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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幽州北平府

    六月向来是幽州城最热的一个月,虽然草木葱郁的西山就离得不远,城里还是燠热难当,也就只有习惯了东京气候的禁军还能够在这样的天气下依然挥洒自如。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围城以后,幽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因为西门和北门守将的及时投顺,也因为大周天子的克制,幽州城内就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斗,即使是一度负隅顽抗的内城最后也是未经作战就易主了。

    投降的契丹南京留守司兵马都被拉出了城池,一起拉到了延芳淀进行甄别整训,其中的契丹人和渤海人将在合适的时候予以遣返,愿意留下来的渤海人可以和汉儿军打散整编成大周的州郡兵。

    少了契丹南京留守司和南京统军司的这几万人马,大周的十余万禁军又坚持着扎营于城外,实际居民只有万户不到、总人口不过四五万的幽州城陡然间就安静空旷了许多。

    大周天子带着随驾群臣和少量禁卫进驻内城,将那里作为行在,只不过是替换了以前住在那里的一帮契丹贵人,对幽州百姓的生活几无影响,也就是给他们增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真正对幽州百姓的生活略微造成一些影响的,就是幽州所辖的这些州县不再是契丹时候的析津府,而是被大周天子改成了北平府,还有就是往日巡警城内各处里坊负责抓捕贼盗的警巡院改成了军巡院,百姓们要习惯这些新词还得花上个几天。

    警巡院虽然是改作了军巡院,负责巡道的兵丁却是基本没变。反正幽州城内的契丹和渤海人都被拉到了延芳淀那边,警巡院里面除了巡院使等高级官佐以外一直都是由当地汉儿充当,他们原先在契丹人巡院使的手下都可以讨生活,现在换了大周的汉人军巡使只会更好。

    范乐由就是警巡院,不,军巡院的一个都头,此刻正带着十来个兵丁在北城给一个东京来的贵人引路。

    “都巡检,小人一家都是住在城北的归仁里,小人的三叔虽然是孤身一人,却也是住在左近的,这过了开远坊,转眼就可以到了。”

    “是副都巡检……”

    “是……是,章副都巡检,小人在契丹人手下当差久了,见多了那些胡虏沐猴而冠的嘴脸,对端严的汉家风范有所不知,还望副都巡检原宥则个。”

    范乐由尽量赔着小心和身边这个胖乎乎的大周贵人叙着话,虽然只是个原先契丹南京的警巡院汉儿都头,说话却不见有丝毫的市井俚俗,除了可以迅速地顺风转舵把以前的契丹贵人称作胡虏,居然还懂得沐猴而冠这种成语,并且还能够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方给用出来。

    这一点却是要归功于范乐由口中提到的三叔了。

    范家在幽州城尤其是蓟县地面虽然也有一些声势,但是完全比不得韩、刘、赵、郑等大家族,文风不盛,在当地军中也没有什么势力,说到底就是蓟县的乡下土财主罢了。因此范家不光是没有攀附上契丹的中枢,就连在南京道当地的制举中也很难出头,所以不仅在契丹的朝廷里面没有高官,就是在南京道也没有显赫的文武官员,能够像范乐由这样做到警巡院的都头已经算是范家里面出类拔萃的了。

    可是范乐由的这个三叔范含却是范家的异数,从小天资聪颖而且手不释经卷,后唐天成年间恢复文教,十来岁的范含就曾经高中幽州童子试第一。可惜后唐明宗登基的时候年岁太大所以享国不永,随后的内乱耽搁了范含的进步,等到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改朝换代,幽州已经彻底归属了契丹。这范含虽然文采斐然,属于契丹人百般笼络的对象,却坚决不愿意出仕契丹,只是在幽州城居所附近开馆授徒,给邻里孩童开蒙。

    范乐由作为范含的亲侄儿,获得的教益当然就不只是限于开蒙了。范乐由能够在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情况下,投入警巡院没几年就做到了都头,除了为人机警灵活、性情油滑之外,范含对他的教诲也是功不可没的。

    作为北城的地头蛇,新改组的大周幽州北平府军巡院负责城北治安的都头,身边这个东京来的胖乎乎的贵人为什么专程来找范含,范乐由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数。

    六月初三的时候,契丹的南京留守萧思温正式向大周天子献城,随后大周天子就带着朝臣和身边的亲兵举行了入城式。

    本来像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普通的市民百姓是不会去掺和的,被守城的官军用刀枪逼着上城头那是出于无奈,否则都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当年石敬瑭割让幽州给契丹,不喜欢胡虏腥膻的人也不过就是选择南奔,更多的人因为安土重迁还不是接受下来了。现在幽州城又换到了汉家天子治下,比起契丹胡虏来多少要亲切一些,不过对百姓来说还不是要完粮纳捐出伕,官府仍然是官府。在里坊的组织下,市民百姓夹道欢迎的样子是做了,对这次围城没有造成自家损失也是庆幸欣慰,对汉家天子治下的前景多少也有一些期待,但是到底心中有多么欢欣鼓舞却也是不见得。

    可是就在这次的入城式上,范含却一改契丹治下他几十年以来一直保持着的低调作风,“冲撞”了大周天子的御驾,很是表演了一下故汉遗老喜见汉官威仪的激动欣喜。让范乐由感到诧异的是,自己这个饱读诗书的三叔居然连剧本台词都懒得去改,冲到御驾前侧就是涕泪滂沱的一句“不意今日复见汉官之威仪”。

    不管大周天子知不知道这个典故,他在那个时候的应对却是无懈可击的。整个队伍都因为一个路旁伏地大哭的老汉停了下来,大周天子更是亲自下马扶起哭得十分投入的范含,还在那里依礼对话了几句,在广大围观群众面前展现了一幅君民无间的画面。

    进城的队伍只是因为范含表演的这个插曲稍停了片刻,大周天子也没有当场就给范含什么赏赐恩典,不过范乐由总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自己三叔这次难得的表演终究会有些报偿的。果不其然,这才隔了几天,东京来的贵人就寻了过来。

    身边这个名叫章瑜的什么锦衣卫巡检司副都巡检,职位到底有多大,刚刚接触周朝官制的范乐由还不是太清楚。不过他的顶头上司军巡院的军巡使王永昌面对章瑜都是毕恭毕敬的,而且风闻章副都巡检是天子的潜邸故人,这样的人来寻三叔,范乐由一路上也就难免会赔着万分的小心了。

    只是不管范乐由怎么旁敲侧击,也不管他怎么赔小心或者出岔子,这个看上去圆滚滚胖乎乎富态可喜人畜无害的章副都巡检都是不哼不哈的。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这么喜怒不形于色,和他的外观完全不匹配,陪着这样的贵人一路走来,范乐由的心一直都是悬着的,本来对三叔在大周的前景还万分期待,这时候却不免忐忑起来。

第二章 幽州乡老

    幽州城北蓟县地界归仁里的一处宅院,宾主相谈正欢。

    别看章瑜在一路上都是不苟言笑的,从范含开门揖客那一刻起,章瑜那胖胖的圆脸就已经笑得见眉不见眼了,对此间主人的那份恭敬完全就写在了脸上。

    范含也没有像隐士那样摆架子拿乔,有亲厚的大侄儿领客人上门,在听了客人的身份介绍以后,范含固然还是不卑不亢的,对客人却也是不失亲热。

    “锦衣卫巡检司……据小老儿所知,锦衣卫巡检司乃是天子爪牙,章副都巡检与天子是极亲厚的,此番登门真是令蓬荜生辉啊。”

    范含捋着颔下略显花白的一撮山羊胡,坐在主位上面对尊客如此说道。

    锦衣卫巡检司,幽州地面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他范含可是知道的。那可是当今天子还在做皇子的时候组建起来的亲信爪牙,巡察地面和百官、侦候敌区无所不包,虽然没有抓捕刑讯之权,威势也是很重的。

    面前这位章副都巡检看起来胖乎乎一团和气的,可是既然做的是锦衣卫巡检司的官,还是那个衙门里面仅仅一人之下的高官,那就断然不会是像表面上这样的人畜无害。天子派他过来延请,虽然礼数周全态度恭敬,却还是令人颇费思量。

    “岂敢岂敢。客翁先生面前,章瑜只是后辈,锦衣卫巡检司也只是给陛下跑腿办事的,此次专程延请客翁先生,想必今后陛下对客翁先生的信重是要远超章瑜的,客翁先生直呼章瑜名字便是,不敢当以天子差遣相称。”

    面前的这个五旬老汉已经不是迎候陛下入城时那副涕泪滂沱的作态。三十多年前中的童子试,这么些年来一直闭门谢客,只是教授些邻里孩童,可是平淡无奇的生活一点都没有磨灭他的精明强干。看眼前老汉那隐现精光的双目,和入城式上那场表演中的人完全就是两个样子,而且很明显老汉自己也不打算遮掩,前面简单的背景调查终究是难以充分说明问题啊……

    “小老儿只是个矬胖老穷光棍汉,哪里当得起伯玉如此称许。当日天子入城,小老儿激于二十五年后再见汉家威仪,一时失态,天子不以为罪已经是万幸,又岂敢奢望其他。”

    这一句话差点把章瑜给噎住。矬胖老穷光棍汉……光棍汉是实;老也可以算是;穷不好说,比起同等学问中过制举的人是要穷一点,毕竟没有去做官,但是比一般的市民百姓还是要好得多了;至于矬胖么,看他那副精神矍铄的样子,看看他比自己还要高一头的身量,这“矬胖”二字莫非是在揶揄自己?

    好在章瑜擅长与人交往,在锦衣卫巡检司做了这么些年更学会了掩饰情绪,这次临行的时候郭炜又反复叮嘱过,如此特立独行的老头有些古怪脾气也在意料之中,听了这话以后只不过就是僵了一僵,却并没有太往心里面去,在略过这话之后还是顺畅地代表郭炜作出了诚挚邀请。

    盏茶时间之后,范含欣然跟着章瑜等人出门,上了备好的马车,一行人沿着纵贯幽州城南北的开阳街往内城方向行去。

    …………

    幽州内城的西水阁中济济一堂。

    周军在夺取了幽州城以后,把城中的契丹人和渤海人统一迁往延芳淀安置,郭炜和朝臣百官进驻内城,殿前司内殿直和其他部分亲卫负责卫跸,锦衣卫巡检司派出人员接管了当地的警巡院。

    也就是十几天时间过去,幽州城中的秩序基本上就被彻底掌控住了。随着追击耶律屋质的殿前军和锦衣卫亲军留下了部分人马把守居庸关得胜口,其余大部都返回幽州城待命,大军东进以全取契丹的南京道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率领的义武军和横海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全斌、瀛州团练使张藏英等人所领的沧州、瀛州、霸州等地州郡兵接过了新占领州县的防务,侍卫亲军留下一部在延芳淀负责看管契丹降人,殿前军和锦衣卫亲军留下一部负责居庸关和得胜口的防御,三个军司的主力在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的率领下渡过泃水向东横扫。

    做完了这些安排的郭炜不光是把后续的军事事务都交给了韩通,还把幽州等地的庶务一股脑地推给了新任命的权知北平府事吕胤,自己则开始频繁地会见当地的族老耆宿。

    契丹的南京留守司衙门被郭炜交给了吕胤作为北平府的府衙,自己则留居宫城内苑,内苑湖边的西水阁就成了他接见宾客的地方。这一天的西水阁当中,有章瑜陪同的范含,还有刘光义陪同的刘守忠、刘延恩、契丹南京三司使刘镕以及赵匡赞陪同的赵行德、韩延徽族弟韩延勋、范阳乡贡进士郑煕诸人。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原本只是蓟县乡下土财主的范家,算是和传统的幽州韩、刘、赵、郑等大家族平起平坐了,范含从一进门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在这其中入城式那天表演的分量究竟占了几成原因就不好说了。

    在契丹人的朝廷当中,幽州安次的韩家与蓟州玉田的韩家地位有所不同。

    蓟州玉田韩家的家主韩知古少年时被述律平的兄长掳为家奴,之后作为述律平的陪嫁成为耶律阿保机的宫分人,后来总知汉儿司事,是因为亲近家奴的关系而成为耶律阿保机的佐命功臣的。

    韩知古死后,其子韩匡嗣是述律平长宁宫的宫分人,因为善医而被述律平视之犹子,一直做到太祖庙详稳,韩知古的族侄韩匡美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才做到契丹南京留守司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

    蓟州玉田的韩家论籍贯还在蓟州,可是其家族基本都移居到了契丹的内地,因此,韩匡美虽然跟随萧思温向周军投降了,却始终拒绝郭炜的招揽,一心想着被遣返回契丹。

    幽州安次韩家的家主韩延徽就不一样了,他和李瀚一样基本上算是汉官出身,早年服务于燕帅刘仁恭,和冯道是同僚。刘守光继刘仁恭为燕帅,韩延徽出使契丹,因为坚守礼节被耶律阿保机怒而强留,以后才慢慢重用的。

    虽然韩延徽在契丹朝廷中的地位并不次于韩知古,与契丹主的亲厚关系可就远远不如了,而且韩延徽也一直没有搬家,世居于幽州,致仕以后就返乡住在幽州城,应历九年卒后葬于幽州城西南的鲁郭山。

    幽州安次韩家在幽州拥有大片田土庄园,族中长老常年都是住在幽州城,韩延徽的儿子韩德枢则在契丹朝中任辽兴军节度使,此时正是镇守平州、滦州、营州的一方大将。

    相比于韩家,幽州蓟县的赵家和平州卢龙的赵家无论是在地方上的势力还是在契丹朝中的地位,那是一点都不差。也就是因为赵家在幽州地方上盘根错节,所以面对郭炜兴师北伐才会那么暧昧,现在幽州易主,加上赵匡赞居中联系,幽州蓟县的赵家已经欣然投效。平州卢龙的赵家虽然碍于契丹主身边赵延靖、赵延照等人的安危尚未表态,等到平州被周军攻下,投效也是早晚的事情。

    和韩、赵两家比起来,涿州范阳的刘家在契丹的朝堂上就稍微弱了一些,可是在幽州地方上却要强不少,不少州县的官吏都是出身于刘家,所以他们整体上向周朝投效比韩、赵两家还要积极。不过在个别人上面刘家却出了岔子,契丹的南京副留守刘守敬就拒不投降,当日萧思温都是把刘守敬绑了以后才成功献城的,这时候刘守敬谁都不见,直闹着让郭炜放他回契丹,否则就要绝食殉城,就连萧思温前去解劝都被唾骂而出。

    和前面三家比起来,涿州范阳的郑家又要差了一线。郑家不光是在契丹的朝堂中没人,就是在幽州地方的官吏也不多,不过郑家同样广占田土庄园,在乡里的势力煊赫得很。

    现在,在契丹朝堂中毫无势力,在幽州各地也没有地方官,甚至充当吏员的族人都很少而且级别甚低的范家,只因为范含坚不出仕于契丹而热切欢迎周天子,转眼就要和这样的大家族平起平坐了。

