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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1章 试探

    “这天渐渐热了,冰块也紧俏得很,你来得快,倒也能为我省下不少银子。”汪仁缓缓站起身来,一面指了边上站着的小六说,“喏,带小七下去转转,这都好些日子不曾回来了。”

    小六垂眸应是。

    小七却没吭声,只看向谢姝宁,见她微微一颔首,这才转身跟着小六一道下去。

    汪仁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心里倒是满意。跟了哪个主子便该听哪个的话,若跟了新主还时时以旧主为先,这样的下属,不如不要。他向来对自己辨人的眼光十分得意,这回小七的做派,更显得他当初不曾挑错人。

    他嘴角不禁微微一勾,露出个淡淡的笑意,正要亲自带着谢姝宁下去,却见她蹙着眉头面沉如水,不由也跟着皱眉,道:“还没烂呢,皱什么眉。”

    这话一出口,他便不禁懊悔了起来。

    明明心中想说的话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怎么一到嘴边就成了这样。

    汪仁心里不觉涌上几分尴尬,别过脸去轻咳了两声,放缓了声音同谢姝宁说道:“罢了,去看一眼也就是了。”略微一顿,他紧接着又道,“丑得很,看多了难免夜里睡不安生,噩梦连连。”

    他知道这事瞒不住谢姝宁,她迟早都会知道。一开始,他便有意坏燕淮的事,而今燕淮殁了,便不必他再动手,根本就是老天爷都觉得这二人不合适。汪仁接到消息见到尸体时,面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过这会他见到了谢姝宁。这心底里不免还是有些担忧隐现。

    若她当着自己的面放声大哭可如何是好?

    他想要说上几句劝慰的话,可话一到他嘴边就变了味。

    “噩梦”两字话音方落,谢姝宁的脸便黑了。他看得分明。暗道一声不妙,立即闭紧了嘴,噤了声,只沉默地带着谢姝宁往底下走。

    天日渐热,尸首若摆在寻常屋子里,饶是边上搁了冰块,也免不了要**。好在东厂地底下还有一层。石牢阴冷,仵作验尸的房间便也安置在了下头。

    石阶狭长,汪仁走在前头。跟在他身后的谢姝宁一直默不作声。除了一开始行了个礼唤了声印公之外,竟是连一个字也不曾说过。

    汪仁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想追着问问宋氏这些日子可好,南下的事可又都准备妥当了。但见谢姝宁是这幅模样。他又觉不便发问。左右他也已做好了晚些时候南下的准备,只等将这些琐事收拾妥当便启程动身。他已经厌了宫里头的那些人,也厌了那些乐子。小润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而今早已能独当一面,他手上的那些权,尽数丢给小润子也无妨。

    过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他反倒只想寻座两进的小宅子住下。闲来无事晒晒太阳种种花,可不美哉?

    他沿着石阶一道道往下走。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该种些什么花,养上多少条鱼才好,不妨谢姝宁忽然出声,他脚下步子一顿。

    “那具尸体本就摔得厉害,即便一路快马送回京都,至今日也已一连过了多日,哪怕用冰块镇着,恐怕也已经**,辨别不出模样了。”

    汪仁听得一怔,徐徐转头看她,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后石阶上的少女面若霜雪,语气平静得古怪。

    他等着她哭呢……

    “东厂的仵作,识修容之术。”他回过头,继续缓步往下走,“虽不至栩栩如生,勉强却也能辨别。”

    谢姝宁的声音蓦地轻了些,幽幽地回响在地道里,“是吗?”

    汪仁定住脚,反手递了片姜给她,道:“若连这点本事也无,要他作甚?东厂可不养吃白饭的人。把姜片含在舌下。”

    尸体腐烂散发出的气味,即便隔着层层布料也依旧能闻到。因而先熏艾,后以姜等物祛味,必不可免。谢姝宁接过姜片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着,昭示了她冷静的面容下藏着的惶恐跟担忧。

    她见过死人,可已然开始**的尸体,却还是头一回见。

    更何况,她马上要见到的那一具,极有可能真是燕淮。

    她一把将姜片塞入口中,含在舌下,随即紧紧咬着牙关开始跟汪仁汪里头去。

    汪仁站在门口,却似乎迟疑了下。

    他素来爱洁,连手摸了墙都得回头洗上个十数遍,这会却要往停尸房里走……

    然而迟疑了只一瞬,他便先谢姝宁一步,踏入了门内,随后侧身来看她,道:“眼下收手,还来得及。”

    又不是什么宝贝,能不看便不看。

    汪仁在心里小声腹诽着,但手上动作却没停,啪嗒一声轻响,便将灯点上了。

    谢姝宁屈膝行礼,沉声道:“多谢印公。”

    也不知是谢他关切,还是谢他放行让她入内相看。

    总归是道了谢,汪仁听着便觉受用,错开两步让她入内。

    停尸房四角皆燃了明灯,照得一室亮如白昼,只静谧得骇人,落针可闻。

    谢姝宁屏住呼吸,蹙眉敛目,快步走到屋子正中蒙着白布的那具尸体跟前。明亮的光线打在她脸上,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汪仁倒站得远远的,见她飞快走近,不由愣了下,随后游目四顾,将周围的人皆打发了下去。他到底还是怕谢姝宁会忍不住失声大哭,姑娘家难免面皮薄些,若叫旁人瞧见了日后想起来保不齐要窘迫。

    “看一眼便走吧。”他不敢大口呼吸,因而说话的声音也放得极轻,近乎耳语。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将白布轻轻掀开了一角。

    良久,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汪仁见状,眉头一皱说道:“该走了。”

    谢姝宁似乎僵住了身子这才动了动,手一松,那角白布便落了下去。她转过身来,怔怔地道:“有几分像他。”

    听闻尸体的脸因为摔在岩石上,毁坏得十分厉害。东厂的仵作识得修容之术,却不是神仙,故而也只修复了些许,不叫那张脸过分可怖而已。

    有些像是他,却似乎又不是他。

    谢姝宁面带迷茫,呼吸急促。

    汪仁摇了摇头,无奈上前,小心翼翼提着把柳叶小刀拨开白布,指了尸首肩头上的一枝桃花模样的刺青道:“燕默石肩头生来有胎记,后被这枝桃花刺青所覆,所知之人鲜少。”

    当年燕淮回京,也是凭借这个印记才让小万氏认定他就是“燕淮”。

    汪仁又道:“年纪身形衣饰胎记,全都对的上。”他又拨了拨尸体的手,摊开来给谢姝宁看,“他自幼练箭,手上的茧子亦对的上。”他一句句说完,蓦地将手中的柳叶小刀往边上一丢,掏出帕子来擦拭手指,一面道:“我知你不愿意相信,可世事无常,阎王要他三更死,谁又能拦得住。”

    谢姝宁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嘴角紧抿,半响方道:“印公可是已肯定此人便是成国公?”

    汪仁慢条斯理地道:“皇上那已得了消息,过两日丧事便也该着手办了。”

    “果真?”谢姝宁的表情严肃而端穆,语气却在发颤。

    汪仁颔首:“自然是真。”

    谢姝宁眼眶便猛地一红,却终究没有泪水落下。

    她忽然道:“定国公差点获罪,临到最后一刻却咸鱼翻身之事,印公可知?”

    汪仁能在宫里一路从最底层的小太监爬到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位置上,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话里头夹杂着什么话,他一听便知。这会谢姝宁突然问起了万几道的事来,他当即便听出了话中的意思,立马沉下了脸。

    他冷笑着,束手立在那,声音倒还是温和的:“你疑心燕默石的死,同本座有关?”

    谢姝宁摇头:“阿蛮不愿怀疑您。”

    不愿,也就是说她已经怀疑了!

    “只怕你早就已经开始起疑心了。”汪仁的声音愈发温和,像耐着性子的长辈,语重心长地道,“依你看,本座像是插手了此事的模样吗?”

    谢姝宁垂眸,叹口气:“像……”

    “……”汪仁气得头疼,冷着脸说不出话来。

    然而骤然听到谢姝宁提起万几道的事来,他也的确有些心虚,底气不足。

    俩人僵持着,汪仁冷漠地道:“即便本座插手了又如何?”

    不等谢姝宁说话,他蓦地甩袖而去,大步走出半丈远,才扬声道:“便是插手了,后日那顿饭你也得给本座备好了!”言毕,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她,一脸不虞地说:“休忘了,葱姜韭一概不准往菜里放!”

    话音未落,他又不忿地道:“衣裳沾了味道不易去,记得烧了。”

    谢姝宁同他也早已熟悉,见他这般,心里那点怀疑顿时消了泰半,不由松了一口气。

    汪仁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将她一人丢在了停尸房。

    谢姝宁一个人,站在尸体跟前看着,站得久了不觉腿麻,索性蹲下。

    见过了尸体,她反倒越发不相信燕淮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仍是一头的雾水。

    她蹲在那,阖眼凝神沉思起来。

    汪仁等了半日不见她上去,又忍不住折返回来躲在角落里悄悄打量,见她蹲在那像块木头,不禁暗暗长叹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372章 猜测

    他盯着看了一会,到底没上前去,只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后打发了小七下来接她。

    万几道被弹劾一事,来得突然,却也算不得意外。汪仁跟燕淮很是打过几回交道,他一看便知那事是谁的手笔。锦衣卫从伏在他脚边的一条狗变成了占据半壁势力的强敌,他心里头可一直都不爽着。

    只先前天冷懒得动弹,如今天日暖和了,恰逢又遇上了万几道的事,他当即便动了心思想要插手搅合下……

    送上门的机会,若撇过不理,岂非无趣?然而那样的念头只在他心里打了个来回,便渐渐平息了。彼时正值谢姝宁派了人来告知他,她们不日便要南下之时。他听了这样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去搭理万几道跟燕淮。

    既要狗咬狗,咬去便是了。

    他满心想着怎么挽留宋氏,思来想去良久又觉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他算是什么人,凭什么来挽留她们。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至窗棂处隐约透出第一缕白光时,他才暗自打定了主意。

    肃方帝委实不如故去的庆隆帝有趣,后宫之中,出身白家的皇贵妃又同宋氏交好,情同姐妹,若不慎祸害了她,免不得要伤宋氏的心。一来二去,他便没了在宫里头找乐子的兴致。

    他过去最喜欢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高处低头往下看,风将袖子吹得猎猎作响,头顶上是烈烈的艳阳。偌大的皇城尽收眼底。

    底下的人,一个个小小的,像蝼蚁般沿着长廊、台阶……一步步挪移着。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宫阙。亦仿佛早就搭的戏台子。他将皇城里来来往往的人,视若棋子。

    而今,他却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权势利益,突然就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一手扶持起的东厂,也叫他起不了兴趣。小润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究竟有几分本事,他最清楚。若说这天下。最能叫他放心的,也只有小润子了。于是,他躺了一夜起身。便决意舍弃京都的一切。

    人一旦上了年纪,总不免思念故土。

    他的根,始终并不在京都。

    他汲汲营营想要掌权,掌到了。便不禁开始觉得乏味。

    人终有一死。他没有子女后代,将来他若是亡故了,难道要小润子帮他送终?倒不如他自己回故乡去,便是死了,好歹也图了个落叶归根的意图。

    故而,他便也顺道没了心思去收拾燕淮。

    但方才谢姝宁突然提起,他着实心虚了几分。

    虽然最后不曾动手,但他的确动过心思。为了一己私仇杀掉燕淮,也的的确确像是他会干的事。

    汪仁派了小七下去后。自己则沿着东厂转起了圈。一圈又一圈,走得心里发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吁了一口气,接过小六捧上的茶,呷了一口,问道:“可走了?”

    小六道:“是,小七接了人才出的门。”

    汪仁闻言面色一冷,将手中的汝窑茶盏往小六手里一塞,嗤了声道:“她倒真就这么走了,也不知来道个歉。”

    小六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小声道:“您没解释,也没辩驳……”

    那话说的,倒同认下了差不多。

    汪仁听着,忽地一笑,侧目望向小六,作亲切状,温声说道:“去,拿把笤帚把前庭仔细扫上二十遍。”

    小六眼神一变,心中暗道不好,可听了汪仁的话,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了是背过身去这才敢哭丧着脸朝前头去。

    前庭修得宽阔,又恰逢暮春夏初,那边植的几株数爱掉叶子,风一吹便哗哗落雨似地往地上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怪树,天天这般掉叶子,却还茂盛得吓人。绿油油的树冠浓密异常,像柄巨大的伞。小六提了笤帚战战兢兢地扫起地来。

    若罚他做旁的,倒也就罢了,偏生罚他扫地……

    谁不知印公爱洁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这地不扫掉一层砖,只怕印公都不会满意。

    小六低着头,仔仔细细地连砖缝也不放过。

    前庭人来人往,走过路过的都忍不住朝小六打量两眼,等一发现汪仁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凉处看着,皆吓出一身冷汗来,飞也似地溜走。

    小六的头低得愈发下了,笤帚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像一阵疾雨。

    出了东厂的谢姝宁,这会却并没有让小七启程回去,只将马车停在僻静处没动。她仔细回忆着,一点点将自己所知的事理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小七走人。

    一回去见了吉祥,她便问道:“泗水那边,拢共过去了多少人?”

    她问得急,吉祥听了不禁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皱眉回答道:“几乎全都过去了。”

    铁血盟的人,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不同于燕家的普通护卫。当年燕景出事时,叫小万氏钻了空子,铁血盟几乎一分为二,后来燕淮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一番,最后剩下的人数,远不及燕景在时的人数。但剩下的这群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辈。燕淮既要远行办差,明面上不带护卫,暗卫总省不得。

    谢姝宁亦皱了皱眉:“你家主子出门时,带了哪几个?”

    “……只带了一个。”吉祥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

    谢姝宁追问:“姓甚名谁,生得什么模样,平素为人武功如何,可得器重?”

    铁血盟众人,一直由吉祥为首,这些事,吉祥应该比谁都清楚。

    果然,她才刚一问完,吉祥便飞快地道:“叫狐三,武功不差,但并不是主上的暗卫。狐字辈的皆以搜集情报为主,极少单独跟着国公爷出门。主上并不器重狐三,这回点了他随行出门,属下也吓了一跳。”

    说到这,吉祥有些回过味来,又想着谢姝宁特意问他狐三生得什么模样,不禁微微一怔,迟疑着道:“狐字辈里头,狐三生得最好。”

    谢姝宁点一点头,不停歇又抛了问题于他:“狐三生得同你家主子可像?”

    吉祥只觉呼吸一窒,沉声道:“身形极像,眉眼只一两分相似。”

    “他惯用何种兵器?”谢姝宁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勉强镇定心神,继续问道。

    吉祥音量骤然拔高,拍案道:“是箭!”

    一同在场的小七也一直听着俩人的对话,听到这,亦不禁微微变了脸。

    屋子里蓦地一静,随即谢姝宁霍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问吉祥道:“狐三人呢?”

    他既以暗卫身份跟着燕淮出门,燕淮死了,他又焉能活?但崖下只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周围遍寻,也不曾发现另外一具。狐三人呢?吉祥面色一白,得知燕淮出事的消息,众人的心思就立即都搁在了那具真假不明的尸体上,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暗卫,即便一时想到了他,也只会下意识当他已死。

    主子都已命丧黄泉,暗卫怎可苟活?

    他只派了几个人出去搜寻狐三的尸体,却从未动过狐三可能还活着,又或是死的那人才是狐三这样的念头。

    吉祥愣在了原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姝宁一下坐了回去,屈指在手旁黄花梨木的矮几上轻轻叩响,轻声道:“那具尸体的致命伤在心口一箭。”

    死的人,究竟是谁?

    有些话,说到了这里,众人都已心知肚明。

    她沉默了下去,须臾,启唇道:“我要见如意。”

    吉祥应是,说:“已派人去找了,再过片刻,想必也就该到了。”

    谢姝宁微微一颔首:“狐三那,也继续派人去找,就算只剩片手指甲,也得找回来。”

    吉祥点头,先行退下去着手处理这件事。

    几人候着如意过来之时,玉紫忽然在外头求见。谢姝宁亲自出去见了她,玉紫道:“小姐,太太问您,那桌席面是不是还要加几道菜?”

    许是因为汪仁这不吃那不碰,宋氏对几天后的那桌席面愈发谨慎仔细起来。

    谢姝宁面上浮起一个惆怅的笑容,长长叹了口气:“去回娘亲吧,这桌席暂且先不必置办了。”

    玉紫一愣,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去吩咐下去,回延陵的日程也往后顺延,至于具体何时启程,再论。”谢姝宁摇了摇头,“娘亲那,我晚些时候再亲自过去同她解释。”

    眼下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心思管那桌饭。

    玉紫点头应了,领了话回去禀宋氏。

    一阵风过,将树上枝叶吹得飒飒一片轻响。

    谢姝宁微微敛目,抬头朝着红日望了过去,青空之上,流云徐徐。天光这般好,她的心却忽然一酸。

    燕默石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她紧紧抿着嘴角,不论如何,她绝不相信!

    初夏的暖风轻轻吹着,拂过她的面颊……

    然而她不信,有些人,却是高高兴兴地相信了。

    英国公府里,温夫人笑吟吟地用着茶点,同女儿道:“你瞧瞧?你还怪娘竟答应了退亲之事!他分明是个短命鬼,若亲事未退,你如今就成孀妇了!”

    这也像是当娘的人该说的话?

    温雪萝心中讥了句,面上淡然地吃着茶,掀了掀眼皮看她:“孀妇也比无人提亲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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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线索

    温夫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将手中刚刚捧起的茶杯往手旁矮几上重重一顿,黑着脸斥道:“这话也是你好说的?”

    “怎么,娘亲听着不高兴?”温雪萝咬了咬牙,冷笑道,“若不是您等不及父亲回来商议便轻率地将庚帖交还,女儿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她都快十七岁了!

    往前同她相熟的那几位,而今哪一个还同她一般待字闺中的?成亲早些的,眼下连孩子都已经会走会说话了。偏偏只有她,如今却还只能听着她们的喜讯说着恭贺的话。英国公府的小姐,再过两年只怕就要成老姑娘了。可她娘却说,还不着急。

    没了燕家的这门亲事,她娘还盼着为她寻一门比燕家门第还要高的人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越想越觉不忿,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温夫人。

    温夫人素来宠爱她,现如今却见她这般同自己说话,不禁一阵火大,用力一拍椅臂,拔高了音量呵斥她:“你听听你自个儿说的话,不孝不悌,哪里像话?!”

    温雪萝抬眼看她一眼,“女儿有哪个字说错了?”

    她说的话,分明字字句句都是再真再对不过的。

    温夫人大震,伸出手指着她,气得哆嗦,连声道:“我生你养你一场,难不成我这当娘的还欠了你不成?”

    说到伤心处,温夫人的眼眶泛起红来,不一会里头便蓄满了泪水。一动便扑簌簌落下来,她哭着放下手来,掏出帕子擦拭着眼角。一声声问温雪萝:“你没做过娘,当然不知道生养个孩子是多难的事!十月怀胎不提,生产时在鬼门关兜一圈,吃的那些苦头,又有哪一桩是好受的。为娘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又是她亲生的闺女。难道要随便寻个普通人家嫁了不成?

    即便国公爷答应,她也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温夫人泪水涟涟,帕子很快湿了大片。竟是止也止不住。

    温雪萝虽记恨着母亲,可母女俩的感情一直不错,她打小又得母亲喜欢,这会见她哭得厉害。心里也渐渐不好受起来。忙上前去揽住温夫人的肩头,叹口气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你哪里不是这个意思?”温夫人见她服软,心里底气足了些,“你分明就是在怪娘亲不该同燕家退亲。”

    温雪萝沉默了下,低声道:“娘亲也是为了哥哥跟咱们一家人。”

    温夫人听她提起长子来,眉头下意识一蹙,旋即才慢慢舒展开来,按住女儿的手哽咽道:“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略微一顿。她紧接着马上又说:“燕家那门亲事,在你们小时瞧着的确是好。可如今再看,你若真嫁了过去,将来可得吃多少苦?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娘拿你当心肝疼,可不愿意见你吃苦!”

    一番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坚定有力。

    温雪萝就多相信了几分,也知自己方才的话说得过火了,便不再辩驳,反而顺着她的话应和了几句,乖巧地点了点头。

    温夫人这才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在想,京都上下,眼下适龄的未婚儿郎,想寻个高门第的,似乎真的没那般容易了。一股愁意渐渐涌上她的心头,但她望着女儿那张脸,又不禁想,希望仍大得很。而且燕淮死了,死的委实够解气。

    这般想着,她面上勉强的笑意便慢慢多了两分真愉悦。

    *****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头顶上原本晴朗的天在时间流逝中被累累乌云覆盖。

    云层缓慢叠加,像一汪泼了的墨。

    如意的马车就停在门前,马儿神情萎靡,往一旁的树旁踢着腿。

    轰隆——

    天上忽然炸开了一道响雷,健硕的马立即像是急着归巢的小鸟一般,想要将身子躲进树下去,惊慌失措地打着响鼻。

    此刻坐在谢姝宁跟前的如意,亦如它一般惊慌,摇着头说:“主子除了那夜酩酊大醉过一回外,其余时候瞧着都没有什么异样。哪怕是出门前,都还看不出一分不对劲来。消息传回来后,我只记得主子曾说过,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要拿那把老国公爷留给他的弓随葬。今晨,我便匆匆去了主子房中寻他留下的那把弓,谁知却在弓下发现了一封信。”

    在场诸人听到这话,面色顿时便都变了变。

    尤是谢姝宁,当即便急声问如意:“信呢?”

    如意一惊,赶忙慌慌张张地掏出已经开了封的信递了过去。

    信很短,不过薄薄一张纸。

    字迹工整,毫无潦草之意,说明写信之人当时十分镇定。

    谢姝宁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信纸摊开,仔细低头看了起来。她一面看一面问:“可是他的字?”

    她见过燕淮的字迹,但到底不是日日都在一块的人,对他的字迹不甚熟悉,无法辨认。如意便不同了,燕淮的心思他看不透,但燕淮的习惯、字迹之类,他必然比他们都要更加了解。

    果然,一听她询问此事,如意便点头道:“肯定是主子的字,不会有假!”

    谢姝宁半松了一口气,微微一颔首,继续看起信来。

    屋外雨意已近在眼前,却一直到近酉时,大雨都还未落下。

    门窗半开,凉风一径朝里头吹来,将谢姝宁手中的信吹得哗哗作响。

    她捏着这封薄薄的信,忽然失笑,喃喃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耳尖的吉祥听见这话,忍不住悄悄拉了如意一把,皱眉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信上说,主子若过了十五还未回,便撤了看守老夫人跟二爷的人……”如意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信上所书的内容,一连看了三遍才敢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吉祥愣了愣,抓着如意胳膊的手下意识用力了些:“怎么可能?”

    今天便是十五!

    据他们所知,明日成国公燕淮殁了的消息便会传遍大街小巷,昭告天下。

    时间竟凑得这般巧……

    吉祥面上蓦地露出惊讶之色来,惶惶扭头看向谢姝宁,嘴角翕动。

    谢姝宁察觉到他的视线,对视过去,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吉祥的面色愈发古怪起来,良久点头说道:“万老夫人住进燕家的翌日,主子分别去见过万大人和……”

    “二爷母子?”谢姝宁轻声接上话。

    吉祥知道她一定能想到,听她接话也没有觉得疑惑,只点头应是。

    谢姝宁眸光微闪,道:“看来,你家主子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了。”

    如意最是一头雾水,在旁听着,闻言急忙问:“您的意思是?”

    “死的那个,只怕是狐三。”谢姝宁垂眸,盯着那封信上的墨字,低低道。

    燕默石啊燕默石……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眉宇间自得知消息后便未曾消失过的郁色渐渐被困惑取代。

    燕淮那样的人,若有心想要隐瞒,又怎会特地给如意留下这样一封信来暴露自己。他分明是故意的……

    “主子没死?”

    思忖间,她听到如意尖叫了声。

    她笑着看了过去,若说她先前只是疑心燕淮还活着,在知道狐三的事情后,便约莫有了五分怀疑,而今这份怀疑已至九分。缺的那一分,只是因为她还未见到人。

    她对如意道:“九成可能。”

    哪怕是十分,她也不会将话说满了。任何事在未到最后一刻的时候,都有可能出现变数。

    如意却已经高兴得分不清南北,胡乱将吉祥一把抱住,直嚷着:“万幸!万幸呀!”

    吉祥揪着他的后领将他拉开,皱着眉头说:“冷静些!”

    可他焉能冷静得下来,松开吉祥后便扑到谢姝宁脚边磕头道:“八小姐,请您帮主子一把!”

    “胡闹!”吉祥在后头踹他一脚,“八小姐怎么可能会不帮!”

    谢姝宁看着像是重新活过来的两人,嘴角微微一勾,面露微笑,须臾笑意一敛,她正色道:“若这事是你家主子的主意,要想找到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意静了静,试探着问道:“那,明日还要不要将看守的人撤走?”

    谢姝宁略一迟疑,道:“照信上说的办。”

    燕淮不是会因为一时兴起便胡来的人,他既留了这样的吩咐给如意和吉祥,那必然就有别的用意。

    言毕,她望向吉祥,道:“你也看一看吧。”

    吉祥谨慎地接过信,看完后不由惊讶地道,“铁血盟的人全部镇守泗水?”

    谢姝宁倒笑了起来:“他素来疼爱娴姐儿,怎么会不将她的事安置妥当。由此可见,突然搬去泗水,也根本不是为了避暑小住而已。”

    吉祥沉默片刻,少顷说:“主子他为何这般做?”

    “万老夫人只怕是知道内情的。”谢姝宁摇摇头,前世万老夫人这会根本没有病得这般重,燕淮对万几道下手也是远于他对小万氏母子下手,不像今世,几件事发生的时间都被打乱了,因而她根本不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霍地站起身来,道:“不论如何,要先将人找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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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为饭奋斗

    为今之计,的确只有找到燕淮,才能知道这一出,到底是为哪般。

    吉祥点头应了下来,如意随他一道回成国公府,照着燕淮留下的信中所言将府中一应事宜安置妥当。

    二人走至门外,如意忽然想起一事来,遂问吉祥:“八小姐她,不是马上就要南下了吗?”既要南下,自然也就无法继续留在京都了,他不禁有些担忧。

    吉祥见状难得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暂且怕是不会走。”

    如意闻言立即展颜,想要仔细问一问,又觉不必多问,便只收了心同吉祥一道往南城去。

    零星的雨丝,也终于从云层中坠了下来。

    谢姝宁斜倚在窗边,朝着窗外探出一只手去。

    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她掌心处,渐渐积成了小小的一汪泉水。她看着,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忽地将手一翻,掌中雨水哗哗朝地上流去。须臾,她收敛了心神,收回手,嘱人关了窗子不要让渐大的雨水打进来,随即理一理微卷的衣袖,准备往上房去。

    她领着青翡出了门,走至廊下,青翡“哗啦”一声将油纸伞打开来,高高举起,将谢姝宁纳于伞下。二人这才往细密的雨丝中闯了进去,沿着青砖铺就的地面一路朝宋氏那去。

    先前玉紫被宋氏打发来问话,谢姝宁让她去回宋氏,暂且不必再准备那桌席面,这会想必上房那边已经全被疑问给笼住了。

    谢姝宁一面缓步走着,一面在心中斟酌该如何同母亲解释。

    慢慢大了起来的雨沿着光滑的伞面扑簌簌滑落下来。重重落在地上又被溅起,打湿了她脚上穿着绣鞋。

    青翡赶巧低了下头。眼睁睁瞧见了,忙说:“哎呀。合该先去取了木屐来,换上了才好走路。”

    若不然,这雨过会再大点,等走到上房,指不定这双鞋子便该湿个泰半了。

    青翡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鞋,谢姝宁却没半点心思多想自己的鞋子。她想着的,是怎么告诉母亲,她忽然间没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延陵去了。延陵宋府,她只住到五岁。可京都呢?两世相加,她都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

    饶是母亲,也已在京都住了十来年。

    一口软糯的江南话,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成了地道的京都口音。

    她跟哥哥更是,几乎已忘了延陵话该如何开口。

    她在伞面下摇了摇头,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跟胆怯。

    须臾片刻,上房已至。

    她刚露面,守在门外的丫鬟便瞧见了她,急忙墩身先行一礼。后转身去撩帘,等她走近了进去。

    小五盘腿坐在门口听雨,看到她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自打从惠州回来后,小五便一直跟在宋氏身边。如今已同宅子里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熟悉得很。

    谢姝宁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又撇下了青翡,自己一人往东次间去。

    宋氏正跟玉紫在临窗的大炕上看花样子。听见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看。

    玉紫乖觉地收了炕上的东西,先行告退。留下她们母女俩说话。

    屋子里一静,因下了雨,有些微凉。

    宋氏招呼她过来坐,拍一拍炕沿,担忧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无事,先前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必继续准备了,甚至于连南下的日子都延后了。

    谢姝宁走近坐下,摇了摇头:“只是些小事,要拖上几日。”

    “是善堂的事?还是铺子的事?”宋氏将自己知道的事都拿出来问了一遍。

    谢姝宁便笑了笑,随手拿起炕上剩下的那一块花样子把玩着,一边佯作随意地道:“没有,阿蛮只是在想,咱们这会南下,最热的那两月可不就都得在路上过?一个不慎,再病了。”

    宋氏仔细听着,不疑有他,点头赞同:“这话倒没错,你身子骨不行,万一在路上病了好的就更慢了。既如此,那就干脆等到暮夏时,再启程如何?”

    先前一径说要走,一来是因为谢姝宁想走,二来宋氏当时眼睛未痊愈,众人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起谢家来,一想到谢家也在京都便都觉得有些呆不住。可如今日子长了,他们反倒是丁点不在意谢家了。

    宋氏便拍板道:“便先这么定着吧!”

    谢姝宁愧疚地笑了笑。

    宋氏攥住她微凉的手,笑着说:“暮夏时启程正好,这天越走越凉快,可赶在入冬前咱们怎么着也该到地方了,也就不必怕冷,着实不错。”

    谢姝宁暗暗叹口气,点了点头。

    “对了,虽然先不走了,但那顿饭既已请了,这会却说不准备了,是不是有些不像话?”宋氏问道。

    说起来,延陵回不回,何日回,她其实并不大在意。

    她有意准备这桌席面,一来的确是为了同几位有恩于他们的人道谢,二来却也是为了趁此机会,顺道仔细看看燕淮……

    先前她没有那样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曾拿燕淮当普通小辈看过,眼下难得有了个由头,正好仔细瞧一瞧。再者汪仁也在,她素来相信汪仁的话,事后再问一问他如何看待,心中也好有个比较。

    若可行,阿蛮的婚事,她今后也就不必多忧心了。

    “我先前巧遇了印公,看印公的样子,只怕最近忙得很,精神瞧着也不成。”谢姝宁信口说着,“左右这顿饭迟早是要吃的,也不急在这一时,若叫印公百忙之中还得特地抽空出来光为吃两口酒菜,咱们岂非反倒办了坏事?”

    宋氏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听见汪仁近日似乎十分忙碌,便也应和着她道:“这倒是,那便再过些日子吧。”

    席面的事宋氏管着,请客的事,却一直都是谢姝宁在负责,宋氏向来对她办事很放心,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哪里知道,谢姝宁转身出了上房便派了小七去通知汪仁,宴席取消了,旁的一概没有……

    可汪仁哪里会不知道这事是为何。

    先前他便知道,燕淮也会一道去,而今人死了,上哪里吃去。

    但他还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连带着他也没得吃了?

    他可自打听说宋氏会亲自下厨后,便一直等着盼着,只等日子到了飞奔而去的,这会却告诉他说不吃了……

    “她可真是着魔了。”手指摩挲着杯身,汪仁冷笑了声,“为了个死人,连饭也不必吃了。”

    小七在旁将头垂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啪嗒——”

    一声脆响,汪仁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小七的头几乎垂到了地上。

    汪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沉着脸,将掌心的碎瓷往桌上倾,随即慢条斯理地道:“回去吧,告诉她,照常把饭备上。”

    言毕,他才抬眼斜睨了一眼小七,说:“她倒长本事了,还敢在本座这耍心眼。”

    小七咽了口唾沫。

    汪仁摆摆手,“走吧。”

    小七闻言,忙不迭地转身跑了。

    回去后,将在汪仁这听到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落地尽数转述给了谢姝宁。

    谢姝宁听得一头雾水,她怎么就在他跟前耍心眼了?汪仁汪印公是何许人,她怎么敢在他面前耍心眼……左右只有被揭穿的份,她何必多费那功夫……

    小七道:“印公似乎觉得您说要将宴席时间另定,里头还有其他用意。”

    谢姝宁微怔,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声。

    这哪里是她在耍心眼,分明是他汪印公浑身上下心眼长多了!

    她不禁失笑,看着小七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回,倒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此刻身在东厂的汪仁,已然开始召集人手。

    他玩着桌上那一堆雪白的碎瓷片,低着头吩咐下去:“去,把西越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燕默石那竖子给找出来。”

    早在那具尸体被送到东厂时,他便在怀疑,这根本不是燕淮。

    能从他手里分近一半东厂的燕淮,知道怎么讨肃方帝欢心的燕淮,能将锦衣卫从死狗一条变成活龙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旁人信不信暂且不论,他反正是不信的。

    只是他心不在这,懒得管。更何况这事被谢姝宁知道了,这丫头的心还能不死吗?

    人都死了,她不死心又还能如何?

    于是在谢姝宁找上门来时,他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把这具尸体就是燕淮的理由,一一说给她听。

    可那丫头的性子,从来跟普通深闺少女迥异,他连尸体都亲自给她瞧了,她竟还不信!

    燕淮不出现,他想吃的那桌饭,就休想吃上。

    臭丫头,鬼迷心窍了……

    手下一个用力,大点的那块碎瓷被他一下碾得粉碎,他抬起头来看向面前整整齐齐站着的一堆人,补充道:“你们几个先去找找万几道的踪迹,我要亲自见一见他。”

    他在宋氏那赖着吃过饭,可从来也没吃过宋氏亲自下厨做的菜。

    若就这么舍了这次机会,只怕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桃花眼眯起,他轻笑:“至于燕默石这小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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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吃惊

    然而,肃方帝那边,东厂仍将燕淮已逝之事报了上去。

    且不论肃方帝心里头是什么意思,不论如何,汪仁都不能将疑心燕淮还活着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眼下这等节骨眼上,但凡出点波折便要牵动后头的一连串事,又恰逢肃方帝正在爱发脾气的时节,没准一个不慎便先真将燕淮给整死了,甚至于还得牵累他。

    左右是燕淮折腾出来的事,他只需将人找出来丢到谢姝宁跟前便是,至于后续如何,同他可没有半分干系。

    汪仁泰然地将命令吩咐了下去,后自去见了万几道。

    几年前,万几道在他手底下吃过亏,二人的关系着实同“好”字不沾边。兼之万几道而今虽风光得了赏赐从大理寺出来,明面上瞧着似乎洗清了冤屈,而且还叫肃方帝心觉愧疚,对其加以补偿了。可事实上,万几道失势了。

    放眼望去,一朝官员,有几个不是见风使舵,风吹两边倒之人?

    万几道如今命是保住了,兵权也还在他手里搁着,但众人皆知,既几个御史上几本奏折弹劾一番便能叫肃方帝对他起了疑心,随即证据便一桩桩地往外冒,直将万几道送进了大理寺去受审。

    故而,虽则他最后无罪释放,朝野中的气氛却早就悄悄地变了。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无形中证明了定国公万几道,根本不足为惧……

    只要手段使得得当,只要摸清楚了皇上的心思。简直便是手到擒来之事。

    万几道自己,当然也深谙此理。所以一出了大理寺回到万家,他便闭门不出。连半点声音也不曾往外透露。

    刚刚才吃了一顿苦头,唬出一身冷汗带着伤回来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蛰伏。因万老夫人病了,他身为独子又不能不尽孝,故他人还未到家时,便已先快马加鞭派了人回来知会万夫人,先行将万老夫人带回万家。

    赶巧了,燕淮不在。他这才敢放心让万夫人去。

    结果万老夫人接回来后,却日日咳嗽,连话也说不利索,病症竟是在短短几日间加重了许多。

    万几道得知消息后,撑着受伤的身体,拄着拐去见了母亲。

    站在床前,他沉声唤了两声“娘”,可阖着眼似睡去了的万老夫人始终没有反应,良久才在万夫人轻轻推了下肩头时缓缓睁开了日渐浑浊的眼睛。似乎过了好一会。她才辨认出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是儿子,随后嘴角吃力地一弯,轻喘着说:“万幸……”

    她每日浑浑噩噩地躺在病榻上,外头的事她一概不知。许多过去的事,她也渐渐记不清了,却牢牢还记着自己那天夜里都同燕淮说了什么话。她记得。自己求他不要一错再错……

    万老夫人侧过头去,重重咳嗽了两声。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却忽然听到万几道在边上低低道。“娘,那孩子前几日来见过儿子。”

    “……他,去见了你?”咳嗽声戛然而止,万老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万几道将屋子里的人尽数都打发了下去,一面轻轻按了按万老夫人的肩,示意她躺着便可。他铁青着脸,口中放低了声音道:“他来问当年的事。”

    说这话时,他望向老母时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似恼恨似失望又似痛心。

    “他问我多年来,为何一直不喜他。”万几道嗤笑了声,在床沿的椅子上坐下,“只要一瞧见他,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些龌龊事来。阖府上下,都拿如儿当心肝宠着,亏欠了小妹多少,只怕是数也数不清,她倒还长了脸连男人也抢上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硬生生成了个不知廉耻的蠢物!”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而今只要一想起,万几道仍气得浑身哆嗦。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宠的妹子,她却拿他当什么?拿小妹当什么?拿万家当什么?

    还有燕景,那混账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连他也一并都耍了!

    说到气闷处,他努力握紧了拳头,方才压制住:“您可瞧见了,他们俩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二人身上的劣根倒叫他继承了个透!”

    只要一瞧见燕淮,他便忍不住生气。

    疼宠多年的妹妹却是个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及的人,认识多年的挚友又将他耍得团团转,他记恨多年,但凡见到燕淮,便觉迎面被人扇了两个大耳光,直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偏生冷静下来又觉自己一家亏欠了小妹太多,歉疚感潮水般涌上来,愈发叫他心烦意乱。

    他看一眼万老夫人,知她命不久矣,他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气她,憋了又憋将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万老夫人这才哑着嗓子轻声道:“不怨如儿……是我哄了她嫁的……”

    万几道眼睛一瞪,“哄?怎么哄?两家可是过了庚帖的!”

    “她只知燕家派了人上门提亲,却不知是同哪个提的。”万老夫人的声音忽然镇定平稳了下来,苦笑了声,“我哄她,说是她。”

    大万氏只爱吃喝玩乐,家中一应事宜,甚至于连她自己身上的事,她都不大清楚,又何曾多注意过自家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妹妹。即便是万老夫人,当初燕家派来的媒人说是给小的说亲,她还吓了一跳呢。次女更是头一回仔仔细细地同她诉说她跟燕景之间的缘分,直听得她发愣。

    万老夫人叹了声,“如儿不愿意嫁,说要离家独居去……”

    万几道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事,面色微变。

    这样的话,的确像是如儿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胡乱开口说的。

    “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燕景的。”万老夫人咬了咬牙。提着一口气,“她说要么死要么离府独居一个人将孩子带大了也好。不论如何也不肯将孩子去了。”她说的渐渐急了起来,眼神涣散。“我多想一碗药给她灌下去啊……可你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若真那般做了,只怕她睁开眼便能自裁了!我也是没有法子,到了出阁之日,只能想法子将她迷晕了送出……”

    一句话还未说完,万几道霍然站起身来,截然道:“娘可知道自己如今在说什么?”

    万老夫人又咳嗽了起来:“人之将……将死其言也善。”

    万几道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愤怒至极。“难怪!难怪那日我背着她出门,她连半点声息也无,我还当是心中愧疚不敢言语,您却同我说,她当时根本不清醒?”他气红了眼睛,“您疯了呀!她腹中的孩子若不是燕景的,又是谁的?即便真不是燕景的,她既想生,便生了又何妨。大不了生下来交由儿子来养,当是万家的孩子瞒也瞒过去了!”

    万老夫人捶着床榻哭道:“若如此,如儿将来便只能远嫁……为娘如何舍得……”

    到底还是她的心太偏,偏得什么也不顾了。

    “娘的话。儿子已经没法信了!”万几道丢开了拐杖,扭头就往外头走。

    他一瘸一拐,走得却飞快。

    然而还没走几步。忽闻树上一阵轻响。

    眉头一皱,他立即抬头循声望去。猛地发现高耸的树干上坐着个着月白衣裳的人。

    “汪印公!”他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四处看了一圈。

    汪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声道:“万大人这府里的戒备也委实太松懈了些,西北角几乎全空了,这可不像样子。”

    万几道见他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又听他说府里守卫松懈,不知他都动了什么手脚,顿时脸色一白。

    汪仁从树上一跃而下,道:“罢了,闲聊多的是机会,今日原是有要事需问一问万大人,咱家问完即走。”他可不是来斗殴的。

    万几道冷笑:“何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仁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此刻再唤人,也不过是于事无补。

    汪仁见他知趣,面色好看了两分。他开门见山地问起燕淮的事来,听得万几道面色发黑,眯着眼睛看他,久久不开口。

    “忘了提,本座方才光明正大听了些闲话。”汪仁束手倚树而立,悠哉悠哉地道。

    万几道的脸黑了又白,“尸体就在东厂,印公知道的只怕比我清楚。”

    汪仁耐心告罄,嘴角笑意渐敛。

    站在树下,他心头莫名焦虑起来。

    他不知,与此同时,同在找人的谢姝宁,却意外比他快了一大步。

    她亲自去了一趟泗水,想见燕娴。到了地方一看,她却怔了下。燕娴所在的这座宅子,并不是她所知的那一座。前一世,燕淮在泗水也有宅子……记忆有些模糊了,她却记得那是座十分不起眼的小宅子,只听人说燕淮得势后,依旧很喜欢那座他少年时在泗水住过的宅子,很是整修了一番,故而外边看着不起眼内里却十分精致奢靡。

    现在想来,难道那时里头住着的人,是燕娴?

    当时可还有人传言,是燕淮金屋藏的娇呢。

    她沉思着,一转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座二进小宅子。

    心头一震,她鬼使神差地想去探一探究竟。

    她只带了吉祥跟小七过去,一路只觉心跳如擂鼓。

    吉祥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早前来时便派人四处都打探过,只是间外地行商的宅子,平素无人居住。”

    他不解谢姝宁为何突然想去看一看,谢姝宁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自己陡然间想到的事。

    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处,她看着准备叩门的吉祥摇了摇头,指了指墙。

    吉祥愈发不解,但仍照做了。

    丽日下,草长莺飞,初夏已至。

    三人才到墙内,便都傻了眼。

    树下穿着短打,正背对着她在磨刀霍霍的少年,身形那般眼熟……

    像是已有察觉,磨着刀的少年背脊忽然绷紧。

    谢姝宁瞧着,怔怔往前,忽然踩上一片干枯的落叶,发出一阵簌簌轻响。

    他蓦地转过头来,见是她,登时惊慌失措起来,手一松,刀已朝下坠去。

    她大惊,“小心!”

    燕淮猛地回过神来,一个俯身又将刀捞了回来,而后愣愣地问谢姝宁:“你这会,不是该在去延陵的路上了吗?”

    谢姝宁看着他,好好的,能跑能跳能说能动,不禁长舒一口气,只眼眶忽然一红,鼻子莫名发起酸来。

    众人遍寻不见他的时候,他却就躲在泗水!

    欢喜恼怒安心……各色情绪蜂拥而至,她忽然大步走近,一把捋了腕上玉镯砸过去,怒道:“这话谁都能问,偏你不该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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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欢喜

    羊脂白玉的镯子,质地细腻,在日光直射下白得近乎透明。

    烈日灼灼,逆光而来的镯子笔直地朝两步开外提刀呆立的少年掷去,一副去势汹汹。然而以他的身手,区区一只玉镯,又是从谢姝宁手中丢出的,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他若想避,不过易如反掌。可镯子迎面而来,他却并没有躲,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镯子重重砸上自己的额角。

    这一掷,因为她五位纷杂的情绪,而显得力道十足。

    燕淮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顿时便红了一块,竟是真的伤到了。

    玉镯叮咚坠地,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他丢开了刀,俯身将掉落在脚边的玉镯捡起握在手中,而后伸直了腰,摊开手面向谢姝宁,轻声问:“要不要再砸一次?”

    眼头不准,饶是他没躲没避,也只堪堪砸到了额角而已。若真是生气,只这么一下,如何能消。

    谢姝宁不曾料及他会是这般反应,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哭笑不得。她抓着自己被初夏午后的暖风吹得鼓起的衣袖,摇头道:“傻子,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呢……”

    燕淮浑身一震,下意识朝她望了过来,明亮如秋水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太多情愫——

    思念、欣喜、担忧、疑惑、不忍……

    终了,一一沉淀,他漆黑的瞳仁幽深犹如古井,里头倒映着的,只有她单薄的身影。

    她生得高瘦。骨骼纤细,罩在衣衫之下的腰肢似乎不盈一握。瞧着柔弱无骨,像朵清晨时分仍笼在薄薄水雾烟气里的半开芍药。可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柔弱的人。

    他缓缓收紧了手中的玉镯,淡如水墨描绘的双眉微微皱起。

    依稀间,倒成了今世唯有谢姝宁知悉的那个燕淮。

    像隆冬的湖水,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结了冰的湖水低下藏着的却是一汪温暖的春水……

    她暗忖着,下一刻,他是不是就该同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同她说些“我不想见到你”。又或是“不耽搁八小姐了,还是请早些南下吧”之类的话?然后她听了自觉脸面挂不住,心中又难过,转而扭头便走?

    谢姝宁的两道秀眉也慢慢蹙了起来,她抿了抿嘴,旋即咳嗽两声,微微别过脸去,道:“燕大人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这样问着,唇齿间似乎又有浅薄的酒意慢慢浮现了上来。

    耳上一热。她忙伸手覆了上去,视线却一直没从燕淮身上挪开。

    好容易见着了人,她只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又会像是那天夜里一般。转瞬间便会从她面前消失。

    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说:“我配不上你。”

    谢姝宁一怔,她想了那么多种可能。却从没有想到过,他竟会这般说。

    她紧紧拧起了眉头。

    “阿蛮……你当得起更好的人。”他定定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谢姝宁蓦地被他激怒,冷笑起来:“你配不配的上。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微微一顿,她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燕淮身上,冷然道,“燕默石,你敢不敢说真话?”

    燕淮呼吸一窒,想要往后退开一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

    “说完再动!”

    燕淮愕然地看着她,隔了一会方才道:“因为我不想娶你。”

    谢姝宁原本还屏气凝神地听着,结果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当下气得头都疼了。

    她垂眸,面无表情地慢慢松了手。

    方才燕淮的话,吉祥也听见了。他暗自咬牙,对自家主子做的事说的话,都可算是无言以对了。先是好端端的突然假死,而今意外被他们给寻见了,却对谢姝宁说出“我不想娶你这样的话来”,谁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魔怔了!

    他有些不敢再看下去,这事叫图兰知道了,倒霉的还是他……

    他跟边上的小七对视一眼,俩人面上皆有掩不住的担忧。

    就在这时,谢姝宁忽然看着燕淮笑了下,语气温和地道:“燕大人可知道胡乱亲了人,却不想负责的后果?”

    话音未落,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蓦地握紧了拳头,直勾勾朝着燕淮脸上打了过去。

    打人不打脸,她今日偏就还要往他脸上揍了!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

    她一拳头挥了过去,面上还笑吟吟的,“登徒子,打杀了也无妨是不是?”

    她活了两辈子,也从没有遇上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而今拼尽全力打出一拳,只觉心肺间郁气随着这一拳头都一块被打了出去。

    然而她到底不会武,力气也不大,打人哪里像样子。

    拳头落在燕淮面上的那一瞬,她怀念极了图兰……

    眼看着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竟当着众人的面动起手来,小七跟吉祥都傻了眼,又见燕淮避也不避,拦也不拦,顿时急得焦头烂额。二人呆愣愣看着,想上前去阻一阻,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何况再来两个谢姝宁也根本伤不到燕淮多少……

    这么一迟疑,谢姝宁的第二记拳头也痛快地落在了燕淮脸上。

    两下拳头打完,燕淮面不改色,她自己倒痛得咬紧了牙关。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接朝着燕淮倒了下去。穿着绣鞋的脚重重一下踩在了燕淮脚背上,连带着他一块被撞倒。

    “呀!”站在不远处的小七低低惊呼了声,忙扭头去看吉祥。

    吉祥撇撇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还是先寻个地方候着吧。”

    “好!”小七连连点头。转个身就上了墙头。

    吉祥紧跟其后。

    并不大的院子里,顿时便只剩下了谢姝宁跟燕淮两人。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将树梢上的叶子吹得簌簌作响。

    树下的二人摔作一团,狼狈不已。

    谢姝宁攥着燕淮肩头的衣裳。想要爬起来,腿脚却觉无力,刚直起上半身结果又重重跌了回去。乌黑秀丽的长发散落下来,扫过燕淮的鼻尖。呼吸一顿,被压在底下的少年面上一热,身体里的血像是沸腾了一般,尖叫着将理智围成的堤坝瞬间冲垮。

    她白皙的脸庞就在眼前,纤长的羽睫清晰可见,还有下头淡红的唇……

    她轻声呢喃着:“打人也不容易……”

    心头一阵狂跳。燕淮霍地伸出手去,一把扣住她的后脑,近乎狠辣地吻了上去,撷取着那朵他心心念念的沙漠玫瑰。

    唇舌摩挲纠缠,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炽热。

    她一怔,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却只轻轻握着,并没有用力推开。

    就在这时。候在墙后的吉祥跟小七心中各自有些不放心,遂互相打了个眼色,一道悄悄溜上墙头小心窥视着,结果谁知才上墙头。便撞见了这样一幕。而且女在上,男在下……

    小七沿着墙壁倏忽滑了下去,抱着双臂摇摇头。暗自感慨——墙头果真不是能胡乱爬的!

    吉祥也随即落了下来,瞥一眼小七。心头念头万千,冒的最快的那个。却是回头要不要寻个机会跟图兰试一试……脸上一红,他背过身去,作语重心长状道:“权当不曾瞧见便是了,万不可叫主子知道。”

    “那是自然。”小七点点头,躲去了角落里。

    墙内,却是一派旖旎之色。

    滚烫的吻,像一把火,一经点燃便熊熊燃起,将燕淮心头最后的那点犹豫悉数焚烧殆尽。

    近乎本能般,他蓦地沿着她雪白如瓷的脖子吻了过去,轻轻舐咬了一下。

    谢姝宁浑身一哆嗦,猛然回过神来,身子往后重重一仰,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然而还未站直,不妨底下的人一伸手又将自己给拽了回去。

    她羞恼,喊他:“燕默石!”

    那只手却越收越紧,直至一把将她收入怀中,死死禁锢住。

    他紧紧抱着她,缓缓闭上眼,低声道:“阿蛮……我想娶你,想得都快疯了。”

    他不敢睁眼,不敢看她,惴惴不安得厉害。

    “那就,娶了吧。”

    少女清丽婉转的音色,忽然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他霍地睁开眼。

    她定定看着他,眼神明亮如星,斩钉截铁地道:“既想得都快疯了,那就娶了吧。”

    耳里嗡嗡作响,他呆愣愣地看着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了那句“那就娶了吧”。

    谢姝宁叹口气,慢吞吞费力地重新爬起来,站直后见他仍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摇摇头伸出手去,“快些起来,还有正经事没说。”

    他茫然地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比这事更要紧的正经事?

    玉似的皓腕在自己眼前来回晃荡,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骨碌起了身。

    他斟酌着,道:“我身上流着的,不是燕家的血。”

    谢姝宁正收回手在收拾自己散了的发,闻言一怔。

    “我身后的那条路,坎坷不平,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他凝视着一脸错愕的她,“不过现在,便是你不想嫁,我也已经不想放开你了。”

    意外的,眼前的少年缓缓跟谢姝宁记忆中的那个燕淮身影重叠在了一块。

    她默不作声地听着,面上逐渐重归平静,垂下手,一头黑发便流水似的垂在身后。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神坚定:“便是地狱,我也陪你一道下!”(未完待续。。)

    ps:  痛哭流涕,你们不会知道这章俺到底写了多久的……总算是定情了,撒花~~不过只是这种程度就写的内牛满面了,亲爱的你们说,洞房真的一定要肉一把咩?

第377章 心伤

    她已死过一回,分明早早便在九泉之下打了个来回,而今又有何惧?

    骄阳似火,将站在天光底下说话的她也染上了碎金般的颜色,夺目耀眼,却又舍不得叫人移开眼。燕淮定定望着她,只听得自己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好容易才平静了些,这会却又全乱了套。

    一声又一声,犹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身上蹦出来一般。

    静默着,时间飞逝,风声渐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朝谢姝宁伸出手,努力微笑,一字字道:“若真要下地狱,也只我去便好。”

    谢姝宁微怔,旋即粲然一笑,并不多言,只伸出手,迎着那只摊开的手掌递了过去,正色说道:“绝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绝不会!

    前一世,他尚能走得那般远,高高地站在年幼的嘉明帝背后,当他的摄政王。今世,他又焉会坠入炼狱?

    至少,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掉进去!

    谢姝宁攥紧了他的手,放缓了声音说道:“死的那个,是狐三是不是?”

    听她提起狐三,燕淮面上露出两份讶色来,须臾却又变作了隐隐的自豪之色:“我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却忘了算你……”临别之际,他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敢,生怕自己多看了两眼便忍不住推翻全盘计划,因而他一项项算计过去,却没多往谢姝宁身上想,何况他一开始便认定到了日子,她必然是要南下延陵的。

    谁知。她非但没走,竟还找到了自己。

    明明应该懊恼才是。他这会心里充斥着的,却满满都是对谢姝宁发觉那是狐三而突生的骄傲。

    他认识、喜欢的阿蛮。合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手下微微用力,他竟是彻底舍不得松开了。

    先前的那些迟疑、挣扎、退缩,在这一刻似乎都成了空,哪怕天崩地裂,他也再也不想放开她。

    “先前周嬷嬷出事时,狐三伸过手。”他牢牢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院中那两条石凳前,等她坐下,这才用不舍地松了手,一根手指便要松上好一会。简直恨不能长在一块。

    一阵烈风吹过,将谢姝宁披散着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

    她手忙脚乱地去抓,素白的手指在墨色发丝间翻飞,却苦于风大,半响不曾将头发握拢。

    燕淮就站在她面前,见状下意识伸手往她身后一探,虚虚一抓,一把又厚又密的青丝便安安稳稳地躺在了他的掌心里。

    日渐炙热的风仍在一阵阵地吹,但那把长发。却再没有胡乱扬起。

    说白了心迹,他倒忽然间便连丁点尴尬羞怯之色也没了,握着她的长发,面对面看着她。轻笑:“糟,我可不会挽发。”

    谢姝宁瞥他一眼,将头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道:“你若会才是糟。”

    未娶妻的男子,竟会梳女子发式。那可才真叫古怪。他不会,再正常不过。

    谢姝宁四下一看。只见二人方才摔倒之处躺着几截颜色极好的断簪,不禁唏嘘,随即从身上掏出一方只在角落绣了枝辛夷花的浅青色帕子来,权当发带,将头发松松给绑了起来。

    一面绑着头发,她一面指示起了燕淮:“去把那几截断簪拾起来吧,回头拿了赤金补一补,兴许还能用。”

    燕淮便三两步走了过去,巴巴地捡起,搁在掌心里带过来。

    他打量了两眼,道:“成色这般好的玉簪,倒不常见。”

    说话间,他蓦地想起方才那只玉镯来,虽不曾细看,但似乎也是罕见的贵重之物。

    “还算是寻常,只这枚是先前娘亲给的,就这么丢了未免可惜。”她摇了摇头,伸手去接了过来倒在一旁的石桌上,“万幸,瞧着像是还能接起来的。”

    燕淮循着她细白的手指看过去,指下躺着几抹翠色,鲜艳欲滴。

    他心尖一颤,仰头看了看天际,忽道:“你娘怕是不会高兴……”

    若没有这些事,他自然不担心,可而今他的处境,极不合适。

    谢姝宁仅听他方才说的那一句跟燕家有关的话,便知这事若叫母亲知道了,还得闹出好大一番波折。

    她娘千盼万盼,可只盼着她能嫁户好人家,嫁个知冷知热,家世清白,家中人口简单的好儿郎。

    “瞎担心什么!”谢姝宁嗔了句,问他道,“先前那件事,他们本就是冲着娴姐儿来的,照你的话看,狐三暗地里助了他们一臂之力?那就难怪你会挑上他了。”

    既有异心,何况又是差点害了娴姐儿的人,那便是早晚都要收拾的,能拿来做个替身,再好不过。

    想到那具尸体,她不禁蹙了蹙眉:“皇上已将狐三当做是你……”说着,她揪住了他的衣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好端端的,闹出一场假死阴谋来。而今全天下都将狐三当做是他,以为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便已殒命,若他再顶着这个身份出现,以肃方帝如今多疑的心思,不立即发话要了他的脑袋,那九成九都是睡迷糊了。

    思及此,她又急又气,攥着他的衣襟晃了两下,皱着眉头说:“往日里瞧着你也是个主意正的,这回办的事怎么瞧着一点不对!”

    先是假死,又特地留了信让吉祥如意放了小万氏母子,一边安置好了燕娴的事,自己却悄悄藏于泗水。不论怎么看,都没一件对劲的。

    “那天晚上,外祖母同我说了一番话。”燕淮苦笑了下。

    时至此刻,他原本觉得无法说出口的那些话,似乎也都变得不要紧了。他想要她,自然就不能瞒着她。谁叫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疾不徐地将当日万老夫人告诉他的话。复述给了谢姝宁。

    将上头的痂撕开,露出下头血淋淋的筋肉。还有从他出生之前便已经开始腐坏的人生。

    仿佛说了,便真的就麻木了。

    “我生下来便是个笑话。”说到最后,他轻轻叹了声。

    谢姝宁听得懵了,心中一跳,脱口道:“只一面之词,并不一定便是真的!”

    虽然,她已信了八分。

    若真是如此,那前一世燕淮为何每逢燕景忌日,必风雨无阻前去上香祭拜。却从未去见过亡母大万氏一面,便说得通了。

    头顶上明明还是大太阳,她却觉自己背上刹那间便已是汗涔涔一片,冰凉。

    她出了会神,方道:“万老夫人焉能糊涂到那等地步……”

    私自换了长女跟次女的婚事不提,甚至还让燕家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在她心中,燕家、万家的脸面,难道便真的什么也不是?还是她仗着两家都是世家,不便撕破脸。还是她认定燕景就一定会吃这个闷头亏?

    谢姝宁心神不宁地想着。

    燕淮道:“一面之词,自然不能全信。”微微一顿,他紧接着说起,“我花了三天时间。亲自一个个问过去,每个人的口径皆不相同。然而有一点,却始终未变。”

    他凝望她片刻。徐徐道:“她入门只七个月,便生下了足月的我。”

    谢姝宁脸色微变。

    “不论如何。她在嫁入之前,便已有了我。”燕淮说起大万氏来。像在说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谢姝宁望着他,见他神色冷凝,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戚。她轻声说道:“也许,他们本就两情相悦,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那样的话,于理不合,于情却勉强能够圆一些。

    “你还记得平郊外的胡家吗?”燕淮忽问。

    谢姝宁颔首,她怎么会不记得。

    燕淮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日虽来不及多说几句话,却多少也曾提了些。她原是在我娘跟前伺候的,忆起往事,立即便能想起来的,是我娘时常念叨的一个字——靖。她怀我时,不过才及笄没多久,又自小被娇宠长大,怕疼怕累怕苦,夜里时常梦魇。回回都在梦里念叨着一个叫阿靖的人。”

    “胡嫂子,一直以为她说的是阿金……”燕淮喃喃地说,“阿金是我娘未出阁前身边的大丫鬟,却在她出阁前夕,死了。夜里梦魇,急呼丫鬟的名,再正常不过,人人都只当她念旧仆,谁也不曾有过疑心。”

    他永远不能忘自己听到外祖母说出“赵靖”这个名字时,心头的震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他仍只想信几分,可庞大如同凶兽的事实却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由不得他不信。

    “还有那块玉,小时不明为何上头有个靖字,不敢问家中长辈,便去问乳娘。乳娘说,靖字有平安之意,这是母亲在盼着我平安长大。”他嗤笑,“全是胡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看向谢姝宁:“你瞧,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谢姝宁面色微白,蓦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握,敌得过千言万语。

    他心头一松,道:“家业、爵位……燕家的一切,既不是我的,我便还他们。至于该是我的,我一样也不会落下,他们容不下我便罢,可连娴姐儿也想要置于死地,实在太过不堪!”

    心念电转,谢姝宁忽然失笑,“铁血盟的人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你既连爵位也舍了,为何不索性一道将铁血盟丢给燕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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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谋划

    燕淮轻描淡写:“是留给娴姐儿的。”

    谢姝宁瞥他一眼,狐狸似的家伙,若不是早知他的性子,她这会定然也就被忽悠过去了。

    她抿着嘴微笑,声如珠玉:“铁血盟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不假,但如今的铁血盟,却是你重新一手整顿起来的,如果就这样直接丢给燕二,未免不值,留得好。”

    君子小人,也得分时候。若他真准备孑然一身离开,连带着将自己多年心血也一并留给燕霖,才真是糊涂透顶了。

    自然,铁血盟是留给娴姐儿不假。他若不是燕家的儿子,娴姐儿身上流淌着的却仍是燕家的血,即便不同父,至少还同母。娴姐儿自出生以来便一直避世而居,长至今时今日,认识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若身边没有得用又衷心的人看顾,哪里能行。

    小万氏跟燕霖,岂是会顾念亲情血脉的人,在小万氏眼中,说娴姐儿是眼中钉肉中刺,也是不为过的。

    只要他们是大万氏所生,便是她的肉中毒刺,一日不拔掉,便能疼上一日。

    日复一日的隐隐作痛,化了脓,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年有多少人对不起她,他们究竟欠了她多少。小万氏只要一想起故去的长姐,便忍不住握紧拳头,挑眉抿嘴。明明多年来,她左试探右询问,她那天真貌美的长姐嘴上一直说的,都是只拿燕景当兄长看待。

    可临了临了,嫁了不提。甚至于后头还有了燕娴。

    于小万氏而言,燕娴的存在。反倒比燕淮,还要叫她心生不快。

    也正是因为如此。燕娴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旦叫小万氏母子找到机会,他们一定就会如同山间猛兽一般,朝她扑过来,尖牙利爪,一点点将她撕成碎片。

    所以燕淮即便准备将一切撇去,却不会连身体羸弱的妹妹一道不顾。

    铁血盟尽数调出,守在泗水不提,连他自己。都藏匿于附近,只恐娴姐儿出事。

    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反倒是最安全之处。

    便是谢姝宁疑心死的那个不是他,却也从未想过,他有可能就在泗水,就在娴姐儿附近。

    她转过脸去,脸上带着一抹还未散去的微笑,对燕淮道:“皇上一定深觉可惜。”

    燕淮因为清虚道士的事。在肃方帝跟前很得青眼,十分讨肃方帝的喜欢,若非如此,肃方帝也不会特地将尸体送往东厂。要汪仁亲自辨明身份回禀此事。

    想到这,她蓦地记起汪仁来,迟疑着道:“印公只怕眼下也在寻你。”

    肃方帝那边要的急。汪仁不会故意拖延,因而消息一早便递了上去。认证那人便是燕淮。而今如果叫汪仁找到了人,以他的性子。保不齐会愉快地举刀下杀手。毕竟欺君之罪,里头还含了他的……

    只有燕淮真的死了,这事才能被彻底地盖过去。

    谢姝宁不禁有些担忧。

    “印公生性多疑,本也没打算瞒过他,只想着他会借此机会布下死局,叫我永远消失而已。”燕淮笑了一笑,“因而,他一定不会特地仔细辨明尸体的真实身份,即便再不相像,他也一定会在回禀皇上时说一模一样。”

    略微一顿,燕淮忽问:“倒是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明明没有任何漏洞,即便他们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不该这么快便找到他才是。

    更何况,找到他的人,还是谢姝宁。

    若换了是万几道抑或是汪仁,倒还可能说得通。

    然而哪怕是他们,也不该这么快。

    他狐疑地追问:“泗水有两座宅子的事,除了我自己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为了以防万一,这一回,他连吉祥如意跟娴姐儿,都瞒得死死的。众人知道的,只有而今娴姐儿住着的那一座而已。

    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谢姝宁会忽然带着吉祥跟小七翻墙闯进来。

    点漆似的墨瞳里,满满都是疑惑跟不解,“是何处出了纰漏?”

    谢姝宁支吾着:“只是凑巧罢了。”

    她怎么能告诉他,她是因为到了娴姐儿住着的那座宅子门口,发觉不是他前世在泗水的那座宅子,因而起了疑心?这事没有任何根据可言,只是前世许多人都知道,他经常会来泗水小住,也从不避忌旁人,连带着带动了一群想要巴结他的人,个个掏银子在泗水购宅子购地购池塘的,没多久便将泗水的宅子都给炒成了天价。

    所以,前世人人都知道的事,这一世不过正巧只有她知道而已。

    她继续道:“我先到了娴姐儿那,只是瞧着附近冷清连半点人烟也无,心下略有不安,这才起了心思想要打探下附近住着的都是什么人。”

    燕淮闻言,眼中疑惑之色不减。

    先前吉祥早派了人四处仔细查看过,不可能不告诉她。

    而且即便真是为了打探,哪里又需要不会武的她亲自出面。

    这话,不必琢磨都觉得假。

    谢姝宁有些讪讪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垂眸转开了话头:“你可有打算去找他?”

    燕淮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他从万老夫人口中得知的生父“赵靖”。他冷笑了声:“何必找他。”

    无媒苟合,是为不耻,不顾体面。

    过后无踪,是为不义,玩弄人心。

    甚至于,他有可能早有家室……

    他嘴角的冷然笑意含着几分苦涩,既然这么多年来,他都未曾露过面,时至今日,他又何必去寻他?

    燕淮摇了摇头:“他若有心,事情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当年外祖母打发了人出去找。却遍寻不见痕迹,只怕连赵靖这个名字也是假的。至少他的姓,一定不真。偌大的京都。翻遍了也不见他,时隔多年就更难寻了。我也无意找他。”

    生恩本就大于养恩,那人从未养育过他一刻,他便是见着了人,也一定喊不出父亲二字,何苦要见。

    燕淮看着谢姝宁,正色下了定论,“终此一生,我都同他没有分毫干系。”

    谢姝宁听着这话。恍恍惚惚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

    那大抵,是她生下箴儿的第一年。

    林远致深夜归家,浑身酒气,敲桌怒斥燕淮,只因有人说了句对燕景不恭之言不慎叫燕淮听了去,他一声不发拔剑便将那人的头给斩了下来。这样的脾性,怪不得人人都怕他。林远致自个儿胆小,见了那样的事是又怕又气愤,鲜少吃酒的人也愣是酩酊大醉了一场。说了一夜胡话。

    她在边上伺候了一夜,听了不少平素听不到的事,因而记忆深刻,也从那时。对那个叫燕淮的阴鸷男人,充满了惧意。

    然而如今想来,燕淮心中恐怕是极为感激燕景的。

    小时不知。只当父亲严苛不喜自己,长大了再想便知昔年的严厉冷漠样样都有缘由。

    一个男人。能将妻子同别人生的儿子用心的教养,甚至于还护着。这已是叫人想不明白的事了。

    若不是燕景根本不在意这事,便是里头还有别的内情在,又或是——

    他对大万氏,其实是有心的。

    所以才会一面恨着厌恶着,一面又忍不住为了她,护着她的儿子长大。

    复杂的人啊……

    谢姝宁暗暗叹了一声,敛了纷乱的思绪,对燕淮微微一颔首:“也好。”

    她方才知道这事,心里头也乱得很,只怕燕淮比她更乱。

    她霍然站起身来,低头问他:“想不想喝酒?”

    燕淮一怔,随即笑意淡淡地浮上他的脸,“想!”

    谢姝宁便面不改色地扬声唤了吉祥跟小七进来,让他们去找壶酒来。

    小七跟吉祥倒是不敢多看他们二人,话也不敢问,恭恭敬敬地应了“是”便飞也似地去找酒了。只片刻,小七便拎着酒飞奔而来,默默地给二人一人斟了一杯,这才低着头迅速溜走。

    俩人便坐在树下,小酌起来。

    谢姝宁浅尝一口,只摩挲着酒杯定定看燕淮喝。

    一杯又一杯,他倒像是不会醉,反而越喝越清醒。

    俩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将前几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总算是理清了头绪。

    一壶喝尽,燕淮丢开了酒杯,隔着石桌看她,眸光闪烁,像只撒娇的小兽,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若眼下上门提亲,你娘一定会使人拿了棍子打我出去吧?”

    谢姝宁失笑。

    他皱了皱眉,苦哈哈地道:“还有你哥哥……先前有次便像是要生吃了我,如今还不直接拿把刀来?”

    谢姝宁忍不住大笑,喝了酒,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然而笑着笑着,她蓦地想到,他说的倒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母亲跟哥哥,冲着眼下这样的情况,只怕绝不会答应。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主意来,但又觉不稳妥,不由蹙眉轻啜了一口杯中酒水。

    忽然,她听得燕淮道,“不过若请汪印公保媒,十有**能成。”

    她吃惊地看他一眼,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至申时一刻。

    因来时告诉了母亲晚间归家,她不便再留,只得先挥别燕淮,连燕娴也未见便先往家去。回城时,吉祥便没有跟着她一道走。

    等回到家时,天色已黑,宋氏留了人在门房上候着她,见她回来了才肯去休息。(未完待续。。)

    ps:  改了点内容,结果发现算错了,印公出场应该在下一章……顶锅盖遁走

第379章 糟心

    谢姝宁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好在赶了回来。近日来意外繁多,饶是母亲这样日日呆在家中不大理会坊间之事的,心里也多少有了几分疑虑担忧。若她们身边不曾发生过这么多近乎离奇的事,以她如今的年纪来论,母亲只怕连她私下出门一事便不会应允。

    她先去见过母亲,略说了几句话便催促母亲歇下,自出了门回房去。

    母亲让厨房里给她留着饭,这会见她回来了,青翡便去厨房里传话,须臾饭菜便一一端上了桌。

    一天之内,心境大起大落,此刻得了机会落座好好用几口饭,谢姝宁闻着饭菜香气,倒也真觉得又饿了几分。

    青翡取了筷子于她,又另取一双公筷在旁伺候着帮着夹菜。

    吃了几口,青翡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轻声道:“小姐,白日里,表少爷打发人来寻过您。”

    谢姝宁提着筷子夹了一粒丸子,闻言漫不经心地道:“哦?可说了是什么事?”

    “不曾说起,只说等您回来,抽个空见上一面。”青翡微微摇了摇头,一面放下筷子在边上为她斟了一盏清茶。

    谢姝宁轻轻咬了一口丸子,想着青翡的话,心头蓦地一跳,嘴里的那一小口丸子便似乎成了蜡,干巴巴的没有滋味,叫人不愿意吃。她胡乱嚼了三两下便将丸子给咽了下去,随后转过头问青翡:“可曾见着表少爷的面?”

    这些天,她忙着燕淮的事,心里头乱糟糟的。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见人,连宋氏那都没能见着她几回。就更不必说谢翊跟舒砚那。

    他们表兄弟两个倒也亲近,平素若无事。也就不来扰她,这回舒砚突然打发了人来问她的行踪想要见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担心着,听得青翡道,“奴婢在这之前倒无意中见着了表少爷一面,当时瞧着表少爷的面色便似乎不大好看,神色间也有些焦躁。”

    青翡老实,说话也直白清晰,鲜少添油加醋胡乱删改。她既说舒砚面上瞧着有焦躁之色。那便必然假不了。

    谢姝宁恍惚间觉得眼皮一跳,口中味如嚼蜡,前一刻还觉得饿,这会便丁点没有饥饿之意了。

    她索性搁了筷子,看着青翡吩咐道:“去叫小七进来。”

    青翡见她突然放下了筷子不继续用饭了,立即面露担心,飞快点头应了是后忍不住询问起来:“小姐,可是菜色不合胃口?要不要奴婢去厨房给您下碗面?”

    谢姝宁原本正忧心忡忡着,听到她突然提起要不要下碗面吃。不觉失笑,忙摆了摆手,搪塞道:“不必不必,先前回来时在路上垫了些点心。这会还饱着,并不饿。”

    话音刚落,一直眼巴巴看着她等她答复的青翡长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放心之色来,点头道:“那奴婢去唤小七进来。”

    言毕。她已转身而去。

    只眨眼工夫,小七便掀了帘子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礼。

    谢姝宁沉吟道:“你亲自去一趟,趁现在立即便送个消息去给印公,说人已找到,请他不必再费神。至于那桌席,仍定原先那日,阿蛮到时恭候印公大驾。”

    小七跟了她也有段日子,今日也是一路跟着的,自然明白她突然下这般命令的用意。

    他郑重点头应了话,旋即便马不停蹄地朝汪仁那赶了过去。

    等他走后,谢姝宁便也没有再继续用饭,只吃了一杯清茶便吩咐青翡让人将碗筷给收拾了。

    檐下挂着的防风灯越来越亮,天色自是越来越暗。

    天上不见明月,只余几颗星子在漆黑幽静的角落里忽闪着。

    谢姝宁倚在窗边探头朝外头的天色仔细看了两眼,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便派了人往外院去找舒砚。

    身为宋家的男人,她这位表哥的性子,像极了她那唯一的舅舅宋延昭。

    加之舅母又非西越女子,平素教养舒砚的方式,同寻常妇人十分不同,也因而养成了舒砚瞧着与众不同的模样。他小时看着少不更事,爱闹爱胡玩,可心里从来都是门儿清。鲜少能有事,非得要他来找谢姝宁商议的。

    除了——惠和公主的事!

    谢姝宁听了青翡说他眉宇间有着藏不住的急躁,便知这事铁定同纪桐樱脱不了干系。

    算起来,她同纪桐樱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联系过。

    宫里头的戒备看似越发松懈,可其实却是越来越森严。然而就算是纪桐樱的婚事被提上日程时,她若想偷偷出个宫,见一回两回谢姝宁,都不叫难事。事情真正变得艰难,反倒是她的婚事日渐趋于平静之际。

    谢姝宁一直疑惑着,不知宫里头的用意。

    毕竟公主殿下还比她年长些,论理即便还没有下嫁之意,驸马人选也早就该定下了才是。

    然而皇贵妃明明一开始急着,到后来反倒是提也不提了。

    上一回皇贵妃特地微服上门了一趟,真正的缘由,她隐约也猜到了几分,随后便去问了舒砚。

    情之一字,蜜糖砒霜,有人当成蜜糖看,可落在旁人眼中,便犹如砒霜。

    可便是砒霜,于深陷于其中的人而言,只怕也是甜如蜜糖的。

    昔年舅舅跟舅母之间的感情,她也曾有耳闻,委实像是出折子戏里才有的故事,自小看着这样父母感情长大的舒砚,又岂会同她一样,瞻前顾后、权衡利弊,久久都不敢动。

    他甚至于在兰羌古城的那场风暴过后,便用最快的速度给敦煌送了信去。

    然而,舅舅究竟是否会答应,他们心中都没有丝毫底气。

    便是舒砚,也只同她说。且等一等,信他一回。

    可分明。连他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

    然而皇贵妃一定不会认可……

    故而那日皇贵妃一走,谢姝宁便急着给纪桐樱送了消息。

    纪桐樱却递出话来。让她不必忧心。

    那之后,宫里头竟也一直没有大动静。

    她先是忙着准备南下的事,担心着娴姐儿的病症,后又为了燕淮的事心力交瘁,便也就没有多想,只当他们自己的确有好主意在。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

    少顷,她在前庭见着了舒砚。

    暗夜里,青翡提着灯候在一旁。将他们脚下照亮。

    舒砚紧紧皱着眉头,开门见山地道:“宫里头只怕出事了。”

    甫一见面,他便来了这么一句,谢姝宁被唬了一跳,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已经有段日子联系不上她了。”舒砚摇了摇头,“别说哪里得来的消息,眼下分明是连半点消息也无,安静得不像话。”

    这种时候,他们都还是第一次遇上。

    谢姝宁也不由跟着皱起了眉头。“难不成是皇贵妃……”

    舒砚苦笑:“也可能是皇上。”

    “如今我们不论怎么想,都只是猜测而已,做不得数。”谢姝宁安抚了他两句,“这样吧。我想个法子从宫里打听打听,咱们再做定论。”

    若只是皇贵妃,那倒还好办。若这事叫肃方帝插了手,便真是难办了。

    舒砚正色看向她:“多谢了。”

    谢姝宁听着便觉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她低声问:“表哥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的确有。”舒砚叹口气,“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明白。所以,我跟公主也一早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若她非下嫁旁人不可,那便静候时机死遁而走,我们一道回敦煌去。”

    聘为妻奔为妾的说法,在漠北,自然是不作数的。

    只要纪桐樱能离开西越,他们便能在敦煌重新活下去。

    这的确,是合用的法子,也委实是最坏的法子。

    这么一来,纪桐樱便必须在母亲家人跟舒砚之间做出抉择,而舒砚也会因为这残酷的选择而心怀愧疚。

    世上安有两全之法……

    谢姝宁默不作声地听着,如果换了早前的她,这会定然已摆出极为不赞同的姿态了。可偏生,她今日才不计后果疯了一把。

    她看了舒砚一眼,轻声却坚定地说:“一定会有更好的法子。”

    舒砚仰头望向天上零星的光亮,道:“一定!”

    然而未来如何,便如这天上的星子,叫他们看不穿命轮的轨迹。

    与此同时,小七才刚刚见着汪仁。

    夜已深,汪仁却还没有入睡,只披衣坐在书案前翻看下头呈上来的消息。

    他一面看一面禁不住冷笑,“好个燕默石,倒是我小瞧你了。”

    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甚至于他都不惜亲自去见了万几道,可一切都像是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他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下掐算着,那顿宋氏亲自下厨的饭究竟还有几日才能吃到口,愈发对燕淮不喜起来。

    忽然,门外有人来禀,小七来了。

    他便丢开了手中的信,扬声让人进来。

    小七恭顺地行过礼,便将谢姝宁吩咐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汪仁听着,忽将脸一沉,道:“谁找着的,如何找着的,在哪里找着的?”

    他向来心中再怒,面上也是不显的,然而此刻他眉眼的每一处,都满是戾气。

    小七忙低头,“是小姐。”

    “……”

    汪仁蓦地重重一拍书案,霍地长身而起,“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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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不妙

    话音像是从齿缝间硬生生蹦出来的一般,掷地有声。

    小七听得心头一颤,半个字也不敢多言,赶忙便顺着汪仁的话,真“滚”了。眨眼间,屋子里便没有了小七的身影。然而他方才走至廊下,便又叫人给拦住了,半是拖着给带回了汪仁跟前。

    只片刻,汪仁面上的怒意便已重新消失不见,只余下了几点零星的不虞躲在眉宇间。

    他坐在书案后定定看向小七,只字不言,只冷笑了声。

    小七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腰杆伏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他也是在汪仁身边呆过好些年的人,汪仁的脾性如何,他们也都清楚。这会见了汪仁这模样,小七便知,大事不妙。

    ——印公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头垂得愈发得低了,额头已触到了冷硬的地面,像磕在厚厚的冰块上,一股凉意直冲脑壳而来,冷得肌肤生疼。但心知印公此刻正坐在书案后看着自己,他便恨不得让自己的身体僵直得像是块木头,连根手指头也不敢动弹。

    漏沙一点点滑落,时间在飞也似地流逝着。

    小七只觉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久而久之连自己这会正在面对阴晴不定的印公大人也给遗忘了,只记得小姐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家去回话。这会夜已这般深,夜色黏稠如汁,天上不见明月只有几枚不起眼的星子,便显得天色愈发的黑了。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去……

    他僵着,忽然叹了口气。

    一不留神。竟是出了声。

    头顶上立时传来又一声冷笑。小七慌慌张张地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发出声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中蓦地传来汪仁平静无波的问话声,“怎么找着的?”

    小七闻言微微一怔。斟酌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才好。真论起来,他跟吉祥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便说不清他家小姐究竟是怎么找到人的。若是容易的事,他们也就不会白白辛苦了这些日子,可终了,偏生他家小姐只是往那一站指示着他们带她翻墙进去,一落地便瞧见了人。

    仔细想一想,倒还真像是个巧合。

    他满心都是疑虑,嘴角翕动着。盘算着究竟该如何告诉汪仁。

    印公骤然恼火起来,必是因为他家小姐先一步印公找到了人,觉得失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了。可事已至此,眼下不论他怎么说,印公只怕都是消不了气的。

    小七琢磨着,终于开口道:“小的不知。”

    想要说谎诓了汪仁去,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事,小七自认没有此等本事。又因没有得了谢姝宁的吩咐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得索性拿“不知”二字来回汪仁的话。

    因这也算是真话,他说话时的声音落在汪仁耳中时,便显得极为平稳镇定。

    故而汪仁听了这话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屈指轻轻叩响桌案,道:“罢了,你回去吧。”

    小七一顿。蓦地抬起头来,带着一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连声告退。

    这一回。他一直出了东厂,也再没有人再拦他。

    小七出了门不由长出一口气。飞快地沿着长街往北城去。

    夜色寂寂,很快梆子敲过了三更。

    汪仁的屋子里仍亮着灯,一室通明。他孤身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攥着一把的纸,上头每一张记着的都是四处搜罗来的消息。静默了片刻,手指渐渐用力,他将手里的一把纸揉得皱巴巴的,而后一下攥紧,攥成了个棱角狰狞的球,被他轻飘飘地往外一抛,这颗球便擦过燃着的油灯倏忽烧了起来。

    火舌像活着的一般,贪婪地将整颗球都给紧紧裹了起来,眨眼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扑簌簌落在地上。

    汪仁半眯着桃花眼,似睡非睡,打了个哈欠。

    他倚在那坐了片刻,忽将眼睛大睁,嘟哝了句:“也罢,总算饭还是吃得上。”至于燕淮的事,等到他吃完了那顿饭,多的是机会收拾。这般想着,他心里舒坦了些,只满心记挂起那些将由宋氏亲自下厨烹煮的酒菜来。

    贪、嗔、痴、恨、爱、别离、求不得……

    这里头最毒的莫过于求不得三字。

    人心一旦起了执念,若始终求而不得,必日夜寝食难安。

    他想吃那顿饭,想得也已许多日不曾好好阖眼睡上过一觉。

    换了衣裳睡下,他在暗夜里翻个身,突然一把惊坐了起来,皱眉自语道:“也不知要煮上几道菜,过会再累着了……”

    如是想着,他不觉又想起自己也已许多日未曾见过宋氏,不知她的眼睛痊愈之后如今怎样了,也不知早前派人送去的那些补药可都吃尽了。仔细一想,汪仁发现,自己今夜只怕又要难以安睡了。

    他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下,睁着眼睛望向帐子顶端,像要将帐子瞧出个洞来一般。

    泗水沿河的小宅子,白墙青瓦内,也有个人同他一般,盯着帐子整夜无法入睡。

    这天夜里,京都各处角落里,彻夜未眠的人,陡然多了不少。

    谢姝宁倒是睡下了,且一夜无梦,只大被蒙过头,一觉便睡到了天明时分。可惜昨儿个夜里月色不见,星子也稀少,今晨这天便也阴沉沉的,不大亮。谢姝宁一早睁开眼时,还当自己才睡下一会。透过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带着灰蒙蒙的颜色,叫人见了不喜。

    青翡听见动静进来,替她撩了帐子服侍她起身,一面说:“卓妈妈让厨房半夜里就给您熬上了鸡蓉粥,这会正是时候。”

    谢姝宁颔首一笑,起身洗漱过后。便让人端了粥上来用了满满一碗。

    用着晨食,她想着昨儿夜里小七面色发白地回来时。转述的那些话,不觉蹙了蹙眉。吃尽碗中最后一勺,她侧目看向青翡,笑吟吟道:“再盛上些。”

    青翡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木愣愣地点点头,端了碗去又给她盛了小半碗。

    谢姝宁将这后盛的半碗也吃光了,这才搁了碗筷,用清茶漱了口。

    她如今越想便越觉得,印公的性子难以捉摸不假,但时常却像个孩子。先前她派了小七去时。便已料到他会生气,只是没想到竟还斥了小七滚。

    谢姝宁看着屋外阴沉沉的天,心道,那一声“滚”八成是对她说的。

    可这事焉能怪她?

    一开始可不就是他自个儿疑心过了,将没影的事也栽到了她头上?

    但眼下,她一定要哄着他……

    谢姝宁先去见了冬至,将给宫里递消息的事吩咐了下去。

    这事按理是冬至做惯了的,但如今因了宫里的消息忽然闭塞起来,便显得难得很。谢姝宁叮咛了几句小心。这才放他去办了。

    她自己则回房去,吩咐青翡取了针线来。

    想要哄了汪仁高兴,断断不是容易的事,要不然这天下想要走他这条路的人数不胜数。真成了事的却始终寥寥无几。她只能另辟蹊径,寻个最稳妥的法子。

    时至午后,天色依旧晦暗。倒有种连夜晚都要早来两分的模样。

    泗水那边派了人来见她,带来了燕淮的信。

    因事有变故。他们早前打算着的那些计划便都必须做出相应的变动,因而也免不得需要同谢姝宁商议。

    过了一夜。他在信中的口气便自主地熟稔起来,一声声阿蛮、阿蛮地喊着,像早就喊过千百次。谢姝宁反倒看得有些微微面上发热。昨儿个她是见着了人过于激动,结果乱了分寸,今日清醒镇定下来,倒觉自己先前是糊涂轻佻了……

    只是她虽多活了一世,可前世她从来也不曾经历过这种事,眼下真碰上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迎上去。

    她敛了心神,反复仔细地看着信。

    另一厢,冬至想要递消息入宫一事,却只能放弃。

    难……太难……

    早前纪桐樱特地留了用来同她私下通信的法子,已是用不成了。

    宫里头的局面,在众人不知不觉间,便已不同往日。

    自从知道了肃方帝的心思后,皇贵妃假意顺从,背地里却没少做手脚。即便真要犯下弑君之罪,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下嫁梁思齐做个继室。太子虽则还年幼,但她身后的白家,尚还坚挺,只怕将来也会继续屹立不倒。

    皇上看似仍精明,但实则却已有昏庸之兆。

    她深知不能再指望他,便从那一日后就开始准备起了来日帝位更迭的那一刻。

    在宫里头呆得久了,连她自己也不禁觉得自己日渐腐坏。

    一开始,她们都是后宫里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然而有人早早便枯萎了谢了,有人早早就被连根拔除。然而剩下的那些,枝头上的花开得越来越艳丽,却是每一株都从根上便烂了。

    皇贵妃觉得,她的根,早就已经**不堪。

    再多的浓情蜜意,也经不起岁月侵蚀。

    她同父兄商量妥当,如今只匿于重重宫闱中,静候时机成熟。

    肃方帝早就已经渐渐不得人心,身子也大不如从前,她的儿子是东宫的太子殿下,在他驾崩后即位,名正言顺。

    然而明明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半道上却杀出了个程咬金,因件荒唐至极的事,便将她软禁在了宫中,见不得太子也见不着公主……

    归根究底,还是皇上对她已不信任。(未完待续。。)

    ps:  感谢亲们的粉红跟打赏~~抱歉,昨天说尽量加更来着,不过看来今天是不能成功了,出了点意外,感觉需要重写一下,所以索性拖到明天一次性更吧……另外,之前说收尾,其实是开始写最后一卷的意思,不会太快,当然也不会拖太久……写到后期,状态一直不是太好,所以更新速度也有点放慢了,亲们见谅,俺会努力好好把故事说完的!

第381章 夜见

    深宫内院,身为女子的她们想要安然活下去,除了一颗日渐坚硬的心脏外,不得不依靠的,还有帝王的那几星怜惜。

    皇贵妃知道,肃方帝的心里已渐渐再没有她了。宫里的美人,像朝生暮死的蜉蝣,每一日都在更迭交替。然而后宫无主之时,手掌凤印,位比副后的她,便是活得最长久的那一只。她的女儿,是长公主,她的儿子,是东宫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越过她去。

    可世事难料,总有人会忍不住想要触一触逆鳞,想要试一试自己究竟有没有机会取而代之。

    越是年轻貌美的,便越是沉不住气。

    近日来,肃方帝专宠一位出身平平的和贵人。

    和贵人今年才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身好皮子更是莹白赛雪,便是女子瞧了也忍不住艳羡不已。肃方帝贪的便是她们的那张好皮相跟新鲜劲头,于是和贵人一入他的眼,便许久都不曾被冷落。

    恰逢此时皇贵妃的心思全在来日大计上,只一个小小贵人,她根本不曾属意。何况得过肃方帝宠幸欢喜的人数不胜数,真能长久的却寥寥可数,甚至于可说是没有,因而皇贵妃便愈加没有对和贵人另眼相待。左不过只是个新近得宠的年轻贵人罢了,当不得事。

    但便是这位不起眼的和贵人,硬生生叫她栽了个跟头。

    和贵人一早来请安,模样瞧着倒不显轻佻。眉眼间更是难得的端庄淡然,说话也听着叫人舒坦。皇贵妃见了颇觉意外,心道皇上这回竟还突然改了喜好。二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她便推说乏了,打发了和贵人回去。

    谁知和贵人走后不过两个时辰,便有人来禀,说和贵人小产了。

    她彼时正准备去见太子,闻言心头一跳,立即差人去探明此事。谁知还没等消息递回来,肃方帝倒亲自出马了。什么样的事。竟也要他这大忙人亲自出面?众人不得不起疑心,这位和贵人在皇上心中,同早前那些后。只怕是大不相同。

    而且和贵人也是个有福气的,侍寝得宠并没多久,竟就有了喜脉,怀上龙胎。

    宫里头皇子人数寥寥不提。哪怕她就是诞下位公主。也是了不得的事。

    偏生这孩子还没影踪,便先成了一包血水,没了个干净。肃方帝震怒,责骂御医,斥其查明原因。御医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是食了阴寒之物的缘故。”

    这话一出,诸人立觉不好,当场便有人悄悄溜出了门飞奔去报给皇贵妃知晓。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和贵人躺在床上。面色霜雪一般的白,连带着原本红润的唇也泛着一阵阵的青白。眼角更有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接一粒地往下滚。她哭着捂紧了自己的肚子,咬着唇瓣低声说,她今日因胃口不佳,并不曾用饭,只去皇贵妃那请安之际,用了一盏茶。

    她腹中的孩子,原本月份便小,加之她的月事也素来不大稳,所以她有孕一事,宫里头的人,一概不知。

    连带着和贵人自己,也是懊悔不迭,怪自己不小心,连有了孩子也不知,要一道陪了孩子去。她身边伺候的嬷嬷便慌忙跪倒,哭着哀劝道:“您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哪里能知道这些,原是奴婢没有照料好您……”

    嬷嬷将责任揽了过去,原是怕和贵人真的在伤心之际动了蠢念要寻死,二也是为了不叫肃方帝对和贵人生气不喜,所以她才会反复强调着和贵人年纪小,尚不知事。

    谁料,话音刚落,这话便叫肃方帝给听了去。

    肃方帝冷笑了声,道:“的确是你们无用!”随后,他便让人将和贵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一众人都给拉了下去。

    嬷嬷心知不妙,连忙求饶告罪,又悄悄望向和贵人,指着和贵人能帮自己说两句求情的话,若不然,她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和贵人紧紧闭着双目,根本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的求饶声便像是充耳未闻。

    没有人知道,和贵人当时躺在那阖着眼,心中想着的是——真好。

    她年纪还小,不知事呢,可她身边伺候的人,那可都是老人儿,她们岂会也不知事?

    这般一来,谁又会来怪罪她这个才失了孩子的可怜人?

    同样的,又有谁会想到,这孩子是她自己舍弃了的……

    肃方帝的子嗣不兴旺,她若能生下孩子固然好,可只要皇贵妃还在一日,她的孩子又能算什么……以她如今的本事,到最后究竟能不能真的将孩子生下来也是个大问题。

    她还年轻,只要处理得当,将来多的是机会再次怀上龙胎。

    年轻如她,自以为下了狠心,一切便都能如愿,却忘了皇贵妃屹立不倒多年,岂是她想扳倒便能随意扳倒的。

    哪怕她连自己也一块弄死了,皇贵妃该不倒还是不倒。

    可人的运气来了,便是老天爷也无法。

    肃方帝正忧心着皇贵妃不愿意惠和公主下嫁梁家一事,因而不愿意皇贵妃插手坏了自己的大计,正好和贵人出了闹出了这样一桩公案,他乐得用个现成,三言两语便给皇贵妃定了罪。

    皇贵妃焉会坐以待毙,什么东西,凭一杯茶便妄图想要定她的罪。

    可当她将自己身上的污水洗去时,肃方帝立即便又责她治下不严,夺了她的凤印,令她自省。

    皇贵妃这时方知,不论她清白与否,肃方帝要的,便是打压她一样而已。

    她过上了形如软禁的日子,和贵人便不禁得意起来,以为这是皇上独宠自己,才会为自己再三要惩处皇贵妃。她欢欢喜喜喝着浓稠的药汁,嘴角挂着残酷又天真的笑意。可这抹笑意,并没能在她面上停留太久。

    很快,一切成空。

    剔透玉碗里盛着的药汁,剧毒无比。

    她以为自己喝的是药,却不知流入喉中的,是毒。

    毒发时,似五内俱焚,她疼得抓烂了自己的衣裳,面目狰狞地咬破了唇。毒烧毁了她的嗓子,叫她痛到极致,却只能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至夜半时分,和贵人气绝而亡。小润子亲自派人去收拾了局面,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他去回禀肃方帝,“回皇上,和贵人已经去了。”

    肃方帝背着手站在一幅百美图前,闻言淡淡应了声“嗯”。

    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死的那个不是曾怀过他孩子的女人,而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蝼蚁。

    不过只是个女人,胆大包天,杀了他的孩子,自然也就只有死的份。

    宫里头却不缺的,便是女人。

    没了和贵人,还会有猫贵人、狗贵人……

    看了半响,他移开视线,同小润子道:“多派几个人,看牢了惠和公主。”

    小润子颔首应是。

    肃方帝静了片刻,又道:“去把太子给朕带来。”

    夜色深浓,灯火摇曳,太子这会早就该睡下了。

    小润子一时猜不透肃方帝的心思,带着满心疑惑恭顺地应了下来。临行前,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肃方帝的神色,却见肃方帝一脸的莫测,竟不像他过去见过的。

    去请太子的路上,小润子一直在暗自揣测着肃方帝的用意,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先有了皇贵妃被软禁一事,紧接着肃方帝又要他派人看牢了惠和公主,现如今又要他半夜去领太子,一件件一桩桩委实不得不叫小润子多想。他面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小润子是汪仁一手教出来的,见惯了宫里头的各种怪事,但肃方帝的行径尤为怪异……早前的庆隆帝是真的疯了,疯得厉害,然而他本性不坏,虽疯了却看起来还像是个好人。

    但肃方帝却并没有疯……

    小润子紧紧皱着眉头,直至见着了太子才舒展开来,笑着请了安,说明了来意。

    年方才十岁的太子殿下,一早便睡下了,这会睡得正熟,硬生生被人叫醒,面上还带着锦被上花纹的印记。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仰着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小润子,嘟哝道:“我可是在梦中?”

    小润子失笑,摇头道:“殿下不在梦中。”

    太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垂下手扭头吩咐下去:“去打盆凉水来。”

    他正睡得迷糊,哪里能用这般模样去见父皇。

    须臾,宫人端了水来,他仔仔细细洗了几遍脸,才觉清醒了些,这才对小润子道:“走吧。”

    他小时,肃方帝倒时常陪着他,等大些,父子俩便不大能见着面了。见太傅的日子,比见父皇的日子,多得多。二人白日里也见不上一面,这样深更半夜的,更是头一回。

    年幼的小太子坐在辇上,被夜风吹得浑身一颤,攀在一旁问随行的小润子:“去何处?”

    这条路,可不是往御书房去。

    小润子忧心忡忡地走在一旁,轻声道:“皇上在寝宫等着您。”

    太子眨眨眼,攥紧了袖子,似想问,又不知如何问,终是无话。

    良久,到了地方。

    肃方帝早有吩咐,因而他们径直便进了寝殿。

    隔着厚厚的帷幕,小润子禀道:“皇上,太子殿下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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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教子(单调的宝儿*灵宠缘+8)

    里头一片寂静。

    小润子皱了皱眉,太子在旁喊了声“父皇”,里头这才有了些微响动。

    “进来。”

    短短两个字,说得飞快,叫人听不出说话者的语气心境。才睡了一觉起来的太子莫名有些害怕起来,扯了扯小润子衣摆,无声地张了张嘴,怎么办?

    小润子微微一怔,勉强冲着他笑了笑,扬手撩起了帷幕,道:“殿下进去吧。”

    太子却不进反退,身下的脚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起头来,肖似肃方帝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担心。他同肃方帝之间,素来不大亲近,这样的深夜相见,更是绝无仅有。加上早前皇贵妃才被肃方帝给苛责了一顿,自省去了,他同皇贵妃倒向来很亲近,这样的事发生了,对他而言心中十分不好受,这会肃方帝要见他,只让他觉得担忧不已。

    他迟疑着不敢进去。

    小润子无法,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唤了一声“殿下”,用眼神示意着,再不进去若惹恼了肃方帝,那可就真真是不妙了。趁眼下肃方帝并没有多言,赶紧进去见他,方才是上策。

    但太子仍是踟蹰着,想进又不敢进。

    穿着软靴的脚在地上往前一些又立马缩了回来,短短须臾像过了一整年般漫长,来回反复几次后,太子终于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朝里头走去。

    孩童的脚步声轻而缓,一点点在帷幕后走远。

    小润子的眉尖微微蹙着。在放下帷幕的那一刻悄悄往里头眺望了一眼。只一眼,他便愣住了,里头除了肃方帝外。还有两名眼生的美人。他犹疑着,松开了手。

    沉重的帷幕缓缓落回原处,将寝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小润子就守在帷幕外,身姿笔挺,紧蹙着的眉头丝毫没有要舒展开的意思。

    这份差,越来越不好当了……

    他在心底里暗暗感慨了一句,随即屏息注意起了里头的动静。

    帷幕虽厚。他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还是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的。

    按理。做奴才的在这种时候就该屏住呼吸,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才是。可小润子是汪仁一手养大的,行事作风里难免偶尔会带上几分汪仁的模样,这会他都快恨不得掀了帷幕站在正中看了。若连偷听也不听。倒不如拿水银灌进他的耳朵孔里得了。

    然而帷幕后发生的事,饶是在肃方帝身边当差许久的他,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年幼的小太子,就更是不必说。

    他孤零零地走进了帷幕后头,放缓了脚步,一点点往里挪。他努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的手仍昭示了他内心的惶恐跟担忧。宫里头曾有流言说,他原本崇敬的父皇。已只是个昏庸无道的狠戾之辈。这样的话,自然是背着他说的。可他依旧还是听着了,可见传言已到了何种地步。

    他知道,自己是怕父皇的。

    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过肃方帝的太子殿下,勉强挺直着脊背,僵着脸走到了肃方帝跟前。

    然而一侧目,他便看到自己左手边有两个眼生的女子。

    两人瞧着皆是约莫十四五的模样,生得俏丽异常,看到他望了过来,同时将头垂了下去,恭声道:“太子殿下。”

    也不知是因为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还是因为肃方帝根本浑不在意,坐在上首的肃方帝丝毫没有要让她们退下的意思。

    太子有些失落,半夜三更被人从睡梦中唤了起来,难得见一回父皇,却还得当着旁人的面,叫他心里颇有些不好受。他给肃方帝规规矩矩行过见驾的大礼,“儿臣见过父皇”。

    问过安后,太子便噤了声,不知该说什么。

    肃方帝则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半倚半坐在榻上,模样闲适,盯着太子道:“朕听说,你的马骑得不好,甚至于还从马上摔下过两回?”

    “那是上月的事了,近些日子儿臣的马术,已经很好。”太子不禁有些委屈。

    肃方帝微微一皱眉,听已是上月的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只觉自己闹了个没趣。他还能记得召了几位太傅教习来问一问话,便已是难事,哪里还能将每日发生的事都牢记于心。

    他摇了摇头,道:“罢了,不提这个。”

    太子抿了抿嘴。

    肃方帝忽然指了底下两个人说:“弹首曲子来给朕听听。”

    太子一怔,却听得肃方帝又说,“来,来朕身边坐。”

    他身下的位置,焉是什么人都能坐的,除了他之外,按理谁也不能碰,然而这会他却朝着太子招了招手,喊他过来一道坐。太子唬了一跳,哪里真敢过去。

    可他一迟疑,肃方帝便沉了脸。

    太子白了小脸,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在榻沿沾了沾屁股,却不敢真囫囵坐下。

    一旁的肃方帝见状嗤了声,也不顾儿子的不自在,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就往后拖,口中道:“朕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你怕什么!”

    他用力不小,太子肩头被抓得生疼,却又不敢明说,只能点头如捣蒜:“儿臣不怕……不怕……”

    虽则肃方帝说的话不假,等到他仙逝,这天下自然是太子的,但太子怎么听着这话都觉得不对味。他低垂着的面上露出皱巴巴的神情来,先前来时路上还隐约带着的困倦之意,这会更是消的一干二净。

    蓦地,肃方帝揪了揪他头上的发髻,将他的脸都扯得仰了起来。几乎能看到自己的下巴。

    琴声渐起,歌声应和。

    肃方帝慢吞吞松了手,一面敲击着榻上矮几附和底下的琴声。一面对太子说道:“朕平素不大见得着你,也不知你竟成了这幅性子,还不如你皇姐甚多。”

    几个孩子里,哪怕是太子也不比惠和公主纪桐樱讨他喜欢,只渐渐的,连带着一直心疼着长大的女儿,似乎也不大打紧了。

    他随口一说。太子却沉默了下去。

    渐渐的,太子搁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紧,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吃惊地看着底下的两个人。

    当着他的面。底下的人弹唱的竟是淫词艳曲……

    他年纪不大,可那些字眼落到了耳中,他焉会听不明白。

    “起来,把衣裳脱了。”

    就在他心惊不已的时候。一旁的肃方帝已坐正了身子。笑吟吟吩咐下头的人,将衣裳脱了。

    当着太子的面,底下的那两个美人似也有些羞怯,迟疑着互相对视了一眼,并没有立即便将衣裳脱了。肃方帝顿时着恼,随手抓起手旁矮几上的白瓷茶杯便重重掷了出去,将其中一人的鼻子砸破,惊呼一声倒了下去。

    “哐当——”

    茶杯落地。滴溜溜转了两下。

    一道残茶在地上画了条笔直的线。

    另一个仍好生生站着的美人,赶忙将衣襟一解。手忙脚乱地将外衣脱去。

    肃方帝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把亵.衣也脱了。”

    太子在旁听得眼睛一瞪,候在外头的小润子也是听得一怔。

    肃方帝神色悠哉,“快。”

    话音落,美人衣衫已是尽褪。

    没得肃方帝的话,她不敢遮,两只手便只抓着亵衣垂在身侧,胸前白生生鼓囊囊,尽数袒露在人前。

    太子大惊失色,猛地低下头去,一动不敢动。

    肃方帝则泰然自若地仔细打量了两眼,皱了皱眉:“倒是小了些。”

    赤着上身站在那的美人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胸前两只玉兔紧跟着高高一窜,尖端一抹红玉,绯如春樱。

    肃方帝哈哈一笑,手一抬已落在了太子肩上,亲热地拍拍太子的肩,笑道:“快抬起头来瞧瞧。”

    太子哪里敢抬头,低声喊他:“父皇……”

    “等再过个两三年,你便知其中妙趣了!”肃方帝掰着他的下颌,硬生生将他的头给抬了起来,逼他往下看,“这好的皮子,白而透,摸上去滑腻不粗,轻轻一碰可见绯色,叫人食髓知味。”言毕,他忽然扬声唤了跪在那的美人过来,又抓起太子的手,便要往那美人白生生的乳上落去。

    太子尖叫一声“父皇”,霍地挣脱开去,踉踉跄跄地便往外头跑。

    肃方帝一个不察,他已飞也似地朝帷幕扑了过去。

    厚重的帷幕像是被罡风吹起,发出“哗啦”一声重响。

    太子脚下趔趄,方出帷幕便差点摔倒在地。

    小润子眼疾手快,匆匆一扶,勉强将他给扶住了。

    太子眼中含泪,看了小润子一眼,手一挣便跑远了。

    帷幕后,肃方帝高声唤小润子。

    小润子忙打发了两个人去护送太子回宫,自己撩帘而入。

    肃方帝道:“太子走了?”

    “是。”小润子低着头。

    肃方帝不悦地拍了拍身下软榻,“没出息的东西!”

    骂了几句,他蓦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瞥一眼地上的美人,随后扭头看小润子,道:“去,把那蠢东西给朕追回来!”

    小润子想着方才太子离去时眼中的泪花,垂眸同肃方帝道:“皇上,清虚道长前些日子使人送来的那几枚丹丸,如今已到能服的时候了。”

    肃方帝听到丹丸,便没了继续见太子的兴致,道:“罢,你去取丹丸来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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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病和药

    清虚道士的丹,从来也不断,肃方帝似乎也就从来也吃不厌。

    赤红、漆黑、青碧……各色丹丸小巧玲珑,如珠似玉,在灯光下甚至隐隐泛出通透之状。小小的一粒,不过小指指甲大,搁在白瓷小罐子里,微微一晃便发出丹丸撞击罐壁的清脆声响来。

    肃方帝服了丹,便也熄了再让人找太子的念头。须臾身上发热,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将其扯得敞开去,露出里头瞧着仍旧坚实的胸膛来。又过片刻,他只觉有股热力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流转。

    他斜斜倚靠在榻上,伸手敲了敲边上的矮几,扬声唤人,去将先前那名美人重新带进来。

    逐渐变得幽暗的灯光下,肃方帝的脸上泛出一阵潮红,带着掩不住的病态。

    然而他自己不知不觉,在一旁伺候的小润子便也只字不发。小润子恭顺地应了是,躬身后退着下去,打发人去将人带来。他早已料到肃方帝今夜还得召见她,因而小润子先前便没有让她回去,只让她等在偏殿中。此刻肃方帝发了话,衣衫半掩的年轻美人,便很快跟着低眉顺眼的内侍快步走了进来。

    肃方帝遥遥打量着她,蓦地一笑,伸长手将其一把拖了过来,像在拽只小猫,一下就将人摔进了自己怀中。

    美人嘤咛一声,声娇似水。

    小润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帷幕便在他身后徐徐落下。

    他默不作声地在外头候着。这一候,便是数个时辰。

    肃方帝的逍遥日子,一如往常。若只冷眼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夜里太子的事,叫小润子不得不多去想,眼下依旧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男人,神志究竟还是否清明。

    他先是君,后是父,可不论从哪一面来看。他对太子殿下做出的事,都不像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父亲抑或是君主能做出的事。

    莫怪太子含着泪踉跄而逃,饶是换了小润子易地而处。只怕也会骇极而奔。

    较之故去的庆隆帝,肃方帝的心思更加难以揣测,行事也更加叫人觉得诡谲。甚至于,比之庆隆帝。他的状况似乎也尤为的糟。

    翌日悄悄得了空。小润子便特地去见了汪仁。

    这件事,他不得不禀。

    至东厂时,汪仁却鲜见的没有起身。

    他素来不是疲懒的人,小润子跟在他身边多年,也从未见过他睡迟过一日。然而今天日头已渐渐高升,汪仁的屋子里却丁点动静也无。但他没有动静,众人也就不敢冒着惹恼他的危险上前打搅。小润子到时,小六还在廊前轻手轻脚地扫着地。见了他来也不敢高声说话,只点了点头。

    汪仁喜洁近乎苛刻。又不喜太多人在自己眼前走动,故而能在他跟前负责洒扫干活的人,通常都算是颇得他器重的。

    小六如今做的伙,小润子过去也都是做惯的,见了不觉轻笑,上前问:“印公一直未起?”

    “嗯。”小六微微一