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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五代当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穿越者的使命

    种田、平推,再种田,再平推……如此反复以至无穷,一直到帝国的极壁——这就是种田派与合理党对待穿越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这是一条历史YY主义的定律。我们说“种田派合理党是很凶残的”,就是说他们的本性是不能改变的,种田派合理党决不肯停止扩张,他们也决不能成佛,直至帝国的极壁。

    对着屋内的几块大沙盘,郭炜身体内种田派合理党的血液正在燃烧,一个穿越者掌控历史进程的豪情,那是绝不亚于秦皇汉武的雄心壮志的,更何况这个穿越者还带着他来自的那个时代的一些使命感。

    所谓“帝国的极壁”,基本上是由每一个时代的通讯技术和交通水平所决定的,是这个时代里面一个基本稳定的帝国所能统御的最大疆域,而帝国内部的政治牵绊和比较强大的外敌则会在不同程度上压缩这个疆域。

    在郭炜想来,汉武帝和唐高宗能够达到的疆域,应该算是东亚地区农业社会的极致了,如果自己要做到无愧于穿越者的业绩,尤其是一个有能力种田的穿越者,汉武帝和唐高宗时期的疆域水平应该是一个基本指标。

    再考虑到自己还很年轻,如果中间不出现意外的话,在自己的执政期限内,这个国家的通讯技术和交通条件绝对应该好于历史同期水平——通讯技术不敢讲弄出来电报之类的高端玩意,基层管理和脱产人员足够的话,明朝那种八百里加急的驿传系统应该是不难的;在交通方面,陆路搞出轨道交通,海路搞出明朝水平的船队,更应该是没有难度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加上有近代化的火器帮助,一支新兴的农业社会军队就能够有效地挫败北方草原上的宿敌,未来的统一中国的疆域水平超过汉武帝和唐高宗时期是完全应该的。

    显然,现在还差得远……差得很远。

    不过郭炜知道这种差距主要是由于各自继承的遗产不同,而这一点是完全可以弥补的。

    自从秦汉以来,华夏的核心区域在总体上就是趋向于统一的,即便是在一个统一王朝崩溃之后的割据时期,各个地区之间依然存在非常紧密的经济联系,地方精英之间也有强大的心理趋同,这就使得各个割据势力之中一旦出现强者,这个强者能够表现出统一全国的趋势,各方势力就会慢慢附从这种趋势,只要这个强者自身不出现问题,华夏核心区域的统一就如同百川归海一样。

    现在,唐末以来军阀割据中原丧乱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对于受够了军阀和胡虏荼毒的百姓们来说,肯定是民心思定的,大周只要表现出收服四海与民生息的能力,表现出拒契丹于境外保护百姓不受掳掠的能力,其他割据势力下的百姓不说箪食壶浆,坚决抗拒总是不会的。

    这一点,无论是在郭荣围晋阳的时候,还是在攻伐南唐的时候,河东与淮南的百姓们都是有表现的,北汉民众曾经对周军箪食壶浆,淮南百姓也一样。后来北汉民众避居山谷和淮南百姓组织起白甲军来对抗周军,纯粹是因为周军当时整军不够军纪败坏剽掠百姓所致,等到郭荣严厉约束部队,围攻泗州之战以后不就好了。

    再怎么说,一个统一国家分裂成各个割据势力以后,军阀们为了维持割据都要额外增加军力,还要增加一套中央机构,这样既增加了许多脱产人员,又增加了军费和俸禄,一边减少劳动人口一边增加赋税负担,即便没有战争离乱,百姓在其中所受的苦楚又岂是统一国家的民众可以想象的。

    对于这个情况,有识之士其实都是很清楚的,所以当年李谷和韩熙载在淮水边上分别的时候,就各自立志要统一中国——不管他们因为自身的因素是打算效力中原朝廷还是去投奔江南割据势力,统一都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行走各地的商人对割据之痛更是深有感触,如果不是割据势力各自为政,他们哪里需要沿途缴纳那么多关税,又哪里需要带上那么多花样百出的钱币,搞得在这里赚到的铜钱不能出境,在那里赚来的铁钱却用不出去。郭荣之所以对统一那么热切,恐怕和他当年的行商生涯不无关系。

    就算是被读书人看作无知无识的农民,又哪里体会不到割据带来的苦痛?或许他们多数人只有朦朦胧胧的感觉却说不出来,但是他们只要有所觉悟,却是在各个阶层中将统一的愿望表达得最为明确的——前几年南汉那边的张遇贤起事,虽然军事水平和政治水平都很低,但是他们打出来的“中天八国王”的旗号,不正是表达了消除割据的强烈愿望吗?

    即使是在割据当中获利最大的军阀们,经过了这数十年的争竞丧乱,野心勃勃者也基本互相杀戮干净了,或者是被血淋淋的现实给吓怕了,真实历史上的“杯酒释兵权”,可不是一杯酒一把刀就能够实现的。

    有着这样的政治经济基础和民意基础,真实历史上赵大赵二都能够做到的事情,没理由更为了解历史进程并且整军经武条件更为优越的郭炜就做不到了。统一华夏核心区域,达到汉武帝和唐高宗的起步水平,在收回幽蓟以后,郭炜自问十年内是有可能实现的。

    当然,郭炜也很清楚,和汉武帝、唐高宗以及再也不会出现的宋太祖比起来,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各是什么。

    和汉初、唐初的沛县集团、关陇集团比起来,大周的各级官僚或许更为完整丰富,但是却比较缺乏优秀的战略人才和军事将领。

    相比张良、韩信这样的战略奇才,王朴的战略水平显然是不够看的,郭炜现在实际执行的也不是王朴制定的战略,准确的说这个战略应该是郭荣修改过的,郭炜自己又组织人员进行了多次完善整补。郭荣的战略水平与执行力或许很高,可惜都不能遗传给郭炜,郭炜的战略水平和执行力也就是一个优秀企业家的水平。

    论起刘邦、韩信和卫青、霍去病,还有李世民、李靖、李勣、苏定方这些优秀将帅,郭炜知道手头没有谁可以比得上的。论打仗自己肯定远远不如刘邦和李世民,就是和赵匡胤都没法比。

    就是不论高层人员的素质,单看社会基础,因为没有像秦末、隋末那样影响遍及全国各个阶层的大规模起事来荡涤旧时代的社会结构,从唐朝中期开始的土地兼并过程并没有真正中止和还原,在统一华夏核心区域以后,将来朝廷掌握的自耕农比例也是比不上汉初和唐初的,想组织起一支古典军国主义军队,很难。

    当然,以上的所有劣势,真实历史上的宋太祖也和郭炜一样,除了赵匡胤本人是个优秀将领之外。以这样的条件,一统华夏核心区域倒是不难,想要重振汉唐雄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起码赵匡胤就没有做到。难道说,西域的汉唐故土真的只能丢掉了?玉门关外从此就要被绿化成异域了?

    好在郭炜是个穿越者,还是个种田派的穿越者。

    土地兼并的进程难以中断和还原,作为继承皇位的既得利益集团总代表,郭炜也确实不可能用土改去平均地权重塑社会基层,不过他了解两税法的历史意义啊,郭荣前面搞的均定田赋等政策也给郭炜打好了进一步改革的基础。虽然不能中止土地兼并的进程,但是他可以想办法去延缓它,可以想办法让它不能给朝廷的财政造成重大危害。

    组织不起古典军国主义军队,也不懂怎么建设近代军队,但是郭炜可以继续优化火器啊,可以让火器达到近代水平啊,装备近代兵器的传统农业社会军队,对付游牧武装还是胜任的吧?

    自己不是优秀统帅,手下也没有优秀将领,但是郭炜知道工业社会的管理流程,才气不足就用蛮力来补呗,反正现在的社会生产力多养一点情报和参谋人员并不是问题。知己知彼这种事情就不靠将帅的天份了,直接用大量的情报人员和情报机构堆出来;临机决断也不依赖将帅的天份了,用大量的情报和参谋人员堆出尽可能全面多样的作战预案,让那些学院式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将领在预案里面作出选择就是了。

    如此这般,郭炜就不信中规中矩的本格派类现代化企业,会干不过企业主才华横溢的小作坊。所谓一力降十会,自己就是捧起种田派穿越者的圣训,先种田,再平推抢资源,资源和力量暂时不足以平推的时候,就继续转入种田……这样下去,重振汉唐雄风还是可期的吧?

    起码目前来说,种田平推还是有一些效果的,幽蓟的易主就是明证。不过眼下是资源跟不上了,几个方向都是军队战力有余而后勤储备不足,那就再种一会儿田算了,西域可能有事也急不得,想来总不可能二三十年里就被绿化掉了?于阗国保不保得住那是小事。

第二章 三人行

    暮色终于降临大地,在晚霞的映照下,天子仪从正在皇宫当中穿行,看去向是行往紫宸殿,而他们的来向却不是离紫宸殿很近的广政殿。

    在这一行人的中间,郭炜正坐在步辇上面想着心事。

    虽然自幼勤于锻炼身体,就连披甲行军打仗都累不着他,在宫中步行这样的区区小事原本就更累不着他了,在宫中乘步辇其实是不必要的,但是郭炜喜欢边走边想事情,这样步行的速度和方向就老是和亲卫、内侍们不合拍,起初就有内侍劝谏郭炜出行的时候乘步辇,经过这两年的习惯,郭炜在宫中乘步辇已经成为了常例。

    在广政殿的东庑那些沙盘中间待了大半晌以后,郭炜没有直接返回紫宸殿,而是趁着黄昏时分去了慈寿殿。定期到慈寿殿向太后符昭琼问安,这也是郭炜在京时的常例,这是这个时代礼制上的要求,谈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和习惯不习惯,就像郭炜的前世有几个地方需要定期打电话报备一样。

    在天寿节这样的日子里,外命妇们是要进宫觐见太后和皇后的,郭炜特意在广政殿多待了那么久,其实也是为了稍稍规避一下这样的大场面。不想等他来到慈寿殿的时候,却还是有一个外命妇留在那里没有走——在赵匡义获罪之后,符六娘的汝南县君诰封并没有被削夺,后面不管是赵匡义获得大赦还是丁忧回家,符六娘始终都是外命妇,再说她又是太后的亲妹妹,即使不是在法定的觐见日也一样经常进宫的,像这样在慈寿殿多留一些时候也就不稀奇了。

    不过郭炜到慈寿殿来问安也只是例行公事,自然无意于打扰她们姐妹之间的叙话,在相互见过礼之后,郭炜也就是在慈寿殿略略停留了片刻,即起身告辞转回紫宸殿——这个生日里面,大清早出门以后还没有和皇后好好待在一起呢。

    无论是对符昭琼的日常问安还是和符六娘的偶遇,双方的举止都是中规中矩波澜不惊,对于郭炜的匆匆告辞,符昭琼稍感抱歉、符六娘略微告罪也就过去了,真正对他依依不舍的却是已经八周岁的郭熙训。

    …………

    “阿兄……”

    虽然郭熙训并不是符昭琼生的,不过总是她大姐符昭环的亲生,符昭琼又只生了两个女儿,显德四年生的大女儿还在显德六年夭折了,所以符昭琼对郭熙训一直是待如亲子。即使现在郭熙训已经是被封为亲王了,可毕竟尚在冲龄,所以还是被养在符昭琼的身边。

    符六娘和符昭琼在宫中叙家常,也没有小心避着郭熙训,郭炜这刚一进慈寿殿,正绕着两个妇人膝前玩耍的郭熙训两眼就亮了起来,雀跃着就要扑上来。还是符昭琼赶紧拉住了他,大约是在他的耳边吩咐了一些规矩礼仪什么的,于是郭熙训很快就用上了君臣之礼:“小弟见过皇兄。”

    现在想起来当时郭熙训那一脸的委屈样子,斜靠在步辇上的郭炜还是忍不住失笑,摇摇头,郭炜既知道符昭琼的苦衷,却也知道郭熙训的委屈不是因为被迫行君臣礼。才只有八周岁的小男孩么,即使按照当下的算法也不过是九岁而已,就算在宫中有人悉心教导,又哪里能够懂得那么多的弯弯绕了?

    大约是因为郭炜稍显独特的人际相处方式吧,郭熙训自幼就特别依恋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的长兄,在严肃得让郭熙训稍微有些畏惧的父皇驾崩之后,已经开始懂事的他就更依恋郭炜了。打小就“阿兄”“阿兄”的叫惯了,现在被人教训着要改口叫“皇兄”,虽然郭熙训心里面知道这是规矩,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更不要说郭炜本人又从未挑剔过他的称呼。

    虽然是被训诫着换了称呼,也端正了仪态,郭熙训却还是没有坚持住这样的刻板,仅仅是在郭炜简单拜见符昭琼的这短短的时间里面,郭熙训就找机会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蹭到了郭炜身边去。

    因为意外而永别前世的家人,又因为一时的无能为力保不住这一世的家人,郭炜很理解郭熙训的心态。三四岁的时候丧母,父皇又是比较严肃的那种,还在自己六七岁的时候驾崩了,这样的小孩不出现心理创伤才怪,虽然太后姨母待他极好,也还是难以补偿那些心理空缺,这见到了小时候可以陪他玩、现在又待他非常温和的长兄,亲昵孺慕一些也是正常的,至于礼节?等郭熙训开蒙以后再慢慢讲究吧。

    谁说帝王家就没有亲情的?这个主要还是在于绝对主动地位者的掌控。譬如南唐,李景虽然做皇帝不行,待兄弟还是可以的,那些兄弟也没有对他造成威胁嘛;李弘冀倒是为人忌刻,从李从嘉的处境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兄弟们也不会好过;可是按照郭炜前世看过的历史记载,李从嘉继位以后的兄弟关系就相当不错。

    或者顾及亲情的帝王都会偏于柔懦,而精明强干的帝王就很难顾及亲情?谁知道呢,边做边看吧……

    郭炜这边想着心事,步辇却已经停在了紫宸殿外,殿门已经是张灯结彩,李秀梅、李云竹两人和抱着胜哥的乳母全在殿前跪迎。

    步辇着地的动静和一片莺声燕语惊醒了郭炜,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郭炜蓦然间想到了日间宴席上一些官员的讽谏——郭炜这才刚刚出孝,就有拾遗补阙关心起他纳妃的事情来了,也难怪通常说帝王家无亲情,这帝王的家事根本就不是家事嘛,就连日后娶小妾养二奶这种个人私事,居然也被当成国家大事由谏官大臣堂而皇之地讨论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顺应民意吧……作为见多识广的优秀企业家的郭炜,那是很清楚“顺应民意”这类工具操作得当的巨大效益的,像这种既能够满足自己夜间娱乐需要又能够满足群臣愿望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顶多就是在选材的时候精心一点,面不要铺得太广,不要严重扰民,也就摊不上荒淫的名声了,如果技巧性地搞一点双向选择,就连违心的人都不会被强选进宫,这个时代里面愿意被选入宫的女子及其家庭可是大把的。

