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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保裔     混在五代当皇帝txt下载     混在五代当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春水捕鹅

    在每一年的春天真正来临,春捺钵所在地冰雪消融候鸟飞返的时节,忙完了凿冰钩鱼的契丹行宫帐落就要进行盛大的捕鹅活动了。凿冰钩鱼所得的头鱼是要置办头鱼宴,而契丹皇帝纵鹰捕鹅猎雁获得的头鹅则要献于宗庙,当然,与中原朝廷的帝室宗庙立于京师不同,契丹皇帝的宗庙就在大横帐中的诸斡鲁朵,是行宫帐落的核心部分,始终都是跟着御帐走的,这个将头鹅荐庙的举动倒是不必跑回上京去做。

    如果说应历十二年春旱对于契丹领地的影响,在前面钩鱼的活动中或许还算更有利的话,那么在现在的捕鹅活动中就是明显的不利因素了。

    春旱让潢河与土河上游的来水都减少了很多,春捺钵当地在这一冬里面下的雪也是明显的减少了,往年的冰天雪地里现如今却露出了许多枯草,平甸之中的大量沟汊和小水泺都濒于干涸,冰面之下几乎已经没有了流水,鱼虾自然也就从中绝迹了。

    不过凿冰钩鱼倒是不会选择在平甸的沟汊和小水泺里面进行,既然要堵住河流的上下游截住鱼群,这河流自然是不能小了,在春捺钵这块地方可供选择的也就是潢河与土河这两条主河道。

    春旱固然压缩了潢河与土河的河床,可是缩小的河面、降低的流量却也让整个河面都冻得严严实实的,又少了许多分流的沟汊,流域内的鱼群几乎都集中到了这两条河流的冰面下面。现在这一堵住了河流的上下游,流域内的鱼群差不多就可以一网打尽了,人们再跑到河流的中间去把冰面一凿开,那鱼儿就全都凑到了冰窟窿这里来吐泡泡玩,其密集的程度用过江之鲫都不足以形容。

    面对冰窟窿处如此密集的鱼群,无论是用叉矛钩鱼、叉鱼还是用网兜捞鱼,甚至就是纯粹上手去抓鱼,凡是能够抢上前的人就不会落空。这精心捕捉的头鱼自然是个大肥美,最后总体上的渔获也是极为可观,今春的头鱼宴当然也就办得非常丰盛。虽然向大辽驯服的生女真部落还不算多,前来拜谒契丹皇帝的附属族落也很有限,歌舞助兴的酋长少了一点,这场头鱼宴却也足够热闹了。

    向各属国、部族宣示皇威的头鱼宴办得热热闹闹,契丹人自家作乐的捕鹅季却被这场春旱害得差了意思。

    冰雪消融以后给河流沟汊补充的水量极为有限,上游和当地都没有新的雨水降临,潢河与土河的河床自然是保持着苗条的身姿,平甸上的许多沟汊和小水泺也完全干涸了,于是在南方刚刚遭遇旱灾因而家族繁衍悲观的天鹅、大雁和野鸭们发现它们回到这里也还是非常的拮据。

    水面急剧减少,那些多年不曾裸露的水底沙洲上水草疯长,候鸟们筑巢的地方大了,可以刨食的草根多了,但是可供休憩捕食的水面少了,浮游生物少了,鱼虾更是明显的少了,于是候鸟们最终的食物还是少了。

    食物少了,飞返的候鸟数量本身也少,又因为平甸上水泺的减少,大多数的候鸟都集中到了潢河与土河两边,这对于以往习惯在开河之后围着水泺捕鹅的契丹人来说,无疑是猎场减少了很多。

    于是在应历十二年的捕鹅季上,整个行宫帐落的人罕有地集中到了两条河流边缘的大水泺附近,耶律述律亲临现场,参与围猎的部族子弟环绕着水泺排立,与水泺之间和各自之间相距五七步,人人穿上墨绿色大氅作保护色以免惊动水泺中的天鹅。数千人就这么围拢了过去,这个大水泺已经可以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天鹅要想突围也就只剩下腾空而起这一条路。

    参与围猎的这些人手中均持着连鎚一柄、饲鹰的食器一具、刺鹅锥一枚,正是为捕鹅的鹰鹘服务的,围场中间只能向空中逃窜的天鹅,那唯一的逃亡路线就是由契丹人饲养的鹰鹘阻截。

    不过首先出场的鹰鹘只有一只,那是五坊使掌管的属于耶律述律个人的一羽海东青,乃是海东番人进献的最大最猛的狩猎禽鸟,头鹅就将由牠来抓捕。

    日头高企,耶律述律冠巾时服,系玉束带,于水泺外围的上风处观望。随之有鹅之处举旗,探骑驰报,远泊鸣鼓。天鹅被鼓声所惊而飞起,左右围骑便紧追着天鹅飞出的方向举旗猛挥。

    这个时候,威猛的海东青就闪亮登场了。五坊使亲自擎着这羽海东青拜进耶律述律,再由耶律述律亲手放飞,久经训练的海东青自然是直扑刚刚开始滑翔起飞的天鹅群,目标就是天鹅群的头鹅。

    然后就是鹰鹘和天鹅之间的殊死搏斗,海东青是为了主人的饲养而卖命,天鹅则是为了自身与族群的生存。虽然海东青生性凶猛,又是以捕鸟为生,却还是难以迅速制服为生存而战的头鹅,甚至还会在头鹅的殊死抵抗下面临险境。

    这时候就该遍布水泺边缘的服务生们出场了。离这两只鸟的战场比较近的部族子弟会以连鎚助战,头鹅只好郁闷地陨落,然后刺鹅锥一下,鹅脑入食器,海东青的付出就有了报偿。

    …………

    “上国天子的气象果然不凡!头鱼宴上诸部酋长歌舞助兴,天顺皇帝实在是有天可汗之威,大唐之后的正朔非大辽莫属。小人从今日围猎天鹅的盛况,更可见大辽的兵威,就连鹰犬都是这般威武!天顺皇帝有此精兵,何愁南朝小儿寻衅。”

    离得耶律述律很远的一个角落里,赵阔的惊叹声悠然响起,听在骑马立于他侧前方的萧斡里耳中却是那么的由衷。萧斡里不由得撇了撇嘴,虽然自己是那样的勤于学习汉话和汉人的典籍,但就是学不到赵阔的这点本事——摆明了这番话也太言过其实,可是从赵阔的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的自然,一点都没有吹牛拍马的味道,一点都不造作,天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学来的说瞎话的本事,偏偏平日里问他一些中原事故又没有什么瞎话。

    这话要是在当年嗣圣皇帝入东京的时候说出来,倒还算是恰如其分,毕竟有囚晋主、受唐主聘问并受中原百官朝贺的功业摆在那里,说是大唐之后的正朔也是能够说得通的,就算是硬要自诩为天可汗也不是不可以,而且入东京虽然有晋朝君臣异心的原因在,嗣圣皇帝手下的那些精兵强将也是打过一些硬仗的。

    可是如今的这位天顺皇帝算什么?

    他虽然是嗣圣皇帝的长子,却根本就没有嗣圣皇帝的才干和人望,治国因循无为也就算了,个人耽于逸乐也可以不论,可是他登基的这十几年来,各种真的假的诸王和国舅的反叛就没有断过——无论这些反叛是真是假,起码说明了天顺皇帝在辽内四部族当中是不孚众望的。

    就是今年的这个头鱼宴,前来恭贺的部族酋长又有几个?女真酋长就更是少得可怜,南朝自晋亡以后世代为敌,也只有一个河东保持着纳贡称臣,就连原先聘使往来频繁的唐国也彻底断了联系。

    这样的皇帝算什么天可汗?算什么正朔?顶多就是可以自居一下上国天子了。

    至于精兵么……围猎天鹅的时候是够精锐的,可是为什么在高梁河就输得那么惨呢?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整个南京道给彻底丢掉了,后来的反扑居然连燕山的几个关口都难以撼动。

    从萧斡里的视角和眼界来看,高梁河一战的主将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堪称良将,当时的排兵布阵也是合乎兵法正道的,和周军展开的是堂堂之战,战场地形也是有利于骑兵发挥的,本方的兵力也不会弱于周军,怎么就会那么干脆地败了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周军装备的新式投石机和火铳么?仅仅只是两件新兵器就能让战场的局势出现大变?萧斡里不怎么愿意相信这一点,不过此前契丹军和中原的汉人军队作战一直是互有胜负,每一次总是选择了对本方有利的战场和时机的那一边取胜,如果双方各有凭恃就会以消耗战收场,像高梁河这一次战场和兵力都偏向于契丹军却最终惨败的绝无仅有,萧斡里此时也不得不重视起周军那传闻中的新兵器了。

    学不会赵阔那样自然的逢迎拍马,天顺皇帝又不像天授皇帝那样喜欢汉人汉典,萧斡里自忖进阶之道也只有军旅这一途了。而南朝如今的军力如此强悍,军功肯定是主要从南朝那边取得,关心南朝的军政详情就是不得不然了。

    赵阔方才胡吹大气说什么“天顺皇帝有此精兵,何愁南朝小儿寻衅”,哼哼……那南朝小儿亲征夺去了南京道,难道不是在寻衅?现在周军还没有越过燕山,南朝小儿还没有效仿汉人经常歌吟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恐怕是因为刚刚占领的南京道尚不稳固、军食和战马尚不齐备、南方又有群藩掣肘吧?那些干脆利落地败给周军的“精兵”,却哪里吓得住人。

第十七章 暗流

    “这是哪家的奴才在那里瞎嚷嚷?皇上离得吝远,奴才就是吹得再响皇上也是听不见的,要想靠着逢迎拍马来一步登天,一个汉儿奴才那是想都不要想~”

    赵阔的声音颇大,不仅是惊动了萧斡里,这边角落里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萧斡里有用得着赵阔的地方,需要表现出基本的主公气度,倒是不为己甚,同为国舅别部成员且比萧斡里还高了一辈的萧海只就皱起了眉头。

    和萧海只并排骑着马的萧海里信口接道:“不过这个汉儿学国语倒是学得挺快的……好像是檀州祗候郎君萧斡里的家奴,和萧斡里一起从檀州滚回了行宫帐落。刚刚在南京道那儿领教了南朝兵马的凶悍,这时候却是想到仗我国人的势来了。”

    萧海只恍然大悟:“萧斡里?就是那个天授皇帝三女撒剌的夫婿、叛臣萧眉古得家的儿郎么?檀州祗候郎君……现在檀州已经丢了,他也什么都不是了吧。主子都这么落魄了,弄到还要重新回到国舅别部来讨生活,一个家奴却想着靠嘴皮子一步登天?”

    “原来是萧斡里家的啊~咱倒是知道积庆宫里面传着一个绰号,叫做‘烂尾萧伯朗’的,说的就是这个萧斡里……”见兄弟二人说得热闹,马上就有人驱马凑前去插话。

    说这话的却是他们的堂兄弟萧神睹,萧海只、萧海里和萧神睹这三个人论起来和萧眉古得这一家子还是属于同一个家族的,只不过自从萧眉古得沾上了叛臣之名以后,他们自然对萧眉古得的遗孤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反正契丹本来就是以各部贵族立国,耶律述律也不可能把整个国舅别部给踩下去,如今的北府宰相萧海璃就是他们的兄弟行,他们当然是选择和萧海璃交好了。

    萧海只闻言是大感兴趣,一个不成器侄儿的八卦,那可比一个汉儿家奴的身份要有趣多了,得好好地听一听:“哦?!这却是怎么说?积庆宫人和萧斡里接触多点倒也是很正常的,只是这‘烂尾’是咋回事,听着不像是好话,积庆宫人也不看撒剌的面子么?还有这个‘萧伯朗’又和萧斡里有什么关系了?”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萧眉古得那一家子就喜欢和汉儿拉拉扯扯的,搞得很不清爽的。萧眉古得自从结识了那个酸不溜丢的晋臣李瀚,就成天想着把自己变成个汉人,不光是取了个汉名‘萧海真’,还图谋南叛。这个萧斡里更是在汉儿和渤海人面前就直接把自己当汉人了,除了给自己取了个汉名‘萧乾’以外,还专门取了个表字‘伯朗’,平常亲近的人都叫他‘萧伯朗’的。”

    萧神睹得着个机会来表现自己的消息灵通,那还不是尽情地卖弄啊:“至于那个‘烂尾’么,就是被南朝军队的什么火铳打坏了屁股,当时萧斡里翻过燕山跑到了北安州积庆宫的一个牧场,请来当地的名医马神医诊治,马神医给他瞧过伤出来就说了一句‘尾闾烂兮’……积庆宫人都知道~”

    看着萧神睹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学着积庆宫人学马神医的样子,萧海只和萧海里不禁想笑又笑不出来。“尾闾”是什么他们不太清楚,不过“打坏了屁股”和“烂尾”联系到一起,他们还是能够大略明白指的是什么样的伤势了,按说这是很可笑的,尤其是伤者一向是他们看不惯的人,不过“南朝军队的火铳”……这大半年的,虽然耶律屋质等人私下里严禁部下议论南京道的战况,但是相关的传言还是不胫而走,就连没有参与高梁河之战的他们也影影绰绰地知道一点了,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传言又让他们根本就没法笑出来。

    暗自震惊了半晌,萧海里终于期期艾艾地开腔了:“这……这……要是打坏了屁股,可不方便骑马的……那马神医都说到‘烂’字了,想必是严重得很,可是为甚萧斡里现在骑马骑得好好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萧神睹果然是消息灵通人士,等闲的疑问根本就难不住他:“那马神医说的,尾闾就是啥长强穴,人虽然没有和牛马豺狼一样的尾巴,尾骨却还是有的,尾闾也就是在尾骨附近。萧斡里是在尾骨处中了南朝那啥火铳发出的铅子,结果不仅是伤了尾骨,而且因为翻山几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长期的铅毒让尾闾处都彻底的烂掉了。这样的伤势当真影响到骑马,所以萧斡里是坐着驴车才回到行宫帐落的,只是近来他们特制了一套马鞍,上马以后还可以绑缚固定,所以萧斡里现在勉强可以骑得马,等到他上下马的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出来了。”

    其余两个人闻言不由得相顾骇然,这一旦骑不得马了,契丹国人的威势也就去了大半,南朝那个什么火铳阴毒至斯,那比起弓弩箭矢来可要狠辣多了。这时候再去看一眼萧斡里,却已经没有了看异类的感觉,看着他软塌塌地歪在马背上的样子,萧海只和萧海里二人不禁有些物伤其类了。

    …………

    赵阔拍马逢迎的话说得声音很大,这萧家的三兄弟说话也没有特意压低了嗓门避人,旁边一圈人都做了听众,萧斡里固然是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另一边的张氏兄弟也是十分的尴尬。

    张景星、张景惠二人和萧斡里交好,一方面是作为汉官之后和喜爱汉文的萧斡里一家比较投契,另一方面也有同病相怜的意思。

    自从张砺被麻荅和萧翰气死在恒州以后,缺乏成年男子的张家就是江河日下了,十多年的时间过去,虽然张氏兄弟渐渐地长大成人,张家却已经成为了契丹权力圈子的边缘性家族,不要说和韩家、赵家以及渤海的高家去比了,就是比新贵刘家、耿家也是远远不如的,而且一时间还看不到翻身的机会。

