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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4章 震怒

    烛光掩映下,谢姝宁嘴角的笑意带着天生的狡黠,她高高兴兴地吩咐图兰吹熄了灯退下,重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这一世因为同皇贵妃白氏母女走得近,皇贵妃的性子,她也能知个大概。

    皇贵妃先前因为淑太妃的事在御书房里,同肃方帝闹僵了一回。

    凄凄回宫后,更是郁郁寡欢,病了一场。肃方帝来探她,她也是神情恹恹的,并不大愿意搭理他。这自然是不成样子的,她不过是个后妃,怎好这般对待皇帝。宫里头尽是势利眼的人,若她就此被肃方帝冷待了下去,今后谁还真拿她当个人物瞧。

    所以皇贵妃觉醒的很快,再加上谢姝宁悄悄地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淑太妃的事上去,皇贵妃就此好转。

    但她同皇帝至多也就只能算是相敬如宾,不能同过去相比拟。

    今儿个夜里,皇贵妃服软了。

    谢姝宁觉得皇贵妃这个服软的时机,挑得太好。

    鹬蚌相争自是渔翁得利。

    皇贵妃这个渔翁,这一回想必收获颇丰。

    寂寥落寞的雨夜里,皇贵妃心口疼,身子不适难以安眠,好不容易睡了过去更是叫噩梦给惊醒。背上冷汗横流,叫她心慌意乱,还未曾彻底清醒便下意识使人去唤了皇帝来。

    这种时候,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肃方帝,肃方帝就算手边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暂且先撇开了来见她。何况只是要去见皇后而已。

    肃方帝来了,皇贵妃当然抹着红红的眼角笑了起来,很是说了些软话。叫肃方帝心头松快。

    他对皇贵妃,是有心的。

    只帝王的心,又怎么能只留给一个女子。

    于他而言,皇贵妃不同,却也大同小异。他今夜能为了皇贵妃的一声呼唤便匆匆自皇后那折返,来日也就能为了旁的事旁的人,再半道从皇贵妃这离开。所以皇贵妃便不拿他当丈夫看……

    肃方帝留的时间并不长久。约莫一刻钟后,便被皇贵妃好言相劝着送他回皇后那去。

    毕竟他转身离去之时,并不曾给皇后留下一字半句。说来也是不妥。

    皇贵妃极尽贤淑之态,拭去了额上薄汗,好声好气地将他劝走。

    她只是魇着了,歇一歇就好。太医院当值的御医也已来瞧过。并无大碍。肃方帝叮咛了她几句,略一想便起身往皇后的景泰宫去。

    走过过场,也是需的。

    皇后是他亲自挑的人,能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总好过一无所出。

    若能早日诞下个皇子,也好叫那些人再忌惮一番。

    这般想着,肃方帝就走在了前往景泰宫的路上。

    雨并不大,地上的积水也不过寥寥,但抬着轿撵的太监们。仍湿透了脚背。

    轿撵渐渐靠近了景泰宫,又过了宁泰门。

    今儿个随行的是汪仁的弟子小润子。站在一众扈从打头的位置上。

    汪仁有意提拔小润子,这点面子肃方帝不能不给,所以这些个汪仁不便的日子里,跟在肃方帝身边的总是年轻的小润子公公。如今内廷里,小润子也是二把手,人人见了都要唤上一声润公公,脸面不小。

    他亲得了师父汪仁的指点,心思也素来缜密,这回跟着肃方帝一跨过宁泰门,便觉察出不妙来。

    这种直觉,更多的时候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小润子斟酌着,不知该不该立即提醒肃方帝。但他转念一想,若这时跟在肃方帝身边的不是他,而是师父汪仁又会如何?换了汪仁,他会怎么做? 小润子在心头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将嘴牢牢地闭紧了。

    宫里头不论发生什么事,对汪仁来说,那都是乐子,是这寂寥人生里的些微趣事。一旦叫他遇到了这些事,他只会笑着看热闹,是绝不会插手阻拦又或解决的。

    小润子觉得,自己得遵从师命,要将汪印公这种寻找乐子创造乐子的本事发扬光大。

    原本一过了第二道宫门,他就该扬声提点景泰宫里的人,皇上来了。

    但这一回,小润子没有吭声。

    肃方帝像是睡了过去,坐在撵上一动也不动,亦没有出声。

    明黄的九龙辂伞在渐止的夜雨中迎风吹扬,銮驾仪仗连绵十数步,却一路寂静无声地到了里头。

    庑廊下的白玉栏杆在风中静静伫立着,下头一溜的景泰蓝大缸,里头栽着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原该绿油油的叶子在灯火照映下泛出一色的暗沉。

    立在门口的宫女,打着瞌睡,神情萎顿。

    谁也没想到,肃方帝会去而折返。

    小润子这才重重咳了两声。

    睡眼惺忪的宫女猛地惊醒,蓦然回头,见肃方帝的銮驾已到跟前,立时重重跪了下去,磕头行礼。

    肃方帝没有吱声。

    小润子则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几名宫女,道:“皇后娘娘可是已然睡下?”

    来时的路上,肃方帝提过醒,若皇后已经睡下,那就不必将她吵醒。所以先前小润子一路安安静静的,肃方帝反倒觉得他很知事。

    宫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娘娘、娘娘她……”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话。

    皇后究竟睡了没,谁也说不准。

    先前入内的那名身着内官服饰的人,可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肃方帝似乎听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忽然道:“去瞧瞧。”

    不管皇后睡了没有,他今儿个夜里总是要在这留宿的。

    一行人就忙着伺候肃方帝下撵,簇拥着他继续往里头去。景泰宫的宫人得了消息。也已经飞速奔去同皇后禀报这事。可守在皇后寝殿外的两名心腹宫女听到消息,皆愣住了。

    这个时候,皇上怎么又回来了?

    诸人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张起来。

    寝殿内的皇后也不知在做什么,一直不曾传唤她们。

    正迟疑着,肃方帝已大步而来,护卫都被撇在了外头。小润子是汪仁亲自教出来的,有他贴身跟着,便能抵过数个护卫。

    肃方帝很快就走到了近处,脚步不停直往寝殿里去。谁知方才跨过门槛。皇帝便听到一阵细细的嘤咛声,似呼痛又似极尽欢喜。他脚步微凝,鼻间蓦地被一阵浓香围绕。香气惑人。似千百朵春花一齐绽放,如泼似溅,还未见到真身,便已叫人恍觉眼前繁花似锦。灼灼似绸。

    这香气。叫肃方帝霎时黑了脸。

    他立即屏退了众人,只留个小润子在身边,朝着那张被帐子密密遮盖住着的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而去。

    未及帐子,他们便听到里头皇后的声音:“皇上……”

    这一声皇上如泣似诉,又夹杂着难耐的欢欣。

    肃方帝骤然面色铁青,不管不顾伸手撩帐。

    里头一男一女痴痴共眠,汗湿发衫。皇后一双玉臂像是藤蔓,紧紧缠着身上的人不放。

    肃方帝瞪大了眼睛。

    站在后头些的小润子原不能抬头。这会也悄悄抬起头来,探眼望去。一看之下。他也被唬了一跳,旋即又惊又喜,想着这回可好,印公可不得乐坏了!他们端庄矜持的皇后娘娘,竟在以为皇上不来了的夜里勾了人私通。

    这可是要命的事!

    肃方帝的面色由青至黑,又由黑成白,难看得很。

    他霍然撕了帐子。

    “嗤啦”一声脆响,里头的两人这才慌慌张张地分开来。发髻散乱的皇后扭过头来,却是双目含春,一脸迷蒙。

    小润子站得远远的,隐约瞧见了这副神色,当下奇怪起来,又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一声皇上,不由愈加满腹疑虑。

    这是家丑,不可闹大,但肃方帝头上已是绿油油一片,他又哪里还忍得住这气,一把将床上光着身子的男人给拖了下来,抬脚踹了上去,直往对方心踹了数下,方觉畅快些。

    然而这般大的动静,皇后却还是懒洋洋的躺在那,似乎什么也不知。

    肃方帝嗅着屋子里盘旋不去的香气,心头震怒。

    就在这时,外头有宫人急急扬声呼喊皇后:“皇后娘娘,出云殿不好了!”

    皇后掌管着后宫,淑太妃这会要请御医,必不能少了她知道。可眼下的皇后连肃方帝就站在跟前也不知,哪里还听得见这些话。她翻个身,背对着肃方帝,竟是抱着锦被睡了过去。

    肃方帝活了几十年,小时亦是在宫里长大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手段不曾见过。

    这会嗅着熟悉的香气,又眼瞧着皇后是这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心里立即便将事情给猜了个大概。

    偏生正巧这会又有人来报出云殿那不好了,肃方帝冷笑了两声,看向小润子,道:“看好了皇后娘娘!”

    小润子急忙应是。

    至于睡在皇后床上的男人,肃方帝想也不想,忽而俯身,自袖中掏出一把短剑当头刺了下去!

    不管这人是皇后自己勾来的也好,还是旁人使计陷害皇后的也罢,到底是睡了他的女人,叫他戴了绿帽子,他一时也无法忍耐!

    抛下尸体,肃方帝连同这柄短剑一道丢下,扬长而去。

    小润子叹口气,走上前去为皇后盖好了被子,才收拾起尸体来。

    肃方帝果然是谁也不信,日日带着利器行动。

    小润子想着汪仁叮嘱过自己的话,手脚麻利起来,将寝殿内收拾得一滴血也不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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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肃清(小小萌娃和氏璧+2)

    皇后像是沉浸在深深的梦里,任凭小润子在寝殿里东奔西走,她也全然没有动静。

    小润子出门,冷着脸将景泰宫里因为肃方帝忽然拂袖而去,而惊慌不已的众人都敲打了一遍,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谁也不必留着呆着。

    半响,景泰宫里才重新安静下来。

    外头的雨也终于是停了,只余下滴滴答答的雨珠沿着檐角坠落下来,发出几声细响。庑廊下的灯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连带着灯光亦摇曳起来。

    小润子悄无声息地又回了皇后的寝殿。

    屋子里虽然收拾干净了,但可惜的是肃方帝杀了人,却没指明该如何安置这具尸体。小润子将尸体用厚厚的麻袋装了起来,搁在插屏后。他想了想,弯下腰去,将麻袋的口子打开来,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人的样貌。

    脸瞧着有些眼生。

    下巴上青青的胡渣只有短短的一点,像是刚剃过的。丢在床边的那身衣裳,却是内廷里太监们穿的。小润子早早当了太监,哪里能不知道真正的太监是什么模样。他嗤笑了声,眉头一皱。

    有人装成太监的模样,混进了景泰宫,这得是多大的胆色?

    即便是皇后,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这一点,肃方帝知道,小润子也清楚。皇后虽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皇贵妃从台矶上推下去,但那是因为她知道,肃方帝是不会因为这种事便废了她的后位。然而与人私通。皇后绝没有胆子。

    小润子俯身,伸手在尸体的脸上拍了拍,默默将这张脸给记了下来。

    太医院里的御医。不论老幼,他皆能辨脸而识人。眼前这具已经渐渐冷却的尸体,绝不是当值的御医。

    小润子又抽出他逐渐僵直的手来看,掌上有茧,厚厚的茧子,是习武之人。这般看来,怕是宫里的侍卫。也不知是哪边的人。竟敢冒着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

    小润子又寻摸了一番,自然是没有发现刻云纹的牙牌。

    这人既特地换上了内官服饰,那就当然不可能在身上挂着表明身份的牙牌。

    总不至于是锦衣卫的人吧?

    小润子摸了摸尸体胳膊上鼓囊囊的肌肉。有些咂舌,腹诽着。

    庆隆帝在位时,锦衣卫乃是他的御用拱卫司,相当得脸。甚至于。锦衣卫的人能在宫里头走动而不至知会汪仁。

    汪仁执掌东西厂。这个督主可不是白当的,他的权可一直都在锦衣卫之上,按理,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他,那可也是要磕头的。但庆隆帝后头,对汪仁日渐不放心,遂抬举了锦衣卫,以求能制衡汪仁。

    不过这事哪那么容易成!

    庆隆帝最后。不照样疯了?

    摇尾乞怜的锦衣卫被逼到了绝处,听说这些日子。很不好过。若非肃方帝还有心留着锦衣卫所,汪仁可不愿意手下留情。

    小润子对自家师父的本事,可清楚得紧。

    他直起腰来,撇了撇嘴。

    走至皇后床前,小润子将裂了的帐子重新挂了上去,破烂些也无妨,总好过没有。里头的皇后睡得熟了,酡红的面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同皇后偷腥,那是必死无疑的事。可那人仍来了,想必是从谁那得了天大的好处又或是被谁拿捏住了要命的把柄,不得不前来赴死。小润子搬了把椅子坐在屋子正中,悠悠然猜测起来。

    ……

    前往出云殿的肃方帝也已步入殿内,脸色阵青阵白,直奔淑太妃那。

    疾行了会,他忽然又定了下来,似乎在这几步之间想明白了些事。

    脚步慢了下来,他就有了抽空说话的工夫,问一旁战战兢兢的宫女道:“太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一路赶来,却忘了问这个。

    跟在后头的几名宫女皆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赶来,一齐被唬了一跳,颤巍巍回道:“太妃娘娘腹痛,血流不止……”

    肃方帝一怔。

    “太妃腹痛?”

    “回皇上的话,娘娘晚间睡下时还好好的,后头不知怎地就发作了。”

    肃方帝闻言,原本就放慢了的脚步这下子彻底凝滞了。

    这事,看来要闹大了……

    出云殿里这么多人都知道淑太妃出了什么事,七嘴八舌的,哪能全部瞒得死死的?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沉声问道:“御医可来了?”

    “已使人去请了,还未赶来。”宫女见他问起御医,急忙回答。

    肃方帝面上的神色意外地平静起来,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过了会,他方道:“再打发人去请。”

    “喏。”一群人齐齐应声,有人飞快拔脚往外跑去。

    肃方帝看着,有些头疼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转个身往偏殿而去。这些个破事,没一日能叫他舒心的!他亦不耐烦做这些事,越想便越觉得头疼欲裂,当下扬声吩咐下去:“去传汪仁来!”

    大半夜的,汪仁这会肯定美美地睡在床上。

    肃方帝一想到这就更火了,这些个日子汪仁倒在他跟前摆起谱来了,动不动就说腰疼牙疼脑壳子疼的,推三阻四不肯来近前服侍,只推了个小润子出来。

    小润子当然也不错,可到底资历太轻,不能同汪仁相比较。

    肃方帝恼得很,连声催促:“传朕口谕,汪仁今夜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尸体送到朕眼前来!”

    众人皆被吓住了,慌慌张张地冲出出云殿去请汪仁来。

    好在这一回,汪仁来得极快。

    肃方帝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看他一眼。道:“你把今夜的事,都给朕调查清楚。”

    养了狗,就是这会子用的。

    肃方帝不等他说话。又道:“小润子还在景泰宫里候着,你一道打发人去将事情安置了吧。”他直到这时静下心神,才想起那具尸体来。

    只一个晚上,皇后同淑太妃都出了事。

    对肃方帝而言,这就表明是容家跟李家出了事。

    皇后身后站着的是整一个李氏家族,所以即便她胆敢将皇贵妃推下台矶失了孩子,他也不好对她如何。只能叫皇贵妃受委屈。眼下,毕竟还不是收拾李家的时候。

    容家虽不及李家,可金矿还未找到。肃方帝一时半会也不愿意动他们。

    “皇上,太妃娘娘吃的可是安胎药。”就在肃方帝头大之时,汪仁温润似玉的清俊面庞上却意外地蕴起了淡淡的笑意,长眸微睐。“您说这事。奴才是明着查,还是暗着查?”

    肃方帝骤然发作,语气森冷:“明着查还是暗着查,你若连这也拿不定主意,趁早从朕身边滚出去!”

    汪仁笑意不敛,往后退一步,“皇上说的是。”

    能故意惹怒肃方帝,可真叫人开怀。

    汪仁心里头高兴起来。也就不再继续惹肃方帝,直接退了下去。

    他先是打发了人去景泰宫知会小润子。将尸体随意收拾了,又将出云殿里不相干的人都尽数打发出去,不许她们出房门,只留了几个淑太妃的贴身心腹,询问今夜的事。

    既夜里只喝了安胎药,那药肯定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可小小的填漆盘子上,盛着的那只玉碗冰凉凉的,连一滴药汁也没有残留。

    原先酽酽的浓黑药汁,早就在还冒着一缕缕热气的时候,就叫淑太妃给喝尽了。

    这碗是决计瞧不出名堂来了,煎药的陶罐却也空了,里头的药渣亦不知去向。

    汪仁听完这些回话后,忍不住笑了几声。

    他摆摆手把人都逐了下去,方叫了自己的人来,吩咐道:“去禁林里,好好挖一挖。”

    赶在了下雨的日子,林子里一片泥泞,新土也就不明显了,倒真会挑时候。但能跟着汪仁的人,又怎会一点用处也无,花费了少许工夫,便将汪仁想要的东西带了回来。

    “埋得很深。”

    听到这句话,汪仁不由正色了下,点点头拿起银箸拨了拨药渣。

    密密麻麻的红花渣滓,叫人心惊。

    汪仁失笑,带着东西去见了肃方帝。

    肃方帝面冷,斥道:“人呢,可抓到了?”

    “皇上稍安勿躁。”汪仁摇摇头,“怕是寻不到活人了。”

    肃方帝没开口。

    他们这样的人,一想事情总往最坏的想,既是使坏,哪还能留个活口叫自己心惊胆战?

    果然,汪仁跟肃方帝最后见到的,是具自缢了的尸体。

    肃方帝来回踱步,面色酷寒,问汪仁:“你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汪仁就道:“以奴才之见,这回怕是两位主子皆自以为是了。太妃娘娘给皇后娘娘下了套,却不妨皇后又在她身边放了条毒蛇。”

    肃方帝长叹一声:“这群人怎么就不能消停一日?”

    汪仁但笑不语。

    这天夜里,淑太妃腹中的孩子,到底没能保住,且御医断言,因了这次意外,淑太妃坏了身子将来怕是极难受孕。

    肃方帝没再多言,打发了御医离去,转头便让汪仁将人给处置了,余下的事,他也不愿意再多管。

    左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哪个也别想讨了好去。

    皇后暂且不能动,淑太妃却是只过几日便被送去了宫里太妃们吃斋念佛的佛堂里去,按理,她早就该呆在里头了。

    至于景泰宫,皇后身边几名贴身伺候的宫女,皆受了廷杖。

    长不过一丈二,粗不过七分的枣木杖,着肉不溃,却回回伤及筋骨,是极有趣的东西。

    小润子担了监刑的太监,靴尖一点。

    外八字活,内八字死!