    至于说今晚的当务之急么,那就是和李秀梅、李云竹一起玩点新花样了。

    和李云竹已经有了一年多的实质关系,以前是因为有孝在身没有办法,现在出孝了,还有大臣的讽谏,宫中在选秀之前的第一要务就是给她一个名分。李秀梅和李云竹这主仆二人都是温顺害羞的性子,郭炜计划中的新花样原本是难以实施的,现在可以用这个喜讯来开路,稍稍克服一下她们的羞意应该是完全可能的,再加上二人一贯柔顺,三人行还真的是可期呀。

    至于说荒淫的名声,还真以为起居郎会二到钻皇帝寝宫里面去实地记录宫闱生活啊?再说了,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不伤害到其他任何利益集团,不影响到郭炜的统治基础,只要郭炜能够保证国家可以欣欣向荣,这点小事即使传出去了也是风骚而不是荒淫,不就是文人的一支笔么。

    一如郭炜所料,在紫宸殿众人向他庆贺过天寿节,再和李秀梅一起用过晚膳,当郭炜提出即日封李云竹为才人之后,顺便提议到寝帐里面试试新花样,二人就这么欢天喜地羞羞答答地应承了下来。

    就此一夜无话,郭炜也是至此方知帝王之乐。

第三章 岁星犯月

    黑河平甸,契丹天顺皇帝耶律述律的冬捺钵所在地,位于黑河州(今内蒙古巴林右旗东南)的黑河(今查干木伦河)东岸,是一片平坦肥沃的草甸,在上京临潢府的西南百余里处。

    发源于庆州黑山的黑河在此汇集了自己的一条支流以后,又继续南行数十里就汇入了潢河(今西拉木伦河),几条河流携带着塞外草原的沙石奔腾而下,在此流速趋缓,沙石逐渐沉积,从而形成了一片宽广的冲击平原,其间沟汊众多,地平土沃,水草丰茂。

    因为这种独特的地势地貌,加上某些特殊的地形气候因素影响,黑河平甸的沟汊在冬天也不会封冻,生长其间的牧草葭芦虽然也会枯萎凋零,但是它们残留在地表水上的枝干和密布的强壮根系以及沟汊中的鱼虾仍然为牲畜水鸟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所以来自极北之地的水鸟和草原上的许多野兽都来到了这里过冬。

    这也就是耶律述律选择黑河平甸作为冬捺钵的理由。

    冬捺钵是契丹皇帝避寒猎虎、接见外国使者来聘和冬季议政的地方,耶律述律虽然倦怠朝政,既不愿意和朝官议政也不愿意接见外国使者,却不排斥避寒猎虎,再说斡鲁朵四季迁徙也是契丹生活的常态,秋山狩猎已经把那里的麋鹿杀得差不多了,此时自然是转移到黑河平甸更好。

    此时的黑河平甸,在百里方圆内散布着大大小小数千顶毡帐,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帐落群,也就是契丹皇帝的行宫部落。

    在这些毡帐里面,居中的自然是耶律述律的皇帝牙帐,牙帐四周扎大枪为硬寨,寨外围着一圈皮室军的小毡帐,这些共同组成了御帐。御帐所有的帐门和寨门都是开向东方的,这也是契丹的传统习俗了,有说是因为塞北寒荒之地向阳必取东向,有说是塞外西北风劲毡帐必须背西而设,也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总之汉人的面南背北到了契丹这里就变成了面东背西。

    在御帐的周围则是太祖、述律后、太宗、世宗的诸斡鲁朵组成的大横帐,再向外,又是遥辇九帐族、横帐三父房族、国舅帐拔里乙室巳族和国舅别部组成的辽内四部族,由辽内四部族组成的帐族再向外,这才是扈从百官的官署臣僚根据职权尊卑在御帐的南北方向分布。

    契丹朝廷的许多重大变故,就是发生在这个巨大的行宫部落中间,除了南征的耶律德光是死在河北栾城的杀胡林、耶律兀欲是在北归途中于恒州继位以外,几乎所有的政变和政权交接都是在这个四季逐水草迁徙的行宫部落里面,具体的地理位置随年份和季节不同而有所变化,族属构成则基本不变。

    …………

    “岁星犯月?”

    黑河平甸的行宫部落中心地带,国舅别部的毡帐疏疏落落三五十家,不过和隔着三五里的其他族帐比起来,这三五十家也算得上是很集中的了。此刻正值日暮时分,外围的牧奴们纷纷召回放牧在草甸上的牛羊,中间几个高大华贵的毡帐外面篝火熊熊,这声惊呼就是从其中的一个毡帐中传出来的。

    毡帐之内,几个人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看据案大嚼的几个人穿着,却像是汉儿贵人,就是方才的那声惊呼也是用汉话叫出来的,倒是有些不合此处国舅别部的身份。这些贵人身后的随从看穿着也是有汉儿有契丹,从中却是分辨不出其主人的真正身份为何,倒是那些还在忙进忙出的家奴一看都是些契丹装扮,显然是此间主人家的仆役。

    “噤声!伯朗兄……虽说外边的人还多听不懂汉话,可也难保听到的人里面有一两个懂的?天文术数那是能够随便说的?”

    说话的人一身右衽袍服,配合着他的河洛腔,活脱脱就是一个中原世家子弟的模样,可惜就是长得矬了一点,虽然还谈不上獐头鼠目,总归是离方面大耳比较远,加上嘴角的那两撇鼠须,还有现在这窃窃私语的样子,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才二三十岁本当是英气勃发的气魄,却混成个娄阿鼠的形象。

    “伯辰兄,果真是岁星犯月?”

    回话的声音就是方才那个大声惊呼的,看模样却正是当初收留赵阔的萧斡里,也就是汉名萧乾萧伯朗的那个国舅别部子弟。看来此间的主人就是他了,只不过这时候他也和客人们一样穿着右衽汉装。那个投奔了他的赵阔,这时候正侍立于其身后呢,和赵阔并立的,则是从古北口捡了一条命回家的弥里吉。

    萧斡里这时候听了“伯辰兄”的劝,也是极力压低了嗓门,不过还是难掩其中的急切之情,而且在他的语音中还有一丝颤抖,似乎“岁星犯月”这个词有什么令他激动或者恐惧的内涵。

    “那还能有假!王白知道不?魏璘知道不?那都是中原晋朝的司天官,王白还是当时的司天少监呢。太宗皇帝入汴以后将晋朝的百官百工和典章仪制一起搬来,王白、魏璘二人在天文术数上面尤为精通,十几年来定历日节气、测天象决祸福无有不中!当年先父于他二人有恩,这岁星犯月就是十一月二十三的天象,昨日他们二人在酒后告知家兄的。”

    这个说话的人和“伯辰兄”长得很像,只是更加年轻一些,面目也更加周正一些,因此就少了一股獐头鼠目的味道,不过也算不上相貌堂堂就是了。

    “是他们两个啊……张仆射是太宗朝的重臣,随同大军一起入汴的,这就难怪了。这岁星犯月天象可不是小事啊,‘岁星入月,其野有逐相’,却不知会应在何时何地……”

    萧斡里恍然大悟,看来三人话中提到的王白、魏璘两个人在天文术数一道上很有威望,而张氏兄弟已故的父亲也有些信誉,三个人名一合萧斡里就信了,这一信了,“岁星犯月”在历朝天官志、天文志中的记载就不免让他心思浮动。

    萧斡里说到的这个“张仆射”,却是耶律德光时期的汉人重臣张砺。张砺原来是后唐的翰林学士,在后唐末年作为招讨判官随从赵德钧去援救讨伐石敬瑭不成而被困晋安寨的张敬达,结果和赵德钧一起投降了契丹。

    张砺此人才干还是不错的,因此在耶律德光手下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不过在耶律德光死后,契丹内部很是乱过一阵,皇族争位、贵人站队,还有一些野蛮习气难改的契丹贵人只顾着剽掠,张砺作为汉官也被契丹贵人拘锁羞辱过,并且因此气死在了恒州。

    张砺的人虽然是死了,可是他一家子却还是留在契丹的,并且贵族待遇也没有被取消。这一大家子就一直待在耶律德光的斡鲁朵,算是永兴宫的贵人,因此和辽内四部族的贵人们多有交往,喜爱汉文的萧斡里和他们的交往尤其密切。

    现在帐中的张氏兄弟就是张砺仅有的两个儿子,大郎名叫张景星,字伯辰,二郎名叫张景惠,字仲泽。他们虽然还算贵人,却一直投闲置散,所以平常就和萧斡里等人非常投契,这次一得到“岁星犯月”这种异常天象的讯息,马上就想到了来国舅别部和萧斡里攀谈,这不,借着酒意,三个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第四章 明扆王子

    “岁星犯月?”

    同样是在国舅别部的帐落,也是同样的惊呼,另外一个毡帐内说话的声音可就要比萧斡里他们小得多了,而且说的不是汉话而是契丹语。这一声惊呼固然透露出声音主人的惊异、急切等诸般复杂心情,那极力压低的嗓门却仍然在昭示着声音主人的谨小慎微。

    这个毡帐比起萧斡里的那个来可就显得要华贵多了,毕竟其主人萧思温的地位远远地高于萧斡里。虽然丢失了整个南京道,自己也是在被周军俘虏以后才被赎回来的,萧思温却依然未失圣宠,加之有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先后两次的战败做映衬,萧思温甚至连最基本的责罚都不曾受——南京道丢了,萧思温那南京留守、南京道兵马都总管的职位自然是不存在了,可是他转头就在行朝接了个侍中的头衔,这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被贬谪了。

    惊呼出声的却不是主人萧思温,虽然他同样因为这个消息而惊异。

    围坐在毡帐中间酣饮大嚼的是四个人,他们的年龄结构倒是有些意思,其中的主人萧思温年近五旬,三个客人当中,太祖庙详稳韩匡嗣年约四十有余,马群侍中女里约莫三十出头,最年轻的王子明扆则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此刻,女里正以一脸惊诧之色看着韩匡嗣,韩匡嗣倒是在那里怡然自得,很显然,方才惊呼出声的人就是女里,而透露这个消息的多半就是韩匡嗣了;主人萧思温的脸上虽然也是难掩惊异,不过从总体上来看却还是显得相当的沉静,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饮酒,并不紧盯着韩匡嗣打量;至于明扆王子则是满怀好奇地将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会转到毡帐内一个忙进忙出的娇小身影上。

    那个娇小的身影却正是萧思温的三女儿萧燕燕,此刻在毡帐内张罗酒席杂事的就是她,负责服侍主家的家奴们则多半留在了帐外。别看她只有**岁年纪,指挥起一众仆从侍候席间倒是做得有模有样的,为四个人的酒席供应菜肴的家奴们在她的指挥下于帐外忙碌着,未经她的允许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于踏入毡帐半步。

    在毡帐门口还守着一个**岁的少年,他坐在那里完全无视了在面前来来往往的家奴,只是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着,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瞅瞅帐内,却见明扆王子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于是又继续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

    这少年却正是萧思温的养子留只哥,萧燕燕要忙着料理家务而不能陪他玩耍也就罢了,就连过来做客的明扆王子都只顾着和大人们说话,却不喜欢和自己结伴出去耍子,留只哥觉得十分的没劲——那些大人们的话题根本就听不懂,留只哥不知道明扆王子为啥就那么喜欢旁听,有时候还会在一旁插嘴,可是在留只哥的心里面,这种无聊的谈话又哪里有骑马圈羊有趣来劲。

    “对!十一月二十三乃是岁星犯月之日,司天王白在那日观天以后就慌忙禀告陛下,正巧我在横帐值守,碰上他退出御帐,瞧出他的神色有些蹊跷,然后略加探问就听说了。”

    韩匡嗣的语气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一方面是因为他作为太祖庙详稳,以前又长期直述律后的长宁宫,长期经营下来,在弘义宫和长宁宫两个斡鲁朵都颇多耳目,常年值守大横帐也让他见证了中枢的许多掌故,因此他的官职虽然不高,位份也不算重,国家对于他来说却是没有多少秘密可言;另一方面,虽然契丹这边并不像中原朝廷那样严禁司天官和其他官员交结,但是从中原掳来的司天官却多少还是保留了这样的禁忌,然而这些禁忌碰上他却是一概不适用的。

    萧思温的两眼眼皮一跳,坐在那里斜斜地瞭了韩匡嗣一眼,最终却还是没有吱声。虽然说是圣宠不衰,可毕竟也是败军之将,还比不得耶律屋质的战败,萧思温是被周军俘虏过的,更准确地说,是向周军投降并且献了城池的,最后还是折损了陛下的颜面释放了几个宫分人才换了回来,因此在短期内他也只得谨言慎行、尽量避免招惹物议了。像往常那样和韩匡嗣、女里他们在冬日里会饮几次倒是无所谓,家中儿女和明扆小王子交往也是无所谓的,但是天象这类事情还是不要开口议论的好。

    “咝……岁星犯月,听他们汉儿说,这种天象预示的事情可不会小了,到时候不是大饥荒就是国中有兵乱,年中南边才丢了南京道……”女里说到这里,偷眼看了一下萧思温的脸色,没有看出来在听了自己的话以后有什么异样的,这才心情略松地继续说道:“岁星犯月要不是应在南边的这件事上面,可不知道咱辽国还会生出多大的祸事来……”

    女里的官职不高,家世那就更是不足一提了,他现在之所以能够攀上韩匡嗣和萧思温这种家世尊贵的人,多半是因为身边的这位明扆小王子,而小王子之所以对女里另眼相看,只不过是因为他出身于积庆宫人。家世卑贱、地位不高,被小王子看重的因素也比较脆弱,女里在言语之间就需要万分的小心,不能莫名其妙地就开罪了哪一个达官贵人。

    “涅烈衮,‘岁星犯月’到底是哪个意思?这个天象预示着什么先不说,你先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天象吧,我还不是太明白。”

    明扆小王子从四岁起就被养在了太宗皇帝的永兴宫,可是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他却还是记得自己的真正出身应该是积庆宫。所以在看到出身积庆宫的马群侍中以后,明扆小王子就觉得分外的亲切,不管女里怎么年轻、官职不高、才气不足,明扆小王子就是对女里青眼有加,因此在和韩匡嗣、萧思温他们来往的时候也要拉上了女里,最后让女里与他原先高攀不上的韩萧二人拉上了关系。

    现在听他们议论的东西自己其实并不大懂得,明扆小王子也没有去不懂装懂,而是直接就问起了女里,在他问话的时候还特别称呼女里的小字,为的就是显示自己对女里的那一份亲厚。

