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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生老病死

    晡时,让军士们脑仁疼的旗鼓军律讲习总算是结束了,若不是中间还穿插有火铳的操演,光动脑不动手的日子可以使他们彻底疯掉。

    伏季休训,军士们当初在城外临时营地操练时候享受的一日三餐又变回了一日两餐。日出之后早起晨操一个时辰,正好就是食时也就是辰时,吃过饭食以后在营房中学习四个时辰,又到了晡时也就是申时,再进一餐以后军士们就获得了一天之内仅有的自由活动时间,在兵营内闲逛聊天消消食,差不多就该各自回营睡觉。

    军士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其实也是有军律要求不得喧哗的,不过这个时候就没有谁过来煞风景严格要求了,只要不是把饭堂给吵翻了天,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进食的军士们互相之间小声地聊上那么几句,教习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放过了。

    皇甫继明右手端着一个粗瓷碗,大碗里盛着满满一碗粟米粥,左手抓着两个大蒸饼,一面大嚼一面凑到了崔翰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压低了嗓门问道:“崔军使,晌午的时候袁教习训俺,还打了俺十个军棍,俺本来还想理论来着,你为啥在后面扇风吹俺的腚?咝……好疼啊……”

    不提还好,皇甫继明这么主动地提起自己那刚挨了军棍的腚,马上就觉得即便这么小心地蹲着,那里还是绷得生疼。

    “你也够胆!袁教习是什么人?别看他年纪不大,样貌也看着有些文气,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没有脾气,真要教训起人来可没谁敢咋呼。崔军使那是为了你好,在那个时候你还要与袁教习理论,怕是会换来一百军棍了,还不是打你的腚,是脊杖。”

    接过皇甫继明话头的却不是崔翰,只因为这厮虽然是有心压低了嗓门,那声音还是吸引了边上的好几个军士,还没等崔翰答话,当时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凑过来插话。

    见皇甫继明奇形怪状地蹲着皱眉看向自己,少年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孔守正,开封府浚仪县人,刚从东班承旨补内殿直,就碰上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一起整训了。方才若不是崔军使在后面点醒了你,一百脊杖下来,你可就甭想像现在这样蹲着嚼蒸饼了,该是趴在土榻上面哼哼呐。崔军使你说是不是?”

    “皇甫长行也是刚刚来,尚且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想必他在冀州也算是一号人物,有些豪气原是怨不得他的。”崔翰先代皇甫继明向孔守正解释了一番,这才转头望向皇甫继明:“孔殿直也是好心,殿前司和锦衣卫亲军司一帮少年人的事情,他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你有甚疑问都可以问他。”

    “嘿嘿……也没啥,就是当初锦衣卫亲军司在殿前司选人的时候,我有事错过了,不过我有好几个年岁相仿的知交被选中,在平日碰见闲聊的时候会说些营中杂事,所以我知道点锦衣卫亲军的事情。”

    看到皇甫继明听了崔翰的话以后就转向自己,还不等对方问起,感觉受到了重视的孔守正挠挠发髻就说开了:“袁教习只比我大一岁,不过他很早就得到了官家的赏识。据说还是太祖在前朝起兵邺都的时候,袁教习就与现在的官家有过交道;高平之战中,先帝用第一杆火铳击毙河东军先锋大将,为先帝装铳递铳的就是时任右班殿直的袁教习;先帝征伐晋阳回京以后,命官家筹办锦衣卫亲军司和武学,现在的锦衣卫亲军郭步帅去武学做教习,袁教习就代替他做了官家的护卫。”

    “所以别看袁教习平常不发火,可是真没有谁敢去招惹他的。”孔守正最后又拿话提点皇甫继明:“官家对身边护卫要求严,所以他们几个平常也不会酷虐军汉,不过要是真有谁犯了军律,他们行起军法来却是严厉得很,那时候也是没人敢去求情的。”

    皇甫继明抬头望了望同样在场中吃饭的袁继忠,看着他那张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脸,缩了缩脖子感叹道:“娘诶……俺还真是不知道,差点就触了大霉头,还要多谢崔军使提点得是时候,孔殿直的指教俺也记得了,两位日后有啥用得着俺的,尽管说话。”

    …………

    军士们进入伏季都可以休训,郭炜却没有办法过暑假。

    显德七年的夏天特别酷热,守司空致仕李谷因为风痹经年,在年初求归洛阳终老,郭炜给他加开府仪同三司,进封赵国公,赐钱三十万让李谷回洛阳老宅安居,不想到了夏天就传来李谷中暑热被病的消息。

    同样染病的还有翰林学士承旨、判太常寺事窦俨。

    李谷是几朝老臣,虽然已经致仕退居洛阳了,朝廷还是要有优容的表示,郭炜当然是要派出翰林医官去给他看病的;翰林学士承旨的位置更是不可一日缺人,窦俨抱病家中,郭炜也不能去催他来上班,好在最近不需要颁发什么诏旨,郭炜就让窦俨在家养病,另外再派翰林医官前去诊治。

    可是这时候皇后李秀梅也身体不适了,好像进入暑热天气里,被闷得缺乏食欲却又时时想吐,郭炜真是一时间焦头烂额。

    没有办法,郭炜多少也是有些私心的,太医里面医术最高、经验很丰富也是正当盛年的检校工部员外郎、翰林医官使刘翰就被留在大内给李秀梅诊治;另一个医术很高却年齿偏大的翰林医官赵知嵓就去了窦府;赵知嵓之子翰林医学赵自正因为年轻适合奔波于途,就被郭炜指派赶赴洛阳。

    前几天洛阳和窦府的消息都来了,李谷仍然缠绵病榻,暑热和风痹同时折磨着老人,赵自正是奉旨前去诊病的,于是只好暂时寓居洛阳随时上门诊视;窦俨却是暴卒于家,赵知嵓向郭炜惶恐请罪,对于窦俨病故的原因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也许是郭炜自己听不出一个所以然。

    真是头痛,窦俨还只有四十二岁呢,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这说病就一病不起,人才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但是对于医学的进步郭炜又是一筹莫展,除了一些护理方面消毒杀菌的皮毛以外,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于那些抗生素的名词,郭炜倒是都听说过,可是怎么生产那就是一窍不通,之前能够搞出来治疗心疾的“神药”救了王朴一命,那纯粹只是因为那味药误打误撞地和郭炜喜欢的军事有关。更何况,医学进步也不光是医药,抗生素更不是万灵药,在医学方面郭炜就只有寄希望于长期大量的投入能够产生效果了。

    翰林学士承旨的位置上不能缺人,郭炜只好又把顾命大臣们召到滋德殿商议。好在郭炜的提名并不算离谱,几位宰相、枢密使也没有特别和他别苗头的意思,很快,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李昉就被任命为新的翰林学士承旨。

    一直熬到了日落,宫中略微清凉了一些,郭炜这才满脑门子官司地离开滋德殿。即使身后有人打着黄罗伞盖,还有人在一旁扇着蒲扇,郭炜还是尽量沿着回廊行走,绝不肯踏足滚烫的地面。宫中有这个时代想得到的大部分避暑消夏设施,却偏偏没有高大浓密的树木遮荫,若不是有这些回廊遮阳的话,所有的砖石路面都会被烈日烤得足以煮熟鸡蛋了吧。

    信步来到紫宸殿,李秀梅匆匆爬起来迎驾,虽然没有脚步虚浮等症状,却还是那样一股慵懒的模样,倒是旁边的宫人们脸上的忧色已经换成了喜色,让郭炜稍稍放了些心。

    “子童快快请起,你这大病初愈还需要多多将息,就不必做太足的礼数了。”

    郭炜抢步上去搀起李秀梅,心中有点怜惜,虽然要想取消这些繁文缛节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看着她好像病体初愈的样子,还要在这里勉力做足了全套,郭炜多少是不忍的。

    “……”不想李秀梅听了这话,却是既没有谢恩又没有推辞,只是霎时间霞飞双颊,把脑袋一低,顺着郭炜的搀扶站了起来,转身就靠在了郭炜的身边。

    “咭……”轻笑出声的却是李秀梅陪嫁过来的丫鬟,好像是她同族的十九娘。见郭炜闻声向她看过来,十九娘倒是急忙收住了笑声,赶紧低下了头来,圆润的脸蛋上升起了两朵红云。

    看着这丫头拧着脚尖,衣袂还在那里一颤一颤的,明显是忍不住笑意的模样,郭炜只好温言说道:“想笑便笑吧,只是朕方才的话有何可笑?”

    “奴不敢,奴不当君前失仪,任凭陛下处罚。”李十九娘乍一听郭炜的话,吓得脸色煞白,猛然跪到了地上磕头告罪。

    等了一会,既没有听见郭炜吩咐谁把她给拖出去,也没有听见谁冲进来,李十九娘大着胆子微微抬头偷看,就见郭炜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脸色并无愠色,倒是在她抬头的时候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李秀梅则在一旁抓住郭炜的右臂,似乎是在无声地为她讨饶。

    李十九娘顾不上额头微疼,也顾不得擦去眼角的泪痕,慌忙中冒出来一句话:“官家,圣人前段时间身体不适,太医看过以后说不是病。”

第十七章 军备

    皇后有娠的喜讯让宫中与朝中都是一阵欢欣鼓舞,消息传到了潞州,身为国丈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更是喜气洋洋的,不日即发兵攻入北汉,焚毁其平遥县军营官署以示庆祝。

    郭炜的感觉就比较复杂了,他固然是为此而高兴的,可是偶尔因此勾起了前尘往事的回忆,又别有一些伤怀。另外出于对这个时代医学水平的不信任,郭炜实际上比太后、宫人和太医们还要紧张李秀梅,所以他的晚间娱乐活动又减少了,剩余的精力却需要宣泄,为此付出代偿的就是几个军司和军器监、造船务等部门,经常被驾幸视察的郭炜给撵得鸡飞狗跳。

    “军器监东西作坊及都作院历年所造火铳计有四万余杆,剔除逐年装备锦衣卫亲军并战损的数目,仅够全面扩充后的五万锦衣卫亲军配备。

    显德七年初,军器监遵旨停造各式弓弩箭矢,弓弩院的工匠全部转入铠甲和火铳制造,因此可以做到月产火铳一万杆。眼下已经有库存最新式火铳七万杆,足够给锦衣卫亲军和殿前司诸军换装,锦衣卫亲军换下的旧式火铳也可以给整训中的那部分侍卫亲军换装。

    今年之内继续生产的火铳数目,已经足够给即将参加第二批整训的侍卫亲军换装完毕,明年以后就可以降低火铳的产量,只是维持基本库存与各军司的折旧替换。

    新式全钢板甲也已经测试完毕,比全副明光铠和步人甲还要轻便一些,防护能力却远胜于二者,弓弩均不能破甲,枪矛也很难毁伤,只有鞭锏锤棒斧钺等重器方能毁甲伤人。

    两种火炮也在金明池工地测试完成,造船务已经知道如何增强炮下甲板,所有大船都在加修炮座。发射八斤弹丸的线膛炮和发射九斤弹丸的滑膛炮重量都在千斤左右,线膛炮的穿甲破墙威力远胜于滑膛炮,在射程上也是远胜的,只是用于线膛炮的链弹和霰弹制作困难,而水军远程断敌船桅杆、破敌船帆和步军大量杀伤列阵敌军,还是需要使用链弹与霰弹,所以军器监以为重点还是要制造滑膛炮。”

    作坊使李崇矩一直在负责军器监开发署的具体工作,现在更是把军器监和造船务的协调工作也挑了起来,工作负担骤然加重,他却是做得井井有条,这时候正在广政殿向郭炜汇报着工作进展情况。

    郭炜在一开始向郭荣倡议搞一支火器化锦衣卫亲军的时候,心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没底的,毕竟他只是个军史爱好者而非军事专家,仅仅靠着历史知识都很难说服注重实践的自己,自认为的原始火器能不能真正代替冷兵器得看实战效果。随着锦衣卫亲军在淮南战场的卓越表现,尤其是在郭炜自己的亲领之下,锦衣卫亲军所取得的优异战绩,让他感觉到,且不说将禁军全部火器化吧,至少用火铳全面替换弓弩的时机是已经成熟了。

    在这几年当中,军器监在钢铁冶炼和水力机械加工技术方面也都获得了长足的进步,火铳的生产工艺流程得到进一步的完善与加强,于是郭炜果断地决定停止东京所有的弓弩箭矢生产,相关机构全面转产火铳及其配件。

    至于军队在装备转换的过程之中会不会出现战斗力青黄不接的状况?反正东京历年生产库存下来的弓弩箭矢还多得很,河北、关中的几个重镇也都有大量库存,郭炜就不相信在消耗完这些库存之前,从弓弩转用火铳的禁军会形不成足够的战斗力。

    得益于冶铁技术的大幅度进步和钢铁产量的提高,各式水力机械也慢慢地从木制转换成了铁制,用新式炒钢炉出产的好钢冲压成型板甲就被提上了军器监开发署的议事日程。李崇矩在这里体现出了相当高的组织能力,在一批优秀工匠的努力下,还有一些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帮助测试,加上郭炜在概念与理论上的指点,比明光铠和步人甲更符合人体工学的板甲终于问世。

    等到这个板甲的工艺流程确定下来以后,其他各式铠甲的制造也就可以停止了,由此腾出来的工匠与资源全部投入板甲制造以后,禁军的铠甲装备比例应该还能提高一大截。而且除了必须参与肉搏的长枪手,火铳手的铠甲其实可以省略很多部件,他们有胸甲和头盔就应该已经足够了,那么禁军甚至可以不需要配备皮甲。

    就是火炮的事情有些遗憾,没有可靠合适的引信,优质钢材也不能用于炮弹,线膛炮的链弹、霰弹就都很难搞定,甚至连跳弹的效果都会不好,线膛炮也就只能作为穿甲炮和攻城炮了,野战能用的还只能是射程和火铳差不多的滑膛炮。

    不过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军器监还是值得奖励的,钱帛的赏赐当然是不在话下,检校官和叙封优秀工匠的父、母、妻之类的胡萝卜也可以发几个。

    “守则,做得不错!朕会给开发署赐钱两百万,你自己依据劳绩给工匠们分了,另外报几个可以封检校官的待诏名字上来,注明他们各自可以请封的嫡亲家眷名录。”

    “臣替各位待诏谢陛下圣恩。”技术官叙封家属,那可是从未有过的恩典,李崇矩可以想像得到这个消息将会给开发署带来的激励,不过也能想像得到郭炜将会遭遇的阻力。

    “张卿,朕欲军器监诸作坊月造火铳一万杆、全钢板甲三千套、火炮十门,不知三司可安排得来?”

