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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喻心     乱明txt下载     乱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与虎谋皮

    王义首先赶到了百里洲,林纯鸿立即令王义率领jīng干人马前往荆州,探听惠王府动向,重点打探陈贺和付家和手头现银。王义地痞出身,对人情世故了解甚深,倒也适合做这事。

    两天后,张兆、郑天成赶到百里洲。林纯鸿一见自己的左膀右臂到来,十分开心,马上带着周望、卢诗源、李承宗和李崇德等人至沙滩上纵马。林纯鸿现在很喜欢在江边策马奔腾,享受那种风驰电骋的感觉。夏rì的傍晚依然很热,但江边仍然有许多人在那里拿着卷尺和标杆忙碌,他们在测量修江堤的位置。

    待得驰骋一阵,一行人放慢马速,边走边聊。郑天成迫不及待的汇报道:“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我算了一下,上月我们的支出是一万八千四百两银子,停止木材买卖后,收入才一万一千五百八十两银子,一月亏空将近七千两银子!”

    “照这样下去,我们不就亏没了?”李叔担忧道。

    林纯鸿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说道:“一月亏空七千两,下面的几个月会亏得更厉害,按一月一万两算,我们撑不过一年。”

    “现在关键是陈贺和付家和能不能撑过一年,只要他们撑不过去,我们就没事。”卢诗源对陈贺和付家和降价售卖木材的行为深恶痛绝,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两败俱伤。

    周望等人听了林纯鸿说能撑一年,反而把前期的担心放下了,一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纯鸿说道:“荆州货栈就等着开张了,本来计划有了荆州货栈,可以勉强做到收支平衡,没想到惠王府提前把那块我们相中的地购买了。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李崇德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回道:“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四字。源现在不好开,节流比较容易点,现在从这个着手。”

    “节流,节哪一块呢?”

    “修江堤的事情可以先放放,木材处理也可以先放放,土人那里也可以先停止收购木材,造船场也可以先停下来,那里的几个工匠看了就让我生气。”李承宗一副急脾气,马上说道,不过这也说明他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

    张兆一听李承宗对工匠不满,不由得有点惭愧,毕竟这些工匠是他找来的。他双手一摊,说道:“湖广也没什么好的造船匠,目前也只能找到这些了。”

    林纯鸿倒是知道这点,说道:“工匠都被朝廷控着呢,招不到也很正常。修江堤的确可以先停下来,造船场现在活不多,也可以先停着。但木材处理花不了多少银子,不用停了。土人那边还得继续,否则夷陵货栈的rì子就难过了。”

    “这样每月最多也就节省个一千多两银子,不能解决问题。”郑天成默算的能力很强,马上说道。

    林纯鸿一甩马鞭,高头大马马上窜出人群,突出在前,他说道:“我想找陈贺他们谈谈,把木材的最低价定一个,再商谈一下两家每月销售多少木材,给个规矩,免得两家受损。”

    这个建议遭到了大伙的一致反对,认为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

    林纯鸿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与虎谋皮,谈谈是假,麻痹两人才是真。”

    “麻痹陈贺和付家和?”众皆疑惑不已。

    “我们去谈,就会让两人误认为我们撑不下去了,不会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惠王府毕竟可以直达天听,随便上个折子,就够我们难受的。”林纯鸿解释道。

    众皆叹服。

    节流效果不好,大伙又商讨开源的办法,商议来商议去,最终决定在岳州先开一家简易的货栈,就是那种投资最省,来钱最快的那种。岳州扼湘江口,不用想就知道前景广阔。但至于派谁去任总管,大伙又遇到了难题。

    林纯鸿不停的挠头,说道:“哎,我怎么这么缺人啊,本来荆州货栈的总管都还没有定,现在又有一个岳州货栈,怎么办?世人都认为买卖是贱业,稍有其他出路都不愿意干。”

    大伙听林纯鸿这么说,都含着笑看着李崇德。李崇德面不改sè心不跳,说道:“此言差矣,大户人家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只不过没有亲自出马,挂在家人底下而已。现在的那帮乡绅,口里说着君子不言利,实际上他们算得可jīng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郑天成嬉笑道:“这话等于白说,还是找不到人。大哥,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嫂子去管夷陵货栈,让绍叔去岳阳。”

    周望一听,马上坚决反对:“大闺女的,出来做事如何方便?抛头露面是小事,误了生意事情就大了。我看还不如让王二任总管,这家伙现在也长进了,自己也能写一些请示了。”

    “王二另有重任,就让周凤暂时管着夷陵货栈吧,她也轻车熟路。”林纯鸿下了决定,众人不再反对。

    随后,张兆又说起转运上的一些问题,说穿了就是统筹管理的一些问题,比如如何运输最节省时间,如何运输最节省人力……张兆在接手转运事务,被这些问题弄得一头雾水,找了几个人帮忙,还是弄得效率低下,只好求救林纯鸿。林纯鸿知道这涉及到物流管理等相当专业的知识,不是拍脑袋想想就能解决的。于是他笑着指着李崇德说道:“秀才公,你又要忙一段时间了,这些问题你和张兆尽可能的琢磨,不要怕亏钱,解决了对我们以后可是善莫大焉。这段时间你就到转运那里协助张兆吧。”

    李崇德心喜不已,对一个做学问的人而言,发现了新问题就有一股冲动去解决,更何况有现成的环境供他泼墨。他只提了一点,说现在人手不够,需要几个帮忙的。

    林纯鸿哀叹道:“我怎么这么缺人啊!”

    ※※※※※※※※※※※※※※※※※※※

    荆州城陈贺家。

    陈贺身着薄如纱的丝绸,躺在园林的亭子下纳凉,旁边还有一美婢正在摇扇。他闭着一双眼睛,似睡非睡,正在养神。虽然洪武爷规定商人不准着丝绸,但这个规矩早就形同虚设了。况且陈贺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惠王府典膳。正如林纯鸿一般,他的主业是商人,典史乃副业,但当他出去晃荡的时候,身份从来就是典史,而不是什么林老板。

    忽有家仆报,有人下请帖。陈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林纯鸿,约他明rì晚至荆州金九龙酒楼赴宴。陈贺脸上露出了笑意:怎么?撑不住了?现在来求饶?他立即决定赴宴,他想看看林纯鸿伏在他脚下摇尾乞怜的熊样。

    “去,出去告诉送信的人,本老爷明rì准时赴宴!”

    “诺!”家人退出。

    陈贺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在凉椅上晃荡起来,口中还哼起来小曲。但这小曲哼得实在难听,让经过严格训练的美婢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二rì晚,陈贺带着一仆从便至金九龙酒楼,雅间里林纯鸿、郑天成和小戴子早已等候多时,而张道涵和付家和则刚刚赶到。陈贺一进雅间,便两眼四顾,一副至高无上的模样,让林纯鸿暗自好笑。

    互相寒暄后,酒水菜肴如流水般上来,更加上几人身边的莺莺燕燕,气氛相当活跃。男人们碰到一起,不是谈女人就是所谓的朝廷大事,几人都说一些激奋之话,满口都是“如果是我,我将如何”等言语。

    一时之间筹光交错,雅间里响起了一阵阵的劝酒之声。酒过半酣,林纯鸿说道:“陈老板和付老板纵横商场多年,实乃我辈的典范。”

    “哪里哪里,这些还不是跟着林老弟学的?说到林老弟,真真叫人佩服,挣钱如玩沙子。”

    林纯鸿说道:“小弟想和陈老板、付老板合作,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陈贺和付家和一听,暗自jǐng觉,陈贺问道:“不知林老弟想如何合作?”

    林纯鸿直接说道:“我想和两位商量个木材销售最低价,再商量一下每家一个月能伐多少木。”

    陈贺和付家和一听,心里得意非常,这林纯鸿果然撑不住了,现在求到自己身上了。付家和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结果被林纯鸿堵住,林纯鸿说道:“两位先别忙着拒绝,先听听小弟说说合作的好处。”

    “林老弟请说,我们洗耳恭听。”

    “首先就是定最低价。现在木材售卖相当混乱,一根三尺径的上等楠木,现在只卖十两银子,大伙一看,木材正在下跌,一直等着跌得更厉害,本来想买木头的,结果就不买了。我们定个最低价,当然要比现在高,大伙瞧着木材价格又上去了,就会继续购买。这样就会改变现在木材卖不出去的局面。”

    陈贺和付家和暗自点头,心里想如果我们吃不下你,当然会这样干,但现在眼见着你死定了,肯定吃定你了,谁还和你商讨什么最低价?

    林纯鸿接着说道:“至于规定每家一个月伐多少木,则需要根据目前湖广能够售卖多少木材而定。定了之后,就可以避免木材滞销,价格也就稳定了,对我们而言,就可以避免大的风险。至于我们各占多少份额,这个可以商议。”

    “这两条倒是个法子,林老弟着实让人佩服,能想得这么远,但林老弟也要看到我们的困难,我和付老板也是家大业大的,如果限制伐木量的话,我们一大家子如何养活?”陈贺早就和付家和通了气,定了基调,现在便表态了。

    小戴子听了他们的推脱之词,便生气道:“你们非要这样斗下去,到时候你们可千万别后悔!”

    陈贺哈哈大笑,道:“林老弟,一个月的支出就将近两万两银子,木材卖不出去,到底死的是谁,这不很清楚吗?”

    林纯鸿大吃一惊,和郑天成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暗自揣摩到底谁把自己的底给泄露出去了?

    陈贺和付家和见了林纯鸿等人的脸sè,冷笑道:“林老弟,我们这里正缺人,混不下去了,我们给你保留一个总管的位置,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扔下林纯鸿等人扬长而去。

    陈贺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揣摩林纯鸿刚才定的两条方案,越想越觉得有理,对林纯鸿的才智也暗自佩服,暗思如果林纯鸿混不下去了,该如何将此人笼络到麾下。想了想,又觉得林纯鸿志大才疏,明明自己快完蛋了,还想着和自己达成协议。可惜啊可惜,如果我们实力差不多,我们完全可以合作,但是现在你是鸡蛋,我是石头,如何合作?陈贺越想越得意,坐在轿子里仿佛找到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林纯鸿一回百里洲,便严令所有的货栈、伐木队以及转运队严查近期活动诡异之人。不出三rì,便把滕余浩给揪了出来,原来滕余浩寻思林纯鸿快不行了,行动就有点放肆,留下了不少痕迹,被郭铭彦顺利的查出。

    林纯鸿看着被护卫队员押进来的滕余浩,心里在滴血。滕余浩泄露了一些不该泄露的东西,虽然影响了林纯鸿的事业,但不至于让林纯鸿难受。林纯鸿主要伤心于自己又少了一个得力助手,现在自己正缺人啊。

    “为何要背叛我?”林纯鸿心痛无比,言语间不免有点气势不足。

    “大人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不是背叛,只不过是为自己打算而已。”滕余浩嚣张的态度激怒了周望等人,纷纷喝骂。护卫队员也一脚向滕余浩的膝盖处踢去,喝令他跪下。

    这些举动令滕余浩更加激动,他骂道:“林纯鸿,你也死定了,现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子这些年每天拼死拼活的干,结果每月工钱才二十多两,你对人太刻薄了!”

    “二十多两你还嫌少啊?也不想想你他娘的以前在码头上扛活连肚子都混不饱!巡检大人带着你发财,你个白眼狼还嫌不够!你老母以前到处捡垃圾,现在都穿丝绸了,还有人服侍,是谁让你过上这样的rì子的。你这个狗rì的忘了本!”李承宗与滕余浩以前就认识,对滕余浩的过去一清二楚,忍不住上前踢了他一脚,骂道。

    林纯鸿听了滕余浩的骂,心里也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原来他任命的管理人才对工钱早就不满了,现在只有滕余浩有机会说出来,别人是怎么想的?肯定或多或少都有这个想法吧。看来现在的工钱结算方法留不住人了,迟早会出问题。

    李承宗提到滕余浩的老母,多多少少让滕余浩安静下来,寻思着林纯鸿将如何处置他,估计这次难逃一命了,自己死了,老母怎么办?

    林纯鸿见滕余浩面露担忧之sè,平静的说道:“兄弟们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何必采用人所不齿的方式呢?我林纯鸿自问也不是听不进去建议的人。你想到陈贺那里去,我也不留你,至于你说我死定了,这个结论下得太早,鹿死谁手还未定呢。”

    顿了顿,林纯鸿突然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弄:“滕余浩啊滕余浩,你口口声声嫌一月二十多两银子少,我看你根本不值二十两,连我的实力都看不清楚,还摆什么心高气傲的谱,幼稚!”

    说完,林纯鸿凑近滕余浩的面孔,冷声道:“我告诉你,陈贺非完蛋不可!你也不看看,荆江掌握在谁的手中!”

    滕余浩一下子目瞪口呆,旋即感到后悔不已,自己怎么忘了张兆那群凶神恶煞!他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滕余浩后悔的表情,林纯鸿暗思道:“这厮有才能,目前还有可用之处,暂时不宜重处。”于是,他冷冷说道:“起来说话吧,按照李秀才定的规矩,泄露秘密者罚银三百两,驱赶出队伍,你现在有什么意见?”

    滕余浩一听,才想起李秀才定了这个规矩,当初自己瞅了一眼就扔进了柜中。他没想到林纯鸿对下面的人这么宽厚,自己刚才都做好丢命的打算了。回头一想,他对林纯鸿万事都有规矩的做法认识更加深刻,又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队伍。林纯鸿见他踌躇不答,说道:“交了罚银后你就走吧!”

    滕余浩放声大哭,边哭便道:“求典史大人留下我,是我对不起兄弟们,就是大人安排我去伐木,我也没有意见,别让我离开。”

    “李秀才定的规矩中还有一条,受驱离队伍处罚的人若有重大功劳,可以免除处罚,你想想你可以立什么功劳?”

    滕余浩一时也想不出自己可以立什么功劳,沉默着。

    林纯鸿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想走,你还是暂任队长之职,继续和付家和联络,不过呢,我要你透露什么,你便透露什么。至于我们这里的事情,万不可再讲!”

    滕余浩没想到立功的方式这么简单,忙满口答应。

第三十二章 如火如荼

    在林纯鸿看来,只需要保证自己的资金实力比惠王人马雄厚,这次木材商战定然完胜。要做到资金雄厚,无非两条路:削弱对方的资金实力;增强自己的资金实力。

    增强自己的资金实力,林纯鸿早有定案,他准备将夷陵货栈的股份卖一些出去,短期内获得大笔现银。卖货栈股份,林纯鸿早就想付诸实践,毕竟,放着一个金蛋蛋在夷陵城,让一众官吏没有下手的机会,迟早会因妒生恨,只可惜下属脑子转不过弯来。这次正好借着惠王府的压力,将此事办成,也算一举两得。

    至于削弱对方的资金实力,林纯鸿从王义探听的消息中找到了灵感。据悉,惠王贪鄙,通过各种渠道弄到盐引后,然后高价卖给下面的商人,一转手就赚个几万两银子。林纯鸿谋划,弄一些盐引让中人卖给惠王,惠王十有仈jiǔ会高价出售给陈贺和付家和。于是,林纯鸿马上通过张道涵弄了三万石淮盐盐引,然后给中人一笔好处费,指使中人平价卖给惠王。

    林纯鸿运筹帷幄,各种手段计谋如火如荼地在荆州展开。

    这不,陈贺这rì刚至家门,就有家人报道舅爷有请,请老爷立即到惠王府。

    陈贺不敢耽误,立即乘轿前往惠王府。舅爷对陈贺近期的表现十分满意,没让他多等,便来见他。舅爷开门见山的说道:“惠王府弄到了三万石淮盐的盐引,考虑到你平常比较孝顺,想把这个好处给你。”

    陈贺一听,脸都变了,大夏天的禁不住浑身冒冷汗。陈贺知道,现在一石盐三两银子,惠王府转给陈贺,至少要卖五两银子。去年陈贺就通过这个方式给惠王府进贡了上万两银子,没想到今年惠王更是变本加厉,弄了这么多盐引。

    本来,按照陈贺最近伐木挣的钱,接下盐引也没有多大问题。但现在正和林纯鸿斗得白热化,接下盐引后,资金一时无法回笼,自己肯定就完蛋了。

    陈贺腿脚一软,跪在地上哀求道:“舅舅,您老人家也知道我现在正需要充足的资金和林纯鸿斗,接下盐引后,一时手里就转不过来,那就完了。”

    长史大人不知货值之事,说道:“你前段时间伐木,挣了那么多钱,多得惠王照应。你看那林纯鸿在清江花了大价钱养护卫队,而惠王仅仅和容美土司那边打了声招呼,你便畅通无阻,土人见了无不害怕。你不让林纯鸿开货栈,惠王就买下了那块地。做人要知好歹,把惠王哄舒服了,你我都省心。”

    陈贺听了,心知无法改变事实,便哀求道:“舅舅您帮帮忙,把价格压低点,我买下盐引。再则您求求惠王,能不能宽限几个月再付款?”

    舅爷摇了摇头,说道:“宽限几个月?惠王府一rì花销不得了,现在又要修园子,根本不可能宽限。至于价钱,这个你放心,作舅舅的还会亏待你?对了,你母亲最近想你想得厉害,经常回去看看去,别整天在外面鬼混。”

    陈贺点头答应,垂头丧气的出门而去,临出门舅爷又喊道:“下月惠王纳妾,你好好准备了,不要丢了你我的脸面!”

    陈贺一听,更是肉疼不已,完了,上万两银子又没了!

    陈贺现在有点担心林纯鸿会比自己撑的时间长,但又想到林纯鸿求自己合作,估计是他快不行了才哀告自己。陈贺只好这样安慰自己,祈求林纯鸿尽早完蛋。

    ※※※※※※※※※※※※※

    夷陵货栈。

    正对着北门的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大街,从北门而入,左边是酒肆,右边是茶馆。酒肆和茶馆的左右设有投壶场、摔跤场、棋艺室……,在酒肆的后面,赫然还有一箭场。酒肆离大街尚有三十步的距离,因此,在酒肆门前还有一广场,广场上有杂耍的、有踢蹴鞠的,甚至还有常年搭设一戏台,主要用于商家推销货物,偶尔用于唱曲和炫耀舞蹈。总之,大明流行的体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除了马球场。本来林纯鸿力主要在货栈内建马球场,但众人认为马球场占地太广,而且玩的人少,便放弃了。投壶场、摔跤场及箭场早就有人互相下赌注,图个一掷千金的快乐。对于赌博,货栈也不管,本来按照林纯鸿的想法,要在货栈内直接建赌场,但在李崇德的坚决反对下,不了了之。李崇德认为赌博是仅次于狎jì的万恶之源,林纯鸿对这个观点暗自腹诽,连赌博都承受不了的人也活该被淘汰。

    夷陵货栈里热闹非凡,正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而,货栈最核心的地方,林纯鸿正在与大伙商讨卖掉货栈股份之事。

    张道涵这几天也在夷陵,他首先反对道:“现在你的困难又不是缺银子,最关键的问题是入不敷出,卖货栈只能筹集到银子,又不能解决收支问题。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新的财路,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林纯鸿想了想说道:“先生这话有理,但我认为入不敷出和缺银子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大家想想,我们入不敷出主要就是因为陈贺压价卖木材,按照这个价格我们售卖木材的话,就是亏本,木材只好堆积在岛上。只要解决了陈贺这个祸害,收支不平衡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银子多也不能马上解决陈贺这个问题啊?顶多就是和他一直耗下去,最终银子还是没了。”李崇德说道。

    “不,陈贺现在也是亏本在卖木材,我们银子多了,完全可以把他的木材收购过来。这样,陈贺就会面临这样的问题:继续伐木便亏本;停止伐木,我们就控制了荆州的木材价格!”