    “明扆王子,岁星就是木星,因为木星以十二年为一周天,与地支数一样,其中暗合天数,所以汉人自古就把木星称作岁星,所谓岁星犯月,也就是木星运行侵入月影。看中原汉人朝廷历代天官志、天文志里面的记载,凡岁星犯月,其野必有灾殃,或是饥荒,或是兵乱逐鹿,其验不出三五年。”

    女里倒是想回答明扆小王子的问话,可惜他并不知道汉人这些高深的天文术数,也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岁星犯月”的应验是什么,这时候对着明扆小王子的问题立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好在韩匡嗣及时地给他解了围。

    韩匡嗣虽然是汉儿,不过却是从小在契丹人中间长大的,家学渊源的那一点汉文未必教过多少天文术数,所以他在之前也就未必比女里懂得更多了。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在王白那里探听消息的时候顺便就补习一下天文术数知识,因此在这个时候倒是可以转而向明扆小王子现学现卖了。

    “天象都是预兆,不会应验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面,所以涅烈衮前面猜得不对。再说了,天象应验是要看分野的,光是一个‘岁星犯月’而没有分野,这却又怎么说得准?王天官不曾与我说明此次天象的分野,或者是在如此关键的地方守口如瓶,或者是行朝的观天设施不足,定不准分野。”

    韩匡嗣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本来只是酒桌上吹高了顺嘴这么一说,可不敢真的去搞什么谶纬,听女里越猜越过分,赶忙出面进行消毒。

    不过,传言一旦起来,再想去消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就连做过后晋司天少监的王白嘴上都没有把门的,其他从未受过禁言训诫的人就更不会有了,这些人当中像王白和韩匡嗣这种接受过良好汉学教育的又少,因此对“岁星犯月”四个字的解读只能说越来越偏,这,就不是初始传播者的初衷所能够决定的了……

    司天官也不光是契丹一家有,毋宁说,有好几家的司天官只可能比契丹更强,因为这种农业社会中较高度文明的产物,契丹还只能靠掳掠,中原汉地则是大量自产。在中原汉地,休说是官方的司天监了,就是民间都有大批的天文爱好者,魏晋以来对民间私习天文的禁令基本形同虚设。

    所以,这一次的天文观测,可不光是王白等少数几个人可以做到的,其他地方也响起了类似的汇报……

    譬如在南汉,“陛下,昨日岁星犯月……”,“啊!!!没想到郭荣死了,他的那个儿子还是那么肖父!朕管不了这么多,只要朕活着的时候北军打不过来就好了……”

    譬如在蜀国,“陛下,昨日岁星犯月……”,“什么!还是免不了要被贩茶小儿羞辱么?快快着兴元府和夔州等地加强戒备,钱监继续大力铸铁钱……”

    譬如在南唐,“陛下,昨日岁星犯月……”,“嗯?!是不是东京小儿的根基不稳,朕重振先祖基业的时机就要来了?”

    东京这里也没能免俗,司天少监王处讷:“陛下,昨日岁星犯月……”

第五章 天行有常

    无稽之谈。

    在广政殿上听了司天少监王处讷的汇报以后,郭炜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四个字。岁星犯月这个天象的发生应该是毫无问题的,郭炜对祖国的天文学家及其观测能力有着充足的信心,相信他们不至于连木星合月这种简单的天象都会看错了,但是对于他们就这种天象进行的发散性解释,郭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郭炜自己能够来到这个时空,确实说明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已知的科学理论尚无法解释的现象,但是郭炜不认为自己就要因此而堕入神秘主义去。就像在后世司空见惯的广播电视,若是放到现在这个世界也会是神秘得不得了的奇事,似乎非神怪就不能解释之,然而郭炜却知道那其实只是人类对客观规律的一种应用而已。已知的科学理论暂时不能够解释的事物,学着孔子的方法存而不论就可以了,强行用神秘主义去进行“解释”既毫无必要,而且很可能是有害的。

    而对于日月星空的运行规律,郭炜自己现在已经有一些条件去进行观测了,初步的结果已经告诉了他,这个世界的星空和他来自的二十一世纪的星空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或许因为地球自转轴的进动产生了岁差,并且还使得北极点稍微有那么一点偏移,但是整体的星空构图并没有多少不同,而那种岁差和北极点的偏移也是有规律的,是二十一世纪的天文学理论可以完美解释的。

    木星合月就预示着灾祸?日食、月食都预示着兵祸乱亡?恐怕司天监内部自己都不信吧……虽然现在的天文学理论还不够本原,预言天体运行规律的浑天说在理论基础上并不能说是正确的,但是浑天说对各种天象的预测已经是相当的准确了。既然这些天象都是有规律的、可以预测的,那又怎么会和人间的动荡相感应?莫非昏君和乱臣贼子都是受各种天体遥控的?即使是这样,昏君和乱臣贼子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反过来干扰天体运行吧,因为事实上天体运行的规律一直都没有变、一直都是可以正确预测的啊。

    在农业社会时期,人类对自然规律的认识还没有跨出大气层,甚至都没有走出大陆,再加上董仲舒为了恐吓君主搞出来什么天人感应学说,后面的一些儒生和阴阳家、纵横家为了各自的目的交相鼓吹,这个时代的科技手段又无法对此进行有力的驳斥,这才造成了迷信观念深入人心的效果,毕竟仅仅停留在逻辑上的反驳是苍白的。

    现在就会有所不同了,因为郭炜给这个时代带来了某些划时代的观测工具,还有一些更合理的科学假设。

    “王卿,古人有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岁星犯月的时日和日食、月食的时间,司天监都能够预测了,正是说明了天行有常,那又怎么会预示什么人间变乱和祸福?就说这岁星吧,《史记·天官书》言道‘其所居国,人主有福’,《左传》记载越得岁而吴伐之必受其凶,好像是很应验的,然则商纣之时岁星在殷,武王伐纣却开八百年天下,不正是说明了祸福皆因人事么?”

    就是这个道理了,要真有天人感应可以作为人主的行动指针,就应该是事事严格对应的才对,如果一会儿正相关,一会儿负相关,一会儿又完全无关,那还算什么指导原则?武王伐纣是一直以来的正义标准,哪里是一般的攻伐可以相比的,这个最大的仁义指标并没有遵守星空的戒律,这就够了。

    “至于说到一般的水旱灾害与天象有何关系,朕不清楚,司天监也不可随意断言。中国国土广大,四境之内偶有水旱灾害乃是常事,全境都风调雨顺才是奇迹,若是这天象之验难以定时定点,验与不验又有何差?”

    就是这样了,中国地处东亚大半岛,几乎占据了这里所有的宜耕土地,涵盖了好几个气候区,其中最主要的东亚季风气候区虽然雨热同季,年平均降雨量的波动却是不小,再加上季风或迟或早导致降雨在时间上的波动,在这么广大的区域内随便某处出现水旱灾害那是太常见了。如果关于水旱灾害的预测不是定时定点的,时间可以从当年晚到三五年以后甚至十多年以后,地点可以在中国境内的任何一点,而且对灾害的烈度也没有一个标准,那么都不需要借用什么天象来预言,就是闭着眼睛说一句“中国会发生大旱灾”都能应验的,要是这都算的话,那随便哪个傻大胆都可以赚一个预言大师的头衔了。

    嗯,就像后世的几个重大预言一样——譬如“中国崩溃论”和“人都是会死的”,不管是不是年年失算,总可能会有预言成功的那一天不是?

    就说现在王处讷汇报的岁星犯月天象吧,二十一世纪初叶也有一次木星合月,郭炜记得那时候各个媒体都炒作得很热烈的,不过已经不是炒作对灾害或者兵乱的预测而是让大家去看天体的热闹而已。如果是预测灾害和兵乱,那几年里面全球哪里没可能出点气候异常和“维和行动”啊……倒是最有机会显示这个天象威力的所谓的2012,郭炜都已经安然度过了,最后他却是栽在自己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上面。

    郭炜坐在上面侃侃而谈,王处讷站在殿中略微有些尴尬,嗫嚅着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嘴。他倒真是不怎么相信天人感应那一套,只不过预测和观测天象并且向皇帝汇报属于司天监的本职工作,而按照天象说一说天人感应也是董仲舒以后的通常套路,如今被年轻的皇帝辩驳了,他确实有些难以回应。

    郭炜也知道王处讷的尴尬,儒生士大夫们想要限制君权,可是他们因为自身的利益关系又不可能去主张人民权利,中国又没有什么至高无上的一神教,那么在科技水平不高的时代里面搞搞天人感应也是必然的,现在君主要去挑战这个理论根基倒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郭炜也就是碰到事情了,才即兴发挥地宣泄一下,倒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掀起什么大论战,他现在还没有那种威望,也没有相应的理论准备和组织准备,可不会一时头脑发热。

    现在么,郭炜当然是点到即止,是时候转移一下话题了:“王卿,朕给司天监的那两套观天镜用得如何?从那观天镜中看五星和太阴、天汉,与肉眼看到的有多少不同?王卿对此有何感想?”

第六章 浑天说和宣夜说

    “陛下,那观天镜真是得天地造化之妙,以之观照星空,远胜过我等肉眼凡胎。对五星臣尚不及细细审视,不过观天镜下的太阴与天汉与肉眼所见大为不同,其中有不少地方可以为古人的某些猜想解惑。”

    当郭炜问起了这方面的事情,王处讷就一点也不尴尬了,不仅是不尴尬,还很激动,很健谈,看来古今中外的专业技术人员秉性都是差不多的。

    “哦?观天镜给司天监才不过月余,王卿就有许多心得了?”

    “是。陛下将这样的宝物赐与臣等,臣等自当善加利用。在观天镜下,月相变化更为清晰,月形迟疾也可以得到确证,因此今后定朔望和日月食的时间都会更加准确。观月是如此,臣料想五星和北辰、二十八宿的定位也会更加精细,以此定岁差和春分秋分点就会更加精准,若是能够用观天镜看上数年,辅以军器监新制的漏刻,今后创制新历将会更加精密。”

    果然是说到本行就会来劲,这才是真专家嘛。不过创制更为精密的历法、定准春分秋分点和岁差,以此来定准二十四节气和回归年,无疑可以更好地指导国家的农业生产,显然是一个农业社会中的头等大事。这样的大事休说是司天监会重视,宰相们知道了这事同样会极为重视的。

    这倒也是啊……看着王处讷的神情,郭炜这才想起来自己给司天监的两套观天镜都是花了自己的内帑给做出来的。千里镜的军事用途早已得到了各方的确认,三司为了这一块还是很肯付钱的,可是比千里镜加大了放大倍数的观天镜却都是郭炜花费大量内帑委托军器监研制的,因为观天镜的价格过于昂贵而其性能又远远超过了军事所需,三司根本就不愿意为此付钱,郭炜又不舍得把这个当作奢侈品给颉跌家去营销,再说这种奢侈品也未必就能够卖出去多少,还要因此而担上泄密的危险,郭炜也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在有了司天监的证明,宰相们应该就会同意用公款支付观天镜的研制费用和生产经费了吧?

    当然,郭炜想知道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嗯,既然观天镜确实好用,司天监可以递上条陈来,朕有了这个条陈就可以着三司拨钱,让军器监给多做几套,王卿可要用好啊……”

    皇帝对本部门的重视让王处讷大为感动:“臣等自当尽心效力!”

    不过郭炜还没有说完呢,王处讷开头说的话还有半截没有讲完,郭炜得追问一下:“王卿方才说,在观天镜下,太阴与天汉与肉眼所见大为不同,其中有不少地方可以为古人的某些猜想解惑,却不知指的是什么?”

    “陛下,在以前的肉眼观察下,即便是司天监的几个很能看远的少年郎眼中,太阴也不过就是个圆盘,其间恍惚有些阴影,天汉就是银光泛滥的长河,两旁密布群星。可是在观天镜下,一切景物都放大了近十倍,太阴与天汉中隐藏的一些秘密就此大白……”

    我理解你的激动,虽然这些东西在我看来是司空见惯,不过当年在我的技术领域内有什么新发现的话,我自己也会是同样的激动。可是你再激动也不要大喘气啊……郭炜心中碎碎念着,这边还要平心静气地追问:“哦……都有哪些秘密呢?”

    “太阴内部确实有阴影,其明暗不一的形状很固定,而且月相变化应该不是出于太阴自身形状的改变。确实如同后汉张衡所说,‘月光出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也’,太阴距离地面甚近,却不像太阳那般刺目不可直视,当是如明镜反射太阳光一般,所以月面有所不平也就有明暗不一,有其他阴影遮蔽而太阳照不到处,月面也就不反光,因此而有朔望之变。

    至于天汉,《蜀都赋》中有‘云汉含星而光耀洪流’,如今臣通过观天镜观之,此论确凿无疑,天汉确实是群星密布,只因距离太远,肉眼不能区分,这才被误作光河。”

    原来东汉时候的张衡就有这样的见识了啊,原来西晋人就有这么精到的见解啊……可叹在郭炜来自的那个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大量文人还是言必称希罗呢,希罗的那种水晶球和圆环套圆环宇宙,哪一点比得上中国古代的天文学概念了?可怜郭炜这种历史爱好者都不是很清楚。

    更为难得的是他们一点都不教条啊,后世栽到他们头上的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圣人之言不可废”,其实拿去送给奉亚里斯多德教条和托勒密上千年的西方会更加合适的吧?