    另一个在殿中听候旨意的却是新任三司副使张崇训,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美要忙的事情太多,涉及盐铁和军器监的事就归了张崇训管辖。

    “陛下,经臣查核,现在最新式的火铳月产上了一千杆的话,每杆合钱七贯,重七斤,连枪头在内需耗铁五斤,月产一万杆,一年就要用钱**十万贯,耗铁六十万斤;全钢板甲月产上了一千套的话,每套合钱三十贯,重三十斤,月产三千套,一年就要用钱一百余万贯,耗铁一百余万斤;一门火炮用钱二百贯,耗铁千斤,月产十门,一年用钱两万多贯,耗铁十余万斤。这总的算下来,需要用钱近两百万贯,耗铁两百多万斤。”

    张崇训很快就把相关数据罗列了出来,就是没说可不可以安排得过来。

    不过郭炜当然是听明白了,自嘲地笑了一下:“哈,是有一点多啊……这岁入也才一千万呢,一年产铁也才五百万斤。

    不过,朕记得用了新式炼铁法以后,铁产量一直是在大幅增长的,耗铁量应该不是问题;至于这用钱嘛……

    之前弓弩院每岁造弓弩不是以百万计么?既然停造弓弩箭矢,相关物料的课征自然也应该罢废,这里可以省下不少钱吧?而火铳用铁料全由官产,只是需要征调些木料,比起弓弩箭矢对民间的课征少得多了,也能稍解民困吧?

    东西作坊之前不造全钢板甲,却也要造其他铁甲,每岁都有一两万套,每套的用铁和用工都比全钢板甲多。若是今后停造一切其余铁甲,只需专力制造全钢板甲,耗费不会更高吧?”

    “陛下圣明!臣回去后细细算来。”张崇训没想到郭炜还掌握了这么些资料,刚才自己都没有去细想,心里面偷偷地擦了一把汗。

    其实官营作坊制造这些东西费多少钱只是个核算方式,工匠的开支是做不做一直都会有的,大多数物料也是官营作坊生产的或者从民间课征的,真正花钱从民间买来的并不多,也就是说实际从官府岁入中开销的份额一向不大。

    现在郭炜计划进行的生产变化,只是转移了一下用工用料,而且真的是主要用料换成铁以后,对民间的课征反而会变轻,最后朝廷在兵器上花的钱不见得会增加,而整个国家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能还会下降。

    “再说了,前番军器监转交给文思院制作的琉璃镜,今后向民间出售的收入也要分军器监一份;江南每年的贡奉也有数十万,还有补偿朝廷赐盐三十万斛的土贡数十万,这些钱也应该给军器监。对了,朕还让你安排泰州海陵监等地试着晒盐,可成功了没有?”

第十八章 盐务监

    晒盐利用的是天然日光、风力和海滩,比寻常的煮盐不光是节省柴薪,还要节省铁锅的损耗,不管是在降低制盐成本以补益国用方面,还是在降低盐价以利民生业方面,以及减少铁器损耗以移作其他急用方面,那都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不过在这个时代,人们还不知道晒盐的技术,其实郭炜自己也只是大略地听说过,并未实地见识过具体怎么晒盐。好在现代中国扎实的基础教育让郭炜具备了相当广泛的常识,起码对于晒盐的原理概念他还是能够掌握的——不外乎就是在海边建设盐田,利用潮汐截留海水,经日晒风吹蒸发成高浓度的卤水,然后将卤水收入更高处不受潮汐影响的结晶池,进一步日晒风吹成饱和溶液,再继续晒就会析出粗盐来了。

    经这样晒出来的粗盐杂质仍然较多,不过已经超过之前用海水煎炼煮盐的品质,已经并不逊于解州的池盐。至于更进一步的经过溶解、沉淀、过滤、蒸发制取精盐,郭炜没打算大规模推广,那个需要太多的人力和能源,不是这个时代可以普及的,顶多就是在大内加工一点留给自家食用。

    供奉官张奉珪经过郭炜面授机宜之后,就被派往作为晒盐试验地的海陵监,经过荆罕儒与张延通的督导,海陵监的盐工们终于在几个月之内折腾出整套的晒盐流程。具体的晒盐工艺是不是和后世的工艺一个样子,这个就连郭炜都不甚清楚,但是比起煮盐来显然是成本低了许多、产量高了不少,由此自张崇训以下诸臣无不叹服郭炜的博学睿智。

    由于郭炜早有交代,张崇训也就没有把这事专门奏闻,只是一俟海陵监试验功成,马上就在海州、沧州等地盐监加以推广,并且派员沿海勘测更多适合晒盐的滩涂。此时听到郭炜问起晒盐试验的具体情况,张崇训少不得先发自肺腑地颂圣一番,然后才奏请郭炜许可在业已探明的登州、莱州、密州等地增设盐监。

    食盐那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降低价格扩大供应有利民生自不必说,而对于郭炜来说,盐业的相关产品有不少是他急需的炼丹原料,精盐固然是军器监开发署所需要的原料,结晶粗盐之后剩下的母液中也可以提取出一些特殊的原料,两位楚待诏可是盼着能够大量消耗原料来进行炼丹试验的那一天。

    张崇训如今的所为和所请是正中郭炜的下怀,增设盐监调配官吏盐工的琐事也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各地盐监除了给国家供应食盐之外,那些结晶池里面剩余无用的母液都被要求装坛运往东京的军器监。

    随着数州盐监的设立,各州海滨顿时都热闹起来,除了出海的渔民以外,当地的农民都要轮番出伕整饬滩涂,好在这时候只有大田之间杂种的麻、豆、谷子和荞麦需要收割,官府一次征调徭役又不超过户口的五分之一,倒也不至于误了农事。

    泰州东部沿海的盐城监所属海滩,泰州团练使兼海陵、盐城两监屯田使荆罕儒站在一处乱石堆上,望着眼前开阔平整的滩涂被划分成一块块田地模样,盐工们正在盐田中舀取卤水,扬鞭大声说道:“傅家三小子,朝廷许我留用海陵、盐城两监部分岁入供泰州军需与我家用,现在盐田这般扩展,增收何止巨万,买你墨门效劳应该足够了吧?”

    “朝廷天使就在一旁,荆二叔不可忘形啊。”被叫作“傅家三小子”的人身量中等其貌不扬,要是放进人堆里根本就认不出来,这时候听到荆罕儒称他小子却是毫无愠色,只是看着二人身旁的另一个人淡淡地提醒着荆罕儒。

    那人正是奉旨出使泰州的张奉珪,听了两个人的对话哈哈一笑:“无妨无妨,荆团练仗义疏财,墨门甘为朝廷效力,傅三叉夤夜枭契丹使者之首,陛下均是深知的,朝廷从未疑忌众位御边将帅。”

    “陛下明见万里,也就是你傅家三小子还自以为做事机密,只管在一旁躲躲藏藏。”荆罕儒还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样子:“还是陛下知道我的性情,不光是许我留用盐利,这派来更作盐田的使者也是专门选的张特进之子,正是知道我好礼接儒士与名人之后。”

    “可不敢当,小使如今功业未就,只是承先父余荫列名供奉官,倒是有辱门楣了。如此微末也能得荆团练厚赐,足见团练的慷慨豪气。”

    傅三叉听到这两个人在一旁互相客气吹捧,却是再也没有插话,心里面只是冷冷一笑,这张奉珪到了泰州以后就声称自己是后唐张承业之子,也就是哄哄荆罕儒罢了,其他人如何能够相信?

    不过看得出来,或者是朝廷或者是张奉珪本人,那对荆罕儒的了解是相当透彻的,张奉珪也就是这么一声称,荆罕儒居然厚加礼待,给了张奉珪钱五十万、米千斛。荆罕儒守着两个盐监,家中却一点都不豪奢,那些钱财多半就是这样折腾掉的吧。当然,他对旧日河北落草时候的故人也很不错,因为傅家和他的一点香火情,墨门也一直颇得他照顾。

    …………

    泰州盐城监的扩建已经是这样如火如荼,其他几个新建盐监的州县更是忙碌,登州的土田较少,渔民又正在休渔季,那海滩上更是民夫如潮。盐田刚刚具备雏形,已经有不少无地的农夫和无船的渔民在打听如何应募盐工了。

    与登州城隔海相望的沙门岛,其日照与滩涂其实也相当适合兴建盐场,其地又多的是配军流犯,这时候却没有投入这股建设盐田的热潮当中去,张崇训计划设立的登州盐监本来包括了沙门岛的,在报呈御览的时候也被郭炜勾掉了。

    但是沙门岛上并不消停,那里没有盐监的工程,却有其他更重要更机密的劳务。渔政水运司在岛上选址设立了衙署和兵营,此刻定远军和伏波旅的一部正在苻俊的督率下修造屋宇营寨,整个沙门岛的驻军几乎全部听从其调配,岛上的配军流犯更是悉数过来服劳役。

    “快点!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现在不赶紧修好了营寨和库房,等季风来的时候吹垮了土堤、掀翻了屋顶,朝廷责罚下来,我不好受,你们就更不用想好活。”

    沙门岛驻兵的一个小都头一面吆喝着,一面瞅准了一鞭子抽向挑土、夯土的人群,“啪”的一声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文士抽了个趔趄,粗布上衫居然就被这一鞭子抽得破裂开来,露出里面的白净脊背,那背上的一道鞭痕令人触目惊心。

    赵普闷哼着受了一鞭,既没有大声抗议,也没有回头怒目,只是低着头咬咬牙,继续奋力夯土。烈日暴晒下,他的头脸、颈项和露出衣裳的两手都变得黝黑发亮,唯有衣裳裂口处露出的肌肤显示着这个人曾经优裕的生活。

    沙门岛的驻兵其实一般不会这么粗暴,因为流配此处的大半是有罪的朝官和霸府僚属,只要天子和藩镇有个回心转意的,这些流犯就有可能东山再起,小小的州郡兵还真不敢超越刑律开罪他们。但是最近赵普受到的待遇很奇特,这个叫刘安仁的都头几乎时时处处地针对他,手中那个鞭子好像就是专门为了赵普准备的。当然,有赵普挨鞭子为示范,其他并不曾受罪的流犯也变得兢兢业业起来,这恐怕是刘都头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良好效果了。

第十九章 外镇的日子

    沙门岛上的赵普正在饱受折磨的时候,在契丹的南京道,檀州城的南门外,有一个人斜倚在城壕边上,虽然连站起来都是乏力,却还在极力地向南眺望。仿佛是在那一瞬间与数千里之外的赵普有了通感,他能够感觉到赵普被鞭笞的痛苦,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压抑的狰狞。

    透过这个人略微有些扭曲的面容,依稀还是可以认出来此人就是当日偷渡白沟河的赵阔,被赵普罪案牵连到的族弟。

    石敬瑭以割让幽州、云州等地为条件,求得耶律德光的援助争夺帝位,从此中原北部边境的十来个州就属了契丹。因为这些地方历来属于汉地,相比起契丹的传统领地来农业、手工业都发达得多,人口也是相当的稠密,耶律德光即以幽州蓟城也就是现在的北京附近为陪都,将其称为南京,并且将周边的州县都划入南京道归其管辖,以加强对新占领地区的统治和掠夺更多的财富,并以其作为进一步进攻中原的跳板。

    蓟城既然已经改称为南京,原先契丹在征服渤海国以后,于原渤海国都设立的南京就改名为了东京,地点大约就是在现在的辽宁省辽阳市,而在今内蒙古巴林左旗的临潢府仍然是上京。

    檀州也是属于石敬瑭割让的诸州之一,也就是今日的北京密云,这时候则属于契丹的南京道管辖,位于蓟城的东北面。从檀州再往东北行就是古北口,所以檀州也是处在山后与山前的交通要道上。

    赵阔偷渡进入契丹之后,投谒过多家军府,试图以自己对中原的了解干策于契丹贵人,却是处处碰壁,不要说是南京留守萧思温了,就是一般的节度使、刺史都懒得理他。契丹国里面的汉人本来就不少,南京道这里尤其多,就是说到对中原的了解,当初耶律德光打进东京也搜罗了一批后晋的文武百官,那些个喜欢**愿意用汉人的契丹贵人手下已经有一大帮的汉人文学之士了,赵阔在他们面前确实是毫无优势。

    投靠契丹贵人不成,赵阔转而又想投亲,可是赵普家已经是幽州当地赵姓中的支脉了,赵阔更是支脉中的支脉,幽州的赵姓嫡脉正支根本就不认他。亏得赵阔还有足够的坚忍,也幸好有些契丹贵人虽然不待见他,在打发他走人的时候还是会给他几个钱,于是赵阔居然就打听到了一点点希望。抱着这么一点希望,赵阔辗转挣扎着跋涉到了檀州,打算来投奔一个失宠的后族子弟。

    可惜他来得很不凑巧,那个汉名叫萧乾的袛侯郎君正好去城南的银冶山游猎,并且顺便巡视该地的银冶状况去了。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檀州虽然狭小偏僻,却正巧位于一条主要的驿道旁边,消费那是着实的不低,赵阔转眼间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地却又没有什么贵人高官来给他打秋风,于是这几日赵阔已经混得去露宿城隍了,只能在白天饿着肚子守在南门苦等那个萧乾回城。

    也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半饥半饱风餐露宿了将近十天以后,赵阔终于看到了希望,从檀州城的南面而不是驿道所在的西南腾起了一股烟尘。

    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赵阔强打起精神,撑着城墙站了起来,慢慢地挪到了吊桥的旁边,只是两眼直直地瞪着南方。

    那股烟尘自南方滚滚而至,远远地形成了一条土龙的形状,到了城门附近才渐渐地平静稀疏下来。打烟尘中慢慢显露出一支二三十人马组成的骑队,队伍中间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扛着一面大旗迎风飘洒,队伍的最前方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贵介郎君意气风发地控马而来。

    随着骑队跑近吊桥,这些骑手纷纷手把缰绳压慢了马步,守门的兵丁也赶紧挪开了堵在城门口的拒马,那个打头的贵介郎君刚刚驭马踏上桥面,就听见前面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大喊着:“来的可是萧乾萧郎君?”

