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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9章 地动

    过了几日,莎曼便果真给谢姝宁弄了身雪熊皮的大氅来。

    雪熊只在霜国最高的雪山上出没,其毛色纯白,没有一点杂色,是极难得的东西。

    这一件大氅,花了莎曼许多心血。

    谢姝宁收到大氅后,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唤了数声舅母。她的确,十分舍不得离去。但眼看着已是一拖再拖,若她们再不动身回去,京都谢家只怕就要亲自派人来接她们了。

    到那时,只会叫众人难堪。

    何况,她听说,京里的情况并不大好。

    二伯父去世至今,已有一年,但府里的状况时好时坏,到底是大不如过去了。父亲尚未起复,七叔一如既往的无用,四伯父碌碌无为,整个谢家门庭,如今只能仰仗三伯父支撑。

    可三伯父虽然在去年顺利留京,甚至被肃方帝另眼相待,然而论内里,他始终是薄弱的。

    多年来,他都在江南一带上任,其人脉关系也多在那一块。京里虽一直也未曾疏忽,但比起一直在京里打转的人,那可就差的远了。而且没了身在内阁的谢二爷,许多事许多话都不如过去方便容易。

    这种时候,谢家人,怕的就是意外。

    也许只是一桩小事,就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家不会允许她跟母亲成为“那根稻草”。

    故而,她们的行囊已到了不得不打点的时候。

    宋氏仍有些担心谢姝宁的身子,每每瞧见,就会忍不住嘘寒问暖,询问身子的状况。

    天晓得,她来了一回漠北,待到要归家。倒比本就柔弱些的母亲还要弱不禁风了。

    身上的衣裳也显得空荡荡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好在她的精神尚可,小心些,并无大碍。

    转眼间,时间已近临行。

    宋延昭日日忙得见不着人影,这几日也推了许多事,陪着谢姝宁筹措事务。

    依谢姝宁的意思,这条商道可走,却远比她所想的难走。再加上她今后远在中原,鞭长莫及。很多事都不得亲力亲为。原本还能求助宋延昭,可如今他身为敦煌城里最大的人物,哪里还能得空分心帮她处理买卖上的事。

    谢姝宁在心中过了一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她却动起了别的心思。

    临行前几日,沙漠上的风已渐渐刺骨。她身子骨薄弱,早早便被劝着换上了厚厚的衣裳。

    去见宋延昭时。她已被裹得像一个球。

    低下头。都要瞧不见自己的脚尖。

    她顶着风沙滚进了宋延昭的书房,摘了莎曼为她准备的古怪帽子,露出下头漆黑的发辫来。

    “你这鞋子,也该换厚实些的才是。”一看到人,宋延昭便先说起了她的鞋。

    可其实,她已穿上了内里蓄绒的温暖靴子。

    谢姝宁明白他们是真的担心自己的身体。便笑着应了回头去换,随后走向书桌前的那张椅子坐下,这才同宋延昭道:“舅舅,我要同你借一笔银子。”

    宋延昭疑惑。“要多少?”

    按理,谢姝宁没有任何缺银子使的地方。

    “数额有些大。”谢姝宁并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提起了一件旁的事来,“京都值钱的行当多得紧,我何必舍近求远?那些从西域运往西越的货物,照样能卖出好价钱。若我能一口气吞下那些东西,再在收购的价钱上提一些,盆满钵盈,也不会是难事。”

    宋延昭闻言却未立即表态,而是问道:“来往两地的商队虽不至于多如牛毛,可也不少。你吞下了一部分,提价贩卖,可省下的那些价钱比你的低廉,你的东西,还有谁要?”

    同样的东西,即便次一些,大多数人也只会往便宜的买。

    谢姝宁却眉眼弯弯地望向他,摇摇头道,“所以,我才说那笔银子的数额有些大。”

    不插手便不插手,她若要做,就势必往大了做。

    她生于水雾氤氲的江南,可骨子里却有着西北荒漠上月下野狼的脾性。

    卧在廊檐下的躺椅上看花这种事,其实,并不适合她。

    经此一行,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本性。

    “自然,那笔银子,许会亏掉也说不准。”她定定看着自己的舅舅,眼角眉梢皆是揶揄的笑意,“舅舅到时,可千万莫要急着同阿蛮讨要才好。”

    宋延昭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

    “舅舅这便是答应了?”谢姝宁将垂在自己身前的长辫子甩到了身后,笑眯眯地问道。

    宋延昭颔首,随即想起一事,道:“路途遥遥,我折算成金子给你吧。”

    “多谢舅舅,但这事可得先瞒着娘亲!”谢姝宁急忙道谢。

    书房里谈论的气氛,渐渐热火朝天起来。

    然而就在两人于书房内谈论金子之际,天机营的地宫里却是冷得叫人哆嗦。

    任务失手,雇主极为不快,差点连定金都要了回去,天机营好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号,几乎毁于一旦。

    风师父发了大火,将失手的几人,带到了地宫深处一一鞭挞。

    谁也不敢求饶,也无人敢为他们求情。

    这一次去的人里,领队的是行七的纪鋆。

    燕淮回到地宫时,他们刚刚被带往刑室。他清楚这次的任务若是成了,能为风师父带来多少钱财。所以依风师父嗜钱如命的性子,纪鋆几人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略一想,便要拔脚往刑室去。

    走至半道,却遇到了雷师父。

    “师父。”他躬身低头,模样乖巧。

    雷师父很满意。

    他初来天机营时才七岁多,十足十的孩子,所以这三位师父里,负责照料他们这群孩子生活起居的雷师父,同他最熟。

    “十一。你要往哪里去?”雷师父问道。

    燕淮正要回答,却惊觉妇人的声音里带着丝少见的疲惫。

    他微微抬起头,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回答道:“四处转转而已……”

    话音未落,雷师父已是厉声喝道:“胡说!”

    “师父……风师父发了大火,我担心七师兄……”他尴尬地抬起头来,伸手摸摸鼻子,“您也知道,他瞧着壮实,其实弱着呢。我早先去候着,过会也好将他抬回来……”

    雷师父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你也知道你七师兄这回闯了大祸,受点罚也是应当的,你莫要搀和进去。回去歇着吧。”

    燕淮收起了面上的尴尬之色,应了是。

    雷师父这才越过他。往前头而去。

    然而她走后。燕淮却没有听她的话回头,反倒是加快了脚步往风师父那去。

    方才雷师父说的话,叫他不得不警觉。

    平日里,她虽然就是三位师父里最和善的那一个,可也不会同他说那样的话。

    她让他不要搀和进去,只能说明。风师父这回的火气足以连她也骇然。

    他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些。

    果然,才一靠近刑室,他便听到了风师父全然不压抑的怒吼声——“连个人都不会杀,养着你们还有何用!”

    门外的燕淮愣了愣。

    如今的天机营在风师父心中。已成了他敛财的工具。

    “这么多年,我悉心教授你们功夫,难道是为了养着你们做贵公子的不成?”

    “我平日里鲜少对你们真动手,眼下来看简直是错得一塌糊涂!你们这群小畜生,不重重惩罚,如何能记得住!斩一只手,想必就能记得深一些!”

    话音落,燕淮便听到他吼了声“老七”。

    在天机营这样的地方,没了一只手,便如同死。风师父绝不会养一个独臂的废人,天机营也绝没有废人的容身之地!纪鋆的手,不能废!

    来不及细思,他已大力推开了门,身后箭筒击打在背上,“怦怦”闷响。

    眼前寒光闪烁,那是风师父的长剑。

    尚未站定,燕淮已反手拔箭,拉弓。

    “嗖”地一声,箭便离弦而去,直冲背对他的风师父。

    他的箭术极佳,从得到这把弓的那日起,便从未失手过。羽箭不偏不倚穿透风师父的背心。

    屋内众人皆瞠目结舌,僵直在场。

    被风师父制住的纪鋆最先回过神来,咬着牙一翻身,夺过正在呆立中的风师父手中长剑,又往他脖子上一抹。

    既要杀,便要保证他死透!

    “十一、老七!你们反了不成!”在场的剩余几人皆被眼前这一幕震得不知作何反应,等到风师父倒在地上捂着喉咙翻了白眼,才有人怒斥出声。

    进刑室,除了师父外,谁也不得佩戴兵器。

    当然,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无人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如燕淮这样背着箭囊闯进门来。

    以正在死去的风师父为界,两帮人互相对峙着。

    燕淮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看着对面似乎已做好准备徒手攻上来的同门们,冷声道,“我没有要同你们动手的意思。”

    对面的人极为不屑,“你拔箭弑师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死罢了……”他敛眸,声音低低,近乎呢喃。

    “杀了这两个弑师的东西!”

    然而不等对面的人攻上来,众人脚下的地面猛然间剧烈震颤起来。

    地动了!

    燕淮登时面色煞白,一把拽住纪鋆的手便往外跑。

    天机营耗资巨大,但仍旧不够完善,每年都需要花费大笔银钱维护,然而近段日子,钱财都流入了风师父的口袋,哪里还顾得上地宫。

    心中遍布阴霾,若真是地动,失修的地宫,不一定能扛得住!

    刑室中的其余人亦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像是蜇人的蝎子,死死不松。

    但脚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已渐渐有人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上“咯咯”的古怪响动。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到,头顶上裂开了一条浅浅的缝,有几粒黄沙落了下来。

    “快跑!”

    也不知是谁在扬声大喊,话音未落,众人便都拼命往地宫出口而去。

    若是地宫塌陷,被困在下头,可就真的死定了!

    然而燕淮却拽着纪鋆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纪鋆大惊,“往哪里去?”

    燕淮咬牙,跑得愈加快,“我才从外头回来,牵了匹骆驼!”

    “轰隆隆——”

    像是惊雷落在耳畔,一道接一道此起彼伏,震得脚步踉跄。

    ……

    大半天过去,这片土地才终于在漫天的黄沙里重归了平静。

    然而余震仍有可能发生。敦煌城内,人心惶惶。

    宋延昭忙着安稳民心,谢姝宁则忙着安慰宋氏。

    宋氏却只是拉住了她的手,担忧地道:“阿蛮,我们还是再过一段日子出发吧!”

    “好好,我们晚些再走。”谢姝宁好声应了,宋氏才叹口气松了手。

    **能避,天灾却是避无可避。

    这片沙漠,近百年来,还是头一回经历地动。

    谁能不怕……

    城外,被红日晒得滚烫的砂砾,因为夕阳西下而渐渐褪去温度,重归冰冷。

    空无一人的沙海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驼铃声响,在一片寂静中传出老远,带着暴晒过后的疲乏,显得沉闷而拖沓。

    远远的,有只落单的骆驼摇摇晃晃地站了过来,蹒跚而行。它脖子上的缰绳,另一端不知牵扯住了什么,被拽得笔直,制住了它想要前行的脚步。它吃力地拖着深埋入黄沙的缰绳,拼尽全力想要迈开步子,一个不慎却重重跪了下去,身子歪歪斜斜地往沙子上倒去。

    驼峰倒地的那一刹,“哗啦”一声,一只被缰绳紧紧缠绕着的手臂自黄沙下露了出来,坚韧的缰绳被一连打了数个死结,狠狠勒进了肌肤,有血汩汩地从手腕处渗出来。

    砂砾像是海水,往四周散开去。

    骆驼打着响鼻,重新站了起来。

    伴随着它的动作,一具裹满黄沙的躯体,逐渐袒露在了青空之下。

    骆驼脚步拖拉地往前走了一步,那具被紧紧捆在缰绳上的身躯,也随之在黄沙上缓缓移动。

    另一只手臂也终于从黄沙之下,露了出来。

    然而叫人惊诧的是,那只手竟然还紧紧握着一只手。

    又是“哗啦”一声响,另一具遍布黄沙的身体也被拖了出来,滚落在空荡荡的沙海上,身下黄沙簌簌摩擦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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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出发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

    晚风带着残留的热气徐徐拂过面颊,吹散了糊在面上的黄沙。

    骆驼也疲惫地伏在沙上,鼻翼翕动着,不再走动。因为用力的挣扎过,那根牛皮制成的缰绳也几乎嵌进了它的脖子,此刻依旧绷得紧紧的。

    “簌簌——”

    黄沙摩挲,发出叫人牙倒的声响。

    被缰绳的另一端牵制住的人,突然重重咳嗽起来。

    血肉模糊的手一个用力,已反手拽住了绳子,吃力地将自己的身子拖了起来,一骨碌靠到了骆驼的身上。

    他身上的黄沙纷纷滚落,被风吹进鼻腔里,痒得厉害。

    然而这个时候,他连打喷嚏的力气都快消失殆尽。

    来不及静坐休息,他便俯身,用尽全力地去拉那个躺在自己脚边的人,“七师兄……”

    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死去般的人蓦地睁开了眼,大口喘息起来。

    夜风里,空阔无人的沙海上,只有两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并一匹精疲力尽的骆驼。

    太阳彻底落下后,天气便飞快地冷了起来。

    明明前一刻吹来的风里还夹杂着白日的滚滚热气,转瞬便恍若寒冰。这样的夜里,没有几人敢在外头露宿。也许一觉醒来,好好的人,便成了坚硬的冰块。

    冷月悬空,越升越高。

    夜风里,少年空出一只手来,终于将面上密密麻麻的砂砾抹去。

    同样靠坐在了骆驼身旁的纪鋆亦喘着大气,伸手去掸脸上的沙子。

    视线重获明晰。燕淮咬着牙把紧紧绑在腿上的匕首拔了出来,往缰绳割去。

    牛皮绳子断开的那一刹那。受伤的腕部干结的血渍立时绽开,鲜血“滴滴答答”地往身下黄沙渗去。然而他已不觉得疼……也不知道被惊慌失措的骆驼拖着走出了多远……

    不过依此时正静静卧倒的骆驼来看。怕是并没有多远。

    灾难来袭时,不止他们乱了手脚,被吓得魂飞魄散,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也一样害怕。

    气温越来越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十一,地宫呢?”终于缓过神来的纪鋆踉跄着站了起来。

    燕淮皱眉,举目四望。

    凉薄的月色下,黄沙无垠。

    隆起的沙丘在猎猎大风中,随时改变着形态。地宫的入口。却牢牢刻在他们心中。

    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骆驼醒转后并没有带着他们走出多远——地宫就在不远处。

    那一块深深凹陷下去的沙层……叫人胆战心惊!

    燕淮深吸一口气,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撑着骆驼的身躯站直了身子。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两人开口道,“塌陷了。”

    以沙层凹陷的程度来看,地宫里怕是无一人生还。

    除了死在他们手上的风师父,剩余的八人,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也难以逃出生天。

    天机营。真的被黄沙掩埋,自此从历史的长河里消失不见。

    燕淮忍不住叹了声。

    他自小在地宫里长大,虽然排行最小,可真论起来。呆的时间比众人都漫长,也更加熟悉天机营地宫。

    所以他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率先逃出地宫。又在漫天黄沙扑面而来的刹那将自己同骆驼捆在了一起。

    可同时,还要带上纪鋆。其实并不容易。

    垂在身侧的两条手臂,一只手腕部鲜血淋漓。另一只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地宫附近的那一片枯死的胡杨林,已经只剩下寥寥几株。

    “十一……”纪鋆的视线落到了他受伤的手上,“你本可以不管我的。”

    苍白的月色下,衣衫褴褛的少年扬起了嘴角,摇摇头道:“七师兄,换了你,难道便会不管我?”

    “自然不会!”纪鋆脱口喊道。然而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当日在敦煌城里,十一落单,他的确想要回头去寻人,可大师兄几人稍加阻拦,他最终也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说到底,这便是他跟十一最大的区别。

    比起旁的,他其实仍旧更看中自己。

    但这话,他是远不会在此时此刻告诉身旁手腕流血不止的救命恩人的。

    若没有那一箭,他的人生便毁了。

    “我欠你一条命,十一。”纪鋆颓然在沙地上坐下,“你我本是兄弟,这些话本不必客套,但我仍要说,来日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必以命相报!”

    劫后余生,他的声音喑哑又微弱。

    燕淮却听清楚了。

    背靠着骆驼温暖的身躯,他闭上了双目,听着风扬起沙子的声响,道:“七师兄,我们回西越去吧。”

    听到这话的纪鋆猛地扭头看他,道:“回西越去?”

    “天机营既毁,我们留在这里又有何用?”燕淮没有睁眼,低声道。

    何况,在拉开弓的那一瞬,他便清楚,自己再没有办法在天机营里呆下去了。

    一道长大的师兄们,最后一刻却还在同他们拔剑相向,简直像个笑话。可偏生,这么多年来,他们甚至不知对方的真名实姓。

    纪鋆道:“也罢,人总是要还乡的。”

    他们,本就是西越人。

    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着,燕淮恍若不经意般,问出了一句话,“七师兄,你的家乡在何处?”

    西越可不算小。

    “我是汴京人。”纪鋆面上的神色忽然严肃了些。

    燕淮道:“汴京,那可是个好地方呀。”

    纪鋆迎着风笑了起来,被呛得咳嗽两声,“你呢。十一的家乡应在北地吧?”他说话时,不经意间仍会带上北地的特有音色。

    “是啊……天子脚下……”燕淮霍然睁开双目。眸光闪闪,“是时候该回去了!”