    他的靴尖,自然是内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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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受罚

    行刑的内官一看便明,当下麻利地将麻核桃依次塞进了几名宫女的口中,将枣木制成的廷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被按倒的宫女动弹不得,生生受了。

    廷杖击打在皮肉上,发出一声又一声地闷响,几人疼得汗如雨下,衣裳尽湿。然而口中被麻核桃堵住,嚎哭声就这样被尽数堵在了嘴里,成了呜呜的哀声。

    监刑的小润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学着往日里汪仁的模样端着脸,唱着数:“一杖……两杖……三杖……”

    一声声皆被他拖得长长的,似不肯停歇。

    行刑的几人下了死力,往实了打,只等打死了事。

    小润子数到第四杖时,正在受罚的几人便有些挨不过,哀哀的哭声渐弱下去。喊至第五杖,声音顿止,竟是都痛得昏厥了过去。有人上前伸手探了探鼻息,见还有热气,便继续落杖不歇。

    只要还有一口气,这事就不能算完。

    这顿打,就在景泰宫里执行。

    皇后就被拘在门口,端坐在那观刑。

    肃方帝不会对她动刑,却能叫她看着,连一刻也不许将眼睛移开。他存心想叫皇后心生恐惧,便又命了汪仁随侍在旁。皇后也果真被吓得瑟瑟发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她身边的这几名心腹,又为何突然之间要受廷杖。

    但她不敢问。

    烈日当空,热气一波一波像潮水般涌来。热得皇后额上冒汗。汗水渐渐黏腻起来,粘在脸上脖子上,开始发痒。

    皇后想要唤人为自己打扇。可她身边只站着个汪仁。除此之外,景泰宫里的人,似乎都跟死了一般,竟是一个也不见。她身后的重重宫殿,像黑幽幽的洞口,寂静无声地候在那,却没有人出没。

    她悚然一惊。口中想要说的话就被咽了下去。

    明知汪仁是个奴才,她也并不敢叫他为自己打扇,何况还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下。

    她想别开脸。不忍再看眼前的闹剧,可方才侧目,耳畔便响起汪仁的声音:“娘娘,还没完呢。”

    皇后的动作一僵。落在椅把上的手弯曲着握紧。目光却重新落在了前头。越过小润子的身影,那几名已经昏厥过去的宫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枣木的廷杖飞速又用力地击打着,在她眼前舞成了一道残影。

    “汪公公,不知这几人究竟犯了何事……”忍了又忍,皇后终究是忍不住了,轻声询问。

    明明前儿个夜里,她还在同皇上抵死缠.绵。享尽欢欣,为何一觉醒来。景泰宫里就成了这幅模样。

    她甚至还来不及沐浴净身,梳妆打扮,便带着一身的污浊隐在华服下坐在了这里观刑。

    肃方帝的谕旨,要这几人的命,她当然不敢违逆,可是为何?

    她悄悄看了眼汪仁,催促道:“汪公公莫非也不知?”

    汪仁这回倒没有再提醒她要将视线转向身前,而是微笑着道:“太妃娘娘昨儿个夜里,出了大事。”

    皇后心头一阵狂喜,佯作不知地蹙眉轻问:“是哪位太妃?”

    “自然是淑太妃。”汪仁笑意微敛,“差点闹出了人命呢。”

    皇后搭在椅边的手一紧,忍着心中躁动道:“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事?本宫同太妃娘娘一贯交好,这时理应前去探望一番才是。”她说着,就想要起身离去,却不妨汪仁斜刺里伸出一条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种动作,可就真真是大不韪了!

    皇后勃然:“汪公公,你这是作何?”

    汪仁听着天光底下闷闷的击打声,摇了摇头:“娘娘何须明知故问。”

    “你说什么?”皇后脸色一白,颓丧往后退了一步。

    汪仁站在原地不动,神色亦只是如常,口中的话却唬得皇后面若金纸。

    他说:“皇上昨儿夜里来景泰宫时,娘娘您可是已经早早歇下了,连皇上来了也不知。”

    皇后白着一张脸,重新在椅上坐倒,面上本能地露出股骇意,口中讷讷道:“怎么会……”

    她明明等到了皇上,明明……

    一旁的汪仁没有再言语。

    不多时,底下的小润子站起身来,束手急步走至他身边,恭敬地道:“印公,妥了。”

    汪仁往下远远眺望一眼,眼珠子一转,吩咐道:“去处置了吧。”

    他见惯了这些个事,却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些动静,不由面露厌憎之色,微微别过脸去。

    皇后却像是被吓傻了,呆呆地坐在那,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连事情已经了结了也全然不知。

    汪仁扫她一眼,觉得无趣。

    皇后到底年纪尚轻,遇上了这样的事,今世都恐再难有翻身之时,而今更是想不出应对之策,只能叫自己在这泥淖中越陷越深。

    她也好,淑太妃也罢,一个个的,都只是想寻个法子扶摇直上九天去,可等着她们的,却只能是在这淤泥中苦苦挣扎罢了。

    他不由想起自己,这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宫阙,不止困住了这些女子,也困住了他们。

    谁也休想逃离。

    他无声地叹口气,准备离去。

    不妨皇后似猛然惊醒,不顾仪态尊卑,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急声道:“是谁害了本宫,是谁?”

    汪仁眯了眯狭长的凤眼,不动声色地将那角衣料从皇后手中抽了出来:“是谁?娘娘莫不是心中一点底也无?这世上的事,按佛家的说法,皆是有因果轮回的。任何一桩事,都得先有了因,才能有果。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皇后花容失色,那只空落落的手簌簌颤动,像要抓住汪仁话里的真相。又不敢去抓一般。

    她推了皇贵妃一把,叫皇贵妃失了孩子,这是因。

    她设计了淑太妃,在淑太妃的安胎药里下了剂量惊人的红花,这也是因。

    所以,她如今所面对的,便是她该得的果吗?

    皇后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朝着里头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呐!”

    可回应她的,只有这冷清清宫阙里的几缕呜咽回声。

    汪仁没有阻拦她。只目送她跑远。

    从今日起,这景泰宫,就是关押皇后这只金雀的奢华笼子。只要她身在里头,随便她如何飞。都大打紧。

    汪仁拂袖而去。去御书房见了肃方帝。

    肃方帝正坐在雕龙的銮椅上闭目小憩,听见动静掀了掀眼皮,又重新将眼睛闭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如何了?”

    “都妥当了。”汪仁弯腰道。

    肃方帝淡淡应了声“嗯”,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汪仁不动,温声道:“皇上,淑太妃的事,可要回禀皇贵妃?”

    肃方帝微怔。旋即道:“也好,你且去那走一遭。将这事说了。皇后的事,就不必提了。”

    “喏。”汪仁神色谦恭,后退着出了御书房。

    然而出了御书房后,他并没有立即便去见皇贵妃,而是召了人来私下询问这段日子皇贵妃都做了什么。听到那日夜里,皇贵妃突然说心口疼,又做了噩梦想见皇上,便特地打发了人去请皇上来,不由愣了愣。

    这事,倒真不像是他所知道的皇贵妃能做出来的事。

    可事实上,这事就的的确确是皇贵妃做的。

    汪仁就不得不因此而去皇贵妃改观。

    而后他又听到先前内廷的人抓到了个私自偷盗宫中之物出宫贩卖的宫女,本该是皇贵妃处置的事,但恰逢那时皇贵妃病了,这事便被交给了皇后定夺。结果皇后就查出来这名宫女是出云殿里的人。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多的巧合。

    汪仁敛目想了想,倒笑了起来。

    他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分笑意,道:“听说这些日子,都是谢家八小姐陪着皇贵妃?”

    “是,前些日子,几乎是寸步不离。”

    汪仁回忆着谢姝宁的模样,眉头舒展。

    而今淑太妃没了孩子,又被送去了佛堂,从此青灯古佛,孤苦冷寂,想必是没有机会再出来了。皇后又出了这样的事,失了妇德,叫肃方帝头顶发绿,也再无机会东山再起。

    这般一来,那枚凤印,想必迟早还是得回到皇贵妃白氏的手里。

    偏生李家未倒,皇后一时半会也不会从景泰宫里搬离,也就不会从皇后这个位子上下来。

    后位不换人,皇贵妃白氏就是这后宫里的第一人。

    后进的那些新人,她也丝毫不必忌惮。

    只一夜,寂寂深宫便已是天翻地覆,彻底换了局面。

    午后,掐着皇贵妃午睡醒来的时辰,汪仁去见了她,照着肃方帝的吩咐将淑太妃的事说了一遍。

    皇贵妃似浑然不知,听到这事面上还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来,道:“太妃娘娘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汪仁应和着:“正是,若谨慎些,也就不至如此。”

    两人说着话,谢姝宁正领着图兰来准备同皇贵妃辞行。方走至帘后,忽然听到皇贵妃漫然问了声,“容家的金矿可是寻不到了?”

    她一愣,脚下步子就停滞不前。

    因了这些日子她在这住熟了,皇贵妃宫里的宫人见了她也都敬得很,知皇贵妃喜她,素日她走动,也多不管,是以她今日走到了这才有人匆匆来阻她,“八小姐,娘娘正在里头见汪公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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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金矿

    谢姝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柔声同宫人道:“既如此,那我晚些再来。”

    话毕,她便领着图兰下去了。

    但一路行,她心里便一路在想,方才皇贵妃口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家的金矿寻不到了?

    容家本只是皇商,但近几年也算经营有道,在京都的圈子里闯出了些许名声。庆隆帝在世时,更是风光了好一阵,但后头庆隆帝死了,花容月貌的宠妃也就成了太妃,小淑妃不能再为容家带来助力,容家也因此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

    所以也难怪,成了淑太妃的小淑妃始终不肯死心,还起了心思妄图勾搭肃方帝。

    谢姝宁虽不知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却也猜得出淑太妃的目的,左不过是想要用子嗣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但她功亏一篑,到底没能成功。一个个狼子野心的,难免要互相咬上一口,有些人赢了有些人却输了,输了的就输得连蔽体的衣裳也无。谢姝宁想着容家如果知道了淑太妃在宫里头的兵败如山倒,会如何应对。

    走到炎炎的天光底下,谢姝宁神色淡漠地看了看檐角下挂着的那一串铃。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

    以肃方帝的性子,就算淑太妃得了他的欢心,也只不过是欢心而已,他是绝不会为了这点子欢愉便想方设法地叫淑太妃重获新生的。子嗣倒重要,可也没能重要过旁的去。

    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怕是同方才她隐隐约约听到的那一句话有关。

    容家,金矿……

    这年头,金子值钱着呢。若能坐拥一座金矿,岂不是立即便要富不可挡?

    皇贵妃既都知道了,想必这事不会假。可容家在哪里寻的金矿?

    谢姝宁额上冒出些薄汗来,回忆前一世,她根本不记得容家有座金矿。

    一整座金矿,能为容家带来多少财富,几乎不必细想。就能叫人觉得讶然。容家若真有,她不会连一点印象也无。更何况,她分明记得。容家一度衰败过。而彼时,庆隆帝活着,淑太妃也一直都是她的淑妃娘娘,在宫里头过得如鱼得水。也为她身后的容家带来了许多助力。

    可即便是那样。容家的富贵也并不太叫人眼红。

    而且,开挖金矿的动静,必不会太小,但她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回事。

    谢姝宁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差了,毕竟前一世她关注容家的时间点实在有些过晚。

    直至那一年燕淮扶了淑妃的十五皇子登基,自己摄政之后,她才注意起了淑妃身后的容家。

    也是那时,容家开始猖獗起来。颇有种狗仗人势的意味在里头。

    燕淮性子古怪,所有人都以为他既然扶了淑妃的儿子当皇帝。哪怕只是个傀儡皇帝,那里头肯定也还是有不一样的意思在,至少也该区别待遇下,优待容氏一族。

    可谁知,容家嚣张了没多久,就被燕淮给收拾了,毫不留情。

    谢姝宁想得深了,不禁有些头疼。

    时日久远,这会要想将往事全都事无巨细地一一想起,实不容易。

    跟在边上的图兰看出了端倪,疑惑地问她:“小姐,您在想什么?”

    谢姝宁听见,回过神来,苦笑了声,道:“没什么,只是心里头有些事,本该是重要的,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图兰嘴笨,闻言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得索性闭嘴不言。

    夕阳很快就落了下来,天边一片红霞,灿烂似橘色的火焰,将原本碧蓝的天空烧得滚烫。

    汪仁亦是此时才缓缓离开,踏着夕阳西下的美景,一步步出了门。途经之处,正巧遇上了站在树下纳凉闲谈的纪桐樱跟谢姝宁二人。

    他动作娴熟恭敬地行礼。

    纪桐樱面露尴尬之色,飞快应了,催他快走。

    上回的事,成了纪桐樱心里的一根刺,叫她紧张也叫她难堪。如今一见到汪仁,就会叫她想起那日,她是一丁点也不想见到汪仁。

    谢姝宁原也是这样,可上回在御花园的堆秀山上撞见了一回后,现如今再看到他,倒好些了。

    何况,已欠了人情,总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汪仁这样的真小人,那可是睚眦必报的,若她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弄个泰然自若的模样,想必汪仁会更不喜。

    于是谢姝宁就穿着身藕荷色折枝海棠纹的罗衣,站在树下冲汪仁回了礼。

    这还是头一次,汪仁很吃惊,纪桐樱也很吃惊。

    唯有谢姝宁神色淡淡的,垂眸看自己的鞋尖。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群蚂蚁沿着她脚边的一株草,爬得飞快,逃也似的远去了。

    汪仁的脚步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很快就走远。

    纪桐樱问她:“他只是个内侍,你同他行什么礼?”

    “他帮了咱们的忙。”谢姝宁微微一摇头,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多分交情,总好过多结分仇。”

    纪桐樱抿着嘴不说话,良久方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姝宁失笑,汪仁是什么样的人,她听过见过还同他打过交道,哪里还会不知道汪仁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纪桐樱见她笑,不由恼了,道:“臭丫头,你笑什么,我难道还说错了?”

    “没有没有,公主说的正是。”谢姝宁哈哈大笑,往后退了两步。

    纪桐樱虎着脸:“这还像话!他既走了,想必母妃如今也得空了,我陪你一道去。”

    谢姝宁就收了笑,同她一道往皇贵妃那走去。

    她入宫来,本就是为了陪伴病中的皇贵妃说说话解闷而来。如今皇贵妃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甚至于连谢姝宁早前忧心着的淑太妃也给解决了,她也就到时候回家去了。

    眼看着夏日都过了大半。云詹先生肯定在庄子上等她都等得不耐烦了,再不回去,只怕要挨训。

    谢姝宁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旋即便舒展开来。

    好在纪桐樱虽还想留着她,皇贵妃倒没答应。

    有家有父母兄弟的人,哪能长住宫中,何况皇贵妃同宋氏私下交好。也舍不得叫宋氏同女儿长时间分别,当下便允了,只留谢姝宁在宫里再住上一夜。明日白天再一道用了午膳,等午后热气消散些,再出宫家去。

    话已至此,谢姝宁也不便再拒。就笑吟吟答应了下来。

    这天夜里。她同纪桐樱一直聊到了很晚,才话别入眠。

    夜已很深,空阔的皇宫像是座静悄悄的坟墓,掩埋了数不清的秘密跟尸骸。四下里寂静无声,谢姝宁睡得却并不大安稳。不知几时,她翻了个身,忽然惊醒,满头大汗淋漓。

    寝殿内并没有燃灯。黑漆漆的,只有薄白的月色钻过窗棂的缝隙。撒在窗下的地面上,霜雪一般。

    谢姝宁大口喘着气,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玉紫睡熟了,就连一向浅眠的图兰,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黑暗中,谢姝宁紧紧拽着身上薄薄的锦被,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恍若急鼓。

    心跳得太快,她有些透不过气来,直喘了半响,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抓着被子的手在轻颤,在发抖,掌心有汗**的。

    背后的衣衫更是已经被涔涔的冷汗给濡湿了。

    宫殿外,远远的有更鼓声传来。

    她一时间竟辨不出时辰来,明明听见了更声,却又似乎没能听进心里去。

    谢姝宁看着窗下那一地霜白,回忆起了方才的那个梦。

    说是梦,倒更像是一段零星的记忆。

    她许久不曾想过林远致这个人,可这天夜里却不知道为何突然间便想了起来。长平侯林远致是她前世的夫君,她对他却忘得比谁都快,也因此忘了许多事。

    皇贵妃说容家在寻金矿,她半天也没想起来容家在寻的哪门子金矿。

    明明容家前世没有金矿!

    但她忘了,容家虽没有,但那时想必也是苦苦寻过的。只是她当时年纪太小,尚在长房艰难讨生活,哪里知道外头发生过的事。

    直到许多年后,她有一回无意中同林远致说起了一件事。

    那时,应是林母的生辰之际。

    林远致想为母亲打造一座金身的菩萨塑像,还要赤金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当然不建议他这般做,可林远致觉得是她小气,不孝敬母亲。真真是个笑话,她日日在林母跟前立规矩,一个字也不吭,这还不叫孝顺?

    最后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林远致照旧还是从账房那支了钱去打他的赤金菩萨了。

    谢姝宁记得自己当时气得厉害,连着几日饭都吃不下。

    她如今想起来了,她不许林远致这般做的原因还有一个,且是最重要的一个,便是当时京都的金子,都几乎被垄断了,金价之高昂,几乎叫人咂舌。

    各家的金楼,所用的金子泰半都出自一个地方。

    而那个地方,掌握在成国公燕淮的手里。

    前世容家为何没有金矿?其原因不过就是因为那座金矿,是燕淮的!

    她无声喘着气,翻个身伏倒了枕上,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那座金矿的位置,她似乎有些印象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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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先机

    昏沉沉地一回想,余下的时光她便再难以入睡,几乎睁着眼等到了天亮。

    洒在窗边的淡薄月色渐渐变作了浓烈了日光,谢姝宁仰面躺在软枕上,有些懒懒地不愿意起身。

    昨儿个定下了时辰要出宫,今晨必然要空出来收拾东西,她也只赖在那歇了一会,玉紫便来催她起来,“小姐,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说着话的当口,玉紫已撩开帐子取了备好的衣裳过来,要扶她起来。谁知低头细细一看,玉紫被吓了个趔趄,差点失手连手中的衣裳都落了地。

    她惊呼:“我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谢姝宁疑惑,自个儿坐了起来,伸手去接衣裳,问道:“我怎么了?”

    “您还问呢!”玉紫一脸心疼的模样,匆匆打发图兰去取镜子来,“图兰,快些将搁在那便的镜子取来!”

    话音才落没一会,身形高大的少女就已捧着镜子凑了过来。

    玉紫一把抢过,递到谢姝宁跟前,指着光洁如新的镜面上那张苍白的小脸,道:“您自个儿瞧瞧,这眼下的青影,重成这般模样,过会回府叫太太给瞧见了,可还不得给心疼坏了?”

