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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七章 惊闻

    东林党在朝廷已经式微,但在南京的六部,影响力无人能及。

    自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的六部被完整保留下来,受北京的节制,除了兵部尚书外,几乎没什么权力,一般为政治失意者或者养老者而准备。

    南京兵部尚书挂参赞机务衔,与镇守太监、南京守备勋臣共同负责南直隶周边防务,握有实权。现任南京兵部尚书为吕维祺,镇守太监为韩赞周,张拱薇为隆平侯张信之后,忝任南京守备。

    张彝宪无法接触军机,自然无法知晓张拱薇为何率兵前往安庆,只是出于本能,觉得张拱薇至安庆应与林纯鸿有关,便立即通告林纯鸿。

    林纯鸿、陆世明四人大为震怒,立即令军情司克期查明张拱薇目的,并且将江南当前一切可疑动向立即上报。

    林纯鸿与三人商议良久,觉得安庆战略地位异常重要,北依大别山,南控皖南山脉,扼长江咽喉,是江汉与江南之间最为便捷的通道,也是南京西部的屏障。

    目前,荆州与广州联系,除了湘江、灵渠和珠江一线外,几乎有成的货物通过长江。一旦朝廷借安庆兴风作浪,等于掐断了荆州与江南、广州之间的联系,荆州方面最为关键的广州和荆州,几乎被隔离为两段,战略上处于极端不利的态势。

    对荆州方面不利,对朝廷就是大大有利。如果朝廷牢牢将安庆控在手,什么时候想敲打荆州,只需要隔绝安庆的水道,就足以让荆州方面痛不欲生。

    是谁筹划了这次行动?

    林纯鸿皱眉思索良久,阴沉着脸,说道:“如果从受益方来分析,朝廷自然在其列,估计东林党也会凑热闹,隔绝了江南和江汉,东林党也是受益者……”

    “东林党?”

    “不错。如果我所料不差,郑芝龙也很有可能参与其,很可能在后续的计划占据重要一环,没准下一步就是封锁海峡!”

    陆世明、周望和张道涵面面相觑:后果会有这么严重?

    林纯鸿断然道:“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张拱薇驻扎在安庆,有了这股兵力,会让我们寝食难安。”

    “此事牵涉甚众,非一天两天所能谋划。我们已经失了先机,绝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林纯鸿唤来张杰夫,高声下令道:“立即拟令,令田楚云安排神机军坐镇武昌,亲率另外两军靠近安庆,保持对安庆的压力;另外,令李蒙申率水师至安庆周边,查检过往船只。”

    张道涵惊疑不定,道:“田楚云逼近安庆,倒也无妨,让李蒙申检查过往船只,恐怕会惊动往来商旅,造成恐慌,对货物流通不利。”

    林纯鸿道:“无妨!现在水师就要造声势,要让朝廷认识到,在长江上,水师可以肆意妄为,不是靠几万旱鸭子就可以掌控长江!”

    ……

    林纯鸿的军令刚出方城,结果就收到高龙亲至方城的消息。

    原来,军情司获悉张拱薇异动的消息仅比张彝宪晚了一日,但军情传送速度非张彝宪的密信所能比,抵达方城的时间仅仅比密信晚了两个时辰。

    高龙深感事关重大,亲至方城向林纯鸿汇报。

    “都督,南京兵部令张拱薇率兵至安庆,仅仅只是障眼之法,属下探知,在张拱薇接令的三日前,三十二门十八磅炮业已偷偷运抵安庆,现在史可法正昼夜不停地建造炮台!”

    高龙获悉的情报,太具有震撼性了,就连林纯鸿也被震得目瞪口呆,更别谈周望、陆世明和张道涵了。

    张拱薇的万余兵力,四人虽然重视,但无非将这股兵力看做了朝廷的态度。仅凭这些兵力,对李蒙申并无太多威胁,长江依然掌握在荆州手。

    不过,三十二门十八磅炮,一旦炮台落成,对李蒙申的长江水师而言,坚如磐石,非蜈蚣船上的小炮所能撼动。除非令海军舰队进入长江对轰,否则安庆一带,铁定呈现锁江之势。

    更让林纯鸿心惊的是,对手先谋而后动,仅仅为重炮运抵安庆一事,就不惜动用遮护南京的万余兵力。

    这样的对手,最是难缠!

    高龙似乎还嫌不够震撼,继续说道:“田大帅率军撤离舒县后,安庐巡抚史可法曾至舒县查探,具体目的不明。此事之后,军情司又得知,史可法曾令堵胤锡与郑鸿逵接触。当时,荷兰人纳兹也与郑鸿逵在一起。”

    林纯鸿怒道:“这事荷兰人也有份,没有荷兰人,郑芝龙绝无可能拿出这么多重炮!想不到郑芝龙这么快就和荷兰人勾结在一起,可恨!”

    高龙继续说道:“军情司还得知,史可法心腹曾离开安庆,与范永斗有过接触。”

    张道涵惊问道:“连山西人也参与其?这明显不可能嘛,山西人能从安庆谋到什么好处?”

    高龙回道:“目前只知道有过接触,并不能肯定范永斗参合其。”

    林纯鸿将所知消息前后串起来想了想,冷声道:“此事十有八是杨嗣昌所谋,非杨嗣昌无法调动这么多人。看来前段时间荆州军在方城休整后,杨嗣昌认为在河南并无多少筹码可用,将焦点挪到了安庆。”

    “而且,杨嗣昌高居庙堂,东南的一举一动不可能谋划这么细,在东南,一定还有高人指点。难道这人是堵胤锡?”

    张道涵四人吃了一惊,问道:“为何不是瞿式耜或者史可法?”

    林纯鸿冷笑道:“瞿式耜格局太小,谋划不可能这么深远;史可法勉强算得上治世之能臣,但非救时之人,十有八想不出在安庆置炮台这一招。”

    “至于堵胤锡,曾伴随马世奇左右,执弟子礼。马世奇倒向本督隆重推荐过他,说他自小好谋略、好兵法,韬武略无不出众。”

    “是马世奇的学生?”众人更加吃惊,问道:“马世奇为何不尽力招揽此人?”

    林纯鸿叹了口气,道:“马世奇何曾不这样想?只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堵胤锡认定我们图谋不轨,说什么‘苟利国家,我则专之’,拒绝了马世奇。”

    众人叹息一回,将堵胤锡放在一边,紧急商议应对之策。

第四百零八章 对策

    已是暮春,方城的夜晚已然还带有丝丝寒气。尤其到了夜半时分,这里大雾弥漫,将整个方城遮蔽得严严实实,丈余之内,难以见人。

    然而,浓密的大雾依然遮不住议事大厅透出的灯光,林纯鸿与一众阁幕使正在连夜商议对策。

    大厅内,灯火通明,飘散着淡淡的苏合香香气。近年荆州大规模开海,香料价格大幅度下降,富贵人家连夜议事时,都习惯点上带有苏合香的蜡烛,有开窍醒神的作用。

    “目前看来,杨嗣昌对我们颇下了一番功夫,东林党、江南地方势力、郑芝龙、晋商、荷兰人,他倒是一个不落地拉上了前台。”

    “杨嗣昌把整个大明,还有南洋,都当成了棋盘,我们也得放开视野,陪杨嗣昌好好博弈一番。这一次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局限于一隅,因小失大。”

    张道涵突然恍然若梦,以天下为棋局,这是何等的气魄!十年之前,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会堂堂正正地坐在棋局边,与大明枢下一盘天下之大棋。

    他兴奋莫名,抽丝剥茧地说道:“布局已定,现在就看如何下子。从大局看,可对弈之处,无非河南、山西、四川、江南和南洋等地。山西商路初开、工坊初建,实力远远不及晋商,可采取守势,令周世亮、黄渤严密监视范永斗即可,不必采取什么动作。至于四川,我们刚得到切入点,也可以按兵不动,静观时局变化。难就难在河南、江南和南洋三地,实力展现到什么程度,如何把握这个度?”

    张道涵的话,无异于将大家混乱的思路梳理了一遍,让所有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林纯鸿大喜,抚掌笑道:“张府令所言甚是,四川和山西想动,也无力可动,守住即可。至于河南……”

    林纯鸿见陆世明眉头紧拧着,脸色凝重,忽然心里一动,问道:“陆幕使有何看法?”

    陆世明听到林纯鸿点名,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道:“河南的焦点,无非就是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寇。两贼与马祥麟大战数场之后,实力受损不大,倒是马祥麟吃了大亏。林纯义率领大军西进后,两贼颇有向陕西转移之势。就目前而言,张献忠、罗汝才最为紧要之事反而不是打败官兵,而是寻找出路。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为张献忠、罗汝才寻找一条出路?”

    “这……”周望和张道涵想不透为贼寇寻找出路,与当前的大局有何关系,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盯着陆世明。

    林纯鸿沉吟道:“陆幕使莫非想借招降张献忠和罗汝才一事造势,将其作为筹码之一?”

    陆世明道:“正是。当前河南战场上,主导权在我。就目前荆州军在河南的兵力,打败两贼不难,但要彻底围剿两贼,则困难重重。与其和两贼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双方各退让一步,各取所需。”

    张道涵和周望对望一眼,皱眉道:“天下人深恨胡虏和贼寇,要是拿胡虏和贼寇做筹码,恐怕对荆州风评不利。”

    林纯鸿将陆世明的计策推演一番,道:“胡虏与贼寇不一样,拿胡虏做筹码,倒是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至于贼寇,说穿了也是大明子民,招降之事不少,不必担心。至于招降一事,精妙之处就在于成与不成之间,既要让朝廷看到成功的希望,又不能让两贼立时投降,失去筹码的意义。”

    陆世明见林纯鸿首肯招降贼寇,心大喜,躬身行礼道:“属下与罗汝才有旧,不如就让属下前往罗汝才大营探探口风。”

    张道涵和周望齐声反对,林纯鸿也笑道:“陆幕使不必冒此大险。这事我们最好不要明着出面,让熊灿出面更合适。”

    “熊灿?”陆世明失声大叫道:“一箭双雕,一箭双雕,都督此计甚妙!”

    周望和张道涵虽知广州密谋之事,但揣摩不透为何让熊灿出面招降两贼有一箭双雕之效,齐齐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笑道:“张献忠、罗汝才两贼作为筹码用过之后,无论他们是真降还是假降,我荆州军皆有实力让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六省贼寇平定,熊灿作为六省总督,算得上奇功一件。熊灿捏有大功,重返朝廷应该不在话下,就是入阁,也不是不可能。熊灿本就对荆州亲近,这不正好应了我们逐步渗透朝廷的长远打算?”

    周望问道:“要是熊灿居高位之后,如杨嗣昌一般打压荆州,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纯鸿大笑道:“熊灿是个聪明人,知道他的根基在哪,不会做此等愚蠢之事。况且……”

    顿了顿,林纯鸿继续说道:“张献忠和罗汝才即便投降,顾忌到朝廷秋后算账,必不肯散其众。此情之下,只要我们承诺派遣重兵监视两贼,熊灿急着平贼,十有八会择地安置。张献忠和罗汝才就是熊灿的心头大忌,万一熊灿身居高位后反水,只需要我们放松对两贼的监视,再稍加挑拨,两贼必反无疑。那时候,熊灿难辞其咎,官职自不必说,很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

    “熊灿如何会看不透这点?”