    …………

    此时的扬州早已经不是杨广游幸时候的江都了,更不是风流才子念念不忘腰缠十万贯骑鹤而游的那个扬州,同样也不是吴国和南唐前期的东都那种繁华模样。

    淮南一战让李景丧胆,结果周师还未到达扬州外围,当地的守军就已经遵照李景的命令强行迁移市民、焚毁城市了,最后给郭荣剩下的就只是一座废墟和十几号的老弱病残。

    经过韩令坤征发当地乡民于扬州故城东南隅筑小城,以及慕容延钊和赵匡胤这两任淮南节度使的经营,新的扬州城虽然还嫌狭小,城墙远不够高厚,城壕更不够深广,却也总算有个大镇治所的样子了。

    不过节度使赵匡胤并没有怎么操心民政,府衙中的民政其实都一概交与了淮南节度判官刘熙古处置,而府衙的文事则都付与了掌书记窦偁办理,计度开支就完全是由观察推官沈义伦掌管,就连很多迎来送往的杂事都抛给了都押衙楚昭辅。

    赵匡胤自己呢,多数时候就在府衙的后院舞枪弄棒,把自己弄得满身大汗才会止歇;或者就是去操练扬州的州郡兵,一定要把他们练趴下了才甘心;又或者到侍卫亲军司派在扬州的驻屯兵营观摩下禁军的操练。

    真要说起来,还是宋延渥、李继勋他们率舟师奉旨巡徼大江,从漕渠南下路过扬州的时候,赵匡胤才特别精神振奋了一段时间,看着那些威武齐整的渔政水运司备选军士在大江上耀武扬威,赵匡胤曾经望着江南目光灼灼。

    …………

    扬州的对面,隔江而望就是南唐的润州,镇海节度使林仁肇的驻扎地。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直接交锋,不过赵匡胤对南唐军是屡战屡胜,而林仁肇对周军虽然有过胜绩,但是在几次关键性的战役上都是败绩,最后一次更是一败涂地,按照精炼的史书语言完全可以说成是“仅以身免”。

    可是如今两人的待遇却有些与战绩不一致。赵匡胤固然也是一个要害大镇的节度使,却已经完全不掌禁军军权了;林仁肇靠着大败之前击毙史彦超的战果,如愿以偿地得以建节,而且还继续掌管着南唐重要的水军部队。

    这个当然不是因为双方主君的赏罚不公,林仁肇算是得其所哉,赵匡胤一开始获得的酬劳还是远远高过林仁肇的,要怨也只能怨他管不好自己的家人和亲信了。

    赵匡胤在淮南节度使任上几乎是得过且过,林仁肇在镇海节度使位置上却是做得风生水起。

    李景对中朝称臣纳贡以后,不敢对江北有任何的挑衅举动,在郭荣宽宏大量地示好以后还是忐忑不安。这次大周的水军巡徼大江,虽然郭炜早就派出使臣宣谕江南,要李景不必惊慌,李景却还是不免要惊惶。所以前段时间李景将洪州升为南都南昌府,这几个月他都在安排人着手于南都修葺宫殿,做着迁都金陵上游的准备,同时对林仁肇这些略有些鹰派的节度使三令五申不得触怒中朝,当然也并未禁止他们勤练士卒。

    林仁肇自然是理解李景的苦衷,也不会去无端触怒江北的虎狼,但是他对麾下军队日常的操练还是做得有声有色。更何况林仁肇在前几个月得到了一位异人,这人可以告诉他当日的洞口之战自己究竟是败于何故,而且还能指点他去发掘周军掌握的利器,所以林仁肇也需要暂时示弱休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拉近唐军与周军的差距。

第二十章 慕容英武

    慕容英武,前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的从侄,此时还未满三十岁。慕容彦超据兖州叛乱的时候,曾经派亲信到契丹、南唐等多处求援,那时候刚刚二十出头的慕容英武即为慕容彦超派往南唐使者的扈从。

    不过南唐军实在是太弱了,当时李璟派出指挥使燕敬权统兵数千北上救援兖州,慕容英武等一行人也是随军行动。燕敬权刚刚率军进抵下邳不久,听闻新任武宁军节度使王晏领州郡兵出徐州迎战,燕敬权就吓得慌忙退避到沭阳,结果仍然是不免全军覆没。

    慕容英武当时是见机得快,早在燕敬权领兵出发的时候就看出来南唐军比兖州军还有不如,因此两军刚一接战就向后开溜,比后面兵败溃逃的南唐军跑得要快多了,所以幸运地躲过了徐州兵的搜捕,再一次南渡淮水。

    跑回淮南的慕容英武既无身份再去请求李璟,又不甘心从此变成侨寓人士,就在淮水沿岸徘徊打探兖州的消息。直到慕容彦超兵败身死、在兖州的慕容一族被夷平的消息传来,慕容英武才彻底绝了北归中原的心。

    慕容彦超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同母弟,虽然慕容英武这个从侄和慕容彦超的母亲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透过慕容彦超也勉强可以算是后汉的国戚了,后汉亡于郭威之手,慕容一族被郭威夷族,无疑是国仇家恨集于一身。

    于是身负国仇家恨的慕容英武下定决心以周朝郭氏为敌,他遍观天下寻找可以借助复仇的力量,也就是觉得只有南唐的国力可能助他完成心愿——契丹的国力倒是更强,不过慕容英武并不想学石敬瑭,河东李克用一系的沙陀人和杂胡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是更加认同中原汉人了。

    随后的几年里面,慕容英武就在南唐各地游历,遍访民情军情和官场动态,以备投效金陵的时候有个进身之阶。

    可惜这时候的南唐军队先后陷入福州、建州和楚国等地的泥潭,而朝堂上则一直是宋齐丘一党权倾一时,别说是慕容英武这种新近的侨寓人士了,即使孙晟、韩熙载这种老牌侨寓人士也都很不得志,侧身南唐的庙堂以逞大志的前景实在是过于渺茫。

    无奈之下,慕容英武只有在南唐各地的节度使中间寻找投效对象,冀望主公腾达之后可以倡议北伐。说起来他的眼光还是有的,终于在游历到鄂州的时候投到了时任武昌节度使的林仁肇麾下,然后随着林仁肇的移镇来到了寿州。

    周军的南征给了慕容英武当头一棒,南唐伐楚的时候威风八面的刘仁瞻面对周军也是一筹莫展,虽然趁着周主不在的时候常常可以袭杀周军围城官兵、破坏其攻城战具,却一直难以撼动大局破去周军的围城大营。

    见因为自己年少而不被刘仁瞻重视,以致无所献计而且自己也确实无计可施,寿州长围难以解去,慕容英武决计留下自己的有用之身,弃危城中的刘仁瞻而去。正逢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领援兵数万北上,先锋朱元进兵寿州东面的紫金山,修甬道直通寿州城外围,慕容英武当即请命自效,护卫刘仁瞻的使者奔赴紫金山。

    紫金山与寿州之间的甬道也就是保护了一两天的粮饷运输和内外交通,周军的淮南都部署李重进随即引兵破甬道,隔绝了两地南唐军的联络,慕容英武就此滞留紫金山,开始给北面招讨使朱元效力。不意朱元虽然能战,却不被李璟信任,还没出征多久就要被收去兵权,这时候又恰逢周主再次亲征淮南,紫金山一日之间连失数寨,朱元在愤恚之余率军降周。

    慕容英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听说了周军有一支远程武器非常强劲的部队,本着打探消息的目的,再加上亲眼目睹不愿附从降周的裨将时厚卿被立诛,慕容英武一言不发地随同朱元等人归降了周主。

    历次被俘和投降的南唐军被周主编成了怀德军,慕容英武因为精明强干也混到了个都头当,只是周军攻打淮南诸城寨用的降军都是蜀国降军的一部分水手和北汉降军编成的效顺军,怀德军整个就是被押在后方整训,慕容英武打探消息的意图也就成了泡影。

    于是趁着周主回京的时候,慕容英武做了逃兵,从徐州的怀德军兵营里面跑了出来,再次潜渡淮水。因为听说了紫金山一战之中,南唐诸将唯有濠州刺史郭廷谓能够保持全军而退,并且在一片风声鹤唳当中坚持留下来坚守濠州,慕容英武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投奔濠州。

    在濠州的城头,慕容英武第一次目睹了周军中锦衣卫亲军火铳手的威力。那些周军步卒手中不知名的管状兵器样子平平无奇,比军中的杆棒还要细,比枪矛更要短,却可以冒着烟喷出弹丸,那弹丸打得比弓弩箭矢更远,杀伤力还更高,在城墙垛口负责守御的南唐军卒身上铁甲兜鍪根本就抵挡不住。慕容英武没有冒险伸出头去体会周军弹丸的滋味,却在倒毙于身旁的南唐军卒身上抠摸到了变形的弹丸,一些重约三钱的铅子。

    更大的震撼来自于周军在驱使民夫填壕之前投出的陶罐,随着周军投出的一排陶罐飞入,那羊马城之内响起的雷鸣、冒出的黑烟还有守军的哭嚎声以及飘上城头的奇特刺激性香气,于电光石火之间让慕容英武产生了一丝明悟。

    丢失了羊马城以后,时任濠州团练使的郭廷谓乞求周主暂缓攻城,希望能够向金陵请示之后再以濠州归降,终于得到周主的允许向金陵派出使者。慕容英武再一次争取到了护送使者的任务,在遍访从羊马城退入濠州的残兵以后,慕容英武随使者出城,却在离城不远处不告而别。

    逃离了即将降周的濠州,慕容英武沿着淮水东下,准备投靠泗州守将范再遇,不想却远远地观摩了一场屠杀般的战斗,溯流而上打算增援濠州的林仁肇所部在洞口灰飞烟灭,泗州随即被周军围困。

    带着走投无路的愤懑和对周朝郭氏不共戴天的仇恨,慕容英武继续东行,总算找到了一个城守完备且准备坚决抗击的南唐守将——楚州防御使张彦卿。

    但是伴随着楚州城北门附近城墙下的一阵山崩地裂,楚州的顽抗也就宣告结束,防御使张彦卿和兵马都监郑昭业抵抗至最后一息,仍然无法抗拒周主收取江北淮南之地的大势。

    慕容英武这次却是没有逃亡,因为他在北门附近的藏兵洞里面被震晕了,所以王审琦伏兵楚州南门之外获取的首级就很幸运地没有他的,而张彦卿在城中组织巷战节节抵抗的军卒中也没有他。

    等到慕容英武两耳嗡嗡地醒过来,楚州早就恢复了秩序,巷战引发的大火已经被周军扑灭,楚州居民大多数都逃过了兵燹,藏兵洞中被震死的军卒尸骸也被收埋,慕容英武这等人则躺在了俘虏营当中。

    后面就是大江两岸的议和了,南唐正式向周朝割让江北十四州并鄂州的两个属县,进奉犒军银钱贡物一共百万,李璟去皇帝号和年号,称唐国主奉中朝正朔,避中朝之讳改名李景,在东京设立进奏院,每年进封土贡数十万。而周朝皇帝也正式收兵,并且逐次释放俘获的南唐高级官佐,放归家在江南的南唐军卒,淮南当地的降军也多数放罢归农。

    慕容英武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再一次逃离了周朝直接统治的土地,偷渡大江来到了南唐境内,投奔南唐硕果仅存的大将林仁肇。他确信自己抓住了周军所向披靡的关键,相信有镇海节度使这等权威人物的资助,自己也能够找到并且复制出这个关键,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和钱帛。

    幸运的是,镇海节度使都押衙庄友直虽然年轻,却是相当地有见识,慕容英武近十年来的颠沛流离生涯固然是让他咋舌,可是慕容英武提到的周军兵器优势还是引起了庄友直的重视,洞口一战的亲身体会和切肤之痛,让庄友直知道若是能够掌握那种兵器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庄友直立即把慕容英武引荐给了林仁肇,而林仁肇确实不负名将的声望,很快就意识到了慕容英武的价值,不仅是将其延为镇海节度使府的宾客,而且迅速决定倾润州自留财税的一半交付慕容英武,着其寻找丹道之士弄出类似周军的那种兵器。

    李景害怕手下节度使擅治武备触怒中朝,尤其是对林仁肇这样的出色将领,是既要倚重他们的领军能力以自保,又怕他们武备过甚以至于惹怒了天子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孰料这时候的林仁肇也同样需要委曲求全,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林仁肇希望忍过了几年之后上天会给他足够的报偿。

第二十一章 萧伯朗

    面对周朝冉冉上升的国势,南唐李景选择的是战败之后纳贡称臣折节以求苟安,契丹的耶律述律(汉名耶律璟)却是荒于逸乐毫不在意。

    自从契丹的世宗耶律兀欲(汉名耶律阮)在天禄五年(即周朝的广顺元年,西元951年)准备南征的时候遇刺,平定了泰宁王耶律察割之乱的世宗堂弟寿安王耶律述律得以即帝位,从二十一岁当皇帝开始已经有十年了,在朝政上却是毫无建树。

    十年来,耶律述律只顾着四处田猎游玩、击鞠走马,即使是回到了上京也多是沉迷于醉乡,勋戚显贵们的连年叛乱也不能阻止他享受生活的乐趣。往年都有秉政的国戚谋反,他仍然不知道吸取教训,只是仗恃着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和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维持局面,还有二弟耶律罨撤葛这个太平王总理国政。结果到了这应历十年的夏天,又有政事令耶律寿远、太保楚阿不等谋反。

    靠近中原的南京道出的谋反贵戚也很多,前有政事令、南京留守萧眉古得(汉名萧海真)与被掳至契丹的晋臣李瀚图谋南归,后有政事令、南京留守耶律娄国意图弑君自代,所以耶律述律就把南京留守一职交给了太宗耶律德光长女、汧国长公主耶律吕不古的驸马都尉萧思温。

    这萧思温不光是驸马都尉,还是国舅大父房的子弟,其父萧忽里没虽然是籍籍无名,萧忽里没族中的姐姐和三个族兄却是大大的有名。述律平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皇后,她的三个弟弟,萧敌鲁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北府宰相,萧室鲁是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的岳父、北府宰相,萧阿古只是契丹世宗耶律兀欲的岳父、北府宰相。

    本来僻处檀州的萧乾也是后族的子弟,此时原该是春风得意的,坏就坏在他和萧海真、耶律娄国的亲缘关系实在是太近了。萧海真和北府宰相萧海璃、出使南唐死在傅三叉之手的萧海贵都是出身于国舅别部,他们的父亲萧塔列就是耶律兀欲的舅舅。其实这也就算了,毕竟萧海璃都能够保住北府宰相的世选资格,而且现在正在担任着北府宰相,但是萧乾就不该是萧海真的儿子、耶律兀欲第三女耶律撒剌的丈夫。

    耶律阿保机在契丹建立君主制度以后,确定了契丹皇帝只能在自己的子孙当中传递,而他生下的儿子当中嫡出的有三个——东丹国(契丹灭亡渤海国以后所建属国)人皇王、所谓的让皇帝耶律倍是长子,耶律德光是次子,幼子则是自己和后代都屡屡陷入谋反大案的耶律李胡。

    原本耶律倍一直都是皇太子的,结果就在耶律阿保机死后,不喜欢这个长子的皇后述律平把次子耶律德光立为皇帝,这就是契丹的太宗。

    耶律德光南犯中原,在灭亡后晋占领东京之后,抵不住中原百姓的蜂起反抗,率契丹军撤离东京北返,途中死于栾城的杀胡林。随军南征的耶律倍长子永康王耶律兀欲在恒州受到契丹军将拥立,并且回到上京击败了耶律李胡的反抗,最终坐住了皇帝的位置,这就是以后的契丹世宗。

    耶律兀欲后来被耶律察割所弑杀,平定耶律察割之乱并最终得以继位的则是耶律德光的长子耶律述律,也就是现在的契丹皇帝。

    萧海真正是因为身为耶律兀欲的舅家人,在耶律述律继位以后处在南京留守的位置上心不自安,这才被李瀚说动图谋南逃归周的;而那个打算谋反自代的耶律娄国,就是耶律倍的次子、耶律兀欲的亲弟弟。

    所以萧乾和耶律兀欲的亲缘关系是过于的近了,虽然在明面上耶律述律并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是有萧海真、耶律娄国在前,萧乾也别想再有好的前途。这也就是为什么萧乾即使被打发到檀州这种地方来,仍然是不思进取沉迷于田猎的原因了。

    萧乾真是万万都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人前来投奔自己,并且还是一个从南朝跑过来的汉人。

    说起来萧乾从小受到耶律兀欲和萧海真的影响,是挺喜欢汉人与汉文化的,不然他也不会给自己取了个汉名以后还要取字了。其实他的本名是萧斡里,但是自己都嫌这名字不好听,翻来覆去地给自己整了个汉名萧乾,表字伯朗,以后除了在契丹人中间还在照用原名,凡是碰上了汉人、渤海人就全都是使用汉式的名、字。

    只是南京道本地的汉人都太奸猾了,对契丹内部的政治风向也了解得太透彻了,虽然萧乾和南京留守是同姓一个萧,互相之间也的确能论上各种复杂的叔侄关系,却没有什么人来烧萧乾的冷灶。

    然后就有那么一天,不管是在契丹国人、汉人还是渤海人那里都乏人奉承的萧乾,在领着亲兵家将围猎回城的时候,突然就听到有人急切地呼唤“萧乾萧郎君”,甚至看到那人为了守候他而顶着烈日等在南门外,并且刚刚听到肯定的答复就激动得晕了过去,萧乾难免就要对这人分外地看重了。

    吩咐属下将那个汉人好生地抬进府中以后,叫来檀州仅有的一个坐诊医生看过,萧乾终于知道他在吊桥旁晕倒过去,其实只是因为饿得狠了,却不是自己自恋地想象的那样是因为见到自己而激动过甚。不过这也打消不了萧乾已经生出的好感来,等那人醒过来,萧乾让粗使丫鬟服侍那人用过饭,洗漱了一番,换好了新衣,马上就在正堂接见了他。

    “我正是萧乾,表字伯朗,现在只是忝列祗候郎君,不知道南朝的贵人却是如何得闻我这微末之人?”

