清军节度使①。与此同时,随驾征伐淮南的诸军都派出了斥候侦谍四散哨探,广布于濠州的周边地区,其中尤以濠州与泗州之间的水陆要道最为着紧。

    到了十一月十九,派往泗州方向的几路斥候接连回报,有南唐军战船数百艘自泗州逆淮水驶来濠州,其前锋已经到达了涣水②以东,依照其主将牙旗来判断,可能是淮南屯营应援使林仁肇所率水军。

    当夜,郭荣立即点齐了兵将,留下侍卫亲军司的半数兵力继续围困濠州城,由李重进统一指挥,其余各军则以水陆并进的方式沿着淮水一路东进,主动寻找南唐援军决战。

    ①武清军节度使:驻鄂州的藩镇,治所江夏即今武汉市武昌区、江夏区。

    ②涣水:淮水的支流,在安徽五河县境内从北面汇入淮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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