    谢姝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巴掌大的一张脸,满是病态。

    眼下的青影更像是夜里被人用眉黛着了色,浓得洗不去。

    她大半夜没有睡过,也难免成了这模样。

    谢姝宁勉强笑了笑。将面前的镜子推开,同玉紫道:“担心什么,过会同公主殿下借些脂粉。厚厚的盖了便是。”

    她年纪尚小,身边还不大用得着这些东西,只得同纪桐樱借来用一用。

    玉紫听了这话也想不出旁的好法子来,皱着眉去将镜子放了,又来伺候谢姝宁穿衣起身,嘟囔着:“您这样子,也不好叫皇贵妃瞧见了。若不然谁知娘娘会如何想。”

    谢姝宁微笑着听她念叨,只点点头并不说话。

    她心里还记挂着那座金矿。

    玉紫跟图兰却不知,两人皆想着她昨夜是不是睡得不舒坦。又或是做了什么骇人的噩梦,她们俩却睡死了,没能发觉,不由自责不已。

    等到谢姝宁盥洗过后。穿戴整齐。玉紫取了她素日用惯的香膏来,用指尖拈了黄豆大的一粒,在她面上细细抹了,又特地在她眼下那两块青痕上厚厚涂上。

    谢姝宁年纪还小,肌肤吹弹可破,薄得很,能不用那些个脂粉便不用,玉紫便想着用这香膏盖一盖。

    涂脸用的香膏常见。可谢姝宁用的这一盒却并不常见。

    她手下有个医术高明的年轻大夫鹿孔,鹿孔的媳妇又是跟着江嬷嬷狠学过几年的月白。

    江嬷嬷在回江南后。身子渐好,却不便再舟车劳顿回京来,干脆就留在延陵宋家的老宅子里。谢翊闲时,亦会回去小住几日,陪陪她。谢姝宁便也熄了再叫江嬷嬷上京的念头。

    好在月白跟着江嬷嬷的那几年,也不是白学的。

    她这些年不用到谢姝宁跟前伺候,就在家中同鹿孔学着看医典,写些食疗方子。久而久之,加上她本身有些底子,倒也真叫她琢磨出了不少东西。这盒香膏就是月白亲自研制出来,制好了送来予谢姝宁的。

    谢姝宁用着很好。

    这会香膏一抹,温温的,她眼下的青影竟真的消了泰半。

    虽还有些,到底不似先前那般叫人惊讶,玉紫松了一口气,将盒盖重新盖好,把东西收拾了起来。

    晚些时候,皇贵妃那唤了她去,赏赐了一堆物件下来,让她带回去。

    谢姝宁谢过恩,又被皇贵妃拉着在一旁说了许多话,嘱她来日得了空便入宫来玩,不必担忧旁的。纪桐樱正巧赶来,亦在一旁打趣,说皇贵妃既如此舍不得她,倒不如直接将她拘在宫里,索性不回去便是了。

    临行前的气氛,很融洽。

    谢姝宁陪着她们说话,心里却已飞快地将宫里的局面理了一遍。

    至少最近几年,这后宫里,都只能是皇贵妃独大。

    所以方才皇贵妃同她说,只要她得了空,想入宫来就能即刻启程。

    但谢姝宁知道,自己近一段日子是绝不会再入宫来了。

    融融的暖阳随着时辰的推移,变得热烈起来。一行人用过了午膳,在阴凉处歇着,静候午后热气消散。

    其实谢姝宁该在清晨日头还未高升之前便出发的才是,但皇贵妃想要多留她一会,她也不好推辞。好在午膳过后,雷声轰鸣,淅沥沥下了一场短暂的雨,驱散了不少热气。

    雨下得大,却没能下多久,被雨水淋湿了的地面没一会便干透了。

    谢姝宁便趁着午后的清风,坐上了离宫的马车。

    马车驶出皇城,迎面遇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图兰正微微掀起窗上的小帘子往外看,见状不由“咦”了一声,讶然道:“是西域马!”

    西域马?

    西域的马生得好,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体格健硕。

    奔驰的速度,是中原所产的马所不能比的。

    但这种马野性大,并不是谁都能掌控,一个不慎,摔了下来可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所以在西越,用的多半还都是本地的马。更何况,京都虽大,但策马而行的人,也并不常见。

    谢姝宁好奇,亦凑过去往外看。

    强健有力的马因近了皇城,只慢吞吞地缓步走着,同她们的马车擦肩而过。

    谢姝宁探眼望出去时,只瞧见一角玄裳从眼前掠过。

    晃晃悠悠的,一块牌子从她视线里晃过。那上头刻了个燕字。

    谢姝宁登时醒悟。马背上骑着的人,原来是燕淮。

    成国公府拢共只有那么几个男人,成国公燕景死了。二公子燕霖同自己年纪相仿,那能策马入皇城的人,的确也就只剩下了一个世子燕淮而已。若是他,也就说得通了。

    他在漠北长大,惯骑西域马正是该的。

    身下马车渐渐远离皇城而去,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直转。加快了速度。

    谢姝宁松了手,放下帘子,想着方才瞧见的那一身玄色。不由腹诽:大热的天,穿个一身黑,也不怕晒焦了。

    她上回见到燕淮时,他穿了一身的艳紫。亦不是什么多见的颜色。

    谢姝宁靠在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前一世这个时候,想必燕淮也正在为燕家的事汲汲营营,四处奔走,定然是没有工夫去寻什么金矿的。半大的少年郎,这会就算再厉害,想必心中也是忧虑的很。

    而容家,心不小,手段却不够。

    谢姝宁喃喃地自语:“平郊……”

    她若没有记错。那处金矿的位置,就在平郊一带。

    燕淮暂时没有动静。容家苦苦寻觅,她已得了先机,怎能浪费。

    谢姝宁念着念着,不禁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一旁坐着的玉紫惶惶看她,小声试探着问:“小姐您这忽然笑什么?”

    玉紫也跟了她数年,又是跟着去了一趟敦煌的,冬至的事,她亦是亲身参与过的,谢姝宁便也没准备在这事上瞒她,便将自己心中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过些个日子,我们便去平郊的庄子上小住一段日子,云先生那,也该等急了。”谢姝宁徐徐道。

    玉紫先前听到矿藏二字便已是目瞪口呆,又听她说要去平郊住上一段日子,忍不住悄声追问:“小姐,您怎么知道那边有矿?”她们都在京里住了多少年了,若平郊真有什么矿,京中这么多的人,竟是一个也没发现,专等着她们去开不成?

    罗山产金银,众所周知,但平郊地界,何时竟也产金子了?

    玉紫觉得谢姝宁这是在说笑……

    可偏生她又知道,谢姝宁从来都不是个会拿正经事说笑的人。

    她怔怔看着谢姝宁,谢姝宁却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只淡笑着道:“过些日子去了平郊,再细说。”

    玉紫觉得她是魔怔了,嘴角翕翕想要劝上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劝。

    马车很快离了朱雀大街往北城去,进了石井胡同便直往谢家去,到了二门方才停下。

    二门上守着的婆子见是谢姝宁回来了,又带了许多的东西,便忙去里头回禀。不多时,宋氏就带着人迎了出来,笑着喊她:“怎么今日便回来了,也没个消息,我还当娘娘要多留你几日呢。”

    谢姝宁搂住她的手臂,笑着解释了几句,随宋氏往玉茗院去。

    谢元茂也正得了消息步出院门来,一行人正巧便在门口撞上了。

    他悠闲地捧着本书站在那,看着谢姝宁笑得淡淡的,不似过去亲热,里头还隐约含着几分尴尬。

    谢姝敏那件事上,他一开始便不分青红皂白斥了谢姝宁,终究是伤了父女亲情。

    “父亲。”谢姝宁则坦然得很,恭敬地裣衽行礼,一边道,“娘娘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其中亦有父亲的,过会阿蛮便让人送了往书房去。”

    谢元茂讪讪然笑着,点了点头。

    谢元茂母女便挽着手站在那,看着他。

    他是一家之主,该他先行。

    谢元茂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屋子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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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不喜(粉45+)

    走至庑廊下,他忽然定住了脚,回过头来看谢姝宁:“阿蛮,近些日子你总在外头,如今回来了想必一时三刻也不会再入宫,便也该收收心了。”

    一行人走得好好的,他却忽然提起了这样的话。听着倒像是关心,可宋氏听得并不悦。

    谢姝宁瞧见了母亲的神色,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声,同谢元茂应承道:“父亲放心,女儿这段日子必当在家中好好收心。”

    谢元茂面露满意之色,扭头朝着迈开了步子。

    他哪里知道,谢姝宁在他跟前说些阳奉阴违的话,早就说惯了。过几日,她便要启程往平郊去,不管谢元茂是答应不答应,乐意不乐意,都阻不了她的脚步。

    她若不趁着这几年好好经营一番,等到再长几岁及笄了,可就真的要被拘在家中不得出门。

    算算日子,明年开春,谢元茂的孝期便过了,到时候他何去何从还都没有定数。以谢姝宁对自家父亲的了解,只要给了他机会,他要重新往上爬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原本还想着肃方帝虽有意抬举谢家,可这群人里头想必是不包括自家父亲的。

    但眼下看来,肃方帝这明君路子就不知还能走上多久,那些旁的事就更不必说了,哪里能拿得准。

    淑太妃手段刁钻,层出不穷,连细鸟这种异物都给用上了。这种东西,于女子无害,对男人来说。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享一时欢愉,堕永世炼狱。

    淑太妃知道自己有孕后,就用不着这些细鸟了。索性全给了皇后,用来降低皇后的疑心。然而皇后陷入了她的圈套,那些细鸟就又没了用处。皇后宫里的细鸟也都被皇贵妃派人连同那些昂贵奢侈的鸟笼一道给毁了,如今怕是连根羽毛也难寻。

    肃方帝有了瘾头,却不知还能忍耐多久。

    那种空虚跟寂寞,迟早会打败他的理智。

    谢姝宁似乎已经预见了肃方帝未来的模样,京都的局势。迟早有一日还会天翻地覆一回。

    她满心忧虑,但仍旧陪着宋氏在玉茗院里拣了些不打紧的事说了,又说了皇贵妃病愈的事好叫宋氏宽心。

    谢元茂也在一旁坐着。歪在醉翁椅上看书,边上的矮几上摆着茶水跟新鲜的时令瓜果。

    家中不缺银钱,他赋闲在家的日子,委实悠然。

    宋氏虽同他关系冷淡。可也不会当着面同他争执。府里的事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不必谢元茂花费一分心思。只是府里的冬姨娘早在谢姝宁母女回京之前,便已不在。陈氏又因了谢姝敏的事,难讨谢元茂欢心,结果谢元茂这些个日子倒真是老老实实守起孝来。

    平日里吃茶看书,闲得很。

    他听着宋氏问女儿:“可见着皇上了?”

    原就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没什么不能提的,谢元茂便“啪嗒”一声合上了书。抬起头来看谢姝宁,也跟着问了声。“皇上瞧着可好?”

    谢姝宁笑了笑,漠不关心地回答着:“见着了,瞧着很好。”

    谢元茂欲言又止,似想追问几句,却又不知道能问自己年少的女儿什么。

    “三堂姐是何时回去的?”谢姝宁便权当没有察觉,侧身看向宋氏。

    宋氏微怔,道:“三姑奶奶还在长房住着呢。”

    谢姝宁吃了一惊,竟还住着!

    “三姑奶奶的胎相不大好,最近照着鹿大夫开的方子吃了几帖,好多了。你伯祖母便提议,索性再多留一段日子,等养好了身子再回去也不迟。”宋氏解释着,“你三姐夫,是已经回去了的。”

    谢姝宁“哦”了声,有些神游起来。

    宋氏觑着她的神色,轻声道:“三姑奶奶倒是隐约提过一回,想请了鹿大夫一道回李家。只是你不在府里,鹿大夫那也不好明着提,我也就没回应。”

    女儿虽年纪不大,可在宋氏眼里,谢姝宁从小便很有主意,这种事她是不可能越过谢姝宁去做的。

    谢姝宁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便道:“李家的门第,难道还请不到一个医术高明的千金圣手?鹿大夫本不是这方面的高手,真去了反倒也是无用。”

    可她嘴里虽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满西越,怕也是寻不出几个跟鹿孔一样在歧黄之术上如此有天赋的人。否则,前世燕淮也不会对鹿孔另眼相看。

    想到这,谢姝宁忽然发现,自己若再得了金矿,可就真是又提前抢了燕淮的东西。

    她心下冷笑,谁先拿到手的便是谁的,等到那时候,也就算不得抢了。

    她正暗暗思量着,躺在醉翁椅上的谢元茂忽然语带三分不快地道:“只是个大夫,三姑奶奶既想要,便暂且借了她又何妨?左不过到时还是要将人给送回来的。”

    他说得轻巧,眼中也带着些微不以为然。

    谢姝宁便明白过来,他想必是觉得自己在三侄女跟前失了面子。若非宋氏在前头挡着,他怕是早就将人给借了出去。

    焉知,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若能不跟李家牵扯上,便是天大的好事。

    皇后而今有名无实,肃方帝还留着她,任她住在景泰宫里,那是因为还不到动李家的时候。

    但凡有一日时机到了,肃方帝只怕会将李家连根拔除。到那时,同李家有干系的,就难免会被牵连。

    谢姝宁看着屋子里摆着的孔雀蓝绿釉花觚,醉翁椅旁矮几上搁着的成套官窑粉彩茶具,不由敛了笑意。

    三房本没有多少银钱,又早在三老太太在时。偷偷搬了不知几何送至娘家,所以谢家三房看着还算光鲜,可内里早就被虫蛀得空了。一片腐朽。谢元茂早前在翰林院,那也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地方,他四处上下打点,还要从家里支银子。

    每年田庄、铺子上的产出收成尽数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堪堪持平。

    而今屋子里的陈设,众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没有大把的银子。根本撑不住。

    这笔银子从何处来?

    自然是从宋家来!

    宋氏不是吝啬银钱的人,她手边也的确有大笔的银钱,每年宋延昭还会源源不断地给她送东西。所以谢家三房如今。分明是宋氏在养着。

    他们又都是用惯了好东西的人,一时半会若换了简朴的,反倒怕是不能适应。宋氏也就从没在这些事上收敛些。

    也因此,谢元茂在宋氏跟前。近些日子是愈发没有底气。

    好好的一户人家。哪有用女子嫁妆的道理,就算宋氏腰缠万贯,那也是宋氏的钱,不是谢家的。

    谢元茂用了宋氏的,就没有脸面继续做什么高姿态。这事说出去,谁不轻看他,要对谢家指指点点?

    但他心底里,似乎仍没有想明白想透彻。

    谢姝宁低头呷了一口茶。捧着粉彩的茶盅悠悠道:“父亲莫忘了,鹿大夫可没有卖身于谢家。他跟月白都是自由身。他愿意留在京里,是看在宋家的情面上,可不是看在谢家的面上。”

    她这话说得直白,谢元茂也听得通透。

    他的面色霎时便变得铁青。

    十几岁的姑娘家,便敢这般同他说话,可是未将他当做父亲?

    谢元茂恼火,想要训她几句,可谢姝宁说的字字属实,他一时想不出由头来,怒火愈旺,索性将手中书册往边上矮几上一丢,拂袖而出。

    宋氏蹙眉,唤了他两声“六爷”,没能留住人,遂扭头来看谢姝宁,无奈地道:“你也真是,愈发的没大没小了。”

    她身为女儿,就算谢元茂千错万错,也不好直截了当地同他置气,可谢姝宁就是忍不得。

    “父亲明年便该重回朝堂,这种时候,他乱了手脚可不是好事。”谢姝宁也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父亲方才那话的意思,可不就是想讨好李家人?但李家如今看着风光,将来会如何却是谁也说不好。”

    皇后的事,她不好明说,就只能这样胡乱寻了话加以解释。

    宋氏听了连连叹息,道:“留在京里,总是难免这些事。”

    “到时候再说吧。”谢姝宁喝尽了杯中茶水,轻咳了两声,终于有些犯起困来,掩面打个哈欠,“三堂姐那边若再来人提那事,娘亲便让人来寻我。”

    宋氏见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嗔道:“瞧你这模样,眼皮都快掀不开了,还不快些回去歇着。”

    谢姝宁苦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准备回潇湘馆补眠去。

    时已近黄昏,她一觉睡醒,便已是深夜。

    屋子里点了一盏灯,小小的一团烛火静静燃着。

    谢姝宁忽然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还在幼年时分,夜里自梦魇中挣扎醒来,掉着泪珠要去寻母亲同眠。她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回过神来。玉紫似在同柳黄说话,外间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她哑着嗓子唤了声。

    玉紫便匆匆撩开竹帘进来,旋即冲外头喊了一声,柳黄便出了门,不多时就端着粥碗回来。

    宋氏让人在厨房一直温着粥,文火熬至此刻,已是极尽软糯香稠。

    谢姝宁也当真是饿了,连着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

    她才睡了许久,这会并不困,等玉紫柳黄收拾了东西下去,她便铺开笔纸画图。

    平郊的地图,她曾在本图志上瞧见过,仍记得清楚。

    记忆清晰,她落笔时也就细致无误,描绘了大半张地图,她换了支狼毫,蘸了点朱砂,开始时不时在某个地方画个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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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准备

    平郊地处京都之外,却隶属京都,两边离得并不太远。

    宋氏来了京都后,购了几处庄子,其中一处便在平郊。早前云詹师徒被宋延昭带回西越后,便一直住在平郊的那处庄子里,鲜少出来走动。偶尔几回,出门的也都是谢姝宁的哑巴师兄云归鹤,云詹从来不离田庄。

    好在那处地方虽不太大,但景致不错,平日里闲云野鹤的生活,也叫云詹这样的隐士欢喜。

    谢姝宁提着笔,慢下了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平郊地方不大,拢共就麻雀大的一块地,青山绿水,田地果林,皆是一目了然。

    不论谢姝宁怎么看,这地方都不像是能出金子的。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叫人发现过,想必藏得也极深。

    她学艺不精,这会便叫她自己去寻,那是极难的事。所以这一次,她必定先赶赴田庄,见到了云詹再说。若能叫云詹先生出马,这事便是十拿九稳的了。只是要说动他,便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笔尖上浓浓的一滴朱砂红,“啪嗒”坠在了图上,谢姝宁下意识用手去抹,却反倒将指下的图给抹花了。

    “嗳……”她连忙丢开了笔,将图纸提了起来。正看着,谢姝宁的眉眼忽然一凛,素白的手指点在那抹艳艳的朱砂红上,喃喃道,“莫非是这在……”

    脉金,水金。

    常见的金矿多半是这二种,要寻金矿就必要先找到伴金石。只要找到了伴金石。金矿也就不远了。掘土深寸余,至纷子石,石皆呈褐色。一头黑焦,这便是伴金之石。石下必然有金。

    所以谢姝宁眼下需要的,是一个能为她确定金矿的位置,能为她找到那块伴金石的人。

    云詹先生能请来做参谋,却不能叫他动手。谢姝宁便想起了冬至来。

    她留下冬至,又将他交给刀疤亲自调.教过,如今的冬至已跟过去的夏至很不一样。这件事。交给他来做,谢姝宁也算是放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真到了时候,只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灯芯“噼啪”炸了声,渐渐晦暗下去。

    因她夜里绘图。玉紫几个恐她伤了眼。便又多点了盏灯。原先屋子里被照得亮如白昼,这会黯淡了下去,谢姝宁便也不去理会,只将手中图纸晾干,细心折叠起来,放置妥当,方自去耳房净了手回床上去歇着。

    等到再次醒来,天色已大亮。

    潇湘馆里的那几株大树上枝繁叶茂。绿得像块水色极好的翡翠。其间也不知隐了多少只夏蝉,在里头“知了、知了”地叫个没完。一大清早的。便这般吵闹,浓浓的翠荫也丝毫掩盖不住这嘈杂。

    朱砂领着几个小丫鬟在初升的日头底下,拿了粘竿捕蝉。

    几个小丫鬟都穿着浅浅的梅色,薄薄的衣料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清透,像是一汪浸了花瓣的水,叫人瞧着便没来由的欢喜起来。

    谢姝宁盯着窗棂缝隙间的日影缓移,暗处的影子像是细细的藤蔓,互相交错蜿蜒而生。

    窗外的蝉鸣声渐渐稀疏下去,谢姝宁扬声唤了人进来服侍自己起身。

    穿上轻薄的外衫,她坐在床沿上任由玉紫为自己取鞋来。

    她不在府中的日子,卓妈妈做了好几双新鞋,料子颜色款式,都拣了她喜欢的,如今不穿等天凉了也就穿不着了。

    过了片刻,玉紫捧着数双新鞋进来,有高底的也有平底的,鞋尖儿又做了云头子,周围用纱绿线细细锁出了白山子儿,很是不错。卓妈妈的手艺又惯常是个好的,谢姝宁便指了双平底素缎的穿了,又让玉紫去打赏卓妈妈。

    卓妈妈是她屋子里的人,为她做鞋,乃是分内的事。

    但在谢姝宁这,只要做得好,那便该赏,也必定有赏。

    玉紫管着她的钱箱,闻言便摘了钥匙去取银子。

    过得少顷,玉紫回来,身后跟着图兰。图兰难得笑眯眯的,手上捧着只黄地粉彩的细颈瓷瓶,里头插着束玉簪花,洁白如玉,清香怡人。

    谢姝宁就让图兰将玉簪花搁在了临窗大炕上摆着的炕几上,随即问道:“你今儿瞧着倒是兴致不错,可以遇见了什么好事?”