    以这样的家世,张氏兄弟就是去攀附正当红的契丹贵人,别人也未必会看重,耶律述律本人更是不重视汉官,直接的求官之路基本上走不通,张氏兄弟就想到了曲线报国。

    耶律述律当政以来,辽内四部族的反乱就没有断过,不光是作乱惯了的耶律阿保机幼子耶律李胡一系乱个没完,就连人皇王耶律倍的次子耶律娄国都起而作乱,就连亲弟弟太平王耶律罨撒葛都曾经作乱,可想而知耶律述律的帝位是不稳的。

    更加让部族群臣人心不定的,则是耶律述律耽于逸乐沉迷醉乡,这都三十多岁了,却还没有生下一个儿子,真要是发生什么变故,还不知道这个行宫帐落里面会有什么碰撞呢。

    如果耶律述律出现什么意外——从他好酒喜怒嗜杀的性格来看,从这些年的诸王叛乱频度来看,从天授皇帝被弑的历史经验来看,这类意外不会是什么重大意外——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不外乎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后的三个嫡子传来下的支系:

    长子人皇王耶律倍这一支,其长子天授皇帝耶律兀欲被弑,次子耶律娄国已经伏诛,另外几个儿子都不是嫡子;耶律兀欲的长子吼阿不和父母同死于难,次子明扆被养在永兴宫,如今已经快要成年了,有不少闲散贵人都在悄悄向他靠拢。

    次子嗣圣皇帝耶律德光这一支,长子就是现在的天顺皇帝耶律述律,次子太平王耶律罨撒葛叛乱之后还能重掌国政,其他几个儿子也是宫人所生。

    幼子耶律李胡这一支,李胡已经因为多次牵连叛乱而死于狱中,其子在国人当中并无威望,基本上是没有希望觊觎皇位的。

    这也就难怪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有意无意地开始接近明扆王子了,像侍中萧思温、太祖庙详稳韩匡嗣、马群侍中女里和北府郎君耶律贤适都是如此。如果耶律述律还是一直不生儿子,明扆王子身边的契丹贵人将会越聚越多。

    张氏兄弟当然没有资格去直接靠拢明扆王子了,虽然他们和明扆王子同在永兴宫,不过很喜欢汉文汉人的檀州祗候郎君萧斡里是耶律兀欲第三个女儿耶律撒剌的夫婿,也就是明扆王子的姐夫,这就好办了。

    不过结识萧斡里只是张氏兄弟给未来的投资,目前萧斡里受到萧海只兄弟的当面羞辱,张氏兄弟却是不敢出头的。面对依附北府宰相萧海璃而权势正盛的萧海只兄弟,就连萧斡里本人都只能干受着,还想着攀附萧斡里的张氏兄弟又能如何?

第十八章 运筹?

    “女真、契丹、奚皆同朝,只汉儿不好。北人指曰汉儿,南人却骂作番人。”

    晚间的春捺钵地,整个行宫帐落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虽然因为罕见春旱的缘故,在今年的捕鹅季里第一天的收获有些偏低,可是皇帝所放的海东青捕获的头鹅却是颇大,想必宗庙里面的老祖宗是满意了。

    头鹅荐庙以后,群臣向耶律述律进献酒果,然后耶律述律在御帐外举乐设宴——这样的美事自然是轮不到萧斡里和张氏兄弟的,就连萧海只兄弟三个也是攀不上,只有像北院枢密使萧护思、北府宰相萧海璃、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这样的重臣和明扆王子、侍中萧思温、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葛这样的亲信才有份。

    不过萧斡里和张氏兄弟多少也有那么一点身份,耶律述律随后给从人赐酒散毛就轮得到他们了,御酒也就是一人一盏,头鹅的羽毛同样是一人一根。头鹅很大,那羽毛当然也不小,在捕鹅季里把头鹅的羽毛插到头上,那就是身份。

    混不到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办?那就在整个捕鹅季里面多多努力,弋猎网钩春尽乃止,把上进不成的郁闷化作钩鱼捕鹅的动力,顺便补充一点牛羊之外的肉食。

    只是已经够身份去得御酒分鹅毛的萧斡里和张氏兄弟依然是郁闷得很,日间捕捉头鹅的时候萧海只等人的当面嘲笑,萧斡里固然是很受伤,张氏兄弟也有自己的不痛快,几个囧人于是在晚上凑到了一处,欢腾热闹是别人的,他们则是在萧斡里的毡帐中喝着闷酒。

    在毡帐中喝着喝着酒,张景星猛然间就冒出来一句牢骚,只是这一句话就直说到了陪在一旁的赵阔心里面去。

    契丹人和奚人都算是大辽的国人,这且不去说它,可就是那些女真蛮子,只要是入朝为官了,也可以和契丹人、奚人打成一片。渤海人看起来要差上一些,高模翰也不见得比康默记、韩延徽、赵思温等人更得信重,可是同样作为农业民族,渤海人彻底亡国以后还是不像汉儿在大辽的身份那么尴尬。

    渤海人和汉人的农业生产方式与契丹的传统习俗不一样,本来就让彼此之间有天然的隔阂,而因为有一个南朝在,因为汉人的中心和正统在中原的南朝,大辽的汉儿不管怎么尽心竭力效忠,也不可能像契丹人、奚人和女真人那样受到信任,汉儿在大辽的信任度甚至还不如彻底亡国的渤海人。在大辽国人的心目中,汉儿始终都是汉儿,与国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汉儿想要尽心竭力地效忠大辽的话,国语就是不能不学的,甚至为了减少隔阂还要在衣着等其他习俗方面都契丹化,这样一来在南朝汉人的眼里,大辽的汉儿和契丹人、奚人、女真人一样也是番人了。

    这样的感受,幽州的汉儿还要轻一些,因为他们日常来往的基本上全是汉人,倒是感觉不到这种被主流群体另眼相看的滋味,在大辽越往北、地位越高,那么感受也就越深。赵阔也是在跟着萧斡里翻越燕山以后,尤其是来到行宫帐落以后,才逐渐感觉到这种异样的滋味,而张氏兄弟显然是从懂事以来就一直在体会着。

    若是郭炜在这里听到张景星这样自况,倒是可以马上明白他们的处境——这不就是郭炜曾经的历史上那些二鞑子、二鬼子的心声么?在寓言里面,那就是蝙蝠身处禽兽之间的困境。

    当然,郭炜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毡帐中只有同病相怜的张氏兄弟和赵阔,还有一个对他们表示充分理解和深切同情的萧斡里。

    “伯辰兄肺腑之言,赵阔也是直至今日方才体会到贤昆仲常年的境遇……”

    张景星趁着酒酣耳热之际喷出口的一句话,马上就拉近了他们兄弟二人和赵阔之间的关系。虽然赵阔的身份远不如他们兄弟,但是根据张景星的调查,人家是萧郎君的谋主,现在要和萧郎君攀关系,与赵阔交好肯定是不错的。

    所以别看张景星瘦脸猴腮长着两撇鼠须的猥琐样子,他的家世背景、受教育水平和心计都是不差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伯辰兄不必感慨,东海先生也不必烦恼,萧海只等人的胡言乱语,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你们就更不要为此等庸人所扰了!当年太祖皇帝重用康默记、二韩和赵思温等汉人,太宗皇帝也极为信重张仆射,世宗皇帝则以今上京高留守为南院枢密使,这等胸襟气度岂是庸碌之辈能够懂的。”

    当然,面对自己看重的谋主和准备倾心结纳的才智之士的哀叹,萧斡里非常适时地发言了。古之明主招揽人心,重点不就是在这一类的情况下么?只会攀附显贵的萧海只这类庸才,也就是得意于一时而已,哪里配和自己比。

    赵阔在南朝的时候地位很低,连表字都没有,这一点萧斡里是知道的,不过赵阔对南朝朝堂上面的纠葛和禁军将领之间的关系以及微妙的人心都有着很深的了解,起码在萧斡里接触过的人中间应该是最厉害的,所以他要想在对南朝的军政行动中脱颖而出,把握住赵阔的忠心很关键,因此赵阔在南朝的时候怎么样一点都不重要。

    现在赵阔到大辽稍微混出了一些模样,也就附庸风雅地为自己取了表字,萧斡里自然是很配合地把赵阔的表字挂在了嘴边,如今“东海先生”这个称呼说出口已经是极为顺畅的了。

    “没有太祖太宗的历代经营,没有汉人中的俊彦辅佐,我大辽又怎能雄踞海东?南朝不能用此等俊彦,却诬之为番人,可正是这些‘番人’助我大辽取南京入大梁,让南朝长期称臣纳贡,南人若是深知此中情形自当悔之无及;萧海只等人坐享汉儿为大辽带来的国势和财富,又宁不自愧?况且汉儿又怎样,太祖庙详稳韩匡嗣不是汉儿么?武定军节度使的耿家不是汉儿么?如今都可以和国舅帐、大横帐联姻,尊贵不下于皇族与国舅族。诸位若能同心戮力,将来未始不能抬升家族地位,超乎于一般汉儿之上。”

    萧斡里的这一番话,有历史实例,又有未来展望,直说得张氏兄弟都是两眼熠熠生辉,就别提刚刚见到富贵的赵阔了,薄酒一蒸激动之下直欲效死,心中只是念叨着,赵普在南朝投机赵匡胤一家失败,莫非现在赵家的家声要着落到自己身上了?赵家的从龙之功,其实是在大辽?

    “不过东海先生所习重在纵横之术,眼下对我的助力却是有限。”萧斡里对众人进行了一番激励之后,转眼却又说起缺憾来了:“东海先生对我大辽的状况还不甚明了,纵横术一时也没有用武之地,而对南朝的朝堂、禁军等等了解再多,因为我目前的地位所限也暂时难以应用。就怕将来有机会利用的时候,东海先生关于南朝的了解却又失效了……可惜东海先生对于南朝的新式投石机和火铳所知极为有限……”

    这话却让赵阔不太服气:“郎君此言差矣,上兵伐谋,伐兵、攻城俱在其下,更何况只是一两样兵器?若是异日郎君能掌辽国大军,对南朝的朝堂和禁军运用谋略操弄人心才是正道,大势转换之下几种兵器又济得什么事。”

    “是啊,当年太宗皇帝入大梁的时候,那晋军的兵甲不精么?军马不多么?如今皮室军和五院部、六院部大军的铠甲还有很多是来自当年晋人在大梁与恒州的府库呢,滹沱河边晋军主力投降以后,太宗皇帝亲领大军中的打草谷家丁还曾经驱数万匹战马北返呢。”

    张景星也不以为然。

    “上兵伐谋当然是不错的,可是我读汉人的史书,里面也曾经说到汉军对匈奴的战力从以一敌五到以一敌三,这变化的中间就是因为匈奴的兵器变得更好了。有时候兵器的好坏是很关键的,其实汉人的书里面也会记载,汉人兵书里面的‘计’其实也是指的计算两军的后勤和战力,就是有些不懂军学的文人自己不明白,这才老是夸张什么‘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说到太宗皇帝对南朝屡胜,那也不仅仅是伐谋伐交的结果吧?当年如果不是我大辽铁骑可以包围晋安寨,使得张敬达难以破围,那么就算石敬瑭肯卖幽云诸州于我,我又如何拿得到手中?不是我大辽铁骑战力非凡,赵德钧父子又岂肯降顺?就是后来晋朝的少主昏庸,诸将离心,澶州一战晋军也能和我军抗衡,否则也不用等到杜威在滹沱河投降太宗皇帝才得以入大梁了。就是滹沱河晋军主力投降那一次,如果晋军先锋王清所部有高梁河之战周军的战力,即使杜威拒不出兵相援,浮桥仍会被其所获,那样的话,晋军主力却也未见得就会投降。”

    萧斡里的这一番话却是条理分明,把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景惠听得是连连点头,张景星几次想插嘴而没有插上,听完了以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也是无话可说。

    “那……就是要去努力打探周军的新式投石机和火铳都有什么奥妙,都是如何作战的?这样今后我军碰上了也可以应付裕如了。”

    听这话,赵阔虽然嘴巴上没有承认,实际上却也是认可了萧斡里的意见。

    “最好能够弄清楚南朝是怎么做的,如果我军也能有这些兵器就最好了。”

    萧斡里的野心显然要更大一些。

第十九章 祈雨

    契丹皇帝在自己的春捺钵钩鱼捕鹅,行宫帐落里面暗流涌动,郭炜却在广政殿上焦头烂额。

    本来自年前出丧之后,郭炜好不容易虚心纳谏,已经是在实心实意地准备纳妃,去执行一个皇帝在繁衍方面的基本职能的,结果还是被这样的一场春旱给耽搁了,从幽州巴巴地跑到东京来的赵家小娘子也就只好在赵匡赞的新宅邸暂居下来,婚期就此被春旱不定期地拖延着。

    时间已经进入了三月份,寒食清明的假期都过去了十多天,现在已经是快要到谷雨的时节了,如果是在往年的这个时候,春雨早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了,可是东京左近今年还没有下过哪怕是一场雨。

    东部各地到处都是春旱的消息,昭示着今年农业生产方面严峻的形势,偶尔有个地方的水汽稍微足一点,结果却是更糟的状况——厌次(今山东省惠民县)那里来了一个倒春寒,霜冻把当地的桑树都给冻死了,这……还不如像其他地方那样旱着呢。

    早间在崇元殿接见从三佛齐国来的朝贡使者,也没有让郭炜心里面稍微舒坦那么一点,他毕竟是一个穿越者,和这个时代一看到万国来朝就感觉倍儿有面子的君臣有所不同。三佛齐那是什么地方?当年在电脑上玩大航海不需要借助地图册的郭炜可是很清楚地知道的,根本就在大周无法影响难以获利的南洋嘛,人派个使者过来也就是为了通商谋利而已,诚意比起归义军、河西回鹘和于阗国来那是差得太远了,这种通商使者的到来根本就缓和不了郭炜内心的焦灼。

    天人感应已经不是一般性的议论了,好在司天监这一次倒是没有来添乱,他们正沉迷于出现在观天镜下的崭新星空呢。再加上郭炜借着宣夜说的名义抛出来的种种天体运行假说,司天监的那些技术官员都快要被各种假设和相关的数学计算给折腾疯了,在这个时候他们可没有空去理会这一场小小的春旱。反正岁星犯月和随后的彗星天象都已经汇报上去,司天监的基本职责早已经尽完了,后面的事情可不归他们管。

    但是朝臣们无论是真信还是假信,在这个时候却是都祭起了天人感应说,纷纷议论着要顺天应民祈雨度过旱期。

    当然,郭炜继位以来的施政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大肆诟病的,郭炜的后*宫生活也中规中矩,同样难以成为他们的矛头所向,所以朝臣们并没有要求郭炜下什么罪己诏,也没有要求在朝廷的大政方针上改弦更张。但是这样大规模的春旱毕竟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而农业生产显然是这个时代最基本最重要的事情,出问题了肯定需要一个解决办法。

    然而当下偏偏就是拿不出一个好办法来,老天爷的事情却是又谁能够算得准的?虽然中国人搞大规模的水利建设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农业生产却还是脱不开一个靠天吃饭,天要旱和天要下雨,人都暂时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既然没有一个真正切实的解决办法,那么最终也就只能是归结到搞了已经有几千年的祈雨方式了,比起早期的祈雨,唯一进步了的地方就是不需要童男童女。

    郭炜倒是想过人工增雨来着,但是再细细一想,他对这方面却是没有什么知识和经验,对增雨的效果也就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这种情况下他要是硬干了,可承担不起相应的后果。

    根据郭炜约略知道的那一点人工增雨知识,人工增雨也是需要一定的气象条件的,要是当地没有相当的水汽云层是办不到的,这也就是这项技术从“人工降雨”改称为“人工增雨”的原因。而眼下的东京几乎是万里无云,其他旱区报上来的情况也基本上是晴天少云天气,郭炜对在这种气象条件下能否实施人工增雨作业完全没有数。