    “那就回去吧。”纪鋆笑容微敛。

    说话间。两人的视线却都齐齐落在了那片深深凹陷的沙漠上。

    ……

    一个月后,凛冬已至。

    沙海上的沙子白天被日光灼烤,炽热得能烫伤人,夜里却又冷得仿若冰刃,要划破人的肌肤。

    敦煌城里,宋府门前的驼队已经整装待发。

    驼背上已负了厚重的褡裢跟箱笼,随着骆驼抬头的动作,拍击着它壮硕的背部。

    清脆悠远的驼铃声,在敦煌城里回旋不散。

    虽然冬日天寒。但却是进出沙漠最好的时节。

    所以谢姝宁跟宋氏这时启程,宋延昭倒还是放心的。莎曼跟舒砚为她们母女准备了大量礼物,要让他们带回京都去,不知不觉,他们这一行,竟都快赶上小型的商队了。

    原本在一个月前,她们就要离开敦煌的。

    但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她们怎么敢立刻就动身。好在这一个月来,这片沙漠重归了宁静。宋延昭又特地召集了城中最有名望的向导。让他们拟定出了各种有可能在旅途中发生的危险,再一一想出解决的法子来。

    耗时许久,宋延昭才择定了一个经验丰富到叫谢姝宁吃惊的汉子为她们此行的向导。

    再派了刀疤随行。

    当然,派出刀疤。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笔金子,数额不小,谨慎小心些总是好的。

    向导说。近几年内,都不会发生地动了。但宋延昭仍不放心。又让他们想出了应对地动的法子,这才终于答应让谢姝宁母女上路。

    临行之日到来。竟同他们去年到达于阗时的时间,相差无几。

    转眼间,竟就一年过去了。

    这一路,若走得慢些,怕还要走上近半年。

    谢姝宁低头看看自己被羊乳养得愈加白皙柔滑的肌肤,心里倒真的舍不得起来。

    除却受伤一事,在敦煌的这段日子,简直便是她前世今生加起来,最轻松愉悦的一段日子,轻松得她连箴儿都许久未曾想起。

    有时,她甚至会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寻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活法。

    可显然,尚未。

    穿上了厚实温暖的雪熊皮大氅,谢姝宁编着一头发辫,被莎曼送上了骆驼。

    “阿蛮,舅母舍不得你走。”莎曼红了眼眶,眼里的那一汪蓝色,腾起了水雾。

    谢姝宁坐在骆驼上,俯身抱住她的脖子,亦红了眼,“若舅舅得了空,舅母跟表哥便一道来京里小住个把月吧。”

    莎曼亲了亲她的额,“一定会的。”

    “阿蛮,后会有期!”舒砚头一回端着脸,严肃地道。

    谢姝宁抬手同他挥别,腕上殷红如血的镯子晃晃荡荡的,在青空掩映下划出一道道虚痕。

    驼队,很快便出了敦煌。

    刀疤带着刀客们分别在前后护卫,向导伊黎是个年过不惑的高壮大汉,从出发开始便信心满满。

    兴许真的是他经验老道,走至半路,都没有发生任何预料之外的事。

    当天夜里,他们在向导伊黎跟刀疤一起挑好的胡杨林里扎营。

    入夜后,寒气便愈发浓重逼人。

    谢姝宁身子单薄,宋氏便吩咐玉紫跟柳黄为她又在大氅里,多加了两件极厚实保暖的衣裳。

    胡杨林里升起了数堆篝火,枯枝噼里啪啦地燃着,火光在衣袂上跳跃,像是伊黎故事里的精灵。

    谢姝宁渐渐有些困倦起来,眼皮沉沉。

    她靠在宋氏的怀里,盯着穹顶上细碎明亮的星子瞧。

    瞧着瞧着,忽然听到不远处刀疤厉声喊道,“来的是谁?”

    与此同时,近日来一直跟在刀疤身边做事的冬至悄然走近了谢姝宁母女,压低了声音道,“太太小姐,有外人混进来了!”

    谢姝宁大惊,登时睡意全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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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再逢

    自打出了敦煌,他们一路行来并未遇到过路的商旅驼队。

    刀疤跟向导决定在这片胡杨林里扎营之前,也都细细盘查过,明确肯定此地没有外人后,他们才停下了脚步,在此休憩。

    可这会,冬至却说,有人混了进来!

    谢姝宁从宋氏怀里起身,披着厚厚的熊皮大氅,皱眉低声问道:“怎么发现的?”

    因为惊慌,她语速飞快,一边说着话一边已让桂妈妈几人陪着宋氏坐在篝火边,轻易不要走动。

    “刀大叔的人在边缘巡逻时,发现了被抹平了的沙子。”冬至不敢扬声,神情紧张地回答道。

    谢姝宁听了眉头却皱得愈加紧,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迟疑着道:“书上记载,沙漠里有一种大耳的似狐动物,行走时,喜用长尾将脚印一一扫去,会不会只是遇到这种狐狸?”

    按照冬至的说法,刀疤的人发现的,只是有抹平痕迹的沙土,而没有亲眼见到脚印。

    冬至便道,“小心为上。”

    荒郊野外,若真的有生人混入驼队,可就不妙了。

    篝火掩映下,谢姝宁苍白的面色上现出几分红润来,她点点头,吩咐起冬至来:“你去把图兰叫来。”

    图兰是他们离开敦煌时,宋延昭特地为她准备随行的侍女。

    她身边的玉紫柳黄几人,虽都足够尽忠职守,也不乏心细谨慎,但到底都是弱质女流,真遇到了事,一个也无用。

    所以,早在她在庆典上受伤之后。宋延昭就已经开始为她寻摸起了合适的人选。

    图兰今年十五岁,身形高大,远远看过去,比同龄的少年可壮实的多了。

    兴许就是因为如此,她的面相也缺了普通少女该有的柔美,反倒多了分英武的男儿气概。

    “小姐。”冬至很快便将图兰带了过来。

    图兰的西越语已说得很流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说话的腔调也恍若男子。

    因而玉紫跟柳黄,都不大愿意接近她。

    图兰自己也明白,所以篝火一燃起。她就跑去同骆驼一道休息。

    谢姝宁却很喜欢她,图兰站在她跟前,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半头,要她仰头才能看到图兰的视线。图兰便自动在她跟前矮下身来,半跪在地上。

    “图兰。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谢姝宁正色说道。又扭头看冬至。“至于冬至,你便跟着母亲吧,再去同刀疤要两个人,一道守着。”

    冬至应了声,退了下去。

    “阿蛮,你准备做什么去?”宋氏紧张得很。伸手来拽她,“虽然有图兰跟着你,可这种时候你怎好胡乱走动!”

    知女莫若母,谢姝宁的话一说完。宋氏便反应了过来。

    图兰的功夫很好,凭一人之力赤手空拳撂倒几个大汉,绝不成问题。

    但饶是如此,宋氏仍不能放心。

    谢姝宁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声,重新在她身旁坐下,靠在她肩头轻声道:“娘亲别担心,阿蛮哪也不去。”

    反正,刀疤那边还没有消息。

    这片胡杨林并不大,因顾忌着宋氏母女一行人是西越人,驼队中又多是男人,故而夜里扎营时,便分成了两帮。

    刀客们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摊巨大的火堆。

    胡杨林上空的天泛着微微的红,下头的光线却依旧是昏暗的。

    谢姝宁陪着宋氏,视线越过火堆往另一侧看去,却只能瞧见一群人来来回回的身影。

    方才刀疤故意高声喊了一句,地方有限的胡杨林里,霎时便传遍了那句问话。一时间,混进来的人就愈发难逃,这会定然在某个角落里藏着。

    时间缓缓流逝,篝火堆里燃烧着的枯枝,也逐渐殆尽。

    图兰默不作声地折断了一把干枯的胡杨枝,往火堆里丢。

    谢姝宁抿着嘴,屏息听着刀疤那边的动静。

    谁也不敢闭眼睡上一觉。

    “嗷呜——”

    如水的月色里,忽然传来一阵高昂的狼叫声。

    随即,便有悠长的“嗷呜”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在寂静空阔的沙漠上传出老远。

    桂妈妈跟玉紫几个都胆小得紧,听到这声响畏畏缩缩地聚到了一处,眼睛除了面前的篝火外,便什么也不敢看了。

    图兰却意外的兴奋起来。

    ——她是跟着狼长大的孩子,性子也如狼一样。

    正当此刻,刀疤那边蓦地爆出一声厉喝,“他娘的,还想跑,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胡杨林里一阵骚动。

    谢姝宁一下子站起身来,唬了宋氏一跳,连声问:“阿蛮你不准去!”

    “女儿不去。”谢姝宁并没有迈开步子。既抓到了人,刀疤就必然会将人押到这边来。她们才是主子,刀疤几个并不能自己做主。

    果然只过了一会,刀疤便带着一群人快步而来。

    宋氏亦站直了身子,将谢姝宁半护在身后,低声叮嘱,“有什么事,娘亲做主便好,你不要插手。”然而说着话的时候,她自己的手心分明在冒汗,母女俩相握的那只掌心处汗津津的,一片黏腻。

    谢姝宁没有揭穿她内心的惶恐。

    她知道,她的母亲只是拼尽一切想要保护她。

    故而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母亲身后,反手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

    但她的视线却没有一瞬离开过面前越走越近的刀疤一行人。

    很快,他们走近了。

    人群散开,随行的刀客中有人推搡着将两个陌生人重重推到了篝火旁。

    两具衣衫褴褛的身躯,“嘭”一声摔在了地上,溅起一地扬尘。

    刀疤肃容面向谢姝宁,道:“太太、小姐,就是这两个狗东西混了进来!”

    谢姝宁没有说话。

    只有两个人,再看两人狼狈的模样。不像是游荡在沙漠上的盗贼。

    可若不是盗贼,混进他们的队伍又想做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的旅人,在发现他们一群人已经在胡杨林里扎营后,便不该悄无声息地潜入,而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同他们打过招呼分走地盘夜宿才是。

    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可审问过了?”宋氏咳了两声,问道。

    话音落,一条蜥蜴飞快地从沙土下钻了出来,在篝火旁打着转。倏忽间已窜到了地上的两人边上,要往其中一人的衣衫里钻去。

    戈壁沙漠上,时常会有旅人遇难死去,当风沙过后,露出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动物吞吃殆尽。而不够强大的蜥蜴。则在那之后盘旋在尸骸上,搜寻残渣。

    这沙漠上的蜥蜴。是嗜血的。

    伏在地上恍若死尸的人。在蜥蜴钻进衣裳的那一刻跳了起来,似乎只是一瞬间便将那条蜥蜴徒手撕碎了。

    宋氏“呀”地惊呼了声,别过脸去。

    谢姝宁却死死盯着那人的脸看。

    糊满了黄沙,面目模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刀疤一脚踢了过去,将人重新制住。粗声冷笑,“臭小子,你还想跑不成?”

    听到臭小子三个字,谢姝宁才惊觉。面前的两人年纪的确不大。

    这么一来,事情就愈发奇怪了。

    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为何会出现在荒漠上?

    即便是本地人,也鲜少有人敢这样便上路的。

    “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何要混进来!”刀疤一脚踩在少年的背上,声音粗噶地发问。

    谢姝宁闻言,便悄悄后退半步,示意身后跟着的图兰低头,近乎耳语般地同她道:“去看看,他们来时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图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被刀疤踩在身下的人,依旧沉默着。

    刀疤勃然大怒,拔出弯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不说也罢!”

    一群总在这片大漠来往的人对这样的场景似是见怪不怪,宋氏几人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宋氏更是直接将谢姝宁抱在了怀里。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那人必定死在刀疤刀下的时候,火堆边上的另一具身躯却动了动,声音虚弱地喊了声,“七哥……”

    刀疤的弯刀堪堪停住。

    谢姝宁从宋氏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循声望了过去。

    那人方才喊的,是西越语!

    在场的诸人皆愣住了。

    “西越来的?”刀疤皱起了眉头,刀子却未收回。

    “咳咳……咳……”刚出了声的少年重重咳嗽着,翻身坐了起来,“大叔,我们只是路过……”

    刀疤嗤笑,“路过?”

    “十一!”被刀疤踩在身下的人,突然斥了声。

    场面一时间变得古怪起来。

    “真的只是路过呀大叔……”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声,少年的声音里蓦地带上了哭腔,“我跟哥哥同爹爹一起带着货物从大食往回走,路上遇到了风暴,人都死光了……”

    三天前,的确有一场风暴。

    宋延昭派来的向导精通风向,特地避开了,才带着他们上路。

    “阿蛮,他们是西越人?”宋氏听了这话,神色间莫名便放松了些。

    谢姝宁却疑心重重,不敢轻易相信,沉思着并没有听到宋氏低低的声音。

    “阿蛮?”宋氏便扬声又唤了起来。

    谢姝宁一愣,“怎么了娘亲?”

    听见母女二人的对话,那边正在哭诉的少年声音一顿,过了会才继续说下去,“原本还有一匹骆驼,可是昨天我跟哥哥实在太渴太累,只好……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这片胡杨林就发现了你们,我跟哥哥只是想偷点干粮跟水……大叔我们知道错了,你放过我们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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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同行

    因为干渴而显得喑哑的声音,伴随着火堆里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在胡杨林里回旋。

    忽然间,谢姝宁便听得有些漫不经心起来。

    有些人,即便是扯谎,也能说得像是真的一般。

    可同样也有那么一群人,即便听到的谎言再真切,也能凭借直觉分辨出来。

    她敢肯定,面前的少年口中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刀疤比之她,更加老道,当然也不会立即相信他口中的话。然而宋氏便不同了,她贴近谢姝宁,叹息着道,“可怜见的,一场风暴过后,便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二人。年纪又小,只怕心里慌得很。”

    “娘亲……”谢姝宁听着,忍不住皱眉。

    说着话的当口,图兰悄悄地回来了。

    谢姝宁便暂且熄了同宋氏解释的念头,扭头去看图兰。

    身形高大的少女壮实得像是一头小牛犊,牢牢立在那,低着头用语调怪异的西越语道:“小姐,没有别的痕迹,就只有两个人。”

    旁人说没有,谢姝宁还要掂量下,但图兰说没有,那就肯定没有。

    谢姝宁便笑着,点了点头。

    图兰这个丫鬟,宋延昭是花了大心思寻来的,绝非等闲之辈。

    收了视线,她正要同宋氏明说那两人可能在撒谎,便看到宋氏捏着帕子抹了抹眼角,“阿蛮,真真是可怜的很,快叫刀疤别踩着人了,万一再伤着了可就不好了。”

    这荒沙野漠的,药物稀缺,能不用便不用。

    可就算他们被刀疤伤着了,同她们又有何干系?

    谢姝宁张了张嘴。“娘亲,刀疤在审……”

    “审什么!快瞧瞧那孩子的腿,还在流血呢!”

    可她的话未说完,就被宋氏给打断了。

    宋氏扬声喊了刀疤一声,随后又地看向谢姝宁,感慨道:“前些日子,若我们提早了几日启程,是不是就正巧遇上了那场地震?若是娘亲没了,只剩下你孤身一人在这茫茫广漠里求生,你怕不怕?”

    上回的地震的确只比他们预订离开的时间早几日。可这分明是两码事。

    谢姝宁无奈地握紧她的手,“娘亲莫要胡说。”

    若宋氏没了,她焉能苟且偷生?

    这样的事,她是想也不敢想。

    然而宋氏经过上回的地震后,就对生死灾祸惶惶不安得很。他们出发后。她有泰半时间是惶惶度日的。

    如今听到了那两个少年遭遇的惨事,她的心一下子便软了。

    何况方才图兰的话她也听到了。只有两人。他们这只驼队里却有这么多人,难道还要怕这两个孩子不成?两人就算浑身黄沙,也依旧能看出身上带着伤,瞧那模样,只怕一个图兰就能降服,何必怕?

    “你刚刚也听见了。他们说的,可是地地道道的西越语。”宋氏迟疑着,劝说起谢姝宁来,“我们且给他们先干粮与水。再细细审问不迟。眼下这样的处境下,他们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的。”

    谢姝宁闻言,下意识便要拒绝,但在视线触及母亲温润,带着朦胧水汽的眼睛时,推拒的话不知为何就卡在了喉咙深处,迟迟不肯冒出来。

    她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地形后,才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母亲的话。

    但没等宋氏高兴,谢姝宁便立即同刀疤道,“刀叔,取绳子先将两人捆起来,再让人取些水跟干粮来。”

    她年纪不大,但做事向来有分寸,离开敦煌前,刀疤又得了宋延昭的亲口叮嘱,这会听到谢姝宁的命令,便应了声照办。

    “阿蛮,捆着他们怎么喝水吃东西?”倒是宋氏,吃惊不已。

    谢姝宁微微别过脸,轻声道:“娘亲,只是捆了手脚,又没封了嘴,有何关系?让冬至几个喂了便是。”

    俘虏的待遇,焉能同友人一般。

    宋氏愣了愣,想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便没有再说。

    那边刀疤几人也已飞快地将两个夜闯的少年的手脚都捆了起来,冬至也得了谢姝宁的吩咐取了干净的布将两人面上沾着的沙土抹去。

    沙土之下的肌肤仍是脏的,有些明显干裂了的痕迹。

    刀疤一行人常年混迹大漠,对各种表象了如指掌。眼下他只看了看,便能肯定,这两人至少已在外头逗留曝晒了数日。

    衣衫褴褛的模样,容易伪造,但身体上的痕迹,却不容易。

    这么一来,少年方才说的那些话,似乎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你说你们从大食出发,那就不是头一回来漠北。”看着冬至分别给两人喂水,刀疤眯起了冷锐的眼,询问起来,“一共来了几回,都带了什么货物,又要往哪里去,是何地之人?”

    若是头一回来漠北的商旅,多半在敦煌便将货物都出售了准备返程,不会冒险继续往更遥远的大食国去。

    喝过了水,方才被刀疤踩在地上的少年先行回答,“我爹是行商,常年在外走动,但我跟弟弟这是头一回跟着来……”似是说到了伤痛之处,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直到刀疤冷哼着催促,他才重新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跟弟弟不通商货……只记得带去了大批茶砖丝绸……我们是京都人……”

    谢姝宁沉默地听着,随着他的叙述,眼中神色阴晴不定。

    听上去,似乎全无漏洞。

    若是这种时候他还能一气呵成地将刀疤的问题回答清楚,才是做贼心虚。可他的声音是悲痛的,话里的内容也是带着生疏不明。

    只这样听着,像足了真的。

    然而她还是不信!