    周望听得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张道涵则叹道:“以前读《孙子》,唯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现在才真正体味这句话的精妙之处。都督之谋,属下万万不及。”

    林纯鸿大笑道:“若不是诸位每日殚思竭虑,本督哪有实力与各路人马临阵决机?别忘了,任何计谋,得以实力为基础。”

    “比如,现在要让张献忠、罗汝才乖乖入彀,非得保持军事压力不可。”

    “传令林纯义,拖住张献忠和罗汝才西进的步伐,加大对两贼的压力。另外,传令吴天柱,立即率龙武军西进,听林纯义号令行事。”

    “熊灿这个老狐狸,非得杨一仁亲自出马不可。令杨一仁立即来见本督,本督有要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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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大节

    四人敲定了河南应对之策,又将目光转向了江南和南洋,待计议已定,东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皮。

    林纯鸿伸着懒腰,正待悄悄地钻入被窝,周凤却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睁着惺忪的双眼,道:“可算议完了!是不是今日就要赶赴武昌?我好不容易巴巴地跑到方城来,才呆两日,就要被你甩下。”

    林纯鸿上前揭开丝被,在周凤白嫩光滑的大腿根部捏了捏,笑道:“你倒是精明,将我的行程摸得一清二楚。只是,眼睛老是盯着我,为何不多盯盯自己?”

    周凤不解,问道:“盯自己?我又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了?”

    林纯鸿嘻嘻笑着不说话,只管宽衣解带,纵跃上床,一把将周凤按倒在床上。周凤吓了一大跳,用腿踢了踢林纯鸿,道:“快说,什么叫我不盯着自己?”

    林纯鸿将周凤紧搂着,享受着她软软光滑的身躯,道:“跟我一起去武昌,愿意不?”

    周凤吃了一惊,问道:“山西有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现在山西宜静不宜动,你是荆州主母,身份可不一般,要是冒冒失失跑到山西,让有关人做一些莫名的猜想,那就大事不妙了。”

    周凤听到“主母”二字,心头窃喜,却又猜不透现在山西为何宜静不宜动,也懒得去管,只是蹙着眉头说道:“山西之行,筹划已久,这次放弃了,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林纯鸿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地说道:“区区毛纺工坊,晚点就晚点吧,影响不了大局,解决了安庆之事,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

    周凤埋怨道:“你们男人,不知每天想些什么,什么话都遮遮掩掩的,说一半留一半,让人摸不着头脑。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更爽快些?”

    周凤的话说完半天。林纯鸿却一直没反应,转头一看,却发现林纯鸿双眼紧闭,已经进入了梦乡。周凤叹了口气,帮林纯鸿压了压被子。然后紧紧地蜷在林纯鸿怀里,就如一只听话的猫儿一般。

    不说林纯鸿将原行营交付与林纯义和陆世明后,旋即南下武昌,且说史可法在三十二门重炮运抵安庆后,集全部人力物力加紧构筑炮台。

    在郑芝龙的全力支持下,炮台构筑的速度非常快,仅余半月,就可以完工。

    安庆三面皆水,西面为石门湖,南面为长江,东面为白泽湖,唯有北面集贤关一隅通潜山和桐城。因此,为防范敌人从陆路进攻安庆,集贤关乃必守之关隘。

    又有枞阳为安庆咽喉,若枞阳在手,粮草和辎重可以方便地经枞阳进入内湖,接济城防。

    史可法手可以动用的兵力只有五千多人,连安庆的城墙都难以站满,更别谈集贤关与枞阳了。史可法忧心如焚,忍不住对堵胤锡说道:

    “霹雳军六千余众,所部均携带火枪,若成阵列,其攻击力非弓弩可比。而且,军至少有霹雳炮五十余门,若全力发射,一刻钟可发射炮弹四五千发。集贤关与安庆城墙皆难以抵挡,如之奈何?”

    堵胤锡听了,心暗喜,史可法虽机变不足、缺少政治手腕,但难得他熟悉军务、非常务实,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统帅。堵胤锡回道:“胤锡曾听闻,荆州军开花弹发射之后,凌空爆炸,碎物四飞,方圆两丈内,绝无生理,因此,当荆州军发射炮弹时,除了躲避,别无他法。可令军四处挖掘洞穴,炮击时,兵丁可入洞穴躲避,伤亡要少得多。”

    史可法疑惑道:“如此一来,集贤关的关墙或者安庆的城墙,岂不是白白放弃了?”

    堵胤锡道:“大人,这是没法子的事情。霹雳军利于远战,一旦靠近,火枪虽带刺刀,却绝非长枪、大刀之敌,因此,放弃城墙也有诱敌深入之意。”

    史可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俄而,复又担忧道:“五千兵力还是太少了,无论在霹雳军面前玩什么花样,都搅不起风浪。也不知隆平侯行至何处了,有了隆平侯的支援,安庆算得上固若金汤。”

    堵胤锡冷笑道:“若安庆真闹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对朝廷、对荆州,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此次博弈,唯有一个势字,趁林纯鸿尚在河南,以雷霆万钧之势逼林纯鸿让步,方为上策。隆平侯一路缓行,哪里谈得上造势?还请大人去书催促隆平侯,令其速行。”

    史可法大悟,末了,深深叹了口气,道:“仲缄先生所言甚是。堂堂大明朝廷,居然为贼寇和实权者逼迫至此,万不得已出此下策,着实让人气闷。此次若能在安庆为林纯鸿上一道枷锁,本抚即便丢了官帽,又有何妨?怕就怕林纯鸿孤注一掷,妄动兵戈,杨阁老一番筹划,不仅付诸东流,还对朝廷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史可法语气悲沉,让堵胤锡也觉得悚然,沉思良久,方鼓起勇气,道:“有句话,胤锡不吐不快,还望大人恕罪。”

    史可法大奇,问道:“是何话?本抚并非不知忠言逆耳之理,还请仲缄先生一吐为快。”

    堵胤锡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胤锡认为,朝廷举步维艰,与其和荆州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善抚荆州,令其为朝廷效力。”

    “这……要是荆州能听朝廷号令,何至于闹到这步田地?”史可法惊问道。

    “不然。荆州方面,一年上缴税收将近两百万大圆,另,林纯鸿在广州开海,仅广州市舶司,一年为朝廷上缴四十余万大圆,这算不算得上为朝廷效力?”

    史可法咬了咬牙,点头道:“算得上为朝廷效力。”

    “高迎祥覆灭,革左五营授首,张献忠实力大亏,算不算得上为朝廷效力?”

    “算得上!”

    堵胤锡长拜道:“请大人恕罪,胤锡认为,朝廷既然无法压制林纯鸿,还不如善用之,用其治理天下,用其剿灭贼寇,善抚其众,对天下、对生民、对大明朝廷,善莫大焉!”

    史可法大惊,怔怔地盯着堵胤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百一十章 以威福还主上

    堵胤锡此话,压在心头日久,一直不敢对人言,此时吐了出来,只觉得心头大为轻松,也不管史可法是否能接受,继续说道:“胤锡曾多次至荆州,深感荆州法度之严密,治理之完善,民心附之,朝廷虽有大义名分,又济得何事?”

    史可法惊道:“你说荆州之民只知有林纯鸿,而不知有朝廷?此话当真?”

    堵胤锡坦然道:“此事千真万确。大人可曾听闻勋田一事?”

    史可法道:“素有耳闻,不知其详。”

    “林纯鸿自崇祯五年起,便大力实施勋田制,规定,军将士立大功者,可授予勋田,多次立功,可重复授予,上不封顶。勋田不用缴税,可传至子孙,还可享受诸多特权,荆州之民无不以此为荣,趋之若鹜。荆州军兵丁皆以赴死为荣,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威名,无不来源于此。”

    “此事与民心有何关系?”

    “大人请细思,立功授予勋田者,皆军之悍卒、能将,这些悍卒、能将就是荆州军的精华,对林纯鸿死心塌地。退一万步讲,即便林纯鸿竖起反旗,这帮悍卒能将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朝廷!”

    史可法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大惊道:“这……这……”

    堵胤锡继续道:“胤锡曾暗暗留意,林纯鸿授予勋田者,不下于万五之众,勋田面积总计三十四万亩,以区区三十四万亩地,换得一万五千多死心塌地的亡命之徒,端的好算计!”

    “得军心仅仅只是一方面,大明境内,匠户低微,大多处于赤贫之,而在荆州境内,却地位崇高,为商家追捧。更有甚者,居然在枝江行知书堂刻石为碑,供后人顶礼膜拜,这帮工匠,还不对林纯鸿死心塌地?”

    “匠户倒也罢了,商家简直奉林纯鸿为衣食父母,上次徽商与林纯鸿大战,短短一日内,林纯鸿就在荆州筹集真金实银六百多万;另外,林纯鸿在六府大力推行小学堂、学堂,让男童免费入学,吸引天下失意读书人至六府任教……此事不一而足,随处可见。说了这么多,大人可知荆州之民心所在何处?”

    史可法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喃喃道:“可怜朝廷诸公,犹然不觉……”

    堵胤锡也不理会史可法说了什么,只管说道:“荆州所控之地,相当于六府之大小,若胤锡所料不差,林纯鸿岁入过三千二百万大圆,再算上广州、惠州等地,岁入至少有五千万大圆!而堂堂大明朝廷,岁入却只有一千六百万大圆,若大明各地,皆治理如荆州,朝廷无论是赈济灾荒,还是剿灭贼寇,与或是抗击胡虏,又有何难?”

    “像林纯鸿这样的能臣,朝廷何必一直把他往外推?还不如纳入朝廷之,善加用之,胤锡敢保证,不出十年,大明民安国富,不复今日之窘态!”

    “更何况,荆州军拥众十万余,天下之精兵,善用之,贼寇与胡虏何至于为祸至今?”

    “所以,妥善接纳林纯鸿,对朝廷、对荆州,皆有利!”

    堵胤锡的这些话,几乎颠覆了史可法奉为金科玉律的传统认知,他神不守舍地问道:“有林纯鸿在朝的朝廷,还是大明朝廷吗?”

    堵胤锡道:“难道有严嵩、魏阉在的朝廷,就是大明朝廷了?”

    “这……”

    堵胤锡似乎豁出去了,咬着牙说道:“大人可曾记得嘉靖朝徐首辅所言:以威福还圣上?”

    史可法脸色大变,以目视左右,见左右无人,方冷声道:“仲缄慎言!”

    所谓的“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话虽好听,实质从徐阶开始,历高拱、张居正多人,皇上一直作为虚君而存在,这在大明朝并不是什么秘密,一直为皇上士大夫所忌讳。

    堵胤锡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难怪史可法这么紧张。

    史可法道:“据本抚所知,仲缄恩师马君常公就在林纯鸿麾下效力,仲缄既然如此看好林纯鸿,何不干脆至荆州效力?”

    堵胤锡苦笑道:“天下士子,皆依附于林纯鸿,那时,朝廷真就不是大明朝廷了。”

    史可法悚然动容,拜道:“仲缄高屋建瓴、公忠体国,本抚万万不如,还请受本抚一拜!”

    堵胤锡避而不受礼,道:“胤锡万万不敢当。”

    史可法道:“杨阁老似乎也有借林纯鸿之势剿灭贼寇、抵抗胡虏之意,这岂不是与仲缄所言暗合?”

    堵胤锡摇头道:“大不一样。荆州军剿灭了贼寇,驱离了胡虏,朝廷依然还是朝廷,荆州依然还是荆州,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杨阁老深得圣上信任,亦是务实之人,也许想到了这步,但不敢迈出这步。胤锡今日与大人言之,只是希望大人居高位之后,以朝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善择时机,纳林纯鸿为朝廷效力,不要过分逼迫他,令他走向不归之路。”

    史可法摇头叹息道:“谈何容易啊……现今,林纯鸿可是重兵压境啊……”

    两人正说着,忽然接报:张拱薇运兵船只为李蒙申水师所阻,寸步不能前进。

    堵胤锡急问道:“李蒙申以何理由阻止朝廷兵马?”

    探马报道:“李蒙申借口官兵混入了水贼,执意要登船查探,隆平侯执意不肯,双方僵持于凤仪、长沙二岛之间,互不相让。”

    堵胤锡松了一口气,对史可法说道:“林纯鸿不日就要南下,他总算识得大体,不至于肆意胡来。当务之急应当迅速接应隆平侯至安庆。”

    史可法正待问计,忽然又一个探马滚了进来,报道:“田楚云率领神机、雄威二军离开武昌,业已与霹雳军合兵一处,总计两万余人马,往安庆而来!”