    众人听了,脑袋里的弯才转过来,一时纷纷点头称是,觉得搞到大批的银子也是出路之一。林纯鸿又接着说道:“夷陵货栈虽然现在挣钱,也难保以后有大商人效仿,这样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生意,如果我们提前就拉了很多商人入份子的话,以后有别人想开货栈,肯定会遭到入份子商人的联合抵*制,将无法在夷陵立足。况且,我们也可以拉一部分夷陵官吏入份子,减少人为作梗的可能。”

    最后,大伙认为,夷陵货栈不仅要卖,以后其他的产业都可以卖,只要我们掌控着就行。经过大伙的商讨,最后夷陵货栈定价为三十六万两银子,拿出六成出来售卖,并规定一年分一次红。

    定了此事,大伙都很开心,林纯鸿突然说道:“上次滕余浩的事情让我也想了很多,我也觉得我们做生意挣了钱,但大伙并没有得到多少财富。这次夷陵货栈凑份子,我想拿出两成出来,给兄弟们作为干股。至于兄弟们怎么分,大伙商量个章程出来。”

    大伙听了,纷纷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承宗快人快语,说道:“上次是滕余浩那家伙混账,实际上我们对现在的生活已经相当满意了。”李承宗话一出,大伙纷纷反对林纯鸿的措施。林纯鸿也看得出,这帮人也是真心的反对此事。毕竟,大伙以前穷惯了,现在有这样的生活,还是相当满意,对林纯鸿也非常感激。但是现在如此,以后会怎样,谁又说得清楚。林纯鸿心里很明白,这次凑份子,不仅要把一些商人和官员团结在自己的周围,更重要的是把这些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才紧密团结在周围。

    林纯鸿坚持要给兄弟们干股,大伙拗不过他,只同意拿出一成分给兄弟们。林纯鸿也同意,并规定,以后有凑份子的事情,都要拿出一成作为兄弟们的份子钱。至于怎么分,林纯鸿和大伙商议后规定,最普通的工人如果拿一两银子,队长就拿二两,队长上的总管拿四两,往上以此类推。至于以后职位设置有变化,再决定。并且,林纯鸿还决定,凑份子的事情也欢迎手下所有的人筹钱参与,并享有优先权。

    最后,林纯鸿安排李崇德把今天商议的事情整理成一个章程,以后大伙就按这个行事。

    滕余浩仍然担任着队长之职,他看着手里的章程,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林纯鸿是受了他的刺激,才想出这个分红给大伙的法子。看着手下的工人奔走相告,他终于认识到了,林纯鸿带领的这个集体凝聚力有多强。既不是靠着乡人朋友的关系凝聚在一起,也不是靠武力强迫大家在一起,而是靠着共同的利益凝结在一起。滕余浩对利益的变动非常敏感,他认为,只要能挣钱,任何艰难险阻都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滕余浩这些年没有攒到钱,他准备找亲戚朋友借一些,也在夷陵货栈入个份子。他这样做一方面是等着分红,更重要的是向大伙表明一个态度:你看,我滕余浩借钱也要入份子,说明我心是向着大伙的。这次凑份子,何尝不是滕余浩改变自己形象的机会?

    这个月来,他继续和付家和联络,按照林纯鸿的吩咐传一些虚假信息给他。如传林纯鸿快撑不住了,存银只剩下不到五万两了。还传林纯鸿无法,准备大批量低价售卖木材,以便度过这个困难时期。这些信息让陈贺和付家和将木材价格压得更低,直等着林纯鸿马上完蛋跑路。

    滕余浩还得知,陈贺被逼着从惠王府花了十二万两银子买了三万石的盐引,这盐一时在手里无法出手,占用了大量的资金。但是林纯鸿这边却通过夷陵货栈得到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实力彼消此长,滕余浩也认识到陈贺快完蛋了,也不禁对自己以前的糊涂后悔不已,自己怎么会想着跟着陈贺?林纯鸿就如初生的牛犊一般,越来越强壮,估计过不了多少时间,就是一头大牯牛。没准还会变成一只老虎。

第三十三章 穷途末路

    当陈贺和付家和将木材价格压到最低的时候,林纯鸿便出手了。他派郑天成驻扎在荆州,大肆购买木材。陈贺和付家和的木材成本本来就比林纯鸿高,毕竟,他们在南津关安排了大量的人手堵截木材。现在林纯鸿大肆购买木材,他们如梦初醒,再加上最近林纯鸿得到二十万两银子的传闻,他们就如跌入了冰窖中一般,心里透心凉。两人商议后,决定取消这次降价,暂时不再和林纯鸿斗下去,将木材的价格涨到了正常水平。可林纯鸿决定不再放过他们,将前段时间购买的木材降价销售,木材的价格又直线下滑,让陈贺和付家和措手不及。

    这段时间的木材价格让荆州的老百姓眼花缭乱,忽然涨上去,又忽然跌下来,就如过山车一般,看不懂就只好捂紧自己的口袋不去购买。但荆州城也出现了一批木材炒家,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木材市场,准备大赚一笔。但他们的资金哪里赶得上林纯鸿雄厚,又没有大批的货源,只能在夹缝里弄点汤喝,于是,大部分人亏得血本无归,有几个人倒一夜之间发了横财,让荆州城里的老百姓津津乐道。

    陈贺和付家和愁云惨雾的坐在园子里,他们一时唉声叹气,一时满脸愤怒,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娘的,滕余浩那兔崽子早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枉自我们费了一番心思。”付家和一说到滕余浩就咬牙切齿。

    “滕余浩只是小角sè,不提也罢。惠王府要是不提走那十二万,我们还可以和林纯鸿继续周旋,现在怎么办?”陈贺现在明显冷静下来,愤怒和伤心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说起惠王,付家和更是一肚子的火,咒骂道:“这帮畜生都是一个样,武昌的楚王也是贪得无厌。洪武爷怎么都生下这帮混账东西!”

    陈贺嘘了一声,要付家和禁口,说道:“我现在手里存银就只剩下两万两了,你那里还有多少?”

    “只有一万多两。”

    “我这里还有盐引,想抵押出去,弄个五六万两银子,再把荆州的房子也抵押出去,弄个十几万两,我们就凭这个再和林纯鸿斗斗!”

    付家和犹豫了,甚至是害怕了,这样斗下去,搞不好就是倾家荡产!他说道:“要不我们和林纯鸿谈谈,就按照上次的协议,我们吃点亏,你看怎么样?”

    “你忘记了我们上次在金九龙是怎么羞辱林纯鸿的?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付家和也认同这个判断,他继续说道:“要不我们就不要做木材这个生意了?将这一行让给林纯鸿算了,我们还有钱,大不了去做别的生意!”

    “不甘心啊不甘心,再说现在什么生意有木材来钱快?惠王也在我这里有份子,这点我决定不了,得去求惠王!”

    两人议来议去,最终决定去求惠王,让惠王定夺。结果当陈贺见到了惠王,被惠王骂了个狗血淋头,惠王最后愤怒难消,直接下了通牒:“本王不管你是亏还是赚,反正年底我要看到四万两银子的分红!”

    陈贺和付家和无法,只好孤注一掷,拿出了全部的家当和林纯鸿斗下去。他们继续降价亏本售卖木材,这些木材大部分流入了林纯鸿的彀中,全部堆积在荆州,一时之间,整个荆州成了木材的海洋,让荆州府紧张不已,只怕着火后整个荆州毁于一旦,严令郑天成做好防火,林纯鸿当然不敢懈怠,派出最jīng干的力量rì夜巡视,准备了大量的防火之物。

    郑天成目前处于最亢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享受过几万几万两银子从手中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将成为他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对林纯鸿将这次斗争称为“商战”,郑天成举一百个手赞同,只觉得自己成了千军万马的统帅,和陈贺等人杀得难分难解。郑天成真正找到了适合他发挥的舞台,每rì没rì没夜的观察市场,汇集各路消息,选择最佳的时机吃入木材或者售出木材。毕竟,他的对手不止是陈贺等人,还有一些散户让他不敢掉与轻心,虽然他们对大局没有决定xìng的影响,但忽略他们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不出一月,郑天成就从一个破产的散户那里买得一块良地,用作建设货栈。这次审批没多久就下来,毕竟张道涵上次在荆州拉了不少官僚入了夷陵货栈的份子,这次他们更看好荆州,暗地里帮了不少忙。

    荆州货栈马上就要开始建设,派谁去担任总管呢?林纯鸿又遇到了难题!

    不说林纯鸿缺乏人才,却说陈贺和付家和自从压上全部家当凑齐十多万两银子孤注一掷后,的确给郑天成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虽说林纯鸿筹集了三十多万两银子与陈贺等人血*拼,但郑天成并不知道陈贺和付家和还有多少家当能够消耗,也不知道三十多万两银子能不能彻底耗死陈贺二人。郑天成压力陡增,二十多岁的人,两鬓居然出现了隐约可见的白发。郑天成怕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啊,难不成有可能丢到水里?忍不住向林纯鸿建议按照上次提出的条款,和陈贺等人和解算了。

    林纯鸿给郑天成分析道,我们的底陈贺多多少少能揣摩出来,现在陈贺能继续和我们斗,估计也是有恃无恐,但现在已经斗得难分难解,想停住脚步双方都不可能。我们现在存银还有十多万两,先撑着吧,看谁先支持不住。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三十多万两银子全丢光了,天也没有塌下来,林德绍在岳州已经开始盈利了,现在每月有个千把两,荆州货栈也在筹备中,大不了,将荆州货栈建起来卖掉得了。慢慢的,我们就可以做到收支平衡,只要收支能平衡,陈贺就把我们没办法,最多也就是不伐木了。

    郑天成得到了林纯鸿的交底,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陈贺到底还有多大的力量!于是,他在王义的配合下,加强了街头巷井的信息收集,以便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陈贺等人的底。正当郑天成焦头烂额的时候,关仁美来访,郑天成连忙客气的将关仁美迎进厅。

    关仁美和郑天成早已熟识,二人本来在夷陵就有一面之缘,更何况郑天成带着三十万两银子到达荆州后,无论如何也瞒不过jīng明的关仁美。关仁美看到郑天成短短几年时间居然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佩服不已。对关仁美而言,他甚至有点羡慕郑天成一掷千金的刺激。哪像自己,多年来按部就班波澜不兴?于是经常和郑天成接触,两人顺便交流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而且当关仁美了解到郑天成的幕后就是林纯鸿,夷陵货栈也是林纯鸿的产业后,就一直想找机会和林纯鸿认识。这次夷陵货栈凑份子,关仁美看好货栈的前景,更是花了五万多两银子买了一成五的份子,成了夷陵货栈仅次于林纯鸿的老板。关仁美凑了份子,当然他在夷陵的大批量交易全挪到了货栈里,又拉了不少商户在货栈交易,导致货栈的交易量一rì甚过一rì,现在每月盈利都超过一万二千两银子了。

    夷陵货栈良好的前景让前期犹豫的人后悔不已,纷纷询问还有没有其他凑份子的货栈,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他们非常失望。但这个挡不住他们投资的yù望,有的人便找到前期购买了份子的商人官僚,看他们能不能出售份子。有的人便寻思着加价三成或四成乃至五成出售份子。既然有了这个心思,便去询问夷陵货栈的总管周凤,能不能出售份子。他们对周凤这个女总管有点不习惯,只觉得堂堂一男儿居然还要听女人的,面子上便有点挂不住。但是金钱的诱惑让他们什么也顾不上,他们自己安慰自己,即便夷陵货栈的总管是一只猫,只要能让自己挣钱,也没什么关系。

    周凤接到这个要求后,不敢自专,行文请示林纯鸿,林纯鸿回复道:可以,收取一分的费用,须做好备案,上报夷陵州府,拨专门人员专责此事。林纯鸿当然对此事乐见其成,也对大明商人脑子的活泛感到吃惊。林纯鸿不知道的是,在宋朝,这种股份交易的事情早就出现了。现在自己的货栈凑份子之事远远谈不上完善,什么股东大会、董事制度都没有,哎,着什么急啊,走一步算一步吧,林纯鸿自己安慰自己道。

    关仁美当然不会出售份子,他图的是长远,不是卷一笔就跑。进入厅堂后,关仁美掏出一张契约,在郑天成面前晃来晃去。

    “什么东西?关叔还对我yù擒故纵?”

    “什么叫yù擒故纵?你小子用成语一点长进都没有,颠三倒四的。这是我和陈贺定的契约,你看看。”

    郑天成一听陈贺二字,立即从关仁美手中抢过契约,细细的看起来。原来是陈贺找关仁美借款六万两银子,以三万石盐引做抵押之事。郑天成心里凉了半截,毕竟,陈贺又多了六万两的资金,他抱怨道:“关叔一点都不照顾我们后辈,这么关键的时刻还借钱给陈贺。”

    关仁美一点也不生气,呵呵笑道:“陈贺拿着三万石盐引,哪里借不到钱?你知不知道现在一石盐可以值三两多银子。反正陈贺死定了,这下我可是挣了一大笔。”

    郑天成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问道:“关叔怎么认定陈贺不行了?”

    “你想想,三万石盐引少说也值十万两银子,陈贺急于凑钱,抵押后只凑得六万两银子,这不很明显嘛,他手里的现银最多不会超过十万两了。”

    郑天成一听,心里大定,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出了一口长气。

    关仁美自顾自的拿着茶杯盖,划了划茶杯里的水,抿了一口,眯上眼睛,回味了一会,说道:“这便是容美绿茶?嗯,不错,味道醇厚。”

    郑天成点头笑道:“便是。以前大家都不知道有这茶,我们当初也不知道这茶受不受欢迎,运过来给大家尝尝鲜,结果发现售卖得还不错,便一直在夷陵和岳州出售。我这里也是从夷陵那里带过来的几斤。关叔要是不嫌弃,我都送与你?”

    “那敢情好,呵呵。”关仁美也不客气,直接笑纳,“这么说来你们和容美土司的关系不错喽?那容美宣抚使田楚产我倒接触过,端得jīng明无比,你们能收购茶叶,对他来说只有好处。”

    “正是这个理。有白崖洞和思南的先例,容美土司和我们合作也没有什么顾忌,林老板秉着有钱大家赚的想法,容美获利也丰厚,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他们对陈贺在他们地盘上伐木颇为不满,摄于惠王之威,也不敢拒绝。”

    “呵呵,好一个有钱大家赚,你们在思南和白崖洞也让那些土人赚了个锑钵满盆,他们当然感激你们。这么说,你想不想将陈贺马上击倒?”

    “有什么法子?”

    “你刚才不是说了容美对陈贺和惠王不满嘛!”说完,关仁美微笑着看着郑天成。郑天成拍了下脑袋,马上醒悟过来,说道:“这个要让林老板拍板,马上行文过去!”

    “你先别急,我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林典史,你也一并说与他。是这样的,马连这个地方有铁矿,只可惜属于容美土司,我暗暗的去勘察过了,在清江边,很好开采,能不能让林典史代我和田楚产联络下?田楚产要多少利都没问题,我们可以谈,只要他允许便可!”

    郑天成大惊,问道:“私采矿藏,这可是要吃官司的?”

    “这个你别担心,路子不走通,我万不敢采矿。只要田楚产同意,就没问题。”

    郑天成带着狐疑同意了,一并将这些事情汇报给林纯鸿。

    且说陈贺打定主意和林纯鸿一斗到底后,便悄悄的安排自己的老小坐船前往绍兴府诸暨县老家,自己一人留在了荆州,也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陈贺现在并不恨林纯鸿,但是对惠王府却是咬牙切齿。毕竟,林纯鸿守着规矩和他斗,自己即便输了,也算心服。要不是惠王,自己怎么可能会输给林纯鸿?

    正当他发呆,一下属急急忙忙的冲进来,边跑边喊:“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情?奔丧啊?”陈贺怒道。

    下属这才停住脚步,吸了口气拿着一封书信给陈贺:“付老板留给你的。”

    陈贺一看,脸sè灰败,原来付家和留下一封书信,远赴他处谋前景。陈贺对付家和有愧,当初要不是自己坚持竭尽全力和林纯鸿一斗,付家和决不至于输的连恢复的元气都没有。本来陈贺想通过十万两银子压垮林纯鸿,但没有想到林纯鸿的银子似乎花不完。

    付家和还在信中劝告陈贺,及早收手,留得本金,徐图再起。陈贺苦笑了一下,现在还能收手吗?惠王所说的四万两红利怎么办?别看惠王在地方zhèng fǔ里一点权势都没有,处处受限制,但捏死自己还不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陈贺就这样又硬撑了一月,直到他接到报告:田楚产带兵包围了伐木地,要求缴纳一笔费用,并鼓动两月未发工钱的伐木工闹事。陈贺知道,自己跑路的时刻已经来临,他将最后的两万多两银子托付给自己的侄子运回浙江,然后就从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惠王虽然摔坏了宋代花瓷,但也无可奈何。

    林纯鸿听闻陈贺和付家和不知去向,心里也甚为可惜,要说这两个人也是人中龙凤,但选错了合作对象。朱家的子孙早已经成了人人唾弃的渣滓,贪鄙、鼠目寸光,世人所有的缺点无限的在他们身上放大,和他们合作,不失败才怪。林纯鸿吩咐郑天成以超低价买下陈贺留下的财产,又亲赴三斗坪和南津关安抚闹事的伐木工,代陈贺付了他们的工钱,从中选取了一部分得力的人,充实到自己麾下。南津关的船夫归到张兆那里,而三斗坪的伐木工被安排到清江,又从清江抽调了一部分到三斗坪指导容美土司的土人伐木,这部分人以林德海为首,以秦邦定和大猫耳为副手。大猫耳大名程启丹,他口碎,但和土人关系打得火热,还娶了一个土人老婆,林纯鸿对他处理与土人关系的能力十分信任。

    林纯鸿决定,伐木队除了指导伐木和购买木材的事情外,亲自伐木的事情要慢慢减退,也要慢慢从伐木队抽调勇敢和强壮的人充实护卫队。

    陈贺的手下听闻加入林纯鸿后,只要工作满两年便有分红,一个个兴奋得如过年一般。容美宣抚使也同意派人伐木再卖与林纯鸿,这可比以前看着陈贺挣钱,自己一分都拿不到好多了。至于对关仁美要采矿的请求,他要求分两成利,并且具备购买出产铁器的优先权,这点没有超出关仁美的底限,关仁美欣然赞同。

    随着木材市场回归正常,林纯鸿手里有大批的现银,每月收支相抵,结余三万多两,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手里的现银只会更多。想极力扩充武备,没那么大的胆子,而且现阶段好像也没有什么战事值得林纯鸿费心的,崇祯老儿虽然多灾多难,但也轮不到林纯鸿去忧心,想分忧,可能还被告个图谋不轨。

    林纯鸿见关仁美投资铁矿,也想借着关仁美的路子挖矿,但被关仁美委婉拒绝,一句话,买铁可以,挖矿不行。林纯鸿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谁也不想别人从自己口里挖走一片肉。

    白崖洞和思南界内铁矿也不少,林纯鸿就亲眼看见了一些山区的断头树,那里的土人认为这是神灵发怒的结果,丝毫不敢涉足此地。林纯鸿刚开始也觉得奇怪,经过询问有经验的工匠,才知道这地下有铁矿,吸引了闪电,才造成了这里的断头树特别多。但林纯鸿不敢去采矿,毕竟,盐铁官营这话不是说着好玩的。

    林纯鸿无法,只好召集兄弟们商讨如何花钱。这让兄弟们恍若隔世,前几个月还在商讨搞钱,现在就开始商讨如何花钱。不过这也让兄弟们昂首挺胸,对未来憧憬不已,谁会嫌弃自己钱多呢?