第三章 二契丹

    “天子吊民伐罪,将士用命四方景从,自北伐以来,幽州等地汉儿莫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旬月间王师即底定幽州。”

    西水阁中,干巴老头赵行德正在摇头晃脑地颂圣。

    与韩延勋不同,赵德钧、赵延寿父子虽然和韩延徽一样在契丹做过高官,但是两个人在后唐任职的时间更长。在后晋的开运年间,赵家的族老赵行实还为晋主的北伐联络过赵延寿,如今陪坐一旁的赵匡赞更是在中原任职一方节度,比起仍然在负隅顽抗的韩延徽之子契丹辽兴军节度使韩德枢,在周朝郭家天子面前,赵家无疑是胜过了韩家一筹。

    与刘守忠、刘延恩也不同,虽然刘家的嫡脉正支刘光义在中原地位不比赵家的嫡脉正支赵匡赞差了,但是赵行德本人在契丹没有入仕,所以这时候的身份也不是降将,他只是幽州蓟县赵家的族老。赵行德是赵匡赞祖父赵德钧那一辈的人物,很早就代表赵家迎候王师了,因此也可以算得上是他口中幽州汉儿箪食壶浆的代表性人物了。更何况刘家现在还有一个念念不忘回归契丹的刘守敬,赵家可没有这种人,就是算上平州卢龙的赵家也没有,赵延照、赵延靖的确是在契丹主的身边任职,可是刘守敬之子刘景也在,南院宣徽使和翰林学士知制诰也都是重臣。

    至于只能算乡里豪族的郑家和新加入的范家,赵行德还没有看在眼里。

    “幽州城北高粱河一战,殿前军以步抗骑,只凭着两万多步卒便力敌冲阵之契丹铁骑六七万,杀伤其众万余,击毙契丹应州彰**节度使萧敌烈、六院部敞使耶律何鲁不以下将佐数十员;赴援之锦衣卫亲军以骑对骑,正面击破契丹主身边最精锐的皮室军,阵斩其左皮室详稳萧安团;契丹北院大王闻风而逃,诸军鼓勇而进,在高粱河至温榆河一线杀得契丹十余万大军尸横遍野,又阵斩奚王拽剌和契丹南京统军使崔廷勋……”

    还真别说,赵行德干巴归干巴,老归老,年近七旬的人却是精神得很,能够把周军高粱河一战的战报记忆得如此清楚,整理得如此明晰,比起那些正当盛年的枢密院老吏也是不遑多让。

    对于高粱河一战的战报,郭炜既没有去刻意宣传,也没有刻意隐瞒,只是在军中和政府的行文邸报当中平平淡淡地说过便是,幽州当地大家族的上层肯定是看得到的,就连幽州民间也已经广有传闻。不过,幽州当地人中间像赵行德这样清楚明了的,那还真是不多。

    “……诸军奋勇争先扫荡残敌,得胜口三日即下,耶律屋质所留本部守军虽经顽抗,也难以抵挡殿前军的锋芒;顺州一日易主,契丹顺州都总管耶律速撒负隅顽抗,终以殒命收场;檀州契丹残军弃城而走,在古北口关南陷入我军夹击全军覆灭,仅有其将主携亲丁家眷数人翻蟠龙山北遁……

    待大军稍事休整以后渡泃水东进,契丹蓟州刺史耶律敦质螳臂当车,判官刘禹开城迎纳王师,不过是在兵渡泃水之后两日。如今景州(今河北遵化)已下,燕山以南仅有契丹辽兴军节度使所辖三州未归王化,想必韩世兄会为吾主分忧。”

    除了开头那个幽州汉儿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隐隐约约地显摆了一下自家的功劳,赵行德很自觉地没有多说这一段时间赵家鞍前马后的效命,对自己作为中间人说动萧思温和平献城更是只字不提,可是到了结尾处却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韩家。

    韩延勋一直在耐着性子听赵行德洋洋洒洒的发言,虽然这些事情他也都知道,但是赵行德的记忆力还是让他惊叹不已。不过赵行德的最后那句话却是让他有些受不住了,正好赵行德停住了嘴,见郭炜没有开口的意思,紫涨着脸的韩延勋赶紧表态:“臣那侄儿定然是一时糊涂,只记得几任契丹主给他父子的恩宠,却浑然忘却自己也是汉人,不知道天命所在。臣先前已经修书一封促其来归,实在不行的话,臣当亲赴侄儿军中,晓以时务。”

    郭炜心中暗暗一乐,幽州易主也才几天,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幽州当地的豪族就开始争宠了……争宠好哇,稍微争一争有利于新陈代谢嘛,就怕他们是铁板一块。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郭炜克制住心情外露,让面容在亲切温和与端正严肃之间保持着平衡,就要开腔慰籍韩延勋几句,不料就在此时耳边捕捉到一声低语:“再怎样识时务也是二契丹!”

    郭炜心中一惊,转头向发声处看过去,却见坐在那里的就是自己让章瑜专程去请的范含老夫子,这倔翁此刻正一脸傲然地与韩延勋对视着,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掩不住的轻蔑。至于韩延勋,虽然在圣驾面前不敢发作,看他那紫涨的面皮和翕动的鼻翼,郭炜觉得那鼻孔中喷出来的都不是气而是火了。

    这一下可就没法保持淡定了,郭炜右手抚额口中轻叹,差一点就要双手掩面透过指缝去看这火药味十足的现场了。

    范含,字容之,号春泥,又号客翁,幽州蓟县人氏,当地乡豪范家的特出之辈,幼时即有“范家宝树”之誉,后唐天成年间幽州童子试第一,石敬瑭割让幽州给契丹之后坚不出仕,只以教授邻里蒙童为乐。

    从入城式碰到这个范含以后,郭炜就让锦衣卫巡检司迅速调查了他的祖宗十八代,可以说事无巨细能够查到的资料都查过了。

    本来通过这些基本档案,再结合入城式那天范含的表演技巧,郭炜以为这个人既不失忠义之心,又有相当的灵活性,虽然此时年纪偏大了点,考虑到范家势力大小强弱恰好合适,正是扶植起来分化瓦解当地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的好工具。却哪里想得到这人是个倔老夫子,老是老,大概是因为几十年专注于教授蒙童吧,实在是太不通世情了。

    是,即使面临殿前军、锦衣卫亲军、侍卫亲军从东面大举进攻,向契丹内地逃窜的退路又被伏波旅封死,韩德枢如今还在负隅顽抗,确实当得起“二契丹”这个称号。可是物伤其类啊,不要说之前一直以韩延徽、韩德枢父子为傲的幽州安次韩家了,现在这西水阁之中有代表在的赵家、刘家乃至郑家,哪一家又没有契丹的高官?他们也都是“二契丹”了?就算他们都及时降顺了,被这么一说也难免多心,就算他们没有多想,最起码这话也是很伤人的。

    这个范含!看他文章出色志节不凡,本以为是人中龙凤,却不想此刻扮演的倒是猪一样的队友。

    慢着……“二契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自己就没听到过类似的构词啊,“二鞑子”、“二鬼子”什么的,前世的网络时代倒是很风行,是一顶可以让对手跳脚的好帽子,莫非……

    真要是那样的话,那也是一个废柴的穿越者,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碰到这么好的乘云机会还要胡来,真是枉费了穿越名额。

    当然,这个范含多半还是土生的,虽然郭炜确实没有在这个世界听过类似的构词法,“二契丹”这个词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看韩延勋那种愤怒模样,很显然他也听明白了。再联系“二鬼子”一词也不是直到网络时代才诞生的,其实在满清末年民间就有这种形象的称呼,人民群众的智慧从来不能低估,这个书斋老男人范含灵感突发也是有的。

    暂时不管了,这事就留待以后慢慢地观察鉴别吧,郭炜轻咳一声打起了圆场:“辽兴军节度使世受契丹主恩惠,一时不知有汉,朕也不会深责。不过韩家世居于安次,祖茔又在幽州,此时有族老出面,朕相信他会识时务的。范容老数十年塾师生涯,深研经义,一时苛责,韩族老却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天子发话,韩延勋不敢不听,另外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当然听得出郭炜话中对范含隐约的责备,于是也就多少顺了一点气。当下瞥了一眼兀自对郭炜话中隐含意思懵然不知的范含,压下了胸中那股闷气,韩延勋恭谨地说道:“陛下仁德,韩家阖门不敢或忘,臣这次回去就晓谕那个糊涂的侄儿,定不会误了陛下的筹谋。”

    韩延勋没有和范含继续顶牛下去,赵匡赞和刘光义又适时地插了几句话,赵行德也没有在一旁幸灾乐祸,范含带来的这一段不怎么和谐的插曲就此揭过。随着郭炜的有意引导,众人的话题越扯越远,从幽州的风土人文一直扯到了民间刚刚兴起几十年的字辈排行,赵行德这一辈“行”和“德”两个并行的字辈被赵行德一起用去,也让人打趣了一番。

    阁中正说得热闹,阁外长廊却不知怎么的吵闹了起来,嘈杂的声音一直飘进郭炜的耳朵,有侍卫们压低了嗓门的叱责,还有女童的高声顶撞。

    郭炜眉头一皱:“楚白!门外是怎么回事?”

    殿前东西班都虞侯楚白负责的是整个内苑的警戒,因为郭炜今日在西水阁会客,他也在门外亲值,听到郭炜的喝问连忙跑了进来:“是萧思温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为了他们回归契丹的事前来吵闹。”

    “哦……朕不是早就许了他们吗?萧思温在哪里?”

    幽州城内投降的契丹军和渤海军被拉到城池东南郊的延芳淀看押甄别,主动投降的萧思温、韩匡美和被绑着降伏的刘守敬当然不可能待遇这么差,郭炜把这三家人都安排在了内苑,其实也是萧思温一家以往的居处。通过赵行德联系要他们投降的时候,郭炜已经答应择期把他们遣返契丹了,相信萧思温懂得“择期”的意思,却不知道现在的吵闹又是出于何故。

第四章 萧燕燕

    “你就是中原的皇帝?也不怎样威严嘛……听说你答应放了阿爹,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君无戏言,中原的皇帝就不该骗人!”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岁女童站在西水阁门口,歪着脑袋斜睨着郭炜,脸上还是气冲冲的样子,微微嘟着嘴问了一句相当无礼的话,然后还小声嘟囔了一句更无礼的评论,接下来还要越发无礼地提出质问。

    听到楚白汇报萧思温正在匆匆赶过来,郭炜就让侍卫们将那两个孩童给放了进来,闹出这档子事不知道是因为童子年幼无知还是有什么大人在居中蛊惑,趁着萧思温还没有过来的时候问问也好,却不想那女童甫一进门,开口就是如此无礼。

    “大胆!”

    眼见俘虏的家眷居然敢对皇帝如此无礼,跟进来的侍卫们齐声呵斥起来。

    别看那女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几个孔武大汉就在身边同时呵斥,即便他们都是尽量地压低了嗓门,女童还是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过兴许作为萧思温的女儿打小就没有被人这么训斥过,在微微受到惊吓之后,女童脸上的怒色更盛。

    “不许你们欺负燕燕!”

    还没等郭炜发话,跟着女童进来的垂髫童子猛地冲前一步,把名叫燕燕的女童给护在了身后,杵在中间梗着脖子瞪着离他们最近的侍卫。

    “留只哥,不用怕,这里有中原的皇帝,这些人都要听皇帝的,就像延昌宫的宫分人一样不敢乱来的。”

    也就是把两个孩童放进来这么一会,都没等郭炜发话呢,居然就能发生这么多的事,两个契丹孩童的汉话也是说的这么好,还知道互相对话也要说汉话以提醒周围的汉人,让郭炜看得煞是有趣。一个**岁大的女童单纯的言语无礼而已,也伤不了自己的威信,郭炜微微摆手示意侍卫们不必多加干预,然后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萧思温的一双儿女来。

    被称作留只哥的男童也是约莫**岁的样子,头顶都快要到身边那些高大侍卫的腋窝了,身量是着实不低,有点萧思温遗传的意思。不过留只哥的眉眼间却一点都不像萧思温,不见一丝清秀,长大了一定是粗豪得很,完全没有萧思温那种丰神俊朗的风范。此刻燕燕已经拨开他的护卫和他并肩站立,他却还是极力地用右手护在燕燕身前,虽然从样貌上看不出两人谁大谁小,留只哥还是有那么一点兄长的意思。

    至于这个名叫燕燕的女童嘛,那倒是十足萧思温的种,身量和留只哥差不多还可以说是因为女孩早熟,可是那精致的五官却是和萧思温一个模子刻出来,而且比起萧思温那被契丹秃头发型给坑害了的相貌,双丫髻的女童无疑更加漂亮。女生像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比起差不多年纪时候的符家四娘和六娘,面前这个燕燕明显的要少了几分英气,却多了一点柔媚,这其中的区别多半就是符彦卿和萧思温的差别了。

    “慢着,燕燕……萧……燕燕?”郭炜正右手托腮一边打量两个孩童一边在心里面作出评价呢,突然没来由地醒觉到两人的小名,对“留只哥”郭炜倒是没啥印象,可是这“燕燕”……想到这里郭炜心中就打了个突。

    郭炜知道的那个萧燕燕,应该是后来契丹景宗的皇后萧绰的小名。

    在郭炜前世所知的历史当中,契丹的景宗就是现在这个契丹主耶律述律后面的那一个,宋太宗赵光义两次攻略幽燕,第一次太平兴国年间是契丹的景宗在位,第二次雍熙年间则是他的儿子圣宗在位。虽然郭炜对于宋史年号对应西元纪年的记忆已经不是太清晰了,却还是可以勉强推算出来那大概是西元97X年或者98X年的事情,在郭炜自己影响了的这个世界,现在的显德八年也就是西元961年,二十多年以后眼前这个名叫萧燕燕的女童确实会是三十岁上下的年龄,看来还真说不定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萧太后呢。

    迅速地在心中得出这个结论,郭炜赶忙把托腮的右手上移了一点,遮住了嘴角露出的那丝邪笑。

    嘿嘿,总算有个历史名女可以放在眼前自由地YY了……符家的那几个倒是一直在身边的,名气也不差,可是辈分差别放在那里,对于一个有理想有节操的青年皇帝来说,实在是不方便YY。至于另外一些这个时代的名媛么,都还远在天边呢,做人可不能好高骛远。

    嗯,年龄是差了不少。不过年龄是问题吗?在郭炜之前的那个世界,据说小青年们都已经“性别和种族都不是问题”了……萝莉都是可以长大的,女童当然也可以,再说自己也不大嘛,单论这副躯体的实际年纪,也才二十周岁不到呢,完全等得起。

    郭炜正在陷入极度的发散思维当中,好在及时拿手挡住了容易暴露心思的嘴脸,阁中众人都没有发觉他想得已经是那么的邪门了,倒是萧燕燕被他精光四射的双目看得心中有些发怵。

    “喂!就算你是中原的皇帝,你这样瞪着我,我也不怕你。中原的皇帝管不到契丹人,就连契丹皇帝也不能把我家怎么样,我不会怕你的。”