    图兰连忙摇头,但话语里仍难掩雀跃:“您先前提过,要去田庄上小住,奴婢是想着这事,觉得高兴呢。”

    她自小野惯了,又不是汉人,日日被拘在宅子里,难受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所以一听到谢姝宁说要去田庄上住,她便记在了心里。

    不论如何,到了田庄上,视野也总开阔些。

    谢姝宁就哈哈笑了起来,让外头正在捕蝉的朱砂用草编的小笼装了只捉到的夏蝉送进来,塞进图兰手中道:“给你玩。”

    平日里玉紫柳黄几个私下里说话,图兰总没有兴趣,就算被拉在一块,也只是沉默着不吭声。

    比起玉紫这些个人,图兰更喜欢旁的活物。

    而今从朱砂手里接过了关着蝉的草笼,她登时便咧开嘴大笑起来。

    玉紫正为谢姝宁穿好了鞋子站起身,见状便轻轻推了下她的肩头,叮嘱道:“不可在小姐面前放肆!”

    图兰脸上的笑一时收不回来,生生僵在了那。

    谢姝宁瞧着,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直道:“莫听玉紫的,在我跟前,想笑便笑,没那么多规矩。”

    规矩是该有,但也要因人而异。

    图兰平日里就是太守规矩,都失了她原有的模样,而今她能这样笑一笑,谢姝宁觉得很好。

    玉紫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移步去取了小小一朵通草花,来为谢姝宁簪上,笑赞:“小姐这样瞧着顶好。”

    谢姝宁嗔她:“发还未梳。戴什么花。”

    “过会再梳也是一样的。”玉紫说着退到了耳房里,拧了帕子于她净面。

    须臾,一切收拾妥当,谢姝宁便去玉茗院给宋氏请安,说了明日便去庄子上的事。

    宋氏很惊讶,她才从宫里回来,怎么马上就又要走。“大热天的,你倒不如等天气凉快些,再去庄子上吧。”

    谢姝宁道:“那可还得再等上一个月。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工夫。等过些日子从庄子上回来,我还得去覃娘子那呢。”

    入了秋,覃娘子才会回谢家来。

    她如今若不去庄子上,这几个月却也不能见到覃娘子。可不就是真的浪费了这些个日子吗?

    更何况。容家也在寻那座金矿。虽则他们前世并没有寻到,可谁知这一世会不会叫他们给提前寻到了?谢姝宁不敢冒险,这工夫也就愈加耽搁不起。她也不怕热,硬是粘到了宋氏身边去,笑着道:“娘亲不必担心,我去去便回,不久留。”

    宋氏伸指轻点她的额头,“哪家的小姐同你一般。总往外边跑?”

    谢姝宁讪笑:“等哥哥回来,我定然再不往外头去。”

    秋风一吹。便也该将谢翊从江南吹回京都来了,到那时,她手边的事,估计多半也都定好了,不需她再亲自出面。

    见她如是说了,宋氏也无法,答应她去平郊的田庄见云詹先生,也是早早就答应过的,宋氏只得应了,叮咛她去了那不可造次。想了想,又提出要不要让鹿孔跟着一道去。

    毕竟谢姝宁的身子情况总叫宋氏惴惴不安,心头牵挂,若有个鹿孔跟着,她也能放心许多。

    谢姝宁却想到了三姑奶奶身上去,想着支开了鹿孔也好,便笑着应和起来,扭头让人去吩咐鹿孔,让他跟月白也带着孩子一齐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日子。

    庄上虽简陋,但也还算舒适,加上人少清净,多去几个也无妨。

    鹿孔跟月白得了消息,立即应了,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却说谢元茂知道了这事,想着谢姝宁回府之际,方才同自己说过暂不出门,要好好收心这样的话,而今却又马上便要带着人出门,心中十分不快。

    他匆匆打发人来找谢姝宁说话,来人却没能见到谢姝宁。

    人到潇湘馆时,谢姝宁正在长房梅花坞里。

    长房老太太这几年的精神头越发不济,头发霜白了大半,瞧着一副老态,但面色还不错。大太太几个都聚在下首陪她说话,小腹微凸的三姑奶奶谢湘若也在。

    谢姝宁被人领着进了门,一群人的视线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身上。

    有打量不休的,也有只看一眼便将视线给收回去的。

    谢姝宁坦然自若,任凭他们看去。

    然而有一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久久不肯收回去。

    谢姝宁侧目,便见自己那位曾在自己手里吃过苦头的六堂姐正冷眼看着自己。

    对视着,谢姝宁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冲着她微笑,佯作疑惑地道:“六堂姐总瞧着我,我面上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脸上当然没有什么脏东西沾着。

    话一出口,便有一群人循声望了过来。

    大太太以扇遮半面,笑着道:“我们家六姑娘这是许久不曾见过阿蛮,怕是一时不认得人了呢。”

    言下之意,谢姝宁从漠北回来后,总是三五不时地入宫去,身份也显得尊贵了些,瞧着大不同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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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出行(6K,含粉60+)

    她这话,明白人听着便知有几分挑拨离间之味。

    偏生谢芷若是个蠢的,听不出里头的别意来,虎着脸讥道:“大伯母说的正是,八妹妹是金贵人,过几日便换个模样,我可记不住人。”

    谢姝宁听着好笑,却也没心思为这些个话便同她闹上一顿,只道:“六堂姐这记性可是不大行,合该多吃些天麻炖猪脑补补。”

    “你!”谢芷若咬着牙斥了一字,方想继续说下去,便被一旁的三夫人蒋氏给扫了一眼,这才悻悻然住了嘴,别过头去不看谢姝宁。眼不见为净,好过见了这眼中钉叫人脑壳子疼。

    三夫人蒋氏虽则阻了她斥责谢姝宁,她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却正好可以摆着长辈的身份,来光明正大地训诫谢姝宁几句。

    “阿蛮来了,怎么也不先同老太太请安?”蒋氏笑吟吟的,语气里却并没有笑意。

    谢姝宁垂眸,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去,在长房老太太跟前跪下磕了一头:“阿蛮给伯祖母请安。”

    这就是行的大礼了。

    原不是什么大日子,并不需如此,何况长房老太太虽然是谢姝宁真正意义上的祖母,可名义上却不过只是个伯祖母。她并不需如此应对。蒋氏的面色就变了一变,瞥了坐在斜对面的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没理会她。

    倒是长房老太太急急让人扶了谢姝宁起身,连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心,不必多礼。”说着话,老太太坐在炕上。微微直起身来,伸出手亲自拉着谢姝宁要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来,坐伯祖母身边来。”

    常在宫里头走动的孩子,又深得皇贵妃跟惠和公主的喜欢,长房老太太就算心里本不喜欢她,这会也只会装出极喜欢的模样。更何况,老太太本就对谢姝宁另眼相待。

    旁的都且不提,单单当年谢姝宁让宋氏从江南请来鹿孔为她延医施药。救了她一命,长房老太太就不得不对这个孙女刮目相看。

    长房老太太一边牵着谢姝宁的手将她往身边拉,一边装作不经意般斜睨了三夫人蒋氏一眼。

    没眼色的东西,嚣张过了头。连女儿也教不好。

    近些日子。谢家三爷的路是越走越顺,连带着一家人都水涨船高,而今身在府中,主持中馈的大太太王氏,也总巴结着蒋氏,难免叫蒋氏更加得意起来。长房老太太很看不惯她这一点,私下里顾忌着她的面子,只委婉地提点了几句。可瞧蒋氏的模样。只怕是连一丁点也没往心上放。

    人好歹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可长房老太太看蒋氏。却是觉得她连左耳也不曾进过。

    她心头发寒,就有意冷了蒋氏几日。上回蒋氏的长女,已经出嫁了的三姑娘谢湘若想要带了鹿孔家去,宋氏没答应,蒋氏便来寻她这个做长辈的帮着说一说,毕竟宋氏不论如何,还是很敬重她的。

    但长房老太太心中有气,便也没有答应她,只推说乏得很,将她给赶走了。

    蒋氏由此心生怨气。

    如今长房老太太唤了谢姝宁坐在自己身侧,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六姑娘谢芷若却只能眼巴巴看着,愈发叫蒋氏不快。

    针扎似的目光,便牢牢定在了谢姝宁的后背上。

    外头红日满窗,屋子里却冷冷的。

    谢姝宁并不喜长房的这群人,也不愿意久留,笑着同长房老太太轻声说了几句体己话,她便直言了鹿孔的事,说是要带着一道去庄上玩上几日。长房老太太听了道好,颔首说:“你娘说你身子不好,既出了门,正该将大夫带在身边才是。庄上虽然东西一应俱全,可这人手,的确该早早自己备上才能叫人放心。”

    话音方落,坐在下首,挺着微凸小腹的三姑奶奶谢湘若便有些忍不住了,骤然出声道:“鹿大夫走了,那我与腹中孩儿可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倒像是鹿孔才是她腹中孩子的爹了似的,屋子里坐着的一众人就都面色怪怪的。

    蒋氏连忙假意咳嗽了两声。

    三姑奶奶回过神来,赶忙分辩:“鹿大夫医术高明,他开的药我吃着也极好,这一时半会的,他忽然要走,我这心里可没了底气。”

    谢姝宁低着头,望着自己袖上暗纹的缠枝纹样,并不吱声。

    “好了,偌大的京都,难道还寻不出一个好的大夫来?”长房老太太声音微冷,轻声斥了句。

    鹿孔原就不是谢家的大夫,该走该留,该给谁用,那都不是谢家人能说了算的,再如此纠缠下去,丢人的只能是他们自个儿。

    长房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三姑奶奶慌了神,急巴巴扭头去看自己的母亲蒋氏。

    原先,她胎相不好,就是蒋氏提了话,说谢家有个医术极好的年轻大夫。而且人虽然年轻,但昔日长房老太太病入膏肓,亦被他给救了回来,保个胎,对他而言,想必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蒋氏又在李家姑爷跟前扬言,这事就包在她身上。

    只是个大夫,那还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吗?

    蒋氏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身为她的女儿,三姑奶奶也就跟着没把鹿孔的事当做一件要紧的事来对待。

    谁知道,谢元茂那倒是一丁点问题也无,问题尽数出在了谢姝宁这个小丫头身上。

    她是谢家的女儿,那什么鹿孔怎么就不能算作是谢家的人了?

    蒋氏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她只觉得是宋氏故意这般教的谢姝宁,不借鹿孔便是故意想给自己脸色看,不由得气极了。

    可这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又不能公然唱反调,蒋氏气恼之余下意识避开了女儿的视线,权当自个儿没有瞧见。帮不上忙。

    三姑奶奶气极,霍然道:“祖母这话说差了,若能寻得到比鹿大夫更好的大夫,孙女也不至于巴巴地回娘家来借人。原想着,到底是一家人,不过是借个大夫,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可到了今时今刻,孙女才明白,事情根本便不是这般容易。”

    长房老太太不妨她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重重一拍手边炕几,震得上头的茶盅“哐当”一声响,差点跌下来碎了。她勃然喝问:“你如今的意思。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故意寒碜你。苛待你?”

    这话说得重了,三姑奶奶被吓得往后一退,卡在软椅上进退不得,说不上话。

    大太太瞧着时机,就要上前劝慰。

    没料到,她还没动嘴,坐在老太太边上的谢姝宁便已经顺势凑了过去,帮老太太揉着心口。直道:“伯祖母莫要生气,三姐姐这也是一时慌了神才说错了话。三姐姐的话。说的也有道理。我左右如今好好的,鹿大夫跟着去,也不过就是帮我调理身子,不去也并不妨事,且将他留下来照料三姐姐吧。”

    长房老太太才从另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孙女嘴里听到了那样的话,气得厉害,这会却从年纪小上许多的谢姝宁嘴里听闻这番深明大义的话,心头一阵酸楚,非但没有消气,反倒是更怒了。

    她拍拍谢姝宁的手,叹了声:“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鹿大夫最知你的身子状况,你一去数日,你娘总难以放心,还是带着人一道去吧。”

    话已至此,大太太王氏这才上前去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阿蛮你也别再推脱,早去早回便是了。”

    早些回来,鹿孔也就能早些回来。

    这般听起来,她的话,倒像是在帮蒋氏母女说话,三姑奶奶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大太太装作不知道,其实对三姑奶奶这目光受用得很。

    长房老太太知她伎俩,虽不喜却也懒得说她,摆摆手道:“这事,就这般定了。”

    三姑奶奶涨红了脸,生怕自己气糊涂了再说出不好的话来,忙低下头去不看她们。

    一会的工夫,事情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老太太辈分最高,她说定了的事,那就是一锤定音,谁还能反了天去?

    蒋氏也深知如今还闹不过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谁也不看。

    这么一闹,老太太也不愿意谢姝宁再多呆,生怕三姑奶奶看到了更心烦,便催促谢姝宁早些回去收拾行囊,仔细准备。她心里,到底也还心疼着孙女。

    谢姝宁更是不愿意留下去,恭恭敬敬同众人分别辞别,这才出了梅花坞。

    人走后没多久,长房老太太这便也散了,只余了个蒋氏还没走。

    蒋氏摇着细绢的纨扇,坐在那也没个响声。

    老太太则靠在软枕上,淡淡睨她一眼,道:“老三如今的日子是好过,可越是如此,你便越是该收敛些才是。老六家的姑娘,年纪虽小,心眼可从来不小。她能得了皇贵妃跟公主殿下的欢心,这其中自然有她的本事。你也是将将要做外祖母的人,怎地还如此不知轻重,连个小姑娘也要耍心眼?你若耍过了她,那是应当的,若被她反将一军,你还有什么脸面?”

    这一番话,说的极直白。

    蒋氏听了就不大痛快,认为是老太太轻看了自己。

    她怎么可能连个小丫头也降不住?

    蒋氏嘴角一撇,面上闪过不屑之色。

    老太太瞧见了,嗤笑一声,将手上佛珠捻得飞快,漠然道:“你休要小看了她。她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可皇贵妃喜欢她,她若是愿意,只消在皇贵妃耳边说上几句不好的,那事情就难办了。你也不必同我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这耳旁风的威力,你不会不知。皇贵妃听了她的话,再去皇上耳边吹吹风,谁知道老三的仕途会不会因为几句话,几点疑心,就变了模样?”

    事微,可不能小视。

    蒋氏被她说得后怕起来,却仍强撑着。不肯服软:“母亲也将那丫头说得太邪乎了些!”

    长房老太太敛了嘴角笑意,不再言语。

    ……

    谢姝宁却并不知道老太太背后是这般说自己的,她今次也的确是利用了长房老太太。

    一来她要去田庄上小住的事。定会叫谢元茂勃然大怒。虽然她不怕,可到底是个麻烦。

    二来她还要带着鹿孔去,三姑奶奶肯定会有意见,觉得不痛快。她当然也无所谓,可母亲还住在府里,难免要吃蒋氏的排揎,叫人气躁。

    所以。她特地跑去了长房老太太跟前,明明白白将这事给说了。

    老太太欠她们母女人情,能还当然要还。何况她这隔了房的孙女去哪里小住游玩,她也阻不了太多,索性不插嘴。因而谢姝宁算计到长房老太太肯定会答应这件事,而且会当着众人的面。应承下她将鹿孔带走的事。

    蒋氏母女几人。又都是易动怒,易张狂不大能忍的。

    在她们动怒的当口,她再适当服个软,这事就铁定妥了。

    果然,她轻轻松松出了梅花坞,一回到潇湘馆便听到谢元茂吩咐了人,等着她回来唤她去说话。

    她立马就又往内书房去。

    进了门谢元茂就劈头盖脸地斥她,说她年纪小小便时常自作主张。又不懂规矩,该将她拘在府里叫教养嬷嬷好好管上一管才行。

    谢姝宁早料到会这样。并不恼火,只神色如常地走至一张雕花的竹椅前,悠悠落座,仰起头看谢元茂:“父亲以为,教养嬷嬷,又能教女儿什么?”

    她的举手投足,一行一站一坐,皆完美无缺。

    谢元茂哑然,一时接不上话。

    论仪态,她当比任何一家的小姐,甚至还要无暇。教养嬷嬷,的确是没法再教她这方面的任何事。

    但是——

    谢元茂怒气汹汹地喝道:“为父可有允你落座?你这般模样,难道便叫有规矩?”

    谢姝宁顺从地站起身,离开了椅子,站在他跟前福了一福,“去平郊的事,早早便已经定下,女儿就算自个儿不想去,可云詹先生那边已得了消息,难道父亲是想要女儿失约?”

    做人要守信,这是谢元茂在一双儿女幼时,便总挂在嘴边上的。

    可他自己,自回京的那一日起,便时常在失信。

    谢姝宁这话一出,谢元茂汗颜不已,忽然失了声。

    谢姝宁便紧接着又道:“鹿大夫的事,阿蛮也已经禀过了伯祖母,原先想着父亲先前说过的话,只是个大夫,该借,便准备将人留着给三姐姐,可伯祖母不允,我也没有法子。”

    “你伯祖母不允?”谢元茂借着台阶下来。

    谢姝宁点点头:“不允。”

    谢元茂干咳两声,背过身去,眉头皱成一团,嘴里却说着:“既这样,也就罢了。”

    长辈都说了,他也不好再强行让谢姝宁把鹿孔留下。

    偏生他心里的气却一点也没消,见了谢姝宁便觉得心烦,不顺眼,遂摆手让她走。

    谢姝宁一声也不吭,转身就走,飞快回了潇湘馆,让玉紫几个将东西收拾起来。

    次日一早,她便带着人上了马车,并鹿孔夫妇一辆马车,载着行囊,一同往平郊去。

    这一日,天气闷热得出奇,连一丝风也没有。

    玉紫跟图兰一路上不知流了多少汗,偏生谢姝宁身上凉凉的,似一点也不觉得热。玉紫掀起帘子往外看看天,回来小声抱怨:“道旁的草都被晒干了。”

    谢姝宁闻言笑了,丢了团扇给她们,道:“不必给我扇,只管给自己打扇凉快凉快。”

    两人热狠了,也不再推辞,接了扇子,就重重摇晃扇起风来。

    车厢里的空气流动,闷热终于渐渐缓解了些。

    赶到庄上时,正巧误了晌午饭。

    管事的见是谢姝宁来了,一拍大腿,吃惊地询问起来:“小姐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使个人来说一声,奴才也好准备准备!”