    再一个,根据郭炜对降雨形成过程的了解,雨滴在云层中凝聚并且壮大需要有一个凝结核,这种凝结核可以是灰尘等自然的带电微粒,也可以是人们通过飞机播撒或者高射炮和火箭打上去的其他结晶剂,郭炜对应该这些结晶剂是什么化合物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郭炜能够指导军器监造出来可以打得足够高的火箭,那又有什么用?一旦造出大批重型火箭对天发射,最后却降不下雨来,郭炜的所作所为恐怕就会被有心人联系到夏桀射天的悖逆之举了。

    所以郭炜在最后还是向时论屈服了,既然科学技术一时间还指望不上,那么该去祈雨还是去祈雨吧,就当是给群臣和百姓的安慰剂了。虽然郭炜总觉得这是完全无意义的举动,但是既然大家都觉得应该去做,那么郭炜就必须顺应民意,不管有没有实际效果,祈雨仪式总还是无害的,其中的耗费也不算大,因此做了总比不做要好,若是老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样子,绝不会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不过郭炜也不想去祈雨仪式上去做一个牵线木偶,任由太常寺和礼部官员摆布,任由百官和东京士民围观。好在这场春旱覆盖的地域虽然是相当的广,旱情的发展却还不算太严重,郭炜以政务繁忙为由暂时推脱了亲自去主持祈雨的做法。

    三月初六这一天,几个殿直、供奉官和内司诸使等近臣分赴东京城的各个祠庙道观祷雨,天清寺、皇建院、相国寺、天寿寺、封禅寺、太清观……没有一处官赐了寺名匾额的落下了,主要的近臣都算是代天子行礼,而那些极力主张祈雨的朝臣同样不能免责——既然你们都喧嚷着要祈雨,那么就从你们自己开始做吧,郭炜从西门豹那里也就学到了这一点。

    当然,广政殿中的郭炜这一天也确实是在忙碌政务,这倒不完全是他不去亲自主持祈雨仪式的托词。

    天人感应学说从董仲舒以来发展了上千年,都已经有一套比较完备的说辞和规程了,当然不是简单的祭天、祈雨这些仪式就可以算完的。在这一套理论当中,在诚心求雨之外,革新政务抚恤百姓显然也是感动上天的重要方法,郭炜现在要忙的就是这个。

    上一年的中秋才刚刚搞过了大赦,现在还没有过去一年时间,再要搞什么大赦显然是不太恰当的,也未必可以积满足够的仁德感动上天,这一回肯定是要在政策上面来一点新意思的。

    幸好唐末以来朝廷和地方的积弊甚多,足够郭炜去改的了,郭炜到现在还没有大刀阔斧地革新,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威望不够和某些革新的时机不到,显德九年的春旱固然是一个小危机,却也是一个机会吧。

    第一条,诏中书门下:“每县复置县尉一员,阶在主簿之下,俸禄与主簿同。凡盗贼斗讼先委镇将者,诏县令及尉复领其事。自万户至千户,各置弓手有差。”

    嗯,这就是唐末以来地方军政上的一个积弊了,节度使可以随意任命自己的亲随为镇将,而镇将管辖的地方事务又不仅是军事防务,每每侵夺了县令的职权,这也是藩镇得以割据的一个基层因素。

    现在重置县尉以辅佐县令,将地方民政从节度使那里彻底剥离出来,在百姓而言是让他们免于军法管理的苛酷,自然是善政。等将来时机再成熟一些,县尉能够把当地的捕盗都揽过来,郭炜就可以禁止节度使任命亲随为镇将了。

    看着翰林学士、知制诰卢多逊在一旁领命草诏,郭炜有一点走神。记得好像自己看过的史书上说了卢多逊许多的坏话,不过就郭炜这些年的接触来看,却是看不出太大的问题。

    卢亿老夫子的学问品行那都是没得说的,当年做自己老师的时候很是严格要求,在自己继位以后也没有自恃为帝师就怎么怎么样,儿子卢多逊刚做了知制诰,老夫子就上章求致仕,真可以算是儒者为官的楷模了。

    至于卢多逊嘛,人年轻,是有一些跳脱,不是太谦退,不过家教是真心不错,不够谦退那也是因为他确实很博学很有才,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际遇和地位,其实是不算张扬的。

    当然,凭他的学识和才华,做个知制诰很合适,不过以他的才器将来是可以大用的,在大用之前放下去磨砺磨砺性情应该不错。

    看卢多逊把自己的旨意一挥而就,郭炜马上就收回了思绪。嗯,第二条,令诸道州府依法断狱,不得避事推脱,妄奏于朝而候圣裁;诸侯也不得枉法杀人,人命至重,刑部自有其职责,今后诸州决大辟,必须录案闻奏,委刑部详覆之。

    这就是要地方司法官员既勇于任事,又不草菅人命了,最重要的是,死刑的判决权必须从节度使的手里交给地方司法官员,而死刑复核权必须重新上移到刑部。

    有这样两条大善政,差不多就行了吧?要不,再放宽一点窃盗律和盐酒之禁的标准?不审势则宽严皆误,从朱全忠开始搞严刑峻法,尤其是后晋后汉以来动不动就是杀杀杀,确实不是个事,而且也没见民风就淳朴到哪里去了。现在稍微宽限一些,最终的结果应该不坏。

第二十章 新科进士

    谷雨过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显德九年的三月十二,东京及其周边终于普降甘霖,朝野上下自然是一片欢腾,郭炜也欣喜地给百官放假一天。不管是因为各种祈雨仪式终于生效了,还是因为郭炜最近的仁政感动了上天,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节气到了于是再不给面子的老天爷也挡不住降雨,总之波及大周大半个东部的旱情虽然还没有因为这一次小范围的降雨而大幅度缓解,因为这次旱情而出现的一场政治小危机却已经宣告消弭。

    显德九年的三月十九,广政殿上各路俊才济济一堂,郭炜在这里召见当年春闱中选的十五位新科进士,并且和往年一样,由皇后赐诸进士家女眷琉璃镜一面。

    与郭炜穿越之前从电影电视剧或者戏文小说里面看来的情况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主考官的选拔标准过于严苛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大周尚未一统天下因而疆域太小赴考的生员太少的缘故,这些年来的进士数量都不是很多,一般也就只有十几个人,显德二年更为夸张,礼部侍郎知贡举刘温叟事后受到因循滥进的评语都只选中了十六个,还被郭荣黜落了十二个搞得最后实际只剩下来四个而已,这样的中选数量根本就没有进行殿试的必要。

    所以这一天郭炜在广政殿是要召见新科进士,而不是对他们进行殿试复核。考核与选拔的权限既然已经交给了权知贡举翰林学士承旨李昉,选上来的人又不多,郭炜也就没有打算再多走一遍殿试的程序了,虽然皇帝主考听起来很酷,殿试状元的风光在戏文里面更是常态。

    当然,在郭荣当政的时期,六年的春闱以后临时安排复核的情况就有三次,李昉在做翰林学士随军淮南的时候还曾经主持过其中的一次复试,那却是因为前几任的知贡举过于因循,主考的时候有失用心以致滥进。自从郭荣用几次复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后,后来的历任知贡举多少用心一些了,加强了对进士的把关,进士的水准已经得到了基本的保证,在这之后复试也就没有必要了。

    虽然郭炜继位以后连续三年的进士数量都超过了十个人,比起显德二年的四个人来那是多得多了,这却不是因为知贡举的官员又陷入了因循之中,而是因为国家政治日益稳定,又新拓了不少疆土,全国各地进入国子监、太学进学的生员大增,每年春闱进京赴考的人数也是大增,基数大了,同样的严格标准下中选的人数还是多了起来。

    另外,最近的连续三任知贡举官员,中书舍人扈蒙、翰林学士知制诰王著和翰林学士承旨李昉水平都很高,阅卷选人的能力都不会差了,郭炜并不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能比他们更强,所以由郭炜自己来实际主持殿试复核是不可能的,而继续用这几个知贡举官员,那就是纯属多此一举了。至于另外用人来进行殿试复核,譬如用翰林学士知制诰卢多逊,那当然在选人的标准上会有一些出入,可要是在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下这么做,那却是徒增近臣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什么好心术。

    不过扈蒙在权知贡举的时候出过事,他在显德七年曾经受同乡仇华的请托,把水平明显不够的三个人凑入进士名单里面去,事发以后三个滥竽充数的进士被黜落,扈蒙也被黜为太子左赞善大夫。

    事后的处罚自然是马后炮,可是这种事情光靠知贡举官员的人品是很难预防的,完全靠殿试复核也不是太好的办法,尤其是在中进士的人数还不超过二十的时候。殿试这种增加一道程序的做法,还是等到人才大增以后优中选优吧。

    所以从显德八年开始,郭炜就要求在科举考试中实行试卷糊名制和判卷之前用专人誊录试卷的方式,让主考官无法通过笔迹和姓名去判断一份试卷的主人,以尽量防止舞弊的发生。其实这样的建议郭炜在当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向郭荣提出来过,只是郭荣一直戎马倥偬没有来得及整改,郭炜刚刚继位的时候事情太多也没有想得那么细致,也就是在扈蒙出事以后他才得以亡羊补牢。

    显德八年的时候,试卷糊名制和誊录制还只是试行,到了显德九年就是正式执行了,有了显德八年的经验,正式执行非常顺利,而且随着地方政务的正规化,这种考试制度还有希望向地方的童子试等州县选拔推广。虽然给试卷糊名和誊录需要增加大量的人手,尤其是誊录试卷要从史馆、秘书监这些部门临时抽调大批擅书的吏员,多少会对这些部门的日常工作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考虑到淳化考风严格考纪的重要性和科考在文官制度上的重要性,这点代价显然是很值得的。

    …………

    周彬,京兆府长安人,他能够作为新科进士和进士甲科马适一起到广政殿陛见并受赐,就是试卷糊名制和誊录制的直接受益人,虽然其本人未必明白这一点。

    在实行试卷糊名制以前的科考中,即使没有请托和舞弊的现象,主考官因为某些考生平日的诗作和文名也会对他们另眼相看,宰相、枢密使和其他同僚有时候也会进行一些推荐,这样就算这些人面对考题做得不怎么好,却也可以靠着平日的文名而超出同侪。

    显德九年的这一批生员里面倒是没有这样久负盛名的人,不过常年在京洛游历的还是不少,在国子监和太学进学的更多,其中有几个人名会落入李昉耳中那是极其正常的,和他们比起来,远在京兆府籍籍无名且第一次进京的周彬无疑是居于全面的劣势。

    在实行试卷誊录制以前的科考中,即使没有请托和舞弊的现象,即使主考官对考生一个也不认得,一个人名都没有听说过,不同笔迹、卷面的试卷给主考官造成的第一印象还是大为不同,这种不同有时候甚至会超越文章在质量上面的差异。

    武周时期刑律名臣周兴的后代周彬,在刑法律令方面当然是家学渊源,虽然周兴被流放岭南并且死于路上,却也没有妨碍这种家传。从小修习的周彬熟悉唐律、唐律疏义和历朝的律令,就是对最新的大周刑统也很有心得,可是在书法上面就差强人意了,虽然写字还算中规中矩,卷面也不至于太潦草,倒是不会恶着了主考官,但是靠着卷面和书法来打动主考官则是想都不要想。

    不过在试卷糊名制和誊录制下,所有的考生在这方面就被完全拉平了,周彬从中固然是占不到什么便宜,却也不会吃亏,而要是和可以靠名声与书法取胜的考生比起来,周彬显然是受益的。

    只是可惜自晚唐以来中原失序,科举中的明法科经常不开,几年甚至十几年都难得有一次明法科的制举,周彬指望不上通过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上进,于是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来参加进士科的考试——进士科比起明法科当然是名声更大、地位更高、前途更广的,不能说是次席,但进士科却不是周彬最擅长的,所以本来可能在明法科独占鳌头的周彬,就只能在进士科里面混了一个十五分之一了,这一届进士科的鳌头可是归了马适。

    当然现在周彬一点都不为此而感到遗憾,能够锝中进士,仕途就已经打开了,而得以在广政殿上获皇上召见,以周彬对这个年轻皇帝的粗浅认识,自己是很有机会面陈所长的,这样倒是和在明法科上独占鳌头区别不大。

    三月初六前后那一段时间里面,周彬是在东京待考的,所以皇帝派出近臣到京师的各个祠庙道观祷雨这种大动作,周彬不可能不知道,而三月十二的那一场大雨他也赶上了。

    不过和普通士民百姓的热议不同,娴熟律令关注人事的周彬并不认为这两件事情有什么严格的相关性,他倒是更注重皇帝趁此机会革新积弊的作为。

    放宽窃盗律的处罚标准,对百姓触犯盐酒之禁的标准也有提高,久处民间的周彬并不觉得这有违刑律的本意。严刑对待犯法之徒这一条没有改就可以,放宽触犯刑律的标准反而可以更精确打击对象,还能够疏解民困,无疑是一大善政,不管这种善政是不是为了驱除旱情而颁布的,这样的皇帝比只会郊祭、告庙的要实干得多。

    而把地方民政和一般捕盗从节度使及其下属镇将那里重新归于县令、县尉等地方官员,把死刑的判决权从节度使的手里交给地方司法官员,把死刑的复核权重新上移到刑部,这样加强司法官员地位的举措,则更是周彬这种从小修习律令的秋官之后所乐见。

    皇帝可真会抓机会,只是这么小小的一场春旱,居然也能利用起来办了不少事情,这样的皇帝别看年轻,却既会打仗又懂治政,在他的治下步入法律之途,应该会比先祖更有作为吧。

    周彬杂处在其他十多个进士席次,虚望着郭炜座前的台阶,胸中的功名之心滚烫。

第二十一章 清源军惊变(一)

    周彬可以在一场相对公平的考试之后踏上仕途,即使他除了学识之外就再别无长物了,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现在的这个世界总体上仍然是一个乱世,虽然自大周建立以来中原形势趋治而四境肃然,但是这种短时间的平静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譬如后梁朱全忠靠着张全义在河南种田搞出来一点小局面;譬如后唐同光年间收取蜀地,武功比当今可不差;譬如后唐明宗时期就是一个小治世,文治比现在也差不了太多;譬如后晋天福年间虽然对契丹称臣比较屈辱,可是国家总体上也还算是平静的。

    只有那些特别敏锐的人,才能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体味到当今与往日的不同,看到了一丝乱世结束的曙光,而这种人在人群中的比例是很低的。

    既然仍旧是乱世,那么用井然有序的公平考试来选拔人才就始终是一件稀罕事,中原王朝还算是能够坚持着做下去,因为战乱而中断科举的年份并不多,至于其他的割据政权,就连承平日久的南唐,科举都是做得时断时续的,而僻处岭南的南汉么,居然还有一段时间闹出过进士受阉方能为官的奇葩。

    大多数的读书人还是要靠着投效幕府和门荫的方式出仕,这类仕途的敲门砖比起科考来,显然家世背景的成分要重得多了,不会是清寒士子的出头之路。

    其实更多的人走的是投军这条路,就连一些读书人都是如此。乱世么,有兵就是草头王,地方豪强的起点要高一些,带上自己的部曲就可以从都头、指挥使做起,而若要是白身的话,那就要像郭威一样从小兵开始一步步地往上爬了,然后靠着军功和资历打熬。乱世纷争频发,打仗的时日甚多,这往上爬的一路上死人也就很多,好在各方也都比较愿意招降纳叛,只要是没有倒霉地死在战场上,那么就总有机会混出头来。