    哎,生计是解决了,如何让自己有更强壮的肌肉呢?且听下卷分解。

第三十四章 乡村大计

    崇祯三年八月癸亥,袁崇焕因“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及至城下,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等罪名,被处于碟刑死于西市,弃尸于市。林纯鸿九月从邸报得知此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林纯鸿清晰地记得,建奴于崇祯二年、三年劫掠京畿之地后,大明的国运便直转而下。对外,屡战屡败,防线一直紧缩至宁锦一线;在内部,勤王之师大部溃逃,散落在华北、陕西,立即成为农民起义的中坚力量,把整个大明搅得天翻地覆。

    林纯鸿忧心如焚,他有心大展拳脚,只是苦于大明根本不给他放手一搏的机会。

    他想铸就一支善战之师,但没有任何名誉让他放手施为,五六百人的jīng卒,目前还打着枝江县弓兵的旗号。至于打造武器,更是没影的事,只能在大田千户所偷偷摸摸地买一些烂东西。

    他想治理一方,但他非进士出身,时时遭到包哲东等科举出身官员的排斥。虽然目前担任典史一职,但可以想得到,往后根本没有多少升职的空间。

    林纯鸿忍不住心里有气,暗思道:“难道非要逼着我走李自成的道路?”

    马上,林纯鸿摇了摇头:目前绝不可能走李自成的路子。

    林纯鸿非常清醒,一旦自己竖起反旗,目前忠心耿耿的手下很难说会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大明立国二百多年,除非活不下去,绝大部分子民不可能主动去造反。

    再则,目前自己的生意顺风顺水,主要原因就在于植根于大明体系内。庞大的大明帝国为整个集团提供了巨大的消费市场,一旦竖起反旗,所有生意立即就会陷入困境。

    林纯鸿叹了口气,暗思道,还是太祖皇帝说得对,“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自己还是一步步的壮大实力吧,有了足够的实力,无论是扶植大明,还是造反,还不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经过深思熟虑,林纯鸿给自己拟定了一个三步走的计划:第一步就是借弓兵进驻乡村之机,掌控枝江一县,为掌握地方政权提供经验;第二步,林纯鸿把目光盯在了大田千户所身上,希望通过彻底控制大田千户所,为自己名正言顺地扩军备战、打造军械提供一个借口;第三步,林纯鸿准备借各种理由率兵四处征战,扩大地盘、铸就一支善战之师。

    有了规划,林纯鸿把忧虑远远地抛在了一边,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老子就在枝江先与包哲东斗一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一rì没有敌人,老子浑身不舒坦!”

    小戴子侍立在林纯鸿身旁,见林纯鸿时而焦虑、时而深思、时而兴奋,最后还露出了笑容,深恐林纯鸿走火入魔,慌忙拿着一份报告书,道:“大人,董家湾的倪新泽、程舒写了份汇报,请大人过目!”

    “哦?这么快就有了一份汇报?这两个家伙还算有心,拿来我瞅瞅!”

    年初,林纯鸿jīng心挑选了十个有代表xìng的村庄,派遣二十人分别进驻,并且要求每个人将自己做的事情、心得体会都写成报告,送与他亲阅。林纯鸿当然有点迫不及待,毕竟,这二十人就是他第一步计划的关键。

    林纯鸿接过报告,一下子就入了迷,一时连吃饭都忘记了:

    ……

    董家湾村地处玛瑙河边,在这里,玛瑙河转了个弯,形成了一个水潭,因此称为董家湾村。董家湾有耕地大概有一千二百余亩,还有少量的山坡和竹林,灌溉便利,土地肥沃。每块地一年可以收获两季水稻,为了保持地力,还间杂着种植油菜,所以这里的一亩地单产较高,一年可产谷子五石左右。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主要得益于宋代推广的占城稻。但这里的土地非常零碎,被人为区划成很多小块,如东村的董子凯家有二十一亩水田,分别处在十二个不同的地方,真有点让人怀疑,董子凯能不能记得住,他家的田在何处。

    在董家湾没有特别大的地主,拥有土地最多的是董臣泰,也不过二百余亩。董臣泰是董家湾的族长,负责处理村里的一些大小事务,威望极高。董家湾纯粹的佃户极少,按照董臣泰的说法,董家的祖先董文龙和董文毕迁移到这里的时候,制订了学田和祭田制度。当董氏族人出现了困境的时候,由族中出钱购买他手中的土地,充当学田和祭田,供应族中的祭祀和私塾。如果这户人家度过了困难时期,想把土地赎回时,就按照卖价赎回。几百年来,这个制度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因此,这里的村民大体上安居乐业。

    但董家湾也出现了人多地少的矛盾,因此,董家湾的生活比较闲适,劳作之余,村民很喜欢在村头的大槐树下聊天。甚至还有些年轻人赌博,不过作为赌注的金额很小,主要是混时间。

    董家湾有三百二十三户人家,丁口六百七十二人,总人口一千五百八十人。有趣的是,董家湾的男人基本都姓董,而他们的媳妇基本都姓滕。原因就是,董家湾和滕家河相邻而居,董家的女人基本都嫁到了滕家河,而滕家河的女人基本都嫁到了董家湾。这两姓基本都沾亲带故,关系较为融洽,就连祠堂也紧挨着。

    我和程舒到董家湾后,第一步就是筹建商铺。在建商铺时,虽然不缺钱,也不缺木材和石头,但人力不足。所以,我们直接在董家湾招募村民帮我们建设,除了供饭以外,还发工钱。很多村民就这样被我们吸引过来。我们就和村民们一起劳动一起聊天,让他们慢慢的接受我们。商铺建好后,我们在族长董臣泰的建议下,主要卖一些铁制农具、盐、糖、木材、石灰以及其他的一些生活rì常用品,村民们都感到比以前方便多了,也喜欢集聚到商铺来聊天、斗纸牌。鉴于此,我和程舒又商量着增盖了两个房子,专门供村民们斗纸牌,还免费提供茶水。

    族长董臣泰也经常到商铺来转转,见路不好走,便发动村民修了一条路,直达商铺门口。我们免费提供了石灰,所以,这条路即便在下雨的时候也不泥泞。

    除了卖东西以外,我们还收购一些东西。不过目前可供收购的东西不多,这里的村民基本都是自给自足,很少与外地有什么交流。目前,商铺运作还算正常,只不过还处在亏本经营的状态。除去建房子和发放工钱,前两月共亏损了三十二两银子。但我和程舒并不担心,慢慢的,我觉得商铺会盈利。

    商铺建好后,我和程舒见村民们基本上接受了我们,觉得组织弓兵的时机已经成熟。当程舒宣布典史大人的决定后,一下子涌来了五十多名村民。程舒按照周总管招募的要求,选择了十二名弓兵,这个月已经开始训练了。按照程舒的计划,训练的时间选择在每月的二、五、八rì上午。训练的时候,惹得一帮闲人站着围观,导致受训的弓手有点拘束,放不开手脚。不过训练的时候被村民看在眼里,弓手训练还算认真,怕在乡亲父老面前丢脸。

    对于确定十二名弓手的名单,程舒相当谨慎。他拿着五十多人的名单询问了族长,还找很多村民打听,直接将一些地痞和无赖划出,确保弓兵不会扰民。弓兵队组成后,还坚持每rì夜里巡逻,一方面是防贼,另一方面就是巡查一些可能出现的危险。村民们明显感到安全多了,族长董臣泰还亲自找到程舒,表达他们的谢意。

    千防万防,还是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商铺屋顶的瓦片被三个地痞给砸破了,弓兵队当场将这三个地痞抓住。原来他们记恨当初没有被列入弓兵队,侍机报复。我和程舒相当重视这件事情,觉得这是树立弓兵队威望的机会。

    因此,我和程舒确定了详细的处理方案。我们通过询问村民,选择了村里十五个村民讨厌的地痞,然后找了大量证据和证人,以确定他们的罪状。然后通过董臣泰召集村民对这十五名地痞进行公审。但这些地痞也没有什么大的罪行,只不过就是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或者搞点小破坏。本来我和程舒准备将这十五人送到百里洲惩以三个月苦役,但询问了董臣泰后,董臣泰却坚持要将其中的三人沉入河中淹死,把其他的十二人送到百里洲服苦役一辈子。

    我和程舒非常惊诧董臣泰的重惩措施,经过侧面了解,我们发现,村民对这十五人厌恶异常,董臣泰也早就想把这十五人处理掉,但碍于都是族人,无法拿下脸面处置。现在有了典史大人在后面撑腰,董臣泰就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祸害村民的地痞。我们不能不考虑村民和董臣泰的要求,但也觉得这么做的确有点罔顾司法。便和董臣泰商议将这十五人送到百里洲服两年的苦役,以后看他们的表现再决定。董臣泰同意了这个做法。

    当抓走十五名地痞后,村民们可扬眉吐气了,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以前根本不敢惹他们这些人,怕他们报复,现在算好了,为村里除了一大害。顺带着,弓兵队得到了村民的彻底拥护,有的村民甚至还给程舒送来鸡蛋。弓兵们也扬眉吐气,现在村民们都以参加弓兵队为荣,很多村民都围着程舒打转,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加入弓兵队。

    但是,弓兵队的声望高了后,也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村里的争吵非常多,什么邻里之间、兄弟之间、妯娌之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田界之争啊,分家之争啊……以前都是董臣泰来处理,他也头疼不已。但现在村民们都习惯于叫上我和程舒,觉得有我和程舒在就能公平处理争吵。我和程舒也仔细琢磨了这些事情,觉得根本就在于村民们人多地少,生活太闲适,每个人事情不多,才有jīng力去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从根本上解决争吵,还得给村民们找一些赚钱的机会,让他们去逐利。

    因此,我觉得弓兵队应该扩大,至少需要三十人,而且训练的时间也应该增多,这点需要典史大人批准。另外,鉴于村里的董子才编制的竹篓拿到县城和荆州府销路特别好,我们请董子才多带徒弟,传授编制竹篓的技艺,每收一名徒弟,我们额外补助一两银子,并且编制的竹篓有多少我们收多少。董子才也特别乐意,现在一些村民已经学会了编制竹篓,有了额外的收入。

    但这些措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近来听说百里洲缺人缺的厉害,我想请示典史大人,能否在村里宣传百里洲的好处,引导和召集村民到百里洲谋生路?

    另外,滕家河的族长对董家湾的变化相当羡慕,他认为董家湾买东西方便了,村里也更安静了,问我们能不能也在滕家河建商铺和组织弓兵队。这个我和程舒没有直接回答行还是不行,现在汇报给典史大人,请典史大人决定。

    另外,滕家河的村民们也涌到商铺来购买东西。在两村的村民购买东西的时候,村民们习惯于拿着实物来交换。我和程舒也很为难,毕竟实物的价值很难评判,稍不注意,会出现估价低损害我们或者村民利益的事情发生。我和程舒调查了原因,原来是村民手中的银子太少,而卖东西价格又太低,远不如实物交换划算。我认为,像这些小批量的交易,最好莫过于用铜钱,银子毕竟称重分割起来太麻烦。但整个大明都没有多少铜钱,很多村民手中用的还是宋代的铜钱。我目前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好尽可能在实物交换中不让村民吃亏,这也是我们商铺亏损的原因之一。

    村民们现在已经很信任我们了,很多村民对我们说,玛瑙河隔开了他们与董市镇的联系,要是能修一座桥就好了。为了方便村民,更为了让村民支持我们,我和程舒决定自己捐资修这座桥。但此事被董臣泰知道后,一直埋怨我们,坚持不让我们出这笔钱,他组织村民自己采石修桥。董家湾有个石匠叫董胜奎,据说修桥技艺相当高超,枝江乃至荆州府的很多桥梁都是他组织修建的,还请典史大人留意。

    我和程舒认为,董家湾的族长董臣泰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多,我们能迅速在董家湾打开局面,与董臣泰的支持分不开。而且,董家湾没有出现流民或者饥荒,与董家祖宗定下的家法有关。董家的家法相当严苛,对十五个地痞的处理便证实了这点。董家湾在处理违反家法的事件时,董臣泰只负责弄清楚事实,而判定是否违反家法由三名德高望重的老人决定,如果确定违反家法后,由另外一名董家人决定实施何种处罚。在处理时,村民想围观,不得驱逐。就连我和程舒也可以旁观,甚至可以提出异议,但我们从未提出过异议。

    据我们观察,发现村里的差役还是挺繁重的。可笑的是,枝江县统计董家湾的数据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数据,编为两个里甲。但仅仅是两个里甲,差役也显得过多。按照董臣泰的说法,董家湾当初也被差役逼得没有办法,很多人家家底稍微薄点,便家破人亡。董家的四代祖便约定了族人一同服役,由族长统一来安排。所以,众人互相帮助,才保护了家境贫穷的族人。本来董家湾劳力过剩,单纯的服劳役也能应付过去,但现在县里好点的差役位置被一些人长久占据,而董家湾需要交纳银子来代替服劳役。这样,一年上缴的银子是税收的好几倍,让村民怨声载道。幸好董家湾土地肥沃,还能在河里或者湖里打点鱼,不至于活不下去。

    董家湾建立了私塾,村里的孩童交纳一定的程仪后,可以在私塾读书。这个程仪也不高,根据学田的收成,平摊到每个孩童身上。因此,董家湾自从洪武爷开始,就出了二个进士、五个举人和众多秀才。这与学田的制度不无关系。现在还有两个董家子弟在外为官。我认为,在百里洲我们也可以建立学田制度,让小孩子能上学,也算一大德政……

第三十五章 风起云涌

    林纯鸿合上汇报书,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道:“这倪新泽和程舒果然不错,做事情并未拘泥于我讲的条条框框,嗯,士绅中也有开明之士,这董臣泰倒是团结的对象。”

    林纯鸿并未被董家湾的顺利冲昏头脑,毕竟,董家湾是林纯鸿jīng心挑选的一个代表,这个村庄生活安定,各类条件都较好。林纯鸿的目光不由得投向双庙山村,那里,是他选择的最难入手的一个村庄。

    双庙山位于离枝江县城最远的石套子附近,石套子紧挨长江,与江陵县接壤,官府的统治力量历来薄弱。但这个地方全是冲击平原,地势无一丝起伏,土地肥沃,非常适合种植棉花和小麦。自惠王分封以来,石套子的土地便划归惠王,所有的地租归惠王所有。当初林纯鸿选择十个试验村庄时,由于双庙山村土地都归惠王所有,全村基本都是惠王的佃户,非常具有代表xìng,派遣顾绣兴和窦石温入驻双庙山村,分别负责建立小型货栈和弓兵队伍。

    顾绣兴和窦石温来到双庙山后,不仅建立了货栈,还在长江边修了个简易的码头,在闲时组织惠王的佃户至长江打渔,大大改善了村民的生活,获得了村民的认可。在这个基础上,窦石温成功组织起十人的弓兵队,不仅习练战阵技法,还负责乡村里的治安,不到一年时间,双庙山治安大为好转,并且勉勉强强没有饿死人。

    陈可辛被惠王府长史任命为双庙山管事,负责收取地租。由于最近几年天灾频繁,双庙山有一部分佃户无法按时缴纳地租,致使陈可辛繁忙不已。他收留了一些泼皮和无赖,专事逼租,村民们暗地里称他为陈扒皮。

    对顾绣兴和窦石温修建货栈,陈扒皮持双手赞同,还组织一些佃户免费帮忙,毕竟,以后不用跑到二十里外的江陵县去购买生活用品。但货栈修好后,顾绣兴yù哭无泪,货栈的主要客户就是陈扒皮和一帮泼皮无赖,平常的村民生活艰难,连一件衣服都还处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境地,何谈什么消费能力?

    况且年关将近,顾绣兴和窦石温面临着巨大的挑战:陈扒皮带着一帮泼皮和无赖正在到处逼租,真是“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往年村民们也习惯了,交不上地租就卖儿卖女或者去逃荒。但今年不同了,顾绣兴和窦石温在村里有了一定的声望,一些村民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两人。

    “顾秀才,这事我们不能不管啊,村民们好不容易接受了我们,不管的话,以后事情怎么做?”窦石温年少气盛,最见不得逼人卖儿卖女之事,对陈扒皮等人的作为早就恨之入骨。

    顾绣兴叹口气,说道:“怎么管?你要看到这是惠王在收租,陈扒皮只不过一条狗而已,我们能阻止惠王吗?”

    窦石温哑口无言,一口愤懑之气憋在胸膛里无法发泄,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门上。

    顾绣兴继续说道:“当初典史说宗族是大明朝廷的一颗毒瘤,这话真没说错。双庙山如此,其他王族的封地不也照样如此?难怪陕西和山西的贼寇那么多,全是被这帮人给逼出来的。”

    说到贼寇,窦石温更是恼火。他的父亲就丧身于贼寇,对贼寇恨之入骨。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子就是拼了命也不能眼看着双庙山的村民成为贼寇。”

    “要不,咱们把弓兵召集起来商量商量?他们对这里熟悉,人多主意也多。”

    窦石温重重的点了点头,出门而去。

    弓兵听顾绣兴说完之后,有的愤怒、有的无奈、有的恐惧……各sè表情都有。见弓兵都沉默,窦石温忍不住骂道:“都跟了我半年了,拳脚还说得过去,但一说到正事,没有一个能顶上用的,你看看你们这熊样,难道还怕陈扒皮?”

    窦石温的话让一些弓兵感到惭愧,将头深深的埋入怀中。陈扒皮在村里作恶多端、威风八面,手下更是有一帮爪牙,哪是那么好惹的?有的弓兵暗自腹诽:你们两个的家都不在这里,当然不怕陈扒皮,我们得罪了陈扒皮,以后rì子还怎么过?只有一个叫石娃子的弓兵把嘴唇挪了挪,想说话又不敢说。石娃子是孤儿,以前就帮着别人打打短工度rì,品xìng还算优良,被窦石温招入了弓兵队。

    顾绣兴见石娃子有话说,鼓励道:“大伙也知道,我们和陈扒皮不是一路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难道你们还怕我们和陈扒皮串通一气?石娃子,你说吧。”

    被点到名,石娃子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我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石娃子的熊样彻底激怒了窦石温,他一个箭步上前,扯起石娃子的衣襟,将他从板凳上提起来,吼道:“是爷们就说,娘的,跟着老子学武就是为了健身?老子白教你们了!”

    石娃子脸sè苍白,连忙说道:“队长,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哎呦,疼!”

    窦石温把石娃子放下来,命令道:“说!”

    “陈扒皮从地租中捞了不少好处,如果换个人来收地租,乡亲们也就不至于活不下去。”

    顾绣兴和窦石温狐疑道:“这个谁都知道,他一个人再怎么捞,能捞多少?这个法子恐怕无济于事。”

    石娃子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决,急道:“陈扒皮捞的好处可不止这么点,按照规定,我们交给惠王的地租是五成,但陈扒皮会收到七成!”

    顾绣兴大吃一惊,说道:“陈扒皮居然这么狠?还以为他就是占点小便宜而已。”

    “去年陈扒皮带着我们运年租到荆州,运去的东西远远要比收的东西少!”石娃子既然已经开始说话,胆子大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

    顾绣兴看了窦石温一眼,窦石温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顾绣兴对弓兵说道:“恩,石娃子今天表现不错,赏一壶酒,以后大家有话就不要憋在心里,都要和石娃子一样,说出来,明白了吗?”

    弓兵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石娃子,石娃子的脸更红了,说道:“这壶酒大家一起喝!”

    窦石温拍了拍石娃子的肩膀,笑骂道:“美得你了,刚领赏就用来做人情,这壶酒是你的,你该咋地就咋地!大伙解散吧,有事情我再叫大家。”

    弓兵们得到一壶酒,兴奋的出门而去。

    待弓兵出门后,窦石温问道:“秀才真的准备拿陈扒皮开刀?”

    顾绣兴点点头,说道:“只好这样了,我们早就应该治治这帮狗奴才了,以前看陈扒皮还算配合我们,一直没动他,现在成了拦路虎,就不需要再客气了!”