    萧乾的汉话却是说得不错,没有什么燕地口音,却是标准的河洛正音,这也要归功于耶律兀欲和萧海真招揽结识的后晋大臣了,就比如说那个李瀚。

    赵阔已经有近十天的时间只能在晚上去庙中打秋风,夜间睡也睡得不安稳,整个人早就形销骨立了。现在经过萧乾府中仆役的一番粗略整理,整洁固然是整洁了,仪态却还是端不起来,只是局促地坐在萧乾的面前,听到对方说得如此客气,连忙起身一躬到底。

    “赵阔在此谢过萧郎君救命之恩,日间唐突之处还望郎君海涵。”白天那是实在饿得很了,也是等得苦了,否则赵阔是怎么也不会直呼萧乾姓名的,这个时候当然是要及时道歉的。

    “赵括”?一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萧乾的这心里面就是一突,这是哪个没文化的,居然给自己的儿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真要是没文化了就叫富贵、狗儿也好啊,有点文化的都应该知道,从战国之后姓赵的就不好取名为“括”吧?

    这“赵括”找上门来,到底寓意着什么呢?“赵括”到自己手下效力,比起手下是马谡的又该怎样?

第二十二章 蜀地苦热

    夏日的檀州气候正好,赵阔露宿那么多天于身体也没有大的损伤,只是稍加恢复就能够打起精神来,和萧乾谈得是相当的投机。在赵阔详细说明了自己姓名所用字以后,萧乾对那个谐音“赵括”也就不以为意了,反倒是对赵阔家族的那些遭遇倍加唏嘘,对赵阔在南京道投奔无门的境遇感同身受,对自己在南京道的勋贵官宦之中微有名气颇为自得,对赵阔毅然决定投奔自己大加赞赏,并且对两人的契阔一遇进行了一番憧憬。

    两个人相谈得是如此的投缘,互相之间都生出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到了最后俨然就是一出苻坚见王猛的戏文了。就在檀州夏日里清凉的黄昏时分,萧乾和赵阔第一次正式延见,两人之间主公与谋主的身份就立刻得以确立。

    幽州附近的夏日里还能寻到一些清凉,可以给萧乾和赵阔摆开知遇之恩的表演戏台;江南的夏日虽然是燠热难当,却也挡不住林仁肇和慕容英武试图振武兴复的雄心,他们的心思筹谋甚至比这个夏日还要火热;夏日里的西川蜀中却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致。

    同样是在夏日的黄昏,成都周边就显得闷热非常,若是不登上高山,那就简直难觅消暑的地方。

    西川这个诸水交汇于大江的地方,正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北面的秦岭、米仓山固然是挡住了冬日的北风肆虐,却也让当地的暑气蒸腾无处散发,从东边透过巫峡吹过来的那一点点东南季风完全于事无补。西川盆地当中河川的丰沛流水在高温下蒸发出大量水汽,并不因为云雾缭绕遮蔽烈日而稍减,却又被四周的崇山峻岭阻挡而难以飘移,就闷在当地将整个盆地变成了一个大蒸笼,这其中的闷热酷暑也只有当地人可以体会。

    成都西北的青城山正是这个大蒸笼里面的一个清凉去处。

    青城天下幽,青城山是岷山雪岭伸向西川平原的余脉,背靠岷江,全山林木青翠,因此在闷热的夏季独显凉爽,蜀地的富豪也就纷纷在此置地作别墅。不过因为道教天师张陵曾经在此结茅传道,传说中张陵晚年又显道于青城山,并且在此羽化,青城山也就早已经成为了道教的第五洞天,天师道的祖山。再加上唐末上清道杜光庭来到蜀地给前蜀王建为官,晚年居青城山传道近三十年,这时候的青城山道观林立,比富豪们的别墅不仅多而且占据了各处重要山门。

    不过就是在这样的道教名山当中,却也有一间禅院侧身于其间。青城山香林院虽然是身处名山,却并不是什么名寺古刹,也占不到青城山的重要山岭,只是在青城山的后山一个小山头上分得了青城山的一点清幽。

    香林院外竹木森森,将寺院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到了黄昏时分蝉声也渐渐止歇。在寺院门口的石径旁是一个凉亭,亭中摆放着一个独脚的圆形石几,石几的四周围着几个石鼓座位,此时一僧一俗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凉亭中对面而坐,一面在凉风习习里细细品茗,一面随意地说禅论道。

    “韩二郎年纪尚未及弱冠,却已经游历四方,见多识广,论起熟知中原四境的民情和关路要隘,怕是很多将校官宦都远不能及。若非二郎对市易采买之事知之甚详,老僧还要以为二郎是哪家贵官的俊彦呢。”

    说话的僧人虽然是自称为“老僧”,其实一点都不显老,那长长的须眉并不见有一丝的斑白,看那面容也不过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和对面的少年郎君一对比,那么自称“老僧”也就是一点都不为过了。

    与僧人对面而坐的少年只有二十上下的样子,一身的寻常百姓装扮,中等身材在蜀地毫不显眼,体态则颇为敦实厚重,样貌却是相当的平常,露出在衣帽外的肤色稍显黧黑,却又不是终日暴晒于烈日之下的农夫那种黝黑发亮,倒是很合乎其自称的商人身份。

    听到了僧人对他的这般夸赞,韩二郎只是谦逊地一笑,赶紧出言推让:“不敢当大师如此谬赞,小子只不过是为了家族生计四处游荡,多跑了几个地方,粗浅见识了一些世面,却哪里敢说是熟知世情啊……小子只是识得些南北货物的优劣与各地的行情变化,这等浅陋无文的行状又怎么好去与官宦家子弟相比。”

    “不不,老僧早年离蜀入秦,后来又远赴岭南往依文偃尊师,得尊师教诲以解疑嗣法,并且侍奉左右十余年,还归成都之后也曾在多个寺院驻方,阅人多矣……”僧人说话的时候动不动就抖一抖长眉,显出来一副见多识广充满睿智的模样:“韩二郎言语之间虽然并无华彩,却也不是粗鄙无文,但凡是论及市易采买之事都用语精当,提到山川形胜也常常是一语中的,一般的贵胄子弟又如何能及?”

    “惭愧惭愧,只不过是小子藉以谋生的手段罢了,又哪里当得起大师这样夸赞。小子的本业便是行商以供家族生计,这行商四海若是不识得山川道路,又或者不知道四境的物价与供需,那不是等同于儒生不知道孔孟、从军不会用刀枪么……”

    少年被夸得很有些汗颜,只好一直连声逊谢不已。那僧人却是不放过他,还在不断地称许:“不然,一法通则万法通,依老僧看来,韩二郎的这般见识为人,便是去投军也可以博得好大的官爵。若是韩二郎能够潜心向学,即使在诗赋一道上面或者及不上那些自少修业的士子,试起策论文章来却应该是远胜于此辈的,遇上有志天下的明主,难说不会有宰辅之命。”

    “小子可有一家人需要供养,哪里还有什么闲暇去舞文弄墨,至于投身兵戎与人相杀那就更非所愿了。大师说的什么宰辅之命,那自然是要比终身为商贾好得多,可惜小子只是识得山川道路和货物买卖,却是完全不识得哪个会是明主,对天下形势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休说有没有宰辅之器和宰辅之命,即便是有那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啊。”

    僧人听少年说得恳切,却是伸手捋了捋下颌的长须,意味深长地一笑:“也罢,既然韩二郎现下还是专心专力于行商,老僧也不便多劝。只是少年人自岭南货香药入蜀,又有师兄广悟的引荐,老僧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这蜀地物产丰饶,韩二郎没有从楚地市茶来卖,也没有从江淮市盐,又不曾贩来洪州窑的瓷器,足见少年人见识颇广,不过韩二郎卖出香药以后,又打算从蜀地买何物往江南、荆楚或者中原贩卖?”

    僧人说到生意经上面来,这韩二郎就自然得多了,闻言只是轻轻一笑:“自然是蜀锦,本来蜀地的名画质轻价高,比蜀锦更好牟利,可惜小子并不识货,只得失之交臂了。”

    “蜀锦当然是蜀地的好货色,其实若是韩二郎出蜀不是溯江而下,贩茶去秦地也是不错的。不过……澄远在此有一句话,韩二郎将此话带到该听到的人那里,会比什么货物都值钱的。”

    韩二郎看着僧人澄远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不禁大感好奇,连忙问道:“却不知会有一句话比整船的货物值钱,还请大师赐教。”

    “韩二郎入蜀的时候正值盛夏,在成都诸市难道没听见满城士庶都在朱山长《苦热》诗么?其诗有云‘烦暑郁蒸何处避?凉风清冷几时来?’,少年人切记切记。”

第二十三章 教导营的战略课(一)

    “要想攻取河东,关键只在于晋阳一地,要害则是在众军齐集包围晋阳以后,能够有一支有力的偏师阻击契丹援军从代州、忻州过来加入战场。”

    入秋之后的天气逐渐转凉,户外活动就不再酷热难当了,正在进行大整训的各部军士又被拉出东京城。在东京内城的一个兵营内,参加教导营培训的部分将校露天而坐,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各抒己见,沙盘上表现的就是发言人所讲河东的地形地貌以及北汉军的基本布防与关隘,也附注了契丹可能派来援军的飞狐口、陈家谷等重要通道。

    正在发言的人约莫有四十岁出头,正按照武学博士的安排在向同僚同学们论述着自己的战略心得:“河东的战守,刘承钧等辈都不在话下,我军就是只使用昭义军、建雄军和成德军等镇的州郡兵和驻屯禁军,其军力也足以进抵晋阳城下,再辅以永安军与麟州当地土豪东击岚州、宪州,即可完成包围晋阳的任务。到了那个时候,晋阳虽然被称作城坚壕深,在长期围困之下也必定可以攻取。

    我军取河东的重点就是要断敌援军。我若攻河东而契丹必救,契丹的援军无非自其南京道和云州、朔州两个方向过来,我军可以派出有力偏师阻击之。

    偏师阻击契丹援军,像先帝征晋阳的那个时候一样派军远赴代州,自然是可以截击契丹援军使其远离晋阳坚城,即使偏师在阻击战当中有所挫折,也不至于让围城诸部措手不及。但是代州路途遥远转输困难,从易州通往代州的西山路并不是为我独有,契丹所占蔚州正横隔在中间;从镇州走井陉道或者经羊肠阪到潞州壶关的转输之路,光是供应晋阳围城大军已经是路途颇远负担极重,还要再往北加运三四百里山路到代州,实在是过于为难三司和转运了。

    还有一个阻击地点就是忻州南面的石岭关,那里离开晋阳的主战场不远,只在晋阳之北百二十里。虽然使用偏师驻守于石岭关,一旦不利就有可能使得我围城大军直接暴露在契丹骑兵的面前,面临敌内外夹击之势,有可能引发全局崩溃,但是这里粮饷运输较为容易,因此可以分出一支比较强大的部队驻守,负责阻击的偏师足够有力的话,并不虞为契丹所破。

    一旦契丹军被我坚决阻击于石岭关,晋阳城中苦候援军不至,‘外无必救之师则内无必守之城’,其死守之心自然绝望。到时候我或者选择强攻破城,或者迫降身处绝境之敌,多种选择均灵活操之于我手,河东全境的归附就只会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这人站在沙盘前面,一边论述着自己的战略构思,一边用教鞭指点着沙盘上的关键地点和交通要道,围坐在沙盘周边的众人目光也随着教鞭移动,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静静思索。

    “张廷翰,那要是按照你的说话,我军若是想去攻打河东,就只能同时和北汉军、契丹军作战了?难怪陛下以为先攻河东不如先取幽蓟,我军要是选取攻取幽蓟,河东莫说不敢派出什么援军,就是有援军也只需要用镇州、易州等地的州郡兵和驻屯禁军截杀,我军主力和契丹军厮杀就够了。”

    教导营中各个军司的将校杂处,要是互相用官阶或者军职称呼,那么重复混乱就不可避免,所以郭炜要求他们在正式讨论的时候只用名字称呼对方即可。这个张廷翰是来自殿前司的散都头都虞候,他的话音只是刚一落下,一个三十出头的魁伟军汉就抢着发话,说的话却与其说是提问还不如说是拍皇帝的马屁。

    在旁边监督讨论会的锦衣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马仁瑀眉头一皱,轻声喝道:“党进,现在是教导营在分班讲训军略,却不是让你们议论朝廷的具体方略。先打哪里自然有陛下和枢府决策,本班今日面对的是河东形势图,你们的论述也就局限在怎么攻取河东。”

    “哦,知道了……”殿前司铁骑左厢第一军都虞侯党进挠了挠自己那根根似铁的胡须,迅速把眉眼一低,轻轻嘟囔着:“那俺就没有啥问题了,张廷翰方才说得蛮好的,俺都是佩服得紧。”

    …………

    “河东的刘承钧完全不足为虑,我军只要以河东周边各州的州郡兵和驻屯禁军谨守城池关隘,北汉军的骚扰都会难以为继。北汉军即使敢于援助幽蓟,也只能出代州依契丹的蔚州守军取飞狐口,路途相当偏远难以派出有力大军,而且我易州守军只需要以一部封住紫荆岭,北汉援军和契丹在蔚州的驻军就无力东进了。”

    和党进的话意思类似的一段话,正在另一个兵营里面响起,在这里受训的将校们围着的沙盘显示的则是幽蓟等地的山川形势。

    说话的人名叫李汉超,四十多岁的年纪,早年累事后晋的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和后汉的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都不被亲信重用,直到在开国之初投于时任镇宁军节度使的郭荣麾下,才逐渐积功升到了殿前散指挥都指挥使的位置。

    只不过他的分析一开始倒还头头是道的,结果却是虎头蛇尾,这才刚刚斩钉截铁地说完河东不足为虑,转眼间就没词了:“至于我军怎么攻取幽州,怎么防范或者是击败从山后过来的契丹增援,俺就说不好了。反正俺就是知道,我军选择北伐幽蓟的话,最后只需要和契丹交兵,河东是没有能力添乱的,具体怎么打俺说不好,陛下和枢府一定会有成算。”