    糯糯的童声穿透力十足,一下子就让郭炜回到了现实世界,看着眼前这个鼓着腮帮子给自己壮胆的女童,郭炜不再有方才的心思飞扬。对于一个立志高远的青年皇帝来说,绮念可以有,但是尽量不要带入现实中来,这个萧燕燕确实是个美人胚子,比起拿族中女子送出去和亲,汉人皇帝用自己来和亲也颇有新意,不过……

    郭炜还在那里沉吟,从门外又闪进来一个人,刚一进门就挡在两个孩童身前,随后双膝跪倒,高大的身躯拜伏于地:“外臣教诲无方,犬子贸然冲撞了圣驾,还望南朝皇帝陛下恕罪。”

    进门的却正是契丹南京留守萧思温,郭炜看着这个契丹重臣向自己行过拜首礼之后抬起头,比起向郭炜献城的那天,萧思温此刻的神色少了几分颓丧,却又多了一些惶急。

    “无妨,小儿女天真可喜,虽然稍有些无礼,却也颇有几分童趣,朕当然是不会降罪的。不过禁中森严,朕虽然是暂居内苑,也许可你们暂住于此,胡乱跑动还是多有不妥,萧卿还是应该对令郎令爱多加约束才是。”

    看萧思温这副模样不像是在作伪,留只哥对于萧思温来讲应该算是中年得子,此刻护犊心切表现惶急才是正常的,两个孩童即使是被人蛊惑而来,那人也不会是萧思温。再想一想同样被软禁于此的韩匡美身份,还有更顽固的刘守敬应该接触不到这两个孩童,再加上他们也算得上聪明伶俐,这件事多半还就是小孩子的胡闹而不是大人们的蛊惑,也就是说纯属一件意外了。

    见萧思温对自己的话只是唯唯称是,郭炜这才转向萧燕燕温和地笑着说道:“朕念你年幼无知,就不追究你的犯上之罪了。朕是答应了将你阿爹几家人择期放还,既然说了‘择期’,现在还没有放当然算不得说话不算数,你阿爹心里也是清楚的,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

    或许是因为郭炜说话的语气虽然温和,可是话语却有些严厉,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阿爹都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中原皇帝拜伏于地,萧燕燕这次乖乖地低着头没有作声。

    “萧卿,关于放还你们一事,朕既然应许了就不会反悔,只是如今你们的北院大王还在鸳鸯泊一带召集残军蠢蠢欲动,朕当然不会在这个当口把上万精兵白送给他。朕已经向鸳鸯泊和你主的斡鲁朵(契丹人对自己皇帝的宫帐的称呼)分别派出了使者,等到两国息兵以燕山为界各守疆土,朕自然会放还戍守幽州的契丹兵。至于你们三家,朕还想和你主交换几个人……”

    刚刚起身坐到下首的萧思温听到这里,当下就惊得抬起头看向郭炜,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是终究不敢问出口来。

    郭炜当然发现了萧思温的这个动作,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继续按照原先的思路说了下去:“本朝广顺初年,你主扫平内乱登位,太祖皇帝派使者聘问,竟然被你主无故扣留,若非中原久乱初治,本朝早就发大军前来切责了。如今朕北伐只取汉家故地,并不和你主多加计较,但是当年的使者姚汉英你主却必须送回;还有前朝的翰林学士李瀚,和前朝少帝等君臣多人被德光强行掳往契丹,李瀚思念故乡与太祖书信往返,却在奔归途中被你主强行羁押,朕也是不得不管的。”

第五章 不抛弃不放弃

    “可是……”

    听了郭炜这一段话,萧思温的脸色倏然苍白起来,终于开口打算发问,不过张一张嘴只发出来两个音,神情复杂地看着郭炜,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什么可是,朕的确是答应放回你们三家人,但是并没有说不给你主提出条件。”

    看着萧思温想质问而又不敢,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有着浓浓的乞怜之色,郭炜硬起心肠首先一句话堵回去。要说可怜,打了败仗以后都可怜,后晋君臣那么多客死他乡的,契丹主最怜悯的表现也不过就是让他们的灵柩还乡罢了。

    “李瀚垂垂老矣,且始终心念中土,并不能为契丹所用,你主将他放回又有何损?其兄李涛累朝老臣,恭谨职守,曾为先帝的山陵副使,不幸于前不久病故,病榻之上犹念被掳去的李瀚,朕甚怜之。李瀚的子侄也有在朝者,对李瀚南归也是念念在兹,李瀚与太祖的书信往来朕也都看过,其中对故土对家人的思念,读来令人酸鼻。你们三家都知道心念故乡族人,就应该体谅同样思归故乡的晋朝臣僚。”

    听郭炜提起十四年前被耶律德光掳走的后晋君臣,萧思温不由得心中着慌。虽然当年他是在奚部任秃里太尉,后来则是太宗和世宗的群牧都林牙,并没有随军南征,对那些事情还是一清二楚的。想到可能会像他们一样终生不能返回故土,除了同样被掳的亲人之外就再不能见到其他族人,萧思温的心中就是一片惨然。

    “姚汉英和华光裔二人就更是莫名了。左金吾将军姚汉英、左神武将军华光裔作为我朝太祖皇帝的使者前去契丹聘问,兀欲居然无辜扣留,行那匈奴胡蛮之事,哪里有一国之主的体统?大汉始终不忘苏武,我朝也一定不会辜负姚、华二卿。”

    郭炜可不管萧思温的心里面怎么翻江倒海,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在他的前世,曾经有些事情有些口号很是感动过他,虽然身边的现实有种种的不如意,像是“不抛弃,不放弃”这一类的说法和外在表现还是很能打动人的,那么如今他以同样的精神去要李瀚和姚汉英、华光裔等人,要不要得到且不说,单单是这样一个动作,对自己手下的臣民怎么也会有一点效果的吧。

    这也就是郭炜不能留下萧燕燕的原因所在了。用萧思温、韩匡美和刘守敬这三个契丹重臣去交换李瀚等人,是郭炜在通过赵行德联系萧思温迫使其投降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那个时候郭炜可不知道萧思温的女儿叫萧燕燕,现在才知道却是已经太晚了。要求交换的使者都已经派出去了,事先也对萧思温答应过会放回他们,郭炜可不是随时变卦的风格,而放回萧思温却扣下萧燕燕?那也太荒唐了吧。

    “在朕想来,萧卿等三人在你主心目中的地位,怎么也应该是远胜于一个心怀中土的晋臣和两个被强行扣留的我朝使臣吧?朕提出来的这种交换,对你主实在是没有任何的为难之处,他不应该不答应。当然,即使你主因为太爱惜脸面而拒绝交换,不肯顾惜你们这等重臣,朕既然答应放回你们在先,届时就仍然会将你们放还,不过朕绝不会抛弃心在我朝的李瀚等人,那时候朕定然会派大军去临潢府将他们接回来。”

    一直听郭炜说到这里,萧思温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正常,心中略略宁定了一些,看样子自己被放回去还是有保障的,交换的成功与否影响的只是回去的时间和过程。只是刚刚对郭炜信守诺言稍稍松了一口气,萧思温转眼间又为耶律述律可能做出的选择牵肠挂肚起来。

    对于李瀚,萧思温是知道的,说是说一直做着宣政殿学士,其实这些年来都是处在软禁当中,有一段时间甚至长期羁押在奉国寺。当初萧眉古得和李瀚共同图谋南逃,萧眉古得伏诛而李瀚得活,除了一个是后族,内亲对皇帝威胁甚大,一个是汉人,外人算不上威胁,也得利于李瀚的文彩遒丽,南院枢密使高勋用这个理由救解,结果以后李瀚就一直是在软禁当中为契丹朝廷撰写各类诏令碑文。

    这样的一个人,那是完全不得信重的,用处说没有倒还不至于,但是顶天了说也就是高勋当初救他的时候说的那个“增光国体”而已了。

    至于姚汉英、华光裔二人,那是因为郭威弑主夺位以后作为周朝使者前来聘问,正赶上河东刘崇也派过来使者,比起愿意称侄称臣的北汉主及其使者,强硬地代表周朝用敌国礼的姚汉英二人无疑是十分令人讨厌的。世宗天授皇帝扣押他们的理由明面上是书辞抗礼,其实还是因为在周、汉敌对双方选择了乖顺的北汉。

    这两个人一点用处和重要性都没有,天顺皇帝要用他们来交换自己,唯一的障碍就是他们已经被天授皇帝打入了汉人宫分,是隶属于积庆宫的私奴。虽然天授皇帝早就殡天多年,前面三任皇帝和应天皇太后的宫分人还是各自家系的私奴,并不归属当今天顺皇帝掌握,积庆宫同样如此。

    当然,天顺皇帝真要是有心来交换,那也没有多少难度,两个宫分人而已,天顺皇帝从自己的延昌宫拿几个出来换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样说来南朝皇帝确实不是在刁难自己。

    刘守敬就不说了,虽然他的儿子刘景在斡鲁朵任职翰林学士,但是刘家的基础在南京道,这幽州一丢,刘守敬的重要性无疑是会大幅下降的;不过韩匡美却不一样,韩家已经迁居内地,如今基本上算得是大半个契丹人了,这一任的族长韩匡嗣又是长宁宫人,被应天皇太后视之犹子的,现在担任的太祖庙详稳虽然是个闲职,却也颇为尊贵,非皇族贵戚等闲不能做的;自己就更不用说,国舅大父房的子弟,汧国长公主的夫婿,无论地位还是亲厚都无可挑剔。

    抛开刘守敬不论,单单是自己和韩匡美两个人,就已经很值得天顺皇帝用李瀚、姚汉英他们来换了。要是最后交换不成,那真的只可能是像对面这个年轻的南朝皇帝说的那样,天顺皇帝因为好面子而完全不顾惜亲厚重臣,虽然天顺皇帝喜怒无常,那也多半是因为醉酒所致,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种令人齿冷的抉择的。

    想通了这一层,萧思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南朝皇帝陛下言出法随,外臣在此谢过了。陛下所提议的交换,那是对双方都两便的好事,敝主想必乐于玉成,陛下却也无需烦忧,派大军去临潢府这样伤了两家和气的话大可不必。”

    派大军去临潢府将李瀚他们接回来?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虽然周军的强大战斗力让萧思温胆寒,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痛快地降了,不过越过燕山以后的地势和民情可是与南京道截然不同的。南京道说到底还是汉人故地,当地的汉儿还多半怀恋南朝,此地的风土出产也是利于周军作战的,可从燕山以北到临潢府却是数千里的草原,其中部族林立,以轻骑呼啸往来,众人多以强者为尊,根本就不是以步军为主的周军吃得消的。

    当然,萧思温也不会傻得去戳穿周主的虚张声势,自己可还巴望着周、辽双方快一点完成交换事宜呢,何必因为言语龃龉而横生枝节。另外不管怎么说,郭炜这种虚张声势也有些打动萧思温——只因为前朝大臣一直心怀故土,就铁了心要把他和本朝的使臣一起接回去,为此宁肯把自己这样重要的俘虏作为交换,甚至还声言不惜一战,这样的皇帝真的是难得。

    周军战斗力如此强悍,野战攻城迅猛无伦还可以说是因为他们的兵器十分犀利,围城的这一个月里周军基本是就没有采用蚁附战术,但是在野战中和填壕、破羊马城的时候,周军个个都是勇往直前战果显著,是不是和这个皇帝仁厚恤众有关?

第六章 当代苏武

    “那南朝小儿吝般无礼,居然要朕息兵守境!居然要朕用宣政殿学士和积庆宫宫分人去赎人!”

    还是在黑山脚下耶律述律夏捺钵的行宫当中,并没有喝醉的耶律述律对着帐内群臣大声地咆哮着,虽然他也只是比口中的南朝小儿大十岁而已,但是他几乎是和那个南朝小儿的祖父同时登基的,这一点让他很有优越感。

    周朝的使者和耶律屋质派出来驰报战况的驿使几乎就是前后脚赶到行宫,刚刚从驿使那里听说自己的十几万大军居然会在野战之中败于周军,耶律屋质不得不率众转进山后,耶律述律已经是怒不可遏了。接着再从周朝使者那里听到幽州城已经失守,南京留守兵马都总管析津尹萧思温和副留守、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一股脑被周军擒获,周主居然还提出来这样苛刻的放人条件,耶律述律就是没喝酒也还是爆发了。

    当然,耶律述律还没有蠢到当着周朝使者的面大发雷霆,那样大伤国体的事情可做不得。当时耶律述律还是强忍着怒火,只是吩咐敌烈麻都耶律沫将使者安置下来,自己则召集群臣到御帐议事,可是议着议着,越想越觉得周主欺人太甚,最后就着北院枢密使萧霞里的一个话头就发作了。

    虽然在当初听到周主亲率大军北伐幽州的消息时,耶律述律有过退守燕山几大关口与周朝隔山而治的想法,和周主现在提出来的释放被俘契丹兵的交换条件没差,但是一个是耶律述律不经交战主动放弃,一个是兵败之后被敌方胁迫,那感觉却是迥然不同的。

    更何况周主还提出了另外的条件,萧思温等三人是和被俘契丹兵另外算的,换回他们来需要耶律述律放还李瀚和姚汉英、华光裔,虽然这对耶律述律来说一点都不难,但是那种被胁迫的感受实在是郁闷。

    可是耶律述律还没有办法对着谁把胸中的这股郁闷发泄出来,他现在又没有喝醉,尚处清醒状态当中的他也知道随意发怒不好。

    当初主战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南府宰相耶律瑰引都在前线,暂时没有办法对他们发作,而且打败仗当然也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从战报上来看实在是因为周军太强大;另外一个主战的南院枢密使雅里斯倒是在面前,不过清醒时候的耶律述律也知道敢于犯颜直谏的一般是忠臣,他们的话可以不听,但是最好不要随便折辱他们。

    当然,当初表示唯命是听的北府宰相萧海璃和发言暗合自己心思的御史大夫萧护思也都不是一个好的发泄对象,挑来挑去,就只剩下那时候一言不发的北院枢密使萧霞里了。

    “陛下,高粱河一战我军损伤数万,如今北院大王率军退保山后,本来就难以重整兵马南下再战的,就算答应了周主的要求,那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更何况南京留守司上万契丹军被俘,陛下若是弃之不顾,足以使国人寒心,再说那上万人马都是百战精兵,能够平安换回来也是对高粱河损兵折将的一种补救。此时答应周主的这番要求,在面子上是有些屈辱,可是实际上却于我有利,我大辽和南朝隔燕山而治,如今已经是不得不然。”

    萧霞里却是不温不火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耶律述律的怒火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用李瀚等人换回南京留守司几位主官一事,那也是无法回绝的。萧留守与陛下的亲厚非寻常可比,又是位高身贵;刘守敬也是朝廷重臣,其子刘景身当中枢机要;韩家的尊贵亲厚有类皇族,韩匡美虽是庶出,却也不能轻忽。与他们三人相比,一个怀有二心一直被禁锢的宣政殿学士算得了什么,两个积庆宫宫分人又算得了什么。本来周主在俘获他们以后不提放回或者交换之事,那也是无可奈何,一旦提了出来却被陛下拒绝,臣恐怕贵戚离心啊。”

    耶律述律闻言那是越发的郁闷。

    萧霞里说的句句是实,现在还要冲着萧霞里发火那就显得太昏庸暴君了,可就是这些实实在在的情况无可辩驳,才会让耶律述律如此难受。

    那个南朝小儿分明就是算准了这些事情,才会故意提出这些条件来让他难堪——不答应他的条件吧,对南朝几乎就没有任何的损害,自己却有可能会众叛亲离;答应他的条件吧,自己这边只是情况稍好,南朝却更会得利不少,不光是有时间重整燕山几大关隘的守备,接回去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会给南朝小儿增添多少人心拥戴。

    就算这些条件最后还是要答应下来,中间也要狠狠地刁难南朝小儿一下,不能让他那么称心如意。耶律述律颓然地认识到打了败仗以后就必然会面临的窘境,咬牙切齿地如此想着。

    …………

    “什么!你主居然说他无权支配积庆宫宫分人,姚、华二人也不愿归国,所以要交换就只有李瀚一个人可以?”