    探马似乎嫌消息还不够震撼,继续报道:“荆州发布弓兵动员令,令荆州府五日内动员弓兵六万余人,八日内至武昌驻扎!”

    史可法摇头叹息道:“林纯鸿识破了杨阁老的试探之计,想把所有筹码都摆在台面上,让天下人见识一番……”

    “如今隆平侯被阻隔在安庆之外,别说造势,反而大跌朝廷脸面,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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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阻江

    自军情司向田楚云通报张拱薇试图率兵入安庆后,田楚云就敏锐地觉察到事有蹊跷,立即令霹雳军往安庆方向靠近,以备无患。

    然而,霹雳军出发不过一天,田楚云忽接到林纯鸿军令,令率领东南行营所有人马立即东进,至集贤关叩关;另外令李蒙申率水师至安庆周边查验过路船只,阻止一切运兵船靠近。

    田楚云吃了一惊,事态恐怕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不敢稍有懈怠,立即拔营往安庆靠近。

    大军出发一天后,田楚云收到林纯鸿的密信,在密信,林纯鸿明确告知田楚云朝廷在安庆一事上的算计,田楚云方才恍然大悟,灵机一动,令三军人马大张旗鼓,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安庆开拨,闹出了偌大声势,并且还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荆州府紧急动员六万弓兵坐镇武昌,作为安庆事变的后备力量。

    因此,史可法的探马轻易探知田楚云的动向,让史可法和堵胤锡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与此同时,李蒙申的水师集大批人马和蜈蚣船,在安庆附近的长江水面上四处游弋,查验一切不明船只,严防武器军械进入安庆城。

    李蒙申获悉张拱薇大军的踪迹后,立即令水师拦截官兵,并以官兵藏有水贼为借口,要强行登船查验。

    这个借口蹩脚至极,但总算有了借口,不至于让官兵和水师公然翻脸。不过长江水师嚣张的举动几乎气炸了张拱薇的肺,骄傲的官兵也愤怒万分,纷纷张弓搭箭,瞄准蜈蚣船。

    长沙岛和凤仪岛位于池州附近,将长江一分为三,只有间的水道可通航。蜈蚣船犹如密布的蚂蚁一般,将航道堵得严严实实,片帆不能通过。

    张拱薇功勋之后,何时受过这份气,令人不停地喊话,令李蒙申立即放开水道,否则以谋反论处。

    李蒙申钻出船舱,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左右道:“爷爷我纵横长江将近十载,干得就是谋反、劫财的勾当,居然威胁爷爷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胆了!一句话,就是他娘的一块木头,今日也不准跨过这条线!”

    说完,李蒙申高声下令道:“放他娘的几炮,让这帮狗官兵脑子醒醒,呱噪在炮火之下,狗屁都不是!”

    随着李蒙申一声令下,三艘蜈蚣船横过了身子,也不瞄准,随意向着空处放了几炮。在一片隆隆之声,实心炮弹落入浑黄的江水,激起丈余高的水花,把官兵吓了一大跳。

    “敲……给我狠狠地敲……奶奶的,吓死这帮兔崽子……”炮火之后,李蒙申犹嫌不过瘾,一时兴起,令全军敲起了战鼓,将附近的长江搅得一片沸腾,煞是热闹。

    令鼓手大感畅快,光着膀子,将战鼓敲得震天响。激昂、明快的鼓声感染了所有的水军将士,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鼓噪声,就如即将发起冲锋一般。

    也难怪将士们如此发泄。自长江水师组建以来,除了小打小闹的劫掠以外,几乎被当做运输队使用,这让所有将士气闷不已。而且,自郭铭彦担任江南总督之后,就连小规模的劫掠也完全被禁止,按照李蒙申的话说,万余长江水师将士光拿饷钱不干活,成了摆设。

    现在,仅仅二十余艘蜈蚣船就把万余官兵堵得寸步难进,将士们无不大呼痛快,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张拱薇暴跳如雷,但是望着黑洞洞的炮口,却又不得不承认:万一爆发冲突,连绵十余里的运兵船在水师眼根本连菜都算不上,除了全军覆没,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张拱薇后悔不已,此处距离枞阳内湖仅仅二十余里,一旦进入内湖,蜈蚣船吃水深,压根就不敢闯入。要是当初稍稍加快行程,早已进入了安庆,何至于被李蒙申这样羞辱?

    万般无奈之下,张拱薇只好令人上岸,通过陆路向史可法通报此事,希望史可法想办法接应大军入城。

    四月的长江,盛行东南风。当船逆流而上时,张开所有的帆,速度并不慢,甚至比顺流而下还要快。而当顺流而下时,一般情况下,船只需降下所有的帆,在长江水流的带动下,往下游行走。

    如果船主心急,也可以张满帆。此时,不仅需要操舵手和操帆手密切配合,操纵船只按照之字形行走,而且还需要操舵手对长江的水资料了如指掌。否则,稍有懈怠,就是船只搁浅的结局。

    目前,除了荆州方面有详细的水资料,并无其他商家有实力做到这点。所以,有经验的行船人,一看到有船走之字形急速向东,就知道这些船只与荆州集团有密切的联系。

    此时,安庆以西的江面上,三艘三桅商船正组成了船队,走着之字往东疾行。首船的船头之上,赫然站着贾思宜和郑梦帆。

    贾思宜早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海面上,平日绝难跨入内陆一步,但往日在长江上跑船的经验却没有淡忘,正在郑梦帆面前炫耀:

    “江面上行船,不比大洋,需对航道了如指掌,方可行船。哎……两年之前,长江之上哪里有这么多船只啊?这里的三桅帆船,十有八出自百里洲的造船工坊。现在是四月,算得上长江上行船的旺季,往来船只才有这么多。到了冬天,西北风盛行,除了顺流而下的船只,绝难看到逆流而上的船只。无他,缺动力而已……”

    郑梦帆听得津津有味,回头望了望满载的商船,道:“想不到,长江之上行船,其艰险丝毫不亚于海上。这次运送的货物倒是紧要,可不能出差错。”

    贾思宜笑道:“可不是?这次咱们可是携带了千石精制火药,万一爆炸,我们兄弟俩就要粉身碎骨!”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艘小船载了七八人,四人摇着桨,船行甚速,迎着大船飞驰而来。这艘小船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正待派人喝令小船转向,却听到船上传来齐喝声:“安庐巡抚史大人令,自今日始,安庆城内试炮,所有船只一律禁止通行!”

    贾思宜和郑梦帆互相对望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两难

    郑梦帆与贾思宜联袂至百里洲,本准备亲自拜见林纯鸿,商议建造双屿港口一事,结果没有见到林纯鸿的人,却被都督府委托一要务:帮海军舰队运送重型火炮、炮弹、火药至上海。

    郑梦帆与贾思宜欣然应同,哪想到行至安庆之时,遇到了安庆锁江之事。

    郑梦帆与贾思宜得林纯鸿庇护已久,压根就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但是,今日船上所运之物不仅危险,而且事关重大,若是与安庆方面起了冲突,引爆了船上的火药,后果不堪设想。

    万般无奈之下,郑梦帆和贾思宜只得吩咐停船,并派人至安庆询问何时可以通行,结果却被告知,至少得十日之后。

    “十日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这事绝不简单,难道朝廷获悉吴淞炮台之事,故意阻止我等通行?”

    贾思宜皱着眉头,不停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抚着额头说道。

    郑梦帆沉吟道:“据闻,长江水师几乎有一半蜈蚣船聚集在安庆附近,恐怕安庆有巨变。具体发生了何事,非我等所能揣测。我看不如这样,将这里的情况迅速通报长江水师,咱们听水师的命令行事。”

    贾思宜道:“郑老弟说得对,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两人立即派两名水手上陆,通过陆路将安庆方面锁江的消息汇报给李蒙申。

    安庆城并不大,也不繁华,远不及两百里之外的芜湖,只是由于地理位置重要,被设为安庐巡抚衙门的驻地。自史可法就任安庐巡抚以来,厉兵秣马,大力整治城防,安庆城总算有了点长江游重镇的模样。

    巡抚衙门内,史可法正满心忧虑,不停地在厅内走来走去。

    “先生所料不差,被阻船只果然派人通知李蒙申。李蒙申果真会如先生所言,尽遣水师西向?”

    史可法站着,堵胤锡自不敢安坐,直站得腿脚发酸,恨不得劝史可法不要走来走去,只管坐等即是。现在史可法有所问,也不敢轻慢,自信满满地拱了拱手,道:“李蒙申一水贼耳,遇事何谈冷静?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长江水师业已挥师西进,隆平侯没准已经进了内湖。”

    史可法摇了摇头,停下身来,道:“据本抚所知,张兆、李蒙申都是水贼,张兆坐镇广州,周旋于郑芝龙、红夷和两广总督之间,何止是冷静,而是搅风弄雨,谋划深远……先生是不是小瞧了李蒙申?”

    堵胤锡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正沉默间,忽听传令兵向史可法汇报:“海商郑梦帆求见……”

    堵胤锡大惊,满脸羞愧地说道:“在下果然小瞧了李蒙申!惭愧……”

    史可法顾不得理会堵胤锡,立即令人将郑梦帆带上来。

    原来,李蒙申正在池州附近的江面上耀武扬威,接到贾思宜的通报后,不免大吃一惊。自停止劫掠后,保证长江水道的安全和畅通就成了长江水师的第一要务,现在史可法要在安庆锁江十日,岂是李蒙申所能忍?当即陷入狂怒之,恨不得将小小的安庆城轰个七零八落。

    怒归怒,李蒙申好歹没有丧失理智,而是陷入两难之境,想挥师西进威胁安庆方面取消锁江之策,却又担心张拱薇趁机进入内湖;想堵住张拱薇,却又不能对安庆锁江之事视而不见。

    想来想去,李蒙申令人通知贾思宜和郑梦帆,希望两人能进入安庆城,借长江水师之威,向史可法施压。

    接到这个任务后,贾思宜身家老小都在大明,不敢彻底得罪官府,倒是郑梦帆乃海上汉子,天不怕地不怕,欣然前至巡抚衙门,求见史可法。

    郑梦帆见到史可法,一番见礼后,朗声道:“草民乃贩夫走卒,平日间得算一本时间账,船上所载,尽为鲜货,耽搁一天,损失大圆上万,还请巡抚大人网开一面,放开长江航道。”

    史可法哼了一声,面带不屑之色,回道:“安庆长江炮台新筑,正要往江试炮,为防止误伤,不得不锁江,还请郑老板稍安勿躁,十日之后,定然放开航道。”

    郑梦帆淡淡道:“草民驻泊此地,业已一日,并未听闻有任何炮响;再说,草民适才进城时,见炮台基台初建,非十日功夫,难以筑成,还请巡抚大人以黎民生计为念,放我等过安庆。”

    轻描淡写之下,郑梦帆指出了史可法口的不实之处,让史可法颇为恼怒,冷笑道:“本抚行事,还需要郑老板指点?”

    “草民不敢。只是草民多在海上讨生活,对火炮倒有一番研究。安庆江面,最宽之处不过两里,真要锁江,最适合火炮乃荆州所产霹雳炮,一刻钟能发射六十发以上,而红衣大炮一刻钟最多能发射五发,虽射程远,又怎么及得上霹雳炮?”

    史可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鸷的双眼冰冷万分。

    郑梦帆不管不顾,只管说道:“大人真要建炮台,可要加快进度了。红衣大炮没有炮台防护,根本不是霹雳炮对手,万一炮台筑成之前,就被霹雳炮摧毁,那就悔之晚矣!”

    史可法大怒,愤然站起身来,手指郑梦帆道:“你这是威胁本抚吗?”

    郑梦帆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提醒大人而已。”

    “你……你……你回去告诉李蒙申,想要炮击安庆,尽管放船过来,本抚倒要看看,李蒙申有没有这个胆子!滚!”