    窦石温从战场上下来,平rì就是满脸的杀气,现在眼睛yīn郁着,更是吓人,他手掌成刀,斜劈而下,说道:“做了他就如杀条狗一般,这是我的拿手好戏!”

    没想到顾绣兴摇了摇头,说道:“不妥不妥,你忘了典史大人的话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触犯大明律,咱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做掉陈扒皮容易,如果让典史大人为难,就不好了,别忘了,陈扒皮背后站着惠王。”

    窦石温不免感到泄气,一屁股坐在了石磨上的木架上:“那我们怎么办?”

    “要不我们这样……”

    陈可辛并不知道他已经被顾绣兴和窦石温盯上了,依然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现在逼租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手,自有一帮打手为他效劳。冬rì的太阳晒得很舒服,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再过几天就没这么舒适了,他必须亲自率领运输队前往荆州,向惠王府缴纳一年的租金。在那里,他必须陪够足够的小心,必须低声下气的哀求长史大人减免一部分双庙山的租金。陈可辛经常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双庙山的村民,减免的数额都落入了他的腰包。也是,哀求一阵,获取大量的物质和金钱,每个人都愿意做。

    仗着自己是惠王府任命的管事,陈可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收刮双庙山。对那帮泥腿子,他一点也看不上,一见到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惠王府的支持以及无赖的威风几乎让他成了双庙山的土皇帝。

    “呵呵,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一千多两银子应该没问题。”想到得意处,陈可辛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老爷、老爷,不好了,李癞子收租时被泥腿子给打了!”下人急匆匆的进来,气还没有喘匀,说道。

    陈可辛大惊:“什么时候那帮贱民有这等本事了?走,去看看去!”

    陈可辛带着下人,出门而去,可惜,还在路途中,便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打折了腿,幸亏被人发现得早,才抬回屋,否则一条命早就交待在荒郊野外。陈可辛气急,令泼皮将打李癞子的泥腿子抓来严刑拷打,供认出是谁下手打折了他的腿。那个泥腿子正好是一名弓兵,自然不容许他抓走,把他气得差点呕血。他现在终于认识到,幕后的黑手就是顾绣兴和窦石温!

    让他更生气的是,顾绣兴和窦石温主动揽走了往惠王府送年租的任务,陈可辛躺在床上令泼皮阻止,但那帮泼皮欺负老百姓是好手,如何敢动顾绣兴和窦石温?窦石温立即带着熟悉惠王府的石娃子和十多个佃户前往荆州,至于数量就按照规定,既不多,也不少。

    到了荆州后,长史听闻陈可辛摔断了腿,也不怀疑。长史也知道平rì管事哀求减免所为何事,只不过嘴巴被砸来的银两堵住了。今年双庙山既没有要求减免,也没有像往年一年给他送年礼,让他对陈可辛暗恨不已:娘的,明年老子就把你撤换!

第三十六章 誓言报复

    双庙山的管事陈可辛躺在床上,凄凉无比。去年年底好不容易收上来的年租,大部分给惠王府送去,其余的部分居然被顾绣兴拿来赈灾,而且还打着陈可辛的旗号将所有穷苦村民的年租全免。陈可辛本来准备派人到惠王府汇报双庙山的情况,但手下没有一个可用之人:那帮泼皮全被顾绣兴以各种罪名关押到枝江县城的大牢里,还在望穿秋水的指望着陈可辛去解救呢!

    陈可辛这下算把顾绣兴和窦石温恨到了骨子里,不停的诅咒两人,还对天发誓:等腿好了,一定亲自前往惠王府,让长史将顾绣兴和窦石温挫骨扬灰。不过,躺在床上的人脑子特别清醒,他想到:自己如何让长史惩治两人?就说两人将他的腿打折了?这本来就是猜测,一点证据都没有。难道说窦石温越权将年租送到了惠王府?这算什么罪名?年租不仅按时到达了惠王府,还比往常多了不少!

    这就是阳谋,让陈可辛被算计后,有苦说不出!

    最后,陈可辛好歹想出了一个办法:腿好后,亲自前往惠王府,给长史送一笔贿款,让长史想办法对付二人。

    在陈可辛苦思对付二人之计时,顾绣兴和窦石温也在商议双庙山的发展大计。顾绣兴和顾绣林同为顾家庄人,而现在顾绣林为鸭子口货栈副总管,权势与rì俱增,这些不免让顾绣兴心痒痒。毕竟,他在村里声望甚高,被尊称为顾秀才,现在反而还不如顾绣林,任谁也难以接受。现在,顾绣兴掌管一方事务,就想着做出成绩,得到林纯鸿的赏识,在职位上更进一步。

    顾绣兴很清楚,要在双庙山做出成绩,就必须让双庙山成为林纯鸿管理乡村的样本。林纯鸿对他们的要求很明确:维护乡村治安、让村民们的生活逐步改善。治安不是问题,泼皮和无赖被他们一网打尽,现在的着眼点就应该放在让村民们都获得温饱。而窦石温的想法则没有那么多,他仅仅凭着自己的良心和嫉恶如仇的个xìng在做事。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多得林纯鸿和周望照顾,对林纯鸿的话,几乎奉为圣旨。

    “哎,要是双庙山能够种谷子就好了,小麦一年收成才一石多,而水稻收成一年就能达到三石!”两人苦思无计,窦石温对双庙山的沙质土壤相当不满。

    “百里洲也是沙质地,种棉花和小麦照样能混个温饱,所以关键点并不在种什么,而在于惠王收五成的地租!你看看,典史大人在百里洲几乎就没有收地租。”

    “哼,五成的地租还是我们来之后,秀才你也不想想陈可辛那个混蛋怎么折腾村民的?这个混蛋现在还在双庙山,说不准哪天就兴风作浪。”

    “李秀才对我们处理陈可辛相当赞同,还说什么减少中间环节可以有效减少损耗。什么叫中间环节?”顾绣兴的报告经李秀才阅读后,非常欣赏处理陈可辛的方法,还说了一些顾绣兴听不懂的话。

    窦石温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顾秀才都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我只知道,陈扒皮这小子真熊,被我们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要你收集的证据都弄好了吗?我们需要这个彻底的将陈可辛赶走!”

    窦石温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上面赫然按着几百个血红的手印,后面写着陈可辛败坏惠王声誉,大肆收刮村民的供词。

    “早弄好了,陈可辛现在没了爪牙,村民才敢按这个手印。我说啊,这帮村民真还不如土人,我见到的土人血xìng十足,哪像这些佃户如绵羊一般?”

    顾绣兴摇了摇头,并不回答窦石温的话。窦石温毕竟还年轻,对人情世故了解还不多。那帮土人什么都没有,自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里的佃户哪个不是负担重重,上有老下有小,早就在生活的压力下,苟延残喘了。

    顾绣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开,说道:“将陈可辛赶走是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让村民生活得好点!”

    “既然你说百里洲的沙质土地和这里差不多,何不到百里洲看看去?没准能找到办法呢。”

    顾绣兴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个理,也该出去走走,咱们两个人闭门造车能弄出什么来?”

    ……

    荆州惠王府。

    长史大人将几张纸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气得浑身颤抖。这几张纸正是窦石温收集的证据。也难怪长史大人如此愤怒,陈可辛那个混蛋每年二百多两银子的年礼就把他打发了,而他自己在双庙山打着惠王的旗号多收了一千多两。多收年租长史并不反对,但怎么着也应该让他拿大头!陈可辛是什么东西?居然他拿大头?

    “换人!老子要换人!”气晕了头的长史连声喝道。其声势吓坏了下人,战战兢兢的一声不敢出。

    “老爷,双庙山管事陈可辛求见!”一个不知情的下人进来汇报。

    “他还有脸过来?你叫他马上滚蛋,双庙山也不用回去了,哪里凉快就到哪里去!”长史抓起一个茶杯就往下人脸上扔去,只把下人当成了陈可辛。

    下人灵活的避开了茶杯,也不理成为碎渣的茶杯,这个自有其他下人收拾。

    陈可辛到达惠王府后,给门房塞了点碎银子,门房才勉强进去通报。没想到门房出来时,眼高于天,看都不看他一眼,喝道:“老爷不见,要你赶紧滚蛋!”陈可辛如五雷轰顶,手脚顿时都凉了。他呆若木鸡,傻傻的盯着门房。

    门房见陈可辛瞬间痴呆,厌烦的说道:“还不快滚,这里是你站的地方吗?”,说完,还要伸手去推他。门房的推搡终于惊醒了陈可辛,陈可辛踉踉跄跄的往府外走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可辛犹如突然清醒般,停住了脚步。他细细琢磨,估计问题就出在年前没有给长史送银子上。他马不停蹄的往瓦市方向而去,找寻了大半rì,花了四百两银子买了一匹玉马,又回到了惠王府。

    “大哥,好歹帮个忙,通传一声,这点小意思,就算我请你喝酒了!”陈可辛掏出大约二两碎银子,哀求道。

    二两碎银子起了大作用,门房用手颠着银子,说道:“老爷见不见,我可不能打包票!”

    “那我就先谢谢大哥了,你通报的时候就说我的事情和林纯鸿有关。”

    ……

    “你说那个叫顾什么的真的是林纯鸿派来的?”长史听完陈可辛的话后,狐疑道。

    陈可辛跪在地上,膝盖早就酸疼,一直强忍着。他以头伏地,发誓道:“长史大人,这千真万确,顾绣兴和窦石温都是林纯鸿的爪牙,专门和惠王过不去。大人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大不了将小的宰了喂狗!”

    长史摩挲着手里的玉马,骂道:“你的肉臭不可闻,狗都不会吃。你背着我干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看在你姐姐份上,不和你一般见识,以后你再胆敢如此,仔细你的皮!”

    陈可辛以头抢地,差点将额头磕出血来:“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要是再瞒着长史,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小的……”

    “好了好了,起来吧,去看看你姐姐吧!”长史厌烦的挥手道。

    但陈可辛并没有挪开脚步,嘴唇挪了挪,yù言又止。

    “还有什么话?赶紧说!”

    “那个窦石温教泥腿子练武,还把小的帮手关在了枝江大牢里,小的现在就是回到双庙山也斗不过他们俩啊!”

    “哦?”长史沉吟不已:惠王府虽然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但所有的行为无不受到地方官府的监管,如有不轨,被地方官参一本,搞不好惠王的封爵也会取消。自成祖以来,所有的朱家子孙犹如圈养一般,没有任何的zì yóu。林纯鸿的爪牙该缴的租也缴了,不让陈可辛插手,还真不好对付。长史没有想到林纯鸿居然来这一手,按惯例,惠王自己派人收租即可,地方官并不插手。可现在林纯鸿打破常例,硬要代惠王收租,也不能说不对。

    长史越想越烦躁,对陈可辛说道:“你先到双庙山盯着那两个家伙,一有什么情况就向我汇报,你放心,惠王府难道是林纯鸿这个狗东西可以欺负的?上次的帐还没算呢,这次一起算!”

    长史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先打发掉陈可辛,自己慢慢琢磨法子。他本来准备向惠王汇报此事,希望激起惠王的愤怒,向宗人府投诉。但回头一想,觉得也没必要,惠王不通俗事,每天倾心于园林花草,为人更是贪鄙刻薄寡恩,只在乎自己收入了多少银子,根本不问银子从何而来。向惠王汇报,还不如去找一条狗问计。

    长史认为还是应该从林纯鸿这里找突破口,只要能找到他的错处,所有事都迎刃而解。因此,他又把陈可辛叫来一阵吩咐:除了盯紧顾绣兴和窦石温外,往枝江也派个人盯着,一有情况,马上汇报,时机成熟,就玩死林纯鸿!

第三十七章 榨油工坊

    顾绣兴和窦石温建的货栈就在长江边,货栈的生意并不好,月月亏损将近二十两银子。虽然林纯鸿曾经吩咐过,不要怕亏损,能给村民提供方便,目的就达到。但想做一番事业的顾绣兴如何会满足于此?这不,顾绣兴和窦石温在货栈旁边又在修建房子,据说是用来榨油的。

    顾绣兴到百里洲后,深深地被百里洲的活力打动了。百里洲到处都是小麦的海洋,虽然是冬季,整个岛上望过去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家家户户门前堆满了木棉的杆,用于烧火做饭。。在百里洲,还有一些从南直隶聘请的植棉老农,活跃在田间地头指导村民种植棉花。

    顾绣兴也下意识的想提高双庙山的小麦和棉花产量,不停地和老农套近乎,了解一些种植技巧,让他受益匪浅。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老农无意中提到,棉籽可以用来榨油,只是出油率太低。顾绣兴听了后,脑子里灵光一闪,双庙山完全可以用棉籽来榨油!

    顾绣兴也算稳妥之人,他弄来了一些棉籽,粉碎后蒸热,用舂米的器具不停的捣棉籽,让他欣喜的是,棉籽粉末真的出油了!他又立刻马不停蹄的跑到枝江仙女这个地方,在一家榨油作坊整整蹲了三天,了解油菜籽是如何榨油的。

    顾绣兴踌躇满志,的确,在双庙上榨油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棉籽被认为是无用之物,随意倾倒在路边,现在可以榨油了,村民出售棉籽,就可以得到一份收入。况且,榨油需要大量的人力,村民们打打零工,也可以获得一份收入。

    顾绣兴片刻也不想多呆,立即返回了双庙山,与窦石温商量后,就在货栈旁边开始建榨油作坊。他还委托李叔专门为他打造榨油器具,并提出要求:要用上好的樟木做冲契!

    顾绣兴和窦石温筹建作坊,忙的热火朝天。而陈可辛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不住的冷笑:“整个石套子都不产菜籽,还梦想着榨油,亏死你们吧!”陈可辛也不去管他们,一心等着看笑话。

    对于惠王府看到陈可辛贪鄙的证据后,居然没有换人,顾绣兴和窦石温也感到纳闷。鉴于陈可辛在双庙山没有捣乱,两人也懒得去理会他。村民们见了陈可辛后,除了打声招呼,不复以前畏之如虎的情形,甚至有的村民还当面嘲笑他,让他恨得牙齿咯咯响。

    陈可辛喜欢听书,也知道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因此,常常把自己比作韩信,仍然以鄙视的眼光看着村民,并且把对顾绣兴和窦石温的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时常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勉励自己。对顾绣兴和窦石温折腾榨油作坊,他可以不管不顾,但对于他们的另一个措施他就忍不住想出手了。

    原来顾绣兴为了改善村民的生活,就和窦石温鼓动佃户退佃后到百里洲租种土地和打零工。百里洲正缺人,对此欢迎不已,纷纷请求顾绣兴组织更多的人过来。顾绣兴让到过百里洲的村民回村现身说法,又吸引了大量的佃户整户整户的迁移到百里洲。这样,双庙山的一些土地就不可避免的抛荒了。

    陈可辛掌握着双庙山的土地租约,对于村民的退佃请求,不以理会。但是村民们根本就不把陈可辛看在眼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搭乘顾绣兴组织的船只前往百里洲。这让陈可辛欣喜若狂,鼓动村民退佃,让惠王收不上租金,这还不是直接与惠王为难?

    陈可辛真想大笑一场,娘的,你们俩个也有今天,跟老子斗,老子弄死你们俩!陈可辛的笑容yīn冷,谁见了也会忍不住心惊肉颤。

    开chūn之后,双庙山货栈的周边新修建了三间房子,其中一间房子耸立着高高的烟囱。这个烟囱一举成为双庙山最高建筑,引起村民的瞩目。不停地有村民抬头望着烟囱,不知货栈又在弄什么新鲜玩意。

    令村民们更吃惊的是,今天的烟囱居然开始冒烟了!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二十里外都清晰可见。原来,双庙山的榨油作坊开始第一次运作了!烟囱下面的房子里,陈列的两口大锅,进入这间房子,只见这里烟雾缭绕,分不清是棉柴的烟雾还是水蒸气。两个婆娘正在不停地向柴火灶里添加棉柴,还不停地发出咳嗽声。修建高高的烟囱就是为了提高火力,缩短蒸热棉籽的时间。

    “大婶子!这锅好了没?”顾绣兴一进房间,就喊道。

    “秀才快过来自己看看,我老婆子也拿不准!”

    顾绣兴揭开锅盖,锅里冒出大量的水蒸气,顾绣兴吹开蒸汽,低头看去,棉籽粉末已经有油冒出的迹象,顾绣兴大喊道:“再加一把火,火力猛点,差不多就好了!”

    顾绣兴的话音刚落,一大把棉柴被大婶子塞进了灶里,火苗一下子窜起来老高。

    “好咧,起锅了!大伙快来啦。”顾绣兴的嗓音异常洪亮,惊动了榨油作坊的十多个汉子,这些汉子纷纷将蒸过的棉籽放入箩筐,抬到石磨间里。

    石磨间里,有一个巨大的石磨,用一头牛牵引着,吱嘎吱嘎的转着圈,趁热将硬如磐石的棉籽碾得粉碎。石磨非常沉重,一头水牛拉起来十分吃力,在鞭子的挥舞下,圆睁着双眼,哞哞直叫。

    顾绣兴看不过眼,责怪石娃子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抽鞭子?这牛我可是花了二十八两银子买来的!”

    石娃子嘿嘿笑道:“我不是心急嘛,总想着快点磨成粉末,看看棉油到底是什么样!”

    顾绣兴骂道:“臭小子,好了,早就成粉末了,让牛歇会,我们来做棉饼!”

    榨油间里,摆放着十多个个jīng钢打制的钢箍。顾绣兴搬来一个钢箍,底部垫上稻草,将棉籽末倒入钢箍里,用一个木槌不停地夯实,然后再倒满棉籽末,继续夯实,直到将钢箍里盛满,压得紧实,方编制上稻草,放在一边。顾绣兴又拿起另外一个钢箍,重复这个过程。

    他边干边喊道:“都别愣着啊,又不是很难的事情,你们都试试,以后都要干的!”

    于是,剩余的钢箍被抢掠一空,榨油间不停的响起木槌的崩崩声。

    “好咧,将钢箍放到榨膛!”

    榨膛由上等的樟木制成,耐冲击,耐裂变。汉子们将钢箍放到榨膛后,有几个就迫不及待的想去推撞木。撞木挂在屋梁上,需要两个人推动。撞木直径大约两尺,也是用上等樟木制成,反正百里洲不缺木材,李承宗就用了最好的木材。撞木的头用铁箍箍上,还蒙了一层铁皮。

    顾绣兴叫道:“还没有放木楔,急什么急?”

    顾绣兴将一块三角状的木楔放入榨膛,示意道:“开始吧!”

    窦石温和石娃子抓起撞木,将撞木拼命的往后扯,直到无法再后退,窦石温叫道:“撞!”两人使出吃nǎi的力,推着撞木撞向木楔。只听见梆的一声巨响,木楔向前深入了一大截。窦石温一声惨叫,跳起来不停地甩手,大声呼痛。

    众人立即围住窦石温,问怎么回事。

    “娘的,这震动如何受得了,再猛烈点我的这双手就废了!”窦石温忍着剧痛,说道。

    顾绣兴嘿嘿笑道:“到底没干过农活,不知道如何用力。你看石娃子就一点事也没有,快要撞上时你松手啊!”

    大伙纷纷大笑,窦石温讪讪的退到一边,示意换人。

    石娃子和另外一个汉字继续推动撞木,推了十来下,就累得受不了,只好另换两人继续。随着撞的次数越来越多,大伙的眼睛都盯着出油孔,期待着第一滴油滴落在木盆中。但是,一直撞了三十来下,依然一滴油也没出来。有几个xìng急的汉子就用疑惑的眼睛看着顾绣兴。窦石温也悄悄问顾绣兴:“秀才,棉籽里到底有没有油?”

    顾绣兴心里也七上八下,即便在chūn天,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又撞了二十多下,依然一滴油也没有,两个推动撞木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哎,不行了,累死了,一滴油也没有!”