    “你叫他十一,他叫你七哥,你们是亲兄弟?”暗夜里,即便披着厚厚的大氅,寒意仍旧不可阻挡地涌上来。谢姝宁打了个寒颤,冷然问道。

    “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称呼是因了族里的排行。”

    不曾停止啜泣的另一个少年,抬头望了过来,低声说道。

    他湛黑色的眸子里泛着水光,神情恳切而真挚。

    谢姝宁一怔。

    火光照映下,两张憔悴的少年面庞,的确有着几分相似,眼角眉梢的神态也略有相同之色。

    她垂眸,吐出一口气。随后方道:“既是京都人,便报上住宅地址吧。”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在场的人,皆愣了愣。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被称为十一的燕淮才讷讷回答。“东城八灯巷,我家的宅子就在点心铺子的隔壁。就是那家五味斋。不过。我们从来也没吃过五味斋的点心……”

    “往后只怕也没机会吃了……”一旁同样被捆住手脚挣脱不开的纪鋆听见,便接话道。

    既然燕淮特地提了五味斋,那便说明这家点心铺子很出名。

    果然,五味斋三个字一出,宋氏便诧异地脱口而出:“你们便住在五味斋隔壁?”

    谢姝宁眉头紧蹙。

    刀疤则疑惑地问道:“太太,果真有家五味斋?”

    他们一行人也都是去过京都的。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五味斋,怎能不觉得奇怪。

    可谢姝宁却知道,这家规模不大的铺子,在坊间的名声并不显。它的确出名。却只在京都官宦之家以及勋贵们之间有名。五味斋的点心量少,价高,非一般人能承受。所以即便他们真的就住在五味斋边上,也的确是吃不起的。

    既知道位置隐蔽的五味斋,难道真是京都人?

    直到这一刻,谢姝宁心里才有些动摇了起来。

    殊不知,燕淮知道五味斋,正是因为他吃过五味斋的糕点。

    “正是,八灯巷里的确有一家五味斋。”宋氏心里却何止动摇,根本便已彻底相信了两人的话,“你们京中可还有亲人?”

    “母亲仍在家中企盼我们回去!”许是问到了他们心坎上,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宋氏听到这话,本就不易冷硬的心,愈加软化。

    在遥远的异域遇到了同乡,又是才失了亲人的可怜少年郎,她只看着便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去。

    若她是他们在京都等候的母亲,已失去了丈夫,还要再失去孩子,只想一想便觉得痛不欲生。

    宋氏便道:“左右我们也是回京都去,倒不如顺道捎他们一程如何?”好在她虽心软,却还没有软到脑子不清,略一停顿,她紧接着又道,“两人都受了伤,身边怕也需要个人看顾,冬至便去跟他们同行,一应水食药物,皆由你准备。”

    冬至是谢姝宁身边的人,她看在眼里,也放心得很。

    而且,她将事情这么一安排,谢姝宁便很难拒绝。

    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

    “娘亲且慢,我们还不知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谢姝宁既没答应也没否决,问起了旁的。

    结果刀疤闻声面色古怪起来,咳了两声道:“中途有个臭小子去解手,叫他们钻了空档。”

    这么一说,竟还是自己手下的人出了纰漏……

    谢姝宁默然。

    不等她说话,两个浑身沙土的少年已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口中不住道谢。

    倒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谢姝宁看看宋氏,望着母亲期盼的模样,有些话不知为何便难以启齿。咬着牙,她仍旧只用她们听得见的声音委婉地说了句,“娘亲,等天明了我们再决定带不带上他们如何?”

    两个陌生人,带着上路,岂不是自找麻烦?

    然而她这样想着,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是被带上了。

    刀疤特地来寻了她,背着宋氏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才决定先带上他们,等到了下一程落脚的地方,再商议。

    一路上,那两个少年便如同骆驼背负的货物死物一般,安安静静的。

    一行人平平安安地往于阗而去。

    于阗古城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头顶上还是碧空如洗,然而下一刻风沙便在远处席卷而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叫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高耸的城墙已映入了他们的眼帘,由向导带着他们飞快往城内去。

    就在这时,驮着谢姝宁的骆驼蓦地发了狂,扭头就往队伍的最后面跑去。

    紧跟在谢姝宁身侧的图兰慌忙去追。

    风沙迷眼,谢姝宁的心都几乎要被颠了出来。她紧紧拽住缰绳,身子伏在驼峰上,扭头去看身后追过来的图兰。

    意外来得太快太突然,众人又都处在沙暴将来的紧张中,一时间谁也没能在第一时刻拉住谢姝宁。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温驯的“沙漠之舟”也能跑得这般快。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脱离了队伍,而图兰尚未追上来。

    刀疤几个应当也已经在拼命追来,但隔着渐渐弥漫起的黄雾,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身子晃动着,缰绳几乎脱了手。

    她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小心!”

    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她来不及扭头,便觉得有个人跳到了自己身后,随即抱着她一道滚下了骆驼。

    黄沙兜头落下。

    她艰难地睁开眼,便见一丛小喇叭似的红色伞形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绽放,灿烂似锦。

    她惊魂未定地想起,自己曾在图鉴上见过它。

    图鉴上写着——

    天宝花,又名沙漠玫瑰。(未完待续。。)

    ps:  感谢小萌娃、毛毛爱瞌睡亲的平安符~~

第153章 于阗

    一如沙漠上的子民,沙漠玫瑰的颜色热烈而分明。

    艳丽的花朵盛开着,为这片贫瘠的土地带来了勃勃的生机。

    它是天神的赐予。

    谢姝宁想起图鉴上最后的那一行字,愣了愣。

    怔神中,她却已被人半拖着从地上拽了起来。黄沙沿着散乱了的长发扑簌簌滚落,落到了身上。风一阵阵吹来,吐纳间,她唇齿间瞬时被灌满了砂砾,扰得她不得不紧闭双唇低下头去。

    “小姐!”

    方一低头,图兰的声音就已在背后响起。

    身后一松,谢姝宁回头去看,却只瞧见一个单薄的少年背影匆匆而去。

    “小姐,可有受伤?”图兰在她身边停下,一贯木讷的神情一扫而空,急声问道。

    谢姝宁“呸呸”两声将口中砂砾吐在了地上,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没有受伤,我们快些进城吧。”

    风暴将至,于阗古城近在眼前却还有一段距离要行,他们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用在这里耽搁。

    图兰便将她扶到了骆驼上,两人共骑,扭头往回赶往队伍。

    刀疤几个也到了不远处,见到她们平安归来,皆长舒了一口气,一齐调头前往于阗古城。

    驼背上,图兰忽然道:“小姐,您的骆驼只是害怕了,您不要责怪它……”

    谢姝宁的骆驼这会已经跑得连踪影也无,她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逃跑了的骆驼身上,图兰这么一提,倒叫她迟疑了下,道:“人怕风暴,骆驼当然也怕。”说完。略一停顿,她便皱眉问了起来,“图兰,你方才可瞧见是谁救了我?”

    “是十一。”图兰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几日过去,驼队中的人其实已经都已经同那两个被宋氏收留的少年,变得相熟了。

    他们自称姓季,名字普通,平日里驼队里的一众人也都只按照他们的排行叫。

    季七,季十一。

    谢姝宁当然不信这两人真的姓季。但耐不住宋氏相信。

    好在一路走到于阗,这两人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只这样看来,倒真像是要跟着他们往京都去的。

    “你没瞧错?”谢姝宁眼神微沉,问道。

    图兰点头,“没有瞧错。就是他。”

    谢姝宁见她言之凿凿,似确信无疑。心里不禁苦恼起来。

    原本她便跟刀疤商量过了。他们一群人要在于阗古城整休几日再启程,等到启程之日便不再带上季氏兄弟。

    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能将他们从沙漠里救出来,又一路带到了于阗,已是仁至义尽。

    可如今突然出了这么一出,定叫宋氏对他们感激涕零。势必要将两人一路带到京都才肯。

    救命之恩,焉能不报?

    谢姝宁抱着图兰的腰,任由身上沾着的黄沙被风吹得扬起,乌黑的长发在风中绞动。

    ……

    然而此时。已经率先回到了队伍的燕淮,却一言未发,只面色沉沉地看了身旁的纪鋆一眼。

    纪鋆则坦然地同他对视,眼神坚定。

    燕淮看着,勉强牵了牵嘴角,随即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已近队伍末尾。

    从他们的方向追出去,反到是能最快救下谢姝宁的人。

    然而方才追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失了手。论武学方面的造诣,纪鋆虽年长于他,却尚且不如他。这样冒险的事,纪鋆事先却连一个字也没告诉他。

    即将迈入于阗古城的这一刻,燕淮忽然忍不住狐疑起来,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亲如兄弟的七师兄?

    亲如手足,他们之间却似有隔阂。

    燕淮沉默着,同时却又忧心忡忡。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该回燕家去……

    父亲病重,按孝道,就算他双腿都断了,爬也该爬回家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才是。可若遵循内心,多年来的等待跟期盼早就都化成了怨忿。

    何况,如今还有人并不想要他回去!

    沉思间,狂风愈大。

    驼队也终于顺利地进入了于阗古城,避开了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谢姝宁重新回到了宋氏身旁,心有余悸,依旧同图兰共乘一骑。

    气氛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只动作迅捷地往原本就决定了的落脚点而去。

    还是她们去年来时入住过的那家客栈。

    豪爽的老板娘甚至还记得她们,一见面就喊道:“谢夫人,谢小姐!”又招呼着让店小二把她们往楼上带,一边吃惊地同谢姝宁道,“谢小姐这是在沙堆里同骆驼一道打滚了吗?”

    谢姝宁浑身沙尘,的确十分落魄狼狈。

    宋氏帮着拍了拍她身上的沙土,无奈地摇摇头同老板娘道:“麻烦老板娘备点热水送到客房里。”

    这模样,不好好洗洗如何能见人?

    老板娘哈哈大笑着,让人下去提热水送上楼去。

    这客栈本就不大,谢姝宁一行人也不少,而且又带上了不少金子,与人混住容易多生是非,这回便索性将这间客栈囫囵包了下来。

    老板娘当然殷切得很。

    非但让人送了热水上去,还备上了热气腾腾的食物跟茶水。

    茶叶用的还是大红袍。

    虽不是上等货,在这里却也价值不菲了。

    茶水清香四溢。谢姝宁脱衣入了浴桶,接过玉紫端过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四肢百骸都似乎带上了这怡人的香气,叫人终于有了活回来的感觉。

    玉紫便拿来香胰子,服侍她沐浴。

    图兰也在屋子里守着,只有柳黄被打发去了宋氏那帮着安置。

    “呀,小姐您的下巴!”

    刚放下茶盏,谢姝宁便听到玉紫惊叫了声。

    她皱眉,疑惑地道:“怎么了?”

    说着伸指去摸自己的下巴。手指触碰之处,带来丝丝疼痛。

    玉紫在边上急得跺脚,“这可怎么是好,破了相了!”

    图兰平日里瞧着木愣愣的,这会倒飞快地取了镜子来给谢姝宁。

    不甚清晰的镜面上,她下巴处那一块红肿,其实并不十分显眼。只是先前摔下骆驼后,被粗粝的沙子给磨破了点皮而已。谢姝宁仔细看了又看,安慰玉紫道:“没事的,过几日便好了。再不济等回了府,让鹿孔开些药来抹抹,断不会留下一丝疤痕的。”

    听到痕迹二字,玉紫忽然静了下来。

    过了会,她却捂着脸哭了起来。泪珠子滴滴答答地滚进浴桶里的热水中。

    热气氤氲间,她哭得面色涨红。

    谢姝宁跟图兰面面相觑。

    玉紫抹着泪。嘟嘟囔囔地道:“下巴上的疤能消。可心口那疤如何消?小姐将来可是要嫁人的,未来的姑爷若因了这不喜小姐可怎么是好?”

    女子肌肤,最好的乃是滑如凝脂,光洁如雪。

    便是手指尖尖上破了个口子,也要想尽办法消了去,何况谢姝宁胸前那道永远都消不去的伤疤。

    向来厉害的玉紫。这会却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孩子。

    谢姝宁哭笑不得,伸出**的手去拽她,“玉紫,我离及笄还有好几年呢!”

    “是啊是啊。何况,小姐难道还不能寻个不在意伤疤的姑爷吗?”图兰嘴不灵巧,见玉紫哭了,却也绞尽脑汁地安慰起来,“再说了,伤疤可是英雄的象征!不信你瞧,我身上……”

    “停停!水都冷了!”眼瞧着图兰似要宽衣解带给玉紫看自己身上的伤疤,谢姝宁急忙制止。

    听到水冷,玉紫也不敢哭了,慌慌张张抹了泪,拿了梳子帮谢姝宁清洗长发。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谢姝宁心口留下了这道疤的真凶却就在这间客栈里。

    谢姝宁盥洗的当口,燕淮跟纪鋆在房间里争执了起来。

    宋氏心软,也不在乎银子,何况一整间客栈怎么也够住了,众人三三两两便都能分开休息。

    冬至当然应该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燕淮两人,可因为燕淮方才救了谢姝宁,宋氏如同谢姝宁料想的一般感激不已,觉得自己再不能将两个好孩子当做恶人对待,便只让冬至在他们隔壁屋子住下,并不叫他们三人挤在一处。

    但是生怕隔墙有耳,两人对话时,依旧将声音压低得近乎耳语。

    燕淮记挂着方才踏入客栈时,从老板娘嘴里听到的那声“谢小姐”,莫名慌乱了起来。

    姓谢,乳名也叫阿蛮。

    难道她便是谢家八小姐?

    京都同漠北相距数千里,真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立在窗边,望着外头车水马龙的景象,心里疑虑重重,口中道:“七师兄下手之前为何不知会我?”

    “你古古怪怪的,以为我看不出?”纪鋆不答反问。

    燕淮微怔,终于有些恼了,“你怎会想到要对她的骆驼动手脚?”

    纪鋆神色自若地道:“十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既敢动手,定然就有万全之策。何况如今,她不是被你好好地给救回来了?倒是你,急巴巴地抢在我跟前去救人,也不顾脚伤未愈!”

    打从一开始,纪鋆便打算使计让他们成为谢姝宁的救命恩人,好能一路跟着平安到达京都。

    单独行动,远不及跟着驼队来得保险。

    然而他的确没有告知燕淮。

    “这回只是运气。”燕淮伸手攀在窗棂上,盯着下头来来往往的旅人,“七师兄,这一回是我连累了你。”

    纪鋆皱眉,“追你的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自小相识在天机营中,平素连外人也不认得几个,如今天机营也没了,怎会有人对他们紧追不舍?

    “只怕……是我家中派来的人……”站在床边的少年叹息道。

    纪鋆面色惊变:“你家中派来的人,却是为了杀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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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追捕

    逃出天机营后,他们身无分文不提,又都受了伤,所以离开漠北前往西越的行程一拖再拖。

    养了近半个月后,两人便有些忍耐不住,开始动起心思准备即刻启程。

    银子细软,都要提前准备妥当。二人便趁着某巨贾寻了胡姬喝酒时,从他身上拿走了大笔银钱,随后又找了两匹骆驼,便要出发。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他们才刚刚上路,就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从他们骑上骆驼启程的那一刻开始,这条归乡的路便遍布荆棘,艰险重重。

    最初,燕淮跟纪鋆皆怀疑,是不是天机营中尚有人活着?此刻隐在暗处追捕他们的人,正是天机营残存的人。这么一想,他们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开始设局反击。

    月圆的那天深夜,他们成功捕获了一个人。

    可那人相貌陌生,谁也不曾见过,显然并不是天机营中的人。

    疑惑间,来不及拷打,那人已咬舌自尽。

    是死士……

    近些年来,天机营在西域三十六国间打转,风师父眼中只看得到黄白之物,旁的一概瞧不见。因而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他都接。今日去杀雇主想杀的人,明日就又能收下别人的买命钱去杀先前的雇主。

    来来回回,天机营的仇家几乎遍布西域诸国。

    好在他们一直隐蔽,始终没有人寻到过天机营所在。他们每一回行事,也多是戴了面具的,故而也无人知晓天机营中诸人的真正面貌。

    但事到如今,两人却不敢再同过去那般肯定了。

    他们才要离开漠北,就被人盯上。

    定然是哪一国派来寻仇的人。

    二人如是想着,却在纪鋆从死去的人身上发现了那块木牌时。再次陷入了困顿处境。

    那是一块陈旧的木牌,小小的,上面只刻了一只鸟。

    ——是一只燕子。

    除此之外,没有字,没有句,什么也无。

    纪鋆当然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燕淮却在瞬间了悟。

    燕家是经年的簪缨世族,一直以来,历任成国公都擅武,也都享有殊荣。能自养一支不超百人的精兵队伍。

    于高坐在皇位上的天子而言,只百人,并不足为惧。哪怕有朝一日成国公要反,仅凭这些人,也是绝进不了宫门的。所以历任的西越帝王。从未要求燕家废除这支队伍。

    恍若门客,只养在燕家。谁也不真的将他们当一回事。

    然而身为世子的燕淮虽少小离家。却也知道,他父亲燕景麾下的那支精兵,其实远不止百人。

    而且,那群人也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就会被他们擒获。

    半是震惊半是惶恐的,他仔细将那块牌子翻来覆去查看了一遍。

    黑牌,燕子图案。

    他在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群人并不属于他父亲最亲密的那支百人精兵。

    他在离开京都之前,曾被父亲带着去见过一回那群人。

    每个人的腰间,都佩着红牌。

    同样的燕子图案,红牌为上。黑牌为下品。

    手握红牌的人,若无成国公亲口下令,谁也休想动。而黑牌却不同,只要有成国公的手书,不必见人就能调动。

    可是,除了现任成国公燕景外,谁还能拿着他的书信字条四处瞎跑?

    心中一紧,陈旧的木牌就在他掌心碎成了齑粉。

    那一日燕淮的异样神色,纪鋆并没有错过。

    只死了那人后,追捕他们的人似乎陡然间便变得大胆起来。

    他们一路狼狈逃窜,连能停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机会也无。

    而今好不容易在客栈里安安稳稳地换了干净衣裳,能坐下来说上几句,纪鋆当然要问。

    但从燕淮口中得到的答案,却叫他吃惊。

    他似难以置信,不等燕淮回答,便再次出声问道:“你从未说过你是如何来的天机营,我本以为你大抵是同我一样,被家中父辈狠心送来习武的罢了,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不是那样?”