    郑梦帆拱手行了个礼,冷冷道:“草民告辞,还请大人三思,鱼死网破,对双方对没有好处……”

    待郑梦帆离开了大厅之后,史可法依然气得浑身颤抖,不停地说道:“居然敢威胁本抚……居然敢威胁本抚……”

    堵胤锡从屏风后钻出来,道:“拒绝郑梦帆,正是按计划行事,大人无需气恼。大人拒绝郑梦帆所请之后,李蒙申十有八会挥师西进,那时隆平侯才有机会进入内湖。”

    史可法道:“万一李蒙申炮击安庆,如何是好?”

    “李蒙申,林纯鸿的一条狗而已,他真要是炮击安庆,倒让天下人看看,荆州方面已经嚣张到何种程度。大人正好可以借机收拢人心,同仇敌忾……”

    堵胤锡的声音有点冷,就连史可法也感到丝丝的凉意从心里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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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阳谋

    郑梦帆离开安庆城后,并未返回商船,而是径直前往水师,向李蒙申通报史可法的态度。

    自长江水师组建以来,从未这么被动过,李蒙申几乎气炸了肺,恨不得立即挥师西进,将安庆城轰个乱七八糟。

    “狗日的,虚张声势,不就是想让张拱薇入城么?老子就是拼着上军法司,也要戳穿狗日的奸计……”

    李蒙申指天画地,破口大骂。这一骂,倒让郑梦帆肃然起敬,心里暗思道,这李蒙申外相粗鲁,倒是一眼看透了史可法的算计,难怪林纯鸿放心地将万余人马、数十艘蜈蚣船交给他,看来荆州方面任何人都不容小觑。

    郑梦帆不清楚林纯鸿和史可法因何事争斗,更不清楚双方会闹到何种地步,出于商人逐利求稳的本能,劝道:“李将军,万一在安庆与史可法炮火相向,林都督与朝廷之间,势必再无回旋的余地。更何况,张拱薇一旦入城,安庆兵力充足,对林都督有何影响,殊难意料。”

    李蒙申道:“今日之事,就如我正在路上拦住了一名恶客,不让他过路,结果另外一帮人把我家门口的路给堵住了,郑老板说说看,我是继续拦这名恶客,还是先把家门口的恶贼给清理掉?”

    郑梦帆恍然大悟,的确,阻止张拱薇入城,算上门欺负人,而史可法锁江就是被人欺上门,于情于理,都应该先解决史可法锁江之事。

    不过,郑梦帆还是担心李蒙申与安庆正面冲突,继续劝道:“此事牵涉重大,还请三思。”

    李蒙申冷笑道:“锁江一事,就相当于打水师的嘴巴,岂能再忍?”

    说完,李蒙申不顾郑梦帆的劝诫,立即下令水师西进,气势汹汹地逆流而上。

    听闻李蒙申尽撤水师,望安庆城杀奔而来,史可法不惊反喜,厉声令道:“立即通告隆平侯,迅速逆江进入内湖,机会稍纵即逝,要快……”

    看着传令兵如飞一般跑出了巡抚衙门,史可法对堵胤锡笑道:“本抚曾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又曾闻,不战而屈人之兵,先生大才,如何会料到李蒙申会回师?”

    堵胤锡苦笑道:“哪有大人说得那么玄乎?刚开始,胤锡不也低估了李蒙申?事实上,李蒙申回师,是迫于势。在阻止隆平侯和保持长江航道畅通之间,李蒙申必然选择后者。这点毋庸置疑。”

    史可法大喜道:“阳谋!这才是真正的阳谋!先生就是借势用力的大才!”

    堵胤锡颇为尴尬,只得转移话题,提醒道:“李蒙申瞬息间就要回师,还请大人按计划试炮,然后放商船通行!”

    “那是……那是……事不宜迟……”史可法连声答道。

    随着史可法一声令下,安庆城内的炮兵们推出来三十二门红衣大炮,勉勉强强往长江里放了四五十炮,溅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吓坏了附近的商船和居民。

    火炮一发接一发地往长江发射,史可法的心在滴血。发射一枚炮弹,几乎花费五六个大圆,随随便便放了数十炮,几百个大圆就此打了水漂。

    想着想着,史可法突然打了一个冷噤:“一个霹雳军,一刻钟发射炮弹四五千发,所费岂不是过两万个大圆?”

    史可法越想越怕,好不容易将这个恐怖的事实驱赶开,下令派遣哨船,通告试炮结束,放所有船只自由通过。

    且说田楚云率领大军,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地从陆路往安庆进发,行至宿松县时,收到了李蒙申的军令报备。李蒙申言道,长江不可一日阻隔,水师将放任张拱薇入城,繆力打通长江航道。鉴于事态紧急,无法请令,还请恕罪云云。

    田楚云看了之后,叹了口气,将李蒙申的报备递给了刘卫东,随口令道:“归档吧,看来,史可法是个清醒人,算得上劲敌。”

    刘卫东身兼军政、军法处总管两职,军令报备正是分内之事。他接过李蒙申的报备,问道:“需启动军法审核吗?”

    田楚云摇头道:“不必了。李蒙申做得对,保持长江航道畅通才是第一要务……”

    正说着,忽然探马汇报:长江水师挥师西进,张拱薇乘机进入内湖,水师离安庆城尚有二十余里,史可法试炮之后,令放所有船只通行。

    刘卫东一下子变了脸色,冷声道:“大帅,李蒙申虽有临阵决机之权,但他在放弃阻止张拱薇入城后,史可法旋即放开了长江航道,由此可见,李蒙申挥师西进纯属多余,还致使张拱薇进入内湖。按军法,李蒙申该罚!”

    田楚云默然半晌,苦笑道:“刘总管请明鉴,李蒙申要是不放张拱薇进入内湖,史可法怎么可能放船只通过?”

    刘卫东紧皱着眉头,沉思良久,方才大悟,羞愧道:“幸亏大帅明察秋毫,否则属下当误了大事!”

    田楚云道:“只怪史可法太狡猾……这次进兵,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传令三军,小心戒备,不要了史可法之计!”

    “诺!”

    ……

    田楚云骑在马上,身后簇拥着近卫。目前,近卫军已独立成军,军指挥使为宁典,直属于都督府管辖。近卫军规模并不大,除了林纯鸿独自拥有一个近卫营外,像田楚云、林纯义这样的行营大帅,配备近卫哨。所有近卫军将士无不是功勋烈士之后,武艺高强,战技出众,对荆州集团忠心耿耿。

    近卫军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确保大帅的安全。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田楚云、林纯义根本无法指挥近卫哨。所以,虽然近卫哨全部为骑兵,当时紧急驰援英山县时,田楚云也没有打近卫哨的主意。

    田楚云一想到三十二门红衣大炮入城、安庆坐拥兵力将近两万,心里就犯愁。安庆易守难攻,而且史可法还慢慢地扳回了劣势,双方处于战略均势之。

    这对习惯于以势压人的都督来说,恐怕也是棘手万分。

    田楚云心里纠结不已。

第四百一十四章 算计

    东南行营在渡过皖河之后,兵分两路,霹雳军沿着七里湖、石门湖一线进兵,从侧面保持对集贤关的压力;而田楚云则亲率神机军、雄威军从丘陵以北进兵,从正面威胁集贤关。

    一路之上,霹雳军指挥使凌肃遵照田楚云的嘱咐,小心戒备,缓缓向东挪动。窦石温为副指挥使,兼领一营,平日忙于军务,与凌肃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现在霹雳军日行军不超过四十里,就如郊游一般,窦石温显得十分轻松,在麾下扎营之后,终于找到了与凌肃吹牛打屁的机会。

    “独眼龙这次算是阴沟里翻了船,被史可法耍得团团转,在长江上空忙活几日,还是让张拱薇入了城。说不得了,咱们遇到张拱薇后,打他个屁滚尿流。我倒要看看,下次独眼龙还会不会骂咱们是旱鸭子!”

    当初,霹雳军在舒县上船时,出了个小差错,被李蒙申讥讽为旱鸭子,这让窦石温耿耿于怀,一直想挣回脸面。

    凌肃无可无不可,淡然道:“旱鸭子就旱鸭子,独眼龙又没有说错,有什么闲气好争的?我看你还是收了这份心,连大帅都认为独眼龙做得对,你在背后嚼什么蛆?”

    “我就是见不得独眼龙那得意样……”窦石温正嘟囔着,忽然一传令兵来报:帐外一人,自称安庐巡抚帐下行走,说有要事与田大帅相议。

    凌肃吃了一惊,道:“要找田大帅,怎么跑到霹雳军来了?”

    传令兵还未说“属下不知”,窦石温就撇了撇嘴,不屑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咱们当然知道田大帅在山的北面,史可法又不知道,看着咱们打着荆州军的旗号,自然找上门来。”

    凌肃一想,还真是这个理,遂令道:“把这人带上来,本指挥先帮大帅把把关。要是嘴里胡说八道,只好先赶走完事。”

    不多时,来人被带了上来。此人身材较高,脸型瘦削,神态颇为淡漠,只是一双眼睛偶尔一瞥之间,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他似乎有点迟疑,嘴角微微撇了撇,方才拱手向凌肃见礼道:“安庐巡抚帐下行走玄太初见过田大帅。”

    凌肃一听,哈哈大笑道:“你叫玄太初?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田大帅!”

    玄太初似乎吃了一惊,颇为尴尬地说道:“在下冒昧,认错了人,还请将军恕罪。请问将军名讳,还请告知田大帅身在何处,我有要事相议。”

    凌肃当然不会蠢到告知自己的名讳和田楚云所在,他并不回答玄太初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有什么要事?要是事情真的重要,我自然带你去见田大帅。”

    玄太初冷冷道:“田大帅掌管三军将近两万人马,还下辖长江水师,在安庆周围兴风作浪,搅得生民不得安生。也许,田大帅军务倥偬,顾不上了解海上之事,在下今日特来相告,郑芝龙集结重兵,顿兵于舟山附近……”

    说到此处,玄太初冷哼了一声,顿住了话头。

    凌肃大吃一惊,问道:“此话可当真?”

    玄太初冷笑道:“是否属实,田大帅自会判断,此事牵涉甚大,恐怕不是将军所能闻,还请将军送在下去见田大帅……”

    凌肃觉得事关重大,用探询地目光看了看窦石温,问道:“你怎么看?”

    窦石温初一见到玄太初,就觉得面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窦石温还在皱眉思索,听到凌肃询问后,随口答道:“这个……要不要先搞明白他的真实来意?”

    凌肃的眉头紧锁,沉吟道:“不管他来意如何,他所知道的消息对田大帅来说都非常重要,就这样吧,马上送他去见田大帅。”

    窦石温出于本能,觉得玄太初居心叵测,但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应了一声:“只能这样了。”

    ……

    窦石温离开军帐后,一路盘算,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玄太初。回到本部后,还在琢磨。营内一书记官见窦石温神不守舍,忍不住问道:“窦指挥有难决之事?”

    窦石温随口反问道:“你听说过玄太初吗?”

    书记官面露迷茫之色,寻思半晌,方回道:“属下从未听说过。只是玄姓颇为罕见,北宋之处,因宋太祖之父名为玄朗,皆改姓为元……”

    书记官掉书包,窦石温颇不耐烦,道:“没听说就没听说,哪有那么多废话的?”

    哪想到书记官说顺了嘴,似乎没有听到窦石温的话,继续说道:“而且太初也不像是名字,倒好像是字号。”

    窦石温心里一动,问道:“你说太初是字号?那你知不知道有谁字太初?”

    书记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窦石温失望地呼出一口气,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谁知道字太初的人。”

    书记官答应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窦石温处理完军务,正准备休息,却见到书记官急匆匆地冲进居所,大声叫道:“我打听到了,确实有人字太初。”

    窦石温淡漠地问了一句:“谁?”

    “当初容美土司宣慰使田楚产的儿子田玄字太初……”

    书记官的话,无异于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惊得窦石温一跃三尺,抓住书记官的领口,面目狰狞地吼问道:“你说田玄字太初?”