    众人的眼睛的看向顾绣兴,顾绣兴吩咐众人歇息,自己拨开榨膛的覆盖物,用手往里面摸,然后拿出手指看了看,放在嘴里吮*了吮,兴奋的叫道:“兄弟们,出油了!我们用的是新木,油都渗到木头里去了!”

    众人一听,纷纷将手伸往榨膛,摸出一点油,贪婪的在嘴里吮吸。窦石温更为过分,将顾绣兴一把抱起,跳着叫道:“真有你的,居然让你把油给弄出来了!”

    “快换棉饼,多榨几次,油就出来了!”顾绣兴被窦石温抱得紧紧的,气都喘不过来,却拼了命的喊出了这句话。

    众人纷纷拿出榨膛里的棉饼,换上新制作的,又开始了撞击。随着砰砰的撞击,不到十下,一滴油缓缓渗出,摆脱了流体张力,滴落在木盆中。

    “哦,出油喽!出油喽!”如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飘荡在双庙山村,双庙山终于走出了棉籽榨油的第一步!

第三十八章 惠王出手

    荆州惠王府。

    “啥?你说那俩个混蛋把佃户都拐走了?”长史看着跪在面前的陈可辛,狐疑不定的问道。

    “千真万确!”

    “哈哈,这小子总算留下了把柄,好好,嗯,办事不错,下去吧!”

    陈可辛又磕了个头,恭恭敬敬的退出。

    自从陈贺潜逃后,惠王府少了大量的收入,惠王为此大发脾气,深恨陈贺,同时对长史办事不力大感不满。长史不会恨陈贺,毕竟陈贺是他的外甥,他对林纯鸿可谓恨之入骨。现在有机会报复林纯鸿,长史当然不会白白放过。长史立即去见惠王,大谈顾绣兴和窦石温鼓动佃户退佃,导致今年的年租大大减少。惠王一听,果然冒出无名之火,令长史立即将两个恶贼赶走。长史得到授权,一方面向宗人府进行申诉,另一方面,拨付二十个豪奴与陈可辛,令陈可辛务必将此事闹大,只要不出人命,天大的事情有惠王府兜着。

    陈可辛率着二十个豪奴,腰杆立即直起来,雄赳赳气昂扬的赶往双庙山。村民们见到陈可辛带着二十多个凶神恶煞回到双庙山,无不惊恐,胆小的就躲藏起来,事不关己的对陈可辛的队伍行注目礼,还有一些胆大的就慌忙跑到货栈向顾绣兴通风报信。

    顾绣兴到底胆小,慌忙找窦石温商议,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口吃:“陈扒皮……带着二十多号……多号人过来了!”窦石温天生的牛脾气,胆大如虎,眯着双眼笑道:“我还怕他不过来呢,正好教训他一下,依旧打折他的双腿!石娃子,去叫兄弟们,难道还怕了陈扒皮不成?”

    石娃子应声跑出,他也相当紧张,现在货栈里只有七个人,如果陈扒皮真想动武,事情很可能要遭。可惜弓兵散落在双庙山各处,哪是那么容易召集的?只把石娃子跑得气喘吁吁。

    陈可辛到得好快,进村后就直接前往货栈,其闹事的目的昭然若揭。“顾绣兴、窦石温,你们俩个给我滚出来!”陈可辛眼睛看着天,双手叉腰,两脚站成八字,叫嚣道。

    陈可辛的呼叫得到了豪奴的响应,纷纷叫道:“快点滚出来!”这些响应让陈可辛的胆气更壮,差点把眼珠给翻到天上去。

    窦石温不紧不慢的走出来,笑道:“陈管事,何事啊?是不是来给货栈帮忙啊?”

    窦石温的调笑让陈可辛愣了愣,大怒道:“惠王有令,命你们二人立即滚出双庙山,交还拐走的人口!”

    窦石温双手抱胸,针锋相对道:“枝江典史有令,命我们二人进驻双庙山,训练弓兵!”

    顾绣兴读过书,知道一些律法,连忙补充道:“封王不得干涉地方事务,难道惠王想管管枝江的事情?”

    陈可辛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付。后面的豪奴纷纷喝骂:“直娘贼的,敢跟惠王过意不去,不想混了?老子打断你们的双腿!”

    一个豪奴心思敏捷,回骂道:“你们蛊惑佃户逃亡,形同造反,还不赶紧卷起铺盖滚蛋?”

    这话提醒了陈可辛,他叫道:“你们俩个反贼,居然公然造反,兄弟们上,给我赶走他们!”

    豪奴一拥而上,拳脚向顾绣兴和窦石温身上招呼,虽然货栈里还有五个人,但他们见势不妙,早就偷偷溜走。顾绣兴和窦石温哪里是二十多人的对手,片刻之间就被打翻在地,无法动弹。尤其是窦石温,豪奴们恼恨他刚才打伤了几个兄弟,更是下手不容情,直把窦石温的双腿和双臂都打折了,方才放过他。

    陈可辛犹不解恨,又狠狠地踢了两人几脚,叫道:“这里的货物全是赃物,搬走!”

    豪奴们等这个命令很久了,现在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向货栈,将里面的货物抢掠一空,满载而归。临走之前,还将顾绣兴和窦石温大半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把货栈和榨油工坊烧得一干二净!

    ※※※

    窦石温和顾绣兴被送回枝江后,就在林纯鸿家治病。满屋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让人闻之yù呕。陈思进正忙着给窦石温和顾绣兴换药,忙得满头大汗,周边几个帮忙的小童动作还算熟练,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顾绣兴右腿和两根肋骨骨折,只需要将养几个月,问题不大。而窦石温就比较凶险,抵达枝江后,一直发着高烧,甚至还胡言乱语。陈思进早就将二人骨折的部位扶正,用木板固定,两人都被白布缠得如木乃伊一般。

    “秀才没事的,小豆子就得看老天爷了!”陈思进向一直站在后面的林纯鸿汇报道。

    林纯鸿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顾绣兴这才知道林纯鸿在屋子里,挣扎着想坐起来,陈思进厉声喝道:“别动,挪了位神仙也救不了你!”

    陈思进的喝骂吓了林纯鸿一跳,他连忙上前扶住顾绣兴,把他轻轻的按在了床上,说道:“听陈兄弟的,千万别动,接骨后的一个月最关键。”

    顾绣兴盯着林纯鸿,百感交集,眼睛里忍不住噙满了眼泪。林纯鸿连忙说道:“别急,你们在双庙山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周叔已经带人马过去了,好歹要帮你们出气!”

    顾绣兴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再晚个几天,榨油坊的第一批油就可以出售了!”顾绣兴一直想做出醒目的事情,得到林纯鸿的赏识,但是大半年的心血被陈可辛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深深的伤了他的心,让他无法自已。至于找陈可辛复仇,他并没有放在心里。

    “榨油坊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真是敢想敢做,以前谁知道棉籽也可以榨油啊?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建,不仅双庙山要建,百里洲也要建,以后建榨油坊的事情就只有拜托你了!所以,你要听陈兄弟的话,尽快养好伤。”

    林纯鸿的话总算让顾绣兴心里平复了点,他转头看向窦石温躺的方向,说道:“唉,也不知道小豆子会不会好!”

    林纯鸿的心犹如堵着一块石头,默默的压好顾绣兴的被子,走到窦石温的床前,盯着窦石温出神。窦石温额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一个小童隔片刻放在冷水里拧一拧,重新搭在额头上。窦石温父亲战亡后,吃了不少苦头,直到林纯鸿开始伐木,方才和寡母过上稳定的生活,平rì对林纯鸿言听计从,作战也勇猛,堪称林纯鸿的得力助手。只是现在生死悬于一线,让林纯鸿黯然神伤。林纯鸿知道,受伤后发烧极为凶险,能挣得过命来的十中难有一二。

    林纯鸿转头问陈思进:“受伤发烧有没有什么方子的?”

    “《刘涓子鬼遗方》有记载,可用半夏和白蔹下筛,以酒服。”

    “都服过了?”

    陈思进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方子我以前也用过,疗效还可以。”

    “以后你就多带几个人,琢磨一些止血和解毒的方子来。听说云南那边有个秘方,止血消肿效果相当好,你也可以想想办法弄过来。”

    “受伤后防止发烧最好就是撒上硫磺,用火燎一下就好了,用烙铁烙也可以的,小豆子的伤口也这么处理过了,只不过小豆子病邪侵入内腑,只好听天由命。”

    林纯鸿看了看小豆子,低着头慢慢走出去,边走边说道:“先不要告诉他母亲……”

第三十九章 事涉礼部

    顾绣兴和窦石温的惨状激怒了大伙,复仇的焰火越烧越高,更何况现在林氏集团的主心骨林纯鸿几乎处在暴走的边缘。本来林纯鸿准备亲自率领弓兵前往双庙山,但被稳重的周望、李崇德两人劝止,周望深恐别人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请命率弓兵前往双庙山,得到了林纯鸿的同意。此外,林纯鸿向荆州府上了启文,言惠王横行不法,干涉地方事务,肆意毁坏良民财务,且将弓兵打伤,生死悬于一线。

    周望与李光祖带着三十名弓兵,乘船从百里洲出发,不到半rì,便抵达双庙山。船停靠在顾绣兴修筑的简易码头边,周望放眼望去,只见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全是残垣断壁,被焰火熏得漆黑。一些粗重的房梁依然冒着零星烟火,默默的诉说着陈可辛等人的罪恶。

    陈可辛重新掌控了双庙山村,立即将矛头指向了石娃子等弓兵。一些弓兵见势不妙,远奔他乡投奔亲友,而石娃子等五人来不及逃脱,被陈可辛逮个正着。除此之外,陈可辛还令豪奴向村民催逼去年未缴的年租,并且讨还顾绣兴当初拿出来赈灾的粮食。一时之间,双庙山鸡飞狗跳,村民们惶惶不可终rì。

    村南头有个十丈见方的打谷场,打谷场上绑缚着三十多个男人,从十几岁到五十多岁的都有。这些男人当然包括石娃子等五个弓兵,还有缴不起租金的村民。

    抽人的鞭子声啪啪作响,惨呼声不绝于耳,旁观的很多村民不忍再看,纷纷掩住脸,心里不停地咒骂陈可辛会被雷劈死。被拷打男人的家属无不愤怒满怀,紧紧的捏着拳头,恨不得将陈可辛一口吞掉。

    陈可辛站在打谷场zhōng yāng,轻蔑的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村民,叫嚣道:“我说过了,谁缴够了租金,就放人,要是缴不上,就一直抽下去,看你们这帮贱骨头能撑多久!”

    村民们一阵sāo动,捏紧拳头的人又多了几个。但是现在正处在青黄不接的三月,谁家又有多余的粮食缴纳租金呢?陈可辛见村民们不说话,咬紧牙关,狠狠地说道:“抽!给我狠狠地抽!”

    鞭子声又响起来,有几个岁数大的早已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突然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放声大哭,喊着“爹爹”冲向场中被绑缚的一男子,用他稚嫩的双手抓住鞭子,不让鞭子继续抽下去。爹爹奋力的抬起头,吼道:“三伢子,别过来,快回家!回家!……回家……”爹爹的吼声声嘶力竭,让人不忍继续听下去。

    陈可辛一脚踹翻小孩子,双手去夺鞭子,小孩子紧紧的抓着鞭子,死死的不松手。陈可辛又一脚向小孩子胸口踹去,只把小孩踢到一丈以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拿起鞭子狠狠地向爹爹抽去。爹爹奋力挣扎,浑不在意落在身上的鞭子,眼睛死盯着小孩,状若厉鬼,叫道:“三伢子、三伢子、三伢子……你醒醒啊!”

    小孩子终于抬起了头,嘴角冒着鲜血,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无比怨毒的眼光看着陈可辛。这眼光让陈可辛心里一寒,正准备上前抓住小孩,却听到爹爹喊道:“三伢子!快跑,快跑,到县城里找典史大人,典史大人会为我们做主的!”

    陈可辛一听到典史大人,怒火焚烧,顾不得小孩,拿起鞭子狠狠向爹爹抽去,边抽边叫道:“要你叫林三!我要你叫林三!”

    小孩子听了爹爹的话,转身就跑,但他哪里还跑得脱,被豪奴死死的抓住,一巴掌扇过去,只把他打得头晕脑胀,就此晕了过去。

    “三伢子……”打谷场上响起了爹爹凄厉的嚎叫……

    “打死人啦,陈扒皮打死人啦……”村民中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早已愤怒的村民再也忍不住,纷纷向陈扒皮围拢。

    陈扒皮这下真怕了,手持着鞭子喊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鞭子不认人的!”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打他!”村民们一拥而上,拳头和脚往陈可辛身上招呼,陈可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豪奴和打手本想阻止,但村民人数太多,根本不听他们的,还把乱拳向他们身上招呼,豪奴们见势不妙,抱头逃窜而去……

    ※※※

    打谷场上,放着陈可辛和两个豪奴的尸体,用白布盖着。周望盯着这三具尸体,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晚来了一步,抵达打谷场时,村民已经把陈可辛活活揍死,正向陈可辛家进发,准备继续拿着陈可辛的家人出气,顺便把陈可辛的财物搬回自己家。周望令弓兵阻止村民,结果夹杂在村民堆里的一些地痞叫嚣着要报仇雪恨,说什么也不答应放过陈可辛家人。直到周望发怒,准备以聚众造反的罪名抓捕这些地痞,方才让这些地痞没了声。周望吩咐弓兵将这些地痞控制住,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现在陈可辛已经死了,与惠王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这正是周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周望虽说稳重,但绝不是胆小怕事之徒,他吩咐李光祖领着弓兵谨守双庙山秩序,自己单骑回返枝江,与林纯鸿商议善后之策。

    由于宗人府的事情归礼部管理,惠王的申诉与湖广巡抚唐晖的移文一前一后抵达礼部。唐晖能向礼部上移文,当然有张道涵活动的功劳。但是大明朝廷正处于风雨动荡之中,周延儒和温体仁针对吴桥兵变斗得不亦说乎。周延儒素来亲近东林党,当孙元化被逮到北镇抚司,周延儒和礼部尚书徐光启忙于营救孙元化,一时心力交瘁,哪有jīng力去管枝江这个小地方的些许小事?于是,这件事情被拖了下来。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惠王和唐晖的上书又一前一后的抵达了礼部。惠王声称:林纯鸿纵容弓兵打死家人三名,并且胡乱攀诬,诿过于良民。而林纯鸿则称惠王纵容家奴贪*腐,肆意拷打良民,激起民变,幸好弓兵到达及时,方未酿成大祸。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对方。然而这些事情仍然没有引起礼部足够的重视,依然扔在那里没有处理。

    此事被御史余应桂得悉,如获至宝,余应桂素来对周延儒无原则回护亲信不满,多次上书弹劾周延儒,这次更不迟疑,立即上书弹劾礼部办事拖拉,致使枝江民变。毕竟,周延儒与徐光启在营救孙元化一事上结成攻守同盟,礼部被认为是周延儒的势力范围。

    温体仁当然对余应桂的弹劾乐见其成,自从吴桥兵变以来,弹劾周延儒的奏折如流水般送入宫内,这当然有温体仁的功劳。周延儒数次上疏辩解,崇祯虽然对周延儒好言慰留,但心里总有些疑疑惑惑的。温体仁知道,弹劾多了,周延儒最终会失去圣眷。再加上现在大明遍地民变,又发生了吴桥兵变,崇祯早就对周延儒有所不满,现在正是火上浇油的最好时机。

    余应桂的弹劾让礼部慌了手脚,马上对此事进行处理,通过内阁票拟,对惠王和林纯鸿各打五十大板,责令惠王约束家奴,不得干涉地方政务;责令枝江县对民变贼首严加查办,绝不姑息。温体仁无意于纠缠此事,票拟顺利通过。

    这点小事对整个大明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崇祯皇帝批红时,看到民变,敏感的神经触动了一下,见林纯鸿率着弓兵将民变扼杀在萌芽状态,十分满意,忍不住问身边的太监,林纯鸿是什么人。太监查询一番,呈给崇祯,让崇祯皇帝叹息不已:可惜是个白身!然后拿起朱笔一勾,票拟就成了大明的正式命令。

    自从林纯鸿上启文后,将几个地痞判为民变贼首,包哲东也没有意见,毕竟,民变总得找个罪魁祸首问罪,这几个地痞就是最好的选择。处理好后,就紧张的等待朝廷的决断,当朝廷的公文到达枝江后,林纯鸿抚掌大笑:“还是周叔考虑长远,当场就抓住了这些地痞,否则事情真不好办!”

    周望哈哈大笑:“朝廷的决定还算英明,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际对我们有利。以后看惠王还敢不敢在双庙山和我们斗法!”

    “双庙山只是一个村而已,大明宗室旗下的土地何其多,解决起来谈何容易?双庙山只是特例,就闹得这么大,难啊……这帮蛀虫……哎!”

    周望看着愁眉不展的林纯鸿,笑道:“别想太多了,这次能把陈可辛这个蛀虫去掉,足为后事之鉴。按照惠王五成的年租,佃户还勉强能活下去,但中间多了陈可辛和长史,盘剥又多了几成。以后对藩王土地的治理,好歹也知道从这里入手。”

    林纯鸿对周望的总结表示认可,他对藩王一点好感也没有,说道:“根源在于朝廷不允许藩王谋四民之业,终有一天,我要将这帮蛀虫连根拔起!哎,先不管这些,小豆子醒来了,我们去看看去?那小子jīng神头不错……

第四十章 土改契机

    让惠王吃瘪,固然可喜可贺,但林纯鸿的目标不在此,他要的是整个枝江的管辖权,在深思熟虑后,他准备与惠王做个交易,希望通过银子买回双庙山土地的经营权。

    经过一番交待后,郑天成奉命前往惠王府,将双庙山的事情彻底做个了断。

    惠王受了宗人府的斥责,将长史大骂一通,但又无可奈何。惠王对长史没有任命权,只能将就着这么过。要说这些藩王也真够可怜的,虽然衣食无缺,生活极度奢华,但掩盖不了被圈养的事实。尤其是祖宗规定他们不得从事四民之业,更是让他们无所事事,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他们的心理不变态才怪。因此,大明藩王的种种奇谈怪闻也就不足为怪了。

    惠王不通俗务,只要收够了银两,别的什么事情也不管,任由长史等人上下其手,自己却纵情于园林,好那佛老之学。但是林纯鸿两次欺负到他头上,这口气也憋的厉害,忍不住把气撒在长史身上。

    长史心里郁闷无比,正所谓赔了银子又折兵。这rì,他刚至小院门口,就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正是陈可辛的姐姐在哭,自从陈可辛死了后,长史的小妾就整rì以泪洗面,让他烦不甚烦。小妾的哭声就犹如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用。

    “嚎什么嚎?嫌老子不够烦?再嚎就给老子滚出去!”长史狠狠地骂道,骂着骂着,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只把小妾打得倒在床上。

    小妾满腔的委屈无法诉说,又不敢哭出声,伏在被窝里不停抽噎。

    看着小妾的可怜样,长史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点怜惜,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别哭了,你弟弟的仇我迟早会报的。”

    小妾听了长史的话,将头埋进长史的怀里,放声大哭,长史抚摸着小妾的头发,安慰道:“刚才是爷不对,好了,别哭了,三小子还等着吃nǎi咧……”

    正说着,下人报郑天成求见,长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的挥手道:“不见不见,你要他从哪来就滚到哪里去,别来烦我。”

    “可他说想与老爷做一笔交易!”下人得了郑天成不少见面礼,原原本本的将郑天成的话转述给长史。

    “哦?”长史大感疑惑,他对郑天成的能力非常了解,当初逼走陈贺,这个小子唱的主角,难道他想和我一起发财?

    “那要他在厅里等我!”