    原来这就是耶律述律的刁难方式,郭炜自然是不知道耶律述律心中所想,不过好在他有后世丰富的管理经验,早在谈判预案拟定的时候就进行了大量的情报搜集,也对情报进行了充分的分析。再说郭炜掌握的情报可不光是锦衣卫巡检司、兵部职方司和枢密院北面房搜集到的,其中很关键的一部分却是来源于“后世史书”,还有后世的新闻报导。

    有了充足的准备,郭炜面对契丹使者的刁难,就不是无助的愤怒咆哮,而只是语含嘲讽的质问了。

    什么宫分人,不就是那些辫子戏里面经常晃悠的包衣阿哈么,还以为换了一个马甲我就认不出你了……也只有辫子戏里面那些包衣阿哈才把当奴才当作一种乐事幸事,正常人谁愿意做奴才?

    没错,韩知古是从阿保机的宫分人当上了契丹的开国功臣,不过这种奴才和家臣比大臣更得信用的比例是很低的,也是一种非常落后的社会机制,在华夏是先秦时代就已经被抛弃了,只有还停留在奴隶制与农奴制阶段的游牧和渔猎部族才会当作宝。

    大多数的宫分人那是一辈子的牧奴,譬如当年被匈奴单于扣押在北海放羊的苏武,如果不是汉朝一直惦记着并且得到机会向匈奴索要,苏武就是牧奴当到死了。休说是姚汉英、华光裔这样的朝廷诸卫将军,又有哪个中原的平民愿意当牧奴的,契丹那几个帝后的宫分人里面,汉人宫分不都是历年来在幽州云州等地掳掠而来的么?

    幸好郭炜还掌握了一点特别的资料。华光裔是不清楚了,他作为左神武将军和姚汉英的副使,也就是在朝廷的档案里面记载了一笔,出使契丹被扣留之后的记载就全然没有了,但是姚汉英的事情碰巧郭炜就知道。

    还是当郭炜在大连创办新周公司的时候,同省的朝阳市出土了一个神道碑什么的文物,因为碑文记载的历史填补了当地的一个空白,立碑的人又是从辽国重臣姚景行到蒙元重臣姚枢这支姚姓汉儿世家的始祖,在省内历史爱好者中间很是轰动了一番。

    那个立碑的人,就是姚汉英,他的一个孙子姚景行,是辽兴宗时期的进士,在兴宗、道宗年间做到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和北府宰相。当然,那是七八十年后的事情,按照年龄推算,现在姚景行还没有出生,可能连姚景行的父亲都没有出生,就是姚汉英立那块碑的事,根据报道也是在西元984年,距离此时还有二十多年。

    根据那篇碑文,姚汉英有一大串的官职,又是节度使又是政事令又是上柱国开国公什么的,似乎很煊赫,但是郭炜抱着好奇心去查《辽史》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官职应该都是虚衔,因为那时候姚汉英仍然是积庆宫的宫分人,一直到姚景行中了进士任了高官以后方才出籍。

    出籍,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大事,良贱之间是由户籍打造的一道天堑,等闲是无法逾越的。姚汉英后来因为一个孙子的富贵而出籍,一方面说明他之前确实属于贱籍,另一方面也说明契丹的皇帝是可以支配某个宫的宫分人的。

    所以契丹使者的这种搪塞根本就骗不到郭炜。

    巧言令色碰上了充足资料的板砖,其迅速溃败是可以想象的,在一个类似苏武鸿雁传书的故事恫吓下,契丹使者的刁难无疾而终。战场上和谈判桌上都是郭炜占优,契丹方面的任何小伎俩都是徒劳的挣扎,最终的协议与执行基本上就是按照郭炜的口径而达成,契丹使者能够做到的就是保住了耶律述律的底线而已。

    显德八年的六月二十五,周朝和契丹经过坦诚的交换意见,最终达成了一致,两国将以燕山为界,居庸关、古北口、渝关归属周朝,松亭关则归属契丹,两国各守疆土息兵罢战。

    在得悉耶律屋质的前锋从儒州退往归化州、儒州被完全移交给耿崇美的武定军驻守之后,羁押在延芳淀的契丹南京留守司降军中的契丹人和一部分渤海人在侍卫亲军的押解下,陆续通过居庸关返回契丹。

    七月初一,在获知李瀚等三人安全抵达古北口以后,契丹使者获准带着萧思温三家人离开幽州城,他们将通过居庸关返国。

    七月初四,幽州城全城戒严,郭炜亲率群臣郊迎羁留北虏多年的三臣,在他身后的人群中举着御笔题写的匾额——当代苏武。

第七章 定燕山

    拱辰门外,一个月之前郭炜在此受降的痕迹依然,门楼和道路以及城北的营寨为了这次欢迎仪式又稍加装点了一番。望着前方的城池和欢迎的人群,车队中的李瀚等人不由得感慨万端。

    “自从被契丹掳去,转眼就是十四年过去,中原居然已经经历了两朝五帝,真的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啊……好在幽州再次南属,过了古北口就是中朝,我也总算是得以生入乡关了。”

    李瀚还好,虽然作为给契丹主草拟文稿的宣政殿学士一直要伴随着斡鲁朵四季迁徙,总还是离得上京临潢府不远,即使在软禁当中也能到临潢府转一转,而临潢府虽然比不得中原的东京、洛阳等城池,比起幽州城总是差不了太多的,他的感喟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迟暮。

    姚汉英二人就不一样了。两人以正当盛年的勋戚使者身份,被契丹扣留下来入籍契丹主的宫分人,却被打发到兴中县(今辽宁省朝阳市)牧羊,那落差简直是无以言表。兴中县虽然不是北海那样荒僻,也没有那么寒冷,可怎么比得上汴洛的繁华?十年蹉跎下来,两人早就被岁月摧折得再也没有贵介公子的模样了。现在乍一看到十年中不曾见过的高大城墙和城楼,还有城外簇拥着的人群,一时间却是百般感触堵在心口,完全说不出话来。

    …………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渝关西门城楼上的伏波旅都指挥使王审琦收起了手中的千里镜,转身信步踱下城楼,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对身后的都虞侯韩重赟说道:“渝关的居民不多,只有劳动儿郎们辛苦一点打扫战场了。不过伏波旅终究不是乡兵,也不是驻屯禁军,关内的战事已经底定,一两个月之内应该会有侍卫亲军和整训好的州郡兵前来接替防务吧。”

    “那是,先帝和陛下建起伏波旅,那么多的钱粮投下来,总不是让俺们来做修城的工匠和备边的戍卒,差不多俺们该回沙门岛和登莱驻地的时候了。”

    韩重赟紧紧跟着王审琦的脚步,一边随声附和着。西门外,伏波旅的军士们正在清理城外的一片战场遗迹,那是契丹辽兴军节度使韩德枢最后的营寨,整个营寨还算完整,没有火烧和残破的迹象,军士们正在那里拆卸营帐、鹿砦等寻常军辎。倒是营寨对面的渝关城墙周边有些战斗痕迹,断箭和烧毁的云梯随处可见,其中甚至还有一两具尸骸,在那边却是有一些渝关居民逡巡,大约是在搜集残破兵器上的铁料,有些幸运儿甚至还能找到不少铅丸。

    韩德枢在接到幽州城被周军围攻的消息之后,就开始整治军备打算应战,也曾经派人去渝关东北的润州(今河北省秦皇岛市西北)等地通气,却没有发觉渝关早已易主。一直到他派往润州的几批使者都始终没有回音,韩德枢才想到用重兵护送使者,然后惊愕地发现渝关早已被周军控制。

    措手不及的韩德枢匆忙派出麾下的汉儿军和渤海军前去攻城,无奈渝关虽然废弃已久,夺关的那支周军却是战力强悍,加上仓卒之际韩德枢也没有太多的攻城器具,汉儿军和渤海军虽然比契丹军更善于攻城守城,却也是拿渝关守军毫无办法。

    等到幽州陷落,周军的主力转向蓟州、景州、平州、滦州、营州,看到蓟州、景州等地望风而降,韩德枢就知道大势已去。虽然辽兴军比蓟州、景州等处的兵力要强劲,可是也无法和幽州相比,更何况这时候善于攻城守城的汉儿军、渤海军又在攻打渝关,平州等地也就几无可守。

    不过父子两代受契丹主恩遇的韩德枢还是心存侥幸,既然平州等地难以守御,又是被周军切断了和契丹内地的联系,而从西边过来的周军离他还有几天行程,于是他干脆孤注一掷地率全军扑向了渝关,试图在周军完成合围之前打通渝关逃到润州去。

    然后就是韩德枢眼看着自己的辽兴军在渝关城下被碰得焦头烂额。袭取渝关的周军依托着不算完固的城防和他们新修的土垒,用他们那奇特的兵器硬是守住了渝关一线,让拚死夺路的辽兴军不得寸进。也就是周军始终都没有出城反击,辽兴军才勉强保持住了继续攻击的士气。

    但是随着西边的周军主力取了平州等地以后继续压过来,对渝关城下的辽兴军构成包围圈,韩德枢就知道自己和麾下辽兴军只剩下成仁一途了。让局势柳暗花明的是,幽州韩家派来的说降者,韩德枢这才知道守卫渝关的周军一直没有出城反击,那是因为得了周主的吩咐,为的就是双方不伤和气不会两败俱伤。

    韩德枢独居军帐之中想了一夜,从耶律阿保机对父亲韩延徽的恩遇,到耶律德光对自己的器重,又想到住在幽州的家人和祖茔,纠结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现实占了上风,周军的军力和战力让自己毫无突围的机会,韩家向中原归附又是定局,自己一个人的顽抗毫无意义。

    也就是在契丹和周朝于幽州城达成协议的前一天,韩德枢率辽兴军在渝关城外投降,遵照郭炜一向的原则,行营都部署韩通答应了韩德枢提出的释放家在契丹内地的辽兴军官兵。随后的几天里,解除了武装的契丹和渤海士卒被押解着通过了渝关,跟着在渝关东面打了几天酱油的契丹润州守将回润州,辽兴军中的本地汉儿则被押回滦州整编,韩德枢本人则随韩家使者的车队返回幽州。

    渝关的东门城楼上,伏波旅副都指挥使赵彦徽和枢密院北面房主事田重霸眼前的景象比起西边可就要干净得多。契丹在润州的驻军在发现渝关情况有异之后,其守将固然是亲率兵马来攻,或许是因为驻军以契丹兵马为主不擅攻城的缘故,到了渝关却是应付差事一般。到了最后,因为有辽兴军北归的契丹、渤海士卒可供支使,就连驻扎城外的营帐都拆得一干二净带走了。

    …………

    卢龙塞却是几大关隘里面最清净的。

    契丹的泽州(今河北省平泉县西南)本来就是为了安置其掳来的蔚州俘民而设,又不在契丹的统治核心和南侵要道上,所以民少兵也少,泽州州治神山县距离卢龙塞又很远,最后就连卢龙塞东北四十里外的松亭关守军都没有发现此地已经被周军所占据。

    整个战役过程,苻俊带着他的部下几乎就是在行军和宿营——从沙门岛开始沿着渤海海岸的海上行军,从渝河登陆以后直到卢龙塞的山地行军,在卢龙塞驻守一个多月的宿营。伏波旅第五军的整个战绩,除了占领卢龙塞之外,也就是把附近罗文峪、山楂峪的野狼剿了个干净而已。

    …………

    契丹军和周军纠缠最深交战时间最长的地方却不是居庸关,反而是在古北口。

    耶律屋质兵败于高粱河之后,带着残兵迅速通过居庸关返回儒州,留下北府郎君耶律贤适和自己的掌号郎君耶律休哥领五院部人马五千在得胜口断后,结果在追击的殿前军攻击下只支撑了不到三天,耶律贤适二人就不得不弃城而逃。之后居庸关一带就进入了两军对峙的状态,在双方和议达成以前,耶律屋质一直退到了鸳鸯泊重新召集诸部,儒州就只有耿崇美的武定军负责守御,殿前军没有出居庸关追击,留在儒州附近断后的五院部大军未得将令也再没有去攻打居庸关。

    古北口这里却是有些古怪,檀州的契丹守军弃城逃到关南覆灭之后只安静了几天,契丹北安州(今河北省承德市西南)方向就不断有散兵过来袭扰,虽然对驻守古北口的伏波旅第六军完全构不成威胁,但还是让都指挥使张思钧不胜其烦。

    即使是双方达成和议之后,北安州的契丹兵也没有停止这种袭扰。这个年代可比不得后世的行政水平,说是两国议和了就立刻可以实现全线停火,也就是在契丹主派使者通过古北口驿路送回李瀚三人的这两天稍微安宁了一些,稍后又是恢复了摩擦不断的日常状态。

    “呸,北安州那里的契丹兵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明明两国都已经议和了,还是跟苍蝇一样闹个不休。”

    张思钧一边往铁模中倒着铅汁,一边郁闷地嘟囔着。

    其实古北口虽然一直战事不断,除了和追击的锦衣卫亲军夹击剿灭檀州守军的那一仗之外,却都不是什么大战,伏波旅第六军的弹丸消耗并不大,军士们都还用着带上来的定装弹,随身携带造铅弹的铁模还都没有用上。

    不过张思钧所用的这个铁模有些特别,它可以在铅丸的中间嵌入预制好了的铁芯,这种铁芯铅弹暂时没有定装,但是在张思钧这种经验老到的人手里发射药的分量完全不是问题,而铁芯铅弹的射程和威力对于射杀依山潜入的小股敌军却是有着奇效。