    书记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变故,差点吓得屎尿失禁,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窦指挥,田玄确实字太初。”

    玄太初,玄太初,来人身份清晰无比,不是田玄是谁?田玄要去见田楚云?

    窦石温一把将书记官扔在了地上,嘶吼道:“备马!”

    待窦石温赶到霹雳军军帐,凌肃业已安歇。窦石温不待通报,手捏令牌,直直地闯入了军帐,将凌肃从床上提溜起来,大吼道:“完了,完了,田玄字太初,玄太初不是别人,正是田玄!”

    “什么玄太初、田玄的……”凌肃从被窝里被提了起来,正要出手,见是窦石温,方才惊疑不定地问道。

    刚重复了一遍,凌肃浑身一激灵,问道:“什么?你说玄太初是田玄?”

    窦石温将凌肃扔在床上,大吼道:“不是田玄又是谁!快……快追回田玄,他要去见田大帅……”

    (啰嗦一句:接冰瓜通知,下周一本书上架)

第四百一十五章 磊落

    凌肃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田玄居然出现在安庆附近,还担任了安庐巡抚衙门行走,为史可法效力。

    田玄要去寻找田楚云,其用心不问可知,定是劝田楚云投靠朝廷无疑。即便田玄不能说服田楚云率领两军反水,对整个东南行营士气的影响难以估量。更何况,田楚云乃田玄族叔,刘梦雄、田楚信皆是田氏的家将,两军会不会反水,还在两可之间!

    凌肃惊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右手,抹着额头的汗水,道:“万幸!万幸!田玄不知田大帅在何处,误闯到霹雳军,也幸亏你见机快,摸清了田玄的底细!说不得了,既然让你我发现此事,一定要阻止田玄兴风作浪!”

    凌肃阴鸷着双眼,厉声下令道:“窦副指挥,你立即率领骑兵哨,连夜追赶田玄,若是堵住了田玄……”

    凌肃的右手狠狠地砸在了案台上,一字一句地吐道:“格……杀……勿……论!”

    窦石温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毫不犹豫地应道:“诺!”

    “若是田玄进了行营军帐……”凌肃迟疑了片刻,将嘴凑近窦石温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留下姚四亮在行营外围,借口紧急军情汇报,独自进入军,若田楚云无反意,自然一切都好,要是田楚云有所异动,一定要尽快发出信号,让姚四亮将消息传出来!”

    凌肃的话,窦石温自然明白:如果田楚云真想造反,他进入行营军帐后,恐怕是死一生。窦石温没有一丝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隆隆的马蹄声传来,窦石温率领几百骑兵,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北方射去。

    窦石温快若闪电,田玄的速度丝毫不慢于他,在窦石温堪堪冲出营门之时,田玄业已抵达东南行营军。由于有霹雳军护送兵丁,田玄轻松地见到了田楚云。

    田玄根本不避左右,初一进帐,便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云叔,玄儿来看您老人家了!”

    田楚云瞪大双眼,足足瞪了一分钟,方才抢步上前,将田玄从地上扶起来,老泪纵横,连声问道:“你真是玄儿?你真的还活着?这些年你都跑哪里去了?”

    田玄泣不成声,只是叫道:“云叔……云叔……”

    田楚云拍着田玄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去年你是不是偷偷去过两河口的田氏宗祠?还上了祭品?”

    “云叔……我……”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随便坐吧,咱爷俩好好叙叙……”

    说完,田楚云放开田玄的双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厉声大喝道:“擂鼓聚将!”

    帐外一兵丁大声应和道:“诺!”

    话音刚落,隆隆的令鼓声如同惊雷一般,骤然响起,将静谧的夜晚搅得支离破碎。

    田玄大惊:“云叔……这却是为何?”

    田楚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要问我为什么,你的来意,不用你明说,我也知道。我田楚云自问问心无愧,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云叔,侄儿历经千辛万苦,方来投奔您老人家,为何您老人家对侄儿见疑至斯?”

    田玄犹如受了百般委屈,大声叫屈道。

    田楚云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一些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护送你过来的,是霹雳军兵丁,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应该先去了霹雳军吧?你又化名玄太初,搞得遮遮掩掩的,又有意地把名字取得这么近,就是想骗过凌肃和窦石温,让他们对我起疑心,我说得没错吧?”

    田楚云一语道破田玄的用心,田玄却似乎根本不在乎,只是叫了一声;“云叔……”

    田楚云接着说道:“到了军之后,你根本不避左右,就是为了扰乱军心,让上下将士皆怀疑我,对吧?端得好算计,以一降将,御两万狐疑之众,土崩瓦解,只在旦夕之间!说吧,这是不是史可法所谋?”

    田玄站起身来,冷声道:“云叔既然已经看破,侄儿也不隐瞒。侄儿确实想不出此等丝丝合扣之计,史大人为人方正,也不屑于此等雕虫小技,此乃堵胤锡所谋。前段时间戏耍长江水师,也是堵胤锡的谋划。”

    “云叔,我们田氏家族,与林纯鸿有不共戴天之仇。容美宣慰司自元至正年间开始,传承至今,约有三百多年,林纯鸿为了谋夺容美之地之民,悍然污蔑我等谋反,派兵攻灭我容美。侄儿之父,更是被林纯鸿所逼死,杀父、夺地、夺民,此等深仇大恨,非报不可!”

    “侄儿在六年前,只身逃脱,人不人鬼不鬼,一直躲藏至今,侄儿心的恨,却是越来越深,这一辈子,只想手刃林纯鸿,报杀父、夺地、夺民之仇!”

    田玄的话,显然戳了田楚云的痛处,田楚云浑身力气似乎被抽空,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这……”

    田玄紧接着说道:“云叔,当初的确是先父对不住您老人家,让您老人家受了委屈。您老人家屈服于林纯鸿淫威,在他的麾下效力,侄儿不怪您。刘梦雄、田楚信力尽被擒,被迫投降,侄儿也不怪他们……”

    “云叔,您现在掌握着东南行营,刘梦雄和田楚信又掌控着神机军、雄威军,何必再林纯鸿的号令?只需要您老人家率领两军人马,为朝廷效力,不仅博得忠义之名,日后林纯鸿覆灭之后,咱们上奏朝廷,恢复容美宣慰司,我田氏一族依然能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田玄苦口婆心,劝田楚云投效朝廷,田楚云终于清醒过来,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玄儿啊,玄儿……你费尽了心机,哪里是来招降我啊,明显是想置我于死地啊!这些年,你不仅恨林都督,也将我、刘梦雄和田楚信恨到了骨子里吧?”

    笑着、笑着,田楚云的虎目流出了眼泪,紧接着,田楚云转头厉吼道:“都进来吧,躲在外面干什么!”

    众将早已来到军帐之外,见田楚云与田玄商谈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均不敢入内。此时被田楚云的嘶吼声吓了一跳,一个个低着头走了进来,眼神根本不敢与田楚云相对。

    尤其是田楚信和刘梦雄,恨不得自己从不认识田玄,将头几乎埋到了胸膛里面。

第四百一十六章 冲动

    田楚云见众将到齐,也不理会田玄,厉声下令道:“谢克东!你立即前往霹雳军,若路遇凌指挥人马,一定告知:我田楚云行事磊落,事事无不可对人言,绝不会背主行事!”

    下完令,田楚云的眼睛里精光四射,扫视众将一圈,道:“田玄今日乱我军心,理应斩首!只是我田楚云心念故主,今日求求诸位,还请诸位允许我将田玄逐出军营,放他一条生路……”

    “若诸位今日给我这个面子,田某承诸位的人情。至于放走田玄的过错,由田某一力承担,今后要杀要剐,田某绝不皱一下眉头……”

    田玄万万没有想到,田楚云身为田氏后人,居然不思恢复祖宗之地,还不听他的劝告,准备一条道跟着林纯鸿走到底。他万念俱灰,情知今日难逃一死,心除了恨还是恨,恨自己这辈子无法为父亲报仇雪恨。不过,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田楚云宁愿放弃一切,甚至连林纯鸿的怒火也不惧,还准备放他一条生路。

    田玄心里五味杂陈,死也想不明白田楚云为何对林纯鸿忠诚至斯,更想不明白田楚云为何逞妇人之仁,放他一条生路。

    他冷哼了几声,绷着脸不发一言。

    众将也沉默着,不敢看田楚云一眼。

    田楚云的内心,绝不是像他表面上那么平静。祖宗之地,他早就不在乎了,田氏一族,甚至还受到了林纯鸿的优待,多有发家致富、从政为官者,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现在,他只想放故主之子一条生路,否则,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见众将沉默,无奈之下,田楚云点名道:“刘总管,你意下如何?”

    刘卫东素来有铁面孔目之称,唯知军法,不知人情为何物,当即冷冷地说道:“军法就是军法,何谈人情!”

    田楚云心如死灰,低着头叹了口气,道:“现在我还是行营大帅……”

    说到这里,田楚云突然抬高语调,厉声喝道:“众将听令!”

    众将被田楚云吓了一跳,本能地挺胸抬头,瞪视着田楚云。田楚云令道:“我下令,从现在开始,行营大帅由刘卫东接任,有不听令者,格……杀……勿……论!”

    田楚云面目狰狞,吐出这几个字后,手暗暗地摸向腰间的朴刀。

    刘梦雄和田楚信追随田楚云的时日最久,哪能不知道田楚云想干什么?田楚云无非想自辞大帅之职后,拼着一条老命护送田玄出军营,以求内心之安稳。

    两人大惊,互相对望一眼,双双跪倒在地,大声道:“我刘梦雄(田楚信)也心念故主,今日求求诸位,还请诸位允许大帅将田玄逐出军营,放他一条生路……”

    众将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纷纷跪倒,求道:“大帅,万万不可,还请三思……”

    “大帅,万万不可冲动啊……”

    ……

    帐内满是求情之声,刘卫东眼见今日之事无法收拾,正准备放田玄离开,以解今日之威。这时,忽然从帐外传来一阵大喝声:“求此等猪狗不如之人,又有何用!你们这帮软骨头,田楚云要造反,直接拿下就是,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窦石温。原来谢克东刚出营寨不久,就遇到了窦石温。窦石温压根就不信谢克东的话,执意带领骑兵哨来到军。他稍稍听了几句话,还以为众将在求田楚云不要造反,一时大怒,愤然出声道。

    紧接着,一排排端着钢弩的将士从帐外冲了进来,将弩箭指向了田楚云和田玄。

    “拿下!”

    窦石温一声令下,两个兵丁立即纵跃上前,将田玄扑倒在地,旋即五花大绑。

    另外两个兵丁冲上前,将田楚云双手反剪在后。田楚云脸色灰败,没有一丝反抗,只是狠狠地瞪了田玄一眼,道:“如你所愿了!”

    窦石温乃林纯鸿嫡系的嫡系,近卫哨哨长心知肚明,眼见窦石温拿下了田楚云,近卫哨的哨长一下子傻了眼,不知道是该保护田楚云的安全,还是听从窦石温的命令将田楚云拿下。且见窦石温走到田玄面前,用脚踢了踢他,喝骂道:“逆贼!居然敢骗老子,今日落入我手,又有什么话可说?”

    田玄一言不发,只是冷笑。窦石温也不去理会他,将目光转向田楚云,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亏得都督如此信任你,你却背主求荣,没脸没皮……”

    刘卫东大惊失色,立即喝道:“窦指挥,快放掉田大帅,以下犯上,论律当斩!”

    窦石温丝毫不把刘卫东放在眼里,眯着眼睛笑道:“斩掉我的头,总好过两军将士投效朝廷……刘总管,难道你也准备追随田楚云的脚步,投效史可法?”

    刘卫东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窦石温,几乎说不出话来。

    众将见窦石温闹得不像话,纷纷指责道:“窦指挥,快放掉大帅,其有误会,大帅从未准备投靠史可法,只是想放田玄一条生路而已,切莫了田玄的离间之计!”

    窦石温狠狠地瞪着众将,吼道:“你们把招子放亮点,不要被田楚云给卖了,还帮他数钱!”

