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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6章 自欺欺人

    一如昔年,她从兄长手中接过它,面上泛起红云,下意识将它贴近自己的心口,仿佛上头还残留着写信者的温度。

    冷的信,写信的那颗心却一定是火热而滚烫的。

    她一直这般认定,一直将这样的念头放在心间藏了多年。日复一日,叫她只要一想起便觉心头一阵暖意融融,哪怕身处隆冬,亦不觉得冷。她靠着这份暖意,孤独寂寞地活到了现在。

    燕景同万几道是少年挚友,二人彼时皆正值热血满腔的年纪,脾性相投,素来交好。加之燕景没有兄弟,便更是同万几道亲如手足一般。这样的他,小万氏自然一早便知道。

    她亦偷偷看过他,躲在僻静之处,像一只偶然路过的惊鹿,得见清泉淙淙,一见之下,不舍挪动脚步,甚至不忍移开视线。即便多年后的今天,她再想起初见燕景的那一刻,也仍旧心中一震。

    那大抵,便是所谓的一见倾心。

    当时她虽少年老成,性子娴静,平素更是寡言少语,可她的确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燕景生得一副好皮相不提,出身也好,自个儿也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以当时的她私心看来,他可比兄长还要厉害上许多。陌上少年人如玉,她见过之后,那个身影便深深地镂刻在了她的心上,时时冒出来,叫她心头酥麻,隐隐欢喜。

    她一贯瞧不上长姐的性子跟行事做派,故而自己始终谨守矜持二字。虽对燕景颇有好感,也只敢憋在心里,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婆子。也是半个字不能提起。

    直到燕景胆大,托了万几道给她带了信。

    她道他轻浮孟浪,可心里却雀跃不已,欢喜之情难以抑制,将她的眼角眉梢都渲染成了一片绯色。她素日只知兄长跟燕景交好,却不知他们之间竟已好到了这般地步,连这样的信。也敢帮着递送。

    小万氏仍记得,那也是兄长第一次同自己用那般亲近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话。

    家中诸人皆喜欢长姐多过她,兄长也从不例外。她撞见兄长跟姐姐说话多回。亲耳听过,亲眼见过。跟姐姐说话时,兄长的表情里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宠溺来,说话的语气也像是沾了蜜。口吻亲近异常。

    但他。从未这般对她说过话。

    明明都是万家的女儿,一母而生,都是他的妹妹,可他待她们是那般不同。

    放眼望去,阖府上下,仆妇虽也敬重她,可没有一个在见到她时会像见到姐姐时那般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父母也疼爱她,可远远不及他们疼爱姐姐的程度。

    自她懂事以来。她便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喜欢自己那讨人喜欢的同胞姐姐。

    谁让他们。喜欢她远胜过于喜欢自己……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跟姐姐的感情十分疏远,有时还不比跟各自身边的仆妇来得亲近。

    七八岁上下,姐姐倒还喜欢黏着她一道,可在廊下四处疯跑,夏日里摘花冬天玩雪,这样的事,焉是她们这般身份的人能胡乱做的,便是府上的婢女也比姐姐来得更像是名门淑媛。

    她那时便明白过来,她们姐妹俩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却委实是两个性子的人,合不拢便是合不拢。

    想明白了,年幼的小万氏便开始有意识地避开自家姐姐,只暗地里在心内鄙夷着。

    但她一面瞧不上眼自家姐姐,一面又忍不住对她觉得艳羡不已。

    人人都喜欢姐姐,多过喜欢自己,她似乎就成了姐姐身后的那片影子,黑暗一至便会消失不见,然而哪怕站在灼灼烈日下,她依旧只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要多不起眼便有多不起眼。

    夜里偶然想起这些事,她便会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辗转到天明是常有的事。

    有时晨起去给母亲请安,遇上心血来潮的姐姐,二人一道前行,她每每都会下意识往前多迈半步,似乎这样,她便能越过了姐姐去。又或者,走着走着,她忍不住会咬住唇瓣暗想,有朝一日若姐姐死了,众人是否就会像喜欢她那样喜欢自己。

    阴鸷的念头,时不时就会涌上心头。

    她的话便变得愈发的少了,生怕一开口便会将心声脱口而出。

    沉默少言的她,长到那般年岁时,同兄长说过的话简直屈指可数,不过寥寥。

    故而兄长来寻她时,她极为诧异。

    当兄长笑着将那封信取出来悄悄塞给她时,她更是惊讶得瞪大了双目。

    同样的,当时兄长眼中的疑惑,她也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是该疑惑的,像她这样的姑娘,原本就是不起眼的,更何况上头还有个明月娇花似的姐姐在,谁能瞧见她。

    那人偏偏还是燕景……

    兄长问她,何时见过燕景?

    她思来想去却答不上话来,论理,他们并不曾见过面,只她偷看了他几回……难道是那时,不小心叫他给发觉瞧见了?这般想着,她面上立即火烧一般的红了起来,像涂了一整盒的胭脂上去。

    兄长见了直笑,以为她是羞怯,便也不曾追着再问,只略说了几句话便先走了。

    她一个人抓着信贴在心口处,站在窗边望着蔚蓝的天,神情从疑惑到羞涩再到洋洋得意。

    终于,终于也叫她等到了这一日,终于有人越过姐姐瞧见了她!

    那等欣喜激动,小万氏这辈子都再为感受过。

    她记得自己匆匆取出信来看,仔仔细细连每个字落笔的方向都给瞧清楚了。可信上所言,叫她如此陌生。陌生得像是在看旁人的信。但看看信首,这封信分明又是给她的没有错。

    兄长也不是会拿错东西的人,他虽自幼习武。可性子却是个谨慎细腻的。

    她拿着信,反复来回看了几遍,心头渐渐疑云密布。

    她越是仔细看,便越是觉得这封信是写给自家姐姐的,而不是她。信上所言,每个字都能套到姐姐头上去,却没一个字能往她身上套的。

    疑云愈发得浓。蓦地,心头一念浮起,手下一个用力。她差点揉碎了手中的信纸。

    会不会?

    会不会这封信根本便不是写给她的?

    自家姐姐的脾性,她一直都知道,喜欢胡闹胡玩,又爱耍着人玩。她们小时候。因众人都喜欢姐姐远胜过于她。她太过年幼还不知隐藏心事,结果全表露在了面上,反倒是叫姐姐瞧了个正着。

    姐姐便拉着她说,要换了身份玩。

    她做姐姐,姐姐变作她。

    年幼如她们,以为互相改了口瞎唤姐姐妹妹,旁人也就会忍不住相信,简直可笑至极。

    她没试几回。便抛开了姐姐的手,逃也似地躲回了屋子里。

    但姐姐。说她的名字,却是张口便来,永远叫人瞧不出扯谎的模样。

    该不会是她,假借了自个儿的名字见了燕景?

    小万氏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手里的信便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可她舍不得丢开,舍不得去问一问。

    她瘫坐在榻上,抓着信,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信中所言之人便是自己没错,一点错也无。这样的话,她从日出说到日暮,又从深夜说到天明,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催眠自己。

    说到后头,她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信了,信上描绘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提了笔,小心翼翼避开自己不清楚的事,给燕景写了回信。

    有着兄长在里头鸿雁传书,一切都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最后,他却娶了自己的姐姐。

    那时,她已沉沦在这份喜欢里,再无法自拔,亦认定了他也是倾心于自己的。

    即便死,她也不想要松手。

    所以在姐姐临终之际,她在姐姐病床前声泪俱下,逼她把燕景还给自己。

    新婚后推说不知她跟燕景互相倾慕的姐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求了燕景尽快续弦。

    谁知燕景却不答应……

    他竟然敢不答应!

    小万氏忆起往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出库房,站到了天光底下。

    然而回忆还是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晃动着,她想起那个在燕景跟前努力镇定着,百般强调自己身为燕淮嫡亲的姨母,必会待他视如己出,换了旁人,谁知会如何的自己,心头一阵酸涩。

    她连想当个填房,竟也这般艰难。

    她只能反复告诉自己,燕景这是舍不得她以继室身份嫁入燕家,他这是在心疼自己。

    唯有这样想着,她才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可她亦知道,从她将燕景放进心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痴了。

    清醒又糊涂,可怜又可鄙。

    但是没关系,反正最后赢的人,仍是她!

    燕景喝下了她亲手准备的毒,在她怀中阖上了眼,他到死都还是爱着她的,不是吗?

    若不爱,他怎会毫不顾忌地服下那些慢性的毒?

    小万氏朝着台阶走了下去,一步步走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稳当。

    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

    她敛目望去,瞧清楚是儿子,忙迎了过去。

    燕霖站定等着她走近,随即道:“尸体运回来了。”

    小万氏微怔,眼神一变,冷笑道:“是时候了,灵堂也布置得差不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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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嫌弃

    即便他们心中不愿意操持这场丧事,但仍旧缺不得,该大办的照旧都还得大办,小万氏也就真的花了十二分力气下去。

    她不只一回暗想,这般做了,也好叫燕景跟大万氏知晓,她没有亏待过他们的孽种,连棺木都选了最上等的。可心里头憋着的那口气,倒是不容易消,她便只当自己办着的不是燕淮的丧事,而是一场喜事。

    燕淮死了,爵位终究还是得落在她儿子的头上,燕家的一切,终究都还是他们母子的,可不就是场喜事?

    小万氏看着儿子,说:“左右下葬的日子也已择定,你不必挂心。”

    她满心觉得自己亏欠了儿子,这会只想将他拘在屋子里让他好好休养上一段日子,可燕霖却并不大听她的话,因而她也不敢提,只能偶尔拣了几句这样的话来劝他。

    然而饶是如此,燕霖也听不进耳朵里。

    他穿着簇新的夏衣,站在小万氏跟前,身量已超母亲,同她说话时总要微微低些头。他说:“我想亲眼瞧上一瞧。”

    小万氏的视线凝固在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上,闻言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瞧什么?”

    “他的尸首。”燕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烦,“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入棺,我不安心。”

    小万氏这才回过神来,迟疑着闷声不吭。

    燕霖皱了皱眉,道:“尸体先送去的东厂。这会才被运来,谁知里头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小万氏仍旧迟疑不决着,良久才叹口气道:“为娘去看一眼。你便不必特地去看了。”

    “娘!”燕霖心中的不悦已浮在了脸上,毫不遮掩,“我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小万氏一顿,脚步往后退了一步,嘴角翕动,似想要辩驳却又久久说不上话来。燕霖瞧着,嘴角一撇。丢下一句“您顾好自己便是了,那些个吊唁的人,有得您忙”。转身拔脚便走,竟是丝毫没有等一等小万氏的意思。

    他一脚微跛,可走起路来仍是又急又快,只须臾便已从小万氏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过得拐角。他前行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眼里却仍夹杂着一把看不清的火。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他只要一同母亲说话,便忍不住怒气汹汹。也许,在他心底里,是责怪她的吧。

    燕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努力迈大步子往前头去。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燕淮时,那个浑身酒气的少年白着一张脸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怜悯还是无奈。他看不分明,但他知道。燕淮同自己永远做不成兄弟。

    这是他们的命。

    而今燕淮殁了,他心里却并不觉得舒畅。许久以前,当他还在兰羌古城时,他望着头顶上蓝得不像话的天,总在想若有朝一日燕淮死了,他还活着,他必然将他的尸体拖出来再鞭挞一顿。

    这样的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会在睡梦中见到这样的画面。

    他设想过无数种死法强加在燕淮头上,唯独这一种他未曾想到过,因为落马坠崖这样的死法,委实不够叫人痛苦。

    夏风轻拂面颊,燕霖脚步微乱,缓缓靠近了棺材。

    天气一日赛过一日的热,冰块才一摆上,便已有了将要消融的迹象。走得近了,寒意扑面而来,燕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鱼肉腐坏散发出的气味,偏生里头还混着熏艾过后的气味,各种夹杂,无形间变得刺鼻而难闻。

    胃中一阵翻涌,燕霖下意识以袖掩住口鼻,这才慢慢上前。

    他稍稍俯身,伸手小心翼翼掀开了一角蒙在上头的白布,随即低头往下看去。只一眼,他便瞪大了眼睛,一下松了手疾步后退。

    时已入夏,饶是尸体一直用冰块镇着,到这会也早就开始烂了。

    休说辨别尸体容貌,便是眼睛鼻子也都快瞧不出了。燕霖捂着嘴,趔趄着逃出门去,大吐一场。酸水不停地涌上来,胃里像是有只手在翻搅一般,难受得叫他站立不稳。眼眶里不由自主蓄满了泪水,低头的瞬间,视线被模糊,人世一片朦胧。

    也不知过了多久,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他踉跄着往边上挪了几步,忽然长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起来。

    也罢,死的轻松,死后却还要受这等罪,也足以圆满。

    他倚在廊柱上,狞笑着掏出帕子来擦嘴。

    在他身后不远处,小万氏束手站在那,眉眼间难掩惆怅,过得好一会,她才将视线移开,落在了那具才从东厂运过来的尸首上。

    尸体已经烂得很厉害,饶是他们有心辨认,也根本无能为力。

    没人知道,汪仁在谢姝宁来看过尸体后,便没有继续拿冰块镇着,只让他自个儿烂去。照他的话说,左右都要烂的,没得白费他的冰,既不必再看第二回了,还当宝贝似的供着做什么。结果冻过又突然撤了冰的尸体,以惊人的速度腐坏了下去。

    到汪仁派了小六几个运了他出门时,已变得软塌塌的……

    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事,他在意的,是如何把自己眼前的这碗药给省了。

    谢姝宁捧着药碗直直送到了他跟前,他连避也没地方避。一阵阵带着苦涩药味的热气扑到面上,熏得他舌尖泛起苦味来。他紧紧皱着眉头,黑着脸不动。谢姝宁却不动如山,照旧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他无措,摆摆手扭头道:“倒了!”

    话音未落,掌心里忽然一热。

    他一怔,转过头来便见谢姝宁正就势将药碗塞进了自己手中,顿时泄了气。

    “眼瞧着这就该请您用饭了,您这病要是拖上个几日,这饭只怕就只能继续延期了。”谢姝宁见他端住,忙收回了手,佯作漫不经心地道。

    汪仁一听,不由暗恼,自己竟是忘了这茬。

    自己心心念念的那顿饭,可不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给作罢了。念头一起,他端起药碗一口便饮尽。

    再如何不想吃药,也得吃了才是,总不能病着去见宋氏,等会过了病气去。

    但药味是真真叫人厌恶……

    他放下碗,眉头紧皱。

    谢姝宁适时递了一小碟蜜饯上前,笑着道:“小六方才送上来的。”

    汪仁的手指已搭上了碟子边缘,听到小六二字,一下将手抽离:“不吃。”

    小六今日可碰过尸体,他送上来的蜜饯如何能碰!

    他瞥一眼谢姝宁:“才让他运了尸体去燕家,他碰过的东西,不能吃。”

    谢姝宁听得失笑,将碟子搁到了边上。

    “燕默石那小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汪仁忽然发问。

    谢姝宁一时不备,心里一惊,手指摸索着探上瓷碟,拣起一块蜜饯送进嘴里吃了,才笑了笑徐徐道:“不急,等您病好了见到他时,再提吧。”

    她跟燕淮私下里商讨过,这件事急不得。论心眼,三个她也不敌汪仁;论手段,燕淮比起他来,也是欠缺。这般一来,有些事就只能慢慢来了,仓促应对,一定不妥。

    燕淮的这一出金蝉脱壳,因为她的出现,不由得便乱了套。

    最初,这份计划里可并没有她。他当时,已算好她必然南下,结果最后却叫她找到了他。

    想到这,谢姝宁心里莫名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她抬头,看了一眼汪仁,却见汪仁用极嫌弃的神情盯着自己,发觉自己望了过去,才飞快移开了视线。

    怔愣间,她听到汪仁说:“说了不能吃,你倒是不挑。”

    ——原来是因为她吃了块蜜饯。

    谢姝宁嘴角一抽,挣扎着道:“味道不错。”

    汪仁背过身去咳嗽两声,挥挥手:“让人给你备一份带回去吧。”言毕,他立即又追加了一句,“别让小六碰!”

    他正在病中,精神不济,又恐过了病气给她,便接连催她先回去:“拿了蜜饯就回去吧。”

    然而等人走了,他又忍不住暗自嘀咕,她到家会不会将他病了的事告诉宋氏。

    小润子正要扶他回去歇下,见他一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无奈。

    路上,小润子说了太子的事。

    汪仁沉默着听完,面上并不惊讶,只道:“有清虚在侧,皇上愈发不知节制,这般对待太子都还算是轻的。”

    “皇贵妃被软禁了。”小润子低声道。

    “哦?”汪仁眼神微变,想起谢姝宁临行之前问自己皇贵妃跟惠和公主近日如何的话来,摇摇头道,“白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失势的。”

    小润子问:“您说,该不该插手?”