    当然,中国古代的天文学也不是没有局限性的,因为观测手段一直没有提高,到了明朝中后期就赶不上拥有了天文望远镜的欧洲了,起码观测精度是比不上欧洲的,所以具体到定历法的时候已经需要从传教士那里学习。

    不过要是在中国的话,什么地心说、日心说可不是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宗教信条,从盖天说、浑天说和宣夜说的兴替来看,中国的天文学家们最注重的还是理论是否符合实际需求。

    盖天说是中国古代最早的一种宇宙结构学说。这一学说认为,天是圆形的,像一把张开的大伞覆盖在地上,地是方形的,像一个棋盘,日月星辰则像爬虫一样过往天空,因此这一学说又被称为“天圆地方说”,著名的“不周山”就是盖天说里面撑天的柱子。

    浑天说是在盖天说后面发展起来的一种宇宙学说。由于古人只能在肉眼观察的基础上加以丰富的想像,来构想天体的构造,浑天说最初认为地球不是孤零零地悬在空中的,而是浮在水上;后来又有发展,认为地球浮在“气”当中,因此有可能回旋浮动,这就是“地有四游”的朴素地动说的先河。浑天说认为全天恒星都布于一个“天球”上﹐而日月五星则附丽于“天球”上的黄道等几条轨道运行。

    宣夜说是我国历史上最有卓见的宇宙无限论思想。它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到汉代则已明确提出。不论是中国古代的盖天说、浑天说,还是西方古代的地心说,乃至哥白尼的日心说,无不把天看作是一个坚硬的球壳,星星都是固定在这个球壳上的。而宣夜说则否定了这些看法,它认为宇宙是无限的,宇宙中充满着“气”,所有的天体都是在“气”当中漂浮运动。星辰日月的运动规律是由它们各自的特性所决定的,决没有坚硬的天球或是什么本轮、均轮来束缚它们。宣夜说打破了固体天球的观念,这在古代众多的宇宙学说中是非常难得的。宣夜说主张“日月众星,自然浮生于虚空之中,其行其上,皆须气焉”,创造了天体漂浮于气体中的理论,并且在它的进一步发展中认为连天体自身、包括遥远的恒星和银河都是由气体组成。

    著名的成语“杞人忧天”,其实反映的就是春秋战国时期几种宇宙论之间的论争在民间产生的反响,在这个故事里面可没有西方那种宗教狂的存在。

    其实最早的盖天说可以算得上是中国的圣人之言吧,等到观测数据积累得足够多,精度足够高以后,盖天说的谬误就充分显现出来,中国的天文学家们很快就抛弃了盖天说,转而采纳了更能准确说明天文数据的浑天说。

    如果从郭炜的角度来看,宣夜说才是最符合“现代宇宙观”的一种古代天文学说,不过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宣夜说始终停留在宇宙结构体系的观念程度,没有能够提出自己独立的对于天体坐标及其运动的量度方法,它的数据都是借自浑天说。显然,多余的假设是不必要的,既然浑天说已经能够完美地解释宇宙了,人们有怎么会多此一举?

    只要观测手段上去了,对行星视运动和太阳视运动的观测精度达到一定水平了,有第谷·布拉赫那种程度的观测数据,再加上郭炜在理念方面的一些提点,王处讷他们是不是可以复活宣夜说,从而一举超越和地心说同样僵化的日心说,达到类似现代宇宙论的程度呢?

    从第谷·布拉赫到开普勒,需要的只是观念的转变而已,比起在西方需要克服地心说迈进到日心说的强大阻力,中国从浑天说发展到数据完善的宣夜说完全不必担心宗教狂。当然,古希腊以来的西方重几何,而中国重算术,不过从算术发展到解析几何总是可以的吧?像西方那样用圆环套圆环来拟合行星轨道数据,就真的比中国用算术来拟合更高明?

    郭炜对此是相当的期待。

第七章 圆锥曲线和方程

    自从意外地来到这个时代开始,郭炜就一直很想接触了解当代各个领域的高端人物,以便为自己的知识嫁接寻找一个合适的渠道。随着郭炜地位的稳固和抬升,在政治军事和工程应用方面的问题都得到了初步的解决,就连商业和农业方面都有了自己的代理人了,可是在郭炜极为看重的数学工具方面,却是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在这个时代,除了极个别天才的爱好者以外,高水平的数学人才基本上都集中在司天监和国子监的算学部里面了,户部和三司那些丈量田亩、统计丁口和收取税赋的工作都只是算学的一些低端应用,里面没有什么高等级的数学人才。

    但是郭炜一开始需要数学人才去解决的却是弹道问题,这种问题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开端的话,是很难激起司天历算和国子博士的兴趣的,光靠郭炜搞行政命令根本就是动力不足,所以第一批火炮的射表根本就没有用到什么高级数学工具,纯粹就是靠着工匠们的经验和生硬的试验数据来堆砌。

    本来郭炜还一直是在做着循序渐进的打算,之前让司天监配合着军器监根据单摆原理去搞计时工具,然后又自己用内帑做出来两套观天镜给司天监使用,就是想逐步地介入到司天监的历算工作中去,最终让自己的数学知识与这个时代接轨,从而引发真正的数学进步。

    单纯地依靠肉眼来观察星空,再加上传统习惯的思维定势影响,基于浑天说宇宙论的缀满恒星的固定天球配合上黄道(太阳的视运动轨迹)、白道(月亮的视运动轨迹)、天赤道(地球赤道在天球上的投影)也就差不多已经足够说明整个星空的运行了,郭炜想在这个体系里面插入自己的观点,很难;想要引入更多的数学工具,似乎也没有必要。

    有了观天镜以后,对群星的观测精度得到大幅度的提高,情况就会大大的不同了,宣夜说由此而出现了复活的机会,圆锥曲线、三角函数也有了用武之地。

    只要郭炜给司天监提供不同放大倍数的观天镜,按照现在能够实现的水平来看,完全可以做到从一倍到十倍的系列,以后还能做到更大的倍数。由于宇宙确实不是浑天说所表示的那个样子,太阳、月亮、五星和其他恒星确实不是在同一个天球上面,它们和大地之间的距离绝不等同,所以在不同放大倍数下的星空一定会有所不同,这样的话,只要郭炜进行一些提示和指导,在事实面前,司天监完全可能弄出来基于宣夜说体系下的群星轨道。

    对于辽远的恒星与大地之间的距离,因为大多数恒星距离地球实在太远了,因为对恒星本质的认识水平不足,从而对绝对星等、相对星等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即使应用了一些三角几何,即使有不同倍率的观天镜作为对比工具,机械工程行业出身的郭炜也很难指导司天监做出十分准确的计算。郭炜能够做到的就是,让司天监的官员们认识到,不同的星星和大地的距离是不同的,最起码银河是由千亿颗星星组成,而这些星星与大地之间的距离还是清晰可辨的,这种定性的认识就足以让司天监的官员摒弃浑天说的天球而接受宣夜说的无限虚空中漂浮着众多发光体。

    但是太阳、月亮和五星则不同,在郭炜的知识结构中,这些都是距离地球极近的太阳系天体,郭炜相信在观天镜的辅助下,司天监或许可以测算出它们与地球的准确距离和各自的视运动轨迹。如果说距离地球极远的众多恒星因为视差不明显而可以被浑天说当成了缀在天球上的光点,那么太阳、月亮和五星的视运动早就是这个天球中的例外了。

    例外太多的理论是不完美的,纷纷在天球上独走的太阳、月亮和五星昭显了浑天说的这种不完美,太阳和月亮圆周视运动的不均匀突出了这种不完美,五星视运动的顺逆无常更加说明了这种不完美。只是古代的中国人没有西方那种对于天堂的执念,没有想当然地去定义“最完美的圆周运动”和天堂的水晶球,也就没有必要用繁复的本轮、均轮系统来表示这些天体的复杂视运动,出于实用性的考虑,古代的中国天文学家直接承认了这种例外,并且依靠插值运算方法来计算这些天体的视运动。

    不过只要郭炜把太阳系和椭圆轨道这两个概念传导给司天监,所谓的例外也就消解了——太阳、月亮的视运动之所以不均匀,那是因为地球绕太阳公转和月亮绕地球公转都是椭圆轨道,地球和月亮在近日点、近地点和远日点、远地点的线速度是不同的;五星的视运动之所以顺逆无常,那是因为它们和地球是以不同的公转周期环绕太阳运动,这样以地球为参照点的时候才会显得一会儿顺行一会儿逆行。当宣夜说具备了自己的天体运行规律假说,可以准确预言各种天体的视运动的时候,没有宗教信条束缚的司天监搞出来一套完整的宣夜说宇宙体系并非难事。

    如果司天监接纳了椭圆轨道的概念,再接受了一些几何证明和解析几何方法,再有长年积累的天文数据,甚至都可以把开普勒的行星运动定律给整出来吧?而且一旦司天监精研起椭圆轨道来,其他的圆锥曲线也会有所涉猎的吧?只要他们在闲暇之余研究研究抛物线,炮兵们就可以从中受益了。

    只是这样的发展郭炜原先是打算循序渐进慢慢来的,不过现在好了,借着司天少监王处讷汇报岁星犯月天象的契机,郭炜就可以提早进行这个步骤了。

    近代科学的发展和工业革命,哲学家传统与工匠传统的合流在其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哲学家不再歧视劳动、工匠们有能力学习理论,这两种情况一起出现,近代科学的诞生和工业革命的发生就是不可阻挡的了。

    但是这两种情况的出现,又是建立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上面的。只有社会生产力发展到相当的水平,农业可以养活更多的人,手工业中的技术应用越来越多,那些格物致知追寻人间至道或者终极原理的哲人中有一部分才会去关注生产劳动,而这些哲人也就不会再是有钱有闲阶级的专利;也只有社会生产力发展到相当的水平,一个社会的教育水平才能大幅度提高,识文断字不再被富贵阶层垄断,工匠们才有机会去了解相关的理论。

    在郭炜曾经的那个时空,这样的临界点大概在宋朝和明末都有过,可惜都被野蛮扼杀了,如今郭炜治下的大周离着这种境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过想想也就是和平两三百年即可的事,如果郭炜再定向促进一下,这样的临界点可未必不能提早出现。

    郭炜想做的就是:主动引导司天监官员这样的专业天文和数学人才,让他们把理论注意力扩展到更大的领域,尤其是要把他们的数学工具通俗化;在军器监的工匠中教授数学和文化知识,让他们在丰富的实践经验之外还具备一定的理论水平。既然还达不到全社会哲学家传统与工匠传统合流的水平,那么就先用行政手段在司天监和军器监实现它。

    …………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显德八年的整个年底,郭炜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司天监和军器监,这才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想想就能成的。

    这个时代的数学语言和郭炜学过的那些数学语言相差可是太大了……郭炜发现自己首先要做的不是引导或者教会司天监官员们使用一些数学工具,而是必须先学会怎么用筹算算式和天元术、四元术把自己所知的数学知识给表达出来,一如初到贵境的时候学会工尺谱并且完成从五线谱和简谱到工尺谱的接轨。

    好在郭炜是工科生,是数学用得相当不错的工科生,是做了资本家之后还没有丢掉本行的工科生。也好在经过继位之初的争衡和郭炜亲征收取幽蓟以后,群臣对郭炜已经开始敬畏起来,即使郭炜一时放手了大部分的朝政,他们也还是不怎么敢弄权。

    军器监那边暂时就教不了什么了,民间的工匠或许有很多不识字的,军器监的工匠可都能够识字,至于经史子集就没必要教他们了,而在郭炜找到合适的简化的数学语言之前,教工匠们数学的事情也难以进行,毕竟郭炜可没空去做一个数学老师,虽然对工程师、技术员的应用数学郭炜比这个时代的其他数学家更通。

    不过王处讷提到的“军器监新制的漏刻”郭炜却是看过了,利用了单摆原理、优质弹簧钢储能和擒纵器,这种所谓的新漏刻已经够资格被称作时钟,可惜体积还是颇为庞大,距离随军应用的水平还差了很远。遗憾的是郭炜也无法继续指点他们了,虽然穿越前的郭炜在童年时候拆过许多钟表,但是除了单摆、发条和钢齿轮以外他也看不懂更多的。

    年底的这段时间,郭炜主要还是不断把司天监的技术官员召到广政殿来,一面学习筹算算式和天元术、四元术的表达方法,一面把自己的数学知识逐步用“天竺手算”等名义透出去。代数方程?西文字母用梵文或者特定汉字代替也是一样的嘛……

第八章 显德九年

    显德九年正旦,帝御崇元殿受朝贺,仗卫如式。

    这已经是郭炜继位以后的第三个元旦了,他在这三年里面一直都没有改元,却不是因为懒。

    改元,也就是改换纪年的年号,每一个年号开始的那一年称为元年。中国的皇帝使用年号开始于汉武帝,后来形成了一种传统,有的皇帝只有一个年号,有的皇帝在位却多次改元,不过新皇帝登基的时候通常都会改元,到了明朝以后就是登基改元、一帝一号了。

    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有一些例外,很多新皇帝登基之后暂时并不改元,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不过很有唐末五代的时代特色。

    在这些特色当中,在梁、晋争霸阶段,晋王及其同盟治下坚持使用唐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天佑年号,那是为了彰显正朔,表明其不忘大唐,突出其复兴大唐的旗号;有刘知远这种新王朝为了显示对前朝的继承性而沿用前朝更老的年号,他就是在建立后汉之后使用后晋高祖石敬瑭和后晋少帝石重贵早期的天福年号,而没有用石重贵后期的开运年号,一方面表示和石重贵后期的乱政划清界限,一方面表示自己延续了后晋的法统,直到临终的时候刘知远才改元乾祐;有继位的皇帝因为根基不牢而暂时沿用先帝的年号,譬如石重贵一开始沿用天福年号,譬如刘承祐一直使用刘知远的乾祐年号,譬如郭荣一直使用郭威改元的显德年号。

    郭炜在刚刚继位的时候,也正是出于类似的考虑,这才继续沿用了显德年号。不过他至今还不改元却并非仅仅因为这一个原因,事实上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有大臣提议改元了,郭炜亲征收复幽蓟的成绩已经让一些大臣觉得他有了改元的资格。

    但是郭炜并不这么认为,只是收复幽蓟区区一地而已,距离一统天下还早着呢,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不值当用改元来欢庆和纪念,郭荣当初取了秦凤和淮南之后也没有改元嘛。

    更重要的是,郭炜还想为后世的学生们减轻一点学习负担。

    随着近三年来亲政的进展,郭炜对自己是越来越有自信了,他相信只要没有重大的意外,自己主导的这个统一进程将会在后世的历史书中有那么一笔,会是学生们历史学习的一个重点,那么在这个统一进程中频繁地改元会给学生们增添多少烦恼啊……

    “周朝的显德、××、○○……年间是自汉唐以来的又一个伟大的历史进程……”、“周世宗和周○宗前期的国家统一进程……”,后世历史学家说出这些话来,会多折腾掉学生的多少脑细胞啊……

    像“周朝的显德年间是中国自汉唐以来的又一次大统一进程……”,后世的历史学家要这么说话,那多带感、多精简!