    清源军的陈洪进就是这么一个小军官,而且是幼年读书转而投军的一个典型。

    当然,这个“小”字也只是相对于中原朝廷来说的,在节度使满地走、都指挥使多如狗的东京,一个清源军节度使下面的统军使还真的是说不上有多大。不过在清源军的地面上,陈洪进就可以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虽然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在自领漳、泉二州以后,就一直保持了每年都开进士、明经两科取士的规程,但是作为闽国残余下来的小藩镇,其中的文官是很难做到在南唐、蜀国和中原朝廷那种高位的,真正说话算数的还都是那些掌军之人。

    陈洪进,泉州仙游人,自幼即有壮节,颇读书,习兵法。稍稍长大成年就以材勇之名闻于乡里,不久即投军闽国,在攻打汀州(今福建省长汀县)的时候,以先登之功得补为副兵马使。

    副兵马使是马军的基层小军官,和步军的副都头是一个级别的,是统领一个都一百人马的副职军官。只有做到了都头、副都头这个级别,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军官的行列,都以下的十将和副将之类的军职还只能算是军士。

    不过陈洪进用冒死先登换来的这么一个职位,其实也就是一般豪强从军的起步价而已,正是因为他白身从军,这第一步才要拿命来换。如果依照军中一般熬资历赚军功的方式,刚刚走完第一步的陈洪进,今后升迁的道路还很漫长。

    但是陈洪进在这个关键时刻却碰上了绝大的际遇,这样的际遇既给了他频繁的死亡威胁,又给了他迅速脱颖而出的机会。

    在后晋天福末年到开运初年之间,闽国陷入了严重的内乱,闽国的部将朱文进在福州弑杀其主王延曦,随后自居闽国帝位,并以其党分据各州。被朱文进派到泉州来担任刺史的黄绍颇就是朱文进的党羽之一,而陈洪进此时正是在泉州做着他的副兵马使。

    自唐末以来军阀割据纷争,王审知继其兄长王潮割据福建之地,从节度使一直做到了闽王,始终都没有不自量力地去参与中原争霸,也没有因为僻处一隅的安全而穷奢极欲,而是礼贤下士多方延揽躲避中原战乱的北方衣冠南来以发扬当地文教,并且居常以节俭自处,始终执行着保境安民的基本方略,在任时坚持选任良吏、省刑惜费、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于是他在位的三十年间福建一境晏然。

    虽然在王审知死后,其子王延钧僭位称帝,随后又是诸子之间兄弟争位干戈不休,不过这种争斗终究还只是局限在宫廷政变的层面上,对当地百姓的实际生活影响并不是很大,因此王审知长期治闽营造的民心依然可用。在朱文进弑主自立以后,幸存在外的王审知之子建州刺史王延政作为王审知的遗脉,在福建军民当中有着不小的号召力。

    泉州,就在这种微妙的时刻成了朱文进及其党羽统辖的诸州中发难响应建州的第一个重镇。

    起兵发难的是泉州散员指挥使留从效,和他同谋的军官还有王忠顺、董思安、张汉思等人,基本上都是级别相近的好友,而陈洪进等五十二人作为他们的亲信下属,则是他们私下里募集的敢死士。

    民心尚存、军士效力,王延政得王审知在福建的遗泽,很快就有席卷福建全境之势,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南唐却在后面插上了一脚,好大喜功的李璟派兵介入福建纷争,意图兼并福建全境。可是唐军的战斗力和统帅的指挥水平完全配不上南唐的国力,再加上随后吴越又出兵援助福州,福建军民人心不定,局势由此而彻底大乱。

    大乱是百姓的灾难,却又是强者的盛宴,是军士谋富贵的捷径。在瓜分福建的盛宴当中,国力明显占优的南唐、可以在福州就近发挥海军优势的吴越和福建本地的几股势力交缠,几番波折下来,南唐实际控制了离得近的建州和汀州,吴越则依靠海军的优势占据了福州,偏处一隅的漳州和泉州则被留从效所部占据。

    只不过是短短几年时间的乱战,福建原有的上层势力就被一扫而空,即使是在泉州这里,因为出兵增援建州抵抗南唐军,因为迎战从福州过来讨伐的朱文进军,当初和留从效一同起兵的人也死了不少,最终威望够高军权够重的就只剩下来留从效一个人。

    于是留从效即自领漳、泉二州留后,派人献款于南唐。这时候的南唐军在争福州的时候屡败于吴越军,以深陷福建泥潭为忧,已经无力经略整个福建了,因此李璟随即建泉州为清源军,授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泉漳等州观察使,仅仅满足于漳、泉二州称藩于己了。

    在这场连绵的内乱之中幸存下来并且还屡立战功的陈洪进,也就跟着留从效水涨船高,再也不是那个只能统领一百人马并且还是副手的副兵马使,而是一跃成为清源军统军使,仅仅在留从效之下,反而超越了当初的上司指挥使张汉思。张汉思倒是也升官了,级别还不低——清源军的统军副使,可惜就是以前的下属陈洪进的副手。

    从后晋开运元年到开运三年,福建境内大浪淘沙,留从效和陈洪进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个从指挥使跳到了节度使,一个从副兵马使跳到了节度统军使,不过火箭升官也随着战乱平息而就此结束,留从效倒是还可以从南唐领些虚衔,从同平章事兼侍中、中书令直到封鄂国公、晋江王,陈洪进等人就只好原地踏步了,而且这一停顿就是十多年的时间。

    然则人间百态,除了短时间内的疾风暴雨风云际会,也有和风细雨一样普普通通的生老病死,就是那些叱咤风云吞吐宇宙的一时俊彦,却也挡不住这种岁月的摧折。随着十多年过去,时间来到了显德九年,平静已久的清源军终于要发生一点变化了。

第二十二章 清源军惊变(二)

    三月里的泉州已经有了几分夏日的景象,环城及巷陌中的刺桐在阳光下摇曳,鲜红色的刺桐花开遍了全城。虽然还没有一两百年以后刺桐港的那种风华,街市的繁华却也不输于除了东京、金陵之外的其他大城,有十几年和平岁月的积淀,再加上南洋海贸财富的快速积聚,泉州的财富和异域风情都已经不下于南汉的兴王府(今广东省广州市)了。

    原本论起和南洋的海贸关系,兴王府比起泉州来当然是要更加得风气之先的,在地理上显然也是要更加具备优势的,但是南汉自从刘?称帝之后就被中原朝廷及其藩属视作僭伪,双方的贡奉彻底断绝自不必说,就连民间的贸易也远不及泉州和中原、南唐、吴越之间来得兴旺,所以自中唐以来盛极一时的广州城海贸已经有被泉州超越的趋势。

    这时候的泉州街市上,已经是奇珍异货玲琅满目,黄白黑诸色人等络绎不绝,昔日大唐扬州的胡商宝货,倒是复见于这东南一隅。

    不过在泉州城中心的节度使府衙和相隔不远的统军司府衙,却是罕有闲杂人等靠近,荷弓弯刀守在周围的卫士们不管他们打仗的能力如何,呼喝驱赶百姓的本事倒是不缺的。有他们护卫在周边,这一带就显得非常的寂静与肃杀。

    近午时分,一员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将在四名壮健的护卫下从亲军营的方向匆匆赶往统军司府衙,五人在府衙门口验过了腰牌以后也没有什么啰嗦话,只是进门之后直直地奔向了正堂。

    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到了正堂外,却被闪出来的中军旗牌官所阻:“亲军指挥使且慢!统军使正在与副使商议军务,已经吩咐职下寻常琐事不得打扰。”

    那员小将抬手止住身后护卫,只是随意地轻声说了一句:“我这里也是有紧急军情需要禀报,你快进去通传一下。”

    旗牌官看了看小将的神情,口中嗫嚅了一阵,最终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面露难色地依旧堵在了角门口。

    那员小将微微皱了皱眉头:“我要禀报的军情非但紧急,而且相当重大,事关我清源军的生死存亡,岂能耽搁得起?你自管进去通报一声,见与不见自然有统军使定夺,统军使那里有何怪责也自然由我一力承担,你现在这是磨蹭个什么?”

    旗牌官被训得就是一个愣怔,这陈大郎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脾气啊,虽然他是统军使的大郎,年纪轻轻就做的是亲军指挥使,往常还是很平易和气的……看样子还真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大事发生,自己要是强行拦着不予通传怕是会坏事。

    反正统军使也只是吩咐了寻常琐事不得打扰,既然亲军指挥使都说了是紧急军情,那就属于可以打扰的范畴;统军使和副使在议事之前虽然屏退了左右,却也未必就会怪责自己进去通报,只要自己行事得当就好。

    想到这里,旗牌官低头就是一礼:“请亲军指挥使稍待。”

    陈大郎也不多话,点了点头看着旗牌官又闪进了角门,进去之后还把角门给掩了起来。过得片刻,那旗牌官又从角门里边闪了出来:“统军使吩咐,亲军指挥使只需自行入内禀报。”

    陈大郎微微颌首示意四个护卫留在门外,随后也不管旗牌官如何,只是打他旁边擦身而过,进了角门,穿过一段走廊,这才来到了正堂门口。

    “统军使,末将这里有紧急军情禀报!”

    “是文显啊,是什么事情如此紧急,要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跑来?不需多礼了,自管进来说话。”

    或许是方才受了旗牌官的阻拦,陈文显这时候是一板一眼地在按照军中的规矩求见,清源军统军使陈洪进却是随意得多,很干脆地喊了大儿子的名字,倒是和在家中差不多。

    陈文显抬步进入正堂,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主位上,还是保持着侧身和旁边的张汉思交谈的模样,此刻正抬头看向自己。

    面前的两个人,陈洪进年近五旬,张汉思年近六旬,十多年前一个是副兵马使,一个是指挥使,这十多年则是统军司衙门里面的正副主官,虽然上下级关系交错颠倒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始终是融洽的。

    “是仲达啊,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清源军一向对唐国执礼甚恭,唐国又是新君即位不久,应该不会对我用兵呐;岭南虽然与我不相往来,却始终以自保为念,也从未和我刀兵相见;遮没是吴越发兵来侵?是走海路还是从福州陆路而来?也不对啊……先主的少子方典清源军节度留后,吴越也派遣使者前来聘问了,怎么会出尔反尔地来攻我?”

    张汉思比陈洪进大了有将近十岁,之前作为陈洪进的上司,那却是靠着熬资历熬出来的,实际水平比起陈洪进来要差了不少,不管是论战伐手段还是论处理军政都远不如陈洪进的水准和决断,而从近十年来在统军司的任职来看,就连驾驭下属的能力也是远远不如的。

    所以现在张汉思倒是毫无芥蒂地在给陈洪进当着副手,更多的时候是以他的亲和力来调和众将,此时见到了陈文显,他倒是比陈洪进的话还要多,神情是相当和蔼的,语气是非常亲切的,叫着陈文显的表字,俨然一派醇厚长者的气度。

    “好教两位大帅知道,却不是外敌进犯,末将只恐祸起萧墙之内!”

    陈洪进和张汉思可以在府衙当中摆出父亲和长辈的样子来,陈文显却不好冒失,对基本的军中规矩仍然不敢疏忽,只是恭谨地作答,不过说出的话却是惊人之语。

    张汉思被这句话惊得转头看了陈洪进一眼,陈洪进却是眉毛一抬,逼视着陈文显:“哦?这却是怎么个说法?”

    “确如张副帅所言,岭南不会轻起战端;唐国是我上国,年年受我贡奉的,更是不会无故来讨;吴越虽然觊觎我方土地财货,其国力军力却也不足以进犯,所以少主典留后不久吴越即遣使来聘。可是末将今晨得悉,少主在正常接见吴越使者之后,又瞒着两位大帅,于昨夜私自召见吴越使者,与其夤夜燕语,这其中的玄妙,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惊心!”

    陈文显这一席话说得陈洪进、张汉思两人都是一惊,当下就对望了一眼,结果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震惊和一丝狐疑。

    “先主身经百战,从刀枪之中取得富贵,却也弄了一身的伤,这才疽发于背而卒,终年不过五十七而已。先主无子,以其兄从愿之二子为嗣,可是先主临终之际,从愿在外镇守漳州,长子绍錤正赍厚币于唐国而暂留金陵,这才以留在泉州的少子绍鎡为清源军节度留后……”

    张汉思一边收拾心情,一边喃喃地述说着往事,以此来整理思路。

    留从效的旧伤复发,那还是在显德八年冬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年老加上东南海边的冬天比较潮湿阴冷吧,这一发作就再也不能复起了,迁延到显德九年的三月份,留从效终究是捱不过自然规律而撒手人寰。

    心知自己快要死了,长兄在外,嗣子中的长子更是远在外邦,留从效只好让少子留绍鎡继任清源军节度留后,并且托孤于当年共同起兵的老兄弟,如今掌握着泉州军权的陈洪进和张汉思。

    这段故事在场的三个人当然都是知道的,现在最新的状况则是留绍鎡瞒着陈洪进和张汉思,在昨夜偷偷和吴越的使者密谈。

    这是为什么?他们又谈了些什么?

    在留从效治下,清源军一直是向南唐称藩的,同时又通过吴越向中原朝廷进贡,总之是保持着两面事大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关键是维护住自己半独立的地位。不过这种政策在整个清源军都是共识,因此而和吴越使者有什么勾当,他留绍鎡完全没有必要瞒着陈洪进和张汉思这两个托孤重臣啊……

    难道留绍鎡是害怕南唐把兄长留绍錤给送回来,从而抢了清源军节度留后的位置,所以他私自联络吴越使者,打算借吴越的力量抗衡南唐,以保住自己的地位?

    真是少不更事!陈洪进从内心深处发出怒骂,既然留从效已经托孤给自己了,自己当然就不会允许南唐再来插一手,留绍鎡好好地在他留后府里面享福就好了,怕什么留绍錤啊!

    既然自己都不允许南唐这个上国来清源军插手,那又怎么可能允许吴越再掺进来呢?再者说了,吴越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以前福州为了对抗唐军而求助于吴越,最后怎么样了?还不是整个福州都被吴越吃得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来。

    现在自己是托孤重臣,清源军实际上就是自己在说了算,留绍鎡这样私自联络吴越使者,还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吴越如果插手清源军的话,自己又会沦落到哪里去呢?