第八章 唐国告哀使

    契丹的北安州,高耸的燕山从南向北渐渐走低,在此趋于平缓,并且最终和草原融为一体,滦河从这片草原的北边缓缓流过,它的一条重要支流柳河也在这里由北向南汇入滦河,丰沛的水源滋润着这片土地,使得州城一带草木繁盛非常。

    契丹人虽然学着汉人在河边筑起了城池,又从燕地河北等处掳掠了大量的汉人移居到此,北安州比起燕地的城池来还是显得十分的狭小,人口也是相当的稀疏。北安州城内的居民才不过数千,城外开垦的耕地也是寥若星辰,一小片春麦和谷子地的外面,仍然是浩瀚的草海,草海当中活跃着成群的牛羊,伺候着这些牛羊的却是隶属于积庆宫的宫分人。

    北安州有一个积庆宫提辖司的牧场,那也是当地最好的牧场,位于北安州东北的滦河岸边,牧场土质肥沃水草丰茂,而且坡度平缓面积极广,盛暑时节草长过膝,正是牛马进食长膘的好时候。

    就在这个牧场靠近河边的地方,却偏偏有那么一块高地,这块高地突兀地从平原当中耸起,楔入滦河的河床,将滦河挤得绕着这块高地拐了一个弯。高地上张着一座毡帐,其高大华贵在整个牧场的毡帐中独树一帜,周围的牧奴们极少到这毡帐来,就连去河中打水都是绕着高地而走。

    “啊!痛杀俺了……汉儿就没有一个好的。天杀的周人,什么地方不好射,偏偏要射那里,俺定与尔等誓不两立!停战……哼,在北安州就没有停战一说。”

    听到从毡帐中传出来的咒骂声,一直守候在帐外的赵阔苦笑着摇了摇头。帐中人所骂的“汉儿”和“周人”当然不是指他,不过要让他对此置若罔闻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等到哪天赵阔终于彻底地自认为是契丹国人了,帐中人的类似叫骂大概就不会再让他难堪。

    高粱河一败,萧乾就带着他迅速逃回了檀州,结果周军后脚就追了上来。在高粱河被吓破了胆的萧乾当机立断带着家人和亲兵弃城而走,无奈周军是紧追不舍,逃到古北馆的时候他们又发现前面堵路的也是周军,走投无路之余萧乾差一点就要自刎了。还是赵阔求生心切,也有一些急智,在危急时刻劝得萧乾和家人弃马翻山而逃,周军或许是连续追击之余体力难支,又或许是对少数人逃跑不以为意,最终只是冲着他们放了几铳就没有再追了。

    可就是周军临别的那几铳差一点要了萧乾的命。翻山的时候大家都忙着逃命也没有察觉,就连萧乾自己都没有醒觉,等到翻过蟠龙山找到北安州的一群牧奴,喘息方定的众人这才发现萧乾的腰背以下都已经被血浸透了,而萧乾更是被腰臀之间的疼痛惊得昏了过去。

    好在耶律撒剌跟着丈夫萧乾逃了出来,作为耶律兀欲的第三女,她和积庆宫的宫分人多少还有一些香火情,于是大家就暂时在这个牧场安顿了下来,一边为萧乾寻医问药。醒过来的萧乾心中对自己的伤势隐约有些猜测,不禁对造成这一切的周军怒火中烧,于是以后这段时间他就不断地派手下去古北口骚扰,甚至通过耶律撒剌支使积庆宫人参与这类袭击。

    这一停留就是一个多月,萧乾的伤势就一直不见好,附近的医生也请遍了。也就是耶律撒剌和萧乾在还有些人脉,前几日才请到了远近闻名的马神医,一个曾经跟随太医直鲁古学习针灸的汉儿医者。

    这个时候,马神医正在毡帐中给萧乾瞧伤,听萧乾在里面发出的嘶吼,赵阔觉得情形很不乐观。

    过了半晌,帐中的痛呼和咒骂渐渐平息,只是还有隐约的呻吟哼唧声传出,门帘一掀,从毡帐中出来一个须发花白的医者,背着个药囊,扶着门帘又向帐内看了看,叹息一声,这才放下门帘转身离开。

    “马神医,萧郎君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终于见到医生出来,赵阔再也忍不住,急忙凑上去问了一句。

    被称作“马神医”的医者抬起眼皮瞅了一眼赵阔,那个萧郎君和手下人都喜欢说汉话,他倒是不以为异,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汉人,都说汉话对他还更方便一些。眼前这个人一直都守在帐外,显见得是萧郎君的心腹,却也不必瞒他。

    “难!尾闾烂兮……”

    “啊!?尾闾是甚?尾闾烂了,那就是烂尾了么?可是人又哪来的尾巴?”

    还没等马神医说完,赵阔就一惊一乍地插上话了。伤势迁延一个多月,烂了是可以想象的,可是马神医说的这个“尾闾”还是很让赵阔惊诧,周军的铳子确实是打中了萧乾的屁股,但是牛马的屁股那里有尾巴,人可没有。

    马神医瞭了赵阔一眼:“尾闾即是长强穴,人虽无牛马一般的长尾,尾骨却是有的。萧郎君是尾骨处中了劲弩发出的铅子,不仅是伤了尾骨,而且一个多月的时间铅毒未除,让尾闾处都彻底烂了。”

    “那……”

    赵阔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他还是没听懂,不过听上去好像是很严重的样子,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靠山,本来还指望着互相借力爬上一定的高位,然后借助契丹的力量给自家报仇呢,这一下全盘打算说不定就要泡汤了。

    “放心,萧郎君的生命无虞,就是伤了尾骨会稍稍影响骑马……另外,尾闾烂的时间长了点……”

    马神医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会,翻了翻眼皮瞅瞅赵阔,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下去。

    …………

    萧乾的因伤迁怒,影响到的却只是北安州的一个牧场而已,几十个契丹兵的反复骚扰,就连古北口守军的正常作息都干扰不了。可是离开了萧家自己的族落和积庆宫在北安州牧场的宫分人,萧乾夫妇谁都指派不成,莫说耶律述律此时正因为耶律屋质大军的落败而一心求和,单凭萧乾夫妇的身份,那就根本没法影响耶律述律的决策。

    燕山前后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几个山口关隘的交通虽然都暂时断绝了,其间的紧张气氛却早已不再。就是一直铳声不断的古北口,在萧乾连续丢了十几个亲兵的性命之后,也不得不停止了骚扰。

    整个原契丹的南京道地区都归入了大周治下,而且略经扰攘就恢复了和平生活。虽然暂时还没有划定军额,州郡兵和驻屯禁军也没有分派,因为北面行营的全部军力都驻扎在这里,天子也暂时驻跸于幽州,整个地区的治安还是显得分外的良好,郭炜临时任命的北平府和平州地方官更是迅速进入了角色。

    郭炜暂时留在幽州不回东京,一个理由是当地的防务尚未安排妥当,另一个理由就是盛暑季节南行不便。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盛暑,一支使节车队却从霸州进入了北平府地界,顶着烈日往幽州匆匆赶路。

第九章 唐主李弘冀

    “……六月庚申,唐国主景薨于其南都之长春殿,年四十六……”

    幽州内城的内苑正殿之上,礼部主客员外郎李承确正在向郭炜汇报藩国的突发事件。李承确是李瀚的长子,这次随驾出征本来只是各部郎官的寻常差遣,却不想往北边走那么一遭,就迎来了父子团聚,二人对郭炜的感恩戴德那自然是不消说的,李承确此刻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

    李景在显德八年年初即迁都南昌,郭炜当然是知道的,当时他还派了通事舍人王守正前去劳问,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迁都才半年不到,李景就这么地故去了。这也是因为郭炜很不把失去了淮南的南唐当一回事,一直到对方的告哀使奔赴幽州行在,他这才想起来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李景确实是死于这一段时间。

    李景是在淮南战败之后不久就动了迁都的心思。

    南唐在失去淮南以后,国都金陵与周境就只剩下了一江之隔,又是处在大江的下游,一旦形势有变,周军随时都可以兵临城下,那时候要依赖外面的勤王大军,恐怕又会催生一个刘裕、陈霸先了。

    已经被淮南之战吓破了胆的李景,要说主动谋求恢复淮南那是万万不敢想的,可是退缩但求自保苟安的话,却是再怎么谨小慎微地向郭荣父子表示恭顺,他待在金陵还是觉得卧不安枕。于是李景将目光转向了金陵上游,地处大江支流赣水之畔的洪州重镇很自然地就落入了他的眼帘。

    洪州位于江南西道的北部,东靠彭蠡湖(今鄱阳湖,湖面位置稍有不同),西界赣水,北距大江二百余里,藏身于小孤山、怀玉山、武功山、庐山等诸峰拱卫之间,向北的防御除了可以借助大江之外,还有大湖和群山掩蔽,武昌上游的周军也无法顺流而至,单论防御却是强过了金陵许多。

    而且洪州虽然地势险要,周围有群峰拱卫,却不是交通不便的地方。洪州的水路交通发达得很,周边又临近彭蠡湖滨的富庶平原,作为都城并没有物资匮乏之虞,李景虽然是恪于形势而迁都于此,以退缩保守的国策来看,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不过李景在显德六年升洪州为南都南昌府,距离迁都之日只有一年多,迁都的时间上未免仓促了一些。才用了一年多时间修葺宫室,就匆忙地进行迁都,却也是因为郭荣英年早逝,李景实在把握不住中原的政局,怕了随时可能出现巨变的北方邻居。

    只有一年左右的准备时间,失去了淮南的南唐又是国力大衰,短时间内很难把新都修治完备,所以南都的宫室仍然十分狭小,城阙仍显卑陋,最要命的是南昌的夏季十分酷热,战败之后精神颓丧的李景居然连第一个夏天的苦热都没有能挺过去。

    虽然郭炜在心里面完全不把李景当回事,南唐在他的统一计划里面也是必取的,但是这乍一听到李景的死讯,郭炜还是涌起了深切的同情。

    李景这人中人之资还是有的,其父李昪比起郭威来也不会稍逊,所以他承继的基业其实并不比郭荣差。奈何和郭荣活在一个时代的主君就只能与郭荣去比寿命,比较其他的那根本就是在自曝其短,李景也就是在和郭荣的正面比较中显露出其志大才疏的本质。

    随着李景的故去,一个时代就要宣布落幕了,平庸的二世祖还剩下蜀国的那个孟昶——至于北汉,所谓的开国者刘崇本身就是承袭了后汉的部分资源,还要靠着做契丹的侄皇帝才站得住脚,完全没有资格和孟知祥、李昪、郭威他们相提并论。

    郭炜在这边神游天外,从外表上看却像是在仔细地倾听李承确的汇报,这种能力却是开多了会给练出来的了。李承确看不出来郭炜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殿内,仍然是在那里一板一眼地汇报着:“……遵遗命葬之于南昌西山,太子监国弘冀即位于金陵……”

    “什么!‘太子监国弘冀’?李弘冀?不是李从嘉么?”

    李承确前面说了大半天,郭炜都一直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料这时候只是中间一段话里面的一个人名,突然就把郭炜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是李弘冀,唐国的监国太子。唐国主迁都于南昌,留太子在金陵监国,国主薨了自然是监国太子即位。陛下方才提到的那个李从嘉,他只是唐国的郑王啊,唐国新任国主弘冀已经进封其为吴王,并且作为唐国的告哀使赴阙,现在正随江南进奏使陆昭符赶赴行在。”

    郭炜的问话有些古怪,不过李承确也没有去琢磨那么多,陛下明见万里,可不是臣下可以轻易揣度的,李承确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讲出来便罢。

    郭炜皱皱眉,是了,李弘冀的年纪又不大,这李景才只有虚岁四十六呢,那李弘冀顶多也就是三十出头。原先的历史上为什么继位的是李从嘉呢?好像是之前的太子李弘冀暴病而亡了,李从嘉作为年长的嫡子才得以成为太子的……现在李弘冀还没有死,并且得以顺利继位,这么说蝴蝶效应发生在这里了?

    …………

    “伯玉,你不是曾经向朕夸口过,你就是为了真相而生的,这世间的真相就没有你查不出来的么?”

    午后,同一个地点不同的人,郭炜的话中隐含埋怨,其中有一般官员无福承受的火气。不过这样的责难在锦衣卫巡检司副都巡检章瑜听来却是十分的亲切,虽然这句问话让他一头雾水,那种亲切感还是使得那张圆脸上充满了感动。

    “是的陛下,臣一直在努力做好陛下的耳目,必不让世间有大事瞒过了陛下!”

    “唔……那唐国的太子李弘冀没有死,你为何不来报告?”

    “啊?!”章瑜听得就是一个愣怔,陛下这句话问得可有些奇怪啊,这个问题到底啥意思呢?

    呃……郭炜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了,这头一次碰上不是由自己导演的重大历史变化,失态了失态了……想问题想得太深,结果问话就完全脱离了常识,太突兀了。作为一个不可能知道未来的人来说,“李弘冀没有死”应该是常态,并不值得报告,只有“李弘冀暴病而亡”才是值得报告的重大事件。

    “嗯,朕方才没有说清楚……锦衣卫巡检司或者其他什么部门在唐国的中枢也是有消息来源的吧,前两年那唐国的太子李弘冀是不是有过暴病濒死的事?”

    郭炜字斟句酌地整理着自己的问话,希望可以慢慢过滤到有用的信息。这个世界上只允许存在一个主角,刚刚才通过详细调查排除掉范含是穿越者的可能,郭炜可不想看到南唐那边冒出来位置这么好的一个魂穿者。

    “待俺想想……”

    章瑜挠挠头,在郭炜面前他还是很随意的,不经意的小动作不断,没有那些大臣的死板规矩。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章瑜的记忆力还真不是盖的,也就是稍微挤榨了一下脑汁,马上就在脑海中找到了相应的资料:“记得是在显德六年秋的样子,唐国前太弟李景遂暴卒于洪州几个月以后,李弘冀在金陵也是得了急病,李景宫中的太医都一筹莫展了,还是李弘冀自己随身备有神药,这才得以不死。”

    “神药?还随身备着?”