    所以郭炜已经在心里面做出了决定,不统一就不改元,“显德”这个年号要一直用下去,一直用到中国实现了真正的统一。关于这个意思,郭炜在批复几个大臣关于改元的奏疏中已经进行了一些暗示。

    …………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句话大家每逢新年元旦都在说,然而新年新气象也就是说说的,对于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时候来说,新年只不过就是旧的桃符换上一个新的而已,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些,一年一个循环罢了。

    鞍辔库使梁义、殿直孙全璋分别出使南唐和吴越以后回京复命,给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等人加阶爵,这些都已经是属于常态化的政务了,两府就可以处理得妥妥当当的,郭炜只需要点点头圈阅一下。

    扬州、泗州等地遭遇连旱饥馑,冬麦有可能绝收,郭炜只得命淮南道官员发州县的官仓赈灾,结果官仓的储备不足,地方官只好请求朝廷准许民间以秋粮作为抵押贷出贮备在淮南的军储以度过荒年,这个却是需要郭炜亲自来拍板的。

    显德八年十一月二十三的岁星犯月天象难道就是应在了淮南的饥荒上面?司天监的官员将信将疑,朝廷和地方的有些官员是信了,郭炜却是不相信的。

    这时候的淮南还不是后世黄河改道冲毁了淮河水系以后的淮南,这时候的淮水还很清,水害还很少,唐朝中后期的扬一益二那是有口皆碑的。从唐朝中叶开始,淮南就一直是京师的漕粮重地,可是这里从南唐的保大十年(西元952年)起就经常发生连年大旱,这与其说是天灾,毋宁说是**。

    确实,显德八年的后半年淮南一直都是少雨天气,这的确是天灾,但是这里的径流量十分丰富,只要有一定规模的水利灌溉,那就完全可能克复这种程度的天灾,唐朝中后期淮南成为漕粮重地和当地的水利建设是分不开的。即使是在郭炜穿越前的那个世界里,黄河在历史上的几次改道彻底破坏了淮河水系,让凤阳从大明的中都变成了乞丐流民的输出地,可是一旦政府决心治理淮河并且搞起了苏北灌溉总渠以后,淮南的农业生产水平也是不错的。

    可惜在唐末的军阀争战中,有几家吃人军阀先后肆虐于淮南,让淮南一度处于人口凋敝土地抛荒的境地。后来建立了吴国的杨行密一统淮南才让这个吃人的阶段得以终止,后面的几任统治者都在淮南遂行休养生息的政策,经过了吴国和南唐烈祖李昪的几代经营以后,淮南的农业生产基本上得以恢复。但是随着南唐中主李景对闽、楚的穷兵黩武,和淮南当地的官吏利用职权侵夺民田上下交加,让当地的农业生产又渐趋破败,而周军和南唐军在淮南将近三年的拉锯战更使得当地残存的水利设施被彻底毁弃。

    破坏远比建设要来得容易,经过了连续好几年的荒废,淮南原先的水利系统已经完全不堪用了,战后的这两三年时间却哪里恢复得起来?水利设施不管用,天旱就会直接导致地旱,在一个没有工业化的农业社会,连旱之后又必有蝗灾,水旱蝗汤——哦,没有汤——交迫之下,农田歉收甚至绝收也就成为必然。

    好在郭炜自继位以后就孜孜于进取江南,为此已经连年在淮南进行储备,光是军粮就积储了百余万斛,此时拿出来应急赈灾当然是毫无问题的。

    可惜,用完了军粮积储,打江南的计划又不得不推迟了……民间暂时借军储度荒,等到秋收以后再还贷以回填军储?天知道旱蝗连连之后的秋粮还能不能够获得丰收啊,就算是获得了丰收也未必就能够一次性还清的。不过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推迟攻伐江南的计划,总比赈灾不及时搞得流民遍地甚至引起南唐的反攻倒算要好。

    不过,天天忙着和司天监官员交流数学知识的郭炜不愧是穿越者,淮南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当地的连旱饥馑、地方官员请求朝廷准许民间抵押贷粮、赈灾……这一系列的事件汇集到一起,却让郭炜临机一动搞起了新意思。

    郭炜提出的以工代赈的想法狠狠地震惊了几个宰相,让他们思路大开——年久失修的水利设施总归是要修的,冬春之际也正是大兴水利的时候,但是在灾年里面征发徭役可不容易,不过这个时候反正是要赈灾的,让灾民以工代赈尽快整备水利设施,还真是一举多得。

    于是在显德九年的年初,整个淮南就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淮南节度使向训暂时把他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赈灾和兴修水利上面来,和知泗州军府事杨徽之等人全力投入了组织饥民疏浚河道灌渠的工作,而保信军节度使韩德枢、舒州防御使何超、泰州团练使荆罕儒等人则并力戒备江南。

第九章 北平府的运河

    与淮南的情况有所不同,显德九年的北平府一切都是崭新的。

    这是北平府内属以来的第一个新年、第一个冬天,大周在此显示权利的第一个重大举措就是利用农闲的时间征发徭役。有当地大族的倾心配合,知北平府事吕胤又是亲力亲为殚精竭虑,这次征发民夫的举措执行得是相当的顺利,隔着白沟河—漳水一线,北面的民夫动员状况一点都不比南面差……

    白沟河—漳水一线是原先中原和契丹之间的界河,对这条可以限制对方行动的河流双方显然都是疏于管理的,因为界河上游的诸多支流来自于幽州、蓟州一带,都是泥沙俱下而且涨落无度,契丹治下对此又是放任自流,所以这界河一到洪水季节就水流漫滩四溢,而到了枯水季节则河床一片泥泞、葭芦丛生沟汊难行。

    郭荣的那次北伐,沿途疏浚了从永济渠经过独流口进入白沟河的水道,大型龙舟可以经此沿着白沟河一直上溯到霸州;郭炜亲征的时候也是一直行船至霸州之后才舍舟登陆的,并且在周军围困幽州的后期,负责东路后勤的张永德等人已经着人疏通了白沟河经桑干河到宛平的水路运输。

    然而这些还是不够的,远远的不够。

    作为一次精心筹划的以幽州为攻略目标的军事行动,在沧州、霸州等地已经用数年时间蓄积了大量的军资储备,作战前又临时征发了大批的民夫,有这样的一条水路来辅助前线的转运那是很有富余的。

    然而,当整个燕山山前地区完全易手,周军需要防御的区域由此扩大至从幽州一直到营州的这样一个宽大正面,幽州要代替沧州成为前线基地的时候,当向前的转运成为日常工作而无法依赖临时征发大批民夫的时候,仅仅是桑干河这样一条水路那就远远不够了。

    幽州等地也是汉地,是以农耕为主业的,也有自己的军器都作,当地本身确实也能够提供一部分军食和兵器,契丹是可以只依靠南京道当地的条件就保障了驻军的后勤,那是因为契丹在南京道负责守城的汉儿军和渤海军的数量并不多,而且契丹在南京道收取的税赋极重。

    更为关键的是,作为契丹野战主力的契丹军,他们并不是依靠的这个后勤系统,他们无论是在南京道进行守备作战还是南下中原劫掠,主要的后勤供应都是依靠自带的家丁去打草谷——不要说是进入繁华的中原地区以后了,就是在南京道当地他们也一样照常打草谷,即使那些被打草谷的民户在名义上也是他们的子民;就是在塞北草原上行军征战,契丹军也是不带辎重而靠着沿途打草谷保证后勤的,只要沿途的那些牧民部落不属于哪个契丹贵族,他们就是照抢不误。

    打草谷是契丹军最基本的后勤手段,都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种传统民族习惯了,后世历史学家嘴里的所谓契丹政权管辖的广阔领土,说穿了只不过是契丹军可以在其中自由打草谷而不受抵抗的地区罢了。

    周军却根本不可能这么干,无论是契丹在南京道实行的沉重税赋,还是契丹军出动时的沿途打草谷以作后勤的行为,周军都无法效仿也不能够去效仿。天朝自有天朝的气度,即使对新收复的幽州等地并不实行特别的轻徭薄赋政策,那也不能比中原其他地方的税赋更重;王师自当是王师,怎么能够学草寇和凶残军阀那样劫掠民间甚至抓两脚羊呢?既然朝廷已经收取了赋税,军资供应自然只能从这里面开支,王师的后勤供应当然只能从正当合法的渠道取得,当年围攻晋阳、攻略淮南是如此,后来北伐幽蓟是如此,现在守备幽蓟更应如此。

    可是这样一来,幽州等地的赋税也就仅够州郡兵和驻屯禁军的军食了,长城沿线各军需要出塞反击和防秋的时候,那些额外的军资供应就必须依靠后方转运。况且幽州等地的军器都作都只是一些刀枪弓弩之类的冷兵器,现在还可以支撑一下换装以前的州郡兵使用,那些换装了火铳的驻屯禁军和将要换装火铳的州郡兵,他们的兵器也必须依靠后方转运。这些,仅仅靠着一条从永济渠经白沟河通往桑干河的水路,那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在北平府内属之后的第一个冬天里,知北平府事吕胤趁着农闲时节大规模地征发徭役,做的就是增加运输线的工作,或者说是要恢复唐初在幽州地区的一些运河。

    从白沟河的独流口经过潞水直通潞县的水路,需要进行疏浚以后才能通行大型船队,这是北平府此番征发徭役的头等工作。潞水通船以后,幽州东面的潞县就将成为一个重要的仓储基地,一方面补充桑干河水路供应幽州的不足,一方面还要供应顺州和檀州,当然,潞县的城防也需要进一步的修缮。

    为了补充永济渠运力的不足,还要疏通漳水入海的这一段水路,以便吴越和南唐的贡奉走海路集中到了沙门岛以后,可以再经海路从泥沽口直接进入漳水,淮南和青州、登莱的一部分靠海地区的物资,也可以不经过漕运而走海路供应幽州地区。不过这项工程就是由北平府和沧州合力进行的,知北平府事吕胤和知沧州王赞各自负责调集民夫,而且因为这边已经远离了北平府的主要居民点,这里的民夫大部分都是要由沧州来出,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则总揽工程事项。

    泃水入海口附近的海况比较复杂,海运直接进入泃水既危险又不方便转运,因此还要把唐初沟通漳水与泃水的运河再次疏通,让海舟运输的物资可以在泥沽口经过中转以后走运河到泃水,以供应蓟州和景州一带。这一部分工程的民夫也是由北平府调集,河道疏浚还是由习知水利的陈承昭总揽,至于泥沽口的海运中转站,侍卫亲军都虞侯韩令坤将在泥沽口附近重筑荒废已久的军粮城。

    水路运输比起陆路运输来,运输量要大得多,需要的劳役则更少,而且还更为安全一些,那些契丹军即使有小股突入长城,他们的骚扰性行动有可能会切断陆路运输,却是无法切断这种水路运输的,这样的运河规划就充分保证了范阳军的军资后勤。当然,到了幽州这样的北部地区,冬季的河道会封冻,甚至濒海地区也会封冻,那时候的海运和水运都会中断,不过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又能有什么大规模军事行动?再者说了,有了平常的运输仓储保证,一两个月的封冻期也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卢龙军的军资后勤,有了定远军前面奇袭渝关的经验,众人都知道不必依靠漫长而又缺乏保障的陆路了,只要海路畅通,渝关和滦州、平州、营州的物资供应不成问题,当地的民夫只需要在濡水的入海口和渝关靠海的岛屿上建立起转运基地,沙门岛上的仓储就可以支持卢龙军了。在这个冬天里面,卢龙军方面的筑城与浚河作业比起范阳军方面的几个大工程来,那真是小得不值一提。

第十章 军粮城

    泥沽口附近的陆地,这时候早就不是当初枢密院北面房主事田重霸顺流出海时的景象了。

    田重霸出海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不光是河流都已经化冻,就连春水都已经涨起来了,所以泥沽口内的漳水虽然处处沟汊分分合合的,一路上都是沙洲暗滩,河中行舟随时都可能会搁浅,但是河道却也算得上开阔,水流量并不算小。

    时隔不到一年,这时候才是正月,漳水在纵横的沟汊中都只有浅浅的一线,最上面则是一层坚冰,不敢说冰面上就走得了马,这河道中却是肯定行不得船。往日宽阔的河床中满是枯蒿的芦苇水草,昔日的暗滩也全都浮出水面变成了沙洲,凿开冰面之后的水流极浅,虽然人一入水就感到全身冰凉彻骨,最深处也不过齐肩而已,却正是最佳的疏浚河道的日子。

    此刻的漳水河道之中站满了发自沧州和幽州的民夫,他们在同村队长的呼喝声中奋力地劳作着,寒风刺骨的天气中却是一个个挥汗如雨。随着民夫们的辛勤劳作,河道中间已经堆起了一座座土堤,阻截分流着河水,在临时堆起来的土堤的障护下,河床中间的沙洲暗滩在民夫们的号子声中迅速地消失,那些被挖出来的土方又被这些民夫挑到了河道两旁,再被夯实以后筑成河堤。

    从工地现场来看,这样的疏浚工程已经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疏浚之后的漳水主河道到了现在已经初具雏形,等到河道中的沙洲暗滩都被挖平以后,那些临时堆起来堵水分流的土堤也被重新挖开,一条崭新的漳水就将呈现在众人面前。

    随着密布于河道中的沙洲暗滩的进一步消失,漳水主河道被拉直挖深,从此枯水季节的漳水也将不再是沟汊难行,至少在河道的中间还能够保持一定的通航能力;而有了两岸河堤的约束,丰水季节里的漳水也不再会漫滩四溢,而只会在河堤之内抬高水位。这样的漳水,才是一条适合行船漕运的黄金水道,才能够担当起转运海上物资的重任。

    赤脚赤膊的民夫在寒风中埋头劳作,空中的寒气与脚下的冰碴都不能让他们稍显瑟缩,一条河流就此在他们的手中改变了模样,农耕民族的伟力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向着大自然展现出来。

    总领规划并且督治这一切的右领军卫上将军陈承昭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沿着河道上下反复巡视,一面将旗伴随着他走遍了整个工地,泥沽口这个漳水入海口更是他的重中之重。昔日淮水战场上郭炜所部的俘虏,就靠着习知水利的专长成为了郭炜手下的能臣,当日亲手俘获他的“淮上飞将王启年”如今也只是锦衣卫亲军龙枪左厢都指挥使,遥领着远郡团练使的虚衔,论起品阶来还比不上他了。

    而就在距离陈承昭将旗不远的漳水北岸,紧靠着泥沽口的陆地上,农耕民族的伟力又以另一个形式表现出来——土工作业,除了挖河治水以外,还有筑城。

    汉晋时期的沿海小镇,大唐时期的军粮城,因为幽燕地区的军事需要而盛极一时,又在安史之乱以后随着江南海运的减少而逐渐衰颓,终于在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以后彻底退化成了一个小小的海边渔港。

    如今,随着幽燕地区的重新内属,随着北部边防线的运输补给需要,军粮城再一次进入了大周决策层的眼帘。

    在郭炜继位之后,登莱海域掐住渤海口的沙门岛除了依然是官员的流放地以外,还成为了渔政海运司的一个重要基地,除开定远军和伏波旅都在那里建起了驻地和训练场,更有几座大型的军资仓库在上面拔地而起,吴越和南唐的贡奉有相当大一部分都走海路运到了这里存储,配发给渔政海运司的军器大部分也是存放在此。

    一旦漳水得以疏浚,从沙门岛到军粮城的海运路线无疑是永济渠漕路的重要补充,军粮城恢复到安史之乱前的繁盛指日可待,而作为关键转运基地和仓储重地的军粮城,不重新筑城是难以想象的。

    “王统军,令岳就在漳水南岸督治,为何不过去拜见?”