第二十三章 清源军惊变(三)

    “此事果然关系我清源军的生死存亡!若是少主一时糊涂,竟欲结吴越以抗上邦,我怕是十多年前的福州故事就会在泉州再来一次了……到了那个时候,吾辈都将不免!”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陈洪进当下也不避讳,很坦率地就把话给说开了。反正在场的包括自己在内也就是三个人而已,其中一个是自己的长子,一家人之间当然是没有什么需要避的;另一个是十多年的老兄弟,地位始终和自己差不多,如果清源军出了问题前景也会和自家差不多,而且军中将领除了自家的亲信以外也就是他家的亲信,两个人又是同为留从效的托孤重臣,自己要想有什么特别的举措,只要能够争得他的合作,那么九成九可以保证成功了。

    “是啊……少主可以一时糊涂,我等可不能糊涂!先主既然托孤于你我二人,我们就绝不能有负重托,断不能让少主将清源军的基业轻易葬送。”

    张汉思虽然除了年龄和资历以外,论打仗、论处理军政和论御众的能力都比不上陈洪进,却也是个明白人,这些事情不点就透的。

    “…………”

    陈文显朝两边看了看,却是不再说话,现在已经进入两位大帅深入交换意见的时刻,作为冲锋陷阵的小将就不适合再插嘴了。

    密切监视留绍鎡的动向,并且将情况及时地汇报给自己的父亲知道,这才是陈文显的任务,只要不是什么令人措手不及的突发状况,最后的决断权肯定是归于统军司的。现在作完了相关情况的汇报,陈文显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只要留绍鎡那边没有什么凌厉的手段,他就可以不用承担决断的职责。而很显然的就是,留绍鎡手里就只有节度使府衙的那么一点卫队力量,目前完全处在自己亲兵指挥的监控之下,根本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留绍鎡的生父留从愿,目前远在漳州不说,人比张汉思还要老迈,又根本没有真正的军中资历,完全是凭着留从效长兄的身份才做的漳州刺史,掌控军队的能力极其有限,很难对泉州的事态构成影响。而且根据自己的监控状况,不管是不是来不及,留绍鎡总归是没有去联络留从愿的,那么无论漳州的态度怎样,对泉州都是鞭长莫及的,等到留从愿得信反应过来,这边什么大事都可以搞定了。

    “少主想要召越人以叛上邦,我只恐那是引狼入室。福州前车之覆依然在目,少主若是一意孤行,只怕清源军自此不存于世间了,漳、泉二州一旦入于吴越,我等岂有幸理?更何况也羞于九泉之下见到先主。”

    随着陈洪进将话题往下推进,转眼之间,留绍鎡的罪状就快要落实了——嗯,谋叛。虽然清源军是半独立的藩镇,但是在名义上终究是属于南唐的,想要联络吴越以抗衡南唐?那当然就是谋叛了。

    虽然留绍鎡和吴越使者说了些啥大家其实都不知道,但是这一点都不重要,瞒着托孤重臣密会外邦使者,那肯定就是有异谋的啊,这异谋还能是什么?显然只可能是谋叛了。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陈洪进是信了。

    其实张汉思也信了:“先主将少主托付于我等,却不是让我们去助少主谋叛的!吴越的狼子野心那样明显,少主还是太年轻了,经事还是太少,识不破这样的浅陋伎俩,但这却是骗不过我们。清源军的基业不容有失,统军使身负先主的重托,值此危难之际,汉思还望统军使挺身而出,矫正少主的荒唐举动。”

    看到老兄弟把自己抬得这么高,还要把自己推到前台来,陈洪进连声逊谢:“岂敢岂敢!先主是托孤于兄长和我二人,弟怎敢擅专。弟虽然忝居统军司正使之位,却怎么及得上兄长在军中威望素著,当年先主与兄长共同起兵讨逆,弟只不过一马前卒耳!今日又逢危难,正要兄长出面一展所长,弟唯兄长马首是瞻。”

    …………

    显德九年的三月,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病故,幼子留绍鎡掌节度使留务,统军使陈洪进与统军副使张汉思主军。

    当月,吴越派遣使者聘问于清源军,不日,节度留后留绍鎡夤夜召吴越使者密会,双方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

    也就是在此后的第二天,在清源军统军司的府衙正堂上,清源军统军使陈洪进和统军副使张汉思就清源军当前的复杂局势深入地交换了意见,相互间达成了广泛的共识,统军司亲军指挥使陈文显作为启动这次会谈的关键性人物旁听了整个过程。

    当日晡时,统军司传骑四出,军中各指挥使受召赶赴统军司会商军务,泉州右军散兵马使陈文颢亦得以超阶列席,同样超阶列席的还有在节度使府衙担任牙将的张汉思诸子。

    当夜,清源军节度留后留绍鎡欲召集将吏宣布叛唐,以其地入吴越,清源军一众将校吏士坚执不从,留绍鎡竟欲以刀兵相迫,牙队为之哗然,竞相鼓噪莫衷一是。

    关键时刻,清源军统军使陈洪进奋起而呼,统军副使张汉思继之而起,将校吏士群起响应,牙队当场反正,执留绍鎡。清源军节度留后留绍鎡勾结吴越使者谋叛之事就此无疾而终。

    事后,清源军上下公推清源军统军副使张汉思为清源军节度留后,推清源军统军使陈洪进为清源军节度副使,并遣使奉表金陵,请命于李弘冀,且执留绍鎡送于唐。

    泉州的一场兵变就这样悄然地过去了,其间竟然不见一丝血色,那遍布泉州街头的鲜红只不过是刺桐落花而已,比起东京曾经遭遇的多场劫难,泉州的百姓无疑是幸运的。

    即使是其中的不幸者如留家,病故的留从效仍然被李弘冀追赠太尉、灵州大都督,生前富贵死后哀荣一样不缺;留绍鎡虽然被执送金陵,也不过是和兄长留绍錤一样的寓居,就算是丢了节度留后这种尊位有些不快意,却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比起更多失位即家破人亡的一时豪强可要好上了许多;就连漳州刺史留从愿都得以善终,只是要郁郁弃官而已。

    这样的仁慈政变,除了是因为陈洪进、张汉思等人几乎一切尽在掌握的原因以外,是不是还有一点个人特质在其中起作用呢?只要可以完全控制住局面,未曾殃及百姓的宫廷政变在各地历来也有不少,但是失势者都能够寿终正寝,在这样一个乱世当中却是罕见之极的。

    显德九年的春季,除开一场蔓延整个东亚大半岛东部的旱灾,其波及面从契丹的牧场、捺钵地一直到吴越的水田,让各方都只能暂息兵马全力备荒以外,也就是清源军的这场政变值得一提了。当然,蜀主孟昶立伪命秦王孟玄箉为伪命皇太子,在蜀地也算是一件大事,不过出了蜀地就再没有什么人对此有所关注——蜀地偏安,于天下大势影响甚微,这是从诸葛亮北伐失败以后形成的共识,休说只是确定一个偏安之主的继承人,就是换一个偏安之主又能怎样?

    和清源军的政变、蜀国定太子比起来,天下的有识之士更关注郭炜在东京的举动,无论是他为了禳灾而在几项法令上面的变动,还是他就要收进宫的新妃子,前者关系到中朝的风气走向,后者则涉及到天子的血脉播衍、国本的巩固,以及燕地和中原的关系进展。

第二十四章 斋戒思良味

    六月的东京早已经是一派盛暑的气象,自从谷雨之后第三天的那场大雨以来,东京附近又是累月不见一滴雨落下来,如果不是有金水河为整个东京城提供饮水,如果不是汴水、蔡水与五丈渠穿城而过,只怕就连东京城里面的榆柳都会纷纷枯死,整座东京城恐怕都已经干得嗓子冒烟了。

    幸赖东京城的水源不缺,东京左近的土壤倒也没有干得裂口,甚至都没有干得露出浮土来。不过汴水和蔡水的流量不减,端赖大河上游没有像下游这样干旱,大河与秦岭附近的州县甚至在四月里都下过大雪,譬如延州、宁州(今甘肃省宁县)都在四月中上报大雨雪,丹州(今陕西省宜川县)四月中旬居然都能积雪二尺,有上游来水和秦岭化雪的补充,水利灌溉系统比较完善的东京周边还能在这样的连旱当中勉强度日。

    不过郭炜的心里面很清楚,京畿从来都不具有国家代表性,看着东京城去想象其他受灾地区,那就是“何不食肉糜”。即使是在他穿越前的那个年代里,为了保证京城的用水,甚至是滑雪场人工造雪和高尔夫球场保养用水这样的奢侈性用水需求,环绕京城的直隶省都必须要废掉自己的水稻种植用水,那么在如今的这个年代,京畿和其他州县难道还能更平等么?

    基于同样的见识,虽然郭炜不能亲眼看见河北、河南各个州县的具体旱情状况,他也能够结合两世的见闻而推知一二。

    从冬末春初开始就是累月不雨,这样的气候落到缺乏水利设施的地方会造成何等局面,郭炜前世可是通过电视新闻看得多了——那还是在国初花了几十年时间千百万人力大兴水利之后呢,只不过是二三十年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就可以在一场春旱或者秋旱之下把田地全都干得裂开了大口子,就可以让秧苗枯死壮苗绝收,就可以让浩淼大湖干得露底使得湖床变成草原。

    更何况是在乱世初定水利设施基本等于无的当今?在目前的这个世界,能够和东京周边的水利设施相媲美的地方,除了传说中大食的巴格达城周边,也就只有吴越国的钱塘了吧?幽州去冬今春倒是在搞运河疏浚和水利灌溉工程,不过暂时还发挥不了作用。这几个地方还可以靠着人力抗一抗天灾,而在其他的地方,人类都只能干看着老天爷的脸色了。

    正因为如此,郭炜在按照计划纳妃的时候,仍然没有忘记广派中使视察各地旱情,仍然没有忘记派出朝官乘传驿去各地检视旱苗。

    当然,同样是因为这场持续性的旱灾,虽然贤妃赵氏出身幽州,在国家、地域层面上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但是郭炜这个纳妃的仪式还是精简了许多。

    而且在五月里郭炜就连着去了相国寺两次、太清观一次,都是去祈雨来着,这并不是因为郭炜忽然间就相信了什么天人感应,而是为了但求心安,更是为了安定天下人心。孔夫子也说过嘛,“祭如在”,不管郭炜本人是信还是不信,既然他治下的百姓多半是信的,而且郭炜除了及时了解旱情和迅速采取补救措施以外,对抗旱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么还是老老实实地祈雨吧。

    这类未必行之有效但是能够充分表明皇帝诚心的举措,还包括现在宫中正在做的减膳撤乐。

    “陛下,朝官和中使已经奔赴各地巡视旱情,陛下和皇后也亲往京城祠庙道观祷雨,想来这些年陛下的治绩和仁厚定能感动上天,降下甘霖只是早晚的事情,今年春夏的这场旱灾必能消弭。臣妾知道陛下怜惜小民,不过也不必过于忧心了,若是忧虑过甚伤了龙体可就不好了。”

    仪风殿中,贤妃赵淑媛正陪着郭炜共进晚膳,在席间看到郭炜一个劲地皱着眉头,不由得有些心疼,连忙出声开解。

    新婚中的赵淑媛是幸福的,虽然没能做到正妻,但是她嫁的可是皇帝啊,而且这个皇帝还正当年少,也就是比她大了六岁而已。另外皇帝雄姿英发风采出众不说,这已经就远胜过了她平常见过的幽州那些世家子弟,而且皇帝的文治武功在那些长辈口中也是极被称道的,跟着这样的皇帝可是许多贵人家的女儿做梦都不敢想的。再说自己一入宫就是贤妃,摆明了皇帝对她也是很着紧的,赵淑媛真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对于国事赵淑媛不是很懂,婚仪有什么精简她也不是太明白,一直长于深闺的她也不知道旱情是个什么样子,怎么个严重法,只是知道这个旱情让皇帝在新婚中还连着跑了几趟祠庙道观,就连皇后都去了皇建院和天清寺祈雨,现在还要在宫中减膳撤乐。

    不过就算是这样,皇帝也没有冷落了她,在这两个月里面除了有几天要去皇后那里以外,皇帝基本上都是在仪风殿就寝的,李才人那儿根本就没有去过。

    因为赵淑媛的生活很幸福,所以她很在乎给她带来幸福生活的郭炜的喜怒哀乐;又因为赵淑媛还没有对郭炜生出什么畏惧之情,所以她的这种在乎就表现为心疼和直接出言开解。

    郭炜听了赵淑媛的话只是笑了笑:“贤妃有心了。朕既然已经安排人员去各地检视旱苗,也有随后赈济灾区的准备,又按照太常寺的安排去祠庙道观祷雨了,而且在宫中减膳撤乐以示与民同甘共苦,余下的事情自然是交付与上天。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朕是不会有忧虑伤身这样的徒劳无益之举的。”

    这妮子比起李秀梅来要直率爽朗得多,不过在温柔贤淑方面却是相差仿佛,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这两个月里面往返于紫宸殿和仪风殿,郭炜的日子着实过得不差,虽然恪于礼法而不能让她和李秀梅凑到一块儿,但是郭炜真的没有为了旱情而烦恼忧虑过甚,有她们来给自己解忧,那又何需杜康啊。

    真正让郭炜频频皱眉的事情,可是没法和她解说的——这个年代的斋饭,那是真心的不好吃啊!

    郭炜说要减膳撤乐,那也就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齐、博、德、相、霸五州自春不雨,旱情发展极其严峻,郭炜既变不出雨水来,又变不出一套完善的灌溉系统,旱情的缓解完全要依赖老天爷开恩,郭炜这时候也就只好表示一下与民共苦了。

    但是你殿中省要不要做得这么认真踏实啊?!

    撤乐也就罢了,郭炜又不是前世轶闻中听说的那种奶牛和珍稀农产品,听一听音乐就食量大增产品的产量品质直线上升,只要不是重金属摇滚,郭炜听不听都是吃那么多,要是听重金属摇滚说不定还吃不下呢。

    可是这个减膳啊……菜品减少那是没有一点问题,但是确定要全部变成蔬食?而且是连荤油都没有的蔬食?没有了荤油,胡麻油做熟食可是一点都不合适,凉拌还差不多。幸好宫中还有南方进贡过来的茶籽油,另外郭炜早年用某种菘菜的菜籽捣鼓出来的菜籽油也已经可以拿来充数了,不然的话,这些蔬食里面怕是连油星都见不到几滴的。

    可是就算不缺油的斋饭,如今还缺少很多关键的调味品,仍然是不好吃的啊……没有辣椒、没有味精……郭炜前世又不是厨师,更不是食品工程人员,就是明明知道现在缺少了很多调味品,缺少各种各样的酱料,却是压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找替代的,辣味还可以勉强用茱萸来代一代,其他的呢?再说茱萸的味道也差辣椒好远啊。

    郭炜现在忽然很想美洲了,不是为了土地;郭炜还越发地思念起化工产业的好处来了,不是为了化肥、农药和炸药。

第二十五章 蝗灾

    斋饭给郭炜带来的困扰是如此深重,让他开始无限地怀念起穿越前的那些丰富食材来,尤其是他和网友在蜀国布衣最后的那顿晚餐,偏偏他还没有办法去与人分说。减膳撤乐可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殿中省也是老老实实地按照章程来做的,现在其他人都能够受得了,始作俑者却难以承受了?那还算是什么好皇帝……

    郭炜一开始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找到办法回去,资本家的生活他还没有过够呢。

    在对回到当初基本绝望之后,郭炜又因为这个新身份的特殊性而不得不为了生存尽力挣扎,并且对逃脱大难之后的新生抱持着一点憧憬。

    在如愿地躲过了乾祐之变以后,郭炜则是一直为了顺利登上皇位而默默努力着,并且终于无惊无险地达成了目的。

    然后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郭炜总算是做了皇帝了,还是郭威、郭荣两代人打下来好底子的中原朝廷的皇帝。只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去做,有穿越前的那些历史经验和教训,还有他移植过来的军事技术,郭炜成为一统天下的皇帝并不难。

    带着一点幸运,当然也可以说是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郭炜刚刚登基不久,赵普他们的蠢动就被及时侦悉并且迅速平定。不管赵匡胤是不是参与了其中的阴谋,也不管赵匡胤是不是已经有野心了,反正郭炜以自己的手段总算是让赵匡胤不再有机会去践行这种野心,而且还没有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

    登基之初的危难一旦过去,这个皇位基本上就算是稳固了——只要今后郭炜别像刘承祐那样胡作非为。别看五代的混乱被吹得很玄乎,其实已经比唐末的乱世要安定得多了,到了中后期二三代皇帝只要做得稍微有模样一点也就不会出问题的,就连石重贵这样的中人之资,若不是过于信任杜威并且还是和契丹开战,其实皇位也是稳稳的。

    皇位稳了,大好头颅能够安稳地待在脖子上了,前工程师、优秀企业家郭炜自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按照原先历史上赵家兄弟的套路走,简简单单地一统天下?这显然是不能够满足得了他的。

    郭荣喜欢以唐太宗为榜样,郭炜又何尝没有这种留名青史的追求?