    被武学博士点名的李汉超一时间没词了,勇于表现的学员还多得是,殿前司内殿直都虞侯李进卿马上就接过话头:“契丹是大国,兵力很是雄厚,不说虏酋的五万皮室军和数千宫卫骑军,就是南京道赵德钧、赵延寿父子留下的汉军也有四五万。幽州又是隋唐以来诸朝着力修筑的北方重镇,城池相当完固,并非短时间内可以攻取的。

    要想攻取幽州就必须经过长期的围城,还要击败山后的契丹援军,那些援军既会有虏酋亲领的皮室军和宫卫骑军,也会有契丹的各部族军和属**,其战力或者远不如皮室军、宫卫骑军,兵力却是远远过之。

    这样一来,不是集中大部分的禁军和准备充足的粮草,幽州之战就不宜发动,而要是出动近二十万的禁军,因为水陆运输等问题就必须分兵北上。既然需要分兵,就要防止敌军各个击破,各部就不宜分开得太远,在开战之初还需要严斥候,使得我军大集幽州城下之前虏酋不能及时率主力赶到幽州,那样契丹在幽州只有其南京留守的一部兵力,不仅骑兵不多而且守城都自顾不暇,我军则无惧于其主动出击。

    依幽州南面地形来看,我军可以在雄州、霸州、易州等地囤积粮草,成德军、义武军和横海军三镇负责大军的后路转运安全,届时禁军分别沿水陆两路到霸州和易州集结,以一路出霸州以攻固安,一路出易州以攻涿州,两军最终会师于幽州城下。”

    “你说了禁军怎么分进合击,也说了怎么转输粮饷,却是不曾说围住幽州城以后如何应对契丹从山后过来的援军。”插话提问的是侍卫亲军虎捷左厢第一军都虞侯解晖,也是世代从军老于行伍的中级军官了,其父早年阵亡,自己从从普通一兵做起,积功升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年近五旬。

    “此处又有两策可用。

    若是不欲与契丹诸部十万骑兵决战于幽州城下,那就在北上的时候派出几支轻兵绕过幽州,趁敌不备急取居庸关得胜口、古北口、松亭关(今河北喜峰口)和渝关(今山海关)等重要关隘,以扼制契丹自山后增援幽州的通道。轻兵自携兵器辎重及一月之粮,一旦袭取关隘得手即与大军约期坚守,禁军主力则做足攻坚和巷战的准备,迅速进抵幽州城下以全力攻城,期以一个月之内完取幽州。一旦幽州易手,那时候即使几个关隘的轻兵有失,契丹在幽州附近也难有作为,契丹的山后援军自然就会遁去。

    若是不惧与契丹诸部十万骑兵决战于坚城之下,我军则可以在以大军围住幽州以后,只用州郡兵和民夫昼夜佯攻幽州,主力则在一旁静待契丹援军到达幽州,然后于野战之中将其一举挫败。契丹的山后主力既败,幽州便是一个孤城,如此则幽州可望降服。

    无论要采取何策,我军都适宜于春后北伐,一则春来河开水涨有利水运供输;二则民夫春耕春播以后稍有闲暇,征夫不至于严重耽误农时;三则雨季尚未到来,不论是弓弩还是火铳都可以不受影响;四则冬春之际契丹马瘦濒死不利久战,等到契丹那边秋高马肥可以凑集大军南侵的时候,幽州定然早就易主了。”

第二十四章 教导营的战略课(二)

    混杂有渔政水运司所部将校的教导营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渔政水运司是在郭荣驾崩之前临时设立的,当时只是分派了军司和定远军的主要职位,却还没有来得及给渔政水运司配置将校军官和军士。

    郭炜在继位之后,先是补齐了定远军和伏波旅的指挥机关,又在半年之后的显德七年年初从侍卫亲军司和殿前司相继抽调人员,其中的军士交给了右羽林统军李继勋和邓州节度使宋延渥操练,将校军官则进入了武学进行统一的培训,在时间上比起侍卫亲军司和殿前司的大整训还要早。

    等到大整训一开始,为了节约武学博士、助教和从锦衣卫亲军司派过来的教习这些教学资源,预定分配到渔政水运司的军官和另外两个军司的军官就开始了合训。因为前者需要专门学习水运、水战和水军登陆,他们的教导营生涯会比其他两个军司的军官更长一些,待第一批换装的部队训练一结束,各地的驻屯禁军和卫戍京师的侍卫亲军被他们换防回来,渔政水运司的预备军官还会和第二批侍卫亲军司的军官一起进行培训。

    虽然渔政水运司的很多战术课与其他两个军司有所不同,却不妨碍他们上战略课的时候集中在一起讨论。位于侍卫亲军的马军司南面,由龙兴寺改建成的龙兴仓紧靠着汴水的北岸,那一片宽阔的河边营地就正好做了几个教导营的驻地,渔政水运司的预备军官们主要集中在这里,他们平时就可以在汴水船上加强一下水性。

    “蜀道难,历年入蜀的途径不外乎两条。在北路,可以从凤州、成州和阶州向东南取兴州(今陕西略阳)与兴元府,然后沿嘉陵江与栈道直下剑州(今四川剑阁),剑阁若下,北路至成都府就基本上没有天险了;在东路,那就是溯江而上,借道南平的归州(今湖北秭归)集结水陆大军,强攻夔州(今四川奉节)的锁江浮梁,如东汉的岑彭、吴汉军那样直捣成都府。

    北路沿途山势险峻,依靠栈道补给输运困难,嘉陵江的水流湍急也不利输运,就是转运储备了大量的粮秣存放在凤州,也很难通过人畜输送上去。所以在此处难以使用大军,只能以一部精锐自携粮草麾师急进,冀望沿途夺取蜀军仓储,可以因粮于敌。好在北线的蜀军处处设防分兵立寨,我军既可以各个击破,又一定能夺取部分山寨的粮秣辎重。

    东线的蜀军也是分兵散守各城,基本上沿江分布,每一处的战力都显得不足。只有夔州的锁江浮梁附近屯有重兵,而且上置木栅三重,夹江配置砲具封锁江面,此地将有激战。夔州若下,东路就只需要溯江而西上,将沿途守军各个击破,基本上就可以一路坦途地抵达成都府。这一路可以用船队随军输运粮饷,所用兵力原本能够比北路更多,可惜需要借道于南平,我军的转运储备则只能存放在襄州,南平的供输难以信赖。”

    在这个兵营当中放置的当然就是表现蜀地周边地势的大沙盘,正在手持教鞭指点着沙盘侃侃而谈的壮汉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却正是从殿前司铁骑右厢第三军都指挥使调任渔政水运司定远军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的杨光美。杨光美和赵匡胤是差不多时候投军于郭威帐下的,从郭威的卫士再到殿前司,也算得上是郭家的嫡系了。

    “那北路要是被蜀军烧了栈道,又该怎么办?谁敢保证蜀军沿途守备的山寨都有粮草储备,又能被我军夺取,难道蜀军兵败之余不会焚烧仓储么?东路依赖借道总是不可靠,不如先把南平给吞了,再在江陵、归州储备足够的军需,到时候以重兵从东路入蜀。”

    同样是从殿前司调到渔政水运司来的王彦升比杨光美大了有十来岁,却是后唐平蜀以后北迁至洛阳的蜀人,四朝的兵当下来,靠着军功做到了殿前司散员都指挥使,最后调任渔政水运司定远军右厢第二军都指挥使。比不得杨光美的亲信嫡系地位,王彦升却另有一股军中老行伍的傲气,听到杨光美在上面讲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就出言挑起了毛病。

    杨光美长得人高马大的,脾气却是相当好,听到有人对自己的发言挑刺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一笑:“栈道修起来艰难,又哪里是那么容易一次烧尽的?能够被烧掉的也不过就是桥板而已,打入山壁用以支撑桥板的铁撑可很难被蜀军破坏,到时候辅兵跟随前军抢修桥板就是了。先帝和陛下志在恢复天下,自从收复秦凤四州以来,向凤州的转运储备已经进行了多年,断不可能没有抢修栈道的资材。至于光烈兄所说的先取南平之策,那却不是我辈应该置喙的,此类大事自有陛下和枢府决断,今日军略课上博士安排的就只是讲议攻蜀之策。”

    …………

    讨论对南唐军略的课堂上,受训军官们的意见则出奇的一致。

    经过围绕淮南的三年拉锯战,南唐的元气大伤,不光是连续损兵折将,最终落得个割地赔款的下场,而且南国水师的优势都是在顷刻间丧失了。

    大江口东布洲水寨的丧失和江北通州的失守,让中朝和吴越在江口一带南北连成了一气,南唐的出海口由此被彻底地封闭。江北的整体割让使得大江天堑成为两边共有,大江两岸独特的地貌更使得从江北集结大军准备渡江具备足够的突然性,而显德七年三四月间渔政水运司的备选军士进入大江训练,更加凸显这个大江天堑到底掌握在哪一方的手中。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从理论上理解的原因,中原河流的右岸多被水流冲刷而至山冈丘矶峙立,左岸却因沙洲沉积连片而平坦宽阔。具体落实到现在分隔周唐两家的大江来说,那就是南岸耸立的矶头较多,而北岸港汊众多芦苇丛生,非常有利于暗中集结大军,而南唐需要防备数千里的江面,在丧失了水军的优势之后实在是是防不胜防。

    所以面对着表现南唐形势的沙盘,受训军官们纷纷表示渡江成功完全不在话下,问题只在于前锋过江之后,需要寻找到合适的地点来架设浮桥,以浮桥维持军队的后勤保障和后续步军主力的南进。

    其后的作战就不外乎是围绕着几座浮桥的攻防,还有对金陵与南昌的围攻与打援。只要守住浮桥消灭南唐剩余的水军,周军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全力围困金陵和南昌这两座南唐的都城,并且利用金陵和南昌的困境吸引各地的唐军有生力量赴援,在围城部队的外围利用野战将南唐各路援军歼灭。

    总的来说也就是淮南之战的一个放大版,最后南唐国主是投降还是在顽抗中被俘,那只不过就是一个细节问题。让军官们困扰的问题是这一仗必须得精心准备后勤和其他方向的防御,一不能像淮南之战那样一拖三年,二不能在其他方向给潜在的敌人露出可趁之机——当然,这又是不属于他们考虑的范畴,什么时机开战是皇帝和枢密院的事情。

    …………

    几天之后,各个教导营的讨论汇总就交到了郭炜的案头,郭炜则马上找来了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美。

    “张卿,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里是禁军诸将对四境作战的各种构想,你组织一下枢密院几房和三司的能吏干员,依照不同的构想做出几种物资转运的方案来。禁军各部的分兵调运、各地民夫的征**换、沿途兵站的设置、输运线路的安排和保护、最合适的作战启动时间……规划得越全面越细致越好。”

第二十五章 藩镇微调

    九月里秋高气爽,正是棉、麻、谷、豆等大类农作物的收获季节,虽然秋税还没有开始收,不过在这样和平安宁的一年里面又没有碰上什么重大的自然灾害,已经是可以预期到丰收的前景了。

    土里刨食的收获一时还没有到手,禁军大整训的收获却已经是见到了,殿前司全军和一部分侍卫亲军司的部队终于完成了首批整训。

    卫戍京师的侍卫亲军已经被替换出来,换上全新装备的卫戍部队仍然由马军都指挥使柴贵和步军都指挥使袁彦指挥巡检;替换各地驻屯禁军的那部分侍卫亲军也已经整装出发,他们由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总领,将要换回侍卫亲军马步都虞侯韩令坤等人到东京接受换装培训。

    锦衣卫亲军司和殿前司的所有部队都换装了全新的火铳,有些核心部队还换装了全钢板甲,虽然军器监生产的火炮数量还凑不够两个指挥,锦衣卫亲军的两个炮兵营却已经组建完成并且开始训练了。

    郭炜的心情也像这秋日一样的清爽。

    从知道李秀梅有孕开始,郭炜就戒了晚上的娱乐活动,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国家的基本建设和军队建设上面去,要是还有躁动的心绪,那就加强每天早上的身体锻炼,垂拱殿后面的花园都快变成一个标准体育场了,郭炜的体魄也越发的雄健。

    只是在食髓知味以后,种种自我克制和转移注意力的做法终究是难以治本,而在郭荣驾崩三年之内就纳妃那又真的是相当的不妥。唐末以来中原社会固然是礼崩乐坏,可是从郭威登基开始就已经逐渐由乱转治了,郭威在东征平慕容彦超叛乱以后还专门去拜了孔府,虽然郭荣在均定天下田赋的时候并没有给孔府和官绅以免税的特权,一些礼教还是随着秩序的重建而有了权威。

    好在李秀梅真真是三从四德教育出来的,知道郭炜是在体恤她,也知道短时间内郭炜不宜纳妃,于是在某个秋日的夜晚把比她小了三岁的十九娘推到紫宸殿中侍寝。十九娘是李秀梅的陪嫁品,这时候是皇**中的宫女,给郭炜侍寝那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只要郭炜临幸她之后暂时不给她封什么夫人,也就规避了纳妃的禁忌。

    李云竹,也就是十九娘,小小的年纪也没有太多的梦想,在陪嫁李秀梅进入宫中的时候才虚岁十四,就已经受到足够的教育而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还没有学会压抑天性逆来顺受的小萝莉原本并不懂得这种命运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在宫中的这几年里耳濡目染,她逐渐地开始懂得了,却也不觉得这种命运有什么不好,甚至因为对李秀梅幸福生活的羡慕而开始憧憬起来。

    因为李秀梅个人的不方便和她的开恩,李云竹终于得承圣恩,在战战兢兢的曲意逢迎中感受到了别样的滋味。有了亲身体验的李云竹这才知道李秀梅那眉梢眼角洋溢的幸福究竟从何而来,在对郭炜新生出崇敬依恋之情的同时,对李秀梅也是满怀感激。出身的不同毕竟让所受的教育大不相同,李云竹怎么都没有想到过恃宠而骄,虽然心里面每天都想腻着郭炜,却从来都不敢表露出来,反而是从第一次就开始的战战兢兢曲意逢迎一直都改不掉。

    第一次临幸,郭炜从李云竹那怯怯的表现中就清楚了她的心态,不过除了再温柔一些体贴一些,郭炜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去消除这种地位差别带来的心理压力,要说是深入李云竹的内心和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那真是既没有空闲也完全不现实——他和李秀梅这种门当户对的正牌原配夫妻,也只能发展到相敬如宾的家人亲情,谈恋爱?小资皇帝的下场都不会太好吧。

    更何况郭炜很享受目前的状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对他充满了崇敬依恋,随时随地都可以任他所为,不仅是绝无反抗而且多半还会主动配合全力奉迎,还没有任何个人、组织或者是天顶星人会来干涉,吃饱了撑的郭炜才会主动去改变。

    每个晚上都会有新花样,郭炜在显德七年的九月里有了堪比后世的娱乐生活,因此每天早上去出席常朝的时候都是神清气爽的,加上气候和四境都很配合,风调雨顺四边粗安,各项工作都进展顺利,朝官们也就少受了很多折磨多得了不少赏赐。