    和陈承昭不同,侍卫亲军都虞侯韩令坤虽然是负责重筑军粮城及港口的总董,实际的工作却是不多,他的专业可不是筑城挖河,郭炜令其总董其事只不过是让他来工地监督管理来了,专业的事情自然有专业的人来做。

    这个专业的人也就是站在韩令坤身边的左神武统军王仁表,陈承昭的女婿。这个王仁表本来人在南唐,自陈承昭被俘以后各在一国的,因为陈承昭善治水利得到郭炜的信重,重获富贵的陈承昭又念起来天伦之乐,想让家人都到东京团聚,经过他的上表陈情,郭炜为他亲自致书于李景,终于使得南唐放王仁表一家归阙。

    来到东京的王仁表因为陈承昭的面子,还有郭炜千金买马骨的意图,所以就挂了个左神武统军的职衔。不过在往常他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这还是在周军收取幽蓟以后,诸多的闲散官员都得到了安插,又赶上了淮南赈灾、幽蓟大型工程几件事挤到了一块,郭炜手下一时间居然有点人手不足的样子,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老实听话又有那么一点专长的王仁表也就奉命奔赴幽州负责军粮城的具体筑城工作了。

    现在临时的上官关心起自己来,王仁表当然得恭谨作答:“昔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古之圣王尚且如此,家岳和卑职承天子诏令,在此营军国重事,又岂敢懈怠!”

    韩令坤闻言就是一笑,他方才的问话也就是表现一下自己对下属的体恤,倒是没有真的要催王仁表过河去拜见陈承昭的意思——军粮城及其港口重建的工期和漳水疏浚一样紧张,都得赶在春汛之前完工,他可不敢马虎。王仁表说出这样表忠心的话也在意料之中,陈承昭作为一个俘虏能够做到不次于其他降臣的地位,靠的就是他的那些专长和做事忠谨,王仁表自然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几年前先帝命王枢密使督造东京外城,因为开封府周围都没有好土,城基用土只能专门从虎牢那边取来,大是耗费人力时日。这次修造军粮城,因为泥沽口一带全是泥沙和碱土,比起开封府的土质还要差劲许多,我还以为这军粮城就很难修得坚固牢靠,要想修好城墙都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去运土过来,不成想王统军带来了‘水泥’这种新鲜物事,这水泥和水以后伴以细沙做成砂浆,灌入精铁、竹篾编好的基座,刚开始也不比河底的淤泥更坚实,却不想吹干以后比东京外城的虎牢土城基还要密实。有了这水泥,按期修好固若金汤的军粮城那是不在话下,王统军在其中居功不小啊……”

    韩令坤虽然主要是一个军将,却也见过不少城池要塞的建造,这船运过来的水泥还是头一回看到。当初在海边看到通过大船换小船运抵岸上的一个个麻袋,韩令坤还以为是给工地上的民夫们准备的粮食呢,结果到了打城基的时候,王仁表指使民夫撕开麻袋的粗皮纸内衬,韩令坤这才看到了如同香灰一般的灰黑色粉末,按照王仁表的称呼就是水泥。

    挖开的城基中间不填入实土,也不进行夯筑,却在基底打入铁桩和晒干了的木桩、竹桩,再用熟铁条和竹篾把这些桩子编到一起,然后灌入水泥和水以后伴以细沙做成的砂浆,整个工序都是韩令坤见所未见的。

    那些海运过来的水泥是不是会比从燕山或者什么地方运土过来更贵,韩令坤是不知道的,不过水泥和水以后伴以细沙做成砂浆却不见得比糯米蒸土的成本更高,这一点韩令坤心中大致还是有谱,仅就这一点来讲,这个军粮城不会比赫连勃勃建造大夏国都统万城更不惜物力。

    但是那些打入基底的铁桩和编织用的熟铁条却让韩令坤咋舌,那用铁量都足够造几千杆火铳的,这也就是当今陛下了,当年在军器监搞出来一套全新的炼铁法式,让大周的铁产量增加了两三倍,否则的话真是用不起。

    不过这样的投入当然是值当的,在这种新城基凝固干透以后,韩令坤亲自查验了一番,他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见过的最坚固的城基,比东京新城的城基还要结实得多,就算是用铁棒狠砸都砸不出什么凹坑破损来。面对这样的城基,敌军往常的挖地道毁城战法根本就是无效的,如果不计成本把整个城墙都修成这样,以往的很多攻城手段都会失效。

    看水泥的包装和运输方式,把水泥运上山可比运土上山或者在山上取土还要容易,比开山凿石也更容易,如果铁产量还能继续增加,铁价因此而能够再低一些,燕山上面的长城和要塞是不是也就能翻修得更坚固一些呢?韩令坤在查验完军粮城城基的第一刻,想到的就是边防要塞。

第十一章 圈地

    不光在幽州东南的濒海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在幽州的北面也同样如此,只不过繁忙的样子和幽州东南面却是有所不同。

    在幽州的东南面,潞水、漳水、军粮城、从军粮城出发连接漳水和泃水的平虏渠……虽然这些都只是在隋唐旧址的基础上再次疏浚和翻修扩建,征发的民夫仍然是浩浩荡荡,这就是官办工程的典范。

    幽州城北面温榆河附近的荒原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无数农夫在其间划线规整土地,或者开挖从温榆河引水灌溉的渠道,这些人中间却并无军卒监控督导,也没有什么军将的大旗和官府的仪仗昭示其官办工程的属性。

    这样的一片荒原,本是石敬瑭将幽州割让给契丹以后,由契丹军将在这一带大肆圈地抛荒良田而形成的。

    本来这里离得幽州城并不远,而且前有得胜口和燕山长城的遮护,后有大批幽州民户的开发,又是临近流量不小的温榆河,自隋唐以来这一带就已经被开发成了连片的良田,无数中产之家在此赖以为生。

    可是契丹人一来到幽州,就把这片良田全部圈占了下来,再不许民户在其中进行进行任何种植养护,这里原先的主人则都被契丹军掳掠到了山后牧场和上京临潢府、东京辽阳府(今辽宁省辽阳市附近)等地成为契丹贵人的牧奴或者他们头下军州的部民。

    不过契丹朝廷也没有把这一片荒原赐与哪家显贵作为牧场,这里实际上就成了契丹皇帝的保留地,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抛荒下来,这里已经变成了茫茫草海连天蔽日,唯一的功用就是利于山后契丹军骑兵的突进和宿营,每当他们需要救援幽州城或者继续南下劫掠河北的时候,通过这一带地区可以不必特意去打草谷。

    如今整个契丹的南京道都易主了,这一片属于契丹皇帝的荒原自然也就归了郭炜,契丹需要用掳人圈地做强盗方才占下的便宜,就这样被郭炜一战而取,这也算是吊民伐罪的一点好处吧。

    如此大好的土地被并入了皇庄,郭炜自然不会允许它们被继续抛荒,只是在如何利用这片土地的问题上,一开始郭炜还有那么一点犹豫——是留着等那些土地的原主人从契丹逃回以后物归原主?还是留给太仆寺作为马场为禁军蓄养良马?或者干脆分田到户收买幽州的民心?又或者用这片土地引动中原的那些少地的贫民迁徙到北平府来?

    在犹豫了几个月以后,郭炜终于想清楚了。

    郭荣确实颁布过一些吸引被掳及逃亡农户返乡的政策,不过那主要是针对开运年间的中原被掳农户和兵乱时的逃亡农户,那些因为主人离乡而抛荒的农田一般都没有超过十年的,这样的农户返乡当然还是可以期待的。

    可是现在温榆河两岸的这片荒原就不一样了,那些土地的原主人都已经被契丹军掳去有二十多年了,就不说这些农户被他们的契丹主人折磨致死,想等他们逃回家乡恐怕也是希望渺茫。

    把这片良田抛荒而成的草场留给太仆寺养马,当然也算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这样的一片宜耕地就此成为牧场还是太可惜了,更不要说还是稍经规划就可以种水稻的宜耕地。

    给禁军蓄养良马固然是重要的,不过农耕社会可比不得契丹那样奢侈,可以把人口稠密区的优质宜耕地就强行圈作草场,在一个正常的农耕社会中,牧场只应该建立在人口稀少的地区或者不宜耕作的土地。

    更何况,周军现在的马匹数量用于进攻其他分裂势力和对契丹的防御作战也已经足够了,再要大规模扩大养马数量肯定是为了进攻草原上的敌人,而这样的进攻作战在统一华夏的核心区域之前显然是无力进行的,没有足够的人口和粮草储备作为后盾,光是马匹数量足够难以为恃。

    分田自然也算是一种策略,不管是分给幽州当地的中小户还是留给中原的无地民户,在郭威执政的时期就曾经放免了大量的皇庄,对于促进当时的农业生产显然是大有裨益的。

    只不过时移势易,经过郭威和郭荣两代人的励精图治,中原地区已经少有流民了,而幽州地区的中小户本来就有不少农田,再放免皇庄多分一点田给他们其实是在增加一些大户,对社会基础构成的影响其实是不利的。

    另外,当初郭威放免的皇庄都是一些熟田,灌溉系统也是配套的,又是分给原先就承佃皇庄的农家,并不需要那些农户再增加什么投入。但是温榆河两岸的这一片荒原则不同,这里已经被抛荒了二十多年,灌溉系统早就不复存在了,如果分给一些无地民户让他们成为自耕农,他们也是无力投资将其改造成良田的。

    正是因为以上的种种考虑,郭炜最终做出的决定就是——这一片荒原仍然作为皇庄保留,只是宫中不再派遣官员对此进行管理,而是将其委托给一些商家大户进行具体经营。郭炜选择的委托对象就是一直和他有着紧密利益关联的颉跌家,以往负责管理皇庄的宫使则不定时地派遣人员进行巡视监督即可。

    颉跌家自从颉跌老爹那一代开始结交上郭威,居然就此走上了一条高速致富路,这却是双方都始料未及的。

    说起来刚开始和颉跌家合作的郭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远大的前途,那时候他还只是后晋邺都留守刘知远手下一个主管军队财计的亲信军官而已,自家没有什么背景又官俸微薄不说,用嫁妆和才干支撑起整个家庭开支的原配柴氏又刚刚病逝,偏偏再次濒于家贫困境的郭威还不愿意贪污!这可真是想不穷都不可能。

    实在是因为家境窘困逼不得已,郭威这才想到在邺都当地找商家做合伙人去玩回图贸易,这一找就和邺都的土豪颉跌家一拍即合。

    回图贸易是泛指官方赢利性的商贸经营,其组织者系朝廷官员,其商业行为属于官方经营性质,而且享有免除过税的特权,商业利润较之一般贸易活动更加丰厚。回图贸易所挣的商业利润可公可私,既可以用于弥补办公经费或者军费之不足,也可以用来贴补家用、发家致富。回图贸易其中的利润固然是十分的优厚,却是非权贵而不能为,颉跌家虽然是一方土豪,对回图贸易要说是毫不眼馋那就是假的,但是他们也一直难以涉足其中。

    现在压根就不懂得经商的郭威找上门来,颉跌家自然是求之不得。这个人虽然一点都说不上贵,可是作为邺都留守的亲信还是有一些权的,做回图贸易的保护伞勉强是够了,南方的那些小军阀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去得罪。郭威的权和颉跌家的钱与经商经验就这样第一次结合起来,在回图贸易中初现风采,颉跌老爹就靠着这个合作坐稳了颉跌家的家主位置,还结识了郭威这一方的代理人郭荣。

    不过真正让颉跌家的这一次投资赚得盆满钵满的,还是在郭威称帝以后,尤其是在当时的皇孙找上他们合作以后。郭荣和颉跌老爹早年在江陵买茶时候的一句戏言,让颉跌老爹真的成了京洛税院使,每天过手的缗钱百倍于自家营商,虽然这些缗钱并不属于他,却也足以让他过个快乐晚年。然而真正让颉跌家财富暴增的,还是和当时的皇孙郭炜的合作——从棉花的引进推广开始,棉花的种植以及各种主副产品的深加工和贸易,速效救心神药的代理,这种种销路稳定利润惊人的营生,虽然宫中要抽成,官府要征税,颉跌家也是日进斗金。

    所以这次郭炜委托他们来经营幽州的皇庄,虽然这桩生意利润微薄而责任偏重,颉跌老爹对此仍然是十分的重视,为此派了嫡孙颉跌彦贵前来负责前期的土地规划和整理工作。

    邺都土豪商人世家的嫡系子弟在人际交往方面的教育是很到位的,这颉跌彦贵一到幽州就发挥了自己长袖善舞的特长,一点都没有以天子世交而自矜,把当地的赵家、韩家、刘家、郑家端得妥妥的,就是家声稍弱的范家和刚刚兴起的马家也没有被冷落。

    皇帝一家的贫贱世交,现在到幽州来是在为当今天子办事,为人处事又这么妥帖,幽州几大家族当然是要捧场的。于是颉跌彦贵开拓这片皇庄的工作是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就是在北平府大发徭役的同一个冬天里面,皇庄的开拓也一点都没有耽搁,为军粮城的重筑和相关的海运、漕运的运河疏浚工作的民夫熙熙攘攘,在温榆河两岸规划土地开挖灌渠的世家部曲也是人来人往。

第十二章 燕地新妃

    “久闻景云兄古道热肠,彦贵此番到幽州来打理皇庄事宜,燕地的几家大族给予的帮衬已经是不小了,景云兄还特地从卢龙赶来,小弟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感激回报才是。”

    温榆河边,农夫们正在喊着号子整渠引水,一簇人鲜衣怒马驻足于一旁察看着,人群当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正在向身旁的一个年轻书生拱手致意。

    这个年轻的书生却正是当日给田重霸和定远军、伏波旅奇袭渝关引路的卢龙赵家支脉子弟赵曼卿,与去年初夏时候穿着的一袭青衫不同,正月的幽州还是寒风料峭,赵曼卿身上明显鼓囊了许多。

    不过和赵曼卿说话的少年颉跌彦贵比他还要不堪寒冷,颉跌彦贵除了锦袍之内那些鼓鼓囊囊的御寒装束以外,锦袍外面还套着貂皮坎肩,围着狐皮围脖,即使是这样全副武装起来了,随着说话时喷出的白气,颉跌彦贵还是一阵阵地瑟缩。

    两个人身边的仆从虽然和劳作中的农夫们一样精壮有力,却也是穿得整齐厚实,对比在他们身边忙碌的农夫们光着膀子冒汗的情景,只能说是同人不同命了。

    “哪里哪里~”颉跌彦贵如此客气,赵曼卿可不敢端架子:“颉跌家是天子世交,郎君此来又是到幽州打理皇庄的,我们作为地主岂敢怠慢。幽州的赵族老本来是要亲自迎候郎君的,无奈幽州赵家也碰上了皇命差遣,赵族老一时间脱不开身,正好我在幽州、卢龙两地的赵家子弟中勉强算得上为天子所知,所以赵族老就指派了我来陪护郎君。能够获得这个机缘结识郎君,我已经是大感幸运了。”

    “哦……赵族老年高德劭,当年北平王同辈的人物,陛下也是极敬重的,小弟此番虽然是为陛下驱策,却哪里敢去劳烦赵族老,有景云兄专程陪同帮助已经是受宠若惊了。只是幽州赵家却是碰上了什么皇命差遣,却要惊动赵族老忙前忙后,小弟可得闻欤?”