    这可是越说越像了啊,听起来还是一个高明医生魂穿过来的,既可以给自己诊病,还会制造对症的药品。

第十章 蝴蝶翅膀

    “就是当年救过王枢使的速效救心神药啊。陛下从陈抟仙长那里得来的丹药秘法,在救治心疾方面是有奇效的,自从王枢使急病获救以后,这神药就名声大噪,各地的富豪显贵都不惜重金求购。太医局遵照陛下的吩咐谨慎安排生产,炼制了很多,除了留一部分给宫中和朝臣备用的,其他的都作为回赐外藩的重礼或者通过颉跌家对外发卖,一瓷瓶药剂的卖价通常都要数千钱。听闻那李弘冀素有心疾,所以他随身都备着几瓶,好像一瓶药就花了他一万钱呢。”

    听了章瑜的详细解说,郭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改变历史轨迹的风暴还真是自己这个蝴蝶翅膀扇起来的。

    在继位之后,随着需要处理的事务日趋繁杂,自己对很多事都只能够抓大放小,朝政、军务和军器监开发署的事情还能亲自常抓不懈,像那些已经开发出来的民用产品如何销售牟利早就被扔给其他人管理了,这也就难怪自己不知道其中的具体详情,锦衣卫巡检司虽然掌握情况却没有向自己专门汇报也在情理之中。

    这还真是〇〇那个××的了。本来以为自己魂穿到了这个时代,那当然就是承蒙天眷,具备着十足的主角光环,那么这个世界就应该围着自己转啊,谁知道在其他地方还有它们自己的主角。

    按照预想,不仅是现在的一切都应该尽在自己掌握,未来可能出现的变化也都应该由自己来主导,完全可以被自己所掌控,即使需要对可能的历史走向进行推演,那也会是自己的智囊团首先推演出各种结果,却不成想这么早就在南唐这么重要的地方出现了自己根本没有预料到的发展。

    这个时代一国之君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李弘冀意外幸存而得以继位为南唐国主,那行为风格和前任的李景肯定就是不一样的,和自己所知历史上的李煜继位也会是截然不同的。李从嘉没有成为李煜,换上来的是一个为人忌刻却也杀伐决断的李弘冀,枢密院里面的多套预案就只好作废了。

    头疼啊……好在郭炜已经不是太依赖对历史的先知先觉了。之前靠着先知先觉保住了性命,又靠着科技树建立了嫡系军队,现在的郭炜算是初步把握了朝政,随着内政逐步走上轨道,历史走向的变化本来就在计划当中。

    北伐幽蓟,就是郭炜主动改变历史走向的决断。在充分的物资情报准备下,北伐的整个过程并未超出郭炜的预计,事先规划的那些预案完全涵盖了所有的变化,在众人面前显得智计百出指挥若定的郭炜,其实都是根据预案的流程进行着简单的决断而已,所谓的“智略”说穿了就是成百上千人经年的心血汇聚。

    李弘冀继位南唐国主这件事,和北伐幽蓟的区别只是在于其并非由郭炜自己所主导罢了,起始阶段缺乏主动权给郭炜造成的困扰,终究只会是一时的。有着相对完善的情报渠道和初具雏形的参谋机构,这样的变化总还是应付得来的,需要的仅仅是自己为运筹帷幄多付出那么一些心力,利用自己的预见给情报人员作出合适的指导,给分析人员提供一点思路。

    自己在情报工作方面的优势还是相当巨大的,工业化社会的大视野给情报工作带来的巨变,远不是这个时代的各种间谍计可以想象的,若是说以前的间谍还是停留在一个个奇思妙想上面,多数情况下需要依赖个人经营和运气,工业化思路的情报工作需要的就是简单粗暴的投入和事无巨细的资料搜集,以及对繁芜资料的细致分析。

    眼前的这个章瑜章伯玉又无愧于自己给他的真相党党魁定位,情报资料掌握得充分而确实,情报整理工作看样子也是做得很不错的,记忆力还十分出众,经常能够做到不依靠翻查档案而时刻为决策提供及时的情报参考,实在是郭炜这种情报工作方法的良材。

    “原来如此……伯玉,以后对江南的情报工作,除了关注李弘冀及其中枢之外,再分一部分精力到地方守将方面去,像武昌节度使林仁肇及其部下的动向,还有南都留守是谁,都有哪些军政举措,都要去尽力详查。对了,那个在常州大破吴越军的柴克宏,听说在战后不久就病故了,你也着人去查一查他还有没有成年的子嗣或者兄弟,他们是否从军,军略军声又是怎样。”

    李弘冀这个人虽然史料记载不多,但是郭荣亲征淮南的时候,南唐在常州击破助战的吴越军从而免于两面作战,李弘冀的知人善任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当时的李弘冀以燕王爵镇守润州,正当年少,又不习军旅,真正驰援常州指挥打仗的是柴克宏。但是如果没有李弘冀的保护和信重,柴克宏早就像朱元一样被临阵换将了,哪里还会有后来的常州大捷,不是和紫金山大营那样惨败就已经不错了。这和他的叔叔齐王李景达一比较起来,李弘冀无疑越发显得刚毅果决,在李昪的儿孙里面绝对是个异数。

    烂船还有三斤钉,南唐虽然丧失了淮南,不光是失去了藩屏腹里的战略要地,土地人口也十去其三,税赋来源更是损失近半,但是以剩下的疆界来说也还算是一个大国,其江南辖境尚称富庶,真要是有一个杀伐决断之人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话,卷土重来做不到,给郭炜的统一事业增加障碍则还是无疑的。李弘冀这个人,看之前的行事,显然比李景和李从嘉更像一个可能振作的中兴之主。

    对这种人,必须防患于未然。

    是否要调整战略顺序以先发制人,因为牵扯的方方面面过于复杂,还可以细细推敲再议,但是加强对南唐的情报工作则是可以立刻抓起来的。李弘冀本人自然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柴再用柴克宏父子既然是连续发过光的,这个将门世家当然也要纳入观察视野,林仁肇则是淮南之战中南唐硕果仅存的大将,史彦超之死虽然多半是因为他自己的莽撞轻敌,林仁肇部的战斗力还是给郭炜留下了一定的印象,这种人是要重点防范的。

    “知道了,臣这就去安排。”

    章瑜可没有去想那么多,郭炜是怎么吩咐的他就怎么去做,反正自从跟随郭炜以来,章瑜还没碰到决策层面有过重大失误的情况。决策自有郭炜和朝臣来做,他只需要发挥出自己的特长就是了,为什么忽然要加强对南唐的侦查,为什么会具体到几个将领、家族,那都是郭炜明见万里,不需要他多问。

第十一章 江南李从嘉

    “臣陆匡符(李从嘉)叩见陛下。”

    郭炜看着伏于阙下的两人,尤其关注其中那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神情间略有些恍惚。

    这就是那个文名盛于千年之后的李煜?看上去倒是仪表不凡的,身量也有那么高,比起燕赵之人都是毫不逊色,一点也不像自己印象中的江南人士,不过他那俊逸的外貌确实很有江南风范,可以说尽得繁华和煦之地的造化灵秀。

    就是看他前来觐见时按照礼部安排做下来的这一套礼数,那也是自幼历练的世家做派,早已经洗去了其祖的草莽之气,礼数周全而不繁琐,一路做来仪态动作毫无挂碍,神情恭敬而不见屈辱,洒脱又不显张狂。

    李从嘉啊李从嘉,后世那些好文的人都感叹你是生错了时代投错了胎,最终是选错了职业,或许真的是如此。就像以后的赵佶如果是个出身中等人家的书画家,那一定是名满天下而终生不失富贵,即便是到了千年之后也还能以书画大家的名号著于史册,眼前这个李从嘉虽然还没有写出那些脍炙人口的词作,单是凭着这份家教和传说中的精通经史、文词遒丽,做个清贵的翰林学士还是不在话下。

    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扇起来的小风暴,李从嘉再也不会是南唐后主李煜了,南唐即便还有后主,那也只会是李弘冀或者李弘冀之子。亡国的亲王怎么也要比亡国之君好过一些,再说自己也不会像赵二那样荒唐,李从嘉的命运应该没有了那些坎坷,自己无意之间带来的这种改变,对于李从嘉本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虽然因为李弘冀的为人深沉忌刻,李从嘉这个时候未必能够体会到这种幸运。

    只是有句话叫做文章憎命达,没有了衰世之中继任国君的沉重责任,没有了亡国之后的惨痛对比,也就没有了那些沉痛哀婉的家国之思,李从嘉在词作上还能够达到他在另一个时空曾经达到过的高度么?

    眼下的李从嘉词作当中的情绪仍然是轻松洒脱的基调,充斥着豪侈飘逸的味道,虽然在题材选择上比起花间派有些创新突破,可是在文字雕琢方面却又比不上温庭筠,了不起将来成为一个大号的温庭筠,这却是文坛的一大损失了。

    又或者,因为李弘冀对他的猜忌,因为李从嘉面对兄长的猜忌采取的深自韬晦寄情经籍山水的态度,将来的李从嘉可以凭着天赋和生活阅历给隐逸派词作开宗立派?自号钟隐,钟山隐士……这才是段誉的真正原型吧?

    就在郭炜的思忖间,江南进奏使陆匡符和唐国告哀使吴王李从嘉行礼已毕各自落座,看到郭炜在御座上出神,各自心中狐疑,却是不敢出声打扰。

    “嗯……唐国先主奉本朝正朔以来奉命唯谨,安守本境勤政恤民,先帝和朕都是心知的,不意国主却在壮年之时薨于南都,朕甚为叹惋。二卿旬月之间即从南都和金陵赶至行在告哀,足见新任国主绍述之诚,中朝与唐国自为一家,朕与汝国大义不改。只是朕怎么听说汝国新任国主在行即位大典的时候,御宫门立金鸡竿、降赦如天子之礼?”

    郭炜回过神来,见陆匡符和李从嘉两个人在座位上战战兢兢地等着自己发话,连忙温言抚慰了一番,不过还没说上两句就是话锋一转,提到了他从锦衣卫巡检司那里得到的最新情报,就李弘冀登基之时的逾制向陆匡符进行诘问,一时间声色俱厉。

    开始听到郭炜那样温和的说话,陆匡符还是大感庆幸——这趟差事就这样过去了,今后几年在东京进奏院的生涯应该也不会太难。不料转眼间上面就已经暗蓄雷霆之怒了,乍一听到郭炜的厉声责问,听明白郭炜问话中的明确含义,陆匡符霎时间脸色煞白。

    难怪前任进奏使是精于文辞的殷崇义,难怪殷崇义一离任回到金陵就做了知枢密院事,这中朝的天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般人还真做不来进奏使。

    本国既然已经向中朝称臣,奉中朝正朔,国君的位份自降为国主,新君即位用天子礼那就是僭越,中朝天子若是以此降罪下来是名正言顺的,就是发大兵南来讨伐都非常正当。

    想到本国已经失去了淮南屏障,周军朝夕之间即可渡江而至金陵城下;想到周军虎狼之师连契丹都无力抗拒,周军可以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扫平契丹南京道;想到这样的虎狼之师半年之内调往南线的前景,陆匡符不由得汗流浃背。

    更为可怕的是,本国新任国主刚刚登基就派出自己来幽州,结果自己才刚刚到了幽州,金陵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中朝天子的耳朵里。本国朝中有重臣暗中依附中朝,而且中朝的消息传递这么灵便迅捷,实在是令人心悸。

    好在陆匡符也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公子贵戚,作为从与吴越交界的常州州县地方官做起来的大臣,陆匡符经历和处理过的变乱不知凡几,眼下的情势固然恶劣,却也不是无以应对。

    中朝天子没有留着国主的这个罪状直接写入檄文,而只是对着自己这个进奏使厉声责难,说明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发兵惩治国主的这次逾制之举。

    从霸州一路看过来,幽州地面安靖百姓顺服,周军的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契丹总不是那么好相与,虽然丧师失地之后被迫和中朝讲了和,却不见得就元气大伤无力南下了。周军主力尚在幽州或者河北的时候,契丹军或许不敢过来骚扰,一旦周军要南下攻伐本国,难保契丹军不会得空图谋规复他们的南京道。

    那么中朝天子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他只是在重申双方的君臣之义,在这里用大义和身后的军力慑服本国,让本国保持一贯的恭顺,维持每年的贡奉,不要随意整军经武挑战中朝的威严。至于礼制方面的僭越,其实自己只要给出一个面子上说得过去的解释就行了。

    “陛下息怒。敝国国主无意僭越也不曾僭越,当日国主即位,赦免境内罪囚只是和寻常人家新主上位减免佃客租赋一般,绝无用天子礼的妄想。至于传言中用于宫门外长竿上的物事,却不是金鸡,只是江南民间的一种怪鸟而已,实在是这种怪鸟俚俗不堪,敝国国主以此向小民示好罢了,士君子一时不察误认为金鸡,万望陛下宽宥。”

第十二章 重瞳子

    郭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躬身回话的陆匡符,听着他的连声辩白。

    嗯,脸上已经不是一开始那样的毫无血色了,红润或者还谈不上,总归是接近正常色,既不是煞白也不是蜡黄;说话虽然有那么一点急促,却也并不显得惶急,声音也听不出明显的颤抖;额头微微见汗,不过离“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还有一段距离,也没有到“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境界;说话时身体不摇不动,虽然是躬身为礼,却也算得上端正挺拔,只是垂地的袖口无风而动稍稍暴露了主人的一丝心绪。

    光是看这份反应和言辞应对,陆匡符就称得上是个人才。

    等陆匡符说完话,郭炜继续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展颜微笑:“呵呵,陆卿勿惊,贵国先主对朝廷的恭敬,朕是知道的,料想新任国主也不至于刚刚即位就擅改其父之道。只是这传言既然已经传到了京师,朕也是不得不问啊。”

    “是是,陛下的关怀,敝国上下铭感五内,臣一定向国主多多进言,今后衷心侍奉朝廷,定不让谣言生起坏了两国君臣之义。”

    嗯,很会说话,虽然有些绵里藏针的味道,却也不算过分,也没有说什么追究传言者的话,只是在剖白之余强调了一下本分。

    那就点到为止了,想来真要是有大志的君主,这么点面子上的功夫只会比苟且之主做得更好。自己可不是那种喜欢表面光的人,看李弘冀往日的作风,真不像是甘愿称臣的,这种礼仪上的暂时屈服并没有太多的实质意义,能够在群臣面前说得过去就可以了,倒是在他自觉羽翼丰满以前多多压榨南唐的贡奉那才是正道。

    “君臣之义,虚礼尚在其次,苞茅之贡不可或忘。卿等事朕以忠,朕当然会待卿以义,推诚布公,唐国子民亦是朕的子民,朕同样会为他们远虑,卿不必忧惧。”

    安慰了陆匡符几句,郭炜也不管他在那里一个劲地唯唯称是,视线又转向了一旁小心翼翼坐着的李从嘉。

    “这就是贵国新任国主的亲弟弟吴王从嘉?果然是一表人才!据闻重光少年颖悟,喜读书属文,工书画知音律,神童之名早已传布京洛了,今日一见,真人更胜于传言呐。不过重光这表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一目重瞳,果有此事?”