    早前谢姝宁要来的消息,庄上是收到了。但又是大雨又是生病的,生生给耽搁了许久。结果庄上的人心也就懈怠了起来,没想到谢姝宁这么突然地便来了。

    谢姝宁同管事的很熟,闻言便道:“只不过是误了午饭。你只管去吩咐厨房的弄几道清爽的小菜送上来便可。”

    管事的“嗳”了声,一边让人来卸东西,一边匆匆下去了。

    不多时,云詹的大徒弟归鹤慢吞吞地走了来。

    玉紫瞧见了,忙在谢姝宁耳边道:“小姐,云公子怎么好像一脸的不高兴?”

    谢姝宁愣了下,朝着云归鹤看了过去。可不就是一脸的不高兴嘛。眉头微蹙,走近的脚步迟缓得不能再迟缓,面上也没有丝毫笑意。不过他一贯面无笑意。谢姝宁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一知道她来了便皱眉是几个意思?

    她抬手朝着云归鹤挥了挥,喊他:“师兄,师父呢?”

    云归鹤脚步更慢了些。比划了个睡觉的手势。

    谢姝宁有些无言以对。

    这才用过了饭。云詹竟然就去午睡,也不怕积了食。

    半响,云归鹤才走到了他们跟前,帮着鹿孔拎了药箱下来,又冲谢姝宁比了几个手势,说师父先前便吩咐了,若她来了,便让她直接去找他。

    谢姝宁面皮一僵。无奈地道:“师兄,师父可还睡着呢。”

    总不好叫她经年未见。一来便先扰了人的美梦吧!

    云归鹤却不理她,只告诉,这是师父吩咐了的,照做不照做乃是她的事。

    随即,他便带着人将东西拿了下去。

    谢姝宁扯了个庄上的媳妇子问:“云公子这是怎么了?”

    媳妇子抹一把汗,小声道:“前几日,先生忽然提起该给公子娶亲了,追着公子问了许久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公子便恼了。”

    “扑哧——”

    玉紫跟在谢姝宁边上,听到这话不由笑出声来。

    谢姝宁也有些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打发人下去。

    她到底也没立即去寻云詹,而是先回了房,看着玉紫几个将东西都安置妥当。厨房那边也做好了饭食,管事的便来请谢姝宁一行人去用饭。饭菜都是紧赶慢赶做出来的,虽然干干净净瞧着清爽,但到底简陋些,管事的很紧张,生怕谢姝宁不喜。

    好在味道都还不错,谢姝宁也委实是饿了,用了不少,管事的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另一边,月白领着小名叫豆豆的儿子哄他吃饭,豆豆却一个劲地要往谢姝宁这跑。

    他路还走得不大好,踉踉跄跄的,又生得虎头虎脑,十分讨喜。

    谢姝宁便笑吟吟冲他招手,等人到近前,一把搂住,亲自给他喂饭。

    月白忙着阻拦,谢姝宁却浑不在意,“喂口饭而已,你还是自个儿快些去用饭吧。”

    可话说完,没喂上几口,便有人来请谢姝宁,说是先生醒了。

    谢姝宁也已用好了饭,便将豆豆交还给了月白,领着图兰去见云詹先生,玉紫继续回去收拾东西,打点人事。

    庄子虽不大,但也并不小,可云詹先生只肯住在临河那一面的小屋子里。

    谢姝宁沿着庄子绕了大半圈,才算是到了他门前。

    图兰叩门,不多不少三下门开了,云詹先生站在后头,笑着招呼谢姝宁,“八小姐长高了不少。”

    “师父唤我阿蛮即可。”谢姝宁闪身进门,“一别经年,师父可好?”

    云詹先生笑着颔首,又看向她身后的图兰,讶然道:“这是……”

    “从舅舅那回来时,一道带回来的,名叫图兰。”

    图兰连忙同他行礼,云詹先生客气地笑着,迎她们入内。

    大门敞开着,屋子又临河,风一吹,竟是难得的凉快。

    窗外不远处,一条小河静静流淌着,湖面上波光粼粼,洒下的日光碎金一般在其间摇曳。

    云詹先生屋子里,陈设简陋,除一炕一桌一椅一柜外,竟就只剩下了大量的书卷。

    床上桌上,皆堆满了书籍。

    他在炕头坐下,翻开一本书,指着上头的花问谢姝宁:“去漠北的时候,可见着了这个?”

    谢姝宁笑:“沙漠玫瑰,见着了。”

    云詹闻言很欢喜,连连夸她运气好。

    俩人闲聊了几句,图兰听着无聊,就去了外头大树底下乘凉,捉了知了玩。

    凉风徐徐吹着,谢姝宁小心翻着云詹的藏书,找出那本她曾见过的图志出来,试探着问云詹:“师父,您以为,京都地界有没有可能藏有金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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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寻金

    她这话问得突然,云詹先生不由愣了一愣。

    谢姝宁也不追问,只低头看书,将书页翻开,找到了平郊这一块的地图,仔细打量着。

    窗外的风轻轻吹拂,屋子里无人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响声尤在耳畔。云詹先生回过神来,朗声笑道:“罗山盛产黄金,众所周知。这京都一带,却并不是盛产金子的地方。何况,金子较之银、铜一类的,本就更加罕有。京都连后两者都鲜少,更不必说金子了。”

    他截然否决了谢姝宁的问题。

    谢姝宁眉头微蹙,纤细的手指卡在翻开的书册中,抬起头来看向他,“那以师父的意思来看,京都根本就不该有金矿?”

    云詹先生是位知无不尽的好老师,他并不在意谢姝宁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也不在意她为何要问。谢姝宁既然问了,那他就细细解释了一番。毕竟,史书上翻一翻,往前数千年,京都可都是有人住着的。若真有什么金矿,还不被人给发现了?

    再者,观望京都地形,也的确不像是能产金的。

    然而解释到最后,云詹先生自个儿僵住了,剩下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出不去也咽不下。

    静谧了片刻,谢姝宁觉察出不对劲,疑惑地唤他:“师父?”

    云詹先生这才惶惶惊醒,捋一把下巴上蓄的胡子,他喊了句“你等等”,便扑到了不远处的那堆书上。开始找起东西来。

    “嘎嘎——嘎嘎嘎——”

    屋外的小河上慢慢地游过一群鸭子,粗噶地叫唤着,逐渐远去。

    谢姝宁盯着外头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脆响,她慌忙回过头去,却见原本搁在桌上的紫砂茶壶不知怎地被摔到了地上,里头已经凉了的茶水洒了一地,蜿蜒四散开去。她沿着桌腿往上瞧,一直看到了云詹先生尴尬的面上。

    云詹先生手捧一本泛黄的书,站在桌子边上。一脸无措。

    茶壶被他给碰倒了,碎成了几瓣,再不能用。

    这只紫砂茶壶。是特地养过许久的,是谢姝宁早前花大价钱买了来孝敬他的。因知道他爱紫砂,谢姝宁搜罗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了这只紫砂壶。

    如今却被云詹自己给打碎了,他又尴尬又心疼。愈发手足无措起来。

    谢姝宁就忙道:“碎碎平安。是个好兆头!”话毕,又准备扬声唤图兰进来收拾碎片,却被云詹先生摇摇手给阻了。

    “先不忙这个!”云詹先生越过碎片,大步往谢姝宁这边走,一边将手中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走近了,他便将手中的书在谢姝宁面前摊开,指着图上的一块隆起道:“你瞧这儿。”等谢姝宁看清了,他便又去将谢姝宁翻开的图志抓了过来。将两本书摆在一块,“你再看这!”

    云詹先生神色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谢姝宁便也跟着一道激动起来。

    她连忙低头,便见两幅图虽然并不相同,可仔细看仍能发现这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一处隆起,一处平坦些,个别细节处,不一致而已。

    谢姝宁看着看着,恍然大悟般道:“师父怀疑,这里有金矿?”

    “如今尚不能肯定。”云詹先生摇了摇头,将两本书合放在了一块,“但这块地方,肯定有所古怪。”

    谢姝宁点头应是。

    两幅图上绘的都是平郊,但绘制时间不同,所呈现出的图也就不同。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文章。

    她沉思起来。

    那厢云詹先生收了书,也跟着坐在炕头闭目沉思。

    良久,他闭着眼叹息道:“原是我自负了,这世上的不为人知的事何其多,焉是什么都能叫人清楚明白地知道的。”

    云詹先生眉头紧拧,不说话了。

    谢姝宁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叫他情不自禁反思起来。

    方才他听到了问话,下意识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却忘了,盛产黄金的罗山一带,最初发现金矿的地方,也都隐蔽得很。后来,开采的地方多了,众人便传,罗山已无金矿可开。但谁知,这矿,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开,总能叫人给找出来。

    兴许,京都地界并不是没有金矿,而是藏得深了,无人发现过而已。

    谢姝宁亦看到了希望,随即央云詹道:“师父,我们寻个日子,亲自去瞧一瞧吧?”

    她在云詹跟前,向来是个鬼灵精,这会这般提议,云詹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旋即就问道:“若真被我们寻到了,可该如何?”

    谢姝宁神情自若地微笑着,比了个手势,坚定地道:“买下来!”

    “六爷跟太太答应?”云詹先生狐疑起来。

    谢姝宁唤了图兰进来收拾碎掉的紫砂壶,一边扭头看云詹先生,秀眉微蹙:“这事若真成了,还得请师父帮着瞒一瞒。我如今手里的银子,想要买的东西,一时半会怕还难以寻到买不起的。所以,这事也就不必父亲同娘亲答应。”

    她财大气粗,当然能自己做主。

    云詹先生也被她那句“一时半会怕还难以寻到买不起的”,给唬住了,很吃了一惊。

    不过云詹先生既发现了其中的异样,如若不能亲自去看一看,他也憋得慌。如今谢姝宁主动提议,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歇过一日,他第二天便又唤了谢姝宁去研究地形地貌。

    谢姝宁穿着清凉的夏衫,打着团扇去见他,一进门便发现昨日还闹着脾气的云归鹤也在。

    见了她,他微微一颔首,也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谢姝宁也笑着唤了人。“师父,师兄。”

    云詹先生便直接让她入座,随即在桌上摊开了一副好大的图。也不知他是上哪儿得来的。

    他又让云归鹤将昨日他跟谢姝宁一道看过的两本书,也一一摊开来。

    对照着两本书上的图,他吩咐谢姝宁研了墨,提笔在大图上绘出了详细的路线。

    那块地方,图上看着小,可真到了眼前,想必也是大的。要细细找上一遍。恐怕至少也得有个两日。这般一来,他们想当日去再当日回,怕是不容易。自然。这也是可以的。但这样,只回去睡一觉便要再次赶去,耗费时间不提,也叫人疲惫。

    云詹先生看着图。想了想就道:“既如此。那就归鹤跟着我去,再带上冬至。”

    男人出门方便,若谢姝宁也跟着去,就肯定还要至少带上个随侍的丫鬟,麻烦。

    云詹先生嫌得很,索性就干脆提也不提让谢姝宁一道去的话。

    谢姝宁恼了,明明昨日还说着一道去,今日就想撇开她?

    她又不是吃不得苦头!

    “师父偏心。怎能不带我去?”她佯作委屈。

    云詹先生讪讪笑着,“师父何曾偏心过?”

    谢姝宁暗自咬牙。面上挤出个可怜巴巴的样子来:“师父莫非忘了,这事昨日原还是阿蛮提起的,而今师父却只想着带师兄一道去,可不就是偏心?”

    “哪有的事!”云詹捋捋胡子,咳嗽两声,“自然要带你去!”

    谢姝宁立即收起了委屈的模样,伸手在图上指点起来:“这地方应当有个小村子,就在山脚下不远处,虽偏,但农家小院借住两日想必也还过得去。”

    至于随侍的丫鬟,她当然要带图兰。

    图兰会武,身强体壮,顶三个汉子,她不带上才是傻了。

    须臾片刻,谢姝宁便已经在心里将事情都想了个来回,定下了要带去的人,何时出发,住在哪儿。

    云詹先生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到她指着图上那地方,又听她说那地方有个村子,不由奇道:“这上头明明没有画出村子,你竟也知道?”

    他哪里知道,谢姝宁前世在这住了数年,周围的一应民居,没去过也听说过,清楚得很。

    谢姝宁敷衍道:“您不信,提前使个人去问问也好,顺道将借住的地方给定下。再者,我们也好趁着这时候先将需要的物件给备齐了。”

    “也可。”云詹先生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打发冬至亲自去一趟。

    天黑时分,冬至才回来,说那果然有个小村子,拢共只有十几户人家,但是地方不错,山明水秀各家也都弄得干净敞亮。冬至就定下了户姓胡的人家的屋子,供他们过去时暂住。

    云詹先生啧啧称奇,道谢姝宁竟有这等本事,连这个都猜准了。

    这般一来,他便也觉得这一回带上谢姝宁兴许是件好事。

    等知道谢姝宁不准备带上玉紫,反而要带上图兰时,他就觉得愈发妥当了。

    图兰瞧着就是个力气大的,能干活!

    又过了一天,他们一行五人就分坐两辆青布小马车出发了。

    冬至骑马走在最前头,带着路。

    因他已然去过一回,这路也熟悉得很,不必重新再找,这花费在路上的时候也就少了许多。

    但到地方时,时间仍不早了,日头升得老高,火辣辣的。

    云詹先生便让冬至带着他们直接往胡家去,先等暑气消些,再出门。

    冬至应是,带着马车七拐八拐,进了个小村子。

    村口是间土地庙,沿着土地庙一直往前便到了胡家的院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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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夜访

    村子很小,人家亦寥寥。

    胡家的农家小院,在这一带已算得上是十分得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提前收了冬至带去的银子,院子由里至外,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片尘不染。马车停在了胡家门外,谢姝宁一行人渐次入内,云詹先生走在最前头。

    马儿低着头,蹄子刨土,鼻间喷出热气,打了个响鸣。

    里头的人听见响动,急急忙忙跑出来迎人。打头的是个妇人,年纪瞧着约有四十余,着一身粗布衣裳。料子不佳,但浆洗得非常整洁,头发亦梳得一丝不苟,用块浅碧色的帕子包着,看上去极清爽。

    她走到院门外,冬至率先走上前去,唤了声“胡大婶”。

    妇人满面堆笑,同冬至打了招呼,口中道:“屋子都照你先前说过的安置好了。”

    说话间,云詹先生也走到了近前。

    天气太热,堵在门口热气团团,直叫人晒得如道旁的癞皮狗一般,忍不住想要吐出舌头哈哈叫唤个不停。

    恰逢胡家的小院子里,有棵大树,枝叶茂密,绿荫正浓。树下又被搭了个葡萄架子,而今紫黑色的葡萄挂满了枝头。架子下是一张小小的木桌,边上几条小板凳,看着就凉快。

    被冬至称为胡大婶的妇人在同云詹先生几个见过礼后,便招呼众人先去葡萄架下纳凉,避避暑气。

    众人也不推辞,鱼贯而入。各自寻了条小板凳坐下了。

    图兰跟冬至就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分别送到了两间屋子里。

    胡家的屋子,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但拢共也没几间。

    谢姝宁跟图兰一间,云詹师徒一间,冬至夜里就睡在马车上。胡大婶一家人就挤在一块对付两天。

    “冬雪,去端茶来!”

    待得众人入座,擦着汗的当口,胡大婶便笑着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不一会,就有个年约十一二的小姑娘捧着茶具出来。茶具是粗瓷的。但难得竟也是一整套。谢姝宁道过谢,接过胡大婶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不禁讶然。这茶竟比她想得好上许多。并不像是庄户人家素日里会喝的,就算是待客,想必也是一时拿不出的。

    可见这户人家手里,应有些银钱。至少不是那面朝黄土。土里刨食,吃了上顿便要愁下顿的人。

    胡大婶给他们依次倒了茶,面露尴尬,道:“家中也无好茶,还望几位莫要嫌弃。”

    谢姝宁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这些茶,的确已出乎她的意料了。

    谢姝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胡大婶跟她的闺女冬雪,母女俩生得很像,穿戴也都是一样的虽简朴却干净整洁。

    谢姝宁看着看着。不由想起方才胡大婶同他们见礼时,说话的样子跟动作。

    明明只是个农妇。可瞧着却像是曾行过千百次这样的礼。

    有些时候,规矩讲究得久了,就成了习惯,即便刻意去遗忘,也依旧深入骨髓。

    她忽然间肯定起来,眼前的这位胡大婶,过去怕是在大户人家生活过。再看胡大婶沏茶的动作,亦像是伺候惯人的。

    谢姝宁微微一怔,低头吃茶。

    他们这样的人家,府中仆役成群,丫鬟们到了年纪便要放出去。大多都配了外院的小厮,但也有些能脱了奴籍,嫁给良人的。眼前的胡大婶,兴许往昔便是哪家的婢女。

    “小姐,东西都安置妥当了,您可要先歇歇?”

    静坐了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问话声。谢姝宁抬头,便见图兰大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看天上的日头,明晃晃的,直叫人睁不开眼。这种时候,他们也根本无法出去寻什么金矿。云詹先生是个久居庄上,连门都不出的老头子,谢姝宁可不敢叫他冒着大太阳出门,万一中个暑摔上一跤,那可怎么好?

    于是她搁了茶盏站起身,同云詹先生跟云归鹤说了声,率先回了房。

    屋子里陈设简单,胜在舒畅,光线明亮。

    谢姝宁换了衣裳在炕上躺下小憩,图兰拿了扇子在边上为她扇风。

    四野寂寂,唯蝉鸣声不绝于耳。

    原先听着还有些吵闹,可渐渐的,谢姝宁竟也就在这蝉鸣声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外头火辣辣的大太阳总算是瞧着没那么滚烫了。

    她打发图兰去问了云詹先生,何时动身。云詹先生已准备妥当,便说即刻启程。

    谢姝宁忙让图兰将那身特地带来的衣裳寻了出来。

    在野外胡乱走动,穿着锦缎纱罗,并不方便。广袖长裙,亦不便穿。所以前些天,她便从云归鹤那要了套小了的衣裳来,又让玉紫连夜改了带来。这会一穿,正合身。

    活脱脱是个小儿郎。

    她系好了腰带,又换了双鞋,这才出门寻云詹师徒去。

    见到人,云詹先生摸着下颌上的胡须,哈哈大笑,赞她这模样倒更好看些。谢姝宁附和着,笑吟吟追问可是真的?