    想当年颉跌家还是西域胡人,只因为在丝绸之路上经商而心慕大唐繁华,这才移居到了邺都。原先颉跌氏刚刚作为富商定居邺都的时候,无论是在行为装束风俗上面,还是在样貌上面,都和当地的汉人大相径庭,倒是和当地的那些粟特人颇多相似。可是经过了一两百年下来,颉跌家从移居过来的富商变成了邺都的一方土豪,比起和粟特人的来往,倒是与汉人的通婚和交往更为频繁一些,所以到了颉跌彦贵这一代,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纯粹的汉人了,唯一还能让人感觉到其胡人渊源的,也就是“颉跌”这个姓氏而已。

    像现在和赵曼卿的对话,除了因为个人性格和年少跳脱的原因而显得有些八卦,颉跌彦贵整个就是一汉人书生,甚至连商人的铜臭气都闻不出来。

    赵曼卿好像知道颉跌彦贵会有这么一问,当下只是微笑着说道:“这却不是什么重大机密,只是事情还没有最后定谳,幽州赵家才没有去大肆宣扬。先帝驾崩已近三年,陛下的孝期不是在年前就已经满了么,天寿节的时候就有拾遗补阙进言请陛下增纳嫔妃,以广天家血脉厚植国本。陛下虽然和李皇后恩爱甚笃,却也是感于臣下忠言,这才欣然纳谏,在天寿节后就册封了李才人,此后还唯恐进言的臣下不满意,可是陛下又不肯大选秀女骚扰民间,就点选了去年进幽州城以后见过的赵家女郎君。赵族老就是为了这事忙碌呢,范家的那位倔夫子不愿在朝为官,却是领了皇命回乡代为提亲,这送女郎君进京的差事,自然是要赵族老亲自去办的。”

    “原来如此……客翁离京回乡小弟倒是知道的,却不曾想是为了代陛下向赵家提亲。当初这倔夫子在幽州泣迎陛下,感叹于有生之年重见汉官威仪,陛下有心提携于他,又知道他学问渊深为人方正,带他回京本来是要他去做翰林学士的,可惜客翁无心仕途,还是求着陛下放他回乡教授蒙童。”

    颉跌彦贵恍然大悟,这种事情虽然算不上机密,不过在皇帝正式纳妃以前倒确实是不会传得沸沸扬扬的,只要一开始没有涉及到相关家族,就算颉跌家是皇帝的世交也不会马上就知道。以郭炜如今的身份,即使以颉跌家和郭家的世交关系,颉跌彦贵也不敢把郭炜单纯当作世兄,不过听到郭炜打算纳妃的消息,他仍然是由衷的高兴。

    这么多年以来郭炜只有一个皇后,却没有任何嫔妃,又只生了一个皇子,虽然其中有居丧的原因,天下人还是都有那么一点心中忐忑的。

    有些大臣当然是担心中宫狐媚固宠,一方面皇家子息不够繁盛影响国本,郭炜刚继位时候出现的那些暗流民间不知道,大臣们可都是心中有数的,天幸当今天子雄姿英发,这才震慑住了蠢动的群小,阻止了可能的动荡发生,若是再有什么不敢言之事,那真是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了;另一方面皇帝已经显露出专宠于李皇后一人的迹象,久而久之可能就会有内宫干政或者外戚干政的危险,天子内宫专宠一人,从武后到杨国忠,前朝的教训可不知道有多少,更早的那些历史教训就更不必提。

    更多的普通人却只是单纯地觉得当今天子够清苦的,就是在一般的富贵人家,宗子嫡子过了二十岁也是妾侍成群,更何况是皇家了,像当今天子这样的真是少见;再一个就是想到先帝是英年早逝的,虽然小民不好去胡思乱想,可是现在的天子还只有一个皇子确实不够保险。

    就说颉跌彦贵自己吧,因为颉跌家是邺都的一方土豪,如今又是皇商,家世雄豪,作为颉跌家家主的嫡孙,虽然年纪比郭炜还小了几个月,颉跌彦贵身边的姬妾也有四五个了,男孩女孩凑起来也生了三四个。

    “只是不知道赵家的哪位女郎君有福,当日陛下亲征幽州的时候就有幸面圣,现在又得到陛下亲点选秀?”

    还真别说,颉跌彦贵的八卦之心很浓,这个大概就是商人和官宦的不同吧,另外郭家和颉跌家之间的亲厚关系也未尝没有影响。后汉朝的时候颉跌彦贵就认识郭炜了,乾祐之变以后郭炜逃到邺都,颉跌彦贵在早熟的留守长孙身边很是做过一阵跟屁虫,对这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世兄,颉跌彦贵是既亲又畏。

    赵曼卿眉毛一挑,这人的好奇心还真强啊……不过冲着他和陛下的关系,现在告诉他也是无妨:“却正是当今武宁军节度使的长女,后唐枢密使和兴平公主的长孙。当年赵氏父子陷于契丹,又被裹胁而入东京,之后又随契丹主北返,武宁军节度使时镇河中,幸而留在了中原,家人却都滞留在了幽州。赵氏两地分隔多年,其父契丹燕王和其母兴平公主先后故去,其父的继室、后唐明宗的小女儿携全家寄居于赵族老门下,一直到陛下亲取了幽蓟,武宁军节度使一家才得以团聚。陛下留居幽州期间,不仅见过了赵家、刘家、韩家、郑家的几家族老,也见过了后唐明宗的小女儿,赵家的女郎君面圣想是在那个时候吧。”

    原来如此!颉跌彦贵这下清楚了,这个赵家的女郎君却不是简简单单的赵家之女,她是赵延寿的孙女、赵匡赞的长女,也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曾外孙女。郭炜打算纳的这个新妃子可不光是贵胄世家子弟,还会是幽州的代表,想必皇帝当时在幽州见过的女孩儿也不只是这一个吧……如果这个赵家女郎君无法入眼,大概新妃子就会姓刘、姓韩或者姓郑吧?

第十三章 皇恩浩荡

    初春的河北大地嫩绿刚显,只是空气中还没有多少水汽,永济渠也还是因为水浅而行不得大船。但是在过了沧州以后,各条内陆大河终究是开始纷纷破冰,永济渠一般行船还是毫无问题的,一些赶早的漕船已经渐次北行上溯至幽州。在永济渠中来来往往的船只里面,那艘逆着主流船河向南而行的花船及其护卫船就显得分外的打眼。

    永济渠的两边都是一马平川,那些田间地头上还是没有什么人在活动,虽然年都已经过得差不多了,人也都不敢歇得太懒,可猫冬的麦苗却仍然是矮矮的黄黄的,农夫们并没有着急上火地来给麦苗浇返青水。在这样冰雪初化的天气里,麦苗还是需要细心保养的,否则稍微一不注意还是有可能被冻死了,辛苦捱过了一冬的希望就这样被胡乱的勤快给折腾掉了,那可真是没地方哭去。

    在船河当中取逆行方向的这艘花船规模颇大,都顶得上在其身边过往的好几艘漕船了,因此也占据了永济渠的中心航道,再加上花船前后两艘护卫船,登时就把中心航道给塞得满满的。

    看着花船桅杆上面悬挂着的旌旗和立于护卫船船头的壮健汉子,一路上遇到的漕船无不是匆匆避让,反正漕船在北上的这一路来始终都是顺利得很,在这个时候稍微让一让却也不会误了期限,可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那就实在是担当不起了。

    花船上,一双素手掀开了主舱的窗帘,打里面露出来一张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脸,正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永济渠中来来往往的船只,还有渠岸边上的几行榆柳和远处无垠的田地。从她的眼中看来,这些田地中的麦苗和岸边的榆柳比之幽州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边的土地回暖得早那么一些,榆柳发芽也就要早那么一些,自从过了白沟河以后,一行人由坐车陆行转为行船,她已经多少体会到了一点南国风韵。

    “陛下就在东京等着奴么?去年夏天面圣的时候奴偷眼瞧过,比起幽州的那几个汉儿子弟,陛下可要风采出众得多了,更不要说和那些腥臊胡虏比了。听说东京城内就有大河穿过,河中漕船连天蔽日,河边榆柳成行,那景致比眼前还要繁华吧……”

    这就是赵曼卿和颉跌彦贵议论的那个赵家小娘子赵淑媛了,听着她现在的这种自言自语,看样子她对入宫倒是蛮期待的。

    说起来也是不幸,她出生的那年正值其父、其祖戎马倥偬,幽州、河北和中原的局势犹如走马灯一样变幻无常,父祖早早地就离开家随着契丹主南征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家。在她的童年印象中,根本就没有父祖的形象,一直到了去年夏天才真正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子。

    父、祖同时离家南征,父亲从此即南北相隔,祖父虽然北返却被新任的契丹主幽禁起来,不逾年即告离世,就连尊贵慈祥的祖母也没能看到她成年,赵淑媛的童年是凄苦的。好在还有姨祖母和母亲疼她,也好在赵家毕竟是幽州当地的大族,因为赵德钧、赵延寿父子在幽州的根基十分深厚,赵匡赞在南边也很得信重,所以幽州赵家对赵延寿的这个孙女照顾得是相当的周到,一切都是和赵延寿尚未失势的时候差不多的教养模式。

    正是因为有了幽州赵家的庇护,有族老赵行德这个族曾祖的亲自看顾,赵淑媛得以和其他的大家闺秀一样成长,其间或许少了一些至亲的爱护,却也没有遭遇这个时代有些大户人家都难以避免的离乱。

    随着年龄的增长,及笄、待字闺中……很快就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大概是姿貌妍柔的赵延寿和兴平公主的优点合成了其父赵匡赞,再加上其母刘氏也是样貌出众,赵淑媛出落得亭亭玉立。

    有赖于赵家的庇护,南京道的契丹子弟虽然跋扈,强掠民女乃是常事,倒也不能骚扰到她。赵家又不像蓟州玉田的韩家和奉圣州的耿家那样喜欢与契丹贵人联姻,赵家虽然和契丹的南京留守多有往来,那也只是因为时务所迫,他们日常往来的仍然是以幽州的汉儿世家为主。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赵淑媛多半会被嫁给幽州安次韩家、涿州范阳刘家或者涿州范阳郑家的哪个嫡系子弟,一如其母从刘家嫁入赵家,成为世家联姻的又一根纽带。只不过历史就在这个时候拐了一个弯,大周的少年天子率军亲征幽蓟,将契丹人彻底逐出燕山以南,在国家层面上是恢复了燕山长城防线,在百姓的层面上则是让无数被迫分隔两地的家庭得以重聚。

    赵淑媛也是自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了父亲赵匡赞,那时候的赵匡赞还是大周的保信军节度使,被郭炜从庐州招致驾前随驾北征,只为了利用他祖孙三代在幽州的强大影响力。幽州基本安定以后,御驾自然是要南返东京的,赵匡赞也随之南归就藩,并在不久之后转任武宁军节度使,他的家眷则还是暂时留在了幽州。

    按照郭炜的计划,即使没有这一次的纳妃之举,赵淑媛母女和赵延寿的继室后唐明宗的小女儿也会被接到东京去,并且将由朝廷赐宅与赵匡赞以安置其一家,正如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北面房副主事石越、庆州刺史兼青白两池榷盐制置使姚内殷的家眷和渝关巡检董遵诲的母亲高氏,也都将会被郭炜派出的专员前往平州和幽州接至东京居住。

    原先在契丹治下的幽州等地的汉官汉将,不管他们是主动南奔还是被俘投诚,家眷多半都是被迫留在了当地,能够做得像瀛州团练使张藏英那么周密的实在是罕有。

    张藏英是涿州范阳人,从赵德钧任幽州节度使的时候起就成为了幽州的一员牙将,一直到契丹治下任卢台军使兼榷盐制置使、领坊州刺史。他在广顺三年的时候策划南归,最后终于顺利地率领内外亲属并所部兵千余人及煮盐户长幼七千余口、牛马万计、舟数百艘泛海直抵沧州,几乎就是进行了一次家族大迁徙。

    不过更多的人只能是像石越那样弃官只身南奔,再顶多是像董宗本、董遵诲父子那样仅仅可以带走随军的家人,又或者像契丹关西巡检、瓦桥关使姚内殷在郭荣北征的时候投诚,当然也是没法带上家眷的。他们那些被迫留居在契丹辖境内的家眷,虽然因为幽州诸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联系而不怎么会受到契丹的惩治,但是想阖家团聚仍然需要许多的契机,若不是这一次的幽州易主,还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呢。

    只是如果不是因为纳妃,赵家人南下也就不会如此隆重了,那多半就是和石家人、董家人、姚家人一起南行,时间也会稍晚一点,幽州赵家的族老赵行德也不必一路护送。

    现在自然是不同了,其他人家只是赴阙与家人团聚,赵家却是去东京和皇家联姻去了。赵行德一行离开幽州的时候,虽然消息并未广为传播,声气相通的几大家族倒是都知道了,相送的时候,那几家对此固然有些羡慕嫉妒,却也只是恨自家无有好女被天子相中。不过幽州的节帅是李皇后的父亲,现在幽州当地又要出一个皇妃,几大家族倒也有些与有荣焉。

第十四章 春旱

    等到赵家一行人在滑州下船转行陆路的时候,已经进入显德九年的二月份了,正值仲春季节,临近春分的时候,一路上却罕见地没有碰上一场雨。虽然有春雨贵如油的民谚,可是像现在这样入春以来一直都是无雨,却还是让人心中着慌。

    赵家这一路行来,终究是不离永济渠这条大型人工水道,换乘地滑州也还是在大河的边上。所以赵淑媛的目力所及之处,都还是在河流的灌溉范围以内,即使天不下雨,即使河道因为天旱而大幅缩减,岸边的榆柳桃李总不会缺了水的,河边的麦田也尽浇得上返青水,虽然沿途就没有看到过春雨如丝润湿草色的景象,赵淑媛要看中原的春光倒是一点都不妨碍。

    麦苗青青,桃红李白,榆柳抽芽,草长莺飞,赵淑媛眼里的世界是美丽的,赴京的旅途是愉快的,入宫陪伴那个温润如玉却又雄姿英发的皇帝,这样的未来更是美妙可期的。

    可是在人老得成了精的赵行德眼中,显德九年的春天就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从过了白沟河开始,一直到大河边上的滑州,赵行德沿途就没有看到过一滴雨。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行程恰好就错过了某处的春雨,但是从他一路上看到的天高云淡,还有河边农夫们忙着挑水浇地的身影,在在都说明了河北大地上急需的一场春雨就一直没有降下来。

    永济渠那浅浅的河道,还有刚刚横渡的大河那清减了许多的身姿,更是说明了它们承担的灌溉任务之重。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种地又向来是靠天吃饭的,在永济渠和大河的边上还可以方便引水,可以稍稍克服老天的刁难,那些远离河道的地方怎么办?更何况这一段时间一直不下雨,就连大河的宽度都缩减了很多,看河床的模样,水量明显比汛期少了太多,想必离河稍远的地方已经是引水困难了,河北大地上的一些小河应该会有已经彻底干涸了的吧?那些地方的土地又要靠什么来灌溉?