    汪仁想起皇贵妃跟宋氏的关系,颔首道:“皇贵妃跟太子公主那都需多加留意,一有消息便先来回禀。”

    小润子应是。

    不过皇贵妃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宫里经营多年,一直暂代着皇后之职,肃方帝又是几乎从不搭理后宫之事的,皇贵妃的根基素来很稳,如今明面上瞧着是被软禁了,可暗地里,她仍有法子知晓各处的消息。

    正如太子遭遇的事,身为太子生母的她,翌日便知。

    太子今年不过十岁,仍是个孩子。

    皇贵妃气红了眼睛,只觉心如刀割,心底里对肃方帝保有的那一抹留念,也终于彻底淡去。(未完待续。。)

第388章 大业

    从延陵到京都,从白家到端王府再到深宫禁院,这一路走来,她在里头花费了多少气力多少心思,也只有皇贵妃自己方才知道。她在宫里汲汲营营,为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而今女儿要被肃方帝当成一枚棋子用来巩固他的大业,连儿子也被他往歪处教,便是她今时仍对他满心倾慕,真要在儿女同他之间做个选择,她必然连想也不想,便选了孩子。

    皇贵妃在无人之处悄悄抹了抹眼角,盯着墙壁上镶嵌着的明珠看了两眼,长长叹息了一声。

    虽则明面上肃方帝夺了她的权,但他一时半会却也并没有将那枚凤印交予旁人,说到底,那些权仍旧还在皇贵妃掌中。

    她连夜伏案疾书,不等天色发白,便想尽法子偷偷避开了肃方帝的耳目,给身在延陵本家的父亲一连发了几道信。她终究只是个弱质女流,来日太子想要在那张龙椅上坐得稳妥坐得长久,始终需要白家在他身后支持。

    故而当公主的事从肃方帝口中说出来后,她便给白家递了消息。

    白家一贯小心做人,但却并不是没有野心。她的儿子能坐上那张椅子,对白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白家何乐而不为。她爹是白家现任的家主,从多年前带领着白家走出困境开始,他做下的决策便从来也没有出过错。

    皇贵妃出阁多年,儿女皆已长大,但心底里她最信任的人。仍是自己的父亲。

    白老爷子虽已年过花甲,但身强体健、耳聪目明,瞧着少说也能再活上个十几二十年。白家诸人对其十分尊崇。所以皇贵妃知道,这件事只要她爹答应了,便是成了。

    先前她透露了些口风后,看老爷子的意思,的确觉得可以,只是还需要静候时机。

    言下之意,事情还是有可能出现变故的。

    皇贵妃很清楚这一点。

    但眼下。他们已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再这般拖下去,谁知皇帝还会做出怎样出格且离谱的事来。

    皇贵妃差人想法子送了消息出去,一颗心便不禁惴惴不安起来。若老爷子觉得此时动手。过于冲动,时机不对,她又该当如何?

    她正担忧着,肃方帝便又起了幺蛾子。

    也不知他是缘何起的怪念。竟忽然扬言要筑高塔。

    他并不知皇贵妃的打算。见宫里头最近平静无波,倒也并没有什么异动,甚至于打起精神好好上了几日朝。直到这一日,他从夏日午后的微风中徐徐睁开眼,攥着纱帐沉思良久,蓦地坐起身来,让人寻了纸笔研墨,飞快地便在纸上画出了一座西越境内鲜见的高塔。塔尖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恍若仙境。

    塔身极高。一眼瞧过去,似乎已直入云霄。

    他说是梦中所见,提笔而书,称其为十二楼。

    正所谓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这十二楼,指的乃是仙人居所。

    他如此为这座高塔命名,其中用意可见一斑。

    念头一起,他便立即发话,命令下头的人加紧筑塔。然而这样的命令才一吩咐下去,六部皆惊,满朝哗然。西越虽一直歌舞升平,国富民安,可国库里的银子堆得却并不十分满,何况那里头的银子岂是能不顾一切尽数用尽的?

    若有朝一日边疆动荡,需要发兵镇压时,国库却早空了,那这仗还如何打?粮草兵马,哪一样能缺得了。

    于是户部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就此事上了折子。这座塔,所需所耗的银子,只恐是流水一般,难免造成国库空虚。

    肃方帝看了折子,却只做出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模样来,漫不经心地命令户部,只管支了钱去筑“十二楼”,旁的一概不用管。可这银子还是耗不起,国库早晚还是得空。他便说,“赋税多年未动,你们且瞧着办吧,该添几成方够。”

    众人得了这样的话,惊讶之余,却也不敢再多谏言。

    此等劳民伤财之事,委实不像话。

    可肃方帝说他的梦是预兆,是天佑西越的象征,这塔乃是为了迎神所用,众人焉敢辩驳。皇帝都说了是吉兆,他们难道还能说皇帝睡糊涂了说瞎话不成。

    然而增加赋税,剥了民脂民膏用作筑高塔之用,除了肃方帝外,人人听了都觉心惊。

    历代皇帝都不长命,脾性古怪的也不少,可像肃方帝今次所做的事,却从来也没有。他开了个先河,一个谁也不看好的先河。

    户部照着他的话,拟了命令,一层层下发,到最后,赋税已变得极其重。

    肃方帝却浑然不在意,照常见他的美人们,照常盯着那张自己午后惊坐起后画的“十二楼”看个不休。

    有人忍耐不住,怀揣着一颗忧民之心写了折子劝谏。

    肃方帝见了折子只冷笑两声,扭头就让人传了人来,问道:“你可是觉得朕是个不知体恤民心的昏君?”

    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脑袋再大也没有人敢真的去戴。一时间,四下只余磕头谢罪的声响。

    肃方帝端坐在椅上,见状笑意愈冷,一字字说道:“既不敢,朕的决策,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底下跪着磕破了头的人顿时心如擂鼓,身为言官,遇事谏言,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怎么就成了指手画脚呀!但肃方帝已然怒了,谁又敢说真话。磕头声一下比一下来得重,肃方帝的眉宇间逐渐浮出不耐来,忽然一拍案,沉声道:“来人!”

    言官唬了一跳,连头也忘了继续磕。

    待护卫一入内,肃方帝便道要将其拉出去斩了!

    在场诸人皆变了脸,却无一人敢帮着说情。肃方帝却只像是在吩咐人晚膳记得加菜一般,悠闲地吩咐完毕,便让人动手。

    额上一片通红的言官急得大呼求饶,肃方帝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被抓着胳膊往外拖去,竟是真的要被斩首!

    出得门去,途径小润子脚畔,他蓦地朝门内大喊起来:“昏君!你不得好死!昏君——”

    小润子听见,暗暗叹息。

    这回可好,临死之前,倒也勉强将这不敬之罪给坐实了。

    没等感慨完,人已被捂住了嘴飞快带了下去,只片刻,便有人来回禀肃方帝事成了。

    经此一役,朝野之中愈发没有人敢多言。

    从肃方帝想要筑塔开始,他的脾气便变得愈发的暴躁。

    各方隐在平静湖面下,因为这个消息,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靖王府里,幕僚陈庶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去回禀了靖王。靖王素来瞧着懒散,这回倒也正正经经仔细将消息反复看了两遍。死个言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脾气,一个不顺遂起了心思要杀人,谁又能指责他。真正叫靖王属意的,还是肃方帝要筑高塔的事。

    那般高的塔,所需耗费的人力钱财,都是叫人吃惊的。

    只怕耗时,也得多年。

    靖王看着陈庶,撇撇嘴道:“他脑子进水了。”

    肃方帝这般做,失去民心,不过是迟早的事,为了座塔,简直莫名其妙。

    陈庶虽觉自家主子的话有些粗鄙,但心里却也不禁赞同。

    过得一会,靖王忽然摇了摇头,说:“再等等吧。”

    话说的极短,又没头没尾的,但陈庶一听便明白了过来,颔首应了是。

    那张龙椅,坐不坐,靖王仍旧十分迟疑。可依陈庶来看,这分明是连老天爷也盼着他家主子坐上那张椅子。他一直不曾想明白,靖王为何会对帝王之位兴趣寥寥。

    靖王世子纪鋆,同样也觉得自家父亲的心思疑惑难解。

    兴许是昔年在漠北的经历跟吃过的苦头,让他不由自主便渴望站在高处。

    那张椅子,原本就该是谁有本事谁坐上才是。

    机会落到了眼前,他说什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靖王则是一直不动声色,可心里门儿清,看完了消息后便打发陈庶送去了纪鋆那。

    见了面,纪鋆接了信先不看,只问陈庶:“陈先生刚从父王那来,不知父王是怎么说的?”

    陈庶笑了笑,道:“老样子,只这回依我看,倒像是有些动摇了。”

    纪鋆闻言就也跟着笑,一面取出信来看。

    信上都是关键的话,并不长,只几眼便已看完。他将信纸缓缓折起,口中道:“皇上好兴致。”

    “可不是……”陈庶垂眸。

    纪鋆仰头看了看天色,望着天际的一抹橘色,微笑着让陈庶且去。

    陈庶告退后,他便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一路不停地回了房。

    “世子。”

    他方一入内,便有个着淡青色衫子的少妇笑着看了过来,轻声唤他。

    纪鋆亦笑,大步走近,低头去看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靖王府的第三代,如今还只是个四个月的婴孩。

    纪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了捏孩子的小手,一边笑着问道:“宫里那位皇贵妃娘娘,你知道多少?”

    抱着儿子的世子妃白盈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娘娘出阁时,我年岁还小,又是差了辈的,并不相熟。”

    同样出身延陵白家的世子妃,对自己那位多年前便嫁入京都的姑母,却是十分陌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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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白家

    白家诗书传家,端的是讲究二字。

    世子妃白盈的父亲,是如今的皇贵妃娘娘的嫡亲兄长。若论亲疏,她们必然是亲近的。但皇贵妃出阁时,她还只是个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小丫头,话也只是堪堪能说两句罢了,平素姑母见了她顶多也就是搂着逗个趣而已。

    京都距延陵甚远,皇贵妃出嫁后这么多年,也从未回来过一趟。早前肃方帝还是端王时,她是不便回来,而后成了皇贵妃,却是归不得了。姑娘家出了嫁,省亲向来便不是容易的事,对宫里头的女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皇贵妃多年未回白家,白盈长大后也就从未见过她的面。

    她所知的那些事,皆出于家中长辈的口。里头真真假假不提,加上许多事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谁知道里头究竟变了多少,又到底能有几分对的上号。

    白盈伸手给儿子掖了掖被角,一面轻声说:“世子怎地突然想起问这个?”

    纪鋆垂眸微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了太子。”

    皇贵妃是太子生母,延陵白家也就成了太子的外家,身为靖王府世子妃的白盈,自然也就跟着成了太子殿下的表姐。但照着皇族这边来算,肃方帝是靖王的兄长,也就是纪鋆的伯父,而太子便成了纪鋆的堂弟。

    好在不管怎么排,到底也没差了辈分去。

    延陵白家的姑娘,不拘嫡庶。所嫁的皆是高门大户,勋贵之家。历代来,白家的男丁不兴旺。姑娘却生得不少,且个个才貌双全,娴静能干。这样的姑娘能娶进家门来,谁不乐意?

    何况她们身后,是白家。

    但近些年来,白家的举动微有怪异。不过真要往回推算,却似乎该从皇贵妃的父亲继任家主时开始。在他之前。白家奉行的一直是中立二字。不随意站队,往往是最安全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落到现今的家主白老爷子手里后。事情便变了。

    最打眼的,应当是他做主将女儿送进京都,给端王做了侧妃。

    白家的嫡女,便是给王爷做正妃也是够的。只占个侧妃名号。其实倒像是打了白家的脸面。皇贵妃昔年未嫁时,在延陵也是颇有才名的姑娘,想娶她的人家能将队伍从城门口一直排到白家正门口。

    那样的情况下,断没有旁人挑剔白家的份,只有白家挑别人的。

    少女时期的皇贵妃,只怕说是挑花了眼也不为过,但当年的她,眼里只看得到一个宋延昭。

    只可惜。那抹旖旎的少女心思,刚刚萌芽就被白老爷子一瓢冷水给浇死了。

    他要将她远嫁京都。给端王做侧妃。

    在此之前,毫无征兆。

    白家众人自是多有置喙,好好的一个女儿,何必给人做侧妃。虽也是妃,可终究带了个侧字,上头还压着正妃,像什么样子。反对的声音里,尤以白老夫人的最为响亮,她头一个便不舍得将女儿送去京都。

    天子脚下,再好的风水,也不是个平静地。

    京都在她看来,那就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将他们吞吃殆尽的猛兽。女儿若是去了,少说也得去个一层皮才能活。

    她是一万个舍不得,白老爷子却铁了心。不论她如何劝,都只认定了不肯再更改。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然而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众人想起这件久远的往事,都忍不住赞叹一声他颇有远见。彼时庆隆帝还好端端的坐在皇位上,虽则性子软和,但却不是昏君暴君,对子民多施仁爱,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谁能料到,有朝一日竟叫端王爷得了势。

    龙椅上换了个人坐,对整个西越而言,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对白家而言,就更是如此。

    明面上瞧着,白家依旧还是过去的白家,但身在局中的人都知,白家已同过去不一样了。

    尤其在出了两任皇后的李家一夕倾塌后,身为皇贵妃白氏的娘家人,延陵白家的地位,立即变得超凡起来。但白家一向与人交好,却从不轻易站队,又素来瞧着低调,众人看待白家的目光同昔日看待李家的,截然不同。

    谁能说,白老爷子当年做下的决定不对?

    纪鋆见过他,只一眼便知,眼前生得弥勒似胖乎乎笑眯眯的老头,绝非善辈。

    他低头看着自家儿子肉肉的小脸蛋,很是满意。

    世子妃则在旁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宫中可是动荡了?”

    纪鋆抬起头来,淡淡应了声“嗯”,随即说道:“早晚的事。”说这话时,他的视线直直落在世子妃身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世子妃白盈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轻声嗔道:“世子瞧什么呢?”但话虽这般说,她心里却明白纪鋆为何这般看自己。

    出自白家的皇贵妃生下的太子殿下,身上同样流着延陵白家的血,有一半是属于白家的。

    若皇城里动荡,牵扯上他,便必然也会牵扯上白家。

    这样的局面,以白老爷子的眼光跟心思,绝不会没有想到。然而他一面领着白家小心翼翼低调做人,一面却同靖王府攀上了亲事。靖王离京十多年,近二十年,在南边角落里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连门也不大出,瞧着委实不算起眼。

    老一辈的人虽知靖王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人物,但如今再看他的懒散模样,谁能想得到曾经。

    靖王妃无法生育,膝下没有一儿半女,靖王府里的小主子们皆是庶出,哪怕纪鋆也不例外。

    他虽从小养在靖王妃身边,又是世子,可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以白盈的人品相貌、身份门第来论,她还有更好的人家可选。

    但这一回,像极了当年白老爷子要将年轻时的皇贵妃送给端王做侧妃一般,亦出乎了众人意料。

    小辈的婚事,他已鲜少插手去管,白盈的婚事,却是他亲自一手促成。

    这张牌,同当年一样谁也不解。

    直到白盈给纪鋆生下了儿子,有了自己的骨肉后,她才隐隐猜到了些。

    自家祖父的心思之复杂,令人望尘莫及。

    一方望族,最要紧的不是继续攀升,而是守住今时今日的地位。

    李家就是前车之鉴,出了再多的皇后又有何用,到了该亡的时候,还是一眨眼的工夫便亡了。

    然而白盈也猜不透,自家祖父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至少有一点,她看明白了,祖父他对那张龙椅上坐着的人会是谁,非常在意跟看重。

    因而她也明白纪鋆的这一眼代表了什么,白家既是皇贵妃的娘家,也是她的娘家。一旦靖王府起了夺位的心,那白家该站在哪一方身后,便成了个极为重要的选择。

    她揣测着,祖父只怕是对扶持太子登基一事,并不十分满意。

    如果再过个五六年,等到太子有个十五六岁,白家兴许还能乐意。

    可而今太子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自是不能亲政,这样一来底下的人密谋的反对的起兵的,只怕都会接踵而至。白家要护着他,必要倾全族之力而为,成便成,不成便是万劫不复。

    太难,太危险!

    她暗暗想着,目光落在丈夫袖口绣着的那一枝梅花上。绯色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深深浅浅。据悉这是她公公靖王的生母赵氏最喜欢的骨里红梅,下葬之时,陪葬的便有这样一枝梅花。靖王同生母赵氏感情极好,她去世后不久,靖王便让人在衣裳上绣上了这样一枝梅花,以表思念。

    后来,便成了习惯。

    连带着连纪鋆的衣裳上也少不得这样一枝梅,几乎成了靖王府主子的标识。

    不过靖王能用,世子纪鋆能用,旁人却是都用不得。

    世子妃白盈盯着那抹绯色看了又看,心中想的却是,祖父将自己嫁入靖王府,为的是不是就是这一日?