    刘卫东怒不可遏,竭力嘶吼道:“够了!都把钢弩放下,放掉大帅,谁不从命,斩!”

    刘卫东做事严正,威望仅次于田楚云,骑兵哨的将士们稍稍犹豫了一下,均放下了钢弩,执住田楚云的两个兵丁也松开了双手。

    田楚云犹如苍老了十岁一般,显得有点老态龙钟,几乎无法站稳,默默地向帐内众将行了个军礼,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帐外走去。

    “大帅……大帅……”

    “大帅还请留步……”

    身后一片呼喝之声,田楚云却似恍若未闻,一步一步地往帐外而去……

    窦石温傻了眼,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听见刘卫东在旁边愤怒地嚎叫:“混蛋!没脑子!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哪有公开汇集众将商谈谋逆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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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佩剑

    田楚云心灰意懒,执意要走,众将苦留不住,帐内正一片混乱之时,忽一传令兵冲到田楚云面前,报道:大帅,近卫军指挥使宁典携都督佩剑,正在帐外求见。

    被传令兵所阻,田楚云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站着,并不说话。

    刘卫东一听,长舒了口气,道:“快让宁指挥进来。”

    携林纯鸿佩剑,如林纯鸿亲至,当宁典双手高举着佩剑走入帐内,除了被绑缚的田玄,众将无不半跪行礼,就连田楚云也缓缓地半跪在地上。

    宁典回了礼,将佩剑挂在了腰间,众人方才站起身来。

    宁典见帐内气氛大异于平日,而且还有一人被捆缚,立即惊问道:“田大帅,发生了何事?”

    田楚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刘卫东上前,咬着宁典的耳朵,将所发生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宁典脸色越来越难看,狠狠地瞪了窦石温一眼,低声严厉地说道:“军情司汇报,田玄欲作乱,都督听闻后,唯一担心你混账,果不其然!你干得好事!”

    宁典训了窦石温一顿,马上大声喝道:“将窦石温拿下,送军法司!”

    窦石温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耷拉着脑袋,任凭近卫军将士施为。

    旋即,宁典瞪了姚四亮一眼,喝道:“还不快滚,回去告诉凌指挥,令其向军法司上自辩书!”

    姚四亮唯唯诺诺,召集属下,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宁典又走到田楚云面前,行了一个军礼,道:“都督听闻史可法欲借田玄一事做章后,心急如焚,就怕窦石温冲动误事,特令末将持佩剑赶到这里。哪想到末将还是来晚了一步,让大帅受委屈了。大帅大人有大量,不要与窦石温一般计较。”

    田楚云不置可否。

    宁典又拜道:“大帅,都督说,史可法派遣田玄至军营后,定有后着,要是史可法趁机来攻,东南行营没有了大帅,如何迎敌?大帅可不能置两万名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啊!”

    田楚云悚然一惊,刚才一直纠缠田玄一事,倒忘了这茬。似乎在印证宁典的话,一传令兵进帐汇报道:二十里之外,发现敌踪……

    众将哗然,越想越后怕,要不是宁典及时赶到,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田楚云似乎瞬间换了个人,厉声喝道:“慌什么慌,所有将领,立即回营,小心戒备,敌军见我军有备,自然退去!”

    众将见田楚云不提离开的话,还在履行大帅的职责,无不大喜,哄然回应道:“诺!”

    声音大得出奇,几乎将军帐的顶棚掀翻。

    待众将离开了军帐,宁典看着五花大绑的田玄,冷笑道:“跟荆州军玩花样,自大!无知!我劝你,若还有命在,就回容美看看,老百姓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以前在你们父子手下,又过得什么日子!”

    “押下去,听候都督发落!”

    ……

    “混账!糊涂!他们两个没长脑子?也不想想,几万将士的老婆孩子都在荆州,造什么狗屁的反!老子费尽心机地授予勋田、高薪养军,田楚云说反就能反?”

    武昌城内,林纯鸿正在发脾气,一脚踹在了周凤的梳妆台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犹如下雨一般往下掉落,发出乒乒乓乓的碎裂声。

    周凤狠狠地瞪了林纯鸿一眼,怒斥道:“踹我的梳妆台干什么?”

    林纯鸿显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并不理会周凤,继续骂道:“幸亏老子派了宁典过去,否则两万多将士还不被他玩完啊?整日介给老子惹祸,这次老子非砍了他不可!”

    周凤自得知窦石温闯了大祸后,惟恐林纯鸿真个砍了窦石温的脑袋,立即令人通知荆州的老太太,希望老太太出马劝阻林纯鸿。

    现在林纯鸿放言要砍窦石温的脑袋,浑身一哆嗦,差点跳了起来。她眉头皱了皱,计上心来,立即犹如泼妇骂街一般,手叉着腰,大叫道:“你是不是指桑骂槐啊?踹我的梳妆台还不算,还要砍我的头!”

    叫完之后,旋即又掩面哭唱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属下犯了错,也要给我脸色看……成日指桑骂槐的……日子怎么过啊……”

    自古以来,女子逢哭必唱,并且富含韵味,算得上大汉民族的传统之一。周凤这一哭,让林纯鸿烦不胜烦,大喝道:“够啦……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林纯鸿的声音出奇地大,把周凤吓了一跳,周凤愣了愣,又突然加大了声量,大哭道:“我命苦啊,嫁个相公,不仅要自毁长城,还要赶走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要经历这一出啊……命苦啊……”

    林纯鸿听到“自毁长城”,心里一动,铁青着脸,冷声道:“别闹了!你心里有什么小,直接说出来,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周凤立即抬起头来,气呼呼地说道:“谁要上吊了?你不是急着砍小豆子的脑袋么?怎么还不去勾决?”

    林纯鸿长叹了一口气,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小豆子是窦叔独子,跟随我这么多年,难道我就想让小豆子丢命?这事有几个难处,不杀小豆子,铁面孔目那里通不过,让田楚云、刘梦雄、田楚信寒心,难以让所有将士心服……”

    周凤长舒了口气,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珠,埋怨道:“你想保小豆子就早说,搞得我还以为你真想杀了他,真浪费我的眼泪!”

    林纯鸿心里正烦着,见周凤说变脸就变脸,而且一颦一笑动人万分,也不由得被逗得哭笑不得。

    周凤接着说道:“什么让所有将士不服,我看你要真正杀了小豆子,倒让将士们不服了。小豆子虽急躁点,但作战勇猛,为人爽快,在军的威望甚高,你看看吧,最多过三天,为小豆子求情的信就要堆满你的案台……”

    “至于田大帅他们……”

    周凤神秘地笑了笑,调转话头,道:“只要你不想砍小豆子的脑袋,小豆子这条命就安然无恙……”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处罚

    窦石温挟持主帅,论律当斩。围绕此事,整个东南行营军心颇为不稳,而且,田楚云身处漩涡之,难以有效地鼓舞士气,安稳军心。

    田楚云无法,只好令霹雳军北上与行营汇合,三军在宿松县安营扎寨,顿兵不前。

    当日,田楚云难以过自己的良心关,为了保田玄一命,迫不得已想出了离开军队一招。

    他在荆州军算得上刚起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荆州军势必南征北战,给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而且,他甚至雄心勃勃,力图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光彪史册的名将谱上。

    这个时候,要他离开军队,比杀了他还难受。

    从这个角度看,窦石温鲁莽行事,事实上挽救了他的职业生涯。

    他从心里并不讨厌窦石温,甚至对窦石温非常欣赏,认为他锐气十足,并把他当做东南行营的一把利刃来培养,希望他在关键时刻能发挥尖刀的作用。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绝不希望林纯鸿将窦石温勾决。

    而且,田楚云统军经验丰富,知道窦石温在底层军官声望甚高,要是真因为挟持他而掉了脑袋,这对他的“名将”生涯极其不利,往后难以在军立足。

    “一定要保住小豆子的性命!”

    田楚云暗暗地下了决心。

    不过,他一想到刘卫东那张臭脸,又觉得头痛万分。刘卫东犹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的面子也不给。田楚云觉得,没准林纯鸿来求他时,他也会一口唾沫吐在林纯鸿脸上,绝不给林纯鸿情面。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联合所有将领为小豆子求情?”

    田楚云暗思道。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打算。个人求情倒是可以,要是联合所有将领,事情的性质就起了变化,有携众要挟军法的嫌疑。

    正在犹豫之时,刘梦雄和田楚信联袂求见,吞吞吐吐地表示,要和田楚云一道上书,保住窦石温的性命。

    田楚信道:“这次小豆子的确鲁莽了,他也不想想,东南行营之内,军政、军法由刘总管一手把持,还有对都督忠心耿耿的近卫哨。即便大帅想把整个行营拉走,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刘梦雄吓了一大跳,斥道:“大帅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都督待咱们不薄,别胡言乱语!”

    田楚信道:“这是事实,我只是说说而已……”

    刘梦雄气得直咬牙,狠狠道:“有些话只能放在肚子里,不能说出来!”

    田楚信正待反驳,却被田楚云打断:“说说也没关系。我觉得,都督这招,比朝廷派遣监军要高明得多。你们想想看,刘总管和近卫哨什么时候干扰过我们指挥作战?而且,平心而论,要是都督不让军政、军法独立,也不派出近卫哨,我还得时时担心都督什么时候对我起了疑心,那样做起事情来岂不是束手束脚,一点也不爽快?”

    “所以,这事从作战效率的角度看,也是必须的。”

    田楚信:“理是这个理,只是,小豆子真要因此被斩了头,我心里怪难受的。”

    刘梦雄道:“我也难受。而且,小豆子掉了脑袋,咱们以后怎么在军立足?大帅,不如我们一起去求求刘总管,要是刘总管不同意,咱们就去求都督,绝不能让小豆子白白掉了脑袋。”

    田楚云摇了摇头,道:“这样不行。真要这么做,只会让小豆子的脑袋掉得更快。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先别去,由我亲自去求求刘总管,看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事能在东南行营内部解决,当然最好,万一刘总管执意要严肃军法,那说不得了,只好去求都督了。”

    田楚信和刘梦雄也想不出别的招,只好同意了田楚云的意见。

    两人离开后,田楚云径直前往军法处,先去探探刘卫东的口风。

    刘卫东这几日非常繁忙,提审窦石温、田玄,又唤来凌肃、姚四亮、谢克东、骑兵哨将士协助调查取证……所记录的案卷材料足有一尺多高。

    当他见到田楚云后,依然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冷声见礼道:“属下刘卫东见过大帅,大帅亲至此处,有何吩咐?”

    田楚云活了半辈子,非常精明,平日刻意拉开与刘卫东的距离。除了一些公务上的事情,两人连话都难以说上几句。更何况,刘卫东这个人,似乎天生与人情世故绝缘,与田楚云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田楚云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点笑容,道:“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了解一下案件的进展。”

    刘卫东拱手道:“回大帅,经查证,窦石温挟持主帅属实!”

    田楚云心里凉了半截,这刘卫东一点也不考虑底层将士的感受,硬是要把窦石温往鬼门关推。

    田楚云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讪笑道:“这个……当时帐内乱成一团,窦石温也是见事态紧急,才……”田楚云觉得自己的辩解虚弱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湮灭而不可闻。

    刘卫东的眼睛眯了眯,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道:“乱成一团?嗯,的确是乱成一团,这么说,大帅自承统军不力?”

    田楚云咬了咬牙,断然道:“的确如此。本帅统军不力,窦石温见事态紧急,不得已令骑兵哨冲入帐内。”

    刘卫东冷声道:“大帅之错,属下无权置言。此事属下将向军法司汇报,还请大帅向军法司自辩。”

    田楚云暗地里松了口气,抚着额头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刘卫东转身踱步至案台边,不经意间拿开了一叠书。田楚云顺着刘卫东的手望去,隐隐约约看到几个字眼:“……罚军棍五十、服苦役一年、职级降为……”

    田楚云心头大喜,上前一步,猛拍刘卫东的肩膀,叫道:“好你个老刘,居然算计本帅!安庆之事解决后,我请你喝酒,二十年的女儿红,正宗的绍兴货……”

    “好!”