    ……

    在互相鄙视和示威后,长史直奔主题:“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郑天成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们想以后在双庙山帮着惠王府收年租。”

    “白rì做梦!”长史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娘的,郑天成以为老子是白痴啊?

    “长史大人先别忙着拒绝,先看看我提出的条件:我们每年向惠王缴纳五成二的年租,比以前多了两分!”

    “微薄小利,也就多了一百多两银子,你以为惠王会看得上眼?”

    郑天成凑近长史的耳朵,悄悄说道:“那如果我们将三分的年租交给长史大人呢?”

    长史愣了一下,心念百转。郑天成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虽然他恨不得林纯鸿一系人马立即被雷劈死,但谁又会和银子过不去?娘的,陈可辛一条狗命算什么,报什么狗屁的仇!惠王又算什么东西,混吃等死而已!只有老子得到银子是真的。

    于是,长史大声说道:“有话大声说,我岂是那样的人?”

    郑天成将长史的内心了然于胸,嫌得利太少嘛!于是,他说道:“小的明白,还望长史多多考虑我们的条件!”

    长史以目示意郑天成,将他带到密室,两人继续商讨价格。本来长史仇恨林纯鸿的一切,但这些在银子面前算得了什么?早就把怨气扔到了爪哇国。

    双方又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最终双方放弃了按收成来计算分成的办法,直接按银两来计算,即去年双庙山的收成折合银两大约是四千四百两,郑天成同意按照五千两来算,以后惠王府得两千六百两,而长史私下得到二百五十两!同时,双方约定,由长史负责说服惠王同意双庙山的事情,并且逐步说服惠王同意将枝江的土地都按照此例来cāo作。

    长史认为,说服惠王简直太容易了,惠王能多得银子,别的什么都会不顾,他甚至考虑到,即便不告知惠王也影响不大,但郑天成非得让惠王在协议上按手印,让长史认为郑天成迂腐不堪。

    双方大喜,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可谓双赢。当初林纯鸿想出这个办法,想让一些利给惠王和长史,直接承担起交付年租的责任。这个想法让大伙顾虑重重,总觉得自己吃了亏。林纯鸿给大伙算了一笔账:虽然我们每年需要交付三千两左右的银子给惠王,但我们得到的良田有二千四百亩,人口将近一千一百人,有这么多人和地,连三千两银子都挣不出来,我看我们也该歇菜了!这才打消了大家的顾虑,觉得对惠王的土地都可以这么cāo作。

    但郑天成算了一笔账,让大家放弃了这个想法:惠王在枝江的土地有二十多万亩,都按照这个价格,一年交给惠王的银两就有二十多万两,那以后除了给惠王上贡,我们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林纯鸿大笑道:“迟早我们都要这样干。现在我们还太弱小,吞不下这头大象,以后就说不准啦!”

    众人听闻,无不豪情万丈,解决了惠王在枝江的土地问题,就相当于枝江七成的土地和人口落入了林氏集团的掌控中,那样什么事情做不成?林纯鸿明白,现在采用的办法就是土地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也许,以后对封王都可以照此办理。

    ※※※※※

    双庙山的村民在打死陈可辛和几个豪奴之后,着实有点惶恐不安,深恐遭到朝廷的严厉处罚,后来听闻此等祸事被典史大人化于无形,方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但他们不知惠王新任命的管事何时会到来,也不知道顾绣兴和窦石温是否还回来,一时之间,都有点彷徨。

    现在,顾绣兴和窦石温不仅回来了,还把大伙召集到货栈的废墟附近商议事情,让每个村民兴奋不已,奔走相告。本来约定申时集合,村民们在午时就陆陆续续的到达了货栈附近,在那里吵吵囔囔,三五成群的议论着。

    随着人到得越来越多,嘈杂声如同雷鸣一般,轰隆隆的在长江边轰响。

    顾绣兴见人都差不多到齐,也不管是否到申时,跳到一根烧黑的栋梁上大吼:“安静!”

    可惜这种蚊子嗡声如何能被村民听见,整个货栈附近依然嘈杂不已。村民们站立已久,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着,甚至还有人爬到了树上,在上面晃晃悠悠,享受不已。

    “安静!……”一阵齐喝传来,终于盖住了村民,村民们惊愕万分,纷纷看着小豆子和几个弓兵。原来这声齐喝便是小豆子和弓兵的杰作。

    短暂的安静后,更大喧哗声传来,村民们对小豆子和弓兵的歇斯底里议论不已。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人群中有无数的小孩子跑来跑去,这样的场合,小孩子当然是最兴奋的。

    顾绣兴苦笑着看着村民,暗自后悔,早知道如此,选几个乡老代表开个会不就完事了么?

    靠近顾绣兴的几个乡老暗笑不已,大声道:“秀才公,咱们心里不踏实,就只想知道惠王的新任管事什么时候来?来了后咱们怎么办?”

    顾绣兴答道:“惠王以后不会再派管事了,大伙也不用再向惠王交租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

    顾绣兴无比肯定的说道:“是的,的确如此。以后大伙向典史大人交租!”

    顾绣兴的话被迅速的传向后面的村民,不多时,人群便彻底安静下来,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顾绣兴,就连到处乱钻的小孩子也被大人拉住,不让他们出声。

    顾绣兴大喜,扯起嗓子吼道:“惠王的管事不会再来了,以后村里的事情典史大人说了算。愿意租种土地的,可以继续租,不过每亩地需要卖两石粮食给典史大人,至于价格嘛,典史大人说过了,就按照时价的六成算!”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村民们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声的议论这个措施,有的村民甚至开始算计自己能够租多少土地。渐渐的,村民们都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样的政策对村民有利,岂不是每个人都想尽可能的多租点土地?可双庙山的土地有限,如何够分?

    且听顾绣兴继续吼道:“大家可能都想到土地不够租的问题了,双庙山有土地二千四百多亩,丁口是三百六十一口,每个丁口最多可以租六亩地。”

    六亩地是一个壮劳力所能侍弄的土地极限,村民们听了顾绣兴的话,不停地点头,马上就有一个汉子喊道:“如果我不想种地,想做点小买卖,要不要缴税收?”这个汉子被村民称为王麻子,经常向村民兜售一些小商品。

    “凡是双庙山的人,都需要将卖货所得的一成缴纳给典史大人!”

    “这么高啊,朝廷规定才三十税一啊!”

    顾绣兴刚准备讲道理,结果被几个村民的骂声盖住了:“好你个王麻子,你嫌高可以去种地啊,娘的,上次卖老子一把锄头,刚下地就断了,还不让退,什么德行?”

    村民的骂声立即让王麻子萎缩下去,涨红了脸不说话。提高商业税收是林纯鸿的既定政策,这个不容村民们反对。实际上林纯鸿嫌一成太低,想想后世令人恐怖的营业税和增值税,那才叫高呢。

    “好啦好啦,大家过会回家后,就可以商量着租种多少土地,明天到这里来登记!”

    顾绣兴说完,便向小豆子招招手,示意该小豆子讲话了。

    小豆子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前说过话,心跳得厉害,还未开口,脸就憋的通红。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典史大人……典史大人说过了……参……参加护卫队免……那个免租金!”

    结结巴巴说出的话声音自然不大,很多人都没有听清,纷纷询问小豆子说啥。

    小豆子的脸更红,憋了半天,终于吼道:“参加护卫队免租金!”

    吼出这句话后,小豆子反倒不紧张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吼道:“典史大人准备招一些人到护卫队!”

    免租金的诱惑力相当大,立即就有几个小伙子喊道:“我要去!”但这几个小伙子立即被老人的白眼吓回去,缩着头不说话。大明的兵丁地位低下,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想去吃这碗饭。

    小豆子见了,心里凉了半截,急道:“护卫队每月五两银子,吃喝免费,家里人租的土地全部免租金,如果作战有功劳,还可以在百里洲根据功劳大小分几亩土地,这几亩地永远归个人所有!还有哦,大人赏罚分明,大家作战勇猛,有机会当将军哦!”

    小豆子的话让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这年头吃兵饭居然有这么好的条件?这话撩拨着一些年轻人的心,让他们跳来跳去,如猴子一般坐立不安。

    “不过,参加护卫队需要经过严格的挑选,不是我同意了就可以了,记住哦,能参加护卫队的人绝对是最优秀的人!愿意的,明天到这里找我登记!”

    小豆子如竹筒倒豆一般说完,便从焦木上跳下来,一时之间,连走路的双腿都觉得有点颤抖。

    小豆子暗自骂自己:“真他nǎinǎi的丢人,人都杀过了,居然怕说话……”

    今夜,双庙山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每个村民都面临着道路的抉择,这个抉择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命运。过了今夜之后,也许有的人会渐渐发家致富,也许有的人会成为呼风唤雨的战将,也许有的人会倒在血腥的战场……

    对小豆子和顾绣兴而言,今夜也是不眠之夜,他们在皎洁的月光下,紧盯着货栈和榨油工坊的废墟暗自神伤。那是他们的心血,那是他们的希望,那里甚至是全村人的未来,却被一帮无知的匪徒烧成白地。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两人留住了xìng命,两人注定会让双庙山这片土地充满如朝阳般的热情!

第四十一章 算计县尊

    早在双庙山暴*乱之前,林纯鸿就着手将他的控制乡村大计扩散到整个县。他在百里洲成立了“行知书堂”,按照林纯鸿的规划,这所行知书堂近期主要培养乡村管理人才,长远主要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各类管理人才。

    林纯鸿对这所学校非常重视,不仅亲自拟定学习计划、制定教材,还让前期进驻乡村的二十人来讲课,并且还亲自出马上课。在近期,学制为三个月,学完之后,派驻到乡村实习,考核合格后,方才正式掌管一村的管理事务。

    在与惠王府达成协议后,仍然有一些不开眼的乡绅试图抵*制弓兵进驻乡村,林纯鸿二话不说,立即派出如狼似虎的护卫队,打着弓兵的旗号在这些乡村进行武装拉练,还借着缉捕的借口,将一个闹得不像话的乡绅带回衙门拷问三天。

    这个法子效果非常明显,本准备抵*制的乡绅立即缩回了头,不约而同地选择合作或者视而不见。

    林纯鸿见时机已经成熟,待第一批“行知书堂”的学生毕业后,直接派到乡村。不到半年,全枝江一百多个村庄,每个村庄都进驻了弓兵,整个枝江立即变得面目全非,一些有识之士逐渐认识到:长此以往,包哲东的命令恐怕无法出县城了。

    包哲东的权力范围有多大,林纯鸿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正在筹划修建百里洲江堤一事,只是还未拿到滩涂的官契。包哲东本就对林纯鸿不满,又因为林纯鸿没有功名,有点瞧不起他,哪能这么容易把官契给他?

    一rì,一皂吏忽来报,知县包哲东有请。林纯鸿随口问道:“包父母有何事?就请了我一人?”

    皂吏答道:“还请了主薄大人,据说是流民的事情。”

    “你回吧,我马上过去,辛苦你了。”

    听到流民,林纯鸿就明白了包哲东肚子里的门道。张道涵早就通知林纯鸿:陕西、河南水旱灾害频繁,大量的流民进入了湖广荆襄地区,朝廷下令荆州和襄阳二府妥善处置,命令是下了,但钱粮没有。荆州府决定,将流民分摊到每个县,枝江分摊到流民五千余名流民,按照每个流民一年半石的量从府库拨付了二千多石粮食,其余不足部分由枝江县补足。

    林纯鸿不由得冷笑道:敢不给我官契,老子今天让你打落牙和血吞!

    林纯鸿到了县衙,发现谭杰希已在,从茶水判断,估计来了很久了。林纯鸿刚坐定,包哲东就大倒苦水:县里已经没有存粮了,也没有剩余的荒地安置这帮流民,现在流民聚集在安福寺,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时成为变民……

    林纯鸿听了,问道:“荆州府不是已经调拨了二千多石粮食吗?”

    “那只是账面上的,最终到手的一千石都不到。”包哲东和谭杰希异口同声的说道,目光中掩饰不住鄙夷之sè,心里暗道:这个傻瓜,连这个都不知道。

    林纯鸿当然知道荆州府和枝江县众人上下其手,吞没安置粮食的事情,就连包哲东和谭杰希合伙吞没了五百石的数字也知道。现在叫林纯鸿过来,看来是想让林纯鸿这个豪富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至于细节,这两个狗东西估计早都商量好了。

    林纯鸿又问道:“五千余口人中,壮丁有多少?”

    谭杰希翻了翻眼珠,回道:“壮丁大约有五成。”

    “啥?壮丁居然有五成?他们的父母老婆孩子呢?”林纯鸿继续假装白痴,问道。

    谭杰希对林纯鸿老是问一些没用的东西感到很不耐烦,回道:“能从陕西和河南跑到枝江来,当然身强力壮的多,那些老弱病残估计都死路上了。”

    “哦?哎,民生艰难啊,居然有那么多人倒毙在路上。那岂不是一路都是白骨?曹cāo有诗: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真是惨啊,惨啊!有五成的壮丁啊,一旦和当阳一样发生了民变,就完蛋了,沈文瑞和宋海涛的惨状你们听说了没?那个惨啊,当时我到了县衙,两颗头就挂在县衙的墙上,两眼空洞……”林纯鸿知道,这两个老家伙想让林纯鸿主动提办法,然后顺理成章的将包袱甩给他,于是不停的胡搅蛮缠。

    沈文瑞和宋海涛的惨状让包哲东和谭杰希不寒而栗,包哲东不能看着林纯鸿继续装白痴,打断了他:“所以,林典史得想个办法,万一激起了民变,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家都一起完蛋。”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一千石粮食养五千多人,能养多久?况且还没有安置地,又不能遣返,要一直养下去。”林纯鸿双手一摊,说道。

    这个推脱之辞让包哲东和谭杰希相当不满,谭杰希忍不住冲锋在前,说道:“整个荆州和夷陵的人都知道林典史豪富,钱如流水一般,近闻林典史伐木还缺工人,在百里洲造江堤还缺民夫,何不将这些人招过去,一则给了流民一条生路,二则又为枝江解决了大问题,于朝廷和自己都两利的事情,何不乐而为之?”

    林纯鸿苦着脸说道:“都看着我外表光鲜,外人哪里知道,上次陈贺降价销售木材,我亏了将近十万两银子!主薄大人不说伐木还好,一说我就来气,那帮土人根本就不让我在那里伐木了,现在我那里还有几百人无事可干呢!造江堤可是枝江县的事情,我哪有那本事去造?那只不过是谣传而已!”

    包哲东和谭杰希都有点愤怒了,老子们好好的把你当盘菜,和你商量流民的事情,你居然又是哭穷又是装傻,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包哲东微微怒道:“林典史有什么难处就直接提?不要再拐弯抹角了!”

    林纯鸿见火候已到,笑嘻嘻的掏出一张土地契约,说道:“百里洲目前有耕地五万三千四十亩,我是想修江堤,那些滩涂沙地大约有十七万八千亩,修好江堤后,将获得薄地十六万多亩,还望包父母给立个官契!”

    包哲东和谭杰希接过契约一看,脸都绿了,心里不停的咒骂林纯鸿:这小子太黑了,借着安置流民,居然想将十六多万亩纳入手中。有心想分一勺,但想到修江堤可不是说着玩的,至少得有几十万两的投入。况且夏季洪水来时,江堤能不能挡住洪水还得两说。

    包哲东拿着契约晃了晃,说道:“林典史准备将五千余流民全拉去修江堤?”

    林纯鸿摇头说道:“没粮食,我怎么可能养得活这么多人?我最多招三成的人!”

    包哲东和谭杰希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如果招个五成,剩余的五成有一千多石粮食,也能熬个一年多时间,以后再让一些富户捐纳一部分,林典史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林纯鸿哭丧着脸,心中暗喜,说道:“包父母有令,属下能不执行?只是这样可苦了我了,哎,不容易啊!”

    回到住所,林纯鸿立即要小戴子传令,要周望、郑天成、张兆、李承宗及李崇德至县城来见他,说有要事要办。第二天,周望等人急急忙忙的赶到县城,听说百里洲的滩涂官契已经到手,无不大喜,本来上次商议花钱大计的时候,就敲定了修筑江堤之事,可是官契没到手,众人唯恐煮熟的鸭子被他人所得,便有些犹豫。现在官契到手,正好可以大干一番。

    林纯鸿又介绍了流民之事,令李承宗从流民中招录工匠,不管什么工匠,只要有一技之长,即便是会修茅房的,也招过来;令张兆从中招录cāo船jīng熟的船工;令周望招录身体健硕、家事清白的人入护卫队,尤其要把一些曾经加入过边军的人识别出来;令李崇德招录会处理财务和胜任书吏等职的人才。令郑天成将剩余的人择其jīng壮,充当修江堤的劳工,并要郑天成采办二三千人的粮食。

    郑天成一听,就苦着脸说道:“这个时节采办粮食可不是好时候,况且现在到处都缺粮,粮价都上涨到二两五钱一石了,二千人要干活,消耗的粮食更多,一个月至少要一千石,就是二千多两银子,还不算柴米油盐。况且现在修江堤二千人根本就不够,至少需要五万多人干两年,方可完工。”

    李崇德也点头说道:“天成说的对,现在购粮的话,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即便愿意出高价,能不能买得到还是问题!”

    林纯鸿没想到粮食问题这么严重,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良久,问天成:“我们的常平仓还有多少粮食?”林纯鸿目前麾下也有几千人,为了应付不时之需,就在百里洲建了“常平仓”。

    “按照当初的计划,将能收购的粮食全收购了也只有八千石,现在常平仓也仅仅只有六千五百多石了!”

    林纯鸿一听,心里打了个突,现在几千人的饭全由他免费供应着,一旦缺粮,后果将不堪设想。哎,前期光注重做生意了,怎么就忘记了吃饭问题?现在的工人和护卫队都是集中管理,也不可能发放银两代替饭食。

    林纯鸿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办?总不能让大伙饿着肚子!”

    大伙听了这些,脸sè都变得灰败,一片愁云惨雾。唯有周望笑道:“哪有那么严重的,粮食也不仅仅是稻米和麦子,现在那帮土人手中的红薯和玉米多着呢,稍微高点价格收购,不难买到。再说多吃肉和油荤,粮食也消耗的少,土人手里一到年底,就有很多腊肉,多收购点就够啦。那帮肚子都快饿死的人,吃这个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望也提醒了张兆,张兆说道:“湖广江河湖泊众多,哪有那么容易饿死的,真饿了在水里捞鱼也能挺好长时间。我们现在也能派一部分人专门去捞鱼,用盐腌制后,保存起来也不错。天成手里不是还有三万石的盐引吗?刚好可以用来做咸鱼。”陈贺逃跑后,郑天成就花了九万两银子从关仁美手里将盐引买来了。

    郑天成一听就高兴了,叫道:“有了咸鱼,我们就可以运到别处卖了,这倒是一笔挣钱的买卖。对了,林老板,只要咱们能搞到盐,私盐也可以,就可以通过卖咸鱼卖盐了,哇,那样可赚翻了!”

    郑天成的手舞足蹈让众人直翻白眼,李承宗说道:“你以为官府都是白痴,会眼睁睁看着你卖咸鱼?”