    冬麦浇不上返青水就得枯死,夏收就可能会颗粒无存,年前的忙碌和整个冬季的期待就会完全化作泡影。

    这样的年景要是落到往年的幽州,那恐怕又会是一次大规模的流民潮了。契丹治理汉地极为粗疏,像什么义仓、常平仓的制度基本上都是缺失的,一旦进入荒年,那些小户人家历年的储粮肯定是难以度日的,他们除了变成流民就别无他途,契丹在幽州圈占的土地又只是长草,无法给流民们提供充饥之物,这些流民还就只能够南下去逃荒。幽州各大家族自己的粮仓储备固然能够支应连续几年的歉收,那也只能保证自己的部曲不致变成流民,对于其他人家他们是既无心又无力。

    现在幽州重归中国,天子自然是不能不管幽州百姓死活的,不过从永济渠那连绵北上的漕船来看,虽然这些漕船估计都是运输军食的,但是有这样的坚强后盾,今年即使幽州遭灾也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而且从这样大规模的漕船运粮来看,中原的仓储应该是非常充裕的,偶尔旱上那么一年半载也不会伤筋动骨,再看看河道周围的灌渠,想来中原至不济也有一些基本保障的吧。

    听说在幽州和平州等地,陛下把契丹圈去的那些地都归入了皇庄,趁着今冬农闲正在大规模整地造渠,有些水源丰富气候适宜的草场还会改造成水田,用于种植产量甚高的稻谷。这样的话,只要捱过了今年,就是依靠幽州这些地方的皇庄出产,也足够保证当地的军粮和赈济应急吧。

    只是不知道这场春旱会给府库造成多大的亏空,陛下混一天下的路途是不是就要被这一场春旱给耽搁几年?赵行德坐在排头的马车上如是想着,整支车队正在官道上辚辚驶过。滑州到东京的官道宽敞笔直,往日南来北往的兵马也要从这条官道上通过,只是此刻却没有几队逆旅,赵家的车队往往两车并行把整条官道都给占了。

    随着陆路的深入,车队离大河渐行渐远,东京北面的陈桥驿已经遥遥在望,管道两旁的田地中也终于可以看到因为失水而枯死的麦苗,赵行德虽然明白中原朝廷的底子相当深厚,此时却也不免在心头添上了一丝忧虑。

    当然,真正让他心中忧虑的,还是赵家选妃进京偏偏就碰上了这么一场春旱。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春旱,群臣将会为此焦虑不说,就是陛下也会心有旁骛吧?本来听说宫中只有一个皇后和一个才人,赵行德对自己这个族曾孙女入宫之后的前景是极为看好的,在东京有这样一个皇妃,赵家在幽州的地位无疑会更加显赫,这要是被一场天灾给搅了局,那就未免太冤枉了。

    …………

    东京果然是被这场春旱给牵扯了全部的注意力——当然,只是东京的皇帝和朝臣们,民间对此感觉并不强烈。

    照理说春旱不仅仅是会影响夏季的收成,也会影响当季的果蔬供应,东京虽然是市面繁华,百姓们对于骤然减少供应数量或者售价腾贵的果蔬也会有些敏感的。不过自从郭荣连年征发徭役疏浚东京周边的河道以来,不光是漕运疏通让四方物资辐辏东京,就是开封县和浚仪县的水利灌溉也得到了彻底的解决,在那里为东京市面而种植的果蔬完全不受今春少雨的干扰,旱情对开封府几乎就没有影响。

    只要影响不到市民们的日常生活,那这场春旱就只是人们口中的谈资而已,虽然这时候旱情已经从扬州、泗州绕过山东半岛向着河北全境蔓延,也没有让东京的市民们多分几许心思,他们有些人还沉浸在天子去年攻城略地的赫赫武功上面,有些人却在窃窃私议传闻中的皇帝选秀。

    东京市民谈资之一的旱情,在地方官那里却是了不得的大事,唯一能够让地方官稍微镇定一些的,就是其他地方的水利设施比起淮南来要好很多。

    随着各地纷纷报上来的旱情,朝廷已经彻底忙碌开了,正月、上元节和即将到来的寒食、清明都不是悠闲的理由。

    为了因应这场来势汹汹的春旱,所有的军事预案都只能暂时冻结起来,邻国再有机会,现在也无力去抓住了——虽然几个邻国也同样出现了大面积的春旱,攻击的机会确实是因此而大增。

    各地的仓储包括军资储备都要准备优先用于抗旱赈灾,最先出现灾情的扬州、泗州和紧接着报讯的沂州(今山东省临沂市)已经确定大面积绝收,很多农户不要说口粮了,就连种子都没有留下来。这样的话,地方上的开仓赈济不光是要保住居民的口粮,让他们不至于成为流民,还得给他们准备来年恢复生产的种子,这才不会让他们失去希望。

    更为严峻的是,旱情已经蔓延到了河北诸州,虽然目前上报的情形没有扬州等地严重,暂时还算不上大灾,可是未雨绸缪,当地的各种征调也不得不暂时停止。

    此时不要说是精心准备进攻哪个邻国了,就是转入防御以后也要万分谨慎。

    驻扎在东京的禁军还好,邻近州县一片安堵,他们还可以照常操练;驻扎在登莱和沙门岛、扬州的渔政水运司部队虽然都紧邻着灾区,却因为自己的职责是在水上,也都可以照常操练;河北诸州与淮南诸州的驻屯禁军就不得不进入了临战状态,随时准备抵御来自契丹、北汉和南唐的可能攻击——或许是强盗成性逢灾更狠,或许是趁火打劫。

    至于各地的州郡兵,他们现在都得忙着组织赈济和镇压地方呢。组织赈济可比不得平常的衙役办案或者下乡收税,那是近乎于打仗的一桩苦差事,州郡兵必须为此集结弹压;而一大片地区遭逢旱灾,百姓衣食无着,官府就有可能管制失序,就算是衙门的赈济得力,地方上铤而走险的人也会多上很多,这也需要州郡兵经常下去震慑。

    在这样的忙乱中,郭炜也只好把纳妃的事情暂时抛到了一边,反正事情早就交代了下去,自然会有专人负责安顿,何况赐与赵匡赞的宅邸也已经收拾好了,赵家一行到了东京也不会被亏待了。

    当然,在春旱的背景下,这场婚事想要大操大办是不太可能的了,好在也只是纳妃而不是大婚,简略一些却是算不上什么委屈,既然郭炜都不觉得委屈,赵家和赵淑媛就更不应该觉得委屈了。

    另外,面对着这场波及大半个东部疆域的春旱,有些话题又死灰复燃了。

    “显德八年十一月二十三岁星犯月,今春果然天下大旱,‘其野有逐相’尚不知会应在何时何地……中国本已初显治象,却又遭逢如此天象,果有天妒乎?吾辈徒哀民生之多艰矣!”

    有几个有条件了解到司天监汇报的老冬烘如是感叹道。

    “科普工作真是任重而道远啊……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个穿越人士则在听闻了老冬烘的感叹之后如是感叹着。

第十五章 春捺钵

    显德九年的这一场春旱,影响波及到的绝不仅仅是大周的东部疆域,几乎整个东亚大半岛的东部近海地区无不遭灾,江南的南唐和吴越自然是不能幸免,就连契丹的东部领地也同样感受到了旱情,潢河化冻以后的河床比起往年有很明显的缩减。如果按照后世的分析,大概就是这一年的东亚季风有些异常,因此往年靠着季风带来雨水的地方都是经月不雨。

    当然,南唐和吴越地区现在都是奉大周的正朔,和中原地区一样也把这一年称作显德九年,而在契丹的领地上,这一年则是应历十二年。

    应历十一年的年末,耶律述律拖着整个行宫帐落从他的冬捺钵地黑河平甸回到了上京临潢府,在学着汉人的习俗于正月十五观灯之后,匆匆进行了几项补缺的任命——实在是没有办法,在这一年里面阵亡和病故的重臣大将有些多了,就连有名的贪杯贪睡不理政务的天顺皇帝也只能稍加振作管一管人事安排,虽然这些任命比起正常状况来已经是晚了大半年的时间。

    北院枢密使萧霞里终于因老病而卒,给一大批国舅房的子弟带来了希望。虽然经过了十来年的叛乱、杀戮和整合,有权参与北府宰相世选的国舅房贵胄子弟还是很多,北府宰相萧海璃仍然壮健,众人一时间巴望不着,这个北院枢密使的实缺就分外诱人了。最后得耶律述律青眼的是御史大夫萧护思,这个萧护思在前几年连续的诸王反事大案中,奉诏穷治叛党,行事颇称耶律述律之心,因此在一众国舅房贵胄子弟当中脱颖而出,被擢升为北院枢密使,赐对衣、鞍马。

    契丹皇帝的亲军皮室军的左皮室详稳萧安团领左皮室军随同北院大王耶律屋质救援南京,左皮室军被周军的锦衣卫亲军龙枪军正面击破,萧安团战没于高梁河之役。像皮室军这样的亲军不可长期无主帅,因此耶律述律拔擢左皮室军郎君萧乌里只为左皮室详稳,右皮室详稳耶律撒给和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葛仍居故职,三人共同担负卫跸之责。

    高梁河一战,应州彰**节度使萧敌烈和奚王拽剌也一起战没,丢了南京又丢了主官的南京统军副使耶律沙不但没有受到处分,还非常幸运地补了萧敌烈的缺,而新的奚王则是原先的奚六部长奚和朔奴。

    至于六院部敞使耶律何鲁不这样的军将阵亡,自有六院部自己选人补缺,在这方面,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的决定权比契丹皇帝还要更大一些。契丹皇帝倒是可以任命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当然,得从出身五院部和六院部的贵族里面选,而且正值现在这样的用人之际,打了败仗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尚且做得稳稳的,不曾出兵而是谨守西南边境的耶律挞烈自然更是地位稳固。

    战没于高梁河的南京统军使崔廷勋、死守顺州阵亡的顺州都总管耶律速撒也是各有抚恤,只不过随着南京道的整体失陷,他们留下的官缺已经毫无意义了。同样毫无意义的官缺还有南京道各州的刺史和辽兴军节度使,那些战死的自然是给予抚恤,叛降的当然是褫夺其官爵,逃归的则无处安置,也就在各自的帐落投闲置散了,这里面就包括前南京留守司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韩匡美和涿州刺史耶律昌术。

    丧师失地以后还有好命的,一个耶律沙,一个就是现在的侍中萧思温,南京留守、南京道兵马都总管的实职随着南京道的丢失肯定是不可能有的了,不过侍中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地位却是甚为尊贵,显然不是什么责罚。

    那个在郭炜反复劝降和族人反复劝告面前桀骜不驯的南京副留守刘守敬没命享受耶律述律的奖赏,被放回契丹之后没有多久就病卒了,不过死后倒是备极哀荣,其子刘景刚刚丁忧就被夺情起复,仍然做着他的翰林学士、知制诰。

    …………

    仅仅在上京停留了半个多月,耶律述律又打点行装开赴春捺钵,继续行宫帐落的游牧生涯。当然,比起后世契丹皇帝的春捺钵,他现在跑得还不是那么远。

    往后的契丹皇帝到了开春,那春捺钵都是放到了长春州的鸭子河(今松花江)、长春河(洮儿河)、鱼儿泺一带,也就是如今的嫩江中游地区,吉林省白城市东面大安的月亮泡。而耶律述律仅仅是出上京之后南行百余里,到潢河一带去办他的春捺钵,比起后来的那些皇帝走的路少多了。

    耶律述律一向都是耽于逸乐,却不去水草更为丰茂、候鸟成群更适合钩鱼捕鹅的长春州,而仅以潢河附近的水泺为满足,显然不会是为了节省民力,也不像是为了节省路途,究其原因,多半还是因为他太懒了,这个时候恐怕还没有真正压服生女真,以长春州的鱼儿泺等地为春捺钵?此时还是太危险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春捺钵的环境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潢河与土河(今老哈河)在木叶山下交汇,因为木叶山的阻挡而向北转了一个弯,水流转折之下丢下了大量的泥沙,在两条大河夹峙的三角地带形成了一片遍布水泺的平甸,平甸水草丰美,其中的沟汊中鱼虾极盛,这片平甸也因此而特招候鸟和草原上野兽的喜爱。

    若是在往常的年份里,这片平甸中的小沟汊和诸多水泺也会封冻,只有潢河与土河的中间还看得到活水。不过随着春分来临,草甸上的积雪与河冰就会纷纷融化,水草会迅速地发芽生长,水中的鱼虾更是见风长。而到了这时候,秋冬时节跑去南方的天鹅、野鸭、大雁等候鸟就会适时地回归,在这片平甸找到它们的进食乐园。

    契丹皇帝的春捺钵,也就是选择这么一块胜地,以牧养行宫帐落的牲畜,并且让大家在此钩鱼捕鹅取乐。

    在天鹅、大雁和野鸭等候鸟飞回来之前,人们早就来到了这里,在冰雪地上立起毡帐,在结成厚冰的河流沟汊中凿冰取鱼。因为取鱼的工具除了少量网兜之外,更多的是钩叉之类的利器,这个活动也就被称作钩鱼,和中原地区的钓鱼是大异其趣。

    由钩鱼活动而设的头鱼宴,则是春捺钵上的第一桩盛事。

    在钩鱼开始以前,契丹人会先派人在河流的上、下游截鱼,以防鱼群逃散,等到钩得头鱼,众人即于大帐中置酒设宴,契丹皇帝会命前来祝贺的女真各部酋长依次歌舞助兴。在另一个时空里面的百余年之后,女真族的酋长完颜阿骨打据说就是在头鱼宴上受到了契丹天祚帝的戏弄,他起兵反叛的借口之一就是在头鱼宴上被迫献舞。

    而等到诸多的候鸟纷纷飞回来的时候,这个春捺钵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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