    站在窗边的燕淮转过身来,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握紧,眼中神色急急变幻,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

    他的确,至今也不知道昔日父亲缘何会送自己来漠北,也同样不知,这一次究竟是不是父亲派了人来要他的命,又是为何要这般做。

    即便他绞尽脑汁,想破了头,也依旧想不透彻。

    从一开始,这件事便充满了重重诡谲。

    只是牵累了纪鋆。

    静默了会,他道:“七师兄,不抓到人,他们想必不会放弃。你跟我同行,总是免不了被牵扯上,倒不如先行离去吧。”

    话音落,纪鋆便气得皱眉,恨声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怕?”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燕淮轻笑,“可是,总不能叫你以为我丢了命。你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姐妹在等着你回去。”

    纪鋆听了却依旧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蔑,“你救了我一命,我就算这回将命还给你,也是该的。更何况,眼下情况良好,那群人不一定就能寻到你我。”

    前些时候风暴来袭,他们终于借机甩开了人,九死一生的混进了这支前往京都的驼队。

    也正是从那之后,事情似乎忽然平息了下来。

    “兴许,那群人已经命丧沙丘之下了。”纪鋆眉头不展,顽固地道,“你也不必赶我走,离了我,你才是真的要没命了。”

    燕淮抬脚走至桌边坐下,神容憔悴地趴在桌面上,笑了笑,“七师兄不愿走,便不走吧。你我兄弟一场,若能死在一处也是好事。”

    听着这话,纪鋆抬手给自己沏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没那么容易死在这。”

    两人加起来,也不足而立之龄。若就这么死了,谁能甘心?

    最起码,纪鋆是绝不甘心的……

    燕淮却没有再开口,只静静趴在那,想起了另一个疑点。

    他来漠北,是被父亲的人送来的。

    知道他在漠北的人,想必也只有父亲一人。

    若不然,他的外祖一家,怎会放任这样的荒唐事发生?

    即便小万氏成了燕夫人,又生了燕霖。父亲不在乎他了。可他身上,还流着万家的血。他的生母,是万家老夫人的心头肉。在外祖母跟前,他若能依在她怀中撒娇嬉闹,燕霖便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

    只可惜。他自小便不得外祖父欢心。

    但燕霖,也同样不讨喜。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如今年纪日长。再回忆起来,却渐渐琢磨出了别样的滋味。

    生母大万氏,继母小万氏,都是万家老夫人嫡出的女儿。

    就算她偏心,也不该将嫡次女嫁入成国公府做继室。

    自然,以燕家的门第来看。万家庶出的姑娘,是的的确确连做继室的资格也无的。但嫡次女……未免也显得太隆重……小姨子做了姐夫的填房,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好事。

    他隐约记得,乳娘曾提过。他的亲姨母会成他的后娘,乃是因为万家老夫人怜惜他年幼失了娘,又怕旁人顾不好他,所以才舍得嫁了嫡次女来。

    这话,他幼时是信的。

    如今再想,却是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了。

    ……

    屋子里寂静无声。

    客栈外的嘈杂声响便愈加明晰地从窗外传了进来。

    说话声,吆喝声,驼铃悠悠的清脆响声,夹杂着孩童嬉闹哭泣的声音,一丝不落地钻入了屋子里的两人耳中。

    忽然,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霍然起身飞快地走至窗边。

    一人一边,不伸头,只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楼下的人。

    他们房间的位置正对着大街,左边些便是客栈的大门。

    站在这,正巧便能将大门口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黄铜铸造的驼铃,在夕阳下流动着黄金般的光,被生铁敲击着,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出老远。

    挂着“叮铃”的最后一只骆驼慢悠悠的走出了他们的视线,出现在骆驼后的,是一群风尘仆仆的人。

    清一色的异族人面孔,胡语生涩,说起西越语来却再流利不过。

    他们进了客栈。

    屋子里的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纪鋆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他们?”

    那群人一直都在暗处,他们并没有面对面交锋过。

    燕淮也不敢肯定,只道:“只怕是他们,我们这就走!”

    “不行,现在想走也不容易,客栈周围肯定还有他们的人在守着!”纪鋆立即反对,“你听,他们在问老板娘话。你才救了他们的小姐,他们不会直接将你我撇清的。”

    那群人说话间显然没有扬声,可老板娘的大嗓门却一点也没控制。

    “找人?找什么人?小店已被包下了!”

    随后两人便听到下头出现了刀疤的声音,“这里想必没有几位要寻的人。”

    纪鋆看了一眼燕淮。

    “不行,留下去不是个法子!”燕淮却没有理会他,自去飞快地收拾了东西,寻了个刁钻的角度翻身就往窗外去。

    纪鋆没料到他才说了便行动,愣了愣也背上包袱跟了过去。

    而这时,刚刚盥洗完毕的谢姝宁却才听说楼下发生的事。

    听到柳黄说宋氏已经下去了,她哪里还呆得住,捧着把还湿漉漉的头发就下了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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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远归(30粉加更)

    玉紫攥着条干净的帕子急巴巴地跟了上去,却又不敢制止她。

    谁都知道,谢姝宁看着年纪小,性子也好,可事实上她比宋氏这个正经的主母,可厉害得多了。玉紫只得抿着嘴跟在她身后下了楼,时不时伸长手臂将她仍在滴水的长发擦一擦,好不叫已经冷了的水珠滴进谢姝宁的后领。

    当地的客栈多是这种二层小楼,木制的斑驳旧楼梯,并不大高。

    谢姝宁很快就走到了众人眼前。

    见只是个小姑娘,那群人并不在意,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其中一人仍旧态度桀骜地在同老板娘道,“我们要住店。”

    老板娘讪讪地笑:“我的爷,这都客满了,您几位还是上被处去瞧瞧吧。”

    这间客栈是于阗古城里,环境最好的一家,向来热门。

    “腾几间出来。”

    老板娘敢在这开店,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平日里也没少碰见冥顽不化的客人,闻言也不恼,只道:“这可不成,我可是收了银子的!”

    “多少银子?我们加倍。”对面的人闻言,却风轻云淡地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老板娘摇头,“诸位爷还是另寻吧,生意场上最是讲究个信字,我可不能为了点银子就失了诚信。”

    谢姝宁歪头,拧了一把头发,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浸湿了脚底下的地。

    “你下来做什么,没得冻着了!这头发还湿着呢!”宋氏瞧见了她,连忙凑近,催促她回去。

    从胡杨林开始,谢姝宁对那两个少年的不喜就一直流于表面,毫不掩饰。宋氏可不敢在这当口出什么纰漏。这群人话中要寻的人。显然就是被他们带到了于阗古城的人。且不论他们寻人做什么,只这般看着,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谢姝宁万一说了出去,可就不妙了。

    宋氏蹙眉,望向玉紫,道:“还不快送小姐上楼去,将头发擦干了。”

    “是。”玉紫悄悄觑谢姝宁一眼,伸手去扶她,“小姐,快些回房吧。”

    谢姝宁不动。握了握宋氏的手,随后笑了起来,面向那几人道:“老板娘说得是,这客栈已被我们包下了,哪有腾出房间来给你们住的道理?你们又不缺银子。上哪不是住?”

    话毕,她又冲刀疤道:“刀叔。若是这几位不识得地方。你便送送他们吧,这于阗古城里,客栈多如牛毛,总要好好挑一挑的。”

    三言两语,她已开始送客。

    老板娘不由略带惊讶地看她一眼。

    这胆识,可不像是西越朝被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

    来的这几人。个个腰间都佩着刀剑。

    虽说来往的刀客,也都身怀兵刃,可看惯了人的老板娘,眼睛毒辣刁钻。哪里会看不出这些人之间的区别。

    这群人,细皮嫩肉的,怎会是来往大漠辛苦讨生活的刀客剑客。

    “诸位请吧!”刀疤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是西越人?”听见刀疤的话,那群人却没有动,打头的一人却忽然这样问道。

    刀疤道:“这与诸位无关。”

    那人嗤笑一声,随后抱拳,道:“得罪了,只是我等来了漠北近半年,西越人见过不少,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

    母女二人,同行的没有男主人,的确极少见。

    谢姝宁抬手,擦去脸颊上沾着的一滴水,笑道:“我们要回延陵去,已耽搁了多日,这会正要休息,便不留诸位了。”

    “原是延陵人士。”那人牵了牵嘴角,同身后几人道,“这里既满了,我们便换一家客栈吧。”

    宋氏的口音里,仍不改乡音,带着软糯的江南味道。这会听到延陵,这群人倒是信了。

    一群人便鱼贯而出。

    刀疤飞快跟了上去。

    谢姝宁方才说的话,他可一个字也没有听错,也明白了谢姝宁的用意。正如离开敦煌时宋延昭说过的话一般,莫要看谢姝宁还是个孩子,她内心深处却绝不只是个孩子这般简单。

    刀疤的身影也在门外消失后,宋氏才长舒了一口气,同老板娘略闲话了几句便拉着谢姝宁上楼。

    先前燕淮两人进来时,正逢老板娘在后头让人安置驼队,恰巧没有瞧见二人,也算是好运气。

    宋氏暗自庆幸着,将谢姝宁送回了房间,拿了帕子擦她的发,又让玉紫下去再让老板娘多点一个火盆送来。

    天寒地冻的,这么晾着湿发,一下子便受凉了。

    “你瞧瞧你,越大越回去了,身子骨本就不好,再冻着了可怎么能行。”宋氏嗔怪着,神色间却有丝不自然。

    谢姝宁也不点破,任由她说。

    过了会,玉紫端着火盆跟图兰一前一后地进来。

    暖意融融而来。

    谢姝宁这才轻声道:“娘亲是在担心那两人吧?”

    宋氏微有些尴尬,“他们到底救了你。”

    “正是因为他们救了我,所以我刚刚才没有将他们供出去。”她微笑,“娘亲不必想了,那两人已不见了。”

    方才听到楼下来了寻人的人,又听到宋氏已经下去应对,她立即便让图兰去找燕淮两人,自己则带着玉紫下楼。

    果然,图兰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

    那群人找的,也果真是他们。

    “惹了祸事的人,我们带着他们到了于阗古城,便已是仁至义尽。若再留下去,迟早也要将祸事惹到我们身上,娘亲,我们可还要赶路呢。”谢姝宁靠在了宋氏怀中,被屋子里融融的暖意熏得懒洋洋的。

    眼下已是隆冬,等他们赶到京都,春花绽放,天日都暖了。

    谢元茂的信上说,让他们赶在年前回家,这显然是做不到的事。可年后拖得越晚,到时候回府就越是麻烦重重。

    她倒是有心慢慢来,可哥哥还在京里呢,她可舍不得再叫他翘首以盼着失望度日。

    宋氏遂叹了口气,“也罢,本是萍水相逢,我们也帮不了他们。”

    这才像话!

    谢姝宁就笑吟吟央着宋氏继续给自己擦拭头发,闭上眼假寐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图兰就来说刀疤回来了等着见她。

    这话是悄悄说的,并没有叫宋氏听见。谢姝宁便胡乱说了几样想吃的东西,半是撒娇着让宋氏去想想法子。

    宋氏就下楼去寻了老板娘。

    她便匆匆去见刀疤。

    刀疤来回原地踱步,见到她的面就道:“小姐,那群人很是古怪。”

    谢姝宁道:“哦?怎么说?”

    “我遵从您的话说要‘送送’他们,他们当然不愿意让我送。出门没几步路就撇开了我。可这地方我比他们熟得多,一会便追了过去。跟着他们一路转了半天。却也不见他们进客栈。我想跟的近一些,倒差点叫他们给发现了,便索性回来了。”

    “他们还在找人?”

    “是,找的是两个少年郎,是汉人。”

    “不必想了,找的就是那俩人。”谢姝宁垂眸。“果真是捡了大麻烦,好在人这会已经自己跑了。”

    刀疤擦了把额上的汗,“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倒不如歇一日,准备了补给,便直接启程吧?在下一站再多停留些日子养养精神也无妨。”

    谢姝宁赞成,点头应了,随后让刀疤增派人手轮流守夜,小心为上。

    “那两个人,可需要寻一寻?”刀疤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谢姝宁摇摇头,嘟囔着道:“多的是人寻他们。既然出了客栈,那就同我们没有一丝关系了。”顿了顿,她抬起眼来看刀疤,眸光闪闪恍若天上的星子,“他们若回来了,就干脆——”

    她伸手,在脖间横着一比划。

    刀疤瞧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磕磕绊绊地应了。

    望着谢姝宁离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看着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到杀人,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个问题,直到他们顺利离开了于阗古城,入了榆关,开始往京都去时,刀疤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两个少年不辞而别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找不到。

    谢姝宁一行人,则在第二天就启程上了路。

    此后沿途,倒真的平静了起来。

    没有半夜闯入营地的人,也没有四处寻人的怪人。

    后头的旅途中,只剩下了疲惫。

    漫长的行程,总是叫人倦怠的。

    进入京都后,他们便不住客栈了,开始借宿驿站,回府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可饶是如此,等到他们顺利进入京都时,春日早就已经来了。一路行去,入目之处皆是苍翠,桃花盛开似火,梨花纷纷如雪。

    天日暖了。

    谢姝宁去了厚厚的大氅棉服,开始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她从敦煌带回来的苍白疲弱,似乎也因为这明媚的春日而褪去了些,面色红润。

    宋氏深感安慰。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乡情更怯,马上要回谢宅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又忍不住慢了下来。

    刀疤一行人被安置在了上回宋延昭来京都时用云詹师徒的名义购置的宅子里,谢姝宁母女换乘了马车,开始往石井胡同赶。

    马车晃晃悠悠的,叫谢姝宁禁不住想起了多年前她们初次入京的时候。

    到了正门口,帘子被撩起,坐不惯马车的图兰近乎逃窜般地往外头冲,唬了守门的小厮一跳。

    正待发问,便见宋氏母女一前一后被人扶下了马车,顿时愣住了,过了会才回过神来,急吼吼地喊了起来:“六太太跟八小姐回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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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变化

    一别经年。

    再次站在谢宅门口,谢姝宁不觉有些恍惚。

    大门上的绿漆像是新刷过的,丝毫不见陈色。就连门扇上的兽头门环,也洁净如洗,没有一丁点锈渍。

    守门的小厮急急行了礼,其中一人便率先进里头去通传。另一人则匆匆忙忙将大门敞开,将她们一行人迎进去。

    隐隐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

    等到她们走至垂花门时,那里便已候着了一群人。

    婆子丫鬟迎上前来,殷切地来搀谢姝宁母女。

    谢姝宁冷眼一看,却未在人群中见着潇湘馆的人。她身边的卓妈妈、朱砂都不见踪迹。再细细一看,众婆子似乎都眼生得很。

    她们是前年秋日离开的京都,算一算已过了足足一年半。但是府里主事的太太不在,这些婆子媳妇子之间的任命调动,由谁来管?

    原本,她跟着宋延昭去西域,满打满算也只准备在去岁夏日便回到京都的。然而谁知,半途出了岔子,叫她们不得不在敦煌多逗留了许久。这么一来,京里的事,也就不大受控制,开始渐渐超出她所能预测的范畴。

    按理,宋氏虽不在家中,但她只是远游并非不归,何况谢元茂还在府里呆着,长房不至于在这么点时间里便插手三房的琐事。

    再者,她们离开之前的那些个烂摊子,也足以叫长房无暇分心去管三房。

    因而这会进了二门,走在抄手游廊上,谢姝宁已是飞快地在心中将三房如今的处境尽数设想了一番。

    陈氏早早颓了,可是难保这一年半里,她没有出幺蛾子。

    谢元茂的另一房妾室冬姨娘,过去虽不显山不露水的。而今究竟成了什么模样,是否因为山中无老虎,而猴子充大王,也不得而知。

    “咦,这里的插屏何时换成了这架?”走至穿堂,宋氏脚步微滞,看了看那架竹雕的高大插屏,皱了皱眉。

    跟在后头的一婆子便忙道:“回太太的话,这是去岁六爷亲自让人给换的。”

    谢姝宁记得,这里原先摆的并不是竹雕的插屏。而是一架紫檀木大理石的,是宋氏的嫁妆。因做工颇为精美罕有,所以才特地摆在了这做了道风景。

    为何被换了?

    她看看母亲的神色,遂道:“因何换了?”

    婆子笑笑,“原先那架也不知怎地裂了道口子。又不慎划破了九小姐的手,六爷这才发了话叫人给换了。”

    宋氏闻言。蹙着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抬脚继续往里走,一边问道:“九小姐近些日子可好?”

    “九小姐一切都好,如今也跟着覃娘子学绣艺,人也聪慧了许多。六爷还特地请了位女先生来教授九小姐读书习字。”婆子低眉顺眼的,娓娓道来。

    宋氏听了倒也高兴,“这倒是件好事。”

    随后她又问起了长房的事来。听说谢三爷又高升了,不禁吃了一惊。

    她们离开京都的这段日子,虽长也长,可真论起来。却也不过只是白驹过隙,极快的事。

    谢二爷去世时,三爷才升了官,而今还不满两年,他竟然又挪了位置。

    再往上,可不就得赶上当初的谢二爷了。

    果真如同谢姝宁当初所想,没了谢二爷,留京的谢三爷在朝堂上也开始如鱼得水,步步高升,支撑起了谢家的门庭。

    宋氏吃惊之余,想起了二夫人梁氏。

    她有心想问一问,但看一眼身旁跟着的朱姓婆子,被谢元茂打发来接人的,却眼生得很,便没了兴趣,索性不提了。

    一群人便默不作声地往正房大院而去。

    因路途遥遥的才赶回来,一行都风尘仆仆的,倒不好直接就这么去拜见长房几位长者。

    这会又已临近黄昏,春日的白昼依旧苦短,再过一会,天色就该黑了。

    宋氏便想着,干脆先回房洗漱休息,待明日一早再去拜见长房老太爷夫妇。

    一年多未见,就算是场面话,那也得有许多要聊。她们又误了除夕,实为不该,到时请罪也是免不了的。眼下累极了,没有应对的精力,宋氏也心疼谢姝宁的身子。

    她甚至想着,直接便让谢姝宁回潇湘馆去休息。

    但谢元茂得了消息,如今正在玉茗院里候着,谢姝宁不能不先去见过父亲。

    宋氏暗自感慨着,若换了过去,谢元茂知道她们远归,定然在第一时间便来相迎。而今,却只是等着。

    也罢,好在她过了段舒心日子,愈加不将谢元茂放在心上,这会也不恼。

    “太太,这些个东西,怎么安置?”将将要走到正房的时候,朱婆子忽然问道。

    谢姝宁跟宋氏都怔了怔。

    宋氏更是直接道,“直接都送去玉茗院便是,等空闲了再安置。”

    “这……那奴婢这就吩咐下去……”朱婆子迟疑着,眼中有嫌弃之色转瞬即逝,“你们几个,跟我走。”

    宋氏讶然,连忙制止:“等等,这事用不着你。”

    桂妈妈、图兰几个都在,哪里用得着假手于人。何况,这人算是什么东西?