    武功一定要远迈汉唐。若是连幽云都收不回来可怎么行?北方一直有契丹分庭抗礼又怎么成?半独立的定难军最后硬是乱成了一个独立的西夏国更是不可以的;大渡河不应该是玉斧划出的西南界;归义军和于阗国既然还想着中原,自然也是要找机会派军队去走一遭的。

    文治当然也不能比文景、贞观差了。刘彻让司马迁留下了谤书,说明他的手段还不够高明;不过李世民可以用亲自查阅实录的方式去干预史笔,郭炜可不愿意东施效颦,得让那些史官们心甘情愿地歌功颂德,那才见得到穿越者的本事。

    得益于郭炜移植的军事技术,还有他那一套步步为营循规蹈矩的战法,幽州等地是被他给硬吃下来了,云州等山后地区却还不是周朝目前的后勤能力啃得动的,尤其是云州,不拿下北汉那是很难着手的。

    郭炜倒是没有自信心膨胀到只争朝夕,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急切。反正他现在这个身体还只不过才二十出头,又是从小认真锻炼的,好好保养不出意外的话,怎么也得有三四十年好活。郭荣都是满打满算准备三十年致天下太平的,在郭荣六年经略的基础上还拿下来幽州的郭炜又急什么,在郭荣取秦凤、淮南之后就已经处于高屋建瓴之势的中原,现在又有极大的技术优势,时间完全是在郭炜这边。

    所以现在的郭炜更在意的是经营一个好皇帝的形象,不光是要文治武功出类拔萃,形象当然也要是第一流的。

    如果说他在当皇子的时候,为楚州百姓请命、为错不至死的左藏库使符令光求情……这些行为都不光是为了营造一副仁厚的形象,而是有着更短期的功利目的,那么他最近的一些做法就越来越有了长远的打算,是为了自己在史书上更好看。

    今年的旱灾其实还不算太严重,而且赈济得相当及时有效,饿殍肯定是免不了的,但是不会形成什么流民潮,在这种生产力水平的年代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应对了。如果郭炜的追求稍微低一些,对灾区进行赈济并且在灾后赐灾民谷种以恢复生产,这样做也就足够了,今后再腾出手来大兴水利,史书上的评价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是郭炜本人不满足于此啊,他要精益求精,所以为了防止物议,他即使完全不信祈雨的那一套,结果还是连自己都出动了。既然已经形式主义了,那么做戏就做全套,减膳撤乐这种事自然也是可以拿来表演的。

    郭炜只是没有想到,减膳撤乐这种形式主义的做法,却着实为难了一下自己。像祈雨这种事情,虽然其中的繁文缛节挺让人别扭的,不过当成出宫休闲也还算不赖,但是减膳弄到吃斋,还是非常缺乏调味品的斋饭,郭炜又没有别人的那种诚心,于是减膳对这个吃货竟然形成了一定程度的考验。偏偏这样自找的事还不能对其他人诉苦,体验到做好皇帝这种追求对自己造成束缚的郭炜,也只能默默地郁闷去。

    六月十六,在郭炜做出了种种努力之后,最后甚至又一次给京畿与河北州县死罪以下囚犯减刑,老天爷终于不负众望,东京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不过郭炜还不能放心地开斋,既然已经苛待自己了,何不干脆做得彻底一些,虎头蛇尾可没有任何好处,要正式开斋,怎么也得等到各地的旱情基本告终才行。

    拖到了六月份才下雨,而且其他州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雨,晚粟是肯定已经来不及补种的,秋作高粱都不一定来得及,只能寄希望于及时补种荞麦来度荒了。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冬小麦的播种期接踵而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一步踏错可能就会导致连荒,还真不是松口气的时候。

    于是七月里的中元节,诸州都被严禁张灯;于是又一批朝官被派往河北各州县检视旱苗。

    于是又有一件事来给郭炜添堵——兖、济、德、磁、洺五州报蝗灾。

    郭炜对蝗灾的防控没有什么经验,农药灭杀是根本想都不用想的,生态防治则要找准蝗灾的脉门,但是郭炜对此谈不上有多少知识,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蝗灾经常和旱情有关。周围的人也确实都是说“旱极而蝗”,不过他们却都说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倒是郭炜记得好像是因为干旱的环境有利于蝗虫产卵繁殖和生长发育。

    可是看看地图,兖州就在泗水的上游,济州(今山东省巨野县)更是在大野泽(也就是后来著名的梁山泊)边上,德州就在永济渠的旁边,磁州和洺州则是在漳水上游,这些地方都已经成了有利于蝗虫生长的干旱环境?想改变适合蝗灾爆发的环境,还不是要寄希望于下雨……兴修水利是救不了急的。

    旱情居然到了这个地步,想必那些地方的收成已经很成问题了,结果蝗虫还要来雪上加霜,得,郭炜的斋期就这么顺延到秋收吧。等到秋收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全年旱情和蝗灾的危害程度,来年的冬小麦有没有希望心中也会有点数了,赈济和抗灾的各项措施如果得力的话,郭炜也就能够安下心来吃肉。

    至于目前这个时候么……在接到五州蝗灾报告的那一刻,郭炜就差脱口问出“蝗虫可不可以吃”和“蝗虫好不好吃”来了。

第二十六章 武成王庙

    旱灾和蝗灾连绵而至,几乎就不给人以丝毫的喘息时间,这就导致郭炜的这一次斋期出奇的长。从显德九年的五月中一直到八月底,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面,郭炜都只好继续坚持着自讨苦吃的减膳撤乐,为了在史书上面都能够做一个好皇帝,他自觉此番的付出着实不小。

    随着六月十六在东京降下的那一场雨,河北、陕西和京东诸州也是雨水渐多,持续了大半年的旱情终于宣告结束,各地因连旱而发生的蝗灾也逐渐受控缓解。

    好不容易捱到了八月份,原受灾区都纷纷地开始进行秋播。好在地方上的赈济都还算及时,那些被灾情窘迫得吃光了自家粮种的农户也都从官府领到了贷下来的种子,大多数适宜耕作的田地里都及时地种上了冬小麦,若是再无意外的话,来年的粮食税赋应该是不用愁了。

    当然,显德九年的夏收已经是惨不忍睹的了——灾区普遍是严重歉收,少数重灾区更是大面积绝收。秋收的情况要稍好一些,多数灾区在雨水降临之后补种的荞麦除了保证留种之外,都可以支应糊口勉强度日。不过对于大部分灾区而言,全年的口粮肯定是不够的,也幸好广顺、显德年间这些地方基本上是和平的,往年调运仓储去供应前线也不曾竭泽而渔,官仓的存粮还是不少的,只要发官仓赈济当地饥民,这些地方要捱过明年夏收完全没有问题。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郭炜才好恢复自己的正常饮食。不过当初减膳撤乐的时候弄了一套程序,现在要恢复了却也不好无声无息的,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宣布一声“朕又开始吃肉了”终究是不对味,郭炜总想着得要寻一个合适的由头。

    由头还是很好找的。自从郭威亲征慕容彦超的时候亲拜孔子像之后,在历年的孔子诞辰日,皇帝都要亲赐国子监酒果,在这个时候开斋那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郭炜却没有想到,就是想借用一下这个时日来为自己开斋,都会给自己惹上了其他的麻烦。

    郭炜一直以来都坚持文武并重的原则,当年做皇子的时候亲督武学,并且主管军器监,对武学和专门的工艺学校都相当重视。在郭炜继位以后,他更是几乎把武学抬高到了和太学、国子监差不多的地位,甚至太医局和国子监合办的医科学校的地位都被抬得很高,就连祠部、太乐署、太仆寺、司天监、少府监开办的那些专门学校也获得了相当的重视。

    现在给国子监赐酒果,其他学校显然也是有份的,本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一桩事情,不料左谏议大夫、判国子监事崔颂却趁此机会上奏,说太学和武学的新址都很不错,生员在那里可以茁壮成长,可是以前被当作校址的文宣王庙和武成王庙就残破不堪需要重修了。

    在文教这方面,郭炜以前一直注重的是人才的培养,对于校舍和教具那是从不吝啬的,但是对这两座庙宇却还真是没有太用心,这时候倒是被崔颂给逮着机会了。

    和以前的国子监祭酒兼判武学事尹拙不同,尹拙的性情纯谨,又是几朝宦海生涯过来的,对于上面交代的事情会踏踏实实地去完成,却很少为自己的任内事主动争取什么,既然皇帝不是太关注这两座庙宇,而且它们也还可以继续将就着用,尹拙就一直没有提过这一类的话茬。

    崔颂就很不一样了,他是宦门子弟,父亲崔协做到了后唐的门下侍郎、平章事,自己以荫补入官,在国初被郭荣选为僚佐出镇澶州。作为郭荣的潜邸中人,从镇宁军观察判官一直到开封府判官,都是跟随着郭荣移官,然后沉沉浮浮地做到如今的左谏议大夫、判国子监事,崔颂虽然有过断狱失误的时日,但是在本职工作上还是扎扎实实的,而且敢于进谏,敢于对郭炜提要求。

    崔颂的这个要求,郭炜还真是没有办法漠视,就像前面针对旱灾做的那些祈雨和减膳撤乐等形式主义一样,这一类的形式主义确实是不能不办的,人类总是有些精神追求的,所以内容永远不可能完全代替形式。

    文宣王庙和武成王庙分别代表了文臣与武臣的最高荣誉,是这个时代里面读书人和武人的精神寄托处,尤其是其中用什么人配享,更是牵动了很多人的心。

    文宣王庙还好办,一则主祀和配享的人没有太多的争议,再则乱世里面文人已经蛰伏惯了,即使郭威以亲自祭拜孔子像的方式向世人宣布周朝重振文教的宗旨,那些读书人暂时还没有来得及翘尾巴。

    在这种情况下,郭炜只要下诏把文宣王庙重新翻修一下也就是了,除了拨钱之外,其中并没有更多的讲究。至于这个钱么……郭炜让宣徽北院使、判三司张崇训打了一下小算盘,结论是还真不缺,就算是显德九年遭遇了连续的旱灾和蝗灾,就算还要为今后储备军费,这点钱还是能够出的,大周连续三任皇帝的励精图治毕竟不是白来。

    然则在武成王庙这里就出现争议了,当然并不是因为缺钱,以这个时代武人的地位而言,既然现在不缺重修文宣王庙的钱,那么就断然不会缺了重修武成王庙的。

    问题是出在配享的七十二贤上面。

    与文宣王庙多用远古先贤配享不同,武成王庙的每一次翻修几乎都会有名额的变动,只因为在历代的战争中总是会涌现出一批谋臣良将,拿这些新出现的谋臣良将与原先配享的谋臣良将去对比,总是比文宣王庙七十二贤的对比替换要来得容易,后人在斟酌对比之下,也就总是会出现几个名额的替换。

    这一回,挑起争议的是左拾遗、知制诰高锡,他针对的配享者则是王僧辩,理由是王僧辩“以不令终,恐非全德”。

    对于这种事情,郭炜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去包办,而且这种事情也完全没有必要乾纲独断,既然是崔颂提出的重修庙宇,那么就让他总领其事,检讨唐末以來谋臣名将勋绩尤著者的任务也交给他了。

    当然,郭炜想像得到这件事的争议会不小,让崔颂一个人去办显然是不行的,且不说他的声望不够,就是一个人的思虑也可能有所不周,他顶多就是因为判国子监事的任职去牵头而已。

    郭炜用资历德望和学识做标准在群臣当中检索了一遍,找出来熟悉历代典章制度的吏部尚书张昭和工部尚书窦仪,再加上挑起争议的高锡,让他们三人配合着崔颂对武成王庙的七十二贤重新进行铨定,总要功业终始无瑕者才能有资格配享。

    不成想郭炜这样自觉非常妥当的处断方式,也会有人上言。

    “臣闻天地以来,覆载之内,圣贤交骛,古今同流,校其颠末,鲜克具美。周公,圣人也,佐武王定天下,辅成王致治平,盛德大勋,蟠天极地。外则淮夷构难,内则管、蔡流言。疐尾跋胡,垂至颠顿;偃禾仆木,仅得辨明。此可谓之尽美哉?臣以为非也。孔子,圣人也,删《诗》、《书》,定《礼》、《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卒以栖迟去鲁,奔走厄陈,虽试用于定、哀,曾不容于季、孟。又尝履盗跖之虎尾,闻南子之珮声,远辱慎名,未见其可。此又可谓其尽善者哉?臣以为非也。自余区区后贤,琐琐立事,比于二圣,曾何足云?而欲责其磨涅不渝、始卒如一者,臣窃以为难其人矣。

    …………”

    嗯嗯,真是开宗明义,一看就是为王僧辩的配享资格辩护来着,还连着用周公、孔子两位圣人的微瑕说明问题,确实是敢想敢说啊。

    后面就是论述唐朝祭祀太公的宗旨,以及逐渐增加武成王庙配享人员的来由,接着则是洋洋洒洒的排比,历数乐毅、廉颇、韩信、彭越、白起、伍员、李左车、孙膑、司马穰苴、吴起、周勃、陈平、周亚夫、邓艾、李广、窦婴、邓禹、马援、诸葛关张之辈的缺憾,由此严肃地指出求全责备的不当。

    “况伏陛下方厉军威,将遏乱略,讲求兵法,缔构武祠,盖所以劝激戎臣,资假阴助。忽使长廊虚邈,仅有可图之形;中殿前空,不见配食之坐。似非允当,臣窃惑焉。深惟事贵得中,用资体要,若今之可以议古,恐来者亦能非今。愿纳臣微忠,特追明敕,乞下此疏,廷议其长。”

    不光是全篇写得花团锦簇的,结尾更是切中肯綮,人才啊……

    其实配享的七十二贤中间到底应该剔除哪个、换进去谁,郭炜是真心不在乎,只要大臣们计议妥当就可以了,不过通过这事却捞到了一个极言肯谏的人才,还真是意外之喜。

    梁周翰,天成四年生,字元褒,郑州管城人。父彦温,延州马步军都校。周翰于广顺二年举进士,授虞城主簿,辞疾不赴。宰相范质、王溥以其闻人,不当佐外邑,改开封府户曹参军,今为秘书郎、直史馆。

    另外,据调查梁周翰和高锡、范质养子范杲习尚淳古,齐名友善,在京洛士子当中有“高、梁、范”之称。三十多岁,年富力强,而且可以与友人因为意见歧异公开论争,这人真是不错,在史馆是不是屈才了?