    然而总是有缺乏眼力劲的人出来破坏朝野的和谐,这一日郭炜在退朝回到广政殿以后,刚刚拆阅了一封从地方上来的奏章,心情就在陡然间变坏了。

    “众卿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郭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端坐在滋德殿中,范质、王溥、王朴、吴廷祚四个人坐在阶下两侧。这时候郭炜继位当初的顾命大臣已经少了三个——魏仁浦被罢去枢密使出镇沧州,赵匡胤被罢去军职出镇扬州,韩通则是因为和韩令坤调防而临时北巡——不过多了一个新任枢密使的吴廷祚。

    “既然扬州兵马都监陈思诲报称淮南节度使赵匡胤常怀怨望,在扬州日夜缮甲治兵,朝廷自当派出使臣稽查。扬州毗邻江南,正当中朝控扼大江的关键,也是中朝和吴越的交通要道,若是此处的节镇图谋不轨,虽然扬州新城城池敝小,那仍然是后果堪虞。”首先说话的又是范质。

    “位居边鄙的节度使身负守郡重任,勤于操演州郡兵也是应当的,陈思诲此奏多为猜测,陛下不宜轻信,免得伤了边镇效命之心。只是监军固然要监督节度使与地方,却不宜猜忌过甚,朝廷确实应该派出使臣稽查扬州地方,务必查清当地实情,既可以防患于未然,又要申告监军不可捕风捉影。”从另外一个角度进行补充的是王朴。

    看到两个宰相都说话了,皇帝的目光正在望向自己这个次相,王溥只好开腔作补充发言:“淮南节度使掌书记窦偁是陛下所点,非淮帅自己辟署,窦氏家风严谨,当不会依从反贼。现在只有监军一方奏报,节度使府衙和驻屯禁军都不曾上奏淮帅反状,此事确属可疑。”

    “臣也以为应当派出使臣稽查扬州。”最后说话的是吴廷祚。

    “上个月河阳节度使赵晁卒于京师,本月陕州来报保义军节度使药元福卒,如今扬州又有事端,朕心中甚为忧虑。只是朕以为赵匡胤定不至作反,而陈思诲以疑迹奏报也是忠于朝廷,派使者详查或者申斥都会有伤忠义之心,不若稍稍移镇将二人分开,庶几两全其美。”

    郭炜心中所想的当然不像他说的话那样光明正大,事实上像这种地方藩镇作乱的事情,只要没有真正发生就很难查实。除非是用诏狱严劾,否则那些藩镇的亲信几乎就不可能供出什么东西来;而一旦用诏狱去对付一个藩镇了,那皇帝也就不必找台阶,不管藩镇是不是真有反迹,都只有直接整死那个藩镇才是路。总之真要去查就很难收场,这样就不如对有疑问的藩镇立即移镇,反正只能带上一些宾幕人员和不超过一个指挥的牙兵,换个地方就没那么容易出乱子了。

    王朴显然立刻明白了郭炜的意图,马上附和起来:“这样也好,既不能伤了节镇的效命之心,也不能伤了监军的忠义,只是应该让淮帅移镇到陕州还是河阳?”

    “赵匡胤也是骁将,陕州和河阳都在域内,民政转运任务远重于军政,去那里就要埋没他的将才了。”也就是在收到奏报和等内侍传召几个大臣入内的这会儿功夫,郭炜已经对着地图的档案做好了功课,直到这时候才把主菜给端了出来:“扬州也面临江南,虽然李景已经臣服,朕却也不能不防,那里仍然需要一员宿将。”

    …………

    显德七年的九月十六,因为两个月之内有两个节度使相继故去,郭炜针对境内的藩镇进行了一些小小的调整。

    义成军节度观察留后陈思让升任为河阳节度使,从滑州移镇到河阳;彰武军节度使李万全转任为保义军节度使,从延州移镇到陕州;殿前都指挥使、领宁江军节度使、驸马都尉高怀德正授为义成军节度使,仍然在殿前司典军,滑州的实际军政将由义成军节度使宾幕处置。

    淮南节度使赵匡胤转任为彰武军节度使,从扬州移镇到延州;山南东道节度、西南面水陆发运招讨使向训转任为淮南节度使、东南面兵马都部署,从襄州移镇到扬州;殿前副都点检、忠武军节度使慕容延钊罢军职,出镇襄州,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西南面兵马都部署;渔政水运司定远军都指挥使、领武信军节度使石守信正授为忠武军节度使,仍然在渔政水运司典军,许州的实际军政将由忠武军节度使宾幕处置。

第二十六章 北伐幽蓟

    大周显德八年的四月初七,因为正处在小满和芒种这两个节气中间,也就是大约在西元961年的五月底六月初,江淮一带的小麦都已经开始收割了。

    相州城外的东郊有一片荒原,荒原上的野草长得特别茂盛,周围的村民却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开荒。永济渠就从这片荒原的东边流过,从滑州到大名府的这一段运河又叫做御河,就在离御河不远的西边荒原之上,周军在晨曦中面朝北方安然肃立列阵以待,军阵当中旌旗林立迎风招展,在大军的北面临时筑起了一个高台,方圆十丈高约三丈的锥状土台正中一面天子旌旗高高飘扬。

    郭炜从土台的北面缓缓地拾级而上,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彰德军节度使柴贵落后三步在右侧紧紧跟随。相州是彰德军节度使的治所,柴贵平日要在侍卫亲军司典军,本来是无暇亲自到当地来管理的,这次为了完善筹备郭炜策划的在相州举行的誓师大会,柴贵专门跑到相州来忙活了整整一个月。

    虽然在实际亲缘上是郭荣的弟弟、郭炜的叔叔,但是在宗法上柴贵只是郭荣的表弟、郭炜的表叔,而在朝廷法度上柴贵就是臣子,他的军职升迁又是一直靠着郭荣父子,所以柴贵在平时行事都是相当的恭谨自持,从来就不会以国戚自居,对皇帝交代的事情比一般人办得还要严谨麻利。

    北征幽蓟,既是郭荣的一生梦想,也是郭炜平定天下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他们从来不曾像王朴以及更多的文人们那样把这个任务摆在平定南方之后。

    郭荣在夺取淮南免除后顾之忧并且取得江南财富之后,仅仅是筹备了不到一年就毅然北伐,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果。郭炜当时置身其间,几乎都要以为历史会在那时候发生重大转折了,遗憾的是郭荣的突发病情不可逆转,北伐如同既定的历史一样最终功亏一篑。

    郭炜是显德六年那次北伐当中前出最多的高级将领,也是距离幽州最近的周军大将,几乎是坚持到最后才撤离契丹的属地。在离开固安县城北桑干水岔流的时候,郭炜以立誓一般的坚定说出了“我还会再回来的”这样的宣言,虽然郭炜在前世见识多了这句话的应用,但是他在固安说话的时候是极其认真的,一点都没有向谁致敬的意思。

    可惜回京继位的曲折与在位的强势皇帝暂时回师那是完全不同的,即使在中间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波折,郭炜还是要顾虑方方面面的问题,摆平一些显而易见的隐患,于是这一耽搁就是将近两年。

    好在这两年的时间也没有白费。

    首先就是在朝堂之上,虽然群臣对待自己不可能像对郭荣那样的恭顺,最起码太过于明显的掣肘是没有了。这次郭炜宣布亲征就没有被哪位大臣强烈反对过,尤其是郭炜巧妙地规避了四月初一的日食,一直到了四月初二才下诏亲征幽蓟——虽然李重进、韩通和张永德等人早就率领部分侍卫亲军和定远军到镇州、定州和沧州一带担任前哨去了,不过在出发的时候他们都是打着定期北巡备边的旗号。

    其次就是在禁军当中了,新设立的渔政水运司且不说,另外两个军司几乎是在指挥一级被彻底打散重编,三个军司的将校也在各个教导营之中完成了改装整训,锦衣卫亲军司抽调了部分精干力量充实渔政水运司以后又得以扩编。由此军中各种“义社”的影响力被大大削弱,朝廷至少是皇帝的权威得以巩固,虽然重新编组有可能暂时削弱战斗力,经过整训换装的军队战斗力也应该有所提升。

    然后就是基本的战略布局也得以完善,东南方向的储备物资已经逐步转运到了从黄州到泰州一线,并且还将在今后得到进一步的充实;西南方向的储备物资就准备得更为充分了,整个山南东道面对南平、武平和西向蜀地的水路,已经储备了大量的粮秣兵甲器械和船只,秦州的雄武军节度使王景和凤翔节度使王彦超更是对攻击蜀地的北路方向准备得妥妥的,西南面水陆转运制置使高防用数年的功夫在凤州积攒了大批军储;至于河北方向,北面诸州水陆转运使王赞更是不负郭炜的厚望,一年时间下来,沧州和镇州已经为可能的幽州争夺战做好了准备,前沿的库存甚至就在雄州、霸州等地静候大军。

    最后就是战略欺骗了。郭炜在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面未动干戈,半年以前大张旗鼓移镇任命的又是面对定难军、南平和江南方向的节度使,永济渠的疏浚则是在治河与漕运的统一名义下进行的,在冬季里主持修水利的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是南唐降将,完全不了解整个战略部署。因为准备工作做得足够充分,周军在北上的早期并不需要征发太多的民夫随军,所以发起的时间能够选择在麦收时节,郭炜相信这次北征幽蓟可以实现一定的战役突然性,并且有相当大的机会因粮于敌。

    郭炜缓步迈上土台,走到土台朝南的边缘,看着东边不远处御河里面的桅杆,再看看下面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方阵,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微风,仿佛看得清楚那一张张坚毅昂扬而又稍微带着一点激动的年轻面孔,不禁心潮起伏。

    上一次北伐,是强势的天子挟常胜之势,军中又有成年的皇储伴随,在京师还有几个未成年的皇子留守,可以说是众心安定。北伐进入契丹境内就一路势如破竹,到了接近幽州的时候,一些暮气深重的将领却还是对契丹心怀畏惧,只是以几乎兵不血刃而取得的战绩为满足,若非郭荣可以强硬推行个人决断,那就完全不必要一直等到他患病才会班师了。

    这一次北伐,郭炜的强势可就差了郭荣很远,比起高平之战前的郭荣也是强得有限。好在朝中没有什么重臣像当时的冯道那样出头反对,正面支持的倒是有不少;地方节度使对朝廷也比那时候恭顺得多,郭家连续三代对藩镇的整治总归有明显的成效;禁军更是经过整编整训以后在服从指挥方面强过当初太多,樊爱能、何徽这样的将领应该再不会出现了,士卒更是要比高平之战前精强得多。

    只是皇子才刚刚满月不久,皇弟里面年龄最大的郑王郭熙训也只有八周岁不到,这却是此次北伐的一个隐忧。皇后李秀梅在显德八年三月二十一诞下一子,让朝野上下都欣喜了一番,郭炜当即给他取了个小名“胜哥”,意在为自己计划中的北伐讨个口彩,虽然他向来不是那么迷信的人。

    不过这种隐忧也不会比高平之战的时候更加险恶就是了,那时候郭荣可是连皇弟都没有,就只有把一个刚刚虚岁十四的长子提到开国郡侯遥领节度使的地位,更何况那时候的郭荣还没有真正掌军打过仗,在这一点上面郭炜倒是勉强有那么一些优势。

    为了后方的安定,郭炜此次御驾亲征还是带上了两个宰相和一批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枢密院由枢密使吴廷祚随驾,三司副使张崇训为行营三司。因为有心疾而不能劳累过度的枢密使同平章事王朴则留值枢密院,并且担任东京留守,宣徽南院使昝居润为东京副留守,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美为大内都点检。

    这时候负责东京安全的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等到郭炜从相州誓师北上以后,在相州当地负责筹备与安全工作的柴贵将会率领所部回到东京,与袁彦所部共同负责京师巡检。

    在出征的禁军方面,已经先行出发的三个人各有任务。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作为西路都部署统辖成德军和义武军防区,除了州郡兵和驻屯禁军以外又配属了一部分侍卫亲军,负责镇州、定州对土门和西山路方向北汉军的防御,以及易州对紫荆岭、飞狐口方向契丹、北汉军的防御,并且负责镇州、定州地区对易州这个西路进攻发起地的补给转运。

    渔政水运司都点检张永德作为东路都部署统辖横海军和登州防区,除了州郡兵和驻屯禁军以外再配属了渔政水运司的定远军一部,负责沧州和沙门岛向霸州、雄州等东路进攻发起地的补给转运。

    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作为行营都部署在霸州、雄州和易州等地设立出发阵地,统一调度先期抵达的侍卫亲军主力和当地州郡兵以及驻屯禁军,等候郭炜亲率大军前来会合。

    郭炜本人率领的行营主力四月初三从东京出发,在滑州乘船于四月初六晚到达相州东郊,并且定于四月初七于相州誓师,然后再乘船经大名府、贝州直趋沧州。行营主力由锦衣卫亲军、殿前军、怀德军和一部分侍卫亲军组成,总兵力有十余万,永济渠将为此舳舻相连。

第二十七章 相州誓师

    “禁军将士们,你们可知道朕为甚要在这里誓师么?”

    郭炜站在土台的南缘对着下面的十万大军朗声说话,虽然他为此做了精心的准备,大军的方阵布列得足够的紧凑,土台也堆得足够的高大,郭炜甚至还做了一个喇叭来进行自然扩音,但是真正能够听清楚他说话的人也就是局限于土台周边的十几排。

    不过郭炜并不为此担心,因为在后续的行军途中,坐船坐得厌烦了的军士们会把他的讲话口耳相传的,安插在各个军司每个都的锦衣卫巡检司人员更会推波助澜。郭炜相信,等到大军齐集幽州城下的时候,誓师大会的精神都能传达到已经先期抵达霸州和易州等地的侍卫亲军了。

    “是的,你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是为甚,因为你们当中就没有几个相州城的人。对的,笼统地说相州人还是有不少的,但那都是相州所属各县和相州乡村的人,可是相州城里面的人就没有几个能够活着成为大周禁军!”