    陆匡符心中一跳,此行一直藏在心里面的那一丝疑惑豁然开朗。告哀使确实不便由自己这个进奏使兼任,但是从朝中选一个殷崇义、冯延鲁这种等级的大臣充任也就足够了,本来是完全不必用到亲贵如吴王这个级别的,莫非……

    微微摇了摇头,陆匡符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事情若是想得深了,要么就是不忠要么就是不仁。倒是眼前吴王可能面临的急难还需要自己出面搪塞:“承蒙陛下青眼,吴王殿下的异表多是应在聪慧文采上面了。殿下自幼性情仁惠,聪敏洒脱,诗词文赋、书画音律无所不通,书体学柳公权而颇得其神韵,近些年又研习佛经,有隐居钟山潜心向佛之意。不过臣在江南就听说陛下的音律之学独步天下,吴王此番出使有幸求教于陛下,臣料想在吴王隐居之前能够于音律学上更上层楼,既是吴王的幸事,也是千载佳话。”

    李从嘉听到郭炜提起“重瞳”,脑袋就是嗡的一声,万万没有想到在家的时候百般避祸,到了幽州却还是免不了灾祸临头。重瞳重瞳,舜得此异表可以获帝尧禅让而为贤君,项籍得此异表也有霸王功业,唯有自己却因为这个异表而被兄长所忌,从小难享兄友弟恭不说,这小心避让得兄长平静继位了,出使中朝却又被天子问起。真不应该贪恋俗世享受啊……早一点隐居深山庙宇,也就不会有今天可能遭遇的折辱了。

    恍惚之中,李从嘉隐隐约约地听到陆匡符的话在耳边响起,前面那些夸赞之语只是让他心中苦笑,这种避祸手段连亲兄长都不放心,又哪里安得了素未谋面的天子的猜忌?生具异表就是罪啊……他人哪里会管你有没有衬得上异表的野心?

    不过陆匡符在那里努力周旋的这份情还是得领,最后那段话也确实是一丝希望。

    “幸亏陆使提醒,臣也是久闻陛下在律吕方面造诣极深,以前无缘请教,此番蒙陛下召见,臣正是要不揣冒昧向陛下讨教呢。以后回转金陵,在钟山古刹诵经之余,有琴箫妙音相伴,想必是无憾的了。”

    郭炜傻眼了。

    要说前面和陆匡符的谈话,自己始终是在敲打南唐君臣,那确实一点都没错。但是在敲打完了以后,还安慰了陆匡符几句,接下来向李从嘉问话,其实自己本来单纯的就是想缓和气氛来着,又哪里还有什么深意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君臣君臣,不管本心如何,双方都必然会按照“君臣之义”去考虑问题,其实谁都没有自由。就算是想缓和气氛,那话题的选择也还是要谨慎小心的,稍一不留神就会给对方带来重大困扰。

    不过,面前的这两个人都是如此敏感,只是因为自己提起的这个话题太敏感么?身上带着如此敏感话题的人,却被选作告哀使,自己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深意,却被他们看作心机深沉,那派李从嘉出使的李弘冀是不是真的心机深沉呢?

    “二位谬赞了……朕于音律一途只是小有涉猎,造诣是谈不上的,更不敢当重光这‘请教’二字。不过在二位盘桓北平府期间,若是得空,朕与重光在音律之学上略加切磋倒是不妨。至于重光生来重瞳之事,朕单纯出于好奇才问的,二位大可不必多心,我华夏自三皇五帝以来,人口繁衍不止亿万,杰出之士也不止百十万,生具异表者所在多有,哪里个个都能龙飞?哪里个个都会有不臣之心?朕却是不会这么狭隘忌刻。”

    什么“重瞳子”,不过就是先天性白内障患者而已,郭炜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这才想见识一下而已。古人不了解这种疾病,才以为这是什么异表,加上碰巧有贤君生成这种样子,所以越传越邪。郭炜可是工业化社会过来的人,虽然自己魂穿这种事对他的信念有稍许动摇,但是在逻辑上他还是很坚定的,生具异表和有野心有能力做一番大事,这中间可不能证明存在着必然的联系,更别提什么先天性白内障就会成为贤君了,真成了的也不就是传说中那么一个?而先天性白内障患者在人群中十万分之一的比例总是有的吧。

    至于李从嘉,郭炜才不担心他呢,慢说他没有继位,他要是继位了更不可怕——历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的,那就是一个庸碌之主,有点妇人之仁,做个儿子、兄弟、父亲都是合格的,做朋友也行,在这个时代也算不错的丈夫,是一个才华绝代的词人,在诗文书画音律方面也是一流人物,仅此而已。

    与其担心面前这个文采风流的少年郎,还不如担心远在金陵的那个深沉忌刻、毫无兄弟情义的李弘冀。

第十三章 忍辱负重

    郭炜担心着的那个李弘冀,此刻正在金陵皇宫的澄心堂中开心地召见大臣。自从保大十四年他放手柴克宏领军作战取得常州大捷以来,五年之中李弘冀还是头一次这么欣喜,就连当年李景遂去皇太弟号出镇洪州,李弘冀正位东宫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李景驾崩于南都,李弘冀于风雨飘摇中在西都金陵继位的时候就更无法和现在相提并论了。

    “廖卿,武昌节度使那里急需铜料,饶州等地的铜场可以调运多少到鄂州去?”

    虽然是心中欣喜,李弘冀却并没有得意忘形,满心的欢喜也只是洋溢在眼角眉梢而已,此刻向琼林光庆使、检校太保判三司廖居素发问的时候还是语音沉重。

    没有办法,南唐境内虽然铜产量不小,但是铸成开元通宝钱向中朝进贡就要占据其中的很大一块比例,剩下来的铜料用来铸钱保持境内货币流通都不够,现在林仁肇那边传来的喜讯却是要大量铜料做基础的,这也就难怪李弘冀一时间喜忧参半了。

    淮南之败,唐国从烈祖李昪开始潜心蓄养的精兵强将为之一空。刘彦贞、刘仁瞻、皇甫晖、张彦卿、边镐、朱元、郭廷谓等人或死或降或俘,高审思、卢文进、李金全、朱匡业、柴克宏先后病故,王建封因罪见杀,宿将就没剩下来几个。

    到了现在,本地大将就只剩下了皇甫晖之子皇甫继勋、朱匡业从子朱令赟这样两个孺子,皇甫继勋勉强算是经历过战阵的,如今做了神卫统军都指挥使;朱令赟虽然没有大的作战经历,总算是军伍起家,目前则是坐镇于南都的镇南节度使;再其下也就是柴克宏的从弟柴克贞任职江州为奉化军节度使,这同样是一个没有战争经验的人,不过考虑到柴再用、柴克宏父子的军学渊源,柴克宏也是在毫无大战经验的情况下一鸣惊人,李弘冀对柴克贞还是抱有一定期望的。

    不过李弘冀真正能够依赖的战将,很滑稽的都是出身于建州,如果不是李景当年打下半个闽国,这几员大将还不定在哪里从军呢,可是李景攻打闽国之举的总评就是得不偿失。

    林仁肇,福建建阳人,闽臣林仁翰之弟,少事闽为裨将,闽亡入南唐,久不见用。一直到周主郭荣率军侵夺淮南,李景遣使至福建募勇士,得林仁肇及陈德诚、郑彦华等人,皆拔为将。

    林仁肇在淮南之战里面有胜有负,他最辉煌的时刻就是伏击歼灭了周军效顺军前锋、阵斩其大将史彦超,最惨淡的日子则是随后在当天被郭炜的锦衣卫亲军横扫入水。但就是这样的战绩,在南唐诸将中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于是战后林仁肇即被李景正授节度使,出镇润州镇海军作为金陵屏藩。李景迁都南昌,战力最可靠的林仁肇又被移镇至鄂州,护卫整个南唐的上游。

    陈德诚,其父陈诲从闽国降唐以后积功至建州永安军节度使,淮南之战中陈德诚领建州镇兵北援,虽然他无力扭转战局,但是最后还能全军而还,也是在淮南诸将里面比较罕有的。现在陈诲坐镇建州防御福州方向的吴越军和清源军的留从效,其弟陈谦任剑州刺史为臂助,陈德诚则领着和州刺史守卫金陵上游的采石。

    郑彦华,福州人,在陈诲率唐军攻福州时投降,随建州镇军转战淮南颇有战功,积功至常州刺史。林仁肇移镇鄂州以后,郑王李从嘉出任镇海军节度使,到了李弘冀登基,李从嘉徙封吴王遥任南都留守,镇海军节度使便换成了韩王李从善,实际主持镇海军军政的则是官升镇海军节度副使的郑彦华。

    在这几个人里面,李弘冀最倚重的还是林仁肇,现在给他带来喜讯的也正是林仁肇,可惜他实在是调不出多少钱来支持林仁肇的整军工作。

    “陛下,饶州永平监、池州永宁监、建州永丰监年铸钱虽有二三十万贯,可是岁贡就要用去过半,国中用钱尚且紧缺,哪里还有多余的铜料供给鄂州军需?中朝两次北伐幽蓟,都要我国供给漕米以济京师,几番贡奉下来,国中各项用度都是紧张得很,三司实在是捉襟见肘。”

    这个廖居素是建州将乐人,不过却并非降官,他从烈祖李昪时即效力南唐,迄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只因为廖居素的为人方正,所以多被同僚和上司所忌,一直得不到升迁,直到李弘冀即位才让他去判三司,却是把这人的脾气用对了地方。

    不过现在廖居素的一段话说的固然是事实,可把李弘冀给噎得够呛。

    林仁肇的密折让李弘冀看到了击败周朝、摆脱臣属朝贡地位的希望,但是在这之前必须要继续忍耐才有可能积蓄反抗的力量。所谓的十年生聚,没有忍住屈辱继续纳贡称臣的毅力是换不来这一份时间的,现在为了图一时之快断绝岁贡,转眼周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渡江讨伐了,那边林仁肇的备战可是还没有开始呢,这岂不是自己主动把那一丝希望给掐灭了。

    但是岁贡的负担确实是很重的。

    早在保大年间,因为征闽、伐楚和淮南之战连绵不断,李景为了作战用度在境内全面加税。本来等到战争结束,那就应该把税赋给减回去的,可是为了向周主求和,李景不得不答应了称臣纳贡的条件,这称臣也就算了,那岁贡里面大量的米麦绢帛的供应压力却使得一切减税的打算都成为不可能。

    不光是不能减税,除了漕米绢帛,岁贡和换取淮南食盐所需的缗钱都已经超过了几大钱监年产量的一半,中朝又严禁铜钱出境,于是南唐境内流通的铜钱日益减少。钱荒一起,民间富户反而纷纷藏钱,和中朝的贸易的商人又多将铜钱流出,结果钱荒变本加厉。

    高昂的赋税加上钱荒,让南唐境内民生凋敝,以这种窘困的国力去卧薪尝胆,那其实也是极其艰难的。

    似乎从李景为了求和而答应向中朝纳贡之后,卧薪尝胆力图兴复就已经成为一件两难的事情了——继续纳贡,那么国力难以重振,兴复大业有心无力,最后多半成为泡影;中止纳贡,看似有机会积蓄国力,但是中朝随时可以兴师问罪,兴复大业只怕是还未起步就已经结束了。

    “廖卿,武昌节度使找到了抗拒周军的关键,朕欲图恢复,那就必须一搏,否则国势终不可复振。宫中用度能省则省,朕还可以拿出内帑来支应国家用度,卿还是尽力周旋一下,保证鄂州方面铜料和其他军需的供应吧。断绝岁贡之举是暂时不能想的,那样虽然可以短时间缓解钱荒,也可以减税疏解民困,但是我国的军力空虚无备,一旦周主兴问罪之师,国破恐怕是转瞬间的事情。”

    被自己暗暗寄予期望的中兴之主这样恳请,廖居素心中百转千回。眼前这个君主也才只有三十出头,样貌和几个兄弟一般风流出众,此时却已经鬓角斑白,额头也是微现皱纹,光看样子比他那几个兄弟可老得太多了。

    宫中用度能省则省?拿出内帑来支应国家用度?这个君主既不像吴王那样佞佛,又不像韩王那样喜好声色犬马,宫中用度已经是极省的了,继续省应该从哪里去省?又省得出几多?内帑是还有不少,但是他一直有心疾不愈,处理朝政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神药的,那神药出自中朝的太医局,售价十万钱一瓶从不降价,内帑花到了国用上面还怎么继续买药?

    压下胸中翻动的情绪,廖居素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臣尽力而为吧……减免民间税赋难以实行,在如此重税的情况下继续加税却是饮鸩止渴。钱荒……岁贡不能断的话,臣倒是还有一法可以救急,虽然其法弊病甚多,总好过就这样坐以待毙。”

    李弘冀眉毛一抬:“哦?廖卿有何妙法,还请速速道来,弊病多不怕,只要能够救急即可。等缓过了这几年,若是武昌节度使那里的整军之法行之有效,朕自当率军恢复江北,届时国势重振,岁贡不再,这救急之方自然可以弃置不用,不管其中有多少弊病也都无妨的了。”

    “其实此法早已在楚地通行;西蜀近年兵败陇右内外交困,也开始试行此法;先帝迁都以前,中书舍人韩熙载也曾经以此法上奏。”

    李弘冀问得急,廖居素回答得却有些期期艾艾,说了半天都没有明确说出这个方法到底是什么,多半还是因为内心对此有那么一些抵触,总感觉自己这一下恐怕会放出一头老虎来。

    “莫非是行用铁钱?”不过廖居素用不着心理斗争了,李弘冀对各国的政情还是很熟悉的,只是听他这么一提,立刻就恍然大悟:“这倒真是个救急之法,虽然流弊不少,不过等到省了贡赋之后,国家铜钱自然充裕,此法也就可以废止了。”

第十四章 慕容铳

    鄂州,莽莽珞珈山的东麓,山脚下是一片连绵的湖沼,此时的湖沼之中漂浮着几艘破船。

    虽然已经是入秋时节,南国的水滨却还是暑气正盛,刚刚到辰时的样子,悬在半空的日头就已经是相当的毒辣,晒得湖面上水汽蒸腾。而此时这一带连一丝风都没有,水汽就窝在湖沼之上,从山脚看过去总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甚而湖中景物都有一些扭曲。

    那些船只都在距离岸边十来步的地方抛锚,因为无风,船上的桅杆都是高耸着,齐齐张着半帆,却也不怕船只被风吹得拉断缆绳漂走了。几艘船靠着岸边的一侧扎着一溜的稻草人,外面用铁甲包覆得十分周全,加上一个个兜鍪,俨然就是全副武装的兵士模样,比极少着甲的水手要来得威武得多。

    山脚下,驻扎在鄂州的武昌军兵卒早早地张开了警戒圈,平日里经常到这一带来樵采的乡民都被驱赶得远远的,湖中也有无数小船被撒出去,以驱逐湖中采食莲蓬菰芡的水上人家,警戒圈的中心地带就只剩下了上千武昌军的兵马。

    警戒圈中心的山坡上,南唐武昌节度使林仁肇正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尤其对湖岸边上摆着的那一排装在木架子上的青铜制的粗管子极为引人注目。

    “节帅,大铜铳的威力太过猛烈,打过了以后恐怕靶船都要碎裂不堪用了,所以儿郎们会先试发新制的小型铁铳。”

    跟在林仁肇身边说话的正是当年渡江投奔他的慕容英武。

    显德五年,连连兵败的李景病急乱投医,接连改了两次年号,从保大而中兴,从中兴而交泰,却还是无力回天,最后不得不向大周称臣的李景只有去帝号而奉大周正朔。那时候,从淮南败归的林仁肇却积功升为镇海节度使,戍守金陵的门户润州,偷渡大江而南的慕容英武就是在那个时候投奔了林仁肇。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林仁肇一直在用最大的努力去试制慕容英武粗略了解的火铳,无论是在润州还是在鄂州。