    “太太……六爷亲自提拔的奴婢,这些个日子,府里的琐事也都是奴婢管着的……”

    “什么?”宋氏停下了脚步,难掩讶色,“你?”

    朱婆子面有得色,道:“奴婢原先是冬姨娘身边的人,因救了九小姐有功,便被拨到了瑞香院里伺候。后来,六爷见奴婢做事尚算条理分明,便提拔了奴婢上来管事。”

    言下之意,她岂不是成了谢家三房二门里的管家?

    朱婆子话里话外,似还有许多旁的意思,但这会个个疲乏,宋氏一时间也没有心思细问,便冷了脸道:“六爷不通内宅琐事。提拔了你,想来是觉得你能干。但这些东西都是千里迢迢从塞外运回来的,你怕是连如何放置也不懂。”

    “是奴婢僭越了。”朱婆子讪讪然地后退了一步。

    宋氏笑了笑,“如今我才回来,你僭越些也无妨。”

    如今无妨,过几日可就难说了,秋后算账,谁也跑不了。

    朱婆子能混到眼下这位子,是何等的人精,一听便顿悟。当下低头不语,再不敢提一句旁的。

    进了院子,台矶之上坐着说话的几个丫头一见她们入内,便慌慌张张地都站直身子迎了上来,口称:“方才六爷还念呢。太太跟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话,已有人打起了帘子。往里头道:“太太跟八小姐到了。”

    谢姝宁跟宋氏却没有立即进去。只在袅袅话音里对视了一眼。

    玉茗院里的丫鬟婆子,竟也都陌生得很。

    “福柔!”未及开口,房内出来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谢元茂。

    他容颜未改,依旧是过去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见了她们。眼角眉梢也都挂着浓浓笑意。

    为着这笑意,宋氏也只能跟着笑。

    谢姝宁在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父亲。”

    “阿蛮长高了许多呀!”谢元茂扭头看她,拉着她在自己身旁比划了下身量。微微吃惊地道。

    谢姝宁微笑,“可不该长高了。”

    重逢时分,气氛倒显得不错。

    可惜了谢翊还在书院,不能立即相见。

    然而没等谢姝宁感慨个两句,谢元茂便说道:“倒忘了,敏敏还在里头呢。方才本想去迎你们的,结果谁知教那丫头画画,给忘了时候。”

    刚一说完,便有个年方六七岁的女童梳着讨喜的丸子头,自里头走了出来,提着碧色的小裙子同她们一一见礼。

    “母亲,八姐。”

    她眼神清明,说话间口齿清晰,声音清脆。

    宋氏便笑着应了,问道:“听说敏敏开始念书了?”

    谢元茂颔首,眉宇间带着不加掩饰的欢喜,“念得不多,字倒写得不错。”顿了顿,他又加了句,“比之阿蛮也是不差的。”

    谢姝宁闻言,不置可否。

    一路走来,她心头像是笼了层砂纸,将眼前的这一切都笼了起来,模模糊糊的叫人分辨不清真相的脉络。

    府里的变化,叫她陌生,也叫她警觉。

    但此刻,并不是探究的最好时机。

    她已经疲倦极了。

    眼皮沉甸甸的,似要黏在一起。

    宋氏瞧见了便要玉紫柳黄先送她回潇湘馆去,睡一觉起身了再说。

    谢元茂是知道她受过伤的事的,见状就紧张地问:“过了这许久,阿蛮上回受的伤难道还未痊愈?”

    “落下了病根。”宋氏听他问起这个,便想到了那封催促她们归京的信,心里头有些不悦。

    谢元茂一愣,随即就忙让谢姝宁先回去歇着,“明日请鹿大夫进府来瞧一瞧,开些方子食疗也好。”

    谢姝宁乖乖应了,回潇湘馆去。

    然而,久别的潇湘馆,却同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了。

    守门的婆子昏昏欲睡地倚在门边上,直到玉紫不快地推了她一把,才惊醒过来,“谁?”

    “瞎了你的狗眼,连小姐也不认得!”玉紫跺脚。

    婆子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家小姐,喜得手足无措,“哎哟我的天,果真是小姐回来了!”

    声音惊动了里头的人,没等谢姝宁几人走多远,卓妈妈就带着人小跑着迎了来。

    “怎么了这都是?”谢姝宁被迎进了房中,落座后接了卓妈妈亲手沏的温茶,疑惑起来。

    卓妈妈“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无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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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警告

    谢姝宁捧着茶盏的手一顿,蹙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府里的人,几乎被换了一拨。”卓妈妈不敢抬头,说话间带着浓重的懊悔。

    谢姝宁听得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回忆着入府后一路的所闻所见,不觉眼神凝重起来。她将茶盏置于唇边,轻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而后方轻声道:“妈妈起来说话吧。”

    不论如何,潇湘馆里的人,倒还都是她熟知的。

    卓妈妈的话应是夸大了几分的,若不然,以其在潇湘馆里的地位,怎能安然无恙留守潇湘馆?理应早早就被撤换了才是。谢姝宁不在,卓妈妈就成了潇湘馆里权力最大的那一个,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焉有不先动她的道理?

    既然卓妈妈安在,事情就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谢姝宁心里想得透彻,卓妈妈却是始终不肯起身,只跪在她跟前,道:“奴婢辜负了小姐的嘱托,失职在前,如今没有脸面再站着同您说话。”

    谢姝宁将茶盏往手边桌案上一搁,索性离了红木的雕花软椅亲自去扶她。

    卓妈妈受宠若惊,要推辞,却见谢姝宁神色坚决,只得依了她的意思,从地上站了起来,羞愧不已。

    “您同太太跟着舅老爷去了漠北后,府里的事倒也都如先前太太安置好的一样,有条不紊的。可好日子没过几日,就开始乱套了。您知道,玉茗院的江嬷嬷是跟着四少爷、五少爷一道去了江南的,这么一来,下头的有些人就开始不安分了。”卓妈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再见主子的激动心情。开始叙述,“好在六爷丁忧在家,虽不大懂却也知道管一管,并没有放任下头的人肆意妄为。”

    谢姝宁听到这,点点头,“既如此,又是哪里出了事?”

    卓妈妈踌躇着,道:“是冬姨娘。”

    伴随着话音,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鸟鸣声。唧唧喳喳的,近在耳畔。颇闹。

    谢姝宁便将已经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而吩咐起了卓妈妈,“叫人去看一看,可是那鸟儿困在何处了。”

    若不然,怎么会叫唤了半天。也不飞走。

    可卓妈妈听了却没动,扭头往半开着的纱窗外看了看:“小姐。那是从瑞香院飞来的鸟。”

    “瑞香院?”谢姝宁怔了怔。“是敏敏养的鸟?怎的没锁在笼子里?”

    卓妈妈唉声叹气着解释道:“是六爷托长房七爷给买的鸟,极为聪慧,白日里都是放养的,待到太阳下山,这鸟就会自己飞回瑞香院去,到时再将笼子锁上。”

    谢姝宁嗤笑了声:“她的鸟儿。飞到我的院子里算怎么一回事!你让人去将那鸟捉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宝贝玩意。”

    “这……是不是不妥?”卓妈妈这一回去没有按照她的吩咐直接退下去,反倒低低问了句。

    谢姝宁便察觉出不对劲来,“这鸟捉不得?”

    “这鸟原是一对。一雄一雌。早前雄的那只有日飞到了冬姨娘的院子里,叫冬姨娘让人捉住,不慎弄死了。九小姐知道后很是伤心,大哭不止。六爷便责骂了冬姨娘一顿,夺了冬姨娘管家的资格。”

    外头的鸟似乎叫唤得愈加嚣张了些,声音又尖又利。

    “我们离家后,是冬姨娘在管家?”

    卓妈妈闻言点头应是,道:“陈姨娘不得六爷欢心,至今也无甚改变,冬姨娘则不同。去岁没出那事之前,一个月里,六爷倒有泰半是时间,是歇在冬姨娘屋子里的。”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别扭了,谢姝宁到底还是谢元茂的女儿,不愿听这些。

    不过冬姨娘年轻,容貌也美,当然更容易趁机上位。

    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

    于是她就道:“父亲只因冬姨娘不小心害死了敏敏的鸟,便夺了她管家的资格?”

    卓妈妈应声:“正是。”

    只因为这样一件事,就重新将好不容易出了头的冬姨娘给夺了权,谢姝宁在心中一琢磨,便觉得这事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难道在父亲心中,庶出的女儿,已有了这样的地位?

    她不由想起了先前被父亲打发到垂花门来迎她们的朱婆子,就问了卓妈妈。

    卓妈妈面带鄙夷,恨声道:“那婆子最是心肠歹毒!就是因了她,冬姨娘才会被打发到了庄子上,没几个月便病死了。”

    “冬姨娘死了?”谢姝宁诧异了,“你细细将你知道的事都说一遍。”

    伴随着话音,屋子外的鸟叫声却愈加响亮了,间隙还带着翅膀扑棱的声响,竟是已飞到了檐下,将半个碧蓝色的羽翼探入了室内。

    谢姝宁心头一阵火起,怒极反笑,扬声唤“图兰”进来,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去将那只该死的鸟捉了来!”

    图兰眨眨眼,转瞬就下去捉鸟了。

    没一会,便将鸟捉住用笼子给锁了起来,顺带着蒙上黑布,隔绝了光线。

    那只鸟,果然便安静了下来。

    潇湘馆里的一众丫鬟婆子看得瞠目结舌,私底下嘀嘀咕咕说起图兰来,说她看着木愣愣的,竟是好生厉害,身手这般敏捷。从此见了图兰,都免不得多一分敬重,如同过去见了月白一样。

    不过旁人如何,图兰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她将鸟笼挂在了荫庇处,便去禀了谢姝宁,随后去帮玉紫柳黄收拾起箱笼来。

    屋子里卓妈妈却禁不住感慨,“这丫头,生得好高大!”

    “力气也大。”耳畔没了吵闹的鸣叫声,谢姝宁的心情好了许多,重新正色问起冬姨娘的事来。

    卓妈妈这才细细说了——

    雄鸟死了后,冬姨娘被冷落,没多久就起了歹念要去加害谢姝敏。

    可事情没有成功,叫朱婆子给报给了谢元茂。谢元茂知道了大怒,让人打了冬姨娘一顿板子。谢姝敏虽然只是个庶出的小姐,可怎么着也是谢家的女儿,身上流着谢家的血,何况三房人丁不旺,庶出的女儿也金贵着呢。

    冬姨娘挨了板子后,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说起了胡话。

    听说,梦里也在指着谢姝敏跟谢元茂骂。

    这么一来,可就真的惹了大祸了。

    第二日一早,她便被人给送去了庄子上。

    “哪处的庄子?”谢姝宁眼中带上了一抹讥诮,沉吟。

    卓妈妈旋即明白过来,急忙道:“是故去的老太太的一处偏远小庄子,不是平郊太太的那个庄子。”

    平郊的庄子上,住着云詹师徒,卓妈妈是知道的。

    谢姝宁微微颔首,白净的手屈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响,“这之后,朱婆子就被提到了瑞香院,伺候九小姐?”

    卓妈妈称是,又道:“朱婆子就此得势,胆子手脚也渐渐大了起来。好在潇湘馆里,她尚未得手。只是您跟太太不在家中,我们这群下人,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时候。”

    “怪哉……”谢姝宁摇摇头,“父亲这是将敏敏当成了心头肉啊。”

    卓妈妈以为她是不喜庶妹得宠,就想劝慰几句,可思来想去,如今的谢姝敏可不就是谢元茂的心头肉吗?当下没了话。

    过了会,谢姝宁才掩嘴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打着架,瓮声道:“算了,事已至此,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明日再说吧。”

    卓妈妈这才惊觉眼前的少女,身形单薄,面色也不大好看,眉眼间满是疲态。

    她连忙让人送了干净的睡衣睡鞋跟热水进来。

    衣裳都是半旧的,今年的春衫还没做。

    谢姝宁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若是没记错,先前见着谢姝敏时,她身上的衣裳可都是簇新的。

    诚然,她不在府中,长久未归,身量变了,新衣不做也对。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

    好好洗去了疲倦跟尘埃,她换了料子细致柔软的中衣,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十分漫长。

    黄昏睡下,夜半时分她才悠悠醒转。

    听到动静,值夜的玉紫点了灯凑近,询问道:“小姐怕是饿坏了吧?灶间还温着粥,奴婢去端来给您可好?”

    “好。”谢姝宁揉揉眼睛,笑着应了。

    玉紫这才欢喜地下去端粥。

    等到粥食送上来,谢姝宁尝了一口,想起一件事,遂问:“九小姐可有派人来寻鸟?”

    玉紫微怔,“您才睡下没多久,便来过了。卓妈妈按照您的吩咐连笼带鸟还了瑞香院。”

    “朱婆子什么动静?”谢姝宁又喝了一口香糯的粥。

    玉紫见她连是谁来要的鸟都猜到了,不禁笑了起来,道:“奴婢亲眼瞧见的,那不高兴三个字可都写在她脑门上了。”

    谢姝宁也笑,“卓妈妈按照我的吩咐说了吗?”

    “说了,说小姐喜清净,听不得鸟叫,让朱婆子好好管着,莫再飞到潇湘馆中来。”

    “就该强硬些,也省得那起子小人鼻孔朝天。”谢姝宁撇撇嘴,很快用了小半碗粥下去。

    进了食,就要消消方能入眠。

    谢姝宁却有些懒得动弹,只躺在那不愿挪窝。

    玉紫就在她耳边念叨:“太太戌时来瞧您,特地叮嘱了奴婢几人,您夜里若醒来用了吃的,必等消食后才能入睡。”

    “唉……”谢姝宁被念得没了法子,只得爬起来在屋子里走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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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折翼(一)

    春暖乍寒,到了夜里更深露重的,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玉紫就又去取了厚些的外衫来,为谢姝宁披上。

    “图兰今夜歇在何处?”谢姝宁来回走了几圈,望着长条小几上燃着的细木骨架绢纱六角宫灯,轻声问道。

    “卓妈妈让她歇在月白姐姐原先的屋子里了。”

    谁都知道,月白在谢姝宁的几个大丫鬟里也是不一般的。潇湘馆中,也只有卓妈妈跟月白有单独的屋子可住,旁的当然都要挤一挤。玉紫跟柳黄就睡一间,到了其中一人值夜的时候,另一人才能勉强算是单独住一间。

    月白出嫁后,就同鹿孔搬到了新宅子里,潇湘馆里的那间屋子也就空了出来。

    而今图兰来了,她是打西域来的,对京都极陌生,性子看着也沉默,卓妈妈就索性让她暂且住进原先月白住过的屋子里。

    里头的东西本就都是安置好的,只要人住进去就行,也省去了另外收拾的麻烦,同时也不必叫图兰跟几个小丫鬟挤。

    眼下谢姝宁才刚回来,对外还没有明说图兰的身份,但明眼人看着,都知道她是来填补另一个大丫鬟的缺的。

    “这样也好,反正月白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谢姝宁点点头,转身往床榻走去,耍赖地往下一躺便不肯起身,只嘟囔道,“我乏了,你吹了灯出去歇着吧。”

    玉紫哭笑不得:“我的好小姐,这才走了几步路?茫茫大漠您都走出来了,难道还怕这个?”

    谢姝宁却由得她说,怎么也不肯动弹。

    翻了个身,她侧卧着,在昏黄的灯光下笑吟吟地看着玉紫。道:“你可问过卓妈妈,月白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她们离开京都的时候,月白就已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去岁秋日便该生了。

    玉紫也记挂着这事,之前也曾同卓妈妈聊了几句,这会听她问起,就说:“卓妈妈说,生了个女孩,乳名叫豆豆。大名月白姐姐说要等着您回来,让您给赏一个。”

    谢姝宁闻言,瞪大了眼睛,“豆豆?这算哪门子的名?还是个女孩……”

    “可不是嘛,不知道的人听了。还当是好吃的呢!”玉紫也抿着嘴发笑。

    谢姝宁摇摇头,无奈地道:“看来还真得想个好名字才可。”

    嘟囔着。她又翻了个身。“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了吧。”

    明日一早,可还要去长房拜见几位长辈,多的是事要忙。

    玉紫便也不敢扰她,为她仔细地掖了掖被角,随后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次日卯时刚到。谢姝宁便起了身。

    梳洗过后,换了身颜色素净,稍厚实些的春衫,由玉紫梳了个双平髻。便出门往玉茗院去。

    宋氏也早已收拾妥当,正在让桂妈妈几个将从敦煌带来的礼物一一准备好,过会好一道带去长房。

    “转眼工夫,阿蛮也成大姑娘了。”

    谢姝宁入内,便听到谢元茂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她抬头望过去,却见谢姝敏也乖巧地站在一侧,似要跟他们同去。

    她们要去长房,谢元茂自然也是要去的,可谢姝敏,去了做什么?