    刘卫东的脸上,露出了别人从未见过的笑容……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东洋舰队

    窦石温一事,影响止于东南行营内部,无论是林纯鸿,还是周望、陆世明,皆长松了一口气。唯有田楚云统军不力,上升至军法司层面,衔级由忠武将军降为宣威将军,继续担任东南行营统帅。

    唯有田玄,不属于荆州集团,选择的余地比较大,既可以走司法渠道,也可以由林纯鸿自行处置。

    荆州集团比较弱小时,一个田玄足以动摇荆州的根基,当然容不得半点马虎。而到了今日,荆州集团已经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田玄对荆州的影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基于这点考虑,林纯鸿立即命令放掉田玄。

    田玄费尽心机,却没有动到林纯鸿一根毫毛,非常羞愧,又自觉得在大明境内已无立身之地,遂暗暗上了远航海外的船只,不知去向。

    田玄兴风作浪一事,得到了圆满地解决,只是东南行营受其影响,士气依然不高。林纯鸿下令田楚云立即率领三军赶赴集贤关外的大龙山,并在大龙山展开大规模军事演习,一则鼓舞士气,二则对安庆城内施压,扭转前些日子的战略劣势。

    同时,林纯鸿又令李蒙申集结水师,在安庆城外的鹅毛洲岛附近演习,从水上威胁安庆城。

    一时间,一南一北,炮火隆隆,喊杀声震天,吓坏了附近的老百姓,一些惜命的有钱人,整理行装,不是前往武昌,就是前往南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离安庆越远越好。

    一些穷人,不仅不惧,而且对荆州军的到来颇为期待。这些年来,得益于报纸,老百姓大体上还是知道荆州之民比他们过得要好,他们成群结队地跑到长江边,观看一辈子都难以看到的焰火盛会。

    一些胆大的,甚至摇着渔船,近距离观看长江水师作战。这一次观赏,让他们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直到好几年之后,依然将其作为自己吹牛的资本,到处吹嘘:

    “奶奶的,足足有四十多艘蜈蚣啊……蜈蚣是什么,你们知道的吧?那东西动起来,没有任何船只追得上,比马车跑得还快……”

    “足足有两刻钟啊,几百门炮,跟放鞭炮似的,一炮接一炮,就没有停一下!哪里还能看得清鹅毛洲啊,全被浓烟给罩住了。过了个把月后,我上岛一看,奶奶个熊,沙土全部被烤焦了,整个岛几乎被削平了……”

    “什么?安庆城内的炮?跟蜈蚣船上的炮一比,简直就是渣,不仅量少,而且还慢得出奇,估计还未开炮,就被蜈蚣船轰得飞上了天!”

    “那水兵,哇哇的,拿着一根烧火棍,上面绑着刺刀……”

    “什么?烧火棍没有用?你家的烧火棍才没用,那棍子会冒火的,还能打出弹珠,打在你身上试试,保准一个碗口大的洞……”

    ……

    安庆周边,热闹非凡,而舟山岛附近的洋面上,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舰互相对峙着,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七日前,上海吴淞炮台公开宣称,禁止未悬挂邦泰令旗的船只进入长江。郑芝龙的商船偏不信这个邪,执意进入长江,遭到了吴淞炮台的炮击,三艘严重受损,一艘沉没。

    得知消息后,整个郑氏集团群情激奋,强烈要求对荆州集团实施报复。尤其是郑彩,一反往常亲近荆州集团的态度,上蹿下跳,誓死也要摧毁吴淞炮台,保证商船自由进入长江。

    这些年来,荆州集团陆续开放了扬州、杭州、上海、苏州等港口,江南的生丝、棉布等大宗货物,皆舍弃了往常逆江而上、进入赣江、再沿赣江将货物转运至福建沿海的老路,而是习惯于就近交易,再由海船将货物运至海外。

    就连郑氏集团也向现实低了头,每月从江南的港口采购大量的货物,然后运往日本及南洋,赚取巨额的利润。

    现在林纯鸿禁止郑氏集团进入长江,他们的货物来源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以上,这是整个郑氏集团所不能容忍的。

    郑芝龙也大为光火,立即亲自率领数百艘战舰前往长江口。行至双屿附近洋面上,与宋书陶率领的东洋舰队迎头碰上,陷入了对峙之。

    宋书陶的东洋舰队在两个月前刚刚组建,主力战舰均为两层甲板的二级战舰。八艘一级战舰均留在了西洋舰队。

    宋书陶对此并无不满,毕竟,仅仅从东洋、西洋这些名字来看,西洋舰队的目标绝不会只逡巡在南洋,而是把眼光放到了印度洋。而印度洋目前为西夷所控,每前进一步,都会面临着激烈的争斗。

    反观东洋,目前所能看得见的敌人,除了郑芝龙外,并无他人。

    而且,宋书陶并不认为自己的实力就弱于郑芝龙,五十多艘二级战舰,再加上一些三级战舰和辅助船只,重火炮的门数高达两千多门,与郑芝龙数百艘战舰不相上下。更关键的是,东洋舰队背靠着长江,随时可以从荆湖地区得到巨量的重火炮和火药,就是耗,也得将郑芝龙耗死。

    事实上,东洋舰队万事草创,连母港都还未疏浚完毕,更别谈建设了。按照林纯鸿的安排,东洋舰队将母港设在了双屿。嘉靖二十七年,朱纨下令将双屿填塞之后,曾经是走私天堂的双屿港就此衰弱。

    但是,双屿港东西两山对峙,南北俱有水道相通,亦有小山如门障蔽,间空阔约二十余里,乃不可多得的良港。

    而且双屿港靠近杭州湾和长江入海口,乃江南膏腴之地的天然海上屏障。有了双屿这个易守难攻的海上基地,就可以轻易地将郑芝龙控制的日本和福建沿海切为两段,永远处于战略劣势地位。

    双屿港的地缘优势,终于让林纯鸿下定了决心,即便投入重资,也要疏浚双屿港。

    无论是宋书陶,还是郑芝龙,虽不停地派出小股舰队进行试探,但显然都比较克制,谁也不愿意放第一炮,他们似乎都在等远方的消息……

第四百二十章 谋算

    安庆军演之后,局势突然陷入了极度沉静之,就如暴风雨之前的风平浪静一般,让所有局人心惊胆战。

    安庆城外,长江水师依然游弋在附近,视即将落成的炮台于无物。田楚云的东南行营安营扎寨,将营寨建得如同城墙一般坚固,似乎要把集贤关外当成行营的永久驻地一般。

    安庆城内,史可法、张拱薇安安静静,对城外的荆州军似乎视而不见。

    就连风浪滔天的双屿港附近,郑芝龙亲率数百艘战舰,迎头碰上宋书陶的东洋舰队后,顿兵不前,只是不停地派出小股兵力试探,似乎一丁点复仇的意思都没有。

    这急坏了郑彩。

    事实上,郑彩颇具独立性,麾下船只多为商船,战舰少得可怜。郑彩每年向郑芝龙上缴大量的大圆,以此求得郑芝龙的庇护。从这点来看,郑彩与郑芝龙更像互依互存的联盟关系,不太像上下级。

    对于郑芝龙而言,大圆主要源自福建沿海的定点贸易处以及前往日本、南洋各地的贸易收入。至于直接从江南采购货物前往日本,在他的收入并不占重要地位。

    而郑彩就不同了,自从扬州建立足够三桅帆船停靠的码头之后,郑彩就如见了血的苍蝇一般,一头猛扎进去,陷得越来越深。的确,从扬州收购棉布、生丝,销售日本货物远比福建成本低廉,郑彩借此赚取巨额利润,向郑芝龙上缴的大圆越来越多,于是,他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后来,随着上海、杭州、苏州港陆续建成,郑彩发现,他的货物来源渠道越来越广阔、销售货物变得越来越容易,大圆犹如海上漂来的一般,经济实力越来越强,仅仅商船的数量,在短短的两年内就翻了一番。

    而且,郑彩的理念还有一帮拥泵者,郑鸿逵就是其之一,两人来往越来越密切。

    这一切,郑芝龙看在眼里,不无警惕,最终抓住郑彩暗探工作的几个失误,剥夺了郑彩掌控郑氏集团情报来源的权力,不动声色间将郑彩逐步边缘化。

    对此,郑彩倒是无可无不可,也许,在他的心目,卸下了暗探工作,反而可以集更多的精力经营他的船队。

    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林纯鸿悍然截断了长江和大海之间的联系,大部分货物来源渠道被断绝,让他庞大的商船队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因此,积极撺掇郑芝龙纠集重兵报复林纯鸿,就成了当然之事。

    哪想到,大军浩浩荡荡地北上后,却顿兵不前,这不能不让郑彩焦虑万分。

    郑彩怀疑,郑芝龙很可能有意如此,目的就是削弱他的实力,确保他对整个郑氏集团的绝对控制权。由此,郑彩对郑芝龙大为不满,不停地在肚暗骂郑芝龙:奶奶的,老子一年上缴大圆超过一百五十万,没有了老子,倒要看看你如何找米下锅!还想造三层甲板战舰?能养活十多万张口,就算你本事!

    骂归骂,郑彩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贸易量一落千丈,陷入入不敷出的凄惨境地。他暗暗地找到了郑鸿逵,极尽委婉之能事,告知郑鸿逵:我郑彩对郑芝龙忠心耿耿,绝不会生出二心,要是郑芝龙真为了打压我,而对林纯鸿隔断长江和大海一事坐视不理,无异于自毁长城,最终吃亏的还是郑芝龙。

    郑鸿逵细思之下,惊疑不定,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鼓足了勇气,找到了郑芝龙,费尽口舌,方才把“打压郑彩就是打压自己”的意思表述完整。

    郑鸿逵在求见郑芝龙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承受郑芝龙滔天的怒火。不过,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郑芝龙居然脸色平静,似乎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郑芝龙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郑芝龙纵横四海半辈子,临到头来,居然被兄弟们看做了鼠目寸光之辈!”

    郑芝龙的语气犹如金黄的树叶纷纷下落的秋天一般,露出强烈的萧瑟之意,让郑鸿逵情不自禁地泛出一股心酸之意。

    郑鸿逵立即跪倒在地,大叫道:“大哥,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小弟只是想说,林纯鸿已经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拉尿,这次要是不报复,丢了脸面事小,损失巨额大圆事大!”

    郑芝龙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接郑鸿逵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为兄这辈子,剿灭海上群雄无数,之所以能做到这点,无非就一点,顺应大势!自古以来,何曾见过海上势力与朝廷分庭抗礼?崇祯元年投靠朝廷,就是为兄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现在的大势是什么?你和郑彩想过没有?”

    郑芝龙似乎有意点拨郑鸿逵,耐心地询问道。郑鸿逵亲力亲为了与东林一党合作对抗林纯鸿一事,这点倒是不陌生,脱口言道:“朝廷觉得林纯鸿越来越难以压制,不得不倾力竭力打压林纯鸿。”

    郑芝龙点头道:“对,这就是大势。唯有把握了这个大势,方才看明白安庆买炮锁江、林纯鸿阻断江海。事实上,我们挥兵北上,与宋书陶在双屿附近对峙,也不得不顺应这个大势。”

    说到这里,郑芝龙突然冷笑数声,接着说道:“大势虽不可违背,但并不代表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更不能被别人当枪使。杨嗣昌好算计,在安庆、河南,杨嗣昌竭力避免兵戈相向,惟恐伤了国本,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倒是在海上,杨嗣昌惟恐天下不乱,非得逼咱们与林纯鸿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郑鸿逵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问道:“这……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郑芝龙道:“你忘了?半月之前,为兄升任福建总兵官,署都督同知了?而且,朝廷还破天荒地同意我等商船可驶入长江,于沿岸港口收购、销售货物。”

    郑鸿逵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问道:“这事咱们不早就在做吗?这事怎么谈得上一个逼字?”