    打趣了几句,一行五人就暂别了胡家小院,驾着马车出了村,往先前云詹先生看好了的地方而去。冬至那天来时,顺道也曾打探过一遍,他们再找起来便容易许多。

    只是平郊一带,水金却是不大可能的,按照云詹先生的看法,便是有,那也该是脉金。

    而脉金又称山金,非凿洞挖穴不可得,实不容易。偏生这件事,动静又不便太大。在这样严苛的情况下,谢姝宁对他们轻而易举便找到金矿的事,并不抱多大希望。

    到了地方。他们并没有下车。谢姝宁的马车就跟在云詹先生的马车后头,跟着他走。云詹先生从窗子里探出个脑袋,让马车暂且停下。他环顾四周,将周围的景致草木,皆纳入眼底。

    看了会,他便沉思会。

    随即,他一挥手,又让车夫继续赶起车来。

    谢姝宁回忆着书上见过的描述,亦跟着寻找起来。但都不大像样子。

    马车又缓步行了片刻,云詹先生再次让马车停下,眉头一皱。道:“再往前马车可就走不了了,只能步行。”

    一群人就在这下了马车,汇聚到一块。谢姝宁很是感慨,好在自己尚有先见之明。不然到了这个时候。她穿身裙子,如何能行?

    云詹先生带着他们上了山,走至一处山丘时,才停下了脚步。谢姝宁惯常记不住路,这上山的路七拐八拐,她更是连一丁点也记不清,直走得晕头转向,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只揉着眉心寻了处树荫遮蔽之地,躲起懒来。

    站在山丘之上。四处低于其的地方便都被人尽收眼底。

    云詹先生定定看了一阵,蓦地道:“就是这了!”

    谢姝宁闻声,立刻有了精神,起身往他那去。

    冬至几个就忙去取了工具来,在云詹先生指定了的位置,开始往里挖掘。

    找到了伴金石,他们才能说是找到了。而今,一切都还是云詹先生的猜测而已。

    谢姝宁不必动手,就站在不远处仔细看着他们的动作。

    云詹先生走到她身边站定,摸着胡须看看蔚蓝的天色,忽然问道:“若是当真寻不到,你准备如何?”

    “寻不到?”谢姝宁轻声琢磨着这几个字,笑了笑,“寻不到自然就作罢,但到底还是要仔细寻一寻才肯安心。”

    她吃穿不愁,倒不必为了点钱财汲汲度日,只是既知道了金矿的事,她不免心中痒痒,想在燕淮跟容家之前,将金矿拿到手。如若真的找不到,她也只是耗费些时光,并不亏损。

    云詹先生将她那句作罢听进了耳中,觉得她甚是洒脱,便不继续问下去,只专注地同冬至几个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伴金石的模样。

    但寻金不易,非往下深至数丈,怕是不能得。

    只今天,恐怕是难,明日想必还要来一回。

    果然,到了夜幕降下之时,冬至一行人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天色一黑,燃灯作业也是可的,但终究不便。云詹先生只让人提了灯在一旁照明,让冬至一群人又往下挖了些,方才撤离回胡家去。

    他们人手不多,不能四处开挖,所以云詹先生特地寻了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地方让他们进行挖掘,但终究还是可能出现偏差。

    云詹先生自觉苦恼,回程的马车上一直在闭目沉思。到了胡家后,胡大婶准备了饭食,云詹先生也只略用了一些,便早早回房了。

    天色很快就黑透了。

    白日里有多亮,夜间便有多黑。

    许是换了地方,谢姝宁躺在那良久也没睡着。

    恍惚间,她听到外头响起了叩门声,旋即也不知是哪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家地方不大,夜里又静得落针可闻,脚步声一起,她便听见了。

    脚步声很重,是个男人,听方位,应是胡大婶当家的。

    过了会,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开门声,她听到胡大叔犹自带着倦意的声音:“你们找谁?”

    有陌生人夜里叩门?

    谢姝宁立即警觉起来,轻轻推了推睡在炕尾的图兰。

    图兰迷迷糊糊醒来:“小姐?”

    “嘘!”谢姝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个熟悉的少年声音道,“我找馨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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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意外(6K,含粉75+)

    馨娘?

    偷听着的谢姝宁微愣,这显然是个女子的名字。胡家却只有两个女的,除了名唤冬雪的闺女外,能叫馨娘的人,也就只有胡大婶一个。

    她正想着,站在院子里说话的胡大叔略带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是谁?”

    他问来者是何人,却并没有否认家中有个叫馨娘的人。由此可见,谢姝宁心中所猜的怕是**不离十,这个叫做馨娘的人,就是他们白日里见过的胡大婶!

    院子里忽然寂静了下来。

    谢姝宁不知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心中一悸,不由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图兰的胳膊,抓得紧紧的。

    夜里有陌生人叩门,已足够叫人心中不安,但既不是寻她的,本同她没有什么干系。可偏偏,方才说话的那个少年声音,叫她想忘也忘不掉。成国公世子燕淮,半夜三更竟跑到了这样偏僻的小山村里寻个农妇?

    据上次一别,时日已然不短。谢姝宁出宫那日,恰巧在皇城入口同他擦肩而过。

    她出宫,他却是入宫。

    眼下这样的时节,燕淮若是无事,定然不会时时往宫里跑。所以,他入宫为的只能是燕家的事。

    谢姝宁又是亲身在御花园撞见过他跟汪仁同行的,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狼狈为奸,也不是不可能。肃方帝近些日子怕是过得不好,汪仁日日在他跟前近身伺候着,能吹的风。可一点也不比后宫的嫔妃少。

    她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是依她所见,燕淮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该从世子爷成为国公爷了。

    小万氏前世不是他的对手。这一世,她也并不看好小万氏。

    她同燕家的那门亲事,也是从一开始便不打紧的。

    然而这一刻,谢姝宁忽然莫名慌张了起来。

    燕淮夜访胡家,究竟是为的什么?

    院子里,胡大叔忽然“哎呀”了一声,而后几人的说话声便猛地低了下去。屋子里的谢姝宁便一点也听不清楚了。

    旋即,院门发出依旧叫人牙倒的“吱呀”声,不知被谁给关上了。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夜里回响着,直接往胡大叔夫妇今夜睡着的屋子而去。

    谢姝宁屏息,仔细分辨着里头的脚步声。

    胡大叔的脚步声很特别,因他脚上着的鞋子不同。又是成日里下地上山的农家汉子。走路时的声音同他们都不大想相同。

    燕淮几人的脚步声又尤为的轻巧,似夜里的猫,走过了却没有留下动静。

    这是练家子的脚步声。

    轻盈迅捷,又或是稳重有序。

    即便是急切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声听上去亦是不容易乱的。

    而这几个脚步声中,胡大叔的脚步迈得极大,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在往前冲。

    不多时,脚步声没有停歇。只在推门的动静响起时略微顿了一顿,便似乎已闪身进了屋子。

    进了里头。谢姝宁就不大听得见响动,眉头微蹙。

    好端端的,在这种地方竟也遇见了燕淮,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难不成,他也在找金矿?

    谢姝宁一凛,方要吩咐图兰悄悄去打探一下,燕淮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口中的那个馨娘又到底是不是胡大婶。可她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看到图兰趴在了窗边,从窗棂缝隙里往外张望。只看了几眼,她便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同谢姝宁道:“小姐,堂屋的灯亮了。”

    “哦?”谢姝宁亦跟着俯首去看,果然看到胡家堂屋的灯亮了。

    里头人影重重,一时却看不清究竟有几人。

    火光微弱,只寥寥一星映在窗上,昏暗得很。谢姝宁盯着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遂收回视线坐定,照旧吩咐图兰道:“你悄悄地去探一探,莫要叫人给发现了。”他们如今身在胡家,不得不防,任何动静都要仔细查一查才能叫人安心。

    “是。”图兰应了声,飞速下了炕。

    开门响动大,她就轻手轻脚开了窗子,一个翻身,身影便从谢姝宁的视线里消失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屋外草丛里有蟋蟀在鸣叫,一声声扯着喉咙不肯停。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蛙鸣声,也混了进来,一声赛一声的响亮。农家夏夜,因为鲜少有人声出没,显得极清净,可这些个小东西一闹,就吵得厉害,叫人难以安睡。

    谢姝宁却是真的睡不着了。

    即便没有这些响声,她恐怕也再难以入睡。

    图兰去了一会,还没有回来。谢姝宁忍不住扒在窗边等着她归来,眼睛盯着映在纱窗上的那一抹微光不敢移开。

    今夜的天似乎尤其得黑,天上无月无星,黑得没有一丝杂色。她在心中暗叹,明日怕是没有好天气了。熬过了今夜,明日若是下雨,他们就无法继续开采,时间只会越耗越多,远比先前所料想的更加麻烦。

    突如其来的燕淮,也叫她担忧。

    其实图兰才走,她却已经在屋子里等得心急如焚,身子僵着。图兰悄无声息地回来时,她的腿脚都已经发麻了。

    “小姐。”

    听到图兰唤她的声音,谢姝宁长舒了一口气。气一泄,僵硬的身体似乎也就立即重新灵活起来,她伸手揉着腿,侧目看着图兰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图兰点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

    谢姝宁被弄糊涂了,也顾不上继续揉腿,疑惑地道:“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来的人,是成国公世子。”黑暗中。图兰的声音带着少见的迟疑,“但是他身边跟着个很厉害的人,奴婢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觉。”

    谢姝宁点头称是。

    且不论燕淮这一次夜行带了谁来,至少便是他自己,亦不是京里那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图兰若是靠得太近,难保不会被他们给发现。

    她让图兰坐下,两人凑近了耳语,“你做的对。不管怎样,保全自己方才是行事的第一准则。”

    图兰听到她这般说,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话间这才重新坚定起来,没了先前的迟疑不决。

    她说:“世子来找的那个叫馨娘的人,就是胡大婶。奴婢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隐约听见她在哭。还提到了世子爷的生母。她叫世子爷的生母为大小姐。”

    图兰的西越语愈发长进,但到底不是她的母语,一些生僻、难的字眼,她时常分辨不清。但上一回在宫里头偷听皇后跟淑太妃身边宫女的谈话,她有了经验,这一次就知道怎么摘取关键。

    哭诉,生母,大小姐……

    这几个词在谢姝宁脑海里渐渐汇聚成了一副画面。缓缓变得清晰。

    白日里她初到胡家时,便怀疑过。胡大婶并不像是十足的乡野村妇,而应是个大家婢。只是她无法从胡大婶简单的言行举止间便判断出来,她过去曾在哪家为奴。

    且看胡大婶的谈吐,应也是识字的。

    能读书认字的丫鬟,身份寻常不会太低,多是小姐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但这样的丫鬟,又怎么会只嫁个村夫?

    谢姝宁先前没有想明白,如今听到图兰说她管去世的大万氏叫做小姐,陡然间便想清楚了。如果她曾是大万氏身边的丫鬟,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何她会嫁到这般偏僻的地方,为何燕淮百忙之中会抽空在暗夜而来。

    她从田庄上赶来,亦花费了个把时辰。

    燕淮身处京都,赶来平郊便需要几个时辰,再赶来这,所花时间已是许多。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原该是他在燕家万家皇宫多处奔波之时,他却来寻个母亲身边已经嫁人生子的丫鬟。

    谢姝宁敛目,越往下想便越觉得心惊。

    这个叫做馨娘的丫鬟,究竟有多重要?重要到燕淮不惜旁的,要策马来找她?

    “小姐?”屋子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图兰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又见她良久不曾出声,不由得试探着唤了一声。

    谢姝宁回过神来,按捺着心中焦躁之情,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可瞧见了跟着世子来的人?”

    图兰摇头,“奴婢不敢靠近,也没能瞧见,只知是个年纪约二十四五的年轻人。”

    “年轻人?武功很高?”谢姝宁皱眉。

    图兰这回倒想也不想便点头了,语气肯定地回答道:“奴婢在他跟前,恐怕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谢姝宁无声失笑,这话倒是极可能是真的。她一开始想要找一个会武的丫鬟以保平安,也就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懂拳脚的而已。舅舅为她寻来了图兰,已是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但燕淮不同,他在燕家的日子定然是水深火热,他身边若没有几个厉害的角色,他只怕在回京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谢姝宁立即在心中打定主意,明日便回田庄上去,即便是大雨倾盆也不好再留。毕竟燕家的浑水,她可没打算蹚进去。大万氏死了这么多年,燕淮却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来找过去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不管谢姝宁怎么想,都觉得他是来求证某些事的。

    ——好比,大万氏真正的死因……

    若大万氏活着,许多事便不一样了。再加上她前世所知,小万氏母子跟燕淮之间的恩怨,难免不叫人多想。

    该有多恨,才会下那样的手?

    所以,即便是前世,她也不止一次怀疑过大万氏的真正死因。

    大万氏真的,只是难产落下了病根,故而才缠.绵病榻,不治而亡?

    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多想,燕淮这个亲儿子,又怎么会不想,尤其在他不知缘由离家数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归来奔丧之后。

    谢姝宁愈发觉得自己一群人不好再在胡家逗留下去,恨不得连夜便走。但现在走。只会更加引人注意。她不能轻举妄动。

    可这般一来,夜就显得愈发长了。

    胡大婶肯定不会隐瞒他们这群人借宿的事,好在她也并不清楚他们具体的身份。

    谢姝宁做好了准备熬到燕淮走人。亦或是天色一发白,便将云詹师徒喊起来,赶紧回庄子上去。

    忽然,谢姝宁愣了下,她揪着图兰问道:“冬至今夜可是睡在了马车里?”

    图兰应声:“傍晚先生让他夜里也睡在屋里,他不肯,说左右都是地铺。倒不如就睡在马车里,还能管东西。的确是睡在马车里了。”

    谢姝宁扶额,他们的马车就停在胡家的小院子外。只隔了一堵墙而已。燕淮几人可是在正门外叩响了门,等着胡大叔去开了门才进的院子。这般说来,冬至睡在马车里,以谢姝宁对他的了解。想必该听不该听。她方才未能听到的话,冬至应该都已经听进了耳朵里才是。

    然而这些同另一件事想必,冬至有没有偷听到燕淮几人的谈话,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么显眼的两辆马车,燕淮是得多瞎才能看不到?

    谢姝宁登时急了起来,急得团团转。

    距离燕淮几人见到馨娘的面,已有约莫一刻钟多些。也不知他们的这场谈话何时结束。

    谢姝宁忽然间就有了立刻落荒而逃的冲动。

    越想避开的事,似乎冥冥中就越是不容易躲避。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外头忽然喧闹起来,院门被砸得震天响,像是下一刻就会倒下一般。谢姝宁的视线下意识往堂屋窗上的那抹光亮望去,烛火还幽幽地亮着,里头的人应当还没有动过。

    那外头又是谁在叩门?

    正想着,震天响的敲门声蓦地停了,而后便有道极凄厉的声音划破夜幕——“胡大伯救我!”

    虽然声音都喊得变了调子,但仍能听出来是个孩子。

    谢姝宁大惊失色。

    冬至还在外头!

    她连忙推了图兰一把,道:“点灯!”

    图兰一跃而起,啪嗒两下将搁在桌上的蜡烛点上。

    “去隔壁瞧瞧师父跟师兄起身没有。”谢姝宁紧跟着下了炕,抓起衣裳三两下穿好,又弯腰去穿鞋,一边急声吩咐图兰,“若醒了就不必回来,只在窗外喊上一声,便出去找冬至。”

    冬至在跟他们去漠北时,同刀疤那群厮混了很久,也是练过手的,可真比起来,他还不如图兰。

    外头的惨叫声已戛然而止,黑夜重归宁静,但这在谢姝宁看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图兰推门而出,她亦穿戴妥当,将屋子里的东西胡乱收拾到一块,准备随时拎上就走。好在这一回出来本就是暂住一两日,东西带得少,眼下收拾起来也很快。

    院子里的脚步声杂乱响起,应是堂屋里头说话的几人也都在听到动静之后走出来了。

    但谢姝宁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收拾东西上,根本无暇分心往外去看一看燕淮几人。

    “小姐,先生起来了!”

    似乎只是眨眼间,图兰的声音就在外头响了起来。

    谢姝宁不敢扬声,立刻拎着个几个包袱从门里走了出来,拔脚往云詹先生那边去。

    屋外已经不见图兰的身影,想必是去找冬至了。

    但外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谢姝宁根本没有定论,心里想着方才那一声尖利的求救声,她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云詹先生师徒的屋子。

    云詹先生正在弯腰收拾书卷,见她穿着白日穿过的那身改小的男装,点了点头道:“这样妥当。”

    一旁帮着收拾东西的云归鹤闻言,亦扭头来看了谢姝宁几眼,不置可否地将视线移开,比了个手势问起外头的动静。

    谢姝宁紧抿着嘴摇了摇头,终于转身往院子里看去。

    生得模样便老实憨厚的胡大叔站在那,焦急地搓着手似要往院子外去,却被一个眼生的年轻男子给拦住了去路。果然如图兰方才所说的一般,年约二十四五。看着就似乎身手不错。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这人右侧忽然站出来一个人,定定朝着她看了过来。

    是燕淮。

    谢姝宁不闪不避。皱着眉头同他对视了两眼。

    她穿着男装,四周又是一片昏暗,燕淮不一定就能认出她来。

    “门外的是毛毛!”胡大叔高喊了声,仍要往外头去。

    胡大婶在一旁声音急切地劝阻:“相公你不要去,毛毛他已经……他已经……”

    毛毛是隔壁家的孩子,一个孩子三更半夜忽然跑出来喊救命,只怕家中的大人都已经凶多吉少。何况方才那一阵兵戎相击之声。犹在耳畔!

    但胡大叔性子耿直,哪里忍得住不去。

    就在这时,燕淮忽然道:“只怕是那边的人跟来了。”

    胡大叔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明白,胡大婶却是立时觉得腿软,战战兢兢地道:“是二小姐?”

    燕淮没回答,只急声道:“来不及了。外头只怕是已经被包围了。”

    自那孩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后。外头就连旁的动静也无。池塘里的蛙鸣声,草丛间的蟋蟀蝈蝈,似乎都在刹那间消失无声了,更不必提村子里的犬吠声。

    若他没料错,那群人怕是一路挨家挨户搜过来的……

    前头一直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竟叫隔壁的孩子溜了出来叩门求救。

    听了他的话,谢姝宁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她不由愈发担心起了图兰跟冬至。胡家若已被围困,那他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而且。她深知,图兰两人不会丢下主子自己逃命去,所以他们要么在外头伺机闯进来将他们救出去,要么就已经被杀了。

    但自图兰出去后,她还未听到有兵戎相见的声响,还算是有一线生机。

    “世子,您快逃!快逃!”胡大婶浑身颤栗着,蓦地转身拽住了燕淮的袖子,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拖,“您往灶间小门走!他们一定还没发现那地方!”

    厨房有扇门,平日里鲜少用,门外堆了柴禾干草,不留神并不会叫人发现。

    但燕淮知道,这一次追来的是什么人。

    是他大意了,以为燕霖自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继母怎么也该心慌意乱一会,因而才趁着这个时机冒险来找馨娘。谁知,她的人仍紧追不舍而来。

    父亲手里留下的那些人,这些日子他同吉祥软硬兼施,倒也收回来大半。

    继母已经颇有些拿捏不住他们。

    到底这群人是追寻历代成国公的,而不是追随成国公夫人的。

    也因此,燕淮同吉祥对视了一眼,握住了腰间佩剑。

    为了寻人,甘愿屠村,这群人的手段凶残狠辣,实难对付,亦不知小万氏是从何得来的人。

    胡大婶见他不动,不由泪如雨下:“世子,您不能留在这,即便是死,也绝不是今日呀!”