    若肃方帝安分,太子平安长大,一切便只照着原样发展下去便是。可若事情不对头,可能夺位的人里头,最合适最有机会的人,必然是靖王。

    白老爷子打的两手牌,早已做好了舍弃太子的准备。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焉有心不狠的?

    白盈想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脱口道:“宫里若出了事,姑母必然会同祖父商议,只怕……”

    边上纪鋆忽然伸手抱起了儿子,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笑,看着她徐徐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但他心里却明白,时候差不多了。

    父亲那,恐怕也已经想得差不多,才会在陈庶先生问起时,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

    正想着,他怀中的儿子咿咿呀呀叫唤了起来。

    纪鋆低头看一眼,眼中含着笑,莫名想起了一个人来。

    一别经年,也不知如今小十一如何了。

    离开京都后,他们便再没有联系过对方,如今想来,只觉连模样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从漠北归来,等着他的是母亲温柔的话语跟悉心照料。可候着十一的,却是一片荆棘之地。

    十一的父亲亡故,继母则念念不忘想要杀他。

    纪鋆暗叹,以十一的本事,总不至于真叫人给弄死了才是。

    他忽然非常想要见一见如今的十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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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多事之秋

    于纪鋆而言,他们二人虽然不是亲兄弟,可一道共同生活了多年,见过对方最不堪的时候也见证了对方最得意的时刻。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手足。只是那段生活在天机营里的日子,有值得叫他们不舍的,自然也有叫他们不愿意回忆起来的。

    因而京都一别之后,他不曾主动联系过十一,十一也从来不曾想法子联系过他。

    这是他们一开始便互相说好了的,若不到必须相见的日子,最好此生永不再见面。他们在地宫里一块吃喝拉撒睡,看着大漠上空的天从白昼到黑夜,又从深浓的夜色转变成灼人的白;看着黄色砂砾间的毒蝎子簌簌爬行,一拨借一拨死去又出生;看着商旅驼队从地宫上头迟缓地走过……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数千天。

    然而直至他们离开漠北,回到西越,他们之间的秘密仍是秘密。

    多年来,他们连互相的真实姓名也不知。如今想来,似乎着实不像话。但纪鋆知道,十一肯定也明白,不像对方吐露真实姓名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杀过的人,做过的恶事,只有这样,似乎才能随着他们的分别远去,最终有一日会湮没于时光长河中,再也无人知晓。

    但他们却分明又是一道能以命相舍的“兄弟”,到了最后,仍是不曾彻底断个干净,依旧分别给对方留下了一个用以联系的办法。

    只要他们愿意,此生仍然还有能够相见团聚的机会。

    纪鋆手握着那个法子。多年来一直不曾动过想要见他的念头,这一回却突然有些忍不住了。

    前头的路瞧着越是凶险,便越是叫他想要寻个可靠的人陪着一起前行。

    他爹靖王膝下的儿子不少。可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能让纪鋆觉得安心。休说是他想要的那张远在京都皇城里的椅子,便是靖王府世子的位置,都已够叫他们虎视眈眈的了,他信谁也不会去相信这些人。

    何况他少年离府,同父母都称不上亲近,与这些兄弟姐妹,就更是疏离。

    本就没有感情。怎能奢求他们同他一道拼命?

    大业一日未成,危险便永远不会自己消去,他急切地需要一个能跟他并肩站在一处的人。

    纪鋆抱着自己身子小小。生得粉雕玉琢的长子,微微敛目——而今,该是时候同十一见上一面了。

    若他得了天下,这广袤无垠的大好河山。旁人他舍得不给。如果是十一,他一定早早就为其留好封地。

    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去,他俯身,轻手轻脚地将儿子放下,侧目看向世子妃,道:“我有件急事需办,晚膳不必等我。”

    世子妃白盈抬头看了看他,无法从他面上神情中瞧出这件急事究竟同什么有关。她收了心神。微微一笑,点头应下。若他想要让她知道是何事。他自个儿自会开口,但他不提,她当然也不好追问,没得自讨没趣。

    过得须臾,世子妃起身送他出门,待人走后,她回到儿子身边,站在那沉思了片刻。

    而后缓缓俯下身去,在儿子散发着奶香味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近乎耳语般说道:“为了你,也得想法子让祖父舍了姑母那一脉站到靖王府身后才是。”

    她嫁进了靖王府,当然就成了靖王府的人,首先要打算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跟丈夫。

    世子妃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眼中却有着坚决而锐利的神色。

    初夏的风协同不知名的飞鸟一起掠过靖王府上空,裹挟着愈发炽热的温度,直直向北而去。

    然而被笼在怪异气氛下的京都,却像是一块不会消融的坚冰,哪怕日头再猛再烈,依旧没有半分要化开的迹象。烈日晒了两日,转日便被层层叠叠的乌云给遮挡在了后头,只余下几抹微弱的白光。

    时至午后,天色愈暗。

    谢姝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仔细翻看从小润子那得来的消息。

    舒砚无法联系上纪桐樱,她也没有法子。事情有些不对头,肃方帝要筑“十二楼”的事也已传开,她听着便觉荒谬,可前世肃方帝别说筑什么高塔了,他便是连皇帝也不曾当过,故而谢姝宁根本不知局面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她只是想着,因了当年淑太妃跟小李皇后的事,肃方帝做下的事往后只会越来越糟。

    因已种下,来日要做的,便只是收果。

    这是一件不可逆转的事。

    所以,不管这“十二楼”是否真的能够筑成,至少肃方帝的做法是大错特错且荒唐的。

    他已开始在这样打紧的事上犯了糊涂,后宫里难免也要受到牵累。枪打出头鸟,上头没有皇后娘娘,皇贵妃往那一站就比谁都要扎眼。

    谢姝宁心中焦虑,忍不住走了小润子的路子。

    汪仁长居东厂,如今在肃方帝跟前贴身伺候的是小润子,若宫里真出了事,小润子当然比谁都要来得更加清楚。

    她央了小润子帮忙,小润子又从汪仁那边得了明确的话要留意皇贵妃跟太子公主,自然明白这件事汪仁并没有旁观的意思,加上谢姝宁不是别个,因此他一得了谢姝宁的口信,便差人给她回了消息。

    谢姝宁一刻钟前才收到,还未使人通知舒砚,只屏退了众人躲在内室里仔细看了遍。

    事情远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然而最糟的是,就连小润子也不知,肃方帝究竟是缘由突然起了兴致为个小小贵人发罪了皇贵妃。

    信上关于太子的部分,写的也是模棱两可,三两句带过。只怕是小润子顾忌着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许多事不便说明白了叫她知道。不过这样一来,谢姝宁反倒能肯定,肃方帝对太子做下的事。十分龌龊不堪。

    皇帝,到底还是失了常态。

    她盯着信上的墨字,胡乱揣测着,肃方帝既已有了动作,正值适婚之龄的惠和公主,又怎能幸免。

    她紧紧皱起了眉头,忽听外头青翡急匆匆叩门唤她。登时心神一凛,清清嗓子扬声让人进来说话。

    竹帘一掀,青翡大步进来。轻声喘息着道:“小姐,平郊庄上递了消息来,说是云先生病了。”

    谢姝宁决意暂且留在京都不走之后,便在第一时间给云詹先生那送了信去告知他。故而这会云詹先生知道她还在京中。但云詹先生素来过着隐士一般的日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寻的他,云詹先生倒几乎从来也没主动找过她。

    她仔细一想,先前有一回云詹先生跌了一跤把胳膊摔脱臼了,也是闷声不吭连半个字也没告诉她,若非她正巧打发了人去庄子上送东西,只怕根本没有旁的机会知道。

    这一次庄子上却主动递了消息过来,只怕他是病得厉害!

    谢姝宁连忙收了信。下炕趿拉了鞋子,一面问青翡:“传话的人现下在哪里?”

    青翡道:“在门房上候着呢。”

    “把人叫进来。我亲自见一见问几句。”谢姝宁匆匆穿戴妥当,吩咐下去。

    青翡应声而去。

    少顷,谢姝宁见着了人,才知来人这回是被云归鹤给打发来报信的。

    她急急问:“可请大夫瞧了?”

    庄上来的小厮点点头,答:“已请过了,可大夫说是恶疾,只开了几帖止痛的药,便走了。”

    恶疾?

    谢姝宁琢磨着这两个字,心头惴惴,忙追问道:“什么样的恶疾?”

    “小的也说不明白,大夫只说云先生这病是因为积年的老毛病引起的,吃再多的药只怕也是难以根治。”小厮仔细想了想,正色回道。

    谢姝宁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头,眼神微变,皱眉问:“大夫可还说了别的?”

    小厮迟疑着,轻声道:“大夫说,恐怕最多也就只有半年光景了。”

    谢姝宁闻言,脱口斥了句:“哪来的庸医,不知如何治便说这样的话!”

    “云公子也是这个意思,所以特地差了小的来禀您。”

    谢姝宁微微一颔首,“你先回去,告诉师兄,让他收拾了东西同师父一道入城来,请鹿大夫仔细瞧一瞧。”

    庄子上虽然清净,可地方偏僻,并不是养病的好去处。只他们师徒二人住在庄子上,一个病入膏肓一个哑,她如何能放心,倒不如接到身边来,就近照料着。

    最坏的打算,若云詹先生的病真的已无力回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也能尽一尽孝,送他最后一程。

    不过这么一来,本就不大的宅子便有些不够住了。

    京都不易居,她手头不缺银子倒不愁买不起宅子,只是买的远了同样不便。

    好在也是运气,隔壁的住户正要卖宅子,她得知消息后连价也不曾看,便差人去买了下来。

    等到云詹师徒到时,她已派人将里头尽数收拾妥当。云詹师徒的东西搬进去,略微一整顿,便能住下。

    一行人见了面,还来不及叙上几句话,谢姝宁便先请鹿孔给云詹诊了脉。

    她自同云归鹤去了外头说话。

    二人用手语飞快交谈着,说着云詹的病情。

    谁也没有发现,身着玄色罗衣的燕淮正蹲在不远处的树上,遥遥打量着同谢姝宁交谈的云归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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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打算

    白衣胜雪的青年,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同谢姝宁比划着。

    远远眺望着的燕淮,只能瞧见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着,却看不明白他究竟比划的是什么。站在云归鹤对面的谢姝宁却显然是什么都看得懂的,正自如地与其用复杂的手势互相交流着。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不虞,燕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认得云归鹤,早前呆在平郊庄子上的时候,他们也都是见着过面的。他亦知道,云归鹤口不能言。谢姝宁跟云归鹤一道师从云詹先生,许多时候,云詹先生会打发了云归鹤来同女主交代事情,又或是并不亲自出面而让自己的大弟子来教导谢姝宁。因而谢姝宁跟云归鹤十分相熟,为了便于交流,谢姝宁自然也就跟着一块学会了手语。

    燕淮明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会藏在暗处看着他们私下交谈,却仍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他们相熟,云归鹤也算不得外人,于谢姝宁而言乃是兄长一般的人物,但即便如此,她身边怎好连个婢女也不带?况且说话便说话罢了,何必站得这般近。

    燕淮仔细盘算着谢姝宁跟云归鹤两人脚尖的距离,眉头皱得愈紧,随即遥遥四顾起来,搜寻着青翡跟小七的身影。可瞧了好一会,并不见青翡跟小七,他眼睛一眯,只觉头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

    暖风拂面,吹过交错的枝桠。上头满生的青翠叶片便簌簌而响,像落了一阵疾雨。

    燕淮半张脸隐在繁密的树叶后,风起时。眉眼模糊,不见喜怒。

    底下的谢姝宁跟云归鹤却都不曾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二人只就着云詹先生的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通。

    先前那被云归鹤从庄子上打发来的小厮,说的倒也是差不离。一开始请来给云詹先生望诊的大夫,虽不至是个庸医,但也只是近旁的一个寻常大夫。再普通不过,跟鹿孔之流断然不能相较。他为云詹先生号过脉后,便再三摇头。推说此事不成,也不开药急着便要走人。云归鹤见状自是无心挽留,送走了人便立即又请了一个大夫来。

    谢姝宁听到这时,忘了比划。只忍不住嗔怪道:“合该立即派人请了鹿大夫去才是!”

    自家原就有良医在。何苦多费力气请外头的大夫来看,一则不定能治得好,二则也耽搁了时间,万一错过了治疗的机遇,岂非胡闹。

    她一急,说话的语速便快了些。

    云归鹤看得懂唇语,因此却也只看明白了一半,不过有这一半也就够了。他并不瞒谢姝宁。想也不想直接便将自家师父的怪脾气摊开来说给她听。

    云詹先生日渐上了年纪,早些年又是吃过苦头东奔西走过的。身子骨自然是大不如从前,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有点小病症便会连带着将其余的伤病也一块引出来。结果这么一来,便是小病也硬生生成了大病。

    跟着他长大的云归鹤焉会不知道这些,故而一发现他病了便要使人来知会谢姝宁,可云詹先生却不允。

    他没有法子,这才在请了数个大夫后匆匆打发了人来告诉谢姝宁。

    谢姝宁听着禁不住蹙了蹙眉,师父这脾气也够叫人头疼的。

    这一回若非他病得厉害,浑身伤痛,拿不了主意,只怕也不会答应让云归鹤送了自己入城来。

    从认识云詹先生的那一日起,谢姝宁便知道,他极不喜欢同太多人住在一块,也不大愿意见人。

    好比最初,他们师徒二人跟着舅舅从敦煌来时,母亲曾力邀云詹先生在府里住下。谢家三房闲置的房屋一贯不少,只多住他们师徒二人,绰绰有余,可云詹先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最后择定住在平郊的庄子上。

    这一住,除了当初他们一块四处翻找地图寻觅境况踪迹时,他便从未离开过庄子半步。

    当真是个顽固又执拗的老头子。

    思忖着,里头有了动静,俩人急忙转身往里去。

    一进门,谢姝宁便先朝着鹿孔望了过去。

    鹿孔素来不大会掩藏情绪,故而只看他面上神情便可知道这次云詹先生的病情如何,是否真像前头那几位大夫说的一般严重。

    谢姝宁的目光仔细沿着鹿孔的眉眼扫了过去,有担忧,却没有无措跟惋惜。

    她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鹿孔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忙道:“云先生的病,旨在一个‘养’字。”

    他在谢姝宁手底下也已经很多年,这话一说,谢姝宁便有些琢磨出味来,斟酌着问道:“可是无法根治?”

    “差不离……”鹿孔轻轻一点头,“只能靠药养着,养得一日是一日,若静养调理得当,少说七八年总不成问题。”

    谢姝宁正色听着,想着先前小厮来禀时说的半年光景,对比之余,心下舒坦了些。

    少说能多活个七八年,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活得更长久些,若运气好,十年二十年,兴许也见得着。

    她的视线越过鹿孔肩头,落在了躺在病榻上的云詹先生身上。

    云詹先生也有五十余岁,照着鹿孔的法子调养,活过花甲之龄并不困难。

    人终有一死,能活满一甲子,也算是不枉来人世走了这一遭。

    她想得开,躺在那咳嗽的云詹先生便更是想得开,听到鹿孔说自己少说还有七八年可活,立即扭头朝着云归鹤看了过去,直道:“你可听见了?满打满算七八年,你赶紧把亲成了,我也好瞑目。”

    云归鹤面色微变,往常听到这样的话,他必然当做没有听见,但这一次,他却老老实实在云詹先生跟前比了个知道了的手势。

    云詹先生瞧见,老脸上绽开一朵花,笑了起来。

    几人说话间,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舒砚来了。

    谢姝宁忙让人去请进来。

    云詹先生在漠北呆过几年,同谢姝宁的舅舅宋延昭更是相熟。舒砚身为宋家唯一的儿子,小时也没少在云詹先生跟前晃荡,只怕说是云詹先生给开的蒙,也并不为过。

    他来了京都后,平郊的庄子也很是去过两回。

    眼下听说云詹先生入城养病,他得了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掀了珠帘一入内,舒砚便问:“可严重?”

    云詹先生听见响动,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摇头说:“不要紧,原就是老毛病了。”

    舒砚闻言,侧目望向谢姝宁,用眼神询问着。

    谢姝宁叹口气,道:“得好生养着才行。”

    言下之意,性命暂时无虞。

    舒砚面上这才有了些微笑意,上前去同云詹先生说话。

    不过云詹先生精神不济,俩人只略说了几句,云詹先生便先服药歇息去了。

    云归鹤陪在一旁,舒砚便先退了出来。

    方才出门,他已看到了坐在廊下的谢姝宁。

    这座宅子的原主人只怕是个爱花的,在廊外种了一溜的西府海棠,高及丈许,绿鬓朱颜,浓淡有致。

    谢姝宁坐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恰能碰到近旁的那棵树。

    舒砚走到她边上时,她正在伸手往树上探。

    轻轻“夺”的一声,她手上已都了一片翠绿的叶子,摘的倒不是花。

    舒砚“咦”了声,问道:“怎地光摘叶子?”

    谢姝宁把玩着那片叶子,摇头答:“开得正好,摘它作甚。”只可惜,开得再好的花,也有谢的那日。她仰头看向自己的表兄,看着他湛蓝的眸子因为逆光而立泛出浓重的深蓝之色来,面露凝重之色,说:“宫里头有消息了。”

    舒砚眼神一变。

    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掐过叶脉,谢姝宁敛神将从小润子那得到的消息说给了舒砚听。

    舒砚靠在廊柱上,郑重地问道:“皇贵妃可会就此不得翻身?”

    谢姝宁摇头:“不至于如此。皇贵妃是受过金册的妃子,又是太子的生母,且出身延陵白家,即便是皇上有心要发作她,也得掂量掂量。”

    但如今的肃方帝,似乎并不能以常理来论。

    谢姝宁言毕,面上的凝重,却丁点未消。

    舒砚忽道:“等不及了,我这就要带她走。”

    就凭肃方帝眼下的行径,想要让他允了这桩婚事,只怕是断断没有可能的事。

    他声音放得极轻,语气却斩钉截铁。

    谢姝宁也一早打消了劝阻他二人的意思,闻言遂道:“纸上谈兵可不成,得先有个万全的计划。”

    “依你看,皇帝身下的那张椅子,他还能坐多久?”舒砚微微一颔首,转而问她。

    谢姝宁直言:“世事难料,但只看眼下,怕是久不了。”

    二人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各自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舒砚望着廊外,一株株西府海棠开得绮丽,是敦煌难见的景象。他嗅着风中浓郁的香气,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晨收到了我爹的信。”

    谢姝宁听他语气不对,疑惑地看了过去。

    “敦煌自来是要塞重镇,挟制着古道上的命脉。”舒砚低低冷笑了声,“这块肥肉,西越想啃下已有多年,只是始终不曾成功这才歇了几年,而今肃方帝,却再起了讨伐的心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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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蛛网

    这么多年来,两方一直相安无事。

    一则是因为敦煌易守难攻,二来也是因为一旦交恶,眼下歌舞升平的盛世场景便会转瞬消失。战火一起,苦的是平民百姓。故去的庆隆帝是个软弱性子的,莫说让他发兵敦煌,便是有人在他跟前透一透这样的念头,他恐怕也得变了脸色担忧起来。

    彼时,肃方帝还是端王爷,这朝堂上的事,却也有一半是他说了算。在庆隆帝在位的漫长岁月里,身为幼弟、身为臣子的端王爷,却始终隐隐踩在庆隆帝的头上。

    如若当年他对敦煌有意,想必也会想法子让庆隆帝应承下来发兵才是。

    可那时,谁也未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肃方帝登基后,亦从来也没有提到过敦煌。

    古道漫漫,遇上起风的日子,黄色的砂砾便被团团从地上吸起融入风中。于是沿着沙丘横扫过去的狂风便像是一条黄色的巨龙,嘶吼着掠过广袤沙海。不管是过路的商旅驼队,还是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的当地人,谁也不敢在风暴来袭的日子里在沙漠里行走。

    狡猾地藏匿在沙丘下头的流沙已是危险至极,呼啸而过的飓风,就更是骇人上百倍。

    从西越发兵至敦煌,将古道上繁荣的这座城市掌控权夺下,谈何容易?

    光行军一事便已极难,粮草兵马武器,一桩桩累计,早就足够叫领兵之人心惊肉跳,不敢继续前行。故而西越在尝试了数次征讨敦煌之举皆一败涂地后。终于熄了心思,只专心致志将边关守好,再不对关外的那片绿洲多动念想。

    肃方帝即位后。两地之家来往的商旅,照旧络绎不绝,比之过去,甚至还多了几分昌盛之貌。

    谢姝宁也多少知道些,这里头少不了舅舅宋延昭的功劳。

    舅舅掌权敦煌,宋家的根,经由他扎在了那片茫茫绿洲上。扎得极深极牢。

    她也因此想到,肃方帝若要发兵征讨敦煌,其实讨伐的。就是她唯一的亲娘舅宋延昭宋城主啊!

    敦煌富庶繁荣,掌着最大的那条水脉,又是沿路商旅必经、必歇之地,肃方帝既想要它。当然就不会舍得毁了它。他想要的。只是掌管敦煌的权力。

    这般一来,敦煌城主,便成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钉。

    谢姝宁霍地站了起来,道:“舅舅已得了明确消息?”

    “九成九。”舒砚低声说着,“除非出了叫西越无暇顾及敦煌的事,若不然,这件事便几成定局。”

    谢姝宁听他说的肯定,心中微惊。重重咬了咬唇,叹息般道:“麻烦上门。只能迎头而上了……”

    舅舅远避敦煌,虽说里头有着他的私心贪图关外民风彪悍不似西越拘谨,可往深里论,终究还是为了避开纷争,落得个清净。可麻烦,从来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敦煌古城的大门终年不闭,日夜有人看守,容商旅歇脚。

    这便也就证明,若有人想要借着商队名号混进城去,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商旅中混杂着的刀客、剑客,各路奇人密织如网,每一日都有人成群结队地进出,隐患从来都在。

    但这样的手段,谢姝宁不担忧,她那与众不同的舅舅自是更不会畏惧。她担心的,还是肃方帝会谴多少兵力前往。若他发了狠,根本不顾后果只一味派军队前往,到了硬碰硬的时候,真厮杀起来,西越大军碾压而至,敦煌的城墙,必是挡不住的。

    思忖间,她听到舒砚说,“先是所谓的“十二楼”,而今又要发兵敦煌,难保他下一步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她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宫里头那几位。

    “即便往好了想,离他随意给公主指婚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太晚了。”舒砚眼中泛着幽暗的蓝,伴随着他的话音,渐渐蓝得发黑,似深潭古井,又似大漠上空那方天。

    他语气平平,谢姝宁却从里头听出了决绝的意味。

    她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嗅着西府海棠的香气,正色说道:“既这般,表哥同我便兵分两路吧。宫里头的事,我比你清楚,这边便由我来想法子继续打探消息。至于后路如何走,便要靠表哥全权准备妥当了。”

    如果战火非起不可,那这后路,一定会比他们所预测的更难走,更坎坷。

    言毕,她望着眼前那一排开得艳艳的花,心头忽然一颤。

    ——若……没了肃方帝,由太子即位,他们如今所忧心筹谋的这些事,是不是便都顿时迎刃而解?

    弑君的念头,难以遏止地从她脑海深处涌了上来。

    多活了一回,她的胆色,似乎也变得惊人起来,竟连这样的心思也情不自禁地动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轻颤,仿佛也被自己心底里埋藏着的念头给唬住了。

    然而明知不该这般想,她却鬼使神差地想了又想,且越想便越觉得可行。

    “十二楼”也好,发兵敦煌也罢,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肃方帝而起。他既是根源,将他连根拔除后,一切想必也就都会恢复原样。

    思及此,谢姝宁却突然重新镇定了下来。

    弑君一事,若能像她在脑海里演练的一般这般容易,帝位更迭的速度只怕会如换衣裳一般。

    她摇摇头,将纷杂的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舒砚打量着她的神色,隐约猜测到她在想什么,却并不点破。

    扶皇贵妃所出的太子殿下登基,真要做,到底还是桩天大的难事。各方势力,都得尽数考虑进去,一个不慎,休说让太子坐上龙椅,只怕到时连骨头渣子也寻不见。

    他皱了皱眉。

    二人在廊下就着这事仔细地又说了几句,因兹事体大,这事并非他们二人便能下决策的,故俩人只继续谈论了些敦煌那边的动静,便各自离开了庑廊。

    谢姝宁脚步迟缓地走着,只觉长廊看不到尽头,脑海里思绪纷纷。

    先是燕淮出了事,紧接着宫里失了联系,随后汪仁小病了一场,这会云詹先生更是重病在身……

    一件件事,像蜘蛛的丝,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干系,却渐渐形成了一张网,将众人都给网在了其中。

    谢姝宁直觉目前的局势不大对头,真要说却又觉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低着头往前走,小七落后一步,跟在后头不疾不徐地走着。

    忽然,前头拐角处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个人。

    谢姝宁低头沉思着前行,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脚下踉跄,她连退两步方才重新站稳,抬头朝对面的人看了过去,等到看清来人的脸,她不禁无奈:“你何时来的?”

    燕淮扶了她一把,道:“刚到。”

    谢姝宁摇了摇头:“看来委实不能听师父的,护卫的人数,只这么几个能看得住什么。”

    她这会还在购了给云詹先生的宅子里,这边才安置妥当,加上云詹先生喜清净,人便相应少了许多。

    燕淮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自然也有别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

    她担心着宅子的安全与否,眉头也不禁跟着蹙了起来。

    燕淮瞧见,别过脸去,低低问:“你可是不大想见我?”

    “……”谢姝宁愣住。

    小七已退到了角落里,堵住耳朵蒙了眼。

    谢姝宁咳嗽两声,另起了话头:“娴姐儿那边,你可是已经去见过了?”

    事情有了变化,原该瞒着燕娴的事自然也就都没有必要瞒着了。

    燕淮眼神一黯,看向她的时候,眸光微闪,终是叹口气道,“见过了,叫她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通。”

    听了母亲做过的那些错事,燕娴却只愣了片刻,沉默了一会。随后,她便攥着他的袖子死死不松,直一口气不间断地骂了他半响,才算是松了手。她长至今时,休说骂人,便是连个坏字也鲜少说。加上她身子不利索,气短,也极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可见这回,她是气狠了。

    谢姝宁想起自己刚找到他的时候,气得脱了镯子便砸,着实明白娴姐儿该有多恼。

    明明还有许多旁的法子,但他偏要走这么决绝的一条路,这性子也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硬又臭。

    谢姝宁想起自己来,何尝不也是如此。

    “打你也是该的!”她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他额角看去。只几日,伤口已好得快要瞧不出痕迹了,倒是个恢复起来极利索的。

    她多看了两眼,燕淮不免发觉,心中立即便有隐隐约约的喜悦冒出来。

    先前他无意中瞧见她跟云归鹤说了一通他看不明白的话,正心痒难耐,闷闷不乐了半响,这会看到了她的眼神,竟顿时便什么旁的心思也都没了,只剩下欢喜。

    心头一阵乱跳。

    他忽然道:“阿蛮,我要去隔壁。”

    谢姝宁疑惑道:“去隔壁?”

    隔壁自然是她的宅子,可眼下知道他好端端活着的人,岂是他四下乱跑的时候。

    燕淮郑重地道:“提亲。”

    谢姝宁唬了一跳,这事可还没提上日程过!

    “娘亲见着你,只怕会误以为是青天白日撞了鬼……”她斟酌着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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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婚事

    消息早已传遍京都,饶是宋氏这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会也是早有耳闻。

    方得知了燕淮的事,她便使玉紫来唤了谢姝宁去,一脸担忧的问过她。谢姝宁听了,也不敢明言,好容易支吾了过去,想着退路,亦不敢将话给说死了。

    可外头说的沸沸扬扬,丧事就在眼前,宋氏即便不问过她也已是信了的。

    宋氏视汪仁为恩人,对同样在她们最艰难的时候伸手助了一臂之力的燕淮,亦心怀感激。加上早前有卓妈妈提过的那件事,她是越看燕淮越觉不错,虽则心里还有许多放心不下的,可想着若不离京,同燕家结亲,也不算坏事。

    谁知,她还没考虑好,便先传来了“燕淮”殒命的事。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害了燕淮。

    思及此,她立时便抓住了女儿的手腕,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事可已调查清楚了?”

    谢姝宁面皮微僵,拣了些人人都知道,也不打紧的话敷衍了过去,可心知这样的话怕是瞒不过母亲,她便又将京里的局势略提了两句。

    宋氏经过惠州那件事,性子变了些,比之过去更加小心谨慎,闻言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

    她亦有些隐隐后怕,好在自己先前想着能多等一等看看旁人的意思,再仔细考虑燕家这门亲事是否可行。若不然。要是她急匆匆地将这桩亲事定下,结果却成了眼下这幅局面,岂非害了女儿?

    宋氏越想越觉心中不好受。

    一来燕淮年纪轻轻。来日风光无限,却还未娶妻成家便去了,叫她惋惜不已;二则一个不慎,她差点叫女儿成了望门寡,委实叫人后怕。

    这般一来,她对女儿的婚事便愈发慎重起来。

    念头一起,宋氏便也瞒不住谢姝宁。

    谢姝宁知道了她的心思。倒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也不过刚及笄,若要拖上个两三年再成婚,也并非不可。京都里的姑娘。成亲早的,十三四也有,可成亲晚的近双十年华的也不罕见。近些年,挑挑拣拣十七八才出阁的姑娘。也是越来越多。

    她心里并不着急。也希望母亲不必太过着急。

    因而她也一直想着,眼下算不得谈婚论嫁的好时候,况且她早早穿过一回嫁衣,于这些事上并无期冀,便愈发淡然。

    不曾想,这会燕淮当着她的面一提,她这胸腔里的心登时便乱跳了起来。

    分明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看着他。听着他的话音,她仍觉面上微热。

    不过转瞬。她便镇定了下来,重归了泰然模样。

    燕淮却不曾察觉,他正兀自垂首思量着谢姝宁口中的话。

    先前的确是他不够缜密,只想着谢姝宁会协母兄南下,从此江湖路远,他们只怕连见面的机会也不会有,哪里料到会有他跟谢姝宁面对面站着谈论婚事的时候。

    他未曾将她一并算计进去,今时局面便有些不容易对付。

    宋氏已同小万氏母子一样,相信了他已经“死”了一事。

    若他这会贸贸然出现在他跟前,只怕真会叫她误以为是撞见了鬼……

    可燕淮虽是突然提起的这话,心里头却并非没有仔细考虑过。

    他抬头,看着谢姝宁微微一笑,道:“那便告诉她吧。”

    事已至此,免不得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何况,他想娶她,自然要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又怎么能瞒着她娘。

    他要娶的人,是谢姝宁,却也是宋氏的女儿。

    即便宋氏知道了真相后,不允婚事,至少他内心坦荡,才会有勇气继续走下去,直至将她带到身边来的那一刻。

    他照旧微笑着,昳丽的眉眼间,满是磊落。

    出身如何,非他能选,但今后的路,却只有他能走。

    而他,满心期望那条路上能有谢姝宁的身影。

    他心底里也仍在想,她当得起比自己更好的人。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再不想松手了。若这是自私,他便肆意自私一回——

    因为这世上,始终只有一个阿蛮。

    敦煌一剑,何尝不在他心口也留下了一道痕迹。

    日光斜斜照在他脸上,将下颌的线条都映照得柔和起来。他望向谢姝宁的目光里,满是温暖。

    谢姝宁同他对视着,心中有如微风拂过,带着些微酥麻。

    她咬了下唇瓣,轻轻一颔首,声如耳语:“好。”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等想好了再去。偶尔有时候,的确也是需要搏一把的。

    更何况,世上又有几人像是他们这般,还在私下里商讨着该如何让亲事顺利办成的?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得到他们自己说话。然而那样的婚事,她前世已经历过一回,无力抗衡亦没有更好的选择。

    今世,她已迈出了同往昔截然不同的一步,自然也该拼尽全力继续好好走下去。

    她看着对面身着玄色罗衣的少年,笑了起来,忽问:“娴姐儿是不是就这事也对你说教了一通?”

    燕淮跟燕娴兄妹感情很好,这些事,他既然已对她全盘托出,自然也就不会省了他们的事。依燕娴的性子来看……谢姝宁面上的笑意,隐约变得玩味了几分。

    燕淮则面露窘迫,微微别过脸去:“自然省不得。”

    知道真相后,娴姐儿想到的第一件事,恰恰便是这个。

    身单力薄如她,竟也差点将他的衣袖都给扯碎了,直骂他是胡闹。便是没有他金蝉脱壳这一出。宋氏看不看好他还两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机会眼见着便更是渺茫。

    但这事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宋氏不提。他的意思如此,娴姐儿就更是不消说,平素连谎也不曾扯过的人,一颗心再简单纯粹不过。

    好事多磨,夜长梦多。

    他想娶她想得都快发疯了。

    “发了好大一顿火,连图兰都被唬了一跳。”燕淮想着,哭笑不得地想起图兰跟吉祥来。尤其是图兰,从吉祥那知道了上回的事后,见着他便问何日成亲……

    关外长大的图兰。从来觉得既互相倾心,便该立即在一起,何必顾忌左顾忌右的。

    如今的他,深觉有理。

    二人窃窃将要见宋氏的事理了一遍。谢姝宁才先行一步回去上房。

    炎热夏日。坐在台矶上谈天的小丫鬟打着瞌睡,漫不经心地说着谁的绣工好,谁的耳坠子好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渐渐没了人出声。

    午后多觉,这一会的工夫,便都犯了困。

    谢姝宁领着小七过去时,台矶上坐着的小丫鬟穿着身水绿色的夏衫。正抱着膝打哈欠。

    听见脚步声,她边上另一个正在伸懒腰的赶忙垂下手推了她一把。

    打了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小丫鬟像颗青碧的豆子般摇了一摇,嘟哝道:“推我作甚?”

    另一个急了,越过她迎上前来,冲着谢姝宁墩身行礼:“奴婢见过小姐。”

    当着主人家的面犯困躲懒,可不像话。

    青豆似的小丫头这下子可清醒了,慌慌张张站起身来见礼。

    谢姝宁见状不由失笑,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如此紧张,随即问道:“娘亲可醒着?”

    两个小丫鬟异口同声地说:“醒着!”

    紧接着其中一个补充道:“太太今日不曾午睡,一直在做针线。”

    谢姝宁闻言点点头,抬脚往里头去。

    二人连忙噤了声上前,将竹帘子打了起来。

    谢姝宁入内,小七便在门外止了步。他虽然因为身份特殊,可在内宅里随意走动,但主子的屋子里头,若未得特别吩咐,他寻常并不敢跟着进去,到底不是图兰青翡这样的贴身婢女。

    不一会,玉紫便也退了出来。

    屋子里只留了宋氏母女说话。

    宋氏在绣着一方帕子,雪白的料子,用银丝在上头绣着繁复的花纹。

    她想要帕子,多的是人来做,便是想买也能随意买上几大箱子,哪里要她自个儿动手。她这会绣着帕子,单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故而一见着谢姝宁,她便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急切问道:“云先生如何了?”

    她只知道云詹先生是病了,却不知病得如何,所以自打谢翊亲自去接了云詹先生入城,谢姝宁又在隔壁特地置办了宅子后,她便一直担心着这事。

    谢姝宁也明白她担心,便立即将鹿孔的诊断转述了一遍。

    宋氏听了唏嘘不已,但想着少说还有七八年,心里又舒坦了些,重新拿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针线。

    谢姝宁便凑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抓了把纨扇,握着翠玉制成的扇柄轻轻给母亲扇起了风。

    “云先生的身子现下如何?可还吃得消?”宋氏低头仔细看着针脚走向,一面问,“明日请印公来赴宴,顺道也将云先生师徒请过来用些吧。”

    汪仁虽非寻常男子,但她也不便作陪。

    谢翊、舒砚几个又都是小辈,若云先生能入席,总是件好事。

    她问完,却没有听到谢姝宁应声,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女儿给自己打着扇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由放下了手里的活,蹙眉担忧地道:“可是有什么事不妥?”

    “娘亲,阿蛮想请您见个人。”谢姝宁回过神来,轻声说。

    “哦?是谁?”

    “燕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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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坦白

    宋氏听得一怔,手里的针“噗嗤”一声穿透了雪白的锦缎。

    她狐疑地盯着谢姝宁瞧,仔仔细细沿着女儿的眼角眉梢看了又看,踟蹰着问道:“阿蛮,你可是说错了?”

    随着一双儿女日渐长大,她这当娘的,也就跟着年岁渐长,眼瞧着就要老了。可她眼下还是耳聪目明之辈,按理不该听错了才是。宋氏疑心着,怕是谢姝宁一时口快,说差了。

    然而她问完,回答她的却只是一句“没有错”。

    宋氏闻言,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淮其人,她可是认的!

    前些日子,她才因为那个消息暗自神伤惋惜了许久,这会女儿却当着她的面说想请她见一见燕淮?宋氏蓦地将手里的绣件往边上一丢,然后伸手去探谢姝宁的额,紧张地道:“这丫头,好端端怎地说起了胡话!”

    但手背下传来的温度,只是寻常的暖意,甚至还因为谢姝宁体弱,略微带着些凉意。

    她慢吞吞地松开手又去抓谢姝宁的手掌,也是凉的,只掌心里似有细碎的汗珠子,有些黏糊。

    宋氏蹙着眉头问:“莫非还有另一个燕淮?”

    要不然,她素来聪明能干的女儿怎会突然让她见个已去世了人?

    “娘亲不要胡猜,阿蛮说的,就是您认得的那一个。”

    宋氏有些傻了眼,犹自不信。只连连问她道:“你可是癔症了?”

    放眼京都谁不知道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骤然离世的消息,这可是肃方帝金口玉言,亲自证明了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燕淮已死。何况她先前问过谢姝宁几句,心里早已相信了十分。所以这会,谢姝宁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叫她惊恐万分。

    不等谢姝宁开口,宋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抓得十分用力,仿佛只要她一松懈。女儿就会立即如那脱兔一般,飞窜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傻孩子……”

    “娘亲。”谢姝宁并不将手抽出来。只任由母亲牢牢握着,同样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怕是说不清楚。还是等您见着了人再详细同您解释吧。”

    宋氏听得这话。却只觉得了不得了,她这是彻底糊涂了!

    要没糊涂,怎么会将没谱的事用这般信誓旦旦的肯定语气说出来?

    宋氏隐隐有些急了,好好的一个人,怎地突然就成了这幅模样?明明前些天母女俩说话时,她还清醒明白得很。

    宋氏登时心乱如麻,也不敢当着女儿的面明白地告诉她,燕淮已经死了。

    生怕这般一说。已糊涂了的人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终究只能是白费功夫而已。

    迟疑着。她顺着谢姝宁的话慢慢点了点头,道:“你既执意如此,那便请人来见上一面吧。”

    人都已经死了,她能请什么来?

    到那时,她再仔细同女儿说一说,想必会比眼下有成效。

    她蹙眉沉思着,想着自己伶俐的孩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因为燕淮的事得了癔症。

    和她侧身而坐的谢姝宁,也看出来了她的狐疑跟不信,但这事,不让母亲亲眼见到燕淮,不论她说什么母亲只怕都难以相信。于是她便不再多言,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跟宋氏说:“那娘亲便先等一等,阿蛮先行告退下去安排一番,过会再使人来请您。”

    “嗳。”宋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出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她听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恭送谢姝宁的说话声,立即扬声唤了玉紫进来,问:“去问一问卓妈妈,小姐这几天可有什么反常之举。”

    玉紫微愣,又见宋氏一脸担心,连忙应声退了下去自去寻卓妈妈问话。

    然而她还未回来,谢姝宁便先派了小七来请宋氏去前头了。

    宋氏叹了一声,领着人往谢姝宁安排妥当的地方去。

    时近申末,日头不似前几个时辰那般猛烈,隐隐有了西移的迹象。

    宋氏走在廊下,额角却有了层薄汗。

    明知等着自己的不可能是死了的燕淮,可眼下她心里却突然没了底。

    距离越缩越短,宋氏咬咬牙,蓦地加快了脚步,拐过弯便直朝屋子里冲去。

    随即她一抬头,入目的只有谢姝宁一人。

    宋氏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只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让女儿清醒过来。

    可就在这时,屏风后突然走出来了另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不禁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这……这是……”

    对面站定的玄衣少年朝她恭顺地行了一礼:“默石见过伯母。”

    “燕大人?!”宋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谢姝宁则大步上前扶了她落座,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是活的。”

    宋氏闻言,有些回过神来,侧目看她,嘴角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大活人一个站在她跟前,还同她见礼说话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活的!良久,她从齿缝里挤出个字来,“茶……”

    话音落,容貌昳丽的玄衣少年便已端着茶送到了她手边。

    宋氏仔细看了两眼他的脸,倒吸了口凉气,伸手将茶接了过来。

    掀了杯盖,来不及撇去浮叶,她便低头呷了两口。

    茶怕是早在她进门之前就已经沏好了的,不烫不冷,正是晾得合适的时候。

    惊慌之余,宋氏还有心思想着这样的事,面上神色便也跟着好看了些。

    一旁注视着她的谢姝宁跟燕淮也就随之长松了一口气。

    宋氏却谁也不看,一气吃了半盏清茶。

    半盏茶的光景里。她心里的念头则已千回百转。

    须臾,她将手中茶盏搁下,轻叹一声。道:“不论如何,燕大人性命无虞,便是天大的好事。”

    这世上的事,不管大小,艰难与否,只要人还活着,一切便都好说。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她才有勇气活到今日。因而她见到燕淮时,虽震惊,可想着人活着才是顶顶要紧的。那点震惊跟疑心顿时就淡化了泰半,只剩下零星半点,等着他们自己告诉她。

    她遂笑了起来,望向谢姝宁:“你这丫头。方才为娘还当你是魔怔了呢!”

    谢姝宁汗颜。

    “燕大人这会来。是为了何事?”斥了女儿一句后,宋氏便转头朝着燕淮看了过去,正色问道。

    她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眼下大家伙都以为他已不在人世,若不是有要事,他又怎会特地来见自己。

    她问完,笑看着他。

    燕淮心中忐忑。悄悄睨了谢姝宁的侧颜一眼,突然一下在宋氏跟前跪倒。

    宋氏大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去扶:“燕大人这是做什么?当不得当不得!”

    “小侄有个不情之请。”燕淮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去,俯身重重一叩首。

    宋氏唬了一跳,又不好将他给拽起来,只能急声道:“但说无妨,万不必如此!”

    “小侄有心求娶阿蛮为妻。”

    宋氏闻言,目瞪口呆,喃喃说着:“求、求娶?”一面看向了谢姝宁,吐纳三遍,方才镇定了些,遂赶谢姝宁出去。

    既是说她的婚事,焉有姑娘家自个儿听着的道理。

    两家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向来是请了媒人上门提亲的,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公子,自己上门求娶的……

    眼下已是失了常性,乱了套了,至少不能继续留着谢姝宁在场。

    宋氏十分坚持,硬是将谢姝宁赶去了外头后才来扶燕淮:“起来说话。”

    方才她还顾忌着,觉得自己不好亲自上前将人给拽起来,到这会听了他的话,她突然之间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她坐在雕花的红木椅子上,端起剩下的半盏残茶,一口饮尽。

    今日这惊吓是一波接着一波,跟海上的浪似的,晃得船上的人晕头转向。

    她蓦地将空杯往手旁茶几上一顿,郑重问燕淮:“燕大人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此等大事,默石断不敢说笑!”燕淮审慎颔首。

    宋氏点点头,沉默了片刻。

    同燕家结亲一事,她本就考虑过,故而此刻听到燕淮的话,她先时虽大惊失色,镇定下来便认真思量了起来。

    眼下情况不比寻常,不能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事已至此,她索性亲自问一问话罢了。

    宋氏便抓着燕淮问起了“遇害”一事。

    今日一来,原就是为了同她坦白,燕淮自不瞒她。

    燕家的往事,他不靠谱的父母,外祖母做下的错事,他一一说给了宋氏听。

    宋氏何曾猜到事情会这般复杂而诡异,当下听得眉头紧皱,面色发白。

    这事,可远远比她料想得还要糟糕上百倍!

    她抹了抹额上冷汗,忽然问道:“阿蛮可是都知道?”

    玄衣少年踌躇了下,应道:“知道。”

    “……”宋氏摇了摇头,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的女儿她知道,主意正着呢,远胜于她!

    不像她,这会听了这些话,心里只剩一团乱麻,连怎么理都想不透。

    “糊涂,上一辈的事与你何干,你何苦这般决绝。”良久,宋氏看着燕淮重重叹了一声。

    爵位、身份、家业、功勋……说舍便一下子都敢舍了,也委实是个厉害的。

    她说着,亦隐隐有些明白过来,燕淮跟谢姝宁私下的交情怕是早就不同寻常,心里顿时更乱了……(未完待续。。)

    ps:  撒花,馒头出嫁,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有亲觉得成亲太晚了,其实大纲设定就是这样的。因为作者君一来不擅长写言情戏,二来不懂夫妻相处之道,开坑的时候就想着,避个短吧,所以这文婚后内容不多,成亲时间也就相对而言迟了点~

    这几天想努力加更看看,不过天一冷,又中招了,鼻塞咽痛苦不堪言,如果明天没烧起来,会多更点的。亲们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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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江南西贝、爱拿耗子的狗、沙丘白玫瑰、zlcl217、m洛可可亲的粉红~~感谢笑舞红尘醉、jojo8129、小院子亲的平安符~~

第395章 选择

    于谢姝宁的婚事上,宋氏一贯不敢掉以轻心。

    她一早在谢元茂手底下吃过亏,被他瞒着将女儿许给了燕霖,后来好容易才算是撇清了事。谁知堪堪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他又同长房的谢三爷一道打起了长女婚事的主意,动了要让阿蛮代嫁长平侯林家的念头。

    舍不得长房六姑娘嫁进林家,一念起却又不愿意同林家彻底撕破脸皮,硬生生将箭头瞄准了她的女儿。

    饶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他们如今也跟谢家再没有瓜葛,可宋氏这会忆起往事,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他们察觉得早,没准那事还真能叫有他们给办成了。

    而今事与愿违,六姑娘谢芷若自讨苦吃,也算是报应。

    谢姝宁眼下则还好端端的留在她身边,没有顶了六姑娘嫁进林家,今后也不会再叫谢家人掌控她婚事的机会。

    但经过这么几回的折腾,宋氏对女儿的人生大事,愈发得看重了。

    她忍不住用不同以往的眼神,仔细将燕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样貌自是不必说,端的一表人才。早前她只当是因为他是燕景的儿子,大万氏她虽然不曾见过,可据悉小万氏生得同亡姐颇像,所以燕淮继承了父母的好皮相,生得好,也就不奇怪了。

    然而宋氏今时今日方才知道,眼前的玄衣少年,竟然跟燕景毫无干系。

    那他生得,是像谁?

    她仔细辨认着。只朦朦胧胧从眼前少年的眉眼间看出了两分万家人的模样,却不再觉得他生得像燕景。

    人总是这样,在不知道真相之前。总会人云亦云。

    因人人都认定燕淮是燕家的儿子,是大万氏跟燕景的长子,所以大家伙看到他的时候,便总是下意识地便觉得他像父母。眼睛像娘,鼻子像爹……即便事实上根本便没那么像,透过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也觉得像了。

    可一旦知悉了隐藏在深浓黑暗里的秘密。遮蔽视线的浓雾也就立即随之消散,在此之后,分明是同一双眼睛。所见到的却似乎全然不同了。

    宋氏觉得,自己此刻便是这般情境。

    这样望去,她竟是觉得燕淮长得不像燕景,却也并不十分像万家人。

    兴许。他生得像生父?

    顶着这样一张脸的江湖草莽。也难怪年少时的娇娇女大万氏一见便误了终身……

    见惯了京都寻常的世家子弟,任凭谁瞧见了一个不一样的,都会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休说大万氏,就是她,搁在了十四五岁的年纪上,铁定也禁不住要悄悄多打量几眼。

    如是想着,宋氏蓦地想起了自己初见谢元茂的时候来。

    彼时,她正值人比花娇的年纪。自小也是被兄长娇宠着长大,家中又不缺钱财。好吃好喝好穿好玩供着,养得她不知人间疾苦。

    谢元茂摔破了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更不必说记得自己家住何方,家中又有几口人。

    他什么也不知道,宋家虽然有心相助,可事情谈何容易。

    再加上,宋延昭救下谢元茂时,谢元茂身上穿戴的只是普通寒门士子的打扮,余下的没有任何可表明身份的东西。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他是京都谢家的儿子。

    谢家虽不是簪缨大族,可到底也是在京都汲汲营营盘亘几代的人家,不是寻常寒门小户可比的。

    但谢元茂自幼过继三房,养在三老太太身边长大,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父母疼宠故而活得小心翼翼,加上三老太太总喊着勤俭持家,他身上也因此没有世家子弟养尊处优的模样。

    倒是宋延昭兄妹俩,日子过得堪算是奢靡。

    失去记忆醒来的谢元茂,花了很久才适应了宋家的生活。

    宋家的财力,素来惊人。

    宋氏得宠,当年身上随意佩戴的物件,都是价值千金之物。

    谢元茂再没有眼力,久而久之也是看花了眼。

    他初醒时,性子内敛,话少,笑起来只嘴角微微一抿,带着对陌生生活的隐隐怯意。

    不知不觉间,宋氏便发现自己陷进了那一抹微笑里。

    他身上的书卷气息,经久未改,直至他想起了一切,诓了她带着儿女入京,那个曾几何时只对视一眼便能叫她欢喜的男人,变成了全然陌生的人。他身上,也只剩下了追名逐利带来的浮躁气息。

    往事在她脑海里来回涌现,她心里蓦地钝钝一痛。

    她选错了人,结果后患无穷,牵累了诸多人,包括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的两个孩子。

    宋氏突然伸出手指按压在了自己的额角,指腹下青筋突突直跳。

    神色变得茫然了几分,她收回了落在燕淮身上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道:“阿蛮的主意正得很。”

    言下之意,这事谁说了都没用,她得听谢姝宁自己的意思。

    燕淮闻言,倒长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只要宋氏没有当场断然否决,说出绝不可能的话来,便已是极好的事。

    少顷,宋氏亲自悄悄送了燕淮出门,想着态度摆得强硬一点,神态凶狠些,可临到头,她却忍不住温声叮咛道:“我虽不清楚你们私下里在筹谋何事,可眼下这样的局面,处处危机,平时可切记仔细些。”

    若不知道这些事也就罢了,既知道了,她又怎么可能一点不担忧。

    宋氏将人从角门送了出去,看不见人影后,站在那很是唉声叹气了一会。

    可燕淮其实却还没有走,宋氏的叹气声。他全听了个正着。

    为了不叫宋氏发现自己仍在,他贴着墙根蹲在角落里,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一面在心里暗暗数着,这会是宋氏第几回叹气。

    自打他开始坦白,宋氏的叹气声似乎便没有停过,一声接着一声,只怕她过去叹的气还没今天一天的多。

    燕淮抠着墙上沾着的一片落叶,喃喃自语道:“惨了惨了……”

    指下的树叶变了形,他胸腔里的那颗心也紧张得变了模样。

    里头的宋氏却浑然不知。在长叹了几声后,便转身走了。

    她并没有立即便去找谢姝宁,而是独自回了上房。遣退了众人,一个人坐在那沉思了许久。直到点灯时分,她才吩咐人进来点上了灯,又对玉紫道:“请小姐过来一道用饭。”

    玉紫聪慧。隐约瞧出气氛不对。不敢多言,立即便打发了人去厨房,让他们不必给小姐那边送饭,只在上房摆饭即可,一面亲自去请了谢姝宁。

    她到时,谢姝宁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只这卷书,她看了许久。却连一页也未翻过。

    听到母亲请自己过去一道用饭,她才回过神来。搁下书起身出门往母亲那去。

    她一走,卓妈妈就拽了小七,悄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都是跟了主子多年的,府上气氛一有怪异之处,便叫他们都察觉了。

    图兰出阁后,谢姝宁虽提了青翡上来伺候,可平时出门,许多时候带着的还是小七,真比较起来,小七知道的绝对比青翡多得多。

    可小七一不像青翡老实敦厚,二不似图兰怕卓妈妈问话,只跟卓妈妈油滑得打起了太极,丁点打紧的事都不透露。

    卓妈妈到底老道,见状反倒肯定了小七定然全都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遂满意地点点头,道:“瞧你的样子也知是眼下还说不得的事,那就当是锯嘴葫芦,仔细守着吧。”

    小七抿着嘴笑了笑。

    卓妈妈也笑了,挥挥手道:“得了,我也不拘着你追问了,赶紧下去用饭吧。”

    小七应了声,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卓妈妈唬了一跳,低声说着“鬼影似的”,一边亦下去用饭了。

    到了上房的谢姝宁,则刚刚才在摆好了饭菜的桌前落座。

    宋氏看她两眼,神色间并不见异样,一如往常般温柔地招呼她多吃些。

    谢姝宁倒有些心不在焉的,只觉味如嚼蜡。

    母亲若是一力反对,该如何应对?

    纸上谈兵再多回,真到了关键的时候,不论是她也好,燕淮也罢,心里其实都还是虚的。

    然而一顿饭吃完,宋氏也还是一个字未提。

    丫鬟婆子们上前撤了桌上的残羹剩饭,母女俩挪步去了内室里。

    外头的天色已经很黑,明月清辉透过枝桠交错的缝隙照在地上,影子斑驳如画。

    母女俩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月色,一室静谧。

    良久,外头渐渐没了声息,应是玉紫将人都给打发下去了。

    谢姝宁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娘亲……”

    “你先别说话。”宋氏却打断了她的话,“娘问你,你心中可是已属意于他?”

    她问得直白万分。

    谢姝宁一时不察,呛住了,俯身咳嗽起来。

    宋氏怔了下,随即哭笑不得地伸手轻拍她的背,口中道:“只咱们娘俩在这,什么话说不得,你怕什么。”

    谢姝宁眼角咳出了泪花,心里小声腹诽着,正因为是母亲,所以她才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听到这样直白的问话呀!

    她咳得厉害,完全说不出话来。

    宋氏忙去沏了一盏茶过来让她喝下,道:“瞧你这样子,娘也就不必等你开口了。若不在意,焉会这样。”

    言毕,她搂住了女儿的肩头:“娘手里没棒子,打不得鸳鸯啊……”(未完待续。。)

    ps:  感谢小小萌娃、昼歌77、hsl77534亲的平安符~~

第396章 吃饭的日子(一)

    宋氏揽着女儿的肩头,想起她们入京时的那个冬天,阿蛮还只是个生得白白胖胖,个子矮矮,娇纵的蛮横小丫头,一晃眼,她已生得同自己一样高。看着她的眉眼,宋氏微微有些恍神,似乎从这张脸上依稀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女儿生得像自己,眼睛鼻子嘴皆像,就连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也是如出一辙。

    她甚感欣慰,却又隐隐有些鼻酸起来。

    时间流水一般,竟流淌得这般快,快得叫人完全措手不及。小小的女童扯着她的衣摆,用软糯的声音娇滴滴唤自己娘亲时的身影,分明还历历在目,清晰仿若昨日,结果昔年那个缠着要她抱着的小丫头,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真到了这个时候,宋氏才发觉自己对女儿是打从心眼里舍不得。

    一旦她出阁嫁了人,那就是旁人家的媳妇了,再不只是她一个人乖巧的女儿。她也就不能如现今这般为她筹谋盘算,挡在她身前。

    然而漫漫人生路上,最终能陪着她老去的人,是她的丈夫跟儿女,而不是父母。

    一代代更替,沧海桑田,人生从来便是如此。

    宋氏望着谢姝宁的目光愈发柔和起来,里头蕴着些微水汽,在灯下盈盈欲坠。

    她温声说道:“你年纪虽小,可看人的眼光素来比你娘我要来得精准许多,这一回,娘也愿意相信你。”

    家世门第身份年岁长相。她这个当娘的挑剔得再厉害,终究也只是无用功。虽则世人皆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宋氏自小跟着唯一的兄长宋延昭长大。他的性子跳脱于世俗常规之外,在偶尔教导小时候的宋氏时,也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古怪的话来。

    大部分时候,宋氏都是听不明白的,不过个别浅显易通的,她暗自琢磨几遍也能明白过来。

    不拘泥于世俗,人才能活得自在开怀。

    这句话。宋氏一直记在心里,却直到多年以后才真正付诸以现实。

    所以,她也愿意相信女儿。相信她心中早已有数。

    阿蛮长得像她,可性子上却没有一点跟她一样。

    “只要你自个儿看明白了,肯定了,娘一定没有二话。”宋氏言毕。收回手收于袖中。正色道。

    为娘的心思,若不曾做过母亲,恐怕鲜少有人能够真的明白。

    恰恰谢姝宁却是明白的。

    咳嗽声渐渐止住,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母亲,面露迟疑,轻声唤道:“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论是燕家万家还是咱们家。又能有什么不同。”宋氏眉头微蹙,摇了摇头。“当然,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娘又怎么能不担忧,他如今的身份,到底是个麻烦。”麻烦到她都有些理不清头绪,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谢姝宁瞧见,上前搀了她的手臂,扶着她往太师椅上去,一面沉声说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娘亲不必担心。”

    宋氏轻轻拍打了下她的手背,嗔道:“哪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

    儿女生来便是冤家,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她就得牵肠挂肚一日。

    “他若是心中没数,也不敢如此。”谢姝宁在她身前站定,摇头说。

    宋氏闻言遂道:“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若忍一忍,又有什么忍不过去的。”

    然而她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也明白燕淮的做法。

    知道了那样的事,若他还装得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做他成国公,继续住在成国公府里,那才真叫人想不明白。

    如若是那样的燕淮,这桩亲事,她是万万不愿意答应的。

    她看一眼谢姝宁,又看一眼外头幽暗的天色,略想了想后沉吟道:“娘心里还有许多想不通的事,你今夜便不必回去了,咱娘俩秉烛夜谈一回。”

    虽说她心里其实已经应允了,但有些事,还是得仔仔细细问一遍才能安心。

    这般想着,不擅掩饰的宋氏尽数都表露在了面上。

    谢姝宁在灯下看了个正着,连忙答应下来,遂唤了玉紫进来,让她打发个人去她那告诉卓妈妈几个,早些歇了不必等她回去。

    少顷,夜色渐浓,月色则像是霜雪一般,变得愈发清冷明亮。

    紧闭了窗棂,婢女们渐次退了出去,玉紫吹熄了灯,也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母女俩头并头靠在一处,躺在宋氏的睡床上,说了大半宿的话。然而卯时方至,宋氏便起了身。

    谢姝宁则因为心中大事卸了一半,又因有母亲在侧,睡得十分安稳香甜。

    宋氏洗漱归来,撩了帐子低头看了两眼她的睡颜,嘴角微微一弯,随后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

    呼吸一窒,谢姝宁蓦地惊醒,等看清了是母亲,又忍不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朦胧的睡眼。

    宋氏松了她的鼻子,转而要将她给拖起来,口中道:“今日可是要紧的大日子,可不敢再睡了。”

    谢姝宁耳朵听着,眼皮却沉甸甸的,根本抬不起来。

    她嘟囔着:“是什么要紧的大日子?”

    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叫她无法仔细回忆。

    “请印公来用饭的日子!”宋氏无奈地叹口气,俯身将手穿过她的两侧腋下,用力将她拖得坐了起来,“日子还是你亲自定下的,结果可好,倒忘光了。”

    说话间,已有微微的白光透过窗棂缝隙,照了进来。

    夏日的天亮得早,才过卯时,便渐渐亮堂了起来。

    窗上糊着轻薄的烟霞绿蝉翼纱,变得愈发薄而清透。

    谢姝宁靠坐在床头。发丝凌乱,喃喃重复着宋氏说的话,“请印公来用饭?”

    “请印公来用饭!”

    她蓦地大睁了双目。原本惺忪的睡眼里,顿时连半丝睡意也无,清醒得里头都能冒出光来。

    她急急掀了薄被要起身,乌黑的秀发如瀑般从肩头滑落,散于身后。

    宋氏却拦了她一把:“急也是为娘的急,你慢慢来,只早些起身准备着便是了。”

    这顿饭。来来回回折腾,到今天才算是真的要开席,宋氏很重视。加上这桌席。她们一早商量过,由宋氏亲自掌勺。只是……她的厨艺,只能说是平平,且亲自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宋氏心里委实没有底气。所以这顿明明要晚上才开席的饭,她今晨一早就要领着人下厨房亲自准备起来了。

    好在打下手的人,菜色,都是一早定下的。

    迎客的事,也有谢翊几个做,都用不上谢姝宁。

    需要她处理的,只是些零碎之事。

    但宋氏记挂着件事,便不敢叫她继续睡下去。

    她摸了摸女儿因为熟睡而乱了的发。笑了笑道:“不过有件差事,你得先去办了。”

    谢姝宁仍手忙脚乱地准备起身。疑惑问道:“哪件事?”

    “去请燕公子来吧。”宋氏收了手,郑重地说道。

    谢姝宁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宋氏说:“这顿饭一开始,可不就也打算了他的?”

    谢姝宁踟蹰着:“可眼下事情不同了。”

    “正是因为不同了,所以才更该请他一并来。”宋氏昨儿个夜里已是深思熟虑过一番,语气坚决,“你到底是要出阁的,这件事总不能瞒着你哥哥,舅舅舅母那边,也是一样。”而且她私心里,也还是想要让汪仁给帮着相看相看,思及此,她放缓了语气,问道:“我知道你事发后去见过印公,印公他,可是知道那件事?”

    提到汪仁的时候,她似乎变得特别敏锐。

    谢姝宁想着汪仁那张臭脸,点了点头:“知道一些。”

    宋氏再三确认:“知道他还活着?”

    “是。”谢姝宁应道,“至于旁的,想必暂且还不曾得知。”

    宋氏思忖着,忽问:“印公他,同燕公子私下可是不合?”

    谢姝宁一愣,慌慌张张看她:“莫非印公同您说过些什么?”

    “自然不曾!”宋氏闻言瞪了她一眼,嗔道,“印公这样的人,又怎会在背地里胡乱排揎旁人!”

    谢姝宁:“……”

    这可还真真是说不准……

    她沉思了片刻:“也罢,就照娘亲的意思办吧。”

    汪仁那边,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何况听她娘说话的口气,汪仁在她娘心里头,可是颇有分量的人物。若他从中作梗,那昨儿个夜里她跟她娘说的那些话,指不定就会全都白费。

    她起了身,穿戴妥当后,招呼了小七来,打发他去泗水请人。

    汪仁那,自然也同样派了人,特地去请了一遍。

    她随后去了隔壁宅子里探望云詹先生,见他精神尚佳,便提了晚饭的事。云詹先生问了来人,听到有汪仁,面色微讶,而后便推说身上不痛快没有胃口婉拒了,倒答应让云归鹤去。

    左右席上还有谢翊跟舒砚,本就相识,也不至太过尴尬。

    谢姝宁想着如此也好,便只等着鹿孔来给他号过脉后,就先回去了。

    谁知她这一只脚才迈进门,便听闻汪仁已经到了,不由唬了一跳。

    午时还未至,晚饭还远得很——

    方才一见面,她便听汪仁笑眯眯问道:“是你娘亲自下厨?”

    谢姝宁无力扶额,“是,娘亲说了,手艺不佳,还望印公不要嫌弃。”

    汪仁笑得愈加欢,“不嫌弃不嫌弃……”

    他心情大好,语气也不禁雀跃起来,问她:“燕默石那小子的事,可妥当了?”

    “您晚间便能亲自见到他。”谢姝宁试探着道。

    汪仁果真敛了笑,沉默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郑重其事地道:“你切记叮嘱他上桌后少动筷子,本座的胃口比较大。”(未完待续。。)

    ps:  感谢雨之蕊1、may_kim、谢苏颜、funuowei亲的粉红~~感谢奈何良辰负美景、胖胖945亲的平安符~~

第397章 吃饭的日子(二)

    “……”谢姝宁没料到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竟是这样的,不由得怔了怔。

    汪仁说完,睨她一眼,随即便不再搭理,只说着“你先下去忙吧,我随便逛逛”,就抛下了身为主人家的谢姝宁,自顾自往厨房的方向而去。这宅子他来过的次数,委实不比谢姝宁几个主人少,因而他走起去厨房的路,驾轻就熟得很,根本不必人领路。

    出了门子沿着小径一路向前,只须臾他的身影便彻底地从谢姝宁眼前消失不见。

    步履匆匆,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要去寻宝贝……

    谢姝宁垂眸,将视线时了回来。

    瞧他这样子,还有说话时中气十足的模样,那点风寒想必已是好透了。

    只是,在旁人家胡乱走动,按说乃是十分无礼的事。可这胡乱走动的人是汪仁,一切就都不同了。谢姝宁心知就算是出言阻拦也拦不住他,而且这般一来,万一叫他黑了脸,对晚间的事,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她也就不阻他,只由得他去。

    左右这宅子里的人,对汪仁也熟,途中遇见想必也不会吃惊。

    她便敛了纷杂的思绪,暂且离了这先往里头去,等着燕淮那边的消息。

    而汪仁,则一个人也不带,只孤身往厨房去。到了门口,他先探头往里头看了一眼,并没见着宋氏,不禁愣了一愣,旋即却想起这会还是上午,他心心念念的饭可得等到掌灯时分才能用上。离开席还有好几个时辰。这会厨房里忙碌着的,都是打下手的丫鬟婆子。

    他迈出去的脚便在门口收了回来。

    就在他转身要走,琢磨着宋氏这会没准还在上房时。厨房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印公?”

    妇人的声音,熟悉万分。

    他连忙回过头去看,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宋氏。

    穿着一身灰扑扑料子的宋氏,挽着袖子,露出里头一截玉也似的皓腕,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汪仁皱了皱眉。怎地穿得这般朴素不起眼,又站在不甚明亮的角落里,低头做着事。差点叫他给错过了。

    “竟真是您!”

    思忖间,宋氏已越过人群迎了上来。

    他忙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去,又换上一副温润的笑意,颔首道:“左右今日正好闲着无事。便早些过来了。”

    宋氏闻言也笑。“那可正好,原还怕您事多,不得空要傍晚时分才到呢。”

    “闲着呢。”汪仁摇摇头,悠然说着,心中却在想,便是不得空那也得想法子挪出空来才行,什么事也不如他吃这顿饭来得重要。

    “不过……”宋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因要亲自下厨房掌勺。这油啊烟的,穿了绫罗绸缎反倒是碍手碍脚。所以一早便换上了这颜色灰蒙蒙的旧衣裳。当着丫鬟婆子,挽了袖子倒也不怎么,可这会当着汪仁,就有些不像样了。她立即三两下将挽着的袖子捋了下来,这才抬头对汪仁继续说,“您怎么上这来了?”

    说着话,她侧目四顾了一番,并不见旁人,方才也无人通传,可见汪仁是自己过来的。

    “四处转转,恰好走到了这。”汪仁面不改色地胡说着。

    宋氏也不去甄别,闻言只轻轻蹙了蹙眉尖,道:“厨房里油烟重,这天又正是热的时候,您可别跟这站着说话,我使人送您去厅里吃茶。”

    六月的天,蝉鸣声声,红彤彤的大太阳火炉一般,坐在风口处不动也热,何况站在厨房门口。

    再加上众人皆知,汪仁这人是怕冷也怕热,最厌身上流汗,跟这站上个一刻,还不得叫他着恼?

    宋氏催着他走:“过会油烟味沾上了您的衣裳。”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烟气弥漫,还有各种各样的杂乱味道,对个爱洁到苛刻的人而言,势必难以忍受。

    可汪仁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听了她的话只是不动,口中道:“沾便沾了,无妨。”

    伴随着话音,他的视线悄悄落在了宋氏光洁的额头上。

    细碎的汗珠子,一粒粒布满了她的额,似乎下一刻便会沿着眉骨滚落。

    他心里一闷,他只念着要吃她亲手做的饭,却忘了眼下是炎夏,天气热得叫他连门也不愿意出一趟,她亲自下厨房,可不得热出一身大汗来。念头一起,他立马便张了张嘴,说道:“里头这般热,这饭,你列了单子让下头的人动手便是了。”

    宋氏并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飞快摇头道:“这怎么行,原就是图个心意的事。”

    汪仁一噎,知她素来也是个有性子的,既拿定了主意,只怕也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拉回来的,不觉默了默。

    宋氏招呼了人来,吩咐下去:“送印公去厅里坐坐。”

    “不必了。”汪仁却断然否决,瞧见宋氏疑惑的目光,立马又添了一句,“去取把扇子来。”

    宋氏不解,但仍看着婢女颔了首。

    汪仁抬脚往厨房里头走,一面道:“我就坐在这歇歇。”

    话音刚落,厨房里顿时便变得鸦雀无声。

    正忙着收拾晚间酒菜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手里的活,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大的声响来。

    宋氏亦有些懵了,眼瞧着汪仁已整个人走进了里头,这才回过神来,急得不行。

    她转身便也跟了进去,追着汪仁道:“印公,里头乱得很!”

    虽说里头收拾得还算整洁,一应物件归置得也算是井井有条,可这到底也还是乱糟糟的,人也多。哪里该是他呆的地方!

    “您还是去前头吧!”

    汪仁背对着她,明明听见了这话,却还是装作充耳未闻。只道:“不乱。”

    宋氏哑然,张张嘴,突然不知要说什么了。视线一转,她蓦地瞧见捧着秋油罐子的小丫鬟正悄悄打量着汪仁,不由脱口道:“把手头的活都先给搁了吧。”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各自搁了手里的活,三三两两鱼贯而出。

    不一会。厨房里便只剩下了汪仁跟宋氏两人。

    厨房不大,却也并不狭小逼仄,这会人少了。倒比方才凉快了许多。

    宋氏眼瞅着东面墙边的那张桌子,心道难道要拿它待客不成……

    她一脸局促,汪仁倒是一派坦然。

    正当此时,刚才被汪仁打发去取扇子的丫鬟回来了。

    宋氏不知他要扇子作何用。只以为是他嫌热。便要吩咐丫鬟在旁为他打扇,谁知话还未出口,她便眼睁睁看着汪仁上前亲自接了团扇,将丫鬟打发了下去。

    女子用的扇子,拿在他手里,竟也不显怪异。

    宋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暗自琢磨着,该怎么让他离了厨房……她还得继续忙呢……

    焦头烂额之际。汪仁忽然握着扇子走到了她边上,动作优雅地抬起手。扇子轻摇,竟是为她扇起风来了!

    宋氏唬了一跳,磕磕绊绊地唤他:“印……印公,这可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汪仁泰然反问。

    宋氏口中的话一顿。

    真论起来,早前她眼睛受伤时,从惠州赶路回京,他帮着端茶送水递衣裳喂药……可不都比拿把扇子给她扇风使不得?

    宋氏语塞,讷讷道:“您是客人呀。”

    汪仁云淡风轻地笑着:“提客字,岂不是见外?”

    “还是传个丫鬟进来打扇吧。”宋氏无措。

    汪仁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却似有不虞:“我扇得不好?”

    “……”

    结果,谁能拗过汪仁去?

    这扇子到底还是被他给抓在了手里,一下下给宋氏扇着风。

    宋氏是避也不是,受着也不是,只得间歇地瞅着空道:“您也给自个儿扇扇啊!”

    汪仁眯着眼睛笑,摇扇的动作纹丝不乱,忽问:“你这做的是什么?”

    宋氏正在一枚枚挑着篮里的鸡子,闻言回道:“倒没什么具体名头,只将鸡子外壳敲一小洞,将里头的清、黄尽数倒出,去黄用清,加浓鸡卤煨就者拌入,再箸打片刻,使之融化后仍灌入蛋壳中,用薄纸将口子封住,上锅蒸熟,到时便如一般熟鸡子般食用即可,只味道极鲜。”

    她仔仔细细说着,汪仁也屏息竖耳听着。

    等到她说完,汪仁望着她的那双桃花眼里,眼神渐渐变得幽暗深邃起来。

    ——一定很美味!

    宋氏言毕,却在暗自挣扎着,燕淮求娶谢姝宁的事,她是该趁着眼下便先问问汪仁的看法,还是等到晚间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再说。

    若要说,又该怎么说?

    她苦恼着,心不在焉地拿小银勺轻敲着鸡子顶端,轻声询问道:“您觉得那位燕公子如何?”

    汪仁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手,闻言一愣,旋即道:“燕默石?”

    宋氏停下了手中动作,点点头道:“正是他。”

    “他来提亲了?”心中一动,汪仁脱口道。

    宋氏叹口气,“是。”

    汪仁嗤笑:“他倒是胆大。”

    “您瞧着如何?”看一个人必然要看多面,但朝堂上的事,宋氏不懂。汪仁跟燕淮,却一定是打过交道的。宋氏如是想着,索性点明了问,“这亲事若成了,阿蛮来日可会有性命之忧?”

    汪仁深深看她一眼,“不会。”

    有他看着,一定不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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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流露

    汪仁惯会看人眼色,此刻在心中略微探究一番宋氏说话的口吻,便知她对燕淮求娶谢姝宁一事并不反感,只怕心底里多半还已经应了这门亲事。不过到底是自己一手从肉团子似的小丫头养大的姑娘,她这当娘的想得多些深些,也是有的。

    她放心不下,惦记着女儿今后的安危,这才会特地就此事出言问过他。

    汪仁口中说着“不会”,眼神浮动,情不自禁地暗自揣测起来,宋氏能拿了这等要紧的事来询问他的意见,是否说明他在她心中是个十分可靠之人?

    如是想着,他不由得有些雀跃起来,连面上也带出了两分,浅浅笑意挂在了嘴角上。

    宋氏垂眸想着他的话,并不曾注意到。等到她抬眼望过去时,他已飞快敛了面上笑意,正色同她道:“旁的眼下说不好,但性命必定无虞,你大可安心。”

    得了他的话,宋氏眉头舒展,长出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这倒是我想得多了。”

    她先前听着燕淮将一切坦白,只觉里头迷雾重重,复杂得紧,唯恐阿蛮一旦被牵扯其中后便会祸及性命。

    虽则她也明白燕淮说的话,并不搀假,若要他豁出命去护住阿蛮,他定然也是毫不犹豫,可这事到底是危险,何况哪怕阿蛮活着,但他如若撒手人寰,阿蛮岂不是就成了孀妇?

    想到这,宋氏不觉又紧张了几分。问汪仁:“燕公子,可会有性命之虞?”

    汪仁打着扇子的动作微微一滞,道:“他年纪虽不大。可也是个有本事的,想要他的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真?”宋氏犹疑着,追问了句。

    汪仁闻言,面色不变,握着扇柄的手指却用力了些,他摇摇头说:“当真。”

    宋氏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打起了精神,专注起了手里的厨活。

    汪仁见状,嘴角翕动。似乎想要说话,可却踟蹰着没有说出口来。

    他向来以宋氏的心思为重,先前他插手阻拦燕淮,为的就是因为宋氏跟他提过。想要给谢姝宁寻一户家世清白的普通人家。简单和睦,比什么都要紧。而燕家在他看来,离宋氏想要给谢姝宁择的夫家,那可是天差地别……

    即便不说燕家,便单单只说燕淮这个人,他瞧着也不够好。

    一个自幼离开父母,孤身长大,衣衫下伤痕累累的人。同“简单”、“清白”之类的字眼,决计不会搭边。

    嫁给这样的人。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迟早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依他之见,阿蛮这丫头,已是差不多栽进去了……

    汪仁摇着扇子,桃花眼一眯,紧紧抿了抿嘴。

    到底也是个没骨头的丫头,往日里看着还算是机灵有胆魄的,这说栽转眼就栽了,拉都拉不动。

    不过,燕淮这小子,胆敢从他手里抢东西,而且成功抢到了手,也着实叫他刮目相看。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真拿京里适龄的年轻儿郎来比较一番,配得上阿蛮的,屈指可数,这里头燕淮倒勉强也算是最拔尖的那个。

    更何况,他脚上还穿着那丫头亲手纳的鞋,也该顺着一回她的心思。

    敛了思绪,汪仁陪着宋氏在厨房里忙活着,间歇说上几句闲话,一派和乐。

    至午时,厨娘领着人在小厨房里烹了饭菜,使人提着食盒一一送到了主子们那。

    这是一早宋氏便吩咐下去的,她今日自清晨时分起便要占了大厨房开始忙活,厨娘自然就不得地方准备午饭。好在宅子里还有个小厨房,府里人不多,略准备一番便也尽够对付的,今日打紧的还是晚上这顿饭。

    谁曾想,汪仁这般早便到了。

    宋氏只来得及让人多加了两道清淡爽口的菜,便到了开饭的点。

    不敢饿着汪仁,她净手出了厨房,先让人送了汪仁过去,自己匆匆回房洗漱更衣,这才开始用饭。

    几个大丫鬟已将饭菜一一在桌面上摆好,可先入了座的汪仁并不动筷,只等着宋氏露了面才伸手握住了筷子。

    汪仁是宫里的内侍出身,若不拘身份,他自不必非得跟府上的男丁一桌用饭,跟宋氏坐一块,也不能叫人扯到孤男寡女上去。

    于是这顿饭,便由宋氏亲自陪着他一道吃。

    只厨娘的手艺虽也是极好的,到了汪仁眼里,那就是色香味全无了。

    他握着筷子,却很久才动那么一下,多半时候是看着宋氏吃。

    因有早前宋氏眼睛受伤时,共处了多日,俩人坐在一块用着午饭,竟是丝毫不见窘迫。

    不过用了一会后,宋氏突然搁了筷子,温声问道:“菜色可是不合您的胃口?”

    汪仁夹了一片藕放进碗中,一边道:“还成。”

    宋氏看了眼桌上的菜,动过筷子的,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汪仁吃的恐怕还不够喂鸟……

    她默不作声地低头扒拉了一口饭,想着自己的厨艺还不如府上的厨娘,岂不是连“还成”两字也够不上了?

    一顿饭吃完,宋氏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换了衣裳继续往厨房去。

    汪仁也抓着扇子巴巴跟了去,一副老子就爱厨房这个味的模样,叫人就算想赶他走也不知如何开口。

    至午后,剩余的时间紧张了许多,厨房里该干活的人是一个也少不得。没法子,即便汪仁在,诸人也只能继续干起了活。

    宋氏小声嘟哝着:“印公,您还是出去歇歇吧。”

    汪仁四顾一眼,瞧个个埋头干活大气不敢出,又见自己拿着扇子在给宋氏扇风。似乎略僭越了些……

    心神一动,他又想着自己是乐糊涂了,怎好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来。没得给宋氏添闲话,遂立即收了扇子转而抓起了案板上磨得铮亮的菜刀,拎起边上褪毛去了内脏的新鲜童子鸡,挥刀而下。

    咔咔几刀,动作利落,筋骨分离。

    满室皆惊。

    他松了刀,转头看向宋氏。笑得像刚点了炉冰片香而不是剁了只鸡,竭力保持庄重,问道:“我这鸡切得如何?”

    “……”

    没人想得到。他竟真就一直在厨房里呆了下去。

    饶是谢姝宁,也叫这个消息给唬了一大跳。

    这样古怪的汪仁,愈发叫人摸不清头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申时一刻。燕淮带着人悄悄地赶来。小七接了消息立即来知会谢姝宁。二人便趁着四下无人先见了一面。

    午后风大了一些,阳光也渐渐温和起来。

    谢姝宁站在廊下,正暗自掐指算着汪仁今日一共在厨房里呆了几个时辰,耳畔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忙抬头望去,只觉逆光而来的少年身上,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她不禁微怔。

    离得近了,她才恍恍惚惚地发现,他的发尾还带着些微湿意。身上亦带着沐浴过后的清新气息。

    她不觉失笑,颊边现出一个小小的酒涡。

    “怎么?”燕淮见她笑。不由急了,“可是有哪里不对?是穿的不对还是……”

    谢姝宁愈发笑靥如花,连忙打断了他的问话,道:“没有没有,哪都对!”

    燕淮似有不信,犹豫着上下仔细打量着自己:“那你为何发笑?”

    “我是笑你昨日瞧着倒镇定得很,今儿个紧张二字却都快要从你眼睛里溢出来了。”谢姝宁止不住笑意,搁在前世,便是打死她,她也想不到燕默石竟还有这样一面。

    她兀自笑个不停,又怕他真被笑得恼了,只得努力憋着,轻轻咬住了唇瓣,齿如编贝。

    燕淮听了她的话,却只略带尴尬地别过脸去,强自镇定着分辩:“昨日要见的只你娘一人,今日却还有你哥哥并许多人……”

    “都是一早就见过的人,你怕什么。哥哥先前听了这事,可比你瞧着镇定多了。”谢姝宁的眉眼间犹带稚气,可瞧着,却比一贯泰然镇静的他要来得淡定得多。

    燕淮瞧着,也随之逐渐放松了下来。

    谢姝宁这才提起汪仁来,道:“印公一早便赶了来,只怕娘亲那已是悉数告诉了他。”

    “你舅舅离得远,宫里头近日又不便联络,伯母身边没有能商讨的长者,恰恰又视印公为恩人,自然少不得要同他商议几句。”燕淮颔首。

    谢姝宁叹口气:“依印公的性子来看,他若要发难,必定就在席上当着众人的面发难。”

    若不然,无人观看,岂不是白费了他的力气。

    俩人坐在廊下嘀嘀咕咕商量了半日,到底猜不透,只能静观其变。

    晚间开了席,众人渐次入座,分了男女两桌,中间以屏风隔开。

    鹿孔夫妇也被一道请了来,月白再三推辞,到底还是在谢姝宁这桌坐了下来。

    众人各自提了筷子吃菜,谢姝宁却没什么胃口,只心无旁骛地注意着屏风那侧的动静。

    可奇怪的是,直到酒过三巡,也没什么异样。

    酒气在空气里逐渐弥漫开来,慢慢变得浓重。

    舒砚谢翊几个都在那桌,宋氏不由担心,便要打发个丫鬟过去提醒。

    谁料这话还未来得及吩咐下去,屏风后便传来谢翊醉醺醺的声音,“听说你来提亲了?阿蛮脾气大,我原还怕……怕她嫁不出呢!你们成亲后,她若打你……”

    这醉酒之言越说越不成样子,众人忽听他又道——

    “她若打你,你可万不能还手,若不然、若不然我就亲自上门帮她揍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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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落成

    话音未落,坐在谢翊边上的舒砚已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姝宁亦是忍俊不禁,被乐得眉眼弯弯。宋氏也笑,赶忙冲站在身后随侍的丫鬟挥了挥手,轻声吩咐道:“瞧瞧少爷可是醉得厉害,让下头早些送了醒酒汤上来。”

    原是难得的日子,加上谢翊几个年纪也不小,早到了能沾酒的岁数,加上那桌还有汪仁、鹿孔几个在,故而宋氏一开始便没有约束几个小的,桌上的酒水也是一早就备上的。

    她想着应吃不了太多酒才是,谁曾想,头一个吃醉了的便是自己的儿子。

    宋氏吩咐妥当,突然侧目望向谢姝宁,笑着说:“你哥哥怕是喝糊涂了。”

    他们兄妹两个本是一母同胞,人常言双生子之间心有灵犀,谢姝宁跟兄长之间,却似乎并没有这等感觉。兴许是因为她多活了一回,前世哥哥又早早不幸夭折,以至于她今时今日看着比自个儿早半刻钟出娘胎的哥哥,总难将他视作年长者。

    所以她这会闻听谢翊说起醉话,只乐不可支,见母亲扭头同自己说他喝糊涂了,更笑得厉害,好容易忍住了,压低了声音道:“您说了今儿个不拘着他,他可不得放开了肚皮喝?”

    宋氏摇摇头:“我哪里又管得住你们兄妹俩。”

    语气怅然若失,听得谢姝宁一怔。

    她敛了笑,在桌下伸手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娘亲……”

    “好了好了。娘这是高兴呢!”宋氏笑着说道,“你们俩平安康健地长大成人了,娘这心里头。高兴得很。你也不必挂心我,看你哥哥这小孩子性儿,少说还得在娘亲身旁呆个三五年才会成家,有他陪着,你再偶尔回来看看,往后的日子同过去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她已跟汪仁在厨房里谈论过谢姝宁的亲事,这会心里主意拿定。便不由得想起了今后的日子。

    然而这话她虽然是笑着说的,口气也摆得极轻松自在,可母女连心。谢姝宁一听便知,她这其实是在舍不得自己。

    赶巧燕家的事,又让燕淮不可能住回南城的成国公府去,而且今后的局势会呈现怎样一副走向。眼下众人都还拿不准。身为母亲的宋氏。不免就担心起了今后他们是否会离她极远。

    但天下间多的是出阁之后,终此一生也未能回娘家一趟的女子。

    宋氏心里矛盾着,面上却不愿表露。

    她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用饭吧,好好歇一晚,明日还有许多事需要商量。”

    谢姝宁闻言,心神摇曳,她娘这话的意思,是要着手准备她的婚事了?

    她愣愣地握着筷子。

    屏风另一侧蓦地喧闹了起来。谢翊贪杯,喝得多了便觉憋得慌。扶着桌沿便要起身,谁知身子一晃便趔趄着摔到了地上。

    这下可好,众人皆被惊动,各自丢开了筷子喊了人进来。

    好在本已酒过三巡,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宋氏嗔了句“混小子”,一面让人先送了摔倒后便呼呼大睡的谢翊回房,一面请饭毕后的众人移步前头。

    仓促间,谢姝宁跟燕淮对视了一眼。

    许是因为吃了些酒,他的视线在灯下显得尤为灼人。

    谢姝宁方才也浅啜了几口,这会被他一看,面上不由得微热。

    忽然,斜刺里冒出个身影,不偏不倚正巧挡在二人相触的视线之间。

    谢姝宁只能瞧见个挺拔颀长的背影,面向燕淮的则是汪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燕大人闲来无事同咱家私下唠上几句如何?”

    “……”

    “燕大人?”见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年不吭声,汪仁不由微微拔高了音量。

    正巧鹿孔几个已出了门,屋子里一静,落针可闻,他这一声“燕大人”便犹如水入油锅,“嗤啦”一声溅起高高的油花,霎时将尚留在屋中的几人都给吸引了过来。

    宋氏也在其中。

    他一侧头就瞧见了她疑惑的目光,立即换上了一副笑颜。

    他转回头来,看着燕淮,语气温和地道:“燕大人意下如何?”同方才说话的那人,十足像两个。

    人常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没准宋氏也是如此,当着她的面,他对燕淮的姿态多少得收敛些。

    汪仁暗自思忖着,口吻愈发温和慈爱起来。

    燕淮听着,看着反常的汪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园子里转转,消消食罢了。”汪仁笑着说道。

    燕淮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又当着宋氏的面,只得连连颔首应好。

    须臾,他二人便由燕淮提着灯,一前一后往园子里走去。这座宅子地方本就不大,堪堪够住而已,附带着的那个园子就更是小,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栽了几棵树后,地方就更是小。

    不过夏夜里坐在园子里赏月,倒也是凉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月上梢头,天色已很晚。

    鹿孔跟月白挂心着儿子豆豆,自是早早拜别先行离去,宋氏亦瞅着空要去亲自探探谢翊的情况,很快,人散了个精光。

    谢姝宁跟舒砚则一道跟着云归鹤去了隔壁宅子里看过云詹先生,趁着舒砚在里头陪小憩醒来的云詹先生说话,云归鹤忽然给谢姝宁打了个手势,问起了燕淮来。

    几年前燕淮曾在平郊的庄子上住过几天,云詹先生跟云归鹤自然也都见过他,只是云归鹤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坐在一处用饭。

    还有酒桌上,谢翊说的那几句醉话。即便再不明情况的人,这会也多少猜到了几分。

    他直截了当地问了谢姝宁,谢姝宁也就直白地告诉了他。

    云詹先生师徒俩一直住在平郊的庄子上。平素里不在外走动,除了谢姝宁让冬至送去的消息外,他们自个儿也从来不往外打听个一星半点,庄子里的仆妇也都不是爱嚼舌根的,因而“成国公燕淮”死了一事,他们并不知道。

    若不然,他这会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该是这件事了。

    从谢姝宁嘴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云归鹤略沉默了片刻。

    半响,他才问起谢姝宁。婚期几何。

    谢姝宁笑着摇头,回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云归鹤闻言,忽然用他鲜少使用的腹语术闷闷地说了句,“你可告诉师父了?”

    “还未来得及提。”谢姝宁微怔。

    一则云詹先生还病着。精神不济。不宜扰他;二来这件事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定论,眼下谈什么都算是为时过早,她心里仍觉得不到时候一一告知众人。

    云归鹤闻言点了点头,恰逢舒砚打里头出来,二人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少顷,谢姝宁跟舒砚告辞趁着夜色提灯而行。

    走至半途,二人说起了宫里头的事,谢姝宁便掏出小润子送出来的第二份消息递给他。

    就着昏黄的灯光。舒砚仔细看过了信,长松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这件事都拖不了太久了。”

    谢姝宁轻轻一颔首。

    他们都知道,皇贵妃断不会坐以待毙,她心中一定已经有了主意。

    只可惜,以她的性子来看,她会愿意借助小润子手里的人,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几个内官身上,因而她在筹谋的事,即便是离她最近的小润子也知之甚少。

    好在她动了,她跟惠和公主几个,眼下都平安无事。

    “多事之秋啊……”舒砚幽幽感叹,“好在还算有你这桩喜事。”

    谢姝宁轻笑:“哪里能算是喜事。”

    燕淮的事,也不比宫里头那桩轻松。

    “短中取长,就不要这么苛刻了。”舒砚摇头,又失笑,“何况若连成亲也不算喜事,那世上还有什么喜的?”

    虽说宋氏还没发话,但在谢翊舒砚几个心里头,这事便已算是成了的。

    俩人轻声说着话,提着灯沿小径慢慢往前走。

    被他们落在身后的宅子里,却渐渐被股愁云笼罩。

    云詹先生的屋子里,灯火通明,门窗紧闭。

    他躺在床上,云归鹤则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云归鹤告诉他,有人提亲,求娶谢姝宁。

    云詹先生闻言面露喜色,问道:“可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就是燕家的那位。”

    “燕家的?”云詹先生的眼神微微一变,“是我们见过的那一位?”见云归鹤点了头,他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虽说头一回见面,他便起过疑心,可到底是时过境迁之事,他也无意再翻出来探明真伪,因而在那之后便不曾再关注过此人。不曾想,他竟然要同阿蛮成亲了……

    云詹先生沉默了许久……许久……

    呆在园子里说话的俩人,却滔滔不绝说了很多。

    头顶清辉,二人结成了同盟。

    至于燕淮为何假死一事,汪仁突然间便觉意兴阑珊,懒得知道了。

    他只提高了灯笼,照亮了燕淮的脸,冷然道:“旁的皆不论,只一条,你既要娶她,便决不能负她。”

    若不然,谢姝宁不开心,宋氏也就跟着不开心,那他——又怎么能开怀?!

    “生死不渝。”燕淮慢条斯理地伸出手,趁他不备霍地夺了灯,随即斩钉截铁地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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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隐瞒

    汪仁对此嗤之以鼻,伸手来抢灯,一面道:“话倒是说得轻巧。”

    世事难料,将来的事,眼下未曾经历着谁又能下定论。不过燕淮能不假思索地当着他的面说出“生死不渝”四个字来,勉强叫汪仁看他顺眼了两分。最要紧的,依他之见,宋氏看燕淮还是相当顺眼满意的,他自然也就只能跟着满意。

    月色下,俩人站在树下,各自在心中揣摩着这桩八字终于有了一撇的亲事。

    晚间这顿汪仁苦等许久的饭,中途虽叫谢翊闹了个笑,但还是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的众人,心情都变得愉悦畅快起来。尤其是谢翊,多吃了两杯酒,这会早昏沉沉睡熟了。

    倦意降临于深夜,很快,万籁俱寂。

    然而这天晚上,却有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夜色深浓,白日里的灼热随着夜幕而散去,孤身躺在病榻上的云詹先生却觉燥热之意一阵阵涌上心头。他心里,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额上冒汗,浑身不自在。

    本以为已湮没于岁月长河中的往事,就伴着这把悄悄燃起的火浮现了出来。

    云詹先生以手握拳抵住自己的心口,觉得里头闷得慌,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彼时,庆隆帝在位时日尚不算长久,而今的肃方帝也还只是端王爷,出身延陵白家的皇贵妃也还只是白家的女儿,不曾远赴京都做她的端王侧妃。

    物是人非。说的大抵便是这么个滋味。

    云詹先生尤记得,庆隆帝当年跟端王爷走得近,却很不喜欢靖王。

    昔年靖王年岁还轻。加之自小性子顽劣,庆隆帝十分不耐烦他,可偏生靖王又不仅仅只是个纨绔,他文能武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若想要叫他领兵出征,也是立即换了戎装就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的。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还是个温文尔雅、讨人喜欢的大好青年,未免叫人忍不住侧目。

    何况。庆隆帝这一辈里,已有了这样一个人。

    端王爷同庆隆帝并不相像,同靖王倒颇有些相似。那时便连坊间也传,端王爷像另一个更优秀的靖王。而靖王则是生得更好的端王爷。

    端王爷年长。年轻时性子也沉稳,手段也厉害,比起年轻些的靖王来,他更加引人瞩目。

    然而只有跟随在靖王身旁的他们知道,靖王其实远胜于端王爷。

    即便如今端王爷成了肃方帝,在云詹先生心中,他仍是比不得旧主的。即便,他已经离开多年。许久未曾再见过靖王爷的面。

    身为昔日靖王身边最得他器重的心腹,云詹先生自认对靖王的了解为第一。那就断然没有人敢称第二。

    躺在病榻上辗转反侧的老人,头一回怀念起了过去。

    曾几何时,他也是风光过的。

    人生的转折点,始于那一年的初夏时节。

    荼蘼花一丛丛开了又开,他甚至记得那几丛荼蘼花,一共开了几日。

    花开正好的时候,却也是他们一行人不得不离开京都的时候。且不提靖王跟庆隆帝兄弟感情淡薄,只看京都已有了一个端王爷,靖王也该早日为自己做打算才是。

    江南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富庶闲适,最适合养老。

    不过二十出头的靖王爷,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变成了一个年迈老者。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云詹先生都还记得,当初靖王同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说,“那把破椅子谁爱坐谁坐。”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心底里其实还是想坐的吧。

    若真的丝毫不曾在乎,自不会特地提及,他既说出了这样的话,便证明他心中多少还有留恋。

    靖王是他们那一辈活着长大的皇子中,排行最末的一个。先帝爷在世时,很是宠他,庆隆帝一嫉妒便嫉妒了一辈子。不过庆隆帝是个性子软弱的,他嫉妒着年轻的兄弟,却并没有动过要他命的念头,甚至于在靖王故意透露了离京念头后,他挑了富饶的江南于靖王,而不是哪些个贫瘠之地。

    权海沉浮的皇家里,有没有真正的兄弟之情?

    云詹先生下不了定论,可偶尔想起当年的事来,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大抵是有的吧。

    若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不是性子绵软的庆隆帝,想必靖王当年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远离权利更迭的中心。

    但就在他收拾了行囊,准备随靖王南下时,靖王悄悄唤了他去,吩咐了一件事。因为即将离京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靖王,在这样要紧的当口,吩咐他去找一个人,一个姑娘。

    他出身高贵,生得又是一表人才,少年风.流,本无可厚非。

    靖王身边的姬妾,一向也不少。

    可这一次,云詹先生却听得傻了眼。

    靖王要他找的人,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戏子。

    三教九流,这唱戏的可是下九流的货色,同那勾栏里靠着恩客过日子的人相较,名声也委实好不了多少。这般出身的女子,便是留在靖王身边做个贴身婢女,也着实不够格,徒惹人笑话。

    云詹先生便有心劝说靖王算了,可见靖王神色坚决,似早已想妥,又道他们马上便要离京,多带个唱戏南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说了让他不悦,于是便将话给咽了下去,不曾再提。

    他得了令,这件事不便让下头的人去办,他便亲自往靖王说的那家戏班子跑了一趟。

    伶人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梨园里水袖翻飞。

    云詹先生不爱听戏,听见这声音便觉头疼。脚下步子愈发匆匆,直奔后台而去。

    可他上上下下遍寻了一番,却始终不见靖王所说的那个姑娘。不由起了疑心。

    他留了心眼,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叫他发现了一星蛛丝马迹。

    戏班子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过靖王说的那个姑娘,是有人扯了戏子身份,诓了靖王。

    云詹先生知晓这事后,很是抹了一把汗。

    靖王对外自称江湖草莽。对方骗他是戏班子里专扮世家小姐的旦角……真真是半斤八两……

    云詹先生一面为主子汗颜,一面又不免猜疑那姑娘是不是别有用心,于是并没有立即回禀靖王。反而继续顺藤摸瓜,一路找了过去。对方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明显到云詹先生不由得惋惜。这样的人若是心怀不轨只怕早死得连骨头渣子也没了。

    最终。在他们离京的前几日,他找到了人,也再次傻了眼。

    那哪里是什么戏子?

    这分明是定国公万家的嫡女!

    不是寻常小门小户,也不是普通新贵官宦人家,是定国公万家!

    这是个多大的乌龙?

    定国公万家的嫡长女,焉能给靖王做小?

    靖王妃的身份家世,若要较真,那可还差着人家一头呢!

    云詹先生当场便吓哆嗦了。匆匆拿了消息回去寻靖王,然而在遥遥看到靖王身影的那一刻。他迟疑了。不论如何,靖王一旦跟定国公府牵扯上,那江南他怕是就要去不成了……前一刻他才扯着嗓子喊要做个逍遥王爷,后一刻便同手握兵权的定国公府勾结到了一块,叫庆隆帝如何想?

    他暂且还拿不准靖王的心思,若靖王得知此事后,仍有意于对方,该如何收场?

    他知道靖王不是个色.欲熏心的糊涂鬼,可眼下这当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改变局势的走向,即便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他也仍不敢冒险。

    结果,身为靖王心腹的云詹先生,生平第一次对主子说了谎。

    他塞了钱给班主,让戏班子即日离京,随即回头告诉了靖王,戏班已早早离京,不见其人。

    靖王闻言,面上竟露出了两分可惜跟怅然,看得云詹先生心惊不已。

    好在他们也急着离京,多花时间人力离京去追个“唱戏的”,并不合适。

    这件事因为云詹先生私下里插了一手而不了了之,却也就此成了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得了靖王的信任,却荒废了它。

    有了心结的他,再无法用幕僚的身份留在靖王身边。南下后,他并没有呆得太久。

    一别多年,有些事,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了,不曾想却还是记得这般清楚。

    在平郊的田庄上初见燕淮时,他便有些狐疑起来。

    第一眼望过去,恍惚间他还当自己是瞧见了少年时的靖王!

    当他得知燕淮的生母是万家的长女后,他心里的那点怀疑就像是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当年,靖王跟大万氏已然……

    他无从得知其中细节,却忍不住怀疑了又怀疑。

    但始终也只是怀疑着罢了……

    今儿个夜里,他从云归鹤那突然得知谢姝宁跟燕淮的亲事怕是要成,那些已深埋于心底的事便情不自禁地全冒了出来。

    若那孩子真是靖王的骨血,他当年,该是犯了何等大错?!

    云詹先生仰面躺在枕头上,在暗夜里长而沉地叹了一声。

    ******

    翌日,宋氏发了话,要见燕淮商议大事。

    因这桩婚事不同寻常,故而筹备起来,也不能同普通人家一概而论。

    汪仁借口要凑这趟惹恼,昨夜便赖在了这,歇在厢房里。

    今晨一早,他便起了身,喝着茶等燕淮上门。

    然而行至半途的燕淮,却在这时候收到了来自纪鋆的消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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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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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