    随着郭炜这一段铿锵有力的话,站在前排的军士中间出现了一丝骚动,不过在郭炜静静的扫视之下又迅速地归于肃静。

    相州,这个时候除了郭炜以外还没有人知道,此处就是古都安阳,下面埋藏着成千上万的占卜用龟甲,上面记录着中国的早期文字;而就在南面不远处,在归属相州管辖的汤阴县,百余年后将会孕育一个伟大的英雄,当然,郭炜衷心地期望在有了自己的这个世界里,那位英雄可以安心地做个普通的农夫,不必再为了民族披肝沥胆。

    不过,郭炜现在要对禁军将士们讲述的并不是这些。在相州沧海桑田的历史当中,还有着血色的一页,那才是郭炜试图告诉禁军将士的。

    “就在十四年前,前朝晋的开运四年或者前朝汉的天福十二年,也是在四月份的时候,相州百姓以河朔豪帅梁晖为首,驱逐契丹所派的括钱伪官,依城抗拒契丹兵的掳掠。因为守城的都是普遍百姓,其中少有晋朝禁兵,更无知兵之人,城池于数日之内便被虏酋率大军攻破。”

    具体到相州的事情未必有几个人知道,可是后晋末年的契丹入寇真算不得什么秘辛,河南河北年岁稍大的人都是知道的,很多人的家里还亲身体会过契丹兵的打草谷和契丹在东京任命的汉人括钱使的搜刮。

    在那个时候,东京的禁军都跟随着杜威北伐去了,然后在镇州附近全军投降契丹,彰德军节度使张彦泽还做了为契丹取东京的急先锋。在那个时候,朝臣贵官们、节度使防御使刺史们都俯首屈膝,除了河东的刘知远之外就只有少数几个人义不降虏。现在的这些禁军将士本人或者是他们的父辈,除了隶属于河东军的,还有陕州屯驻奉**指挥使赵晖、侯章、都头王晏等人,其他多半也是降了的。

    在那个时候,真正掀起反抗浪潮的,除了河东周边几个州县的驻屯禁军低级军官,就只有那些所谓的“贼帅”、“群盗”,从磁州入据相州的梁晖和澶州的王琼就是其中的代表。直到百余年后,因为有了宗泽这样的官员,类似的一批人才有了“河北义军”的称呼而不再是“群盗”,从这些义军当中涌现出来的几位英雄,远比官军来得出色。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装备齐整训练有素就是养来作战的军队成建制地投降了,真正保家卫国的却是零星少数的低级军士和大量手无寸铁不懂战争的百姓,没有一定的战争磨练,缺乏专业军人骨干的抵抗者根本就守不住城池。

    “相州城破之后,契丹进行了屠城,见到城中男子就杀,将城中妇女掳掠而北,胡人在屠城的时候,把抢来的婴孩掷于空中,举刃接之以为乐。等到虏酋率众北返,契丹伪命相州节度使高唐英在全城只找到了七百男女幸存,一直到了乾祐年间,彰德军节度使王继弘才收敛城中遗骨安葬,仅仅是那一次就有十余万!”

    饶是禁军当中的一些老兵早年都是习惯了鱼肉百姓,听到这里也不禁心中发寒,更不用说大周立国以后陆续招募的军士,那都是受到越来越严的军纪约束的,听说近在身边的一座城市十几年之前遭遇的浩劫,多少都有一点感同身受。

    郭炜是第一次来到相州,他的感受则更加不同,因为他知道,就在自己前世所知的历史中,类似的惨案反复地发生着。百余年后的黄河上下,从太原开始,类似如今相州这种遭遇的城市比比皆是;三百年后的常州等江南城市,还有整个四川,那就是放大版的相州;还有七百年后的辽东、山西、江南、四川……虽然更多的人不记得了,记得的人也只知道扬州和嘉定;千年后的旅顺,自己的家乡旁边,还有南京。

    “是的,你们有些人猜得没有错,这十余万遗骨就是葬在这片荒原,就在你们所站位置的西边不远,现在你们知道为甚当地人不到这里来开荒了么?”

    下面一片轰然,虽然阵形队列还没有乱,但是人人都在侧头向左看,他们确实知道了为什么当地人不在那里开荒,他们更知道了为什么那片荒原的野草长得这么高。

    “你们当中也并非就没有相州城的人了,朕清楚地记得,在锦衣卫亲军当中就有一个,他正是那七百幸存者之一,当年还只有六岁,是在许家坊的尸堆下面找到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他也一直没有名字,但是他始终牢记着是乡亲们用身躯保住了他,所以才刚满十六岁就来投军,为的就是自大周立国以来契丹再不能深入河北,为的就是锦衣卫亲军一直心念北伐!”

    土台前的大军阵列当中,锦衣卫亲军金枪军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第二都都头许廿八昂首矗立纹丝不动。周围的人都在偏头点足向左看的时候,他没有动,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听到郭炜的这一段话,其他军司的军士们都向锦衣卫亲军看过来,锦衣卫亲军的军士们也在互相打量交头接耳,他没有动,因为他已经知道曾经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到底在说谁。

    许,是许家坊的许,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自己的姓氏是什么了;廿八,是幸存的七百多人当中孩童之间的排序,这个序号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他从此再也不会另取名字了。

    姓名有时候真的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今生的目标——北伐、杀契丹。大周可以抵挡契丹,先帝可以打败北汉、契丹联军,锦衣卫亲军设立之初就以北伐为志向,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投军了。

    现在许廿八又了解到了,陛下一直都知道他,陛下一直都记得他,记得他的姓名,也记得他的心愿。就在周围的人都在四处张望交头接耳的时候,许廿八昂首挺胸地肃立着,端握着火铳的双手攥得紧紧的,眼泛泪花地仰望着土台上那个同样年轻的身影。

    “深受契丹荼毒的,又岂止是这相州一地?誓师以后大军将会沿着永济渠北上,途中就会经过贝州,那个城池在开运元年初也曾经被契丹屠之一空。自从唐末以来契丹屡屡入寇,河北丧乱何止一日?百姓流离又何止一处?”

    大军阵列肃静下来,军士们都停止了张望和议论,默默地听着郭炜喊话。

    唐末以来军阀混战不休,但是除了秦宗权这类禽兽以外,能够和契丹比残忍破坏力的还是极少,尤其是在后唐以来,混战的主要三股势力——河北、河南、河东——在高层都渐渐合流,中原开始慢慢地由乱而治,契丹的酷烈就越发地令人怵目惊心。

    军阀的高层都已经慢慢合流了,而且郭威本身就是河北人,现在的这支禁军里面河北人可是多得很,对郭炜的这几句问话,即便是没有目睹也都有耳闻来作为答案。

    “自大周立国以来,中国兵势日盛,契丹已经难以深入到河北的南部肆虐,可是定州、镇州、祁州、深州、冀州、沧州等北疆州郡又有哪一年不被契丹打草谷的?即使是距离边境稍远一些的棣州也屡遭侵扰。这都是为甚?”

    向下面的军士们发问完了,郭炜稍稍歇了口气,没等军士们回过味来,马上就自问自答:“正是因为石敬瑭割让了幽州、云州等地,使中国完全丧失了长城屏障,让契丹在河北平川之地取得了幽州这样一个大城据点,从此可以不受阻碍地连年南下侵扰,我朝即使以重兵备边也难以禁绝。

    河北百姓苦盼我军能够荡涤虏氛,北上收回幽蓟,彻底清除契丹据以南侵的据点,这既是民心所向,更是天意所在!上天让朕来到这里,就是要朕倾听民心、顺应民意,此次北伐定当全取幽蓟,复汉唐故土,逐胡虏于塞外沙漠,还中国以太平安康。”

第二十八章 北面行营的设立

    显德八年四月癸巳朔,日有食之;甲午,诏以幽蓟未复,车驾取今月三日亲征;乙未,车驾发京师;戊戌,车驾至相州;己亥,帝帅六军祭相州城郊万人坑,誓师。

    显德八年四月二十六,军次固安水,观兵蓟城。

    在相州举行完誓师仪式之后,禁军往北开往安阳水登船,郭炜特地顶盔贯甲骑马守在安阳水边,在东西班卫士的夹护下目送禁军分批登船出发,最后才是自己上了龙船东进永济渠。

    十余万禁军主力沿着安阳水、永济渠以水陆轮换的方式行军,沿途经过大名府、贝州、沧州、乾宁军,过独流口之后转入拒马河,最终在霸州北面舍舟登岸,夹拒马河两岸建造浮桥仓储。

    在途经大名府的时候,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携其次子天雄军衙内都指挥使符昭愿迎谒于途,郭炜不敢怠慢这位年过六旬的宿将,专门进府停留了一日。临行的时候,郭炜本来有心带上那位年方十七的舅舅去前线蹭些功劳,不过想想符彦卿的长子符昭信早卒,刚刚十六岁的三子符昭寿作为供奉官已经伴驾,老头的身边就剩下这个次子,最后只索罢了。

    车驾到了沧州,横海军节度使魏仁浦、横海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全斌一同入觐。

    看着实际年龄刚满五十却已经略显老态的魏仁浦,郭炜终于动了恻隐之心。魏仁浦好歹也是郭威的藩邸旧臣,这次他也不是真的要策划谋反,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弄权和权臣互相攀附。但是文武权臣之间的私下交结风气必须刹住,顾命大臣无视成年皇帝而弄权就更加不允许了,所以郭炜拿魏仁浦做了那只鸡而已。

    目前看来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朝臣文武之间的交往自重了许多,郭炜的旨意也基本能够得到通过和贯彻,魏仁浦这一年多以来在沧州调运仓储为北伐的后勤准备也充分发挥了所长。若是此次北伐真的能够全取幽蓟,让周军可以重新前出到长城防线,沧州也就不再是北疆重镇了,那时候横海军的军额或许就可以取消,沧州可以降为防御州甚至刺史州,向幽蓟一线进行转运的任务只需要在永济渠沿线各州派出转运使就足够了,而且海运可能也可以发挥一点作用。

    总之这一年多魏仁浦还算是毫无怨言兢兢业业,在横海军节度使的位置上是既有苦劳也有功劳,那么北伐幽蓟的任务一旦完成,就是赏功把他调到内地好一点的州郡去的时候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把支持前线的工作好好完成。

    随着周军进击幽蓟,契丹的南京道只会自顾不暇,沧州暂时是不会面临什么重大的军事变故了。考虑到这些,再加上即将与强敌发生大战,宿将总是不会嫌多的,郭炜给魏仁浦留下了节度使牙兵用以自卫和调发征夫,把王全斌和沧州的大部分州郡兵都带上随驾出征。

    显德八年的四月二十四,郭炜率领禁军主力溯拒马河而上到达了霸州的北面,进入韩通在拒马河南岸设立的前哨营地,闻讯的北面行营都部署韩通也早早地从易州赶过来会合。

    在霸州北边的行营,郭炜聚齐了北路众将,开始按照枢密院和三司使共同拟定的计划分派兵力并且任命将帅,河北各州县的夏收夏种也在这之前如期结束,整个河北开始为了幽蓟战场全面运转起来。

    西路都部署李重进和东路都部署张永德共同负责全军的后勤保障和后路安全,北面诸州水陆转运使王赞具体调度后续的物资转运,三司副使张崇训作为行营三司使总揽前线的物资供应。

    北面行营也得以全面地充实起来,以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知幽州行府事;以侍卫亲军马步都虞侯韩令坤为北面行营副都部署;以锦衣卫巡检司都巡检曹翰为北面行营兵马都监;以殿前都指挥使高怀德为北面行营都虞侯。

    根据作战计划,韩通将率领先期到达易州的五万侍卫亲军在西路,从易州向涿州方向进攻,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率定州、易州等地驻屯禁军和州郡兵为其先锋;韩令坤率领霸州行营的殿前司部队和锦衣卫亲军在东路,从霸州向固安方向进攻,锦衣卫亲军副都点检潘美率领锦衣卫亲军为其先锋。两军预定在幽州城南会师。

    横海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全斌和瀛洲团练使张藏英、邠州节度使刘重进率领瀛州、莫州等地的驻屯禁军和州郡兵以及霸州行营的部分侍卫亲军,从霸州西向攻击两路主力军之间的容城、新城等地,肃清两路军的后方,之后让其序列中的侍卫亲军归建韩通的西路军。待主力的后路安靖以后,二人再相机领军向东回到霸州,由霸州兵马都监张勋配合着东向扫荡永清、安次、武清一带,以彻底稳固全军的后方。

    郭炜则留下了殿前司的左右班卫士和部分锦衣卫亲军护驾,预备作为幽州攻城主力的怀德军也在御驾左右,以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左厢都指挥使王春为随驾都部署,以锦衣卫亲军金枪军右厢都指挥使赵延溥为随驾副都部署,前河阳节度使赵晁于半年前故去,赵延溥还是被郭炜夺情起复的。

    随驾的大臣勋戚大多数都是跟随郭炜的行营行动,保信军节度使赵匡赞更是作为秘密武器被郭炜从庐州召至前线,右羽林统军李继勋以其水军经验随军参赞。

    武胜军节度使宋延渥和亳州防御使郭廷谓作为北面行营楼橹战棹正副都部署,以各自的水军专长保障了运送禁军主力北进的工作,到了霸州以后仍然负责从永济渠到拒马河的输送转运,并且要跟随大军的进度勘查确定从拒马河进入桑干水是运输线路,不过二人在这个时候就从北面行营划归了东路都部署张永德指挥。

    不过张永德这个东路都部署指挥的远不止是永济渠沿线的输送转运和安全保障工作,北面行营楼橹战棹部队只不过是征发民船临时组建的运河船队,真正归属张永德的军司——渔政水运司的部队全都部署在长江沿线和登莱海域,北方的各条人工与天然小河早就已经不是他们驰骋的疆场了。

    到了显德八年的四月二十六,当郭炜的车驾抵达固安的时候,韩令坤率领的东路军已经渡过了桑干水岔流,正在向着幽州方向北进;韩通率领的西路军也连克契丹的易州治所岐沟关和涿州,前锋渡过刘李河直指良乡。东西两军隔着桑干水急速北进,互相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数十里,而在两军的后方,容城、新城等地也相继宣告攻取,王全斌等人正在回兵向东。

第二十九章 萧思温的策略

    辽国应历十一年四月二十六的傍晚,契丹南京析津府城内戒备森严,八个城门、两个宫门和二十六坊的坊门全都早早地紧闭上了,南京留守的侍卫亲军和南京统军司所辖宫卫骑军在城内往来巡视,各条街道上除了这些契丹军和汉军之外空无一人。

    在宫城内的南京留守府大堂内,南京留守、南京道兵马都总管萧思温高坐于上,看着座前的诸将都是一言不发,心中不由得彷徨无计。

    萧思温,现任辽国皇帝耶律述律的姐姐汧国长公主耶律吕不古的驸马都尉,国舅大父房的子弟,长得仪表堂堂,而且还特别注意修理边幅,即使在军中也时刻保持着衣冠整洁须发齐整。

    萧思温的膝下育有三女,长女嫁给了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幼子耶律李胡的儿子耶律喜隐,次女嫁给了耶律述律的二弟太平王耶律罨撤葛——嗯,辈分关系是乱了点,不过这也是人家契丹的传统习俗不是?像耶律阿保机的皇后述律平的两个弟弟,一个是耶律阿保机次子耶律德光的岳父,一个却是耶律阿保机长孙耶律兀欲的岳父。

    至于萧思温的第三个女儿,现在还只有**岁,此刻正在南京的家中。因为萧思温直到中年仍然无子,所以在家中还养了一个侄儿留只哥作为养子,年纪和三女儿一般大。

    只是在这个时候,任萧思温怎么把须发面目打理得油光水滑,也掩饰不住那一脸的惶然。

    在堂前低头站着的是契丹涿州刺史耶律昌术,不过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原本是靠着六院部子弟的身份到涿州镀金来了,这个时候却是把耶律阿保机子孙的面子全都给丢掉了。只看他站在堂前低头畏缩的样子,就全然没有契丹兵往日南下打草谷时候的剽悍狠辣,那一身华贵的衣衫也被兵刃风沙给折腾得凌乱不堪,满面的尘土盖住了那副精心梳理的虬髯,把公子王孙的贵气彻底变成了残兵败将的颓丧。

    周军在年初派大军巡边,萧思温本来是不以为意的,因为这几年周军为了防秋一直都会在年末年初戒备一番,今年的做法也算不上特殊。往年周军都是谨守本边,只有契丹军南下骚扰以后才会进入契丹境内报复,就像应历八年萧思温在四月间趁着周主南征之际寇边,周军随后就在五月份攻下束城县作为报复。