    林纯鸿笑道:“官府不是白痴,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搞粮食,小戴子,马上起草文书,下令岳州、夷陵还有清江三货栈收购粮食,包括红薯玉米之类的,有腊肉和野味也收购,都运到百里洲储存。”

    小戴子应声而出,林纯鸿接着说道:“百里洲五万亩才收购了八千多石粮食,这太少了,还有将近两万亩地荒着太可惜了,想招募人去种地,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人,大伙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崇德撇了撇嘴,说道:“也是,无粮不稳。搞买卖的确来钱快,以前我就感到不妥,但说了林老板也不重视,现在也算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对于李崇德的批评,林纯鸿一点也不介意,这是他的错。以前他认为有了钱,多少粮食买不到?现在他真正体会到了粮食的重要xìng,粮食真的有时候是买不到的。

    一时之间,大伙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态,对林纯鸿旗下的耕地打起了主意。

    之后,几人前往马不停蹄的前往安福寺招录流民。几人都没有真正的见过大规模的流民,走进之后,深深的震撼了。

    那流民都住在什么环境里啊?低矮的窝棚连最基本的避雨功能都没有,里面黑暗、cháo湿,摆着一些简单的锅盆,也没有什么取水设施,都在河沟里直接取水。窝棚外面,污水横流,到处都是垃圾,要不是已经入冬,肯定是蚊虫肆扰。流民各个瘦的皮包骨头,在那里捉着虱子晒着太阳。比瘦更可怕的是他们绝望的眼神,随着林纯鸿等人的到来,不停的有人拉着孩童要卖,口称大爷行行好吧,这孩儿跟着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求求大爷给他条生路。林纯鸿看着这些孩子,心情更是激荡,马上吩咐小戴子将带来的米粮煮粥给流民喝。

    流民窟的外面,聚集了大量的弓兵,防止有流民图谋不轨。当下看见林纯鸿被流民围住,拿着长枪不停的喝骂、驱赶,林纯鸿连忙制止了弓兵的粗鲁行为。

    当煮粥的锅支起来后,流民立即被吸引过去,眼sè发绿,让人不忍再看。周望见林纯鸿同情心泛滥,碰了碰他说道:“别改计划了,我们没有能力管那么多的。”林纯鸿这才压下激荡的心情,吩咐大伙按原计划做事。

    于是,周望带来的护卫队立即跑到流民中间,敲着锣,吼着招人的事情,流民喝了粥,马上围拢在周望等人身边,把几人忙得焦头烂额。流民又没有人组织,也没有排队的习惯,到处挤成一团,有的甚至没有听明白周望他们要干什么,只听见招人,便挤过来,让林纯鸿看了不住的摇头。没有组织的民众是最可怕的,估计现在一旦有人号召,哪个地方可以吃饱肚子,就立即跟过去了,也不会去管会不会被杀头。估计现在陕西山西那边的乱民就是这么形成的,哎,这官府的组织能力实在太差劲了,碰到负责任的官,还可以让这些饥民不至于饿死,也不变成乱民,要是碰到了一个无为而治的官,流民成为变民就在所难免了。

    第三天,被招到的一千六百多壮丁带着他们的家属合计三千多人浩浩荡荡的从安福寺前往董市,从那里坐船前往百里洲。百里洲的卢诗源早就在林纯鸿的吩咐下开始建造木质简易住房,供这些流民居住。在组织流民的过程中,小戴子表现十分抢眼,他将流民十户编成一组,指定一人负责,并且安排一名护卫队押送,每八组又编成一个队,指定一人总负责,他只管着十多人就够了,整个流民虽然乱哄哄的,在他的安排下,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规规矩矩的走路、上船、休息……让大伙对小戴子非常满意,林纯鸿指着小戴子笑道:“戴总管,明rì就上任吧,修江堤的民夫就归你管了!”倒让小戴子有点手足无措。

第四十二章 一场闹剧

    包哲东对权力变化即便迟钝,也逐渐认识到,自己虽有县令之名,而无县令之实。这点在整个大明非常普遍,县级行政、司法机关的权力被吏员瓜分殆尽,但这并不代表父母官们会放任自己被架空。

    近两年多时间来,包哲东的考绩为优,毕竟,在林纯鸿治理下,枝江上缴的钱粮从不拖欠,商税增长了好几倍,而且各种刑案明显减少。按说,包哲东应该对此满意,他已经在枝江为官两年,还过一年,凭着年年为优的考绩,再努力活动一番,升官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包哲东进士出身,金榜题名的骄傲容不得林纯鸿肆意妄为。再说,林纯鸿威权rì盛,出于自保,包哲东也要着手反击。更何况,最近一年来,一帮乡绅不停地上门拜访,说林纯鸿嚣张跋扈,欺压良民,请县尊大人做主,并明确表示,一旦县尊大人为民声张正义,必效犬马之劳。

    包哲东自觉得声势浩大,并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于是下定决心,要与林纯鸿一较高下。

    当然,包哲东能中进士,做事还算有章有法,他首先邀请了主薄谭杰希、捕头史超、狱头何淼,一同商议,期望首先在县衙内部形成对抗林纯鸿的统一战线。

    谭杰希三人到齐后,包哲东一副忧思满怀的模样,唉声叹气道:“往年,在三位jīng心打理下,衙署可谓清正廉明,深得民心,三位府中,也算得上门庭若市,哎,现在,可谓门前冷落鞍马稀……哎,一年不如一年啊,这世道!哎……”

    谭杰希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如惊涛骇浪。这三人都是人jīng,包哲东一脱裤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包哲东想对付林纯鸿?

    三人不说话,都用惊疑不定的神sè看着包哲东,就差在脸上写上“冲锋陷阵你去,捞油水我来”几字。

    包哲东忍不住心中有气,好不容易按捺住无名之火,目光瞅向谭杰希,循循善诱道:“谭大人德高望重,深得本地乡老拥护,往常与乡老走动颇为频繁,可今年这帮乡老被jiān商郑天成蛊惑,让谭大人在钱粮上颇难自主?”

    林纯鸿逐步侵吞了乡老、里甲的代收钱粮之权,使得谭杰希上下其手的机会大为减少,包哲东看在眼里,希望激起谭杰希的同仇敌忾之气。

    谭杰希的眼皮跳了跳,暗思道:这包哲东摆明了拉拢我去对付林纯鸿,可不能答应他,林纯鸿不好惹,少收刮点银子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换个地方做官,说什么也不能提着脑袋和林纯鸿玩命。

    谭杰希打了个哈哈,道:“钱粮没有少收,我也乐得轻松,哎,年纪大了,jīng力大不如以前,能少费点心思,当然求之不得。”

    谭杰希明确拒绝了包哲东的要求,让包哲东非常失望,目光定定地瞅了谭杰希老久,方才对史超和何淼说道:“缉捕、狱政乃朝廷之权,容不得小人逾越,若按察使司追究下来,两人恐怕逃脱不了纵容袒护之罪,不知两位有什么看法?”

    包哲东说完,用手指了指桌上的行文,行文上,发往“湖北按察使司”的字样清晰可见。史超和何淼乃枝江地头蛇,弓兵进驻乡村后,让他们的权力被挤压得支离破碎,早就对林纯鸿不满,再加上包哲东一番威逼利诱,哪有反对之意,信誓旦旦地说道:“朝廷法度不容践踏,我等当据理力争,好歹还枝江一个荡荡乾坤。”

    包哲东对史超和何淼的态度还算满意,旋即,又召集一帮士绅,定下了对付林纯鸿的大计。

    任何事情,只要参与谋划的人一多,就无法保密。包哲东的异动迅速被林纯鸿知悉。

    “这包哲东谋略还不错,紧紧抓住咱们侵夺县衙刑名权的事实,不仅命令乡绅、里甲收集证据,还拉拢史超和何淼为爪牙,自己亲自向按察使司上书,危言耸听,嗯,不错,不错,三管齐下!”

    林纯鸿接到王义的汇报,毫不隐瞒自己对包哲东的嘲讽,对周望和王义接着说道:“包哲东做到了稳准狠,试图拿刑名权刺激朝廷的神经,这点咱们可不能疏忽,至少应该在湖北按察使司把问题摆平,否则,一旦闹到了京师,局面就控制不了,朝廷局势混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周望点头称是,而王义俯首听命,就像闷嘴的葫芦一般。在林纯鸿和周望面前,还没有王义说话的份,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果然,林纯鸿下令道:“王义,你这些天一定得把这些土豪劣绅盯紧了,他们收集了什么证据,马上汇报!”

    王义接命而出,只剩下周望,周望方才露出担忧之sè,道:“按察使司如何摆平?咱们很难与那里牵上线啊!”

    林纯鸿笑道:“这点得靠先生,天下幕僚是一家,我相信,没有银子摆平不了的事!”

    言语间露出强大的自信,让周望的心情略微平复,周望继续说道:“官场上的事历来风云变幻,咱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林纯鸿拿出厚厚一叠纸,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对周望说道:“咱们还有这个,里面全是荆州府、夷陵州、枝江县的官僚贪鄙不法之事,万一按察使要拿咱们开刀,咱们就想办法把这份材料直达天听,努力把水搅浑,这里头的大鱼多得很,朝廷哪里还顾得了咱们这些小人物?”

    周望暗自心惊,思道:此材料一亮世,恐怕按察使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理会包哲东?这林纯鸿年纪轻轻,比张道涵都道行深厚,这身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林纯鸿不知周望的心思,兀自在那里自言自语:“这事不能便宜了包哲东,咱们得捞点好处才对……”

    ※※※

    包哲东万万想不到,收集有力证据居然如此难!

    油灯下,他两眼熬得通红,一份份地查阅乡绅们送来的所谓证据,越看越失望,越看越火大,待看到蔡湖村“良民”蔡阿三被愤怒的村民殴打致死案后,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所有证据掀翻在地,高声叫骂道:“什么狗屁证据,老子要用这玩意,非被玩死不可!”

    包哲东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有张无形的网,将自己兜的死死的,不按照林纯鸿的玩法去玩,自己非被勒死不可!

    平rì,包哲东时有耳闻,林纯鸿的爪牙在村庄里为所yù为,不时将人打死、浸猪笼,各种手段令人发指。他之所以隐忍至今,就在等待这个机会,期待着一把将林纯鸿掀翻。

    哪想到,这帮乡绅收集的证据中,不时地出现一些字眼:“村民怒,将其殴打致死”、“村民怒不可遏,将其绑上石头,投入江心”……

    “娘的,老子的治下都是刁民么!”包哲东越想越怒,又高声骂道。

    包哲东完全意料得到,这些证据到达按察使司后,教化不力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别说升官,削职为民就算是从轻处罚了。

    但是,包哲东又没有回头路可走,答应了乡绅要给按察使司上折子,无缘无故地反悔,势必得罪这帮乡绅。包哲东不用想也知道,届时,自己的命令恐怕连县衙都出不了。

    包哲东怕了,思来思去,将这些乡绅收集的证据一概不用,在折子上大言林纯鸿强拉丁口,为其劳作,民愤极大。

    包哲东说的也是事实,毕竟,很多地痞流氓罪不至死,都被林纯鸿扔到百里洲服苦役,这些根本就未经过他的签名画押。

    失败的yīn影越来越浓厚,包哲东很清楚,凭这些不痛不痒的证据,根本扳不倒林纯鸿。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纯鸿不知此事上,维持现状,待任满调走。

    王义的效率非常高,林纯鸿对包哲东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一千两银子的贿赂起了效果,不多rì,按察使司斥责包哲东的行文抵达枝江,言道,小恶者,典史决之,枝江上下,官吏当jīng诚团结……

    紧随着行文的脚步,林纯鸿来到了县衙二堂,这里是包哲东平rì办公的地方。林纯鸿满脸笑容,怀里抱着一大堆案卷。

    “包大人提携下官,指出下官的一些疏忽之处,下官不胜感激,为表达谢意,些许礼物,还望笑纳!”

    说完,林纯鸿将案卷往包哲东桌案上一放,大喇喇地坐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包哲东。

    包哲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哆嗦着双手取过一份案卷,观之,不由得脸sè大变,倏然站起,指着林纯鸿大怒道:“林典史欺人太甚!”

    这些案卷正是地痞流氓的案卷,人证物证俱全,就差县令之印了。林纯鸿抱来这些案卷,意图昭然若揭,就是要强迫包哲东签字画押用印。

    林纯鸿慢悠悠地站起来,笑道:“包大人言过其实了,下官平rì工作的确有不当之处,包大人心胸广阔,指出了下官的过错。下官这也算亡羊补牢。”

    包哲东听懂了林纯鸿的话:只要用了印,以前的过节一笔勾销,以后如果还想继续使绊子,定当前帐后帐一起算!

    包哲东有心答应林纯鸿的条件,但自尊心一时让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兀自沉吟不决。

    林纯鸿丝毫不顾包哲东的感受,继续说道:“乡村里有帮土豪劣绅,鱼肉乡里、搜刮民脂民膏,民愤极大,这事还得请包大人做主。”

    “你……”包哲东刚与乡绅合作对抗林纯鸿,现在林纯鸿却要求他对付这帮乡绅,他当然受不了,一直强压着的怒火腾地升起,正准备开骂,却被林纯鸿打断。

    “包大人先别急,请听下官把话说完,百里洲下月要举办江堤开工典礼,届时还请包大人赏脸剪彩;另外,下官考虑到包大人为官清廉,生活颇为清苦,特转让夷陵货栈部分股份,还望包大人不要拒绝。”

    这话意思相当明显,如果包哲东答应对付那帮土豪劣绅,林纯鸿将修筑江堤的政绩送给他,并且还转让让人眼红的货栈股份!

    包哲东的心跳越来越剧烈,最终,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咬牙切齿地说道:“案卷拿过来,本官签字画押!”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自此,在县尊大人的首肯下,林纯鸿加大了对土豪劣绅的打压力度,逐步将枝江的每一分土地和人口都掌控在手中。

第四十三章 乱之源头

    冉之焕与林纯鸿合作以来,几年时间,已经从军户身上搜刮了上万两银子。但冉之焕从这些银子中并没有收到预期的快乐,以前那帮顺从的军户看他的眼神渐渐失去驯服,rì趋变得仇恨与不满。这个让冉之焕有点无可奈何。以前,军户没有出过门,在他的欺骗与威胁下,唯唯诺诺的,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无可辩驳,也不敢辩驳。而现在,那些军户见到其他工人奔了小康,而自己却每rì劳累,什么也没得到,对冉之焕越来越不满。更何况,这个情绪已经影响到了没有出门的军户,冉之焕有了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感觉。

    对于军户的不满,林纯鸿有意推波助澜,他将这些军户和其他人一样对待,有什么擅长的,就去干什么,有的加入了护卫队,有的跟着李承宗做点技术活,还有的担任了一些低级领导职务。甚至还给干活的军户发放了红利,冉之焕得知后,当仁不让的进行搜刮,让这些军户敢怒不敢言。

    将枝江彻底控制后,林纯鸿将目光投向了大田千户所,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他需要借助大田千户所的名誉大肆扩军备战、打造军械。

    崇祯三年即将过去,林纯鸿给手下的军户放了年假,并且亲自前往隔河岩为军户送行,与军户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临行之前,林纯鸿更是豪言壮语:“兄弟们今后有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来找我!”

    马上就有一胆大的军户问道:“典史大人,我们能不能在百里洲租种土地啊?”

    林纯鸿大笑道:“刚说过,都是兄弟,租种土地当然可以!”

    这话让军户们忍不住热血沸腾。工钱被冉之焕拿走了,他们忍了;红利被冉之焕拿走了,他们也忍了;但是当林纯鸿亲口承诺,他们能低税租种十五亩地后,他们就忍不住了。

    一路上,这帮军户脚步变得异常轻快,气氛明显异于平rì。

    ※※※※※※※※※※※※※※※※※※※※※※※※※※※※※※※

    大田千户所里一座吊脚屋里,正聚集了十多人,在那里小声的商议事情,这些人正是林纯鸿手下担任低级领导职务的军户,平常三四百军户就以这些人为首。而这些人中,真正的核心便是韦悦翔。韦悦翔这人沉稳、扎实,又讲义气,深得周望欣赏,在军户中声望极高。

    “去年一年又白干了,拿到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年吃的,这样下去可不是事。大伙看看,典史大人手下的其他人一个个富得流油,羡慕死老子了!”

    “富得流油谈不上,起码能给媳妇买点花布,还能混个肚儿圆,老子们就惨了,都是上面那个拿走了我们的工钱!”

    “可不是?连红利都拿走了,那可是将近十两银子啊!工钱好歹还给我们留点,红利一点都没有留。”

    “典史大人说我们能租百里洲的土地,要是我的兄弟和父母也租个十五亩,那简直太好了。元宵节就快到了,过了元宵,咱们也就离开大田了,大伙到底想个办法,再这样下去,家里的人都快穷死了!”

    “兄弟们听我说一句,大田肯定是没法呆了,但是我们这个军户的身份又脱离不了,所以,无论走到哪里,我们还是要被官府逮回来。大田这么多年来,逃亡的军户也不少,不是隐姓埋名就是被逮回来处死,我们这么多人,得想个保全的法子。”韦悦翔一开口,其他人都盯着他,听韦悦翔说到逃亡的凄凉结局,黯然神伤。

    “法子也不是没有,关键就是要靠着林典史帮忙!”王两全晃着脑袋说道。

    王两全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说道:“快说,别藏着掖着!要林典史帮什么忙?”

    “就是要林典史收留我们啊!”

    “你耍我们啊?要是林典史收留我们,我们早就跑了,还等到今天?”众人纷纷指责王两全。王两全颇有才华,被彭新看中了,带到鸭子口货栈协助他,现在又随着彭新到岳州货栈,跑的地方多,消息灵通,见识广。

    “我认为林典史会收留我们的。”王两全坚持他的意见。

    “那怎么可能?林典史会为了我们几个穷军户和冉之焕闹翻?这绝对不可能。”

    王两全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希望这样,大伙说的也是,林典史怎么可能为我们与冉之焕闹翻呢?”

    说完,暗地里用手捏了一下韦悦翔的屁股,不再说话。

    韦悦翔心知有异,不动声sè的对大伙说道:“看来逃跑这条路不通的,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今天也不早了,大伙早点休息吧。”

    待送走众人后,韦悦翔和衣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盯着吊脚屋顶,他就单身一人,父母早就去世,没有其他兄弟,唯一一个妹妹嫁给了王两全。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韦悦翔连忙开了门,将王两全迎进门。

    王两全双手哈着气,说道:“冷死我了,你这里也不生个火。”

    “我又不冷,何必生火,还要砍柴,麻烦死了。”大田的冬天yīn冷cháo湿,不生火真还受不了。

    王两全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中间应该有冉之焕安插的人,要不我们在林典史那里干了什么,冉之焕怎么那么清楚?”

    韦悦翔笑了笑,道:“不安插人倒显得奇怪了,冉之焕对我们肯定不放心的。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肯定林典史会帮着我们?”

    “用脑子想的呗,不过不管根据什么想来的,我们逃跑之前,也得和林典史商议妥当,一旦出现问题,就没有后悔药吃了。我打算明天就到枝江一趟,和林典史商量下,你看怎么样?”

    “你把理由说出来我们斟酌下,看林典史收留我们的可能xìng大不大。”

    “以前林典史要在大田的地盘上伐木,所以才每年给冉之焕几千两银子,现在林典史自己又不伐木了,全是收购土人伐的木,林典史肯定不愿意再付给冉之焕这笔钱。再说目前林典史手下有二三千流民在修江堤,给我们伪造个流民的身份也易如反掌。枝江和大田相距甚远,冉之焕即便知道林典史把我们收留了,也没有办法。”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让我好好想想。”韦悦翔低着头,将这些事情不停的在心里转来转去。韦悦翔和王两全跟着林纯鸿干了几年活,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林纯鸿的影响,考虑问题坏算慎密。

    “你说的是林典史要在大田伐木,才付给冉之焕银子,这个不对,应该是林典史当时被冉之焕勒索,才不得不付这笔银子,当年勒索林典史的时候,我也参加了。不过,这也说明林典史肯定对冉之焕有怨气。虽然林典史收留我们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但他为什么要接受我们这些麻烦呢?这才是关键,你有什么法子?”韦悦翔皱着眉头,说出了他的顾虑。

    “这还不简单,我们能为他干活嘛!”

    韦悦翔摇头道:“现在哪里招不到人?林典史会稀罕我们?得带给林典史一个巨大的好处,这样才能确保!”