第二十七章 平静的北疆

    显德九年注定了是不平静的一年,虽然从上年末今年初开始的一场旱情,让这片土地上最强大也最有正朔味道的大周暂时蛰伏起来,也让大周的北方强敌契丹同样陷于困顿,但是旱情本身就是一种折腾,更何况南方的几个割据政权又在这一年里面接二连三地出事

    不过这一年大周北疆的范阳军和卢龙军,除了同样遭遇了长时间的旱灾之外,在总体上还是平静的,就连土工作业也基本上在年初就已经完成了,进入秋季以后,像东京那样重修文武两庙的工程都不再有。

    契丹虽然征服了以农耕立国的渤海,抢占了以农耕为主的幽云十六州,但是它的政权核心依然在草原,在草原游牧部族,它的经济支柱仍然是游牧,渤海故地也就是现在契丹的东京道和以前的南京道只是给契丹提供农耕产品补充和奢侈品消费,既不是契丹的政权基础,也还不是契丹的经济基础。

    既然契丹还是以游牧为基础的,那么“夏饱、秋肥、冬瘦、春死”就依然是它的运转规律,因此应历十二年的春夏连旱无疑是严重地打击了契丹核心部族的畜牧生产,不仅是在春天里庾毙的牲畜比往年大为增加,就是夏天生长的牧草也同样难以喂肥那些存活下来的牲畜17351)

    在这样的情况下,契丹显然是具备南下劫掠的动机的,然而可以供其南下劫掠的马力却又明显不足,除非南边的大周混乱无备,否则契丹要南下劫掠肯定是有心无力的。

    很显然,在上一年才攻略了契丹南京道的大周内部既不混乱,边备也是十分充分的,契丹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已经用应历十一年秋天的头破血流证明了这一点。

    当然,去年的反扑失利可以归因于当年夏天契丹主力在高梁河新败,军势一时难以复振,秋天的反扑过于仓促了,没有积蓄足够的力量。现在经过了一年时间的休整,军力士气应该是有所恢复的,这时候南下比起去年似乎会多了一些有利条件。

    但是应历十二年的春夏连旱肯定是破坏了原先预期中的休整,草原上那些羸弱的羊群、马群都在告诉耶律屋质等决策人,如果现在发起南下劫掠,这要是侥幸胜了倒是一切都好说,可要是一旦冒险不逞,随着冬季的来临,羸弱的畜群恐怕就会大规模地倒毙了。那种灾难性的前景,无论是耶律屋质还是北院枢密使萧护思,或者北府宰相萧海璃,乃止契丹皇帝耶律述律,他们是谁都难以承担这种重责的,更何况比起打仗来耶律述律更热衷于饮酒睡觉

    孤注一掷的南下既然是完全不可取的,契丹南边的各部族自然也就知趣地缩起来休养他们的畜群,于是显德九年的燕山一线一如契丹统治南京道时期那么的安静——不,甚至要比那时候还要更安静一些,因为两国之间并未实现真正的和平,所以双方在边境也就没有建立榷场,燕山南北的商旅已经是经年不通了,没有了商旅往还,各个关隘前面的道路都长满了草,即使是在这样的一个旱年里面。

    契丹军不来骚扰,守备燕山长城沿线的周军当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去进袭草原——秋天向来是有利于草原游牧部落南侵的,中原军队北略则通常选择在不误农时的春末夏初。

    至于防秋工作,因为上一年才刚刚取得了幽州,军力和军资储备都不足以支持周军前出到草原去烧荒,现在又碰上这么一场大旱,范阳军和卢龙军治下都忙着应付灾情去了,燕山几个据点中的守军也就只能维持着全面的守势。

    好在北平府的几条运河在年初都已经疏浚完工,主要承接海运转运的军粮城也已经基本上落成了,各种码头、仓库一应俱全,驻军的营地和防御设施也基本完备,从吴越、南唐和淮南走海路运到沙门岛的漕粮,已经可以通过军粮城的转运源源不断地供应幽州、蓟州等地。有了吴越江淮的贡粮支持,即使这一年的河北州县无力外运粮食,范阳军和卢龙军的军粮也是不愁的。

    再说知北平府事吕胤这一年里面一直都在辖境内劝课农桑,虽然经历了大半年旱情的困扰,上半年的农业生产基本上泡汤,冬小麦的播种却总算是没有被耽误。只要今后再无意外,到了来年的夏收时节,当地的粮食除了自给自足以外应该还会有余。

    而且在幽州北郊温榆河畔的皇庄里面,规划的灌溉渠道都已经完工,土地整理也已经初见成效,只要再有一个冬天的努力,来年这里就可以开始种植水稻了。虽然刚刚复垦的稻田产量或许不会有什么惊喜,不过郭炜本来也就没有打算从中盈利,皇庄的水稻田只要在保证庄户的生活以后还可以补充一下驻军的后勤,郭炜就很满意了,毕竟相对于之前的荒原来说,这一块的稻米产量是净增加的。

    范阳军和卢龙军这两大军镇在显德九年就在这样外松内紧的气氛中默默地积蓄着力量,在这两个军镇的遮护下,灾情较重的河北州县终于卸去了沉重的军事负荷,只需要一心一意地克服灾难重整生产,除了西面太行山麓的易、定、镇、邢诸州还要备御北汉,整个河北都可以转入和平机制。

    在这样的背景下面,瀛州团练使、护关南军张藏英卒于治所,也就不算是一件如何可怕的事情了。

    若是换作攻取幽州以前的形势,瀛州就处在大周北疆的前沿,紧邻着最前线的雄州、霸州和莫州,不光是要和右邻的沧州一起担负起前线的转运重任,还是北方的第二道防线,张藏英的护关南军之职也就是由此而来。要是在这种时候碰上老将卒于瀛州治所,那北疆各州可就有得紧张的了。

    到了现在么,北疆防线已经大踏步地北推到了燕山一线,如今不光是瀛州,就连雄州和霸州都可以算是内地了。而且范阳军和卢龙军的转运也大部分转移到了沧州、军粮城和沙门岛,瀛州的战略重要性已经大幅下降,如果不是郭炜看在张藏英年近七旬不便移镇的份上还让他在瀛州继续待着,瀛州早就可以从团练州降到刺史州了。

    所以如今张藏英之卒,影响只及于一家一州,瀛州的其他将佐官吏可以有条不紊地处置这个突发事态,并派出传骑急报京师。至于张家,张藏英携家自契丹平州泛海南归,就被安置在东京城,张藏英的独子张裔荫补为供奉官留任东京,随同张藏英出镇瀛州的只有寥寥几个家人,这时候自然是护着家主的灵柩沿水路南归。

第二十八章 武平军

    显德九年的不平静,更多的是体现在南方。

    时间来到了九月末,已经是霜降过去立冬将近的日子,这种时节要是放在北方,譬如在东京,那早就是万物凋零的景象,冬天都已经正式来到了,而在燕山一带就更是草枯水浅,山间鸟兽都已经躲藏起来,契丹南犯的风险也快要过去,戍卒们可以和乡间的农夫们一样好好地猫一个冬。

    不过在南国的朗州(今湖南省常德市)却是有所不同。

    过了长江以后,田野中仍然是一片青葱,只有那快要收割的稻穗和山野中的秋菊泛着金黄,山坡上的茶树也还是保持着浓绿。处在洞庭湖西侧沅水边上的朗州一如往年,晚稻长势并没有受到今年旱情的影响,农夫们正在精心地准备着收获一年辛勤的汗水。

    朗州城在这个秋收时节里面人口骤减,不说那些在乡间有田的大户人家都纷纷把管家、家丁派下乡去督促收谷收租,就是坊间的一些帮佣都告假回乡帮着农忙去了,甚至有些军营都空了一大半——至于是给军屯收割去了还是为官佐家的农田忙碌去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武平军节度使的府衙超然于这股农忙的潮流,府衙外围已经加强了戒备,特别增加了护卫,府内也是人影幢幢的,节度使府的亲信将吏此刻基本上都汇聚于此,只因为郎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制置武安静江等州军事兼侍中周行逢大限将至。

    周行逢只是遭逢一场急病就告不起,这既不同于三月间病故的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也不同于同一个月卒于治所的瀛州团练使张藏英。

    张藏英已经年近七旬,虽然一向身体健朗精力旺盛,却终究是到了寿限的老人,临终之前无病无灾的,完全可以说是寿终正寝,却又走得很突然。好在张藏英是大周治下的镇将,这样突然故去也并没有严重影响到州县的日常行政。

    留从效卒年五十七,这个年龄既不是太老,在这个时代却也算得上高龄了。他是因为旧伤复发身亡的,从他疽发于背到最后离世,足足在病榻上捱了有三个多月,却没有真正地安排好自己的后事。作为同时向南唐和大周称藩的半独立藩镇,清源军在留从效死后出了一点乱子,他的指定继承人留绍鎡迅速失位,好在谋乱之人完全掌握了清源军的军政大权,这场变乱最终被局限在了府衙之内,休说是一般的乡民了,就连泉州的普通百姓对此也是毫无觉察。

    周行逢这时候却只有四十六岁,本来是正当盛年,身上也没有什么经久不愈的旧伤,不料就在这个秋天里一病不起,即使用了产自东京的神药也是不见好。据说这种神药最初从阎王殿那里救回了朝廷的枢密使王朴,后来还成功地急救了唐国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唐主李弘冀,可是到了周行逢这里就是不见有丝毫的药效。

    和清源军的情况差不多,武平军也是半独立的藩镇,只不过周行逢是称藩于大周的,因此他也不可能像张藏英那样走得安心。像瀛州团练使张藏英这种情况,只要自己忠勤于王事,那么死后的家人自然就有天子来照应,所以张藏英临终时的挂念也就不是太多,落到周行逢头上可就不行了,他需要和留从效一样为家人安排好一切。

    好在武平军的权力格局与清源军大大的不同。

    在清源军,留从效固然执政了十余年的时间,而且泉州之外的漳州是他的长兄留从愿在当刺史,但是留从效的子侄十分羸弱,长兄在军中又是毫无根基,手下的大将则是和留从效共同起兵的陈洪进和张汉思,无论在资历、人望哪方面都不比留从效差多少,因此只要留从效一死,清源军真正的权力基础就将掌握于陈洪进、张汉思二人之手,留从效继承人的未来其实完全取决于这两个人的好恶。

    武平军就不一样了。

    自唐国灭马楚以来,湖湘之地经过了好几年的战乱纷争,先是朗州的土兵在十指挥的策动下力拒南唐李璟的“下金陵”之诏,共推朗州牙将刘言为留后,驱逐了南唐的潭州(今湖南省长沙市)守将边镐,几乎尽复马氏故土,随后奉表于周;接着就是刘言的部将十指挥之首王逵袭杀刘言自立;最后王逵的部将潘叔嗣又袭杀了王逵,迎十指挥当中的周行逢入朗州为帅。

    一直到显德三年周行逢入主朗州,湖湘之地才又一次迎来和平岁月。七年以来,周行逢尽心为治,依法以行赏罚,辟署官属严而无私,湖湘之地终于复治,人口得以恢复,仓廪充实。而且原先与周行逢共同起兵的十指挥先后横死,除了他之外也就只剩下来张文表一个人,这张文表又出为衡州(今湖南省衡阳市)刺史,并不能控制到朗州的军力,所以张文表对武平军政权交接的影响是完全无法和陈洪进等人对清源军的影响相提并论的。

    真正能够影响武平军权力格局的,也就是目前汇聚于府衙之中的这些亲信将吏,他们都是周行逢主政以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在军中、府中的根基都不算深,而且相互之间又缺乏联盟,所以他们终究还是要听周行逢的,即使那只是他的遗言,即使周行逢的儿子周保权才只有十一岁。

    …………

    武平军节度使府的正寝,里里外外全都是人,家丁仆妇们轻手轻脚地忙里忙外,一路走来都在小心翼翼地避让,唯恐招惹了哪位贵官的不痛快。

    房间外面都是一些随从小官,虽然他们并不曾拿正眼瞧过忙碌中的家丁仆妇一下,但是也不敢堵在门口妨碍进出,即使他们其实是很想探听房中的动静的。房间里面除了偶尔传出几声啜泣,并没有其他的响动,屋外众人一边对着门口探头探脑,一边四处张望,其中个别人有心和旁边的人交流一二,最后却还是不敢出声。

    房间里面,六个人围着床榻或坐或立,床榻上一个面如金纸的中年壮汉拥着锦被半坐半卧,却正是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

    一个垂髫小儿伏在榻前低声啜泣,时不时地抬起泪眼望向榻上的周行逢,目光中满是哀戚,浑不似寻常那些无知的少年郎。在这个垂髫小儿的身后,一个相貌颇为丑陋的妇人扶着他的双肩,淡淡地看向周行逢,神色间倒是刚毅多过了悲戚。

    周行逢静静地看着垂髫小儿,听着他的啜泣声,心中全是不舍。当垂髫小儿的泪眼向他望过来的时候,周行逢的心中更是一痛,勉力伸手抚了抚小儿头顶,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乱世当中,豪杰也难保自家子侄一生平安,眼看自己将要撒手人寰,这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就不得不早早地走上了风口浪尖。这完全就不由他自己作主,作为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之子,那是根本无法退避的,百十年来这片土地上的无数事实都在说明着一个道理,这时候他就是想做寻常百姓家也不可得,只有迎难而上接替自己的位置才是坦途。

    自己可以不给女婿唐德官做,只授其庄田和耕牛农具,让他回乡垦田自谋生路,却无法这么对待儿子周保权,因为儿子身上必然承继自己的恩怨祸福,那是逃不了的。唐德无才,不能胜任禄位,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自己的女儿可以平安地过完一生。

    倒是这个结发之妻,都已经回到乡下田庄好几年了,一直都不肯回府舍居住,要不是如今这样的生离死别,怕是她还不会再踏入节度使府一步。

    当初是因为她劝谏自己不要用法太严以致失去人心,而自己斥责她妇人无知,这才一时闹崩了吧……结果她自此离府归村墅视田园,就再也不回府来了,偶尔进朗州城,却是一年两次带着僮仆交税来的。

    夫人心中有气,周行逢早就全不计较了;夫人亲自交税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周行逢一直铭记在心,她还记得周行逢做里正的时候代人输税以免人被楚国税吏挞伐,强调节度使家应该主动交税以作表率,周行逢也没有忘记自己本是农家子,所以听政以后就减俸减税。

    只是刘言、王逵的那些旧将卒多骄横,如果周行逢不用严法治之,楚地又怎么能够恢复生机?而且不是用严法清除了十指挥幸存者当中的那几个跋扈骄横之徒,碰上今日的状况,以后少了周行逢坐镇,周家又岂有幸理?夫人说周行逢诛杀太过,常恐一旦有变,住在村墅易为逃匿,不过就是笑话罢了。

    现在好了,实际掌握朗州军政的就是面前的这四个人,他们的忠心是可以信赖的,有他们来辅佐周保权,周行逢就应该可以瞑目了。唯一可虑的是张文表,不过他早就交卸了亲军指挥使之职,如今远在衡州,而且手下兵力有限,应该不会搞出太大的乱子来。

第二十九章 周行逢托孤

    “保权吾儿,抬起头来!”