    应历九年周主率军亲征把萧思温狠狠地惊吓了一阵子,多次上表请耶律述律亲征南京,幸好在周军攻拔数州以后,周主就患病南归了。周军兵退之际,萧思温也终于壮着胆子追击了一回,虽然是追之不及,总算是派出南京统军司的兵马戍守涿州加强了当地的防御。

    周主郭荣回去就驾崩了,郭荣的长子郭宗谊新君继位,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对外用兵,南方的唐主在双方使者隔绝以后不太清楚情况,河东和南京道可都是安静得很。

    要说河东那边也还是有一些小规模冲突的,只是周朝就没有派出过禁军主力,所以始终只是限于几个边境山寨的争夺,北汉主就没有向辽国皇帝耶律述律和辽国西南面招讨使、南院大王耶律挞烈请援。而在南京道这边,为了防止又一次招来应历九年的事情,萧思温极力约束手下不去侵边,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面双方就几乎已经脱离接触了。

    萧思温万万都没有想到,周朝的那个新君是不动则已,一动就是雷霆发作。应历十一年的四月二十四,缘边巡检的易州、固安远拦子第一次向南京急报周军大举入侵,当天岐沟关就宣告易手,易州的汉军和汉人守将几乎就是在刚刚见到周军旗帜的时候就开城投降了。

    到了第二天,固安的汉军和汉人守将也是闻风而降,涿州因为有南京统军司的兵马和耶律昌术在,勉强多抵抗了半天,到了晡时还是不支。随着守卫涿州南门的汉军开门投降,耶律昌术只好带着统军司的兵马从北门仓皇而出,然后在涿水和刘李河岸边被周军连续追杀,耶律昌术只落得个仅以身免。

    远拦子几次报来的消息就是周军已经从固安渡过了桑干水,正沿着河边向南京快速推进,从周军前锋到南京的沿途已经没有了重要关卡和强大兵力进行阻击。耶律昌术带来的消息更多一些,据说这次周主和应历九年一样是和手下大将分道并进,连将领都是一模一样的——傅元卿和李崇进,在耶律昌术当面的就是西路的李崇进,东路攻克固安之后渡河北进的就是傅元卿。

    “周军的来势相当凶猛,而且兵力数量众多,其攻击锋芒极锐。各城的汉军又是心怀两端,此时若是我军贸然出城迎战,苟有临战不利则必酿后患。南京经过历代数百年的经营,城高池深战具齐备仓储充足,非敌军急切间可以攻取。我军不如收缩回南京城内守城,避开和敌军决战,顿兵以老其师,待周军势竭缺粮而不得不回师之时,我军再蹑而击之,定然可以取得必胜。”

    南京副留守刘守敬本来是坐在萧思温的左手下边闭目养神的,结果歇了很久都听不到有人出声发言,把浑浊的老眼睁开来四下里一看,耶律昌术正低着头等待挨训,诸将只在那里面面相觑,而萧思温则满脸期待地望着众人。刘守敬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老头子都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却还是要老头子出来说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总算是有人挑头了,萧思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刘守敬虽然也是汉人,却与其他心怀两端的汉人不同,从他祖父做大唐的卢龙军节度使开始,刘家就算是幽州的土著了,对辽国的忠心还是可以期待的。何况刘守敬做南京副留守多年,辅佐过萧眉古得、耶律娄国和自己连续三任的南京留守,始终都是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他的儿子刘景更是在上京做翰林学士,有了他的支持,自己的决断应该不会太被皇帝怪罪吧。

    “副留守说的甚是。据各处远拦子报来的军情,周军此次来的总数怕不有二三十万,比南京道的全部兵力还要多。而照方才涿州刺史所说,西边周军的李崇进部攻城野战都煞是犀利,若是统军司贸然出战,国人一时失利的话,在南京的汉儿与渤海人恐怕就要阴连周人了。”

    萧思温首先附和了刘守敬两句,再将危机扩展夸大了一番,然后环视了众人一眼,接着和盘托出了自己的主张:“我意以为,敌军势大,不如将南京附近各个州县的驻军全部召入南京城,据深沟高垒以抗周师,同时急派使者往上京,请陛下亲率大军南征以彻底击败周军。在陛下驾临南京以前,还可以往云州和河东促请援军,力保南京不失。”

    “这却不可!如果周军真有二三十万,南京道驻军确实难以胜之,派出使者敦请各处援军乃是必然。只是南京周边州县的守军万万撤不得,如此庞大的周军辎重输运必然繁重,粮道须臾断不得,有这些州县在,周军必须分兵攻取以保护粮道安全,南京所受的压力定然会大大减轻。而且各处援军到来,也需要有州县守军进行接应,若是尽撤各州县守军,将西、北各处援军所经要道都主动交付周人,援军到来以后岂不是还要逐次攻取沿路城池?那可就难以配合南京作战了。”

    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南京统军使崔廷勋,当年跟着耶律德光进过东京的一员老将,和率军反正归附刘知远的武行德好好打过几仗的。南京统军司与南京留守府不相隶属,崔廷勋又算得上是累朝宿将,却也不怎么把萧思温看在眼里,见他的主张明显离谱,马上就出言驳斥。

    “两位留守所言卑职颇以为然,崔统军的补益也是恰到好处,卑职觉得其中并无龃龉,萧留守定能斟酌出一个良策来。”把这样看起来没法和的稀泥也和起来的,就是南京留守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韩匡美了,耶律阿保机龙兴之臣韩知古的从侄,直属萧思温管辖的最高军队指挥官,以其身份地位都很适合来和稀泥。

    韩匡美出头得正是时候,觉得被崔廷勋抹了面子的萧思温顺势得到了一个台阶,到时候打仗还得靠统军司的宫卫骑军呢,再怎么想对崔廷勋发火都是很难发作出来的。

    “诸位所言甚是,我意已决,南京留守的兵力与南京统军司主力进城守御,其他尚未失陷的各个州县也须谨守城池,各处驻军除了我留守府下令之外,还要借重崔统军的虎威。我还会向上京、云州和晋阳派出使者,请陛下诏许南院大王和北汉主出兵东进,再请陛下亲引大军南来,期于南京城下将周军一鼓而歼。”

    计议已定,虽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但是军情似火,各人还是分头去忙碌归属自己的那一摊子事情,南京北面的拱辰门和西面的清晋门也短暂地开合了一次,十几个骑手出城之后分别向着东北和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第三十章 隐蔽战线

    同样是在显德八年的四月二十六,一艘小船沿着漳水溯流而下,在一片沟汊芦苇荡中穿梭而过,最后出泥沽口(今天津大沽口一带的陆地)进入了渤海。

    “幸得有赵阿大在,不然谁能够想得到这拒马河过了独流口改叫了漳水,可不光是又从北面汇入了潞水,连脾性都完全改了。在上游的拒马河都还能驶得动大船,到了这漳水河道变得更宽阔了,水流量也更大了,却是处处沟汊分分合合的,一路上都是沙洲暗滩。休说是你们待会可以见到的海中大船了,就是眼下俺们乘的这艘小船不小心也会搁浅。”

    这艘小船也就是在北地海边经常可以见得到的普通渔船,在上面只有三个人,一个明显长得渔夫模样的三十岁左右汉子正在专心地操舟,另外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正在对着远处的海平面顾盼雄飞,大概正在心中酝酿着什么诗词或者搜索枯肠地记诵哪个咏海的名篇,刚才说话的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说这人是个壮汉,其实若是把他扔进幽州的人群里,倒也不大能够分辨得出来,而且他说话的口音也恰恰是幽州一带的,这就更显得稀松平常了。

    那个书生被壮汉发声打断了思绪,却也没有怎么去计较,只是微微一笑,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就接上了话茬:“田主事这就是在说笑了,幽州一带又有哪里是朝廷的枢密院北面房不清楚的?更别提这个暂时的界河了。只是陛下为了此次北征的突然性,才没有让田主事的属下去仔细勘测漳水航道吧。依曼卿看来,按照先帝和陛下的行事,等到这幽蓟回到朝廷治下,漳水的勘测疏浚就该开始了,到那时海上的大船怕是不光可以直上霸州,或许还能直达幽州呢。”

    “嘿嘿,俺们北面房是没有好好勘测过漳水,官家具体是啥心思俺就不知道了,只是在霸州的时候官家是要俺好好借重景云兄的,从现在来看景云兄也是当得起官家的看重。此番行动若是大功告成,景云兄和卢龙赵家可就前程似锦了,到时候连俺都要托景云兄提携一二呢。”

    这个说话的田主事,却正是郭炜在枢密院新设立的北面房主事田重霸。差不多还是在九、十年前,田重霸就曾经承担着秘密使命在幽州和东京之间穿梭往来,依仗着自己幽州土著的身份和胆大心细的作风,在心向中原的李瀚和郭威之间直接建立了联系,并且通过李瀚和契丹的幽州节度使萧眉古得接上了头。

    虽然因为当时的中原百废待兴,郭威根本就腾不出手去规划进取幽蓟的事情,萧眉古得和李瀚等不来周军北伐,只好自己策划着南逃,结果事情败露一个被杀一个被禁锢,这次的谍报工作似乎应该算是失败了,但是田重霸终究是在其中显露出了相当的谍报天分。所以郭炜登基之后一有机会设立新机构,就把时为东头供奉官都知的田重霸提到了枢密院的北面房主事,让他专门负责对幽州的军事谍报工作。

    船上的另外两个人,却也可以算是田重霸对幽州工作的一部分成果。

    这个时候距离石敬瑭向契丹割让幽州等地才不过二十多年,幽州百姓中间固然是新生了一代人,但是其中还保持着汉家记忆的人也没有死绝,他们与中原的血肉联系尚未被彻底割断。

    那些不愿意接受契丹统治的人,自从土地被割让出去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断地离开故土奔向中原,像现在的成德军节度使郭崇和瀛洲团练使张藏英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即使有些人故土难离,有些大家族缺乏武力做不到像张藏英那样的武装保卫举族南迁,他们也都是热切地盼望着中原朝廷能够收复幽蓟,让他们可以继续做汉民。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显德六年郭荣的亲征才能够做到基本上兵不血刃地轻取关南之地,当地汉人出身的守将大多不经抵抗就投降了,其中即便偶尔有几个打算顽抗的,他们底下的汉军也会用消极作战将其卖给周军。

    这次郭炜率军亲征,碰上的还是这种局面,东西两路部队的进军途中守军几乎是望风披靡,仅仅两天时间就可以兵锋直指幽州了。

    再加上契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块相对他们来说是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地盘,于是就把这里当成了一块肥肉那样拚命地搜刮。尤其是在中原百姓驱逐耶律德光、刘知远建立后汉以后,契丹再也得不到中原朝廷的称臣纳贡,契丹贵族们在石敬瑭那里享受惯了的东西忽然间就没有了。后来的北汉虽然向石敬瑭学习继续对契丹称侄称臣纳贡,可是北汉才只有晋阳周边那么一点点地方,它能够提供的贡奉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和中原去比的,所以契丹贵族们需要的金帛子女就只好着落在幽州这些他们治下的汉地,于是幽州百姓们的税负和劳役越发地沉重起来。

    所以自从后汉建立以来,幽州等地百姓的南逃浪潮就没有止歇过,到了大周立国,郭威郭荣连着两个皇帝减免赋税与民生息的政策生效,幽州百姓的南逃浪潮就越发猛烈了。

    不过那些南逃的百姓除了被契丹从中原掳掠到幽州的之外,大都是幽州当地的佃户,有的是被契丹显贵劫夺了土地的失地农民,真正广占土地的当地大户是很难舍弃家产举族南迁的。

    年轻书生所在的卢龙赵家就是这种大户,像卢龙和蓟县的赵家,还有幽州的刘家,他们不光是广占土地的豪族,而且经过数百年的经营掌握了幽州等地的基层政权,个别人甚至爬到了契丹的朝堂这个高度。

    譬如出身卢龙的赵思温,虽然比不上辅佐耶律阿保机的韩知古和韩延徽那样家族迁入契丹内地混成契丹贵族的一分子,却也做到了契丹的南京留守、卢龙军节度使,死后赠太师、魏国公,几个儿子也身居高位;出身蓟县的赵德钧及其养子赵延寿虽然是被耶律德光坑的,名义上的位置也不低,族人在幽州当地也颇有地位;刘家就更不必说,现在的南京副留守还是刘家人,各个州县的守将、判官、主簿也有大量的刘家人。

    像这样的大家族是很难舍弃当地的利益来搞什么义无反顾的,但是要让他们自己选择的话,他们当然还是更愿意接受中原的统治,毕竟就算是抛开各种文化习俗什么的不说,家族的上升渠道也不提,仅仅两边的赋役水平就已经是鲜明的对比了。

    幽州汉人的契丹化,或者说幽州汉人向契丹“归心”,一个需要时间,要习惯于契丹统治的一代代新人出生,那些心念旧邦的老人逐渐死绝;一个需要两边的对比不再是那么强烈,中原的赋役不能比契丹在幽州收的少太多。

    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些条件是由脍炙粉口的“澶渊之盟”最终实现的,因为宋太祖先南后北的统一战略,习惯于契丹统治的人又出生了一代,因为赵太宗的连续惨败,心念旧邦的老人算是在幽州绝迹了;因为宋真宗以金帛换土地(郭荣打下来的,他这时候出钱再买一次)与和平的政策,中原的赋税必定得加重,而契丹贵族可以依靠宋人的贡奉给幽州减税了,这就是宋人出钱帮助契丹收买幽州的民心。

    当然,有了郭炜存在的这个时空,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郭炜也正在极力阻止这类事情的发生。所以田重霸在幽州进行的策反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当地的大户们虽然还不敢太公开地策应周军,但是让他们的子弟望风而降却还是做得到的,而卢龙的赵家做的显然还要更多一些,他们派出了自己的支脉子弟前来协助周军。

    赵曼卿,就是卢龙赵家派来和周军接触的代表,在没有真正见识过周军的实力和郭炜的意志之前,卢龙赵家还不敢全面地倒向中原,毕竟赵思温的几个儿子可还在契丹的上京,那是卢龙赵家的嫡脉。现在他们只能派出支脉子弟,为周军提供卢龙赵家支脉掌握的那一部分资源。

    作为一个大家族是必须得两头下注的,而作为个人,赵曼卿却是全身心地欢迎周军北伐,所以卢龙赵家派他来联络周军也是顺理成章。听到田重霸这样吹捧卢龙赵家和自己,赵曼卿即便没有太当真也是很高兴的,当下打了个哈哈:“田主事言重了。卢龙赵家苦盼王师已经二十载,今日终于等来了王师,箪食壶浆那就是分所应当,曼卿和赵家又岂敢居功。倒是田主事以尊贵身份屡次涉险,为大军征伐知己知彼已经建立了殊勋,再有此番功劳立下来,宣徽使有望了吧?”

    “说笑了说笑了……”田重霸听得乐呵呵的,高兴得两眼都眯缝起来了,却又连忙作出澄清:“枢密院北面房主事也不算是什么尊贵身份,对俺来说却已经是超擢了,这要不是诸事亲力亲为又怎么对得起官家的恩德。这次要是一切顺利,俺倒也是能算薄有功劳,对考铨是有些助益,不过宣徽使可是真不敢想,那个少说也要过个十年二十年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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