    燕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死,但灶间小门,怕是也出不去了。”

    他说得肯定,让正在暗自考虑怎么从灶间走的谢姝宁愣住了。

    燕淮抬手,猛然往某个方向指去,少年清越的音色在暗夜里泠泠如碎冰,“黑烟已经烧起来了。”话毕,他蓦地转身往后退了一步,同扈从吉祥沉声哀痛地道:“天字五人,怕是已经都遇难了。”

    他惜命,惜得很。

    所以这一回冒险出行,除了吉祥外,他还特地带上了五个身手极佳的护卫。

    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却一点动静也无,不可能还活着。

    站在云詹师徒房门口的谢姝宁听到这话,手中包袱一松,“啪嗒”坠地。

    燕淮手下的人,都死了,图兰跟冬至,岂不是……

    桐油的气味渐渐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黑色熏人的烟雾,也已飘到了众人眼前。

    胡大婶瑟瑟发抖,终于认出厨房所在之处,已是大火熊熊,柴禾被烧得劈啪作响,哪里还有生路。她栽进了胡大叔怀中,方才想起了自家闺女来,口中急呼:“冬雪!冬雪!”

    可静悄悄的夜里,根本无人回应她。

    云詹师徒自门内走出来,看到滚滚浓烟目瞪口呆:“竟是火攻……”

    然,谢姝宁跟燕淮却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不止!”

    冬雪没有回应,想必也已遇难。

    那伙子凶手,在谁也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从他们未发现的阴暗角落里冒出来了。

    谢姝宁浑身发冷,觉得自己真真是倒霉至极。

    难道她好容易重活一世,竟是为了同年少的燕淮死在一块不成?

    呸!

    就算是死,她也不会死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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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困局

    然而凶手不知潜藏在何处,胡家上空的火光却是越来越盛,烈烈的红像是泼在夜幕上的血,还带着逼人的杀意。

    谢姝宁一个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包袱,往手臂上一挂,紧紧抓住后回头看向云詹先生,她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左不过两条路——生或死。

    死路她倒是瞧见了,可生路在何方?

    迟疑间,云詹先生站在她身旁抬头看着天,漆黑的夜空已被熊熊的火光照亮,恍若白昼。掩在夜色中的胡家小院也清晰地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泥土夯成的院墙不过才及成年男子的胸口,莫说是会武的人,就算是个普通人,怕也是挡不住。院门木板单薄,稍用些力,也就踹开了。整个胡家,不过都只是虎狼口中的肉,处处都是可供下嘴的地方。

    唯一能供他们逃生的厨间小门,却也已被大火侵蚀,根本无法通行。

    如此一来,他们这群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只等着人来抓了。

    在场的诸人,除了胡氏夫妇外,皆在胡家的闺女冬雪未曾应声之时便明白了过来,那只捉“鳖”的手,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

    厨间的火舌也在飞速往边上蔓延,贪婪地想要将整个胡家连人带房舍,一并吞没。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站在院子里的几人皆一脸凝重。

    困兽之挣,除了硬闯。竟就没有旁的法子了!

    “叮——”

    短促而清脆的出鞘声猛地在耳畔响起,谢姝宁朝燕淮望去,他的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来不及移开视线。燕淮忽然转头,亦朝着她看了过来。

    她在想,眼前的人功夫如何,到底有没有法子将今夜这场由他惹出来的祸事给解决了。

    而他,却在想,那个远在敦煌的夜晚。

    漫天的星光下,他戴着面目狰狞的面具。在敦煌古城的庆典上挟持了她,一剑刺穿了她。

    那天晚上,不是他头一次杀人。却是他第一回一口气杀了十数人。

    回到京都后,他日日剑不离身,却鲜少能有直接拔剑的机会。面对厌憎自己的继母,他眼下所能做的只有明面上的忍气吞声。而非剑指。所以。他功夫如何,继母小万氏并不熟知。

    漠北的天机营,早已被风沙掩埋,深达地底,无迹可寻。

    他的过去,便也随着天机营一道被风沙给湮没了,继母也因此再没有法子得知,他在塞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因而今夜。那群人不敢直接闯进胡家来,是忌惮着他身边的吉祥。而不是他。

    再者,跟着他一道出来的天字五人,身手皆不错,那群人多多少少都会挂彩,这般一来,知道吉祥就跟在他身边,那群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但小万氏一个深宅妇人,再无法继续调动亡夫留下的人马后,又是从哪里突然间找到的这群人?

    燕淮百思不得其解。

    吉祥亦不解,他握着寒光泠泠的长剑,寸步不离地跟在燕淮身边。

    他从一开始便不赞成燕淮在这种时候冒险来寻先夫人身边的老人,任何事情都不如保住命,成功袭爵,收复人手来得重要。但燕淮这一次,却意外地一意孤行。吉祥猜不透自己这位新主子的心,就好比他也从来没有看穿过故去的成国公燕景的心思一般。

    父子俩,在这方面,竟是像了个十足十。

    但论样貌,却是二公子燕霖,生得更加同父亲相似。

    可秉性,燕淮才是真的像足了父亲。

    燕淮幼时便跟着继母小万氏度日,因丧母之事夜夜啼哭不止,小万氏便夜以继日地守着他。那时,府里的人,哪个不说小万氏的好话?人常说,后娘都是黑心的,但不论叫谁来看,小万氏都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亦将年幼的世子视若己出。

    大家私底下都在说,因了小万氏是先夫人嫡亲的妹妹,是世子嫡亲的姨母,所以才会对世子这般好。

    但凡换了个万家的庶出小姐,抑或是出自旁支的嫡小姐来当这个填房,世子怕都是要吃苦头的。

    到底亲姨母,是不同的。

    所以,人人都将小万氏的事当成佳话来说。

    谁知,没过几日彼时还年轻的成国公燕景便打发了乳娘来将世子抱走,不允许他再继续留在小万氏身边。

    再后来,他对世子便越来越严苛,说话间也总是冷冷淡淡的。

    众人都快忘了,曾几何时他对世子,亦是极好的。

    底下的人就忍不住都在心里头想,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但到底谁也不敢将这话拿到明面上来说。

    但小万氏对燕淮倒是越来越好了,甚至好过了后头亲生的二公子燕霖。

    吉祥亦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有一种毁人的法子,叫捧杀。

    每每国公爷想要拉着世子去习武时,小万氏便会适时出现,轻声细语地哄着彼时还年幼的世子,给他送好吃的送好玩的,分他的心。

    所以燕淮七岁那一年,突然间便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他离开时,小万氏连一丁点消息也不曾得知。

    府里的人都知道,为了这事,小万氏曾同成国公关起门来大吵了一架。

    世子燕淮失去踪影后,小万氏的真面目便渐渐显露了,她从来,就没有真的疼爱过去世的长姐留下的独子。她爱的,至始至终都只有自己的儿子燕霖。

    吉祥也是从燕淮离京的那一年开始,跟在了成国公燕景身边。

    也直到那时,身为贴身护卫的他。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秘密。

    成国公燕景除了两个儿子外,竟还有一个女儿。

    十几岁的小姑娘,生着一副六十岁老妪的模样。叫人骇然。

    满府那么多人,竟无一人知道,成国公府其实有三位小主子。

    燕大小姐的存在,至今仍是个秘密。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辛,吉祥很惶恐,不敢问不敢说,权当自己什么也不曾看到过。然而成国公病重之时。却交托给他一个任务。待世子燕淮归来之际,带他去见大小姐燕娴。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吩咐。吉祥也什么都不敢追问。

    燕淮回京后,他寻了个自认为恰当的时机带着他去见了燕大小姐。

    吉祥至今仍记得,燕淮那时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不论谁,知道自己还有一个那样的妹妹。想必都会懵了吧。

    他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但燕淮出来后,便让他吩咐下去,要寻一个叫馨娘的人。

    如今落到了这样的困境,吉祥不由得开始责备自己,应该在一切成了定局之后,再带着燕淮去见燕大小姐才是。

    他沉默着,只觉得手中长剑重若泰山,沉甸甸的几要脱手而去。

    敌暗我明。委实不是什么幸事。

    时间陡然间变得十分缓慢,明明只是一眨眼的事。却像是历经了十数个时辰一般,场面僵持住了。

    吉祥的视线在站在檐下的几人身上打着转,借宿的人,门口的马车自然也就是他们的。一个老头,两个小的,却有两辆马车?他们先前靠近胡家时,便已经将马车搜了一遍,里头却空无一人。

    吉祥眼神一冷,飞快地低声同燕淮耳语了一句:“世子,那几人会不会是内应?”

    虽然老的少的,看上去都弱不禁风,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吉祥就算书念得再少,也多少知道些。

    可叫他没想到的是,他才说完,燕淮便断然摇头否决了,“不可能。”

    吉祥握紧了长剑,立时想要分辩,万事皆有可能,这几人不论怎么看都满是古怪!

    就在他不愿意浪费时间说话,想要干脆将那几人斩杀了一了百了时,他听见燕淮说了句,“那是谢家八小姐。”

    熊熊火光下,对面的人容貌清晰,身形单薄,穿着男装。

    吉祥不曾见过谢姝宁,却知道燕淮见过她,知他不会认错,当下更是大急。

    谢姝宁是谁?

    那可是同二公子燕霖有婚约的人!

    这种时候,她出现在胡家更是古怪之极,若说方才吉祥还心存疑虑,只想着错杀也无妨的话,这会却是不论怎么都想直接灭了口了。

    就算谢姝宁几人出现在这里是意外,那她死了,对他们而言,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世子,不可错过!”时机难得,吉祥眼中映着剑上寒光,声音冷厉地说道。

    话音未落,胡大婶突然哀嚎了一声:“冬雪——”随即挣脱了胡大叔的手,往暗处冲去。

    燕淮跟吉祥阻拦不及,场面登时失控。

    谢姝宁被唬了一跳,往后一退踩上了云归鹤的脚。

    云归鹤皱了皱眉,忽然掰过她的脸,冲她比划着,图兰呢?

    “去找冬至了。”谢姝宁眸子一黯,脑中的那根弦却前所未有地紧绷了起来。

    火势渐大,又有杀手,他们就算想躲,也压根没有地方可以躲。

    被杀死,或被烧死。

    蓦地,云归鹤飞速比划了个逃!

    他耳力极好,较之他们更早听到了剑刃划破夜风的声音。

    然而脚还未动,不知哪儿接连传来两声惨叫,旋即便有兵刃相击的声音传来。

    燕淮同他们已经对上阵了——

    就是现在!

    谢姝宁三人胡乱将包袱丢下,拔腿便跑。

    外头为了防止燕淮逃走,肯定还守着人,他们只能往屋子里跑,趁机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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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救命(推荐票5W+)

    这群人要杀的是燕淮,先前满村子杀人,想必也是为了找他。

    如今人已经找到了,交上了手,想必一时无暇分心来顾及他们才是。

    云詹先生心中亦如是想着,忽然眉头一皱,拦住了谢姝宁,道:“什么声音?”

    “嗷呜——呜——”

    谢姝宁脚步一僵,就连漫天的火光都似乎僵住了,不知隐在何处的刀剑撞击声响亦顿了一顿。似乎只是一瞬间,伴随着刀剑穿透皮肉的声音接连响起了几道闷哼声。

    有人死了……

    “是狼叫声!”云詹先生下颌上的那一缕长须被夜风吹得飘了起来,乱成了一团,往日里他这时定要伸手去按住才是,这会却什么也顾不上,只目光炯炯地看着谢姝宁跟云归鹤,“这地方,哪里会有狼?”

    平郊就在京都附近,乃是近郊,多是农家田地,怎么会有野狼出没?

    这是圆月高悬的漠北夜晚,才能时时听到的动静!

    在场的三人皆在漠北暂居过一段日子,对这声音都不陌生。

    谢姝宁当即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举目四顾。厨房那侧的墙头上,忽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果然是图兰!

    谢姝宁欣喜若狂。

    他们一行人中,谁对漠北熟悉,都不可能熟悉过图兰去。图兰她,是从小跟着狼群长大的孩子,让她学狼叫,足以叫人真假难辨!

    图兰既能在墙头上呼唤他们,那么外头想必已经杀出了路。妥了。云詹先生亦认出了图兰,立即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杀手出没,旋即压低了声音同身后的两个弟子道:“快走!”

    话毕。他迈着两条老腿,走得飞快。

    云归鹤轻轻推了下谢姝宁的肩头,紧跟其后,亦大步追了过去。

    谢姝宁心头微定,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到他们,沿着墙根往图兰那侧移动。然而走了几步,她忽然迟疑了下。

    燕淮那边的刀剑声。仍旧未停。

    刀剑无眼,非死即伤,何况是眼下这样的局面。

    燕淮要么赢。要么死。

    谢姝宁心中很清楚,但她从一开始就恨不得一辈子不同燕淮相识,这会让她舍己为人去救他,还是罢了吧!祸事本就是他的祸事。于她何干?昔日母亲在胡杨林已救过他一回。这次轮到她,还是保命要紧!

    心中大石落地,她脚下立时生风,活了两辈子竟也从未跑得这般快过。

    可前头的一老一少,跑得更快,叫她气喘吁吁难以追上。

    逃命的时候,众人连回头的时间也无。

    云詹先生第一个就着图兰的手上了墙头,同图兰一道消失在了泥墙后面。紧接着。冬至忽然冒了出来,取代了原先图兰所在的位置。扶了云归鹤一把。

    谢姝宁已渐近那面墙,瞧见冬至出现,心头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长松一口气。

    然而不等她的这口气松到底,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轻而易举地将她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推去。

    另一边的图兰爬上墙头要来接谢姝宁,却愣住了。

    眼前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谢姝宁?

    身旁就是渐渐蔓延过来的火舌,火焰被夜风吹起,烫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图兰拼命睁大了眼睛去看,可四处都没有发现谢姝宁的身影。

    墙后云詹先生已上了马车,见图兰趴在那没有动静,不由奇怪,急声喊她:“阿蛮呢?”

    图兰张皇地回过头来:“不见了!小姐不见了!”

    云詹先生唰地一下白了脸,踉踉跄跄地从马车上下来,就要往回跑,却被冬至给拦住了,强行将他又给塞回马车里去。

    “先生同云公子先驾车回去!我跟图兰留下来找小姐!”冬至将赶车的马鞭往云归鹤手中一塞,就往图兰那边跑。

    云詹先生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只能是添麻烦,却帮不上任何忙,当下心有戚戚焉,无奈地让云归鹤赶车先行一步,去搬救兵。

    没有车夫,就只能由云归鹤亲自赶车。

    但他是头一回驾车,动作极不娴熟,马又受了惊,赖在那不肯走。

    额上豆大汗珠,像是落雨般,簌簌落下。

    已上了墙头的冬至跟图兰则飞快交谈了两句,翻身下了墙,重新回到了胡家。

    夜风下,胡家最开始被点燃的柴垛已经尽数被火焰吞噬,厨房更是不能幸免,边上的几间屋子亦都开始在大火中发出“噼啪”声响,横梁不牢,只等落下。

    图兰跟冬至小心翼翼寻找着自家小姐踪影的时候,谢姝宁却被困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屋子里头。

    站在她对面的人,赫然便是此刻应该跟在燕淮身边的吉祥。

    浑身浴血,左手袖子已断,上头伤口深可见骨。腿上亦是鲜血淋漓,简直浑身是伤。

    都已经伤成了这幅模样,捉她做什么?

    谢姝宁没有见过他,也不认识他,却听到他冷漠地问道:“你是谢家八小姐,谢姝宁?”

    这间屋子也着了火,只是火势还未太大,但右手边的那面墙都已被火烧得通红,似炭。

    谢姝宁不知道自己究竟倒了什么邪霉,又惊又怕,张口就道:“谢姝宁?我姓云,叫云归鹤!”

    吉祥提着剑,闻言愣了下。

    难道方才世子说的谢八小姐,是站在边上的那个?

    都着了男装,是他认错了不成?

    可若是那个,个子未免也太高了些!

    怔愣间,着了火的横梁忽然“咔哒”一声断成两截,重重砸了下来。“嘭”地一声巨响,带起一阵黑烟。

    谢姝宁跟吉祥各自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就这么生生被燃烧着的横梁给隔开了。火焰升腾。一碰就会灼伤皮肤。黑烟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谢姝宁重重咳嗽着,以袖作帕,俯下身去,捂住了口鼻。

    吉祥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迟疑着朝火焰的另一侧看了几眼,旋即后退。沉声丢下一句话:“若你不是谢八小姐,今日死在这, 就怪她吧。”

    话毕。门扉洞开,他一下闪身而出。

    谢姝宁被留在燃烧着的横梁另一边,根本无法靠近门口,欲哭无泪。

    见吉祥就这么走了。她当下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睛在滚滚浓烟里搜寻能出去的道路。

    然而火舌四处乱窜,燎过各处,须臾便将这间屋子燃成了火海。

    呼啦一声,火舌舔上了薄薄的窗户纸,将木头框子烧得漆黑。

    头晕脑胀,但谢姝宁脑中意识尚算清晰,知道自己若再呆下去,必被烧成焦炭。图兰几个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来寻她,但她这会若是疾呼救命。也许还会将吉祥或是仍在胡家的凶手引来。

    然而浓烟四溢,她也根本无法开口呼救。只要一开口,黑烟便往喉咙里钻,叫人连连咳嗽,无法说话。

    本是夏日,木头干燥,烧起来极快。

    脚下灼热,即便隔着衣料,呼吸间仍一片滚烫。

    谢姝宁重重咬着牙,忽然一个转身往窗子的方向而去。

    窗纸已经被烧没了,黑灰迎面扑来,像是灵堂里燃成烬的纸钱。谢姝宁不愿就这么死在这,眼神变得越发坚毅,用劲扯下两截袖子胡乱将手掌缠紧,拖过那张只溅上了火星的木头板凳,一把站了上去。而后双手扶住已经摇摇欲坠的滚烫窗棂,她一个翻身滚了出去。

    重重落地的那一刻,谢姝宁觉得自己将这一身的灵敏劲,都给用光了。

    手掌上绑着的布料呼啦烧了起来,她忍着背上的疼痛,手忙脚乱地将着火的布丢开。掌心一片通红,到底还是受伤了。

    心口处紧跟着一热,她匆忙低头,只见上头火星点点,连忙脱去外衣。

    只着里衣的少女站在着火的屋舍下方,头发散乱,咬着牙开始往原先停放马车的地方跑。

    人说急中生智,可她这会大脑一片空白,莫说智,还知跑动便已极难得!

    呼吸滚烫,似乎连心肺都已经被灼伤。谢姝宁觉得自个儿浑身不对劲,但这时却不能停下。

    然而,马车不见了!

    谢姝宁有些腿软,却见边上还有一匹马在,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继续朝着马匹靠近。

    胡家里头,遍地尸首,鲜血同火光交相辉映。

    图兰跟冬至分头行动,逐间寻找谢姝宁的踪迹。但谢姝宁前脚翻出了窗,图兰后脚才找到那,生生给错过了!马车又停在屋子的另一边,谢姝宁一无所知,走错了地方。

    吉祥丢下了谢姝宁,则立即就去找燕淮。

    方才两人分散兵力,他处理完了那几个人,正巧遇上了谢姝宁,便想着不能白白浪费了机会,所以捉了谢姝宁。

    他一路走一路想,那人应当已经被烧死了,却不知逃出生天的谢姝宁这时正在牵马。

    然而她腿脚疲软,解开了绳子后竟再无力上马。

    就在这时,火海里忽然冲出了一个人,满面是血,见到她脚步也依旧未顿,直冲过来一把将她抄起丢上马背,旋即翻身而上,一手扶住她便策马而去。

    里头的吉祥却是遍寻不见燕淮。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图兰、冬至三人撞到了一块,冲出那扇不知何时已经垮了的院门。

    健壮的西域马并马背上的两个身影,在暗夜里扬尘而去。

    “世子!”