    显德五年到六年的这一两年间,润州自留府库的那部分赋税几乎有一半都花在了求道炼丹上面。慕容英武就凭着自己在战场上的发现和明悟,硬是认准了掌握外丹术的道人,从自己猜测的火硝和硫黄这两种原料开始寻找火铳药料的配方。

    有周军使用实例的启发引导,靠着林仁肇坚定的支持和投入,靠着几个贪图富贵的丹道之士的配合,慕容英武生生地用试错法和排除法找到了黑火药最精简的原料配方。虽然他还不敢说自己找到了三种原料的最佳配比,但是大致偏于燃烧和爆炸的两类配比,慕容英武却是已经心中有数了。

    但是随后的研制工作就进入了瓶颈。

    有了两种基本的黑火药配方以后,药捻、引线这些东西都好做,引线点火的陶罐震天雷也没有难倒慕容英武。他甚至还别出心裁地试验过铸铁罐的震天雷,从靶场效果来看确实是相当的震撼,比起他自己在濠州城头目睹周军攻击羊马城时候的陶罐震天雷一点不差。

    但是火铳的铳管就真的难住了慕容英武。

    一开始他按照当初自己远远目睹的周军火铳模样,命工匠用熟铁卷制杆棒粗细、长约三四尺的铁管,然后填入火药与铅丸进行试射,结果事故出了一大堆。

    先是铳管后方药室点火频频烧伤试射人员。在慕容英武召集工匠们集思广益以后,通过在铳管尾端安装木柄,再改变药室壁开出火门的方式和方向,这个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接着就是因为药室中装入的火药药力不足,使得铅丸的射程和威力居然还比不上弓弩,然后试射人员开始加大药量,结果就是不断的炸膛,造成了试射人员的大量伤亡,使得火铳试射被镇海军的牙兵们视作畏途。

    幸好失败的试验还是让林仁肇看到了希望。刚开始的射程和威力不足,那是药力不够的问题,这个很好解决;后来加大药量产生的炸膛,那自然是因为铳管不够结实,只要加厚加粗或者换材料就是了。

    用熟铁卷制铳管,想做得管壁更厚,润州的工匠做不出,他们就试着用生铁去铸造,可是炸膛却更为频繁。有工匠在无奈之下提出来用生铁铸造铁棒之后钻孔,可是这样的细长孔工匠们更是无力加工——生铁太硬,工匠们手头就没有更好的刀具。

    多次碰壁以后,慕容英武只得承认自己学不到周人的精髓,为了尽快制造出可以抗衡周军的兵器,铁制铳管的试制就只能暂时搁置,他决定换个材料试试看。恰好李景准备迁都南昌,因此把林仁肇从润州移镇鄂州,而鄂州羊山镇和永兴大冶青山场院的官冶出产铜、铁、银,武昌节度使可以留用一部分铜料和铁料,这部分铜料就全给慕容英武的兵器研制工作了。

    改用青铜以后,慕容英武的火铳试制工作终于走上了正轨。

    青铜比生铁可要软得多了,而且青铜铸造都有数千年的历史,不管是预防夹渣、气泡还是内膛加工都已经是成熟工艺,唯一的缺陷就是材料太贵而且来之不易。不过为了两国交兵这个重大目标,钱财方面的付出总是必须忍受的,何况仅仅是试制阶段的少量付出。

    慕容英武首先造出来的是小型铜铳,因为他从周军那里看到的就只有小型火铳。只是因为材料从熟铁换成了青铜,为了防止炸膛,他搞出来的小型铜铳比他看到的周军火铳要粗大了许多,加上青铜本身就比铁要重,即便是小型铜铳也是重得吓人。

    最后基本定型的产品,前端的那一段青铜管已经就很难用单手端平了,在后端加上木柄以后更是会一直往下坠,即使双手握着都难以长时间平举,更不必提使用者的右手还必须经常去点火。不过这却是难不倒慕容英武和他手下的工匠,群策群力之下,铳管前端安装一个支架的设计很自然地就出现了。

    这就是慕容英武向恩主林仁肇献上的第一件礼物,也就是林仁肇给李弘冀的密奏中提到的抗衡周军的有力武器。

    不仅如此,慕容英武还很会举一反三。在和那些工匠一起混上了两三年之后,他早就发现大型的青铜铸件比小型的更加容易加工,于是大型火铳的构想很快就被他提了出来——虽然他从未在周军那里发现过这种兵器。

    仅仅在向林仁肇进献小型铜铳一个月之后,用木架作支撑的大型铜铳就宣告定型,慕容英武仍然选择了这个远离鄂州城池的地方作为靶场,对林仁肇进行展示。

    当然,再好的兵器也不能完全无视成本,慕容英武也深知南唐的财政紧张状况,铜钱的缺乏更是四境诸国共同面临的难题,只要有可能用铁器代替铜器,他都一直在努力。

    铸铁的铳管始终未能获得成功,无论大小,不过在铜铳成功的鼓舞下,熟铁卷制小型铳管总算有了眉目,心态变得轻松的慕容英武只用一个奇思妙想就解决了炸膛问题——给熟铁管多上几道铁箍。这样的小型铁铳比先前的铜铳要轻上不少,花钱也更少,虽然比起周军的火铳来还是要显得过于笨重。

    “这铁铳的射程和威力比以前的铜铳还要强啊……照我看来比周军的也不差,我军恃此足以抗衡周军了,又不必烦扰陛下调拨大量铜料,慕容牢城使功劳不小。”听着隆隆的铳声和船上的稻草人身上铁甲叮当的碎裂声,林仁肇欣喜地说道:“慕容牢城使数年来呕心沥血之作,陛下有何赏赐先不说,这火铳我看就可以叫作‘慕容铳’了。”

第十五章 唐国兴自武昌?

    慕容牢城使也就是慕容英武了,这个职务的全称是鄂州牢城都指挥使,负责指挥鄂州的牢城军,承担鄂州的内城防务,是担负守城重任的核心军官。自从慕容英武弄出黑火药以后,林仁肇一直想给慕容英武酬功,让他从一介布衣宾客转授实职,等到小型铜铳试制成功,林仁肇终于得到机会给了慕容英武一个交代。

    “铁铳不过如此,终究是仿周军已有的兵器而作,再强却也强不过周军去。倒是下面放着的那一排大铜铳,乃是职部自创,就连周军当中也是没有的,一管铳发火即可胜过十余劲弩发射,无论在守江、守城还是阵战之中都是一样利器。”

    慕容英武没有因为林仁肇的夸赞而飘飘然,虽然林仁肇给铁铳的命名还是颇让其感动的。林仁肇在这里夸耀自己制作的铁铳射程和威力不下于周军,慕容英武不知道这是为了鼓励自己,还是林仁肇本人需要壮胆,但是慕容英武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可不像林仁肇那么乐观。

    当年慕容英武在濠州城头目睹周军使用火铳压制濠州的守军,那是在百步以外杀伤力仍然不减,而且准头甚佳的,现在自己主持制造的小型铁铳如何能比?这些小型铁铳射击距离岸边才十几步的船上稻草人,总的射程也就是三十步的样子,像周军的火铳一样破甲是肯定能够做到的,但是这射程和威力怎么敢说不次于周军的火铳?更何况自己的这些小型铁铳看着就比周军的火铳笨重了许多。

    不过自己并不需要气馁,那大铜铳的设计就是自己的独到之处。虽然大铜铳的射程并不比小型铁铳更远,但是威力则强得太多了,这可是当年在周军阵中都没有看到的好货。其实大铜铳的制造比小型铁铳还要简单,慕容英武也不清楚为什么周军没有搞出来,他也没有兴趣去深究这一点,只要知道连周军都没有这种兵器,慕容英武心中就很是自得。

    似乎是为了呼应慕容英武的自豪,小型火铳的试射停歇了片刻,等到上船检查射击效果的军士回返以后,随着一阵号令,负责试射的士卒点燃了布列在湖岸边的五个粗大青铜管后端的引线。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青铜管的管口喷出烈焰,支撑青铜管的木架剧烈抖动着向后退去,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发射场顷刻间被一股青烟所笼罩,接着就是停泊在湖边的船只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木屑、草屑如雾般腾起。

    等到发射场的青烟渐渐散去,船队那里木屑和草屑形成的烟雾沉寂落水,林仁肇就看见原先排列整齐的五个青铜管已经是歪歪斜斜地分布在岸边,支撑它们的木架在湖滩上留下了一道道扭曲的划痕,而湖中船只上的稻草人已经支离破碎,几艘船只向着岸边一侧的船板千疮百孔。

    “乖乖不得了……只有五门大铜铳发射,那船上就难以站人了,这要是大铜铳再多一点,又有什么船只能够靠岸?”

    武昌节度使都押衙庄友直在林仁肇身旁连连乍舌,惊叹之前溢于言表。

    “呵呵,叔益看到的还只是大铜铳发射铁砂、碎石的效果,砂石铁片虽然密集,却也过于碎小,威力稍稍不足,横扫船上的水手战卒是足够了,可是却难以打坏船只。”

    最冷静的还是慕容英武,只因为他早就看过射击效果了,这一次他是专门演示给林仁肇看的,庄友直只是沾光而已。不过林仁肇阅历丰富,虽然五门大铜铳的齐射也让他震撼不小,但是他还能保持平静,庄友直毕竟年少,此刻又不是在战场上,没有了那种生死之间的压力,情绪外露也是难免。

    所以林仁肇还在那里静静地观摩思索,庄友直却接着说出了心中的疑问:“那船板不是已经被打成蜂窝一样了么,难道还有更厉害的手段来打坏船只?那却是要打成什么样,莫不是直接把船给打沉了?”

    “叔益猜得不错,就是可以将船打沉。”慕容英武看出了林仁肇和庄友直的狐疑,倒也没有卖什么关子,只是接着补充道:“只要把铁砂碎石换做完整的石弹或者铁弹丸,若是能击中船板就可以直接将其打碎,如果一艘船中上那么几铳,那是必定会沉没的。只是完整的石弹和铁弹丸需要与铳管相合,制作和打磨都甚为不易,而且现在只有五门大铜铳,用石弹和铁弹丸无法覆盖船只,一时间可能会看不出效果来,所以这一次我就没有准备这个测试。”

    “嗯……不错!既然碎石都可以将船板击成这般模样,更大的石弹或者铁弹丸定然是可以击破船板的。只是弹丸稀少的话就不易打中船只,若是不能打中,威力再大也是枉然,如今大铜铳的数量还是太少了。”

    林仁肇一直听到这个时候才正式发话,他一发话可不是像庄友直那样浮于表面,着重的也不是一时的热闹,林仁肇重视的是真正的战斗力相关。

    “慕容牢城使,武昌军的作坊一个月可以生产多少大铜铳和小型铁铳?”

    “节帅,如今有了小型铁铳,小型铜铳就无需制造了,那么以武昌军自有的铜料,除了用于钲、?、锣等军器以外,剩余的多数都可以用来制造大铜铳。一门大铜铳用铜约达三十斤,这样的话,计算鄂州羊山镇和永兴大冶青山场院的官冶出产的铜料,其中武昌军留用的那一部分可供月产大铜铳五门。”

    慕容英武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自己试制的兵器绝对入得了林仁肇的法眼,剩下来钱和工匠的问题就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在心里面盘算了一回,稍微歇了口气,慕容英武继续说道:“至于小型铁铳,一杆耗铁约有十斤,以官冶出产的铁料而言,除了应付甲胄和刀枪弓矢的消耗,剩余的铁料可供月产铁铳一百杆。”

    略微迟疑了一下,慕容英武又再次补充了一句:“只是军器作坊的工匠不足。大铜铳还好说,月产五门只需要熟手工匠十人而已,再加上二三十个徒工就可以了;可是小型铁铳卷管和钻管的要求甚高,两个熟手工匠加上四个徒工一个月也只能钻得一根铳管,要实现月产一百杆铁铳的目标,需要熟手工匠两百个加上徒工四百,这对于武昌军来说实在是不可能的。”

    “咝……”

    林仁肇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是慕容英武头一次说出“不可能”三个字。他还完全没有想过工匠的问题,只因为以前军器作坊打造甲胄刀枪也是成千上万的,他从来就没有发现过缺工匠的情况。

    “军器作坊的工匠不是有很多么?实在不行就从弓弩坊和刀枪坊那边挪一些过去,小型铁铳若是好用,今后弓弩倒是可以省下来的。”

    “节帅这样安排从长远看倒是可行。只是卷管和钻管的熟手工匠并非从其他地方调用老工匠就可以的,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话,一个老工匠也要试做几个月才能够熟练掌握,所以半年内小型铁铳是做不出几杆来的。”

    林仁肇能够这样快就下决断调用工匠全力保证新兵器的生产,慕容英武还是相当佩服的,所以他更要丑话说在前头了:“另外,大铜铳和小型铁铳的制造也不光是铜料、铁料和工匠的问题,木架、木柄需要征调木料和木匠,发火药需要征调木炭,还要从外地购买硫黄和火硝。其中特别是火硝比较难办,我国并无火硝出产,中朝出产的火硝是严禁流出境外的,这火硝就只有去蜀地买,不光是特别花钱,还得做得不动声色,不能让蜀国和南平发现异常,尤其是不能让中朝觉察。”

    林仁肇沉默了,他牙关紧咬地盯着湖中的船只,那几艘船被小型火铳和大铜铳反复轰击,已经是残破不堪了,这时候正以破碎的身姿在湖沼中载沉载浮。

    面色阴晴不定地瞪着湖面良久,林仁肇终于回过神来:“这些事情无需慕容牢城使烦忧,你只要抓好工匠的培训,安排妥这两种火铳的打造就好,余下的事情自有我来解决!”

    “陛下为了国家兴复大业,已经是在极度克减宫中用度,甚至发内帑以济军需,我辈又岂能偷安!陛下即将下诏行用铁钱,饶州等地的铜料可以调运一些到鄂州来,足以供月产十门大铜铳的了。其他物料的外购和征发,都有我来周旋,我也会给你足够的工匠和半年时间的培训,那么你能保证半年之后月产大铜铳十门和小型铁铳一百杆么?”

    林仁肇转身面对金陵方向发了会感慨,然后盯着慕容英武的双眼提出了要求。

    “陛下和节帅如此重视,职部敢不尽心戮力!”

    慕容英武肃然面对林仁肇的逼视,平静地立下了誓言。其实,慕容英武比谁都更急切于南唐的复兴,因为这已经是他复仇的最后一根稻草,燕敬权、朱元、刘仁瞻、郭廷谓、张彦卿……慕容英武南渡淮河以后所依附的唐将在周军面前一个个或死或降,他已经不知道一旦林仁肇也败了自己还能再投靠谁。

    不过,无论如何慕容一门是亡于郭家,不管再苦再难,慕容英武都是要和郭家小儿誓不两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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