    郑芝龙摇了摇头,叹气道:“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让你从大势着眼,去考虑问题,你怎么还想不通呢?”

    “以前咱们确实能进入长江收购、销售货物,不过那是林纯鸿骄横跋扈、不顾朝廷禁令搞出来的。朝廷早已无法控制这事,还不如把这个空头许给我们,许给我们倒不打紧,但是林纯鸿的脸面何在?林纯鸿正在安庆与朝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岂能公然让朝廷打脸?如此一来,林纯鸿阻隔江海,倒是有点迫不得已了。”

    郑鸿逵听得心惊肉跳,末了,叹了口气道:“其利害,大哥不说,小弟驽钝,无法看得明白。”

    郑芝龙道:“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为兄刚开始也没看明白,待看明白了,也一直以为林纯鸿会想出更好的应对之策,绝不会遂朝廷的意,悍然阻隔江海,与我等兵戎相见。”

    “不过,奇怪的是,林纯鸿还真的遂了朝廷的意。按说,林纯鸿比狐狸还狡猾,绝不会暗暗地吃这个亏。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为兄突然意识到,林纯鸿在将计就计!妙啊,实在是妙,如此境地之下,林纯鸿居然还想着开拓进取。”

    郑鸿逵瞪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在郑芝龙、林纯鸿面前,就跟一个傻子一般,根本连过招的资格都没有。

    郑芝龙道:“林纯鸿的真正目标在荷兰人!其的弯弯道道,你自己慢慢琢磨吧。好一个林纯鸿,从一开始,他就把打破僵局的着眼点放在了荷兰人身上。什么狗屁河南、安庆,林纯鸿压根就不想在这些地方与朝廷对掐。杨嗣昌不是把咱们,把荷兰人都算成了力量的一部分吗?咱们也就陪杨嗣昌玩玩,把船开到双屿来,满足杨嗣昌希望咱们牵制林纯鸿兵力的愿望。至于荷兰人,利令智昏,这次难保会吃个大亏!”

    “荷兰人吃了大亏,杨嗣昌的力量倒是少了一大块,整个形势非得向林纯鸿偏斜不可。林纯鸿倒是沉得住气,不想打的地方,一刀一枪都不会动,想打的地方,估计就会打个天翻地覆。你看着吧,最多还有一个月,整个形势就会明朗。如果为兄所料不差,这次除了南洋,其他地方不会动一刀一枪,最终林纯鸿会与杨嗣昌坐下来慢慢谈……”

    说着说着,郑芝龙反而大笑起来:“咱们明着被当枪使了,不过这没关系。荷兰人和林纯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看着他们对咬,为兄心里爽快至极啊!”

    “你和郑彩走得近,你去告诉郑彩,别在那里胡思乱想了,真要打压他,还会等到今天?也不看看他当初把暗探搞得一塌糊涂,倒是让林纯鸿的军情司渗透了不少人马,为兄当初是对事不对人。为兄要是连这点心胸都没有,何谈纵横四海?”

第四百二十一章 局眼

    林纯鸿安卧于武昌,每日不是召见下属,就是在武昌、汉阳和汉口打转,四处了解风土人情。再加上身边有周凤相陪,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感觉不到一丝紧张的气氛。

    相比较林纯鸿而言,田楚云的日子就没那么悠闲了。集贤关外军演结束后,三军将士满怀期待,以为林纯鸿到来后,就将大打出手,建功立业。哪想到,安庆周边平静无比,每日除了枯燥的训练外,还是训练。

    这帮将领终于受不了了,纷纷跑到田楚云那里求战。田楚云每日除了安排训练计划外,就是安抚这帮将领的情绪,烦不甚烦。最终,他也受不了这种日子,跑到武昌求见林纯鸿。

    要说,田楚云对林纯鸿放掉田玄,心里不无感慨。他知道,对于林纯鸿而言,杀掉田玄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像田玄这种对林纯鸿恨之入骨的人,自然是让他永久消失比较妥当。而林纯鸿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地放掉了田玄,自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田楚云最近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林纯鸿听闻田楚云的来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田大帅,这个屎盆子不用扣在我头上吧?只要你田大帅一声令下,将领无不噤若寒蝉,俯首听命,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田大帅专程跑这一趟,莫非是来打探全盘计划的?”

    田楚云嘿嘿笑了几声,坦承道:“早知道瞒不过都督,就直接开口询问了,倒给都督留下了奸猾的印象。”

    林纯鸿道:“自古以来,名将哪有不奸猾的?狄威、还有你,看起来面相忠厚,肚子里全是弯弯道道。”

    田楚云听到“名将”二字,心暗喜,脸上却像挂不住一般,谦虚道:“哪里当得起都督的赞誉?”

    林纯鸿道:“当得起,当得起!就冲你打探全盘计划一事,就当得起。自古名将,无不把握大势。现在杨嗣昌四处挥舞大刀,局势看似纷乱,实质上只要把握住四个点,一切就清晰了。这四个点就是张献忠、安庆、双屿和荷兰人。”

    田楚云显然被荷兰人三个字眼吓了一跳,脱口问道:“这关荷兰人什么事情?”

    “荷兰人关键着呢。要说,杨嗣昌真算得上一位战略高手,虽然他没打算与荷兰人搅合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他借荷兰人的势用力……”

    说到这里,林纯鸿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思道:原本的历史上,杨嗣昌坐镇朝廷,张献忠、罗汝才投降,李自成被打得只剩下十八骑,大明境内贼乱几乎被一鼓荡平。只怪大明的底层将士和官员实在太混蛋,张献忠、罗汝才复反,杨嗣昌深感愧对君恩,不得已跳上前台直接指挥将士作战,放弃了他把握全局的优势,方才导致最终的失败。杨嗣昌虽然最终失败了,但这并不能掩盖杨嗣昌的大局统筹能力。

    看着林纯鸿叹气,田楚云还以为林纯鸿对杨嗣昌感到头痛呢,忍不住劝道:“杨嗣昌再会玩花样,但架不住郑芝龙和荷兰人不会听他摆布。”

    林纯鸿道:“是这个理。得益于这几年开海,杨嗣昌对海外还算了解,而且对郑芝龙和荷兰人勾结在一起心知肚明。杨嗣昌打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在河南和安庆与咱们大动干戈,他的目标是纵容郑芝龙、荷兰人斩断咱们海上的左膀右臂,借此谋求谈判的优势地位!所谓的河南、安庆,无非是他牵制我们力量的一招而已。”

    “在河南,咱们偏不如他的意,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张献忠捏做筹码,这些内参上都有,我也不多说了,估计杨总管这几日就要抵达武昌,也算有了个明确的结果。”

    “至于双屿这个点,杨嗣昌允诺郑氏船只在长江沿岸港口*交易,算是逼着我们与郑芝龙兵戎相见,咱们索性遂了他的意,轰沉了郑芝龙一艘商船。我估计,杨嗣昌要是得知这条消息后,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郑芝龙的确是枭雄,应该是看透了这个局。据军情司的情报,郑芝龙的确与荷兰人勾结在一起,要借这次安庆、张献忠牵扯我们精力的时机,协同打击我们的舰队。郑芝龙一改往日的隐忍,纠集数百艘战舰跑到双屿,我估计,是想逼咱们调动舰队北上,为荷兰人在南洋行动创造机会。不过,现在郑芝龙兵力占优,却又顿兵不前,应该是不想被朝廷和荷兰人当枪使,有心坐山观虎斗。嘿嘿,以东洋舰队区区数十艘战舰,就把郑芝龙这个不稳定因素固定在双屿,这笔买卖划算!郑芝龙倒是帮我们的忙,非要让荷兰人来个误判。”

    田楚云道:“郑芝龙素无信誉,为了一己之私,估计连父母之邦也可以卖。这次卖掉荷兰人,也是当然之事。”

    林纯鸿笑道:“郑芝龙现在矛盾着呢,想削弱我们的海上力量,又怕彻底得罪我们,搞出首鼠两端的事,确实不意外。”

    “前期荷兰人卖炮给史可法,价格几乎优惠了三分之一,看来荷兰人对咱们算是警惕万分,时时刻刻不忘记下绊子。我们在安庆集结了三四万人马,又是开炮又是玩花样的,闹出了偌大阵仗。后来,我们又封锁长江口,调集东洋舰队与郑芝龙在双屿对峙,只要荷兰人不是太蠢,一定会认识到长江对咱们的关键作用。”

    “咱们在安庆和双屿闹得越凶,荷兰人越会认为咱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持长江的安全。在咱们的三层甲板战舰北调的情况下,荷兰人十有八会耐不住寂寞,蠢蠢欲动!”

    “咱们八艘主力战舰,的确向北了,还在热兰遮城下大摇大摆地经过。不过,过了台湾海峡后,又绕了个圈子,从台湾东面回去了……哈哈……”

    林纯鸿侃侃而谈,直把田楚云听得心里泛苦。前段时间又是进兵,又是锁江、演习的,还闹出了田玄出幺蛾子一事,他自觉得安庆重要无比,自己在荆州的整体战略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哪想到,费尽心机闹得这么热闹,只是为了让荷兰人误认为荆州所有的精力都被长江所牵扯。

    田楚云苦着脸,问道:“荷兰人,红夷耳,都督想与其开战,直接令舰队进攻即是,何必费尽苦心算计这么多?”

    林纯鸿笑道:“别忘了,大头还在杨嗣昌那里!打荷兰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咱们把荷兰人打得越惨,皇上和杨嗣昌才会记忆深刻,在朝廷调动所有力量的情况下,咱们依然有余力进攻。这是最好的警告,让杨嗣昌乖乖地坐下来和咱们谈,定几条规矩和红线,免得和现在闹得这么烦心。”

    田楚云幡然大悟,行礼道:“属下驽钝,倒未想到这点。”

    林纯鸿道:“上次谋夺武昌,我看你对水陆联动的运用颇为精妙,现在你唯一所缺的,就是对海战的了解。之所以将荷兰舰队调动,无非就是想打荷兰人一个措手不及。”

    “海战之,最难之处莫过于攻坚。当初马尼拉之战时,要不是狄威登陆,马尼拉的炮台哪有那么容易攻占的?估计到了最后,咱们的战舰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基地。”

    “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经营了将近二十年,即便我们的战舰能摧毁荷兰舰队,要占据巴达维亚,恐怕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荷兰人眼见不敌,势必躲入炮台之下,那时候我们哪里还有机会?”

    “而且,荷兰虽小,但其战舰上千,一旦其增援舰队抵达巴达维亚,那时候就不是能不能攻占巴达维亚的问题,而是我们的舰队能不能抵挡荷兰舰队的问题!”

    说到这里,林纯鸿用手指了指舆图上的巴达维亚,道:“这次我准备故技重施,派遣海军陆战军团登陆。荷兰舰队要是窝在巴达维亚,我们哪里能找到登陆的机会?正好趁这次机会,调动荷兰舰队离开巴达维亚,然后我们乘虚登陆,充分发挥我们陆上兵力占优的优势!”

    田楚云心里酸酸的,不无嫉妒地说道:“这次龙虎军团又要建功立业了。倒是东南行营,闹得挺热闹的,却只见打雷不见下雨的。”

    林纯鸿笑道:“你别羡慕狄威,往后,狄威嫉妒你还来不及呢。东南行营三军立了大功,近期也没什么大的任务,我准备让三军皆升格为军团,组建成东南战区,由你任统帅。”

    田楚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六万多人马?这……这……”

    林纯鸿点了点头,指着辽东这块地盘,道:“对,不错,是六万多人马。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东南战区眼前无大事,往后,战区的所有将士还要渡海到这里打仗的。”

    说完,林纯鸿长叹了口气,不无忧虑地说道:“恐怕,女真人很快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田楚云悚然而惊,一丝得意早就抛到了霄云外,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若千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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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本书适度意淫,坚持厚重与合理的风格,喜欢种马和极度意淫者可以捏着鼻子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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