    “敏敏可是也要一道去给伯祖父跟伯祖母请安?”谢姝宁看着谢元茂,甜甜一笑。

    她已多年不曾对谢元茂这般和颜悦色过,谢元茂不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敏敏也良久不曾去长房请安了,这回便一道去吧。”

    谢姝宁得了确信,“哦”了声,便不说话了。

    谢元茂见状,不觉又愣了。

    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一年多未见的长女,受了重伤,在床上养了大半年才算好得差不多,而今还落下了弱症,谢元茂真想起来也觉得有几分心疼。他在长女跟次女之间来回悄悄看了看,为难起来。

    长女这模样,显然是不高兴庶出的妹妹一道跟着去。

    可不去,又是说好了的……

    他迟疑着,蓦地看到谢姝宁微微弯下腰去,重重咳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地咳成这模样?”他去年收到敦煌来的信,看了里头的话,其实并不以为然,还当谢姝宁只是受了点轻伤,姑娘家身子骨薄弱些养些日子也该好了。谁知,真实情况却是这样的。谢元茂不禁懊悔。

    宋氏则立即丢开了手中一切,扑过来轻拍谢姝宁的背,道:“哪不舒服?”

    然而谢姝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谢元茂急了,扭头就要让人去请大夫来。

    结果没等他说完话,谢姝宁的咳嗽声就渐渐微弱了。

    过了会,她便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轻声道:“方才来时……灌了些冷风……喉间发痒……没什么大事。”

    谢元茂皱眉,仍要打发人去请大夫。

    谢姝宁便扯了扯他鸭青色直缀的袖子,“父亲,还得赶去长房呢。”

    “身子要紧!你伯祖父伯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谢元茂不依。

    谢姝宁就笑了起来,面上笑意柔柔弱弱,“阿蛮知道爹爹心疼阿蛮,我们还是先去长房吧,爹爹若不放心,待回来了再让大夫来瞧。”

    谢元茂记不清自己多久未曾听到长女唤自己爹爹而非父亲,这会子乍然一听,一颗心几乎软成了水,霎时想起了幼年时白白胖胖粘人的闺女,眼眶都差点红了。

    话,自然也说不出了。

    宋氏见状,隐约有些察觉了女儿的意图,便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面色,方道:“也罢,我们便先去长房,若不舒服可别强撑着。”

    谢姝宁笑着应了,道:“这便去吧,敏敏也来。”

    然而这时正眼也不眨盯着谢姝宁看的谢元茂却发现,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显得那样无奈跟敷衍。

    她到底,还是不想谢姝敏跟着去呀。

    谢元茂便阻了谢姝敏要跟上去的脚步,劝慰道:“敏敏辰时三刻,不是还要去见先生习字?这万一耽搁了便不好了,反正去了也没旁的事,倒不如先回去备课的好。”

    此时距离辰时三刻,可还有足足几个时辰,去长房请安难道要请个把时辰不成?

    这借口,未免也寻的太不靠谱了些。

    回过味来,就连谢元茂自己也忍不住面露尴尬。

    谢姝敏倒像是没有听明白,只顿了顿便道:“爹爹说的是,敏敏这就回去了。”

    谢元茂松了一口气,忙让人送她回去。

    就在这一瞬,众人终于恍然,原来六爷对庶出的九小姐再好,再当成心肝肉来疼爱,也远远不及嫡出的八小姐。

    即便八小姐一去舅家便是一年多,可也改变不了她在六爷心中的地位。

    府里的风向,霎时变回了过去。

    都是精明的人,也都明白,这世上的事,大多时候都是靠细节决定成败的。

    等到宋氏一行人往长房去的时候,伺候谢姝敏的朱婆子几人,便都有些忍不住动摇起来。

    呆在瑞香院里,是不是真的能有大出息?

    九小姐头上那一个“庶”字,一到了嫡出的八小姐跟前,就愈发显眼了吧。何况九小姐的生母陈姨娘自个儿,也是个没用的。

    但爬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爬到了如今这个位子,朱婆子当然舍不得放弃。

    回瑞香院后,她忍不住去寻了谢姝敏身边的大丫鬟绿浓说话。

    绿浓尚未及笄,可心眼却不小,花花点子也多,朱婆子最稀罕她。

    两人扯了几句今晨玉茗院里的事,绿浓倒是不以为然,只说六爷的性子,定然是两位小姐都疼爱的,偏疼八小姐都些也是有的。但是八小姐却并不那么敬重六爷,父女俩迟早得闹崩,还是九小姐好些。

    朱婆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动摇了的心就又重新安稳下来。

    谁也不知,谢姝敏自己却恼得很。

    足足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来装讨喜乖巧的孩子,可结果谢姝宁的几声咳嗽就敌过了一切。

    小小的女童坐在那,神色阴郁。

    她身下的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软垫,花团锦簇的料子,几乎要将她淹没。

    ……

    浑然不知异状的谢元茂这时,则带着妻女往长房梅花坞去。

    长房老太爷一如既往的好风雅,同过去并没有什么区别。长房老太太却因为谢二爷的死,而郁郁寡欢,开始茹素。而今精神好些了,性子却同过去不大相同,慈和得很。

    见了宋氏母女,她问也不问一句她们一去一年半,将谢家置于何地,只关切地询问起谢姝宁的身子情况来。

    没说几句,她又让人去摆饭,一道用晨食。

    气氛远比谢姝宁预想的要好得多。

    饭桌上,食不言,众人几乎是沉默着用了饭。

    用完后,长房老太太又领着她们闲话了几句,将人都请了来,各自谢过了宋氏送的礼。

    二夫人梁氏也出席了,除了话少些,她同过去倒没什么大区别。

    三夫人蒋氏则不然,许是因为谢三爷官运亨通,她与有荣焉,说话间尾音上扬,有着掩不住的优越与得意。

    说了几句,她突然说起了燕家来。

    她端坐在那,眼睛望向宋氏,似笑非笑地道:“六弟妹听说了吗?世子爷回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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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折翼(二)

    宋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谢姝宁却被唬了一跳,惊诧中差点脱口将话问了出去。

    前世燕淮归京时,她还只是个丧了母兄,被父亲漠视后为求生而寄居长房的小丫头。那时的她,连府中的事都有许多看不明白,不知根底,更不必说外头旁人家的事情。

    燕家的事,是多年后燕淮以狠辣扬名京都后,她才知晓的。

    而今往回推算一番,前世燕淮归来奔丧,似乎的确就是今年的事。

    谢姝宁加错搁在膝上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这般说来,成国公岂不是已然过世了?

    心念电转之际,她听到三夫人蒋氏悠悠道,“瞧六弟妹这模样,六弟怕是还未同你提起?”

    她们一离京便是一年多,对京里的事难免陌生。何况,昨日才匆匆归来,而今眼下还笼着青影,个个疲倦着,哪有闲工夫详说外头的事。蒋氏这话,未免带着些挑拨离间。

    宋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淡然一笑:“才回京,光顾着休息了。况且六爷又哪能同三嫂一般,耳目聪明,事事都了然于心。”

    蒋氏面色微讪。

    端起茶盏,以袖掩面,她呷了口茶水,才接着道:“过去坊间皆传,世子燕淮怕是早已丧命,再回不来。如今瞧着,那些个胡乱瞎说的人,可不都被打了脸?人不但好好地回来了,而且品貌俱佳,是难得的人才。”

    “哦?这倒是桩大好事。”宋氏微笑。

    三夫人蒋氏的声音却渐渐冷硬了下来,“六弟妹真是,国公爷都过世了,这怎能算是好事?世子连国公爷的最后一面也未能瞧见呢。”

    “什么?”

    此言一出。宋氏倒果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站起了身子,急切问道:“国公爷今年不也才三十有余,尚不及不惑之年,怎么好端端的便去了?”

    谁都知道,谢姝宁同成国公次子燕霖的那桩口头亲事,至今未过明路,仍只是口头之言罢了。

    亲事究竟能不能成,又要何时成,那可都得看成国公本人。

    然而这会。成国公却已仙逝了!

    “前两年,国公爷的身子便不佳,满京都皆知情,而今不过是病入膏肓罢了。”蒋氏望着她,又看看坐在那仿若神游天外的谢姝宁。面上再次挂上了抹似笑非笑的神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亦如是。

    尤其是蒋氏这样的妇人。看人笑话。便是最好的报仇手段。

    昔日,她的次女谢芷若在谢姝宁手里吃了亏,大半年都没敢出门一趟,现如今她有了机会能瞧宋氏母女的笑话,焉能不使劲笑?

    不等宋氏开口,她便接着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一回,温家人倒是得意了。”

    世子燕淮,是英国公温家的准女婿。

    他平安归来。温家人当然高兴。

    话毕,蒋氏饶有兴趣地看看宋氏,佯作安慰,“虽听说世子爷同二公子的关系不大好,可想来终归是亲兄弟,怕也差不到哪里去。难道还能拔剑相向不成?”

    宋氏微微蹙眉,

    谢姝宁闻言,忍不住在心中暗道:那兄弟俩何止拔剑相向那般简单。

    眼下成国公已经病逝,燕淮也回京了。

    事态是否会按照前世她所知的发展下去?

    小万氏会死,燕霖也会被燕淮送往漠北继而死在他的利刃下。

    ——漠北!

    谢姝宁一怔,旋即大惊失色。

    她只知燕霖在燕淮归京后,曾被送去漠北,却从来没有细思过,为何旁的地方不送,偏偏要送去漠北!

    原本,她只以为是因为塞外苦寒,故而燕淮才送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去。

    但如今她自己去了一回漠北后,再回忆起那些传言,登时觉得浑身不对劲。

    谁也不知,当初身为世子爷的燕淮究竟被谁,又被送去了何处。哪怕他归来后,也从未有人能探知内里详情。

    谢姝宁抿着嘴,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燕淮,漠北,这二者之间定然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捻着黑檀木佛珠,一直未曾开口的长房老太太忽然道:“好了,阿蛮同燕家的亲事,左不过口头戏言,若燕家不提,我们自也不去提便是。燕家如何,乃是人家的家务事,与我等无关。”

    蒋氏听了,不觉有些没精打采。

    老太太既发了话,她当然不能继续拿这事讥讽宋氏痴心妄想,盼着燕霖来日能继承爵位了。

    殊不知,宋氏在回过神后,非但不觉得这事不好,甚至还在暗暗窃喜。成国公既去了,那亲事兴许也就能作废不提,这才是好事一桩。

    自从那一次在宫里同小万氏相逢后,宋氏就不大喜欢这桩亲事。

    何况现在谢元茂在新帝跟前不显,又丁忧在家,起复之日不知如何,想必小万氏也没兴趣旧话重提,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氏若有所思地捧起了手边的汝窑白瓷茶盏。

    大太太王氏一如过去,再次打起了圆场,将话题扯到了旁的事上去。

    偏生七太太是个没眼色的,明见她掐了话头,也还是揪着燕家的事不肯放。

    “旁的不提,只可怜了我那表姐。”七太太唉声叹气地道。

    蒋氏心情不佳,听到这话忍不住挖苦道:“去岁开始,燕夫人不就连帖子都不给七弟妹下了吗?难道七弟妹私下里同燕夫人倒是姐妹情深?”

    七太太虽身为小万氏的表妹,但近些年关系一直浅薄,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休说姐妹情深,只怕是还不如她同自己这几个面和心不合的妯娌来得要好。

    “三嫂记差了,并非是表姐没给我下帖子,是下了帖子,我未曾赴会罢了。”七太太有些怒火中烧。却又不敢横眉冷对,只得胡乱编了几句瞎话搪塞了过去,再不继续往下说,怕再次丢了面子。

    这局也就没法再暖起来,大太太打了这么些年圆场,也疲了,索性也不说话。

    一群人默不作声地歇了会,便在长房老太太的吩咐下,各自散了。

    回三房的路上,宋氏同一直沉默着的谢元茂求证燕家的事。问起成国公是何时毙的。

    谢元茂道,“刚开春,冰雪初融时,京都就在传成国公的身子不大好了。但好说歹说也拖了数月,不知是不是在等世子爷回来。不过到底还是没能等到人就咽气了。那已是上个月前的事了。”

    谢姝宁边走边听。追问了句:“世子爷是何时回来的?”

    “国公爷去了的第二日,世子爷就到家门口了。”谢元茂感慨了句。“听说浑身都是伤。几乎是瘫在马背上被马驮着送到门口的。燕家的人是一个也没认出他来,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相认的。”

    谢姝宁飞快地掐算起时日来。

    从漠北回来的一路上,他们的脚步便都不快。直到入了关,才开始加快步伐。

    若换了骑马疾驰,要比他们早个把月入京,也不是难事。

    她回忆着那两个姓季的少年。想着那两人中会不会有一个就是燕淮?

    然而那两个少年分明生得有几分相像,说是兄弟,并不叫人怀疑。但燕淮,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好的在京都。

    如果两人中有一个的确就是燕淮,另一个又会是谁?

    “不过老太太说的事,这事到底是燕家的家务事,同我们没有干系。”谢元茂并没有发觉谢姝宁的异样,只侧目同宋氏道。

    言下之意,那门亲事,他也不想认了。

    毕竟,成国公一死,许多事就都开始变得不同。

    寡母养大的儿子,不嫁也罢。

    何况,这寡母还是继母。

    宋氏当然也乐得如此,因了谢元茂这话,对他悦色许多。

    谢姝宁却沉浸在可疑的回忆里,理不清思绪。

    燕淮没比她长几岁,按年纪来看,若那两人中有一人必是,就肯定是年少的那一个,也就是在将入于阗时,救了她的人。

    心头百味杂成,谢姝宁陡然间不知怎么理下去了。

    这种交集,远超出她所能预知的范畴。

    回到潇湘馆后,她神色委顿地在软榻上坐下,伸手重重揉起了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

    听到成国公已然去世的消失,她才惶惶察觉,自己再过几年就要及笄了。

    本以为已经被遗忘了的事,又一桩桩浮了上来。

    林远致……温雪萝……

    这一世,她几乎同温雪萝没有分毫交集,但谁也保不齐,今后的事情会变得如何。

    帝位换了人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这事也因此叫她误以为往后的世事会同她所知的截然不同,然而谁知,有些事终究难变。

    张皇间,玉紫捧着几匹料子进来,让她挑了好做新衣。

    谢姝宁没什么心思,只随意看了看便挑了匹青妆花罗的料子出来。

    玉紫见她郁郁的,就道:“小姐,月白姐姐那来了信,说明日带着孩子来拜见您。”

    “哦?明日来?”谢姝宁眼中多了分愉悦之色,“我可真真是想她,这回定要多留她跟孩子几日才好。”

    玉紫笑道:“正是,且多留几日,顺道将鹿大夫也留下,给您调理调理身子。”

    “唧——唧唧唧——”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鸟鸣声。

    谢姝宁眉头一蹙,吩咐道:“去瞧瞧,可又是瑞香院的鸟飞来了。”

    玉紫便放下了手中的料子,推门出去。

    过了会再进来,她的面色已难看了几分,略带不快地道:“小姐,果真还是九小姐养着的那只鸟,同昨日那只一模一样。”

    谢元茂为谢姝敏购买的这种鸟,并不多见,府里如今更是只有这么一只,除了是她的外,便没地再去寻别的了。

    谢姝宁就冷笑了声,“去让图兰再把鸟捉起来。”

    “还同昨日一样?”玉紫不解,捉了又还,也忒麻烦。

    谢姝宁颔首却又摇摇头,道:“先去捉来,直接送到屋子里来。”

    “是。”玉紫一头雾水,但仍应声下去了。

    有了昨日那一着,今日图兰的身手显得愈发敏捷了。挽袖爬树,捉鸟,锁进笼中,简直一气呵成。

    只一会,图兰就提着鸟笼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屋子。

    卓妈妈也闻讯赶了来,踌躇着同谢姝宁道:“小姐,这鸟,要不要干脆去同六爷说一说?”

    昨日已委婉地警告了朱婆子一番,但显然瑞香院里的人并没有将这话听进耳中。

    谢姝宁脚步轻盈地靠近了镂花的鸟笼,望着里头似乎一点也不怕人的鸟,温声道:“不听话的鸟,合该折了翅膀才是。”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愣了愣,只有图兰伸手去开锁,也不吭声,一下子便折断了鸟儿的羽翼。

    玉紫尖叫一声,往后退了退。

    卓妈妈也拍拍心口:“这丫头,动手也不说一声!”

    “送去瑞香院,务必交到朱婆子手里。”谢姝宁眼神沉沉,吩咐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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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对峙

    朱婆子眼下是瑞香院里的一把手,亦是年幼的谢姝敏跟前,最得用的婆子。

    按理,谢姝敏少不知事,平素里一举一动,定然都有人在耳边时时提点。朱婆子,也就成了最值得怀疑的那一个。毕竟,自从她被拨到瑞香院后,谢姝敏的乳母沈妈妈,就被换到了别处。

    所以儆猴就要杀鸡,朱婆子自个儿送到了门,谢姝宁当然不会客气。

    听到她吩咐的话后,图兰便将笼子上卷起的黑布重新放了下来,将里头半死不活的昂贵宠物给遮了个严实。因她不认路,这鸟便只能由玉紫去送。

    “见着了朱婆子,什么也不必说,将东西搁下便回来。”谢姝宁示意她从图兰手上接过鸟笼,然后又道,“若碰见了绿浓,便好好看看,她如今在瑞香院里,比之朱婆子,谁更得脸些。”

    玉紫努力深吸几口气,待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些,才上前伸手去接那只镂花的鸟笼。

    她虚虚地提着笼子,轻声询问:“小姐,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毕竟众人也都看得出来,谢姝敏颇讨六爷欢心。

    这也是六爷谢元茂特地买了送给谢姝敏的,先前雄鸟死了,冬姨娘就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现如今这仅剩的一只,被谢姝宁给折了翅膀,只怕也要惹出祸事来。

    谢姝宁但笑不语,只微微摇了摇头。

    玉紫便知,自己是必然要去送这只鸟了,只得退了下去。出了潇湘馆,往离得并不远的瑞香院去。

    瑞香院里,谢姝敏已去见了那位女先生,朱婆子正在同绿浓在次间里纳鞋说话。

    今晨的事。给她们敲了个警钟。

    谢姝宁这才回来,便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再过几日,也不知府里会成何模样。

    朱婆子咬断了一根棉线,撇着嘴道:“你娘跟着太太回来了,你怎地也不去见见?”