    “小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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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挟持

    然而骏马疾驰,尘土未曾落下,马儿已不见踪影。

    浓浓夜幕下,马蹄落地的“哒哒”声响亦很快远去。图兰拔脚要追,却被冬至给拦了下来。冬至一脸凝重,紧紧拧着眉头同她沉声道:“追不上的。”

    那匹马是燕淮的,正宗的西域马,连自小吃的草料都是西域的草,生得高大健硕,跑起来脚下生风,乃是一等一的良驹。光凭两条人腿,那是根本就不可能追得上的,便是眼下有普通的中原马,也是难以企及。

    图兰在漠北长大,焉能不熟知这些,但这会见谢姝宁不见了,她心头思绪乱成了一团烂麻,哪还顾得上去想追的上追不上。

    冬至一拦她,她便怒了,大力打开冬至的手臂,叱道:“小姐都被坏人给带走了,你不追还拦我做什么?”

    她原本说起西越语来就有些怪声怪调,这会一着急说得快了,更是怪得厉害,听得冬至忙不迭解释:“你难道还能跑过马去?再说了,方才那人你难道没有认出来?”

    他这般一提,图兰愣了愣,回忆着先前在胡家小院子里偷看到的样子,心头微惊。

    ——是成国公世子燕淮。

    在御花园时,她也在堆秀山上的御景亭里,曾一点不落地瞧清楚过燕淮的模样。

    方才事态紧急,她一时没有想到而已。如今冬至一提醒,图兰更是慌了,磕磕绊绊地想要组织语言:“男的。他是男的,不可以同小姐一起……天黑了……”

    冬至愁眉不展。

    站在一旁的吉祥忽然冷冷嗤笑了声。

    图兰跟冬至一齐扭头去看他,目光如炬。

    吉祥也不避开他们的视线。只将剑做拐拄在地上,歪着半个身子面色冷然地道:“你家小姐若是胆敢对世子不利,只怕谢家也该一道与世子陪葬!”

    他说着恐吓的话,心急如焚的图兰却只觉得自己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挺直了身板凝视着吉祥腿上胳膊上的伤口,面无表情地道:“是你家世子劫持了小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还能说这样的话?”

    她学的词向来简单实用,这会想也不想便将个“不要脸”三个字给丢了出去。

    吉祥怒意难遏,拔剑就要杀了眼前的二人。

    然而不等他们闹开。已经尽数被火龙吞噬的农家小院后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马匹受惊的嘶鸣声。

    耽搁了这些时候,也不知云詹师父逃走了没,冬至心中大惊。飞快往那边去。

    图兰一跺脚。看了几眼谢姝宁方才远去的方向,牢牢记在心里,亦跟了上去。

    吉祥拖着受伤的胳膊跟腿,站在距离燃烧中的火场几步开外,几乎能感受到火星扑溅在自己身上的灼热。

    今儿个夜里,悄悄潜如胡家的人,他杀了两个。

    胡家院子外,守在各处角落的。还有三人,被冬至跟图兰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被狼养大的图兰。在暗夜里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天赋。

    除却这些人外,先前同燕淮麾下的天字五人相斗,这伙子人里也不知究竟死了几个。

    吉祥暗自在心里计算着,这一回来的人,至少有十个。但他们没有料到这里还有旁人,也没有料到图兰跟冬至的存在。事情更正如燕淮先前所料,这几人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放在眼里,悄悄潜入胡家院内的人,全都是为了防备吉祥。

    结果一疏忽,这群人就开始步步踏错。

    刀光剑影间,燕淮一出手便斩杀了一人。

    吉祥头一回知道,自家世子,竟对杀人一事,如此熟练,剑剑往要害刺去,目标明确,没有一丝花样。

    京都的世家子弟,除了那些自诩书香世家,连剑都不摸一下的人外,旁的多多少少都会些拳脚刀剑功夫,这里头也有那么几个学的不错的。但同燕淮一比较,根本个个都只是花架子。

    吉祥很吃惊,却也莫名开始放心了许多。

    他这才在解决了剩下的那一人后,擒住了偶然撞见的谢姝宁。

    谢家八小姐,若活着离开这里,保不齐口风不严就会将今夜的事泄露出去。

    他不能冒险,即便燕淮根本没有要取谢姝宁性命的意思,但吉祥仍旧一意孤行了一回。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人,竟还能从火场里逃生!

    吉祥定定立在那,眉头紧皱。

    世子带着人,去了何处?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一阵狼嚎声,忆起之前似也听到过,脸色一白,戒备地四处巡视。

    望向右侧时,他瞧见图兰骑在一匹马上朝着自己直冲过来,手上握着不知上哪儿夺来的剑,上头鲜血淋漓。在她身后,冬至架着马车亦急急而来。

    来者不善!

    吉祥心里冒出这么几个字,当即横剑在身前,愈发警戒起来。

    图兰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在马背上看着他,似乎下一刻就会叫身下马儿抬脚踢死他一般。

    但马没动,图兰也没说话。

    说话的是冬至,他眼也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吉祥道:“世子去了哪里?”

    吉祥冷声道:“这话问错了,该问你家小姐要去哪里。”

    方才谢姝宁竟还骗他,说名叫云什么鹤,简直岂有此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为了让二公子袭爵,早就起了心思要害世子。诡异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即过,但吉祥还是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剑柄。

    “你们招惹来的坏人,你们要负责!”

    图兰扬起剑,剑尖上一滴血“啪嗒”落在了吉祥鼻上。

    冬至镇定些。但眼神似狼,狠狠看着他,继续道:“人还没有杀光。”

    方才他们赶往后头。正巧遇上了个着黑衣的杀手,好在图兰反应灵敏又凶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撕裂”了那人的喉咙。

    但他们谁也不知道,这附近究竟还有没有藏在暗处的黑手。

    吉祥,也不知情。

    泼天的火光下,他缓缓伸手擦去了鼻上的那滴血:“我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处。”

    若还有人未死,就说明。有可能已经有人追着世子去了。吉祥心焦起来,面上却仍旧维持着泰然的模样。

    可巧这模样惹怒了图兰,她忽然俯身。伸出比一般女子大上许多的手掌,揪住吉祥后颈的衣裳就往马背上拖。吉祥还未回过神,人就已经被丢到了图兰身前,趴在了那。

    简直是耻辱!

    他活了二十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当下挣扎起来,却被图兰一个大巴掌给拍得差点吐出血来。

    图兰死死压制着重伤的吉祥,丝毫不留情面。随即调转马头,口中肃然说道:“世子带走了小姐,我们就带走你。你什么时候说出世子去了哪里,我们才会放了你。”

    吉祥眼冒金星,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着牙说:“我当真不知世子去了何处!”

    图兰不信。丢了剑,扬鞭而行。

    一马一车行出小村。身后忽然冒出来几个黑色的身影。

    吉祥正被颠得晕乎乎的,猛然瞧见,大惊失色:“小心!”

    图兰瞪圆了眼睛,头也不回,拔下发上长簪往马身上一扎。黑马长嘶一声,跑成了一阵风。

    然而逃着命,图兰半道上还不忘记提醒他,记得说出世子去了哪里。

    吉祥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住手脚塞进了马车里,身旁坐着个闭目养神的少年。

    马车外,冬至正在同云詹先生说话。

    云归鹤的车驾得不好,运气也不好,他们才出了村,就被人给盯上了。马车被毁,两人仓皇而逃,直至入了高高的草丛,那几人忽然弃了他们调头而去,这才幸免于难。

    云詹先生连声说着万幸,却被冬至一句“小姐被成国公世子带走了”的话,给唬得老眼瞪大。

    ……

    而同他们南辕北辙的燕淮跟谢姝宁,身后自半刻钟前,便已经如影随形地被人盯上了。

    谢姝宁浑身僵硬,努力伏低了身子,暗怕燕淮会不会择个时机就将她给抛下,独自逃生。以她所知的燕淮来说,这是极有可能的事。谢姝宁因此始终惨白着一张脸,又闻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心都快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燕淮就坐在她身后,风一吹,他身上的血腥气就不住往她鼻子里钻。

    “坐稳了!”

    忽然,身后的人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飞快说了一句。

    旋即身下的西域马使出全力,迈开大步往前飞驰而去。

    疾驰了一阵,道旁暗影重叠,视线越加昏暗。耳畔风声大作,谢姝宁因只着了件脏兮兮的里衣,冷得直哆嗦。

    正颤栗着,燕淮突然一把将她抱住,翻身滚下了马。也不知撞到了什么,谢姝宁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良久都没有动作。

    马越跑越远,谢姝宁有心询问,却不敢在后有追敌的时候出声说话。

    好在只一瞬,燕淮便拉着她站起身来,开始往林中跑。

    这个村子,只有前后两条路可行,两旁皆是山林,高高低低,又因在夏日,草木茂盛,极适合躲藏。

    两人踉踉跄跄地在高过一人的草丛间披荆斩棘,蹒跚而行。

    山下不时有人策马通过,皆追着那匹西域马去了。

    跑了不知多久,谢姝宁开始发抖,她已经累到了极致,无力再走。脚步慢了下来,燕淮拖着她又跑了一阵,蓦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

    谢姝宁苦笑,果然不能指望他带着自己这个无关的人逃命。

    谁知下一刻,燕淮忽然将她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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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馒头惊喜:“柿子大好人!”

    柿子面无表情:“作者君说了,木有网络又木有粉红的日子厕所都被她哭塌了,再凑不够加更票,我就只能把你丢下跟她一起去哭了。”

    馒头哀嚎:“只差3张了啊3张!”(未完待续。。)

第208章 夜宿

    少年的身形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单薄,然而他弯着的背脊却显得那样坚实稳健。

    谢姝宁的一颗心从沉入谷底到飞上云霄,只用了眨眼间的工夫。她甚至来不及验证,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不是梦境。燕淮,竟然非但未曾将她丢下,反倒是还将她给背了起来,继续疾行。

    她虽然瞧着瘦弱,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背着她而行,实属不易。

    狭长的草叶划过她的胳膊,尾端轻轻一下扫过面庞,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来。

    谢姝宁不得已,将头给深深埋了下去,一张脸紧紧贴在了燕淮的背上。

    浓郁的血腥味霎时盈满鼻腔,带着逼人的凶煞之意,也不知究竟都是谁的血。谢姝宁一惊,仓皇地在燕淮背上仰起头来,谁知不远处正巧有一丛长着刺的枝桠斜斜探了出来,直朝着她的眉睫而来。

    她下意识低低惊呼了声,身子僵直忘了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燕淮忽然抬起一手重重一下打在了她后脑上,斥道:“低头!”

    尖刺横生的树枝险险擦过她的发丝,未伤及脸面。

    谢姝宁伏在那,再不敢抬头,心中惊惶未定,一边又庆幸不已。

    俩人在杂草丛生、枝桠乱窜的山林中半跑半避地躲了一阵,渐渐远离了山下的那条路。西域马跑得快,背上没了人,更是蹄上生风,恍若飞龙。那群人跟在马后紧追不舍。想必这时也都已被带错了地方。

    但眼下,仍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

    谁也不知,那群人会不会在突然间返身回来。沿路追上山。

    随着时间推移,谢姝宁明显察觉到身下少年的不对劲。

    他的脚步虽然还在努力迈大,但却已经越来越趔趄不稳。谢姝宁知道,他也已经到极限了。

    “世子……放我下来吧……”她趴在他肩头上,迟疑着轻声道。

    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再厉害又能有多厉害?

    何况,她再不近人情。也不好叫个受了伤又疲惫至极的人再背着自己在山中穿行。

    然而燕淮并没有就此将她放下,而是在又行了一段路后才气喘吁吁地将人放了下来,旋即背靠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上。仰头看了看天色。

    远离了胡家所在,天空上的红光已早早消失不见,只余下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像是能将人给吞没。那上头没有月。亦没有繁星。黑得全无一丝杂色。叫人瞧得久了,便忍不住开始莫名胆战心惊。他们方才一路上,都在浓重的墨色里摸黑前行。

    俩人都累坏了。

    谢姝宁就站在距离燕淮一步之遥的地方,低着头看脚下的山石。

    杂乱的石头毫无章法,东一块西一块地堆积在那,周围的树木亦生得不佳,模样丑陋。

    谢姝宁微微皱眉,又扭头朝着来时的路望去。

    夜风凛冽。将长草吹得四处乱扭,早已将他们来时的路重新给遮蔽了起来。

    她暗舒一口气。

    那厢燕淮却道:“山下的情况眼下还不清楚。不好立即就下山,今夜我们只能在山上躲一宿,等天亮了再说。”

    他冲出胡家之前,寻过吉祥,却没有见到人,只得先行一步,恰好瞧见了谢姝宁便带上一道走人。但他敢肯定,吉祥一定还活着,迟早会来找到自己。

    至于谢姝宁……

    他微微侧目,看着夜色下那张经历烟熏火燎已完全看不清模样的脸,不由失笑。

    为何他们每一次遇见,都在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笑着,渐渐又将笑意敛去,站直了身子正色道:“这处山林荒得很,怕是平日里也鲜少有人上山,难保不会有野兽。但今天夜里不能生火,所以,谢八小姐小心些,莫要孤身而行。”

    言下之意,今夜不论是山下还是山上,皆危机重重,谢姝宁若不小心谨慎些,出了事就只能自认倒霉。

    谢姝宁听到这样的话,忙跟着正色起来,忙不迭点头。

    她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又累又饿,不跟着燕淮走,难道要一个人在山中乱闯不成?

    图兰几个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寻她,可方才那匹马横冲直撞不知拐了几个弯,就算现下要谢姝宁回胡家去,她也是找不到路的。这座山甚至都还荒着,图兰他们要想找到她,只怕也有得耗。

    过得片刻,俩人缓过一口气,继续在山中穿行起来。

    天色太暗,谢姝宁脚下磕磕绊绊的,走一步便要绊三步,动作渐渐就迟缓下来。

    走了一阵,她便被燕淮落下了一截。

    “世子!”眼瞧着燕淮越走越远,四周影影绰绰的,谢姝宁蓦地出声急促喊了一声。

    燕淮便停下来,站在原地候她走近,“八小姐怕吗?”

    谢姝宁揪着自己身上十分不合时宜的衣裳,扬脸看他,盯着他朦胧的眉眼微微蹙眉回道:“怕。”

    她又不是吃过熊心豹子胆,遇到了这样的事哪能有不怕的?不过眼下,比起怕,她倒是更觉得尴尬些。好在天色黑得很,她身上只着了件里衣这种事,燕淮一时似也没有察觉。

    古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今日这幅模样在夜间走动,已足以惊人。

    然,对谢姝宁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快步走近了燕淮。

    燕淮看着她,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大步迈开,口中道:“那便别再落下。”

    谢姝宁一僵,神情麻木地颔首,舌头胡乱动着,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谢世子。”

    少年的手掌,已有了分明的指节。修长而有力,握着她的手时很用力。上头有经年的厚茧,抵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在告诉她,她过去对燕淮其人的了解,太过片面,太过肤浅。

    她所知道的那个燕淮,似乎根本便不是眼前的人。

    他明明,该是心狠手辣,心思莫测的。

    可此时此刻为了她不再落下走失。而紧紧牵住她手的少年,分明十分体贴。

    体贴二字自心底里冒出来,吓了谢姝宁一跳。

    她简直疯了。燕淮同体贴二字,焉能共存?

    偏生燕淮牵着她的手,始终未松,走至枝桠丛生的地方。他甚至会状似不经意地帮她避开。

    真是古怪……

    谢姝宁不由疑虑重重。这样一个人,怎会在后来的短短几年间,变成那样?

    疑惑间,燕淮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伫立在俩人跟前的,是两棵并生的树,歪歪曲曲缠在一块,在交错的底部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树洞。此地地势颇高,站在树下。若天光明亮便能轻易瞧见底下的情况。但下头的人,却不易瞧见这里。

    俩人今夜就决定在这里暂避一晚。

    不能点火。就只能靠人来守,因而背门就势必不能再袒露在外头。

    这块位置,再合适不过。

    谢姝宁也觉得很好,不由松了一口气。

    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她可实在是疲惫得厉害,撑不下去了。

    燕淮显然也瞧出了这一点,便松了手先去检查了一番,见里头的确安全,这才同谢姝宁一左一右坐下。

    树皮上沾着夜露,散发出湿润的清香。

    谢姝宁掩嘴打了个哈欠,靠在树上沉沉睡了过去。

    明知道眼下不是该睡觉的时候,但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竟会就这样安心地睡着了。

    阖上眼后,她迷迷糊糊地想,大抵是她内心深处,对前世的成国公燕淮的手腕,十分确信无疑,而今又知道少年燕淮,不会丢下自己独行,困倦中的心,便安然睡去。

    青丝凌乱,面容被熏得发黑的稚气少女只着了身脏破的绸料里衣,在湿漉漉的夏夜里,在自己一直心怀恐惧的人身旁,缓缓陷入梦境。

    而坐在她身旁的少年,面上糊着的血干透了,成了破碎的沫子,一抹就往下掉碎屑,像是从面上剥下了一层面具,顷刻间被双手揉成齑粉。

    俩人的头顶上方,弯弯的一轮上弦月犹如微笑着的眼睛,悄悄自厚厚的积云之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凝视着他们。

    稀薄的月色洒下小片,照亮了沉睡中的少女容颜。

    上头沾着黑灰,脏得看不出原有模样。

    燕淮俯首,望了她几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抹掉她颊边的一小块污渍。

    熟睡着的谢姝宁,嘴角却是紧抿的,昭示了她内心的纷乱思绪,带出几分不属于她样貌年龄的老成。

    这张脏兮兮的睡颜,许多年后都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

    另一个方向的大道上,随着天空上的黑云渐褪,亦逐渐被冷冷的月色照耀着。

    行驶在回平郊田庄路上的马车,沐浴着凄清的月光,被赶得飞快,后头跟着一匹马。

    马背上的人,是云归鹤。

    驾车的人则换成了动作娴熟的冬至。

    云詹先生跟图兰一道挤进了马车里,一人一边守着被图兰捉来的吉祥。

    云詹先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这会为了谢姝宁的事,却是想睡也睡不着。月色自小小的窗格外透进来,他长叹了声,道:“阿蛮既是同世子一道不见的,那这事便不好立即知会京都的六爷跟夫人。”

    惊动了众人,这件事毫无疑问会被闹大。

    失踪,可不是什么小事。

    但今夜之事,说不得,不能说,更不好说。

    成国公世子身上的麻烦事已不少,若叫谢姝宁牵扯上了,难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云詹先生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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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略晚,争取12点左右,可以明天来看(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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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667/ 第一时间欣赏闺宁最新章节! 作者:白粉姥姥所写的《闺宁》为转载作品,闺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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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