    “咱们一无所有,能为林典史提供什么?”王两全感到非常困难。

    “姑爷,你想不想玩大的?”韦悦翔睁大了眼睛,神神秘秘的说道。

    “玩什么大的?”

    “我在护卫队呆了两年,感觉林典史所谋甚大。你想想,我们身上穿的甲从哪里来的?武器从哪里来的?”

    “还不是冉之焕和其他卫所偷偷卖给他的。”

    “这个东西是他最需要的!”

    王两全大吃一惊,说道:“难道大舅哥准备偷千户所的武器?”

    “偷才能偷多少武器?我想搬掉所里的所有武器!杀掉冉之焕那个王八蛋!当初咱们爹和娘不就是被这个王八蛋害死的?”韦悦翔咬牙切齿的说道。韦悦翔的父亲当初被冉之焕毒打了一顿,回家没多久就去世了,后来母亲也忧郁过度,也跟着去世了。

    “造反?这个林典史能同意吗?”王两全也心动了,只不过心里有顾忌。

    “咱们和林典史谈!你忘了?我们回大田之前,林典史说的那番话,我感觉他是故意说的。再说,我也想看看林典史到底能有多大的胸襟和气魄!”

    韦悦翔的双拳捏得紧紧的,仿佛捏着冉之焕一般。

第四十四章 乱之将起

    林纯鸿还在等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没想到王两全让他认识到,仇恨的种子都快长成参天大树了。

    了解到韦悦翔的计划后,林纯鸿相当欣赏韦悦翔,他不仅胆大心细,而且对利益的分析和把握相当到位。

    “护卫队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周叔和我以前都没有发现,可算失职!”

    周望对林纯鸿的指责毫不在意,说道:“满打满算,韦悦翔也就上阵一次而已,能显露出来就怪了。本以为卫所里全是熊货,现在看来,卫所里还是有一些能人的。”周望以前在辽东,对从卫所抽调来的兵丁向来看不上眼,这次倒让他稍稍改变了看法。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边军那个大染缸里,卫所军能出头才怪。”林纯鸿非常得意于自己让一些人有了出头之rì,换句话说,为英雄的成长提供了环境。也是,几年前,麾下很多人还是泥腿子,现在搞起管理来不也有声有sè?

    周望对林纯鸿的得意嗤之以鼻,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现在护卫队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帮家伙要是碰到了我以前带的辽东边军,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至于这么差吧?都是周叔带出来的啊?”

    “经常上阵打仗,时刻有敌袭的危险,那样的兵丁岂是这帮家伙能比的?我看啊,要是没有什么战斗,还不如裁减护卫队,现在空养着将近上千号人,空耗米粮,光练能练出什么来?”

    林纯鸿以前总认为大明将乱,尽可能多的养着一些护卫队,渴望他们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现在被周望提醒,心知自己确实养着一群并不jīng锐的战队,每月都要消耗几千两银子,的确有点不划算。

    林纯鸿挠了挠头,叹气道:“现在大明被建奴打得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陕西、河南和山西也乱成一团,至于乱民能不能到胡广来,我也说不清楚。我也是想着手里有兵,能够做一些事情。即便不能做事情,也不至于连命也保不住。”

    “乱世将至,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也知道你想建功立业,但兵不是练出来的,要打才能行。”

    林纯鸿嘿嘿笑道:“马上就有打不完的仗,这个先放放吧,我们还是先商量下大田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现在唯恐天下不乱,区区一个大田远不在话下。”

    “不妥不妥,我现在有点舍不得让韦悦翔当诱饵了,要不我们这样吧……”

    在韦悦翔的计划中,林纯鸿只需要事后给这帮造反的军户提供一个庇护就够了,并且还可以得到一批急需的兵甲和武器。这与林纯鸿的规划明显不符,他不仅需要韦悦翔这些人,更关键的是,他需要整个大田千户所成为他的傀儡。

    ※※※※※※※※※※※

    冉之焕对军户的情绪不是不知道,就连上次众人密谋逃亡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人向他汇报过了。但他认为军户只是想逃亡,而且这个逃亡需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林纯鸿为这帮穷鬼提供庇护。冉之焕不能确定林纯鸿会不会提供庇护,便派了书吏前往枝江进行试探。以增加军户工钱的名义要求林纯鸿每天多提供两千两银子,林纯鸿满口答应。这让冉之焕放松了jǐng惕,他万万想不到林纯鸿野心已经快撑破天了。

    崇祯四年清明前夕,韦悦翔带着二十三个军户回大田拜祭先人。韦悦翔亲自挑选了这些人,标准就是好勇斗狠、苦大仇深。按照韦悦翔原先的计划,准备带着大部分军户返乡祭祖,借机除掉冉之焕和大田千户所的其他官员。林纯鸿认为人多口杂,到时候很可能被冉之焕获悉秘事,反而不美,便让韦悦翔挑选二三十条汉子跟随行动,自己另外派出二百人,由林纯义率领,与韦悦翔配合行动。这两百人中,一半以上都是军户,方便鼓动大田堡内军户反抗。而另外指派张兆准备船只,于鸭子口接应,以备不测。

    在韦悦翔出发之前,林纯鸿千叮咛万嘱咐,令韦悦翔一定保全冉之焕之命。虽然韦悦翔恨不得将冉之焕挫骨扬灰,但还是爽快答应了林纯鸿的要求。

    三四月的清江清澈得可以看见里面的鹅卵石,二十四个军户怀着既期盼又忐忑的心思在鸭子口上了岸,预计明rì中午便可抵达大田。一行二十多人还推着两辆独轮车,这个独轮车非常适合在山地里行走,按照林纯鸿的说法,就是诸葛亮当初的木牛流马。两辆独轮车上,放着巨大的两个箱子,里面放着林纯鸿缴纳给冉之焕的银子,由祭祖的军户带回大田。

    韦悦翔已经给这些军户交了底,这次回去就是犯上作乱,后面有二百人配合,久受欺压的军户兴奋不已。毕竟,拼了这次,他们就将脱离军户的身份,彻底的融入到林纯鸿的人马中去。每年的工钱和红利,还有那诱人的土地都在向他们招手,让他们义无反顾的跟随韦悦翔。

    与此同时,书吏正在苦劝冉之焕,小心韦悦翔等人的行动,他认为韦悦翔等人以前在清明时从未回乡祭祖,这次为何就回来了?再说林纯鸿以前要在大田附近伐木,有求于冉之焕,现在他又不伐木了,为何这么爽快答应增加两千两银子?应该防备林纯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话让冉之焕将信将疑,正要命令家丁加强巡视,忽有人报告韦悦翔等人抬着四千两银子来见他。

    冉之焕一听禁不住sè变,对书吏说道:“往常都是林纯鸿亲自派人押运银子,今rì怎么让这帮穷鬼顺路带回来?事情反常,难道那林纯鸿真的想包庇这帮贱狗?”

    书吏见自己的劝说起到了效果,心里方踏实起来,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细细琢磨了一下,说道:“难道韦悦翔想玩图穷匕见的把戏?”

    这话让冉之焕心惊肉跳,立即招来十多个家丁,分布左右,自己更是穿上了甲,方才命令韦悦翔将银两抬进来。韦悦翔等人进来后,放下白花花的银子,便出门而去,让冉之焕和书吏疑惑不已。

    冉之焕无法忘记刚才韦悦翔桀骜不驯的眼神,那眼神让他隐隐约约的感到危险正在临近。冉之焕相信,韦悦翔一帮人无论如何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而刚才抬银子进来是他们刺杀的最好时机,他们连这个最好的时机都没有把握,难道想凭着二十多号人造反?冉之焕和书吏百思不得其解。

    冉之焕不敢掉以轻心,令所有的家丁守护在官邸附近,加强巡视。并且书吏提醒他韦悦翔是这伙人的头,也要盯紧了,他也照办。

第四十五章 乱中有序

    韦悦翔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他的吊脚屋里,屋的zhōng yāng摆着父母的灵位。他瞅着灵位,忍不住悲伤,两只虎目噙满了泪水。他在人前从来都是克制自己的感情,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但是独处的时候,只要一想到父母,就忍不住悲痛。

    “爹娘,妹子现在很好呢,今晚我就让冉之焕为你们磕头!”韦悦翔在心里暗暗的说道。一想到冉之焕,他就恨得咬牙,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头。

    为什么去伐木前就没有恨冉之焕呢?韦悦翔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奇怪。他不明白的是,在林纯鸿那里,他获得了难能可贵的自我意识。这与林纯鸿重视下面的每个人分不开。想到林纯鸿,韦悦翔的心里冒出林纯鸿说的一句话:不要让痛苦、仇恨和悲伤影响了你的判断,你决策一件事情的唯一根据是事实!这是林纯鸿在对护卫队训话时说的一句话,让韦悦翔牢记在心里。不管韦悦翔承认与否,他都在自觉不自觉的模仿林纯鸿。

    韦悦翔忙收摄心神,将今晚的计划反复推敲,看有什么缺失。想着想着,觉得有个细节没有考虑到:如果冉之焕提前盯紧自己这二十多号人,怎么办?这样的话连放火的机会都没有。韦悦翔暗自心惊,于是他想试探一下是否有人监视自己。他在屋子里找到一根大木头,将大门狠狠的打开,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然后将木头扔了出去,静静的听周围的动静。果然,外面发出若有若无的沙沙声,估计是监视自己的人看见自己怪异的举动后,以为自己想出来,忍不住就想行动,待看明白是块木头后,又隐藏起来。

    韦悦翔将木门关上,一时之间,浑身都是冷汗。自己折损了倒无关紧要,肯定会连累妹妹一家人,估计那二十多个兄弟也活不了。韦悦翔愣了半晌,方想出一条计策,在心里推敲了好几遍,觉得应该能行,便将屋子里的所有的易燃之物堆在一起,用火石点燃,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

    韦悦翔提起钢刀,打开房门,冲出门外,一边跑一边狂叫:“着火啦、着火啦!”

    监视着韦悦翔的四人一时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抓住韦悦翔还是去救火,与或是继续隐藏。乘着四人愣神的功夫,韦悦翔如脱缰的野马向王两全家冲去。

    韦悦翔的狂吼惊动了所有的军户,包括从外地回来祭祖的二十多人。整个大田堡都沸腾起来,大部分军户都提着水桶去救火。而韦悦翔带回来的二十多个军户聪明点的便追着韦悦翔狂吼的声音奔去,头脑笨点的,则大急,也提着水桶去救火。

    待韦悦翔在堡内庙宇前碰到王两全,回头见有十多个兄弟跟过来,心里方才踏实了点。他对兄弟们急道:“冉之焕起疑心了,监视我,很急,咱们现在就动手!不管林队长是否过来了,咱们打开堡门,守住门就成!”

    十多个兄弟一听,二话不说,就随着韦悦翔往堡门冲去,浑不管自己手中是否有武器。

    守堡门的八名军户看到韦悦翔的房子着火了,都站在门口看热闹,看到韦悦翔等人挺着钢刀冲过来,正待上前问何事,韦悦翔等人什么话也不说,看见人就砍,不多时,八个守门的军户就倒在了血泊中,失去了xìng命。

    王两全正准备打开堡门,韦悦翔忙制止道:“冉之焕还不知道我们准备打开堡门,先别忙着打开,否则他会带着那帮狗来攻打我们。我们人太少,抵不住的。”

    说完,回头看了看其他的几位兄弟,见这些人见了血后,兴奋不已,早已经换成了自己趁手的兵器紧握在手,只待杀出去。韦悦翔暗自点头,说道:“现在就等着林队长杀过来了,大伙不要急,今晚肯定能成事。”

    冉之焕正在和小妾大战,突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连忙派人打听,方才知道韦悦翔家中着火,而其人不知去向。冉之焕大惊,连忙点齐所有家丁,全堡大索韦悦翔等人。不多时,便抓住了没有跟随韦悦翔行动的几个军户,正待审问韦悦翔等人的去向,忽然有人来报,说韦悦翔杀死了守门人,正占据着堡门和家丁对抗。

    冉之焕更是吃惊,难道韦悦翔有外应?他心急不已,集齐队伍,杀奔堡门而来。堡门处,已经有十多个家丁正在那里叫骂,但在弓箭的威胁下,不敢上前。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正是被shè死的家丁。冉之焕见状,愤恨不已,叫道:“韦悦翔狗贼,老子待你不薄,你居然敢造反?”

    “你他娘的还敢说待老子不薄?我们这里的人谁和你没有血海深仇?老子就要你的人头祭祀爹娘!”韦悦翔大骂,这话让兄弟们同仇敌忾,韦悦翔的话没有错,二十多个兄弟绝大多数和冉之焕都有血海深仇。

    冉之焕大怒,叫道:“给我杀了这几个狗贼!”

    众家丁得令,立即奋不顾身的向前冲去,只听见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箭支对准家丁飞来,转眼间,又有几个家丁倒在了地上惨呼,众家丁一看不对,又退了回来。尤其是韦悦翔,他放箭速度极快,一手连珠箭法让手下欢呼不已。下面被逮住的军户也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这欢呼声犹如嘲笑冉之焕一般,让他更愤怒。他吼道:“将这几个造反的狗贼押上来,老子要一个个的剁了他!”

    家丁将七人押上前,喝令七人跪下,但七人没有一人跪下,其中一个更是骂道:“姓冉的,你的末rì到了,老子媳妇三年前被你逼死后,老子就等今天了,今天非要拿你的人头当尿壶!”

    “砍了他!砍了他!”冉之焕歇斯底里的叫道。

    只见刀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一颗头颅滚落在一边,但身躯依然半跪着。血腥的一幕让后面围观的军户发出惊呼,更是让韦悦翔等人睚眦尽裂。冉之焕哈哈大笑,叫道:“投降吧,韦悦翔,再不投降,老子再杀一人!”

    兄弟们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和冉之焕的家丁决一死战。韦悦翔连忙拦住兄弟们,说道:“冲上去咱们都死定了,还误了林典史的大事,我们现在得拖延时间。”

    说完,对冉之焕吼道:“姓冉的,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造反吗?老子的爹被你毒打致死,刚才的文三兄弟的媳妇也被你强逼致死,我们这里的人哪个和你没有血海深仇?你看看,兄弟们都穷成什么样了?而你娶了七房姨太太,还霸占了史珠光的媳妇,史兄弟几年都没有看到了,是不是被你弄死了?老子们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干,结果你拿走了几万两银子,你他娘的就是吸着我们的血汗,你说老子们造不造反?”

    一席话让冉之焕的家丁也沉默下来,后面围观的军户更是大哗,纷纷议论起来,看往冉之焕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冉之焕回头一看,大急,怒吼道:“投不投降一句话,否则我将剩余的人全部杀掉!”

    “你先别急着杀人,你杀的越多,兄弟们对你越恨。你看看后面的兄弟们,他们对你是服从还是恨?你看看别人林典史,在那里干活一年,至少可以挣十五两银子,还给兄弟们地种,一亩地一年才交三钱银子。你他娘的给林典史舔屁股都没有资格!老子今天就要为所有的军户报仇,你今天死定了。兄弟们,你们还等什么,冉之焕也就五六十条狗,我们几百人咬也会咬死他。”

    围观军户的眼神越来越热烈,更何况韦悦翔继续在鼓动:“兄弟们,动手吧,林典史已经派出人马来支援我们了,今天一定要让冉之焕的狗头。林典史还说了,只要杀了冉之焕,这里的每户人都可以去干活,还可以种十五亩地,而且工钱也不会被冉之焕刮走了!兄弟们快……”

    冉之焕的咆哮打断了韦悦翔:“将剩下的六人全砍了!”

    冉之焕的命令没有得到立即执行,押着六人的家丁犹豫的眼神投向冉之焕,冉之焕怒火无法抑制,一鞭子就向犹豫的家丁抽去:“敢抗命?老子先杀了你!”

    犹豫的家丁无法,举起钢刀,正待砍下去,突然从堡门处传来呼声:“哈哈,来啦,林典史终于来啦!”

    惊愕的家丁往堡门处看去,发现堡门已经打开,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兵丁正冲过来。

    原来林纯义率领二百人仅仅比韦悦翔等人迟了大半rì抵达大田千户所,在大山里隐藏起来,派出两人不停的探望大田堡。待看到堡内火起,林纯义集合部队,向大田堡赶来,正好碰到了冉之焕要杀人。

    待林纯义带人冲入堡门,五六十个家丁如何抵挡?被鼓动的军户看到来了援兵,也纷纷痛打落水狗,家丁纷纷跪地投降,而冉之焕在几个死硬份子的护卫下,往官邸退去,还未退至官邸,护卫便死光,自己也被韦悦翔一箭shè中大腿,动弹不得。杀红眼睛的军户正待砍下冉之焕的头颅,被林纯义挡住:“暂且留他一命,林典史另有他用!”

    在军户的带领下,堡内的副千户、镇抚、几个百户均被抓住,不曾走脱一人。林纯义将除冉之焕以外的所有军官置于平台上,让所有的军户公审这些军官。这些军官哪一个没有仗势欺人?一时之间,有冤屈的纷纷上台诉说他们的罪恶史。说到愤怒处,更是有人上台对这些军官进行拳打脚踢。待到公审大会结束的时候,将几个军官砍头示众。

    众军户多年的怨气一朝得到发泄,都兴奋不已,也有的痛哭不已,哭死去的亲人。更有甚者想杀掉冉之焕泄愤,被如狼似虎的兵丁挡在了门外。

    待到林纯义下令军户全部迁移到百里洲时,纵然有人不愿意离开,但想到自己的手上沾了军官的鲜血,没有了退路,只好在兵丁的护送下,往百里洲而去。

    林纯义早就安排人守住了堡门,所有堡内人等不曾走脱一个,确保施州卫不知堡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

    军户出发一rì后,林纯鸿来到大田堡,见到了萎靡的冉之焕。

    冉之焕双眼无神,见到林纯鸿后,稍稍恢复了一点jīng神,问道:“为何不杀掉我?”

    “留着你自然有用。”说完,林纯鸿掏出一份公文,接着说道:“冉大人,签字画押吧。”

    冉之焕往公文上瞟了一眼,只见上面有“韦悦翔、王两全鼓动军户造反,余获悉后,率部顺利平叛,副千户、镇抚使尽皆战死”等字眼。

    他哼了一声,怒吼道:“林纯鸿,你yīn谋造反,死无葬身之地!”

    林纯鸿平静异常,“签还是不签?”

    冉之焕紧咬钢牙,一字一句道:“想要老子签字,休想!”

    林纯鸿冷笑道:“看你一副好皮囊,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你以为我这么好心留着你的家人啊?他们有用啊!”

    冉之焕气得几乎吐血,吼道:“你敢!”

    林纯鸿不再理会冉之焕,回头对林纯义吩咐道:“把冉大人的家人押过来,杀一个问一声,看他答不答应!”

    一口鲜血终于从冉之焕口中喷涌而出,全身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委顿在地上,低声道:“我签,我签……”

    林纯鸿走上前去,拍了拍冉之焕的肩膀,笑道:“好好合作,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可以和你的七房姨太太过着幸福生活!”

    言罢,将公文交予林纯义,不再看冉之焕一眼,离开了冉府。

    随即,林纯鸿立即命令周望常驻大田堡,全权处理一任事务,将大部分弓兵挪至大田堡驻守训练。并将所有jīng通兵甲制作的工匠集中在大田堡,全力打仗兵甲利器。

    自此,大规模扩军备战成了事实,林纯鸿的虎牙愈发显得尖锐,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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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介绍:
明末楚地普通农户之子林纯鸿,在惨遭家门之变后,意外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观点和知识,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横捭阖,苦苦寻觅为万世开太平之策。
本书适度意淫,坚持厚重与合理的风格,喜欢种马和极度意淫者可以捏着鼻子往下看。
该书群号:196059071,欢迎大家加入乱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