    虽然已经病得没有什么力气了,周行逢的这一声呼喝因为声量不够高都算不上是呼喝,但是从这微弱的话音当中仍然透出一种内在的气势来,在房间里的一片安静肃穆当中,这一声却也显得是相当的有力。

    周保权条件反射般地扬起了头,伸出右手擦了擦双眼,只是定定地看向了周行逢。毕竟是朝廷亲授的武平军节度副使,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周保权并不似寻常的孩童那么无助,心中的哀戚却也没有使他彻底乱了阵脚。

    周行逢又勉力转了一下头,注目着并排站在榻前的四个人,慢慢地开声说道:“李书记,你我相知多年,自从你担任我武平军掌书记以来,军府之政一皆取决,我从来就没有疑过你。今后这个孺子可就要托付于你了……”

    站在四人右首的那个中年文士慌忙抢前一步:“节帅何出此言!武平军治下刚刚安定数年,节帅春秋正盛,现在只不过是偶染小恙,怎可说这样的丧气话!武平军的百姓还要仰赖节帅……”

    说着说着,这个姓李的武平军掌书记却是渐渐地说不下去了,尽管周行逢如今还是不过半百的年纪,又是一向身体健旺的军汉,可是眼下都病成了这副样子,任谁见了都是没法再自欺欺人的。

    李观象,桂州临桂(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人,在乱世当中学的那些经史几乎就无用武之地,虽然文辞便给却也是无处可以售卖,早年可以说是碌碌无为难保首领。直到投军马楚以后遇到了周行逢,李观象的人生才算是有了那么一点起色,之后随着周行逢的官阶步步高升,李观象也是水涨船高,终于做到了武平军掌书记,虽然比不上武平军节度判官徐仲雅那文吏领袖的高位,得周行逢的信重却是要远过之的。

    看现在周行逢的架势,摆明了是要临终托孤,被唤入内寝的文吏只有一个,却不是徐仲雅而是他李观象,这也正是说明了周行逢真正信任器重的是谁。徐仲雅是马氏的旧僚,当年的天策府学士,无论是学识还是声望都是李观象比不上的,周行逢能够对李观象信任有加,把军府事都委托给他处理,除了他是跟着周行逢起步的,亲厚远超过了徐仲雅之外,他的生活清苦自励和不与湖南士人结党这两条无疑也是其中重要的因素。

    有着知遇之恩的主公英雄迟暮的样子,终是让李观象哽咽难言。

    看着面前陷入伤怀的李观象,周行逢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李观象才学不及徐仲雅,而且在军府中一向忌才怙宠,排摈当地士人,他都是知道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地信任李观象。如今眼看自己就要离世,辅佐自己这个幼子的职责就只能交给他了,只希望他能够当得起自己的这份重托,驾驭得住府中的一干文吏,可以给周保权善加出谋划策,保住自己的这点血脉。

    “保权吾儿,李书记习经史知掌故,明于决断,所以在为父任上,李书记就已经一决军府之政了。为父去后,朝廷自会命你接任武平军节度使,你在接位之后须得善待李书记,军府之中但有疑难事,定要问过了他才做决断。”

    周行逢强打起精神来,招呼周保权对李观象行过师礼,这才细细地叮嘱起周保权来。周保权在这时候早就已经止住了啜泣,面对父帅的嘱咐只是频频地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孩童面对长辈说话的一般反应,倒是李观象闻言又在心中大大地感激了一通。

    对文吏嘱托完了,周行逢又转向了房间里的另外三个军将:“我从起陇亩而为团丁,到积功升至指挥使,前后才不过是数年的时间。当时与我一起升任指挥使的总共有十个人,数年间几乎遭军难诛死殆尽,到如今就只剩下来我和衡州刺史张文表了……”

    说到这里,周行逢停顿了一下,稍稍喘了一口气,三员军将却是笔挺地站着,仍然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张文表这人颇能隐忍,自卸去亲卫指挥使之职而归衡州治所以后,岁时馈献甚厚,一直谨事于我,让我始终无由收之。但是我知道此人心中多有不轨,常怏怏于不得任武平军行军司马之职,心中多有怨愤,只是因为以前有我在,他才一直不敢有所妄动。等到我死之后,张文表必叛,诸公当善佐吾儿,并以杨师璠领兵讨之,使无失土宇。”

    三人听了连忙一齐点头称是,或许是因为张文表的跋扈行径已经人所共知,而且在军中的资历也是放在那的,对于周行逢的“张文表必叛”之语,三个人却是一点也不惊讶。而且对于周行逢把届时领兵平叛的重责交给杨师璠,其余二人与杨师璠自己都是心中早有所料,闻言却是均无异议。

    杨师璠不仅是周行逢的同乡,还是周行逢的姻亲,两个人算是连襟,关系是非常近的,杨师璠此时又正担任着武平军的亲卫指挥使一职,接替的就是张文表原先的职位,在任上颇有劳绩。无论是从关系亲厚还是从军职来看,杨师璠确实是领兵平叛的首选将领,至于武平军衙内指挥使张从富和副指挥使汪端,自然是要承担起护卫衙署的职责了。

    不过周行逢还没有说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行逢在这个时候倒是头脑分外的清晰,交代起后事来是前所未有的全面细致,方才的那一番话,显然并没有穷尽可能的事态发展,周行逢还要做一些补充。

    “若是张文表的叛军实在势大,以致杨师璠出兵平叛不利,你就不必再勉强求战了。在那种情况下,你一定要及时回兵朗州,与张从富、汪端婴城自守,然后向朝廷求援。宁举族归朝,无使吾儿陷于虎口!”

    周行逢此言一出,包括李观象在内的四个人是齐齐地心中一震——节帅这是把最悲观的状况都考虑到了啊……真要是向朝廷求援了,等朝廷大军一到,平复张文表的叛乱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是武平军从此也就彻底内属了,众人的富贵倒是不愁,周家却是只能在东京城里做一个寻常富户了。

    当然,比起被张文表攻下朗州从而玉石俱焚的前景,周家这最后的退路还算是好的,至少像这样主动归阙,即使被因为形势所迫吧,朝廷也是不会太亏待周保权的,阖族的性命得宝是一定的不说,无权无势的富贵也是可期的。

    李观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有了周行逢的这句话,自己承担的这份重担无疑是轻了许多。

    说实话,对于在周行逢死后张文表可能叛乱,李观象也是有所判断的,而对于朗州军能否平复这场可能的叛乱,他却是心中无数。

    届时应该怎么办?和诸将一起誓死抵抗,殉了周行逢的知遇之恩?李观象肯定是不情愿的;向张文表降顺,自己固然可以保全性命,甚至连地位富贵都可以保住,周家则是灭族无疑,李观象却是做不出来;向北面的邻居南平求援?如果武平军自身无法平叛,南平的军队却是不见得就能胜了,即便南平的军队能够平叛,武平军恐怕也会被南平给吞掉,这样的前景还不如归朝呢。

    现在有了周行逢的这一番话,再做出归顺朝廷的选择就不必承担骂名,心理负担无疑是轻了许多,大家最后的退路也就有了,李观象对未来开始乐观起来。

    杨师璠等人闻言也是各有心思,不过当着周行逢的面自然人人应诺,节帅这么信重自己,托孤这种事情自己有份,当然得尽心报答了。

    …………

    显德九年九月二十七,郎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制置武安静江等州军事兼侍中周行逢病故于府中,享年四十六岁。其子武平军节度副使周保权于柩前袭父位,自为武平军节度留后,书奏京师。

    显德九年十月十一,武平军奏到东京。

    周行逢的死讯,几乎是和瀛州团练使张藏英的讣闻前后脚报到郭炜面前,却是让郭炜的精神一振:“嗯?周行逢在这个时候死了?我记得好像……”

    张藏英的死并不在郭炜的记忆当中,因为那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瀛州在当前更不是边境重镇,小小变故影响不了大局。郭炜倒是有意趁此机会把瀛州降为刺史州,而这种事情交给枢密院和中书处理即可,郭炜提出一下改变建制的意思就行了,具体的实施和瀛州刺史或者知州的任命,却也不必事事躬亲。

    不过周行逢的讣闻却是惊醒了郭炜尘封已久的记忆,似乎……在曾经的历史上,这就是一个重大的机会啊,可以说是从此开启了宋朝统一南方的序幕,那么现在有条件有能力复制这段“历史”么?

    因为瀛州团练使张藏英和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亡故,郭炜辍朝三日。显德九年十月十四,郭炜颁诏追封周行逢为汝南郡王;起复周保权为检校太尉、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魏县令王祜拜监察御史,移知瀛州;秘书郎、直史馆梁周翰出为魏县令。

第三十章 衡州军乱

    衡州,刺史府衙,萧瑟的寒风吹过街面,让整个城市都显得寂静无比,唯独从府衙之中传出来一个粗豪的嗓门,震得墙头的枯草都不能和着寒风摆动。

    “哼!我和周行逢是朗州武陵同乡,同样是微贱投军,同样是刀口上舔血立下的功名,他的本事大些、诡诈多些,做到了节度使也就罢了,可是当初共同起兵的十个指挥使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他做着武平军节度使、朗州大都督,却不愿意把行军司马给我!”

    周行逢的讣闻早就传到了衡州,与此同时也传来了周保权继任武平军节度留后的消息,这个人却还是在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不过或许是这种抱怨已经算日常程序了,府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开腔劝阻,门口的卫兵也是毫无异色,只把这连串的抱怨当作了净街的寒风处理。

    “没有让我做行军司马也就算了,他周行逢能耐大,兵多,把个行军司马给了廖简那厮,我认!好赖我也是衡州刺史。可是现在这又算什么?周保权……一个还没有束发的小儿,就连口边的奶水都还没有干,居然就要接任武平军节度使了?我们十指挥打头的王逵死了的时候,接任节度使的可是同列的周行逢!让我侍奉周行逢也就算了,如今还要对一个黄口小儿北面而拜?”

    抱怨的话语还是从这个人的嘴里面喷薄而出,若是落到秩序井然的太平年月,这些话就是忤逆了,被身边人告一个谋叛是很容易的。不过这时候藩镇割据乃是百余年以来的常态,正如朗州的军将眼中只有周行逢而没有朝廷一样,衡州的这些军将眼中就只有这个不断地发着抱怨的衡州刺史张文表。

    朗州的军将可以遵照周行逢的遗命奉周保权为留后,上奏朝廷并且等待朝廷追认周保权为节度使,都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衡州的军将则是奉张文表为主,不管是朝廷还是朗州,都管不到他们,所以对张文表这些不逊的话语,他们都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其实,张文表第一段抱怨的话,衡州的军将都已经听了有好几年,如今听着这些话耳朵都可以生出茧子来了。就是第二段话比较新鲜一点,不过在周行逢的讣闻和周保权继位的消息同时传到衡州以后,大家也已经听了有十几遍了,因为几乎每天张文表在府衙召集众人的时候,都会要这么抱怨一遍的。

    大家只管听着张文表在那里大声地抱怨,却是不好去接嘴——这已经是衡州府衙的日常任务了,虽然衡州的军将确实不把朗州放在眼里,但是在这个时候凑趣的话还是有煽动反乱之嫌,一旦朗州那边听到风声怪罪下来,张文表是不会有事的,接嘴的人可就保不准了。

    要是放在前几天,大家也就是日常性地听着张文表在那里抱怨一通,然后一起安排好一天的事情,实际上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去,不过今天的情况却是有些不同。

    “大帅,朗州那边派了六个指挥的兵丁,去永州(今湖南省永州市)更戍,昨晚刚刚进了衡阳城……”

    永州在衡州的南边,毗邻桂阳监(今湖南省桂阳县),当年马楚内乱并且被南唐所灭,南汉趁此机会越过南岭占据了原属马楚的桂阳监和郴州(今湖南省郴州市)、连州(今广东省连州市),从刘言一直到周行逢,武平军驱逐了当地的南唐守将,几乎尽复马氏故土,却都没有能收复南汉抢占的这几个地方,于是永州就成为了武平军面对南汉的防御第一线。

    更戍,也就是戍卒换防,永州既然是防御南汉的第一线,戍卒肯定要足够,但是又不能让他们长期待在一个地方以致尾大不掉,于是定期更戍就成为必然。现在朗州新丧,周保权刚刚继任,正是人心不定的时候,及时安排更戍确实可以防患于未然,只可惜他们按照制度防了永州,却没有好好防备一下周行逢临终时候特别关注的张文表。

    向张文表做出如此汇报的衡州军将,可以说是在尽一个守将的本分,也可以说是居心叵测。只是从他汇报的用语来看,却只能说他在尽职而已——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打自家的辖境路过,将此情况向上司汇报,那是必然而且应该的吧,他到底是不是居心叵测也就只能靠自由心证了,看的是他和张文表是否心照不宣。

    “嗯……更戍么?六个指挥……”

    张文表双手扶案轻声的嘀咕着,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和方才大声抱怨的形象迥然不同。

    听张文表的那些抱怨话就知道,他对周行逢或许只是怨怼,还不敢说是有什么反心的,但是要说他对继位的周保权都没有动什么心思,那就是相当的不恰当了。只是张文表的心里面一直有所顾忌,毕竟衡州的军队明显要比朗州加上潭州的少许多,在这种情况下贸然起兵他讨不到好处。

    现在听到这个情报,张文表的心思不由得活络了起来……

    六个指挥三千人,那就是没有最高军官在,六个指挥使之间肯定是谁都不会服谁的,如果自己出面,不管是位分还是衡州本身的军力,都足以镇住那些指挥使,说不得这股兵力就可以完全为自己所用了。有了这三千戍卒,再加上衡州自身的兵力,不敢说多过了朗州加潭州的守军,单独对上一州还是有优势的。

    这三千戍卒是被派去永州更戍的,那战斗力显然是不会差了,比起一般的州郡兵肯定要强一些,再加上衡州的守军,有自己的指挥,知潭州留后的行军司马廖简应该是没有能力对抗的。

    等到击败了廖简,自己就可以兼有衡州与潭州的军力民力,再要对付那个缩在朗州的黄口小儿,还不是轻轻松松?到那时候朝廷还不是会像当初追认刘言、王逵、周行逢一样的追认自己为武平军节度使?

    不过……那廖简要是出城与自己对战,当然是最好的,可要是他一心龟缩在潭州城里面,那却该怎么办?如果急切之下一时拿不下潭州,朗州那边反应过来派出援军,可就不太好办了啊……周保权这个黄口小儿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朗州的兵力还是很不少的,而且底下也还有几个能打的军将,自己顿兵坚城之下可未必能够收拾得了啊。

    难!

    面对这个人生中的重大机遇,张文表犯了难,出手吧,怕一时不顺难以善后;不出手吧,看着这样的好机会从眼前滑过,实在是不甘心。

    一如当初在犹犹豫豫之中交卸了武平军亲军指挥使之职,跑来衡州当一个刺史,张文表就在犹豫煎熬中度过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开衙的时候,他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的,只因为这一夜的辗转难眠。

    不过每逢风起云涌之际,总是会有勇于出头投机的人,现在当然也有人出头来帮张文表解除烦恼。

    “大帅,卑职往常睡觉只喜欢打呼噜,却从来不会做梦的,昨夜却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在睡觉的时候做梦了!还是梦见的大帅……唉~也不知道这是主的什么吉凶,莫不是大帅念着卑职,打算提拔一下?”

    小校李吉莞的声音把张文表从恍惚中唤醒,让他精神一振:“嗯?你做梦不是梦见哪家的小娘子,却是梦见了本帅,你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见大帅真的重视起自己的话来,李吉莞立刻兴致勃勃地献宝:“就是啊,梦见娇滴滴的小娘子,还可以让卑职在梦中快活一下,结果却是梦见了威严的大帅,把卑职都吓得腿肚子打颤,就连在梦里面还要守军规……不过昨晚卑职梦中的大帅可威严神武了,还有一条龙从大帅的领子下面蹿上了半空呢……”

    小校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让张文表的双目骤然发亮:“你梦见的竟然是本帅和龙的关系,这就是天命啊!”

    …………

    显德九年十月,武平军节度留后周保权遣兵代永州戍卒,路出衡阳,衡州刺史张文表驱之以袭潭州。张文表军伪缟素,若将奔丧武陵者,过潭州,时行军司马廖简知留后,素轻文表,不为之备。方宴饮,外报文表兵至,简殊不以介意,谓四座曰:“此黄口小儿,至则成擒,何足患也?”饮啖如故。俄而文表率众径入府中,简醉不能执弓弩,但按膝叱之,文表遂害简及坐客十余人。

    张文表率军入潭州,杀知潭州留后廖简,取其印绶,自称权留后事,具表东京以闻,且将引兵攻朗州,欲尽灭周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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