    “见她做什么,一去一年多,从不管我死活,而今回来了难道就要我上前去斟茶倒水?”绿浓不悦,将手中的鞋凿子往边上筐里一丢。皱眉说道。

    朱婆子嗤笑,“你娘是太太身边的红人,你去套套话也好呀。但凡有什么动静,她那边总该比你我知道得早些。”

    绿浓打着哈哈,“她无用得很。根本什么也不知情。”

    “这丫头,你诓我呢?”朱婆子伸手往她背上一拍。力道不小。假笑着道。

    话音才落,玉紫便也提着鸟笼随人进了门。

    去见朱婆子的路上,她心头渐渐被疑云遮蔽。

    瑞香院,竟同她之前所想的大相径庭。

    只这样瞧着,朱婆子倒真像是个极会管事的人才。

    她提着鸟笼的手就用劲了些,脚步也略微沉重了些。

    “哟。这不是八小姐身边的玉紫姑娘吗?什么风,竟把姑娘给吹来了?”

    玉紫并没有走出多远,朱婆子就已站在了房前的石阶上,笑看着她。一脸热情地道。

    “九小姐的鸟儿,又给飞到潇湘馆里。”

    “咦?这鸟,可真真是不听话!”朱婆子笑眯眯的,绝口不提那日夜里卓妈妈说过的话,“过去八小姐不在府里,这鸟往潇湘馆飞惯了,只怕是玩出了乐子,一时间难以改道飞往别处。”

    说着话,她已下了石阶,伸手便要来接玉紫手里的鸟笼。

    玉紫不吭声,将笼子往她手里一塞,便松了手。

    “玉紫姑娘见屋歇歇脚再走?”面向资历年纪都不如卓妈妈的玉紫,朱婆子打从心底里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口中虽然殷切问着,但眼神却是轻佻不屑的。

    好在玉紫来之前已得了谢姝宁的亲口叮咛,若不然以她的性子,这会只怕是早就忍不住要给这老虔婆点颜色瞧瞧,好叫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忍了又忍,玉紫才垂着手笑了起来,道:“妈妈客气了,八小姐还等着我回话呢,歇不得。”

    朱婆子闻言便道:“八小姐年纪长些,果真也不同些。既如此,我也就不留姑娘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得意,也不知究竟在得意什么。

    玉紫听得不舒服,敷衍了几句扭头就要走。

    离去之际,眼角余光里却出现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脚步一滞,她悄悄往那抹鹅黄色望去。

    没等瞧清楚,门口的帘子就被放了下来,鹅黄色的身影倏忽隐没,只余帘子微微晃荡。

    朱婆子瞧见了,就道:“那是九小姐身边的绿浓姑娘。”

    “我识得她。”玉紫点点头,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朱婆子啐了口,鄙夷地道:“瞧那轻狂样子,还我识得她,小蹄子!”

    骂完,她便提着鸟笼往屋子里走去,帘子一撩,人已晃了进去。

    绿浓正趴在窗棂上,往外头看,视线才将将收回来。

    朱婆子将鸟笼往炕上一顿,“瞧什么呢?”

    “瞧瞧也不行?”绿浓掸掸皱了的衣裳,坐了下来。

    朱婆子装作没听见,伸手去取遮在鸟笼上的黑布。

    黑布一去,里头的鸟因为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恹恹地叫唤了起来,却一动不动,更别提扑棱翅膀妄图飞出笼子了。

    朱婆子心头疑惑,遂试探着伸手去摸它。

    一碰之下,朱婆子霎时面色惨白,磕磕绊绊地道:“糟了……这下可糟了……”

    绿浓循声看了过来,疑惑地问:“什么糟了?”

    朱婆子转头望她:“这鸟、这鸟的翅膀折了……”

    “啊?”绿浓的脸色也登时白了,随即便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鸟是潇湘馆那边才送回来的,这事定然同那边脱不了干系!”

    朱婆子磨着后槽牙,“八小姐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绿浓附和道:“可不是,这鸟是六爷买了给九小姐的,阖府都知道,人人都拿它当宝贝供着,如今可好,八小姐这不是打了六爷的脸?”

    “六爷若知道了,想必是要不快的,到时难免要严惩一番八小姐。”朱婆子看着笼中翠羽的鸟,心中渐渐镇定了下来,“这事,看来得去禀了六爷才好。”

    朱婆子这样想着,就匆匆提着鸟笼去求见谢元茂。

    到了地方才发现,宋氏也在。

    夫妻二人似正在闲话漠北的事。

    朱婆子顿时萌生退意,可转念要走,已是来不及,早被桂妈妈给瞧见了。

    府上可没有下人婆子不经过主母,直接便来求见老爷的道理。朱婆子心虚得很,进门时,两股战战,手都有些软了。

    她虽张狂得意,却也明白,如果真惹到了宋氏,她哪里还有好果子吃。赶明儿宋氏就能将她给打发出去,讨饭也难。

    朱婆子战战兢兢地站定,不敢将手中鸟笼放下。

    “有什么事?”当着宋氏的面,谢元茂不好直接问是不是九小姐出了事,只能委婉地粗略一问。

    朱婆子低着头,有些不敢说。

    “有什么事,莫不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宋氏见状,笑了笑,轻啜一口杯中甘冽的茶水,后道,“说吧。”

    朱婆子没了法子,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放到桌上,掀了黑布,道:“这鸟方才被八小姐身边的玉紫姑娘送了回来,就成了这模样。奴婢心慌,怕九小姐瞧见了会哭,只得僭越了,直接带到六爷跟前,想讨个法子。”

    听到八小姐,宋氏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这鸟死了?”

    朱婆子连忙摇头:“还不曾,只是被人折断了双翼。”

    “可能医?”宋氏道。

    不过一只鸟,宋氏根本不在意,这般问起,也不过是因为当着谢元茂的面,事情又是同谢姝宁有关的。

    可能不能医,朱婆子哪里能知道。

    见宋氏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朱婆子强自镇定,道:“兴许是能医的吧。”

    谢元茂这才道:“好好的,怎么被八小姐给捡着了?”

    朱婆子一怔,随即醒悟,谢元茂这是理解错了她的话。

    “这鸟就爱往潇湘馆那边飞,八小姐嫌吵,这才……”谢元茂开了口,朱婆子的胆子方大了些。

    谢元茂闻言则愣住了。

    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照朱婆子的说法,这鸟的双翼是因为谢姝宁嫌吵,故意给折了的,事情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半响,他才开口说:“去将八小姐跟九小姐都请来,把鸟带回去。”

    吩咐妥当,他又唤了小厮来,让拿了他的名帖去请个兽医来。

    宋氏后头一直没有插话,听到这方道:“看样子六爷心里对这事已有了定夺,那妾身也就不叨扰六爷,先回去了。”

    谢元茂急忙起身要留她,可想想若宋氏不在,他训诫女儿的时候,似更好些,便将已冒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宋氏走后没多久,谢姝宁跟谢姝敏姐妹俩就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俩人分别见了礼,谢元茂就三言两语直接将事情给说了。

    话音还未散去,谢姝敏就眼中含泪,一脸哀怨地看向了谢姝宁。

    谢姝宁则满面无辜地道:“父亲莫不是弄错了,这鸟的确是飞到了我窗下,女儿也的确是嫌吵,所以才叫人捉了送还给敏敏。送去时,可还是好好的。父亲想想,若女儿真要做恶人,为何不直接杀了这鸟,却要多此一举折了鸟翼?(未完待续。。)

第161章 疑虑

    她越说越似无辜,不等谢元茂开口,便望向了谢姝敏,“昨日这鸟就已被捉住过一回,女儿还让卓妈妈特地叮嘱了朱妈妈,说莫要让鸟儿乱飞。这事想必敏敏也是知道的吧?”

    一旁的女童盯着衣袂,任泪珠滚落,抽抽搭搭的,并不吭声。

    “你说,你让玉紫送鸟去瑞香院时,鸟还是好好的?”谢元茂却难得在这一段话里听出了重点。

    谢姝宁连连点头,本就较之旁人更显苍白些的面庞涨得通红,道:“父亲若不信,大可以去潇湘馆中问一问,这鸟被图兰从树上捉下来时,可是连根羽毛也未掉过,当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连玉紫,提着鸟笼去瑞香院时,也是走得再稳当也生怕惊了里头的鸟呢。”

    谢元茂听得一头雾水,狐疑不决地道:“那折断了的鸟翼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这般问,可是不信阿蛮?”谢姝宁忽然也哭了起来。

    她看上去就带着病弱之气,本就苍白柔弱如同易碎的瓷器,这会哭了,更是楚楚可怜,似乎下一刻就会站立不稳摔在地上一般,叫谢元茂这做父亲的立时自责起来。

    他顾不得旁的,只急忙叫谢姝宁坐下,又亲自给沏了茶端给谢姝宁。

    缓过一口气,他才发现庶出的次女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无奈地叹了声。

    “好好的鸟,总不至于自己折了翅膀。”谢元茂原地来回踱步,觉得自己揽了件烫手的事,下意识便想使人去请了宋氏来,叫宋氏处置。

    好在未等他将话吩咐下去,喝了温茶止住了泪的谢姝宁便微微抽泣着道:“卓妈妈昨日倒是无意中说起过。那朱妈妈听了她的话,十分不以为然。阿蛮想着,会不会是……”

    后头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谢元茂已经听明白了。

    先前,那鸟也是被朱婆子带来告状的。

    玉紫带着鸟出了潇湘馆往瑞香院去,连鸟带笼子一气交到了朱婆子手里边,朱婆子便带着笼子来寻了他。这时,里头的鸟便是只瘫了不能飞的蠢物。

    这般一看,能动手的人,便只剩下了玉紫跟朱婆子两人。

    一个是长女身边得用的丫鬟。才陪着长女从漠北回来。另一个则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管事妈妈,暂代了次女乳母之职。

    谢元茂迟疑着,哪个也不敢怀疑。

    谢姝宁发觉,便适时添柴:“娘亲回来了,隔了这许久。府里的人事定是要变一变的。朱妈妈先前那般能干,想必是忧心着怕今后不得用。才会心慌意乱出此下策。连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

    她言语之间,已将这事完全推到了朱婆子身上。

    谢元茂不知她是故意的,听了暗自琢磨几回,觉得颇有道理。

    他本不精内宅之事,更不必提里头那些细碎繁琐的弯弯道道,若不然当初他也就至同宋氏闹到那样的地步。

    何况。他骨子里,是个只顾自己的男人。

    略想了想,他便看看还在抽抽搭搭的次女,迟疑着道:“敏敏眼见着便长大了。身边的人也的确该好好挑一挑才好。”

    谢姝宁在一旁听着,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只五彩花觚上。

    上头的缠枝莲一直攀进喇叭口去,繁密得很,一处也不肯放过,就好比这内宅里的勾心斗角,步步相逼。

    眼泪、柔弱、强硬、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能作为武器。

    故而,当谢元茂转头望过来的时候,她挂着泪水的面上便轻轻绽开了一朵笑。

    “父亲说得是,母亲再忙,为敏敏择个能干的管事妈妈总不是难事。”她拿出帕子抹去了泪,温声说道。

    谢元茂点点头,十分赞同。

    谢姝敏却只是哭着,声音逐渐微弱。

    她知道,朱婆子这回是摊上大麻烦了。

    庶出小姐身边的婆子,再得脸、再能干、再厉害,也只是个奴才。

    连身为小姐的她,遇上了这样的时候,连眼泪都比谢姝宁的廉价些。

    这样想着,她眼眶中蓄着的泪水就显得愈加浅显,没一会就流光了。

    谢元茂这才弯腰揉了揉她乌黑的头发,安抚了几句,说去请的兽医掌疗兽病的医术极佳,等养几日,那鸟定然就又能飞了。

    谢姝敏乖巧地应了声好,由人领着下去了。

    尚留在屋中的谢姝宁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忖,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

    可看着看着,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诧异起来。

    背对着他们往外走的女童,伤心之际,脚下的每一步竟然还都是匀称的,不大不小,步伐也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你也回去歇着吧,好好养养身子,瞧你这面色差的!”谢元茂送走了次女,遂送长女回去,一边嗔了句。

    谢姝宁道:“阿蛮知道。”

    谢元茂蹙眉:“敏敏虽是陈姨娘所出,但也是你的妹妹,平日里也莫要对她太苛刻了。”

    方才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他可瞧见了,次女揪着衣摆踌躇着想要同长女说话,可谢姝宁却根本未发觉,可见从没将谢姝敏放在眼里过。

    然而谢姝宁想的却是,又来了。

    每每当她觉得眼前的父亲有几分像过去的那个时,他便又会露出她最厌恶的那一面。

    她耐着性子应了,推门往外走。

    当天午后,朱婆子跟玉紫就分别被人带下去询问鸟的事。

    这件事,两人都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却也同样没有证据能直接说明究竟是谁做下的。

    因而,这真的只是问一问罢了。

    玉紫早早得了谢姝宁的嘱咐,将事情细细说了,并无异常。

    可朱婆子便不同了。

    本是她去告状的事,最后怎地却落到了她身上,还开始怀疑她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慌张起来,说话间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竟是根本说不清楚。

    疑点刹那间,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

    朱婆子被赶出瑞香院,发配到浆洗房的消息传来时,谢姝宁正伏在黄花梨木的书案上给惠和公主纪桐樱写信。

    在敦煌时,不便联系她,这会回了京,就不好继续不联系了。

    “瑞香院里乱成了一团,听说还是绿浓出面给镇压了。”玉紫将窗扇半开。一边说道。

    谢姝宁头也不抬,“她倒成了厉害角色。”

    玉紫道:“同早前真的是大不一样了,也不知是像谁,同桂妈妈跟绿珠没一丁点像的地方。”

    “随她去,倒是九小姐的事。可都有消息了?”谢姝宁搁了笔,轻轻活动着发酸的手腕。如今的她弱不禁风的。连多写几个字也手酸。当真是无用。

    玉紫摇摇头,道:“并没什么异样的地方。九小姐自从搬离了海棠院,就几乎没有再见过陈姨娘的面。不过,倒是经常去长房走动。”

    谢姝宁抬头看向窗外的绿荫,微微皱眉:“她去长房做什么?”

    “前些年,陈氏一族出了事。一门上下死了泰半,只余三个孩子。谢家便收留了那三个孩子,这事您还记着吗?”玉紫问了句,见谢姝宁颔首。就继续说了下去,“那三个孩子住在长房,陈姨娘倒是心狠,一回也没想着去见一见,九小姐却时常去见他们。”

    谢姝宁有些意外。

    玉紫又道:“听说,也不像是玩闹,就是在一块说说话,九小姐每回去都规规矩矩安静得很,话也不多,偶尔只看着他们念书习字也能看上大半天。”

    听到这,谢姝宁的面色已有些难看起来。

    玉紫噤了声,打量着她的神色。

    过了会,谢姝宁将晾干了墨字的信折叠起来,塞进信封递给玉紫,道:“顺道去问问娘亲,可有信要捎给皇贵妃,若是有,便一道送进宫去。”

    要送一回信进宫,麻烦不少,上上下下都要打点过才可。能少麻烦一回便是一回。

    玉紫便小心地收了信,去玉茗院找宋氏。

    她才下去,柳黄便提着个小小的食盒进来。

    里头是盅甜粥。

    少许龙眼肉跟莲子,再加上好的糯米,文火熬了,香浓软糯。

    每日早晚进食,对体弱、精神不振者皆有有裨益。

    这是鹿孔前几日入府,把过她的脉象后开的食疗方子。

    原本那一日月白也要跟着入府的,但孩子忽然病了,月白便没能抽开身,只让鹿孔一人先进府来帮她望诊。

    一晃眼,又快入夏了。

    经过朱婆子的事,瑞香院里安静了好久。

    谢姝宁却特地去找了谢姝敏,亲亲热热秉着谢元茂的期盼,带着她去了海棠院见陈氏。

    姐妹俩牵着手,掌心一会便被汗水弄得黏糊糊的。

    谢姝宁神情自若地走在小径上,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掌心的汗,没有一滴是她流的。

    快到海棠院时,她轻笑着问道:“敏敏,你很怕我?”

    相握的两手僵了一僵。

    “八姐姐,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谢姝宁笑着,却没再言语,带着她直接进了海棠院。

    陈氏正躺在摇椅上看书,精气神像是老了十岁。

    听见动静,她侧目望了过来,旋即愣住,“敏敏?”

    谢姝敏浑身僵直。

    谢姝宁笑吟吟松了手,将她往陈氏跟前推了推。(未完待续。。)

    ps:  感谢绒壮壮、毛毛爱瞌睡、小&狸亲的平安符~~感谢fangyuan48亲的粉红~~ 二更搞定。。作者君晚上喝了点酒,坚持到现在真的有点困的睁不开眼了 = = 说好的三更放到明天吧……辜负了乃们的粉红跟打赏……泪奔

第162章 接近

    春日正盛,草长莺飞,海棠院中,本是一派祥和气氛。

    这会谢姝宁带着谢姝敏一来,氛围陡变,陈氏更是一下从摇椅上跃起,赶忙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在谢姝敏被谢姝宁推着上前时止住了脚步。瞧着经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她却像是瞧着个陌生的小怪物,迟疑着往后退去。

    谢姝宁站在不远处轻笑,道:“姨娘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连敏敏也不认得了?”

    陈氏僵着脸皮,想笑却笑不出。

    自打早前三老太太过世,她没了靠山,随后又气病了谢元茂,叫自己彻底被冷落后,她就变了。

    变得没过去急躁,也不如过去那般有野心。

    她已然是个妾,娘家也不知被哪群江洋大盗给屠戮殆尽,没有助力的女人,还能妄想什么?

    闲来无事,能躺在摇椅上,在庭院里吹吹风,听听蝉鸣,再小酌几杯,人生岂不就已是圆满?何况,谢家这样的人家,断没有苛刻妾室的主母。四季衣裳,平日里的用度,也都不差,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然而话虽如此,陈氏当然还是不满足的。

    在宋氏母女离京后,冬姨娘那贱蹄子就动起了心思,她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那贱人爬到自己头上去。

    但是不论她怎么努力卖乖,谢元茂却再也不肯吃这一套了。

    自那以后,她就真的开始疲倦,收起了一切花花肠子。

    “八小姐带九小姐来这做什么?”她收敛了心神,费力地在面上挤出一个笑来,询问道。

    谢姝宁作惊讶状:“姨娘这是不高兴见到九妹妹?”

    陈氏垂眸,“婢妾高兴。”

    真论起来。她不过一个妾,哪有什么资格高兴不高兴。

    她是贵妾,可归根究底,也还是妾。不得脸的妾,连个得脸的婆子也不如。

    陈氏也明白了过来,她要想在谢元茂面前重新露脸,真正要讨好的人,并非是谢元茂。活在内宅里,她只有先讨了主母的欢心,才能有机会往上爬。

    但她同宋氏。早就水火不容,焉能走这条道?

    一时间,陈氏想不明白谢姝宁带着自己的傻女儿来探望自己的真正缘由。

    她掀开眼皮悄悄看了谢姝敏一眼,已长大了些的孩子,眉目同她颇有几分相似。叫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她的孩子。可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个傻子。便成了奇耻大辱。

    陈氏隐约听过仆妇之间的传言。说九小姐已不傻了。

    她并不大相信这话。

    “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奉茶。”陈氏暗暗吸了一口气,转身吩咐下去,又让人给谢姝宁姐妹看了座。

    谢姝宁道了谢,大大方方落了座。

    年幼的谢姝敏却瞻前顾后,似有难言之隐。一脸的不自在。

    旋即,丫鬟们端了茶水上来。

    谢姝敏接了,便只低头捧着茶盏小口喝着,不说话也不看人。

    她似乎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可她微微颤抖着的小手掩盖得并不好。

    慌乱之色,已渐渐渗透了出来。

    同陈氏一样,她亦想不明白,谢姝宁为何要突然带着她来见陈氏。

    透过指缝,她艰难打量着另一边身着青织妆花罗衣的少女,眼中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些许阴毒。

    她从谢元茂口中听说过,谢姝宁在漠北时受了伤。她当时便在想,若她就此死在漠北,也是好事一桩。这么一来,以宋氏爱女如命的性子,想必也是无力回京都来,老死塞外也并非没有可能。若宋氏郁郁寡欢而终,她可真真是要躲在被窝里笑上整夜了。

    可还没等她期盼上多久,宋氏母女就带着人悠闲地回来了。

    一回来,局面立变。

    “九妹妹年纪虽小,但我听说却是极重情义,小小年纪便知时常去长房看望陈家的几位表亲。看来,姨娘生了个好女儿呢。”

    正想着,她蓦地听到谢姝宁说了这么一句,喉间一呛,她立即重重咳嗽起来。

    手中茶盏亦随之晃荡,剩余的半盏茶水便混着微微蜷曲的茶叶尽数倾到了她身上。

    春衫湿透,一片狼藉。

    陈氏连忙让人去取干净的帕子来为她擦拭。

    谢姝宁就吩咐下去,让人去瑞香院取干净衣裳来换。

    陈氏觑她一眼,嘴角翕翕似要说话,可却没有发出声来。

    过了会陈氏才终于道:“陈氏一族,已经没落了。也难为八小姐还记挂着几位表兄表姐,时常去见他们。”

    说这话时,她已斟酌了半天字句,其中的刻意简直叫人一听便知。

    谢姝宁当然不会例外。

    但听完这话,她怔住了。

    她本以为这事同陈氏脱不了干系才是,毕竟谢姝敏尚且年幼,怕是连谢家同陈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也弄不明白,又怎会时常去见他们。在听到那事后,她第一反应便是陈氏暗中教导了谢姝敏。

    结果,却并不是。

    再回忆她们方才踏入海棠院时,陈氏的惊诧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谢姝宁不觉暗暗奇怪。

    除了陈氏外,还有谁会希望谢姝敏同陈家的几位遗孤交好?

    陈家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说不清。谢家接手了这几个孩子,得来的也并不全是美名。

    他们自己当然都知道,三老太太跟陈氏的娘家人,是实实在在的金玉败絮,内里空空如也,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可外头的人不知,他们只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收养了陈家的孩子,定然也将陈氏一族的家产都给收走了。

    坊间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成了谢家贪财,所以使计害死了陈氏一族,随后故意收留了那三个孩子。好有正当理由可供敛财之举。

    正所谓三人成虎,这话传到后头,几乎就成了真的。

    谢家人连分辩的机会也无,就被人往脑袋上扣了屎盆子。

    舆论里,竟全忘了谢家的门第家世,都要胜过陈家许多。

    这么一来,谢家人在如何安置那三个陈家孩子的问题上,就显得微妙了些。

    养着他们,却又不能太亲近。

    长房的几位,定然也不会喜欢谢姝敏时常去见他们。

    但也正巧因了她庶出的身份。在几位长辈眼中,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也没太多顾忌。

    谢姝宁就失了继续同陈氏说话的兴趣,待到谢姝敏收拾妥当,便要领她回去。临行前。谢姝宁故意道:“敏敏想不想同姨娘一道住?”

    “不想!”

    像是受到了惊吓,在众人眼中已经开始变得活泼聪慧的谢姝敏再次变得木愣愣起来。脱口而出的话着实叫陈氏觉得难堪。霎时青白了一张脸。

    谁都知道,谢姝敏当初会搬离海棠院,就是因了谢姝宁的几句话。

    而今她若是想再将谢姝敏送回来,也就是寥寥几句话的事。

    谢姝敏不敢冒险。

    她也因此不敢同陈氏说一句话。

    她生怕自己只要稍稍露出一点同陈氏亲近的意思,就会被人送回海棠院,由陈氏教养。

    陈氏早已是无用的弃子。同陈氏在一道,只会连累她已经前行艰难的脚步变得愈加迟缓。

    好在“不想”两字,似乎终于讨了谢姝宁的欢心。她随后便带着谢姝敏往瑞香院回去。

    到了天光底下,谢姝敏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姝宁问她:“听说因为朱妈妈的事。你很难过?”

    谢姝敏迟疑着点了点头。

    “朱妈妈做了错事,自然该罚。”谢姝宁笑了起来,“你也不必难过,改明儿我便让娘亲给你指派个比朱妈妈好百倍的管事妈妈。”

    她声音温柔,仿若再常见不过的乖巧长姐。

    可谢姝敏却在大太阳底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到了瑞香院,谢姝宁也不走,说是要留下陪她一道用饭,谢姝敏登时胃口全无。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咬着牙不语。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比宋氏难缠得多了。

    明明潇湘馆就在隔壁,可谢姝宁自己不说走,就谁也不敢赶她走。

    用过了午饭,谢姝宁仍不动弹,懒懒窝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瑞香院里的陈设。

    看着看着,她心里渐渐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视线悠悠地移到了墙边那条春凳上搁着的炉子。

    小小的一只,却很精巧,是只金鸭香炉。

    她记得,三老太太的库房里有各色各样的香炉,大大小小,各种形制的怕是有百余只。但她最喜欢的,却就是这种鸭形香炉。氤氲的香气从扁扁的鸭嘴里袅袅飘出,是这样的景象,三老太太便能盯着看上许久。

    谢姝宁嘴角噙着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忽然变得冷涩起来。

    她收回了视线,望向了不远处的炕。

    谢姝敏穿着身白纱小衫,躺在那闭着眼午睡,丫鬟在边上打着扇子。

    屋子里一片静谧。

    谢姝宁睁着眼,也未打算离开。

    她在等绿浓。

    从她进瑞香院开始,便一直没有见着绿浓。

    这种事可不常有。

    她伸了伸懒腰,看向了窗外。

    瑞香院里的人谁也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会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着这事。

    就在这时,有个纷乱的脚步声在外头重重响起。

    “绿浓!”

    脚步声渐渐近了,谢姝宁听到外头有人压着声似想要喊住绿浓的脚步。

    但绿浓显然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她匆匆便推开了门进来。(未完待续。。)

    ps:  晚点还有一更,可以明天来看~~另外相信看到这的亲,基本都已经猜到谢九是怎么一回事了。有人问共有几个重生的,明确回答算女主只有两个~谢九,是一开始写人设就设定好的。当然也是我考虑不周,没料到有那么多人反感多重生,但因为线是一早铺下的,不好改动,吐血跪求不抛弃……还有你们真的觉得虐么?到底觉得哪里虐?求告诉可怜的作者君 = =

第163章 收拾

    一进门,也不管屋子里有谁在,她急巴巴便低着头去关门。

    门扇“咿呀”一声,又给合上了。

    她这才驾轻就熟地往里头走。

    似是早有准备,她直直往内室而去,到了门口又自顾自掀了帘子进去,直道:“你们都出去吧。”

    屋子里鸦雀无声。

    绿浓正轻手轻脚地要往下放包袱,听不到动静不由抬头望向临窗的大炕,盯着给谢姝敏打扇子的丫鬟道:“聋了不成?”

    扇柄僵在手中,鹅蛋脸的小丫鬟吓白了脸,又不敢伸手去指绿浓背后不远处那张榻上躺在的谢姝宁,只得压低了声音委婉提醒:“八小姐在呢。”

    “什么?”绿浓乍然听到她说八小姐,一时没能回过神,继续俯身将浅丁香色的包袱皮解开。

    活结解到一半,她蓦地醒悟过来,急忙循着那丫鬟的目光回头去看。

    一看之下,不由惊呼了声,“哎呀!”

    软榻上,谢姝宁不动声色地直起腰,目光如炬地望向了她。

    随即视线便落在了那只已经快要被解开的丁香色小包袱上。

    思虑间,绿浓已大口喘着气平复下来,慌慌张张地想要将包袱里装着的东西给藏起来。

    这般欲盖弥彰的举动,谢姝宁怎会当做没看见,她立即扬声制止:“绿浓,你拿了什么进来?”

    绿浓讪笑,手下动作不停,“只是些九小姐喜欢的小玩意儿。”

    “哦?”谢姝宁自榻上下来,飞快套上了鞋子便往绿浓身边走,“都有些什么东西?”

    绿浓来不及藏匿,只得将包袱往自己身后一放。用身子挡住了谢姝宁的视线,信口说道:“就是些九连环、拨浪鼓之类的东西。”

    谢姝宁就笑了,凑近了要去拿那只包袱,“这倒是巧,我可许多年不曾玩过九连环了,取出来于我玩玩。”

    “八小姐,这是九小姐的东西!”绿浓急了,话一出口,汗珠子直冒,急忙补救。“九小姐的东西都是孩子玩的,您肯定不喜欢!”

    谢姝宁摇摇头,笑得愈加灿烂:“你怎知我就不喜欢?你是我肚里的虫不成,还能知道我的心思?”

    僵持着,躺在炕上午睡的谢姝敏翻个身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一脸困惑地道:“八姐姐怎地还没有回去休息?”

    原先赖下用午饭时,谢姝宁便说等用过了饭就要回潇湘馆去小憩一会。

    可这话。当然是她随口胡说的。

    谢姝宁笑眯眯地看了谢姝敏几眼。道:“敏敏方才可是睡熟了?绿浓尖叫,你都没醒呢。”声音里不由自主透着几分戾气。

    真睡熟了,这会定然是睡眼惺忪,哪里能同眼前的谢姝敏似的,揉几下眼角,竟就似睡意全消。

    旁人能不能瞧出来她不知。但她却是在幼时装睡装惯了的。

    宋氏一众人,从没有发觉过异状,可见她装睡的工夫早就是炉火纯青。

    谢姝敏如今在她面前装睡,无异于班门弄斧。

    但谢姝宁说完就不准备继续点破这在她看来极为拙劣的谎言。而是束手在身前,凝视着绿浓问道:“里头可是藏了什么不能叫我看的东西?”

    绿浓连连摇头。

    谢姝宁干笑两声,不等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便大声唤“图兰”,“进来了不必关门。”

    这些日子,跟随她在外走动人,换成了人高马大的图兰。图兰生就一副异域人的面孔,身形又高大,在谢家一群娇滴滴的丫鬟里,极其显眼。

    一听到谢姝宁唤她进来,绿浓面上慌乱的神色再无法掩藏。

    又高又壮一个编着小辫子的异族姑娘堵在跟前,哪个丫鬟不怕?

    可这会就是想跑也没地方能跑了。

    谢姝敏坐在炕上,眼中闪过一抹急色,“绿浓,服侍我如厕!”

    绿浓立马就去提身后的包袱,再往谢姝敏身边去。

    然而没走出两步,就被谢姝宁给拦住了去路,“憋着!”

    闻听此言,屋子里的几人登时都变得呆若木鸡,拿着扇子的那个丫鬟更是直接将扇子脱了手“嘭”一声坠在了地上。

    谢姝宁冷笑。

    一个个的,稍给点脸,还真当自己是个角了。

    “图兰,把她手里的包袱夺过来。”待到图兰进来,谢姝宁便慢条斯理地吩咐了句。

    衷心到近乎愚的图兰什么也不说,上前就去夺。

    绿浓眼眶泛红,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手中抵死不放,嘴里嚷着:“八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六爷知道了可得说您欺负九小姐了!”

    谢姝宁张口结舌:“你觉着,我这是在欺负人?”

    绿浓点头如捣蒜。

    “我就是欺负人了,你又能如何?”谢姝宁感慨着,“我是三房嫡出的长女,娘亲忙碌,我代为管教庶妹,难道不可?”

    话音落,绿浓“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包袱被图兰紧紧攥在了手里。

    大门洞开着,窗户也都开着。

    屋子里的动静,外头的人多多少少听见了些。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往里头走。

    何况方才谢姝宁那一句话,就是说给满瑞香院的人听的。

    她身为嫡长姐,愿意择时间亲自教导庶妹,那是庶妹的福气,谁敢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多说一句,便是被撕了嘴皮子,也不能讨饶。

    瑞香院里静谧极了,只有已经趁着暖阳提前冒头的蝉在繁茂的树枝间“知了、知了”叫个不停。

    屋子里,绿浓摔在地上,怨毒地看着谢姝宁。

    谢姝宁没搭理她,只扭头去看炕上的谢姝敏,见她垂着头不吭声,遂轻笑:“敏敏素来大方,难道连副九连环也舍不得让长姐解一解?”

    她说着。一边示意图兰将那只包袱在炕尾打开。

    包袱皮像是花瓣,一点点绽放,露出里头明艳的花蕊。

    摊开的包袱皮上,有几味香。

    品种繁多,叫人眼花缭乱。

    谢姝宁自三老太太的事后,曾花了大笔时间特地同月白一道,去学了辨香。

    她缓步走近,将上头的香一一拣起,有气味芳馨浓烈的,也有混含果香味的。细细闻去又带着甜浓。她嗤笑,将其一一报出名来:“甲香、白檀香、零陵香、青桂皮、雀头香、麝香……”

    真数了,她才发现当真是数不清。

    这么多的香品,怎么得来的先不提,要花费多少银子却值得深究。

    谢姝敏哪里来的银子购置这些东西?

    才几岁的孩子。买了这些香又要做什么?

    调制合香,焉是个孩子能做到的事。

    她将手中香品一股脑尽数砸在了地上。“这些便是九小姐的小玩意儿?”

    这话问的是绿浓。但她的目光却牢牢锁在了谢姝敏身上。

    绿浓无话可说,强辩道:“不过是些香,八小姐生什么气。”

    谢姝宁闻言便知绿浓看似厉害了,可其实这么些年来全无长进。

    她嫣然一笑,眉目如画,道:“这香是九小姐让你买的?”

    “……是……不是……”绿浓支支吾吾。

    谢姝宁蹙眉。“到底是还是不是?”

    站在她身后的图兰适时活动了活动手腕,骨节发出“咯咯”脆响。

    绿浓哭诉:“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谢姝宁也就不问了,只走近了谢姝敏,叹口气:“这些是你让她买的?”

    “我看了本书……觉得好玩才叫她去买的……”谢姝敏低着头。讷讷说道。

    谢姝宁笑道:“你才六岁,竟就能看香典了?”

    谢姝敏嗅着屋子里陡然浓郁起来的混杂香气,心痛可惜得不行,因为强忍怒意,被自己压在裙下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她从醒来的那一日便知道,这具身体太小,身份太低,行事太不便,可直到此刻,她才真的再次尝到了那种绝望。

    只差一点,她就再无法忍耐。

    气恨到极点,她不由红了眼眶,也涨红了脸,摇头道:“胡乱看了些,字都认不全。”

    谢姝宁腹诽,自己怎么到这会才察觉出不对劲来,真是安逸日子过惯了。

    她任由谢姝敏辩解着,边听边点头,似乎极相信她,也不恼了。

    但转头,等到谢姝敏一停下不说话,她便立刻让图兰收拾了地上那一堆香,重新用那块浅丁香色的包袱皮胡乱裹了起来。

    又扬声喊人进来,道:“父亲不喜香,你们都不知?竟就这般任着九小姐胡来,惹了父亲生气,可是你们挨罚顶罪?”

    敲打了几句,她就让人将瑞香院内一应香炉香片香粉,都整理到了一处,全部送到了隔壁的潇湘馆。

    “我听说,九小姐夜里不点安神香,便睡不安生?”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她便指了谢姝敏房里的几个大丫鬟问道。

    几人都是头一回知道府上的八小姐是个这样雷厉风行的小姑娘,当下谁也不敢小觑,七嘴八舌地应了。

    谢姝宁就道:“往后谁也不准给点香。夜里难眠,是病症,等过些日子我自会让娘亲请大夫来为九妹妹医治。”

    丫鬟们唯唯诺诺连声道知道了。

    她这才笑吟吟对谢姝敏说了句“过几日我便让鹿孔来为你治病”,随后领着图兰扬长而去。

    出了瑞香院的门,她就直接去寻了谢元茂。

    图兰不能进书房,她就自己攥着包袱进去,一把丢在了书案上,糊了谢元茂新作的画。

    谢元茂怒道:“这是做什么?”

    谢姝宁冷笑,“九妹妹骨子里,到底也流着祖母的血,日日想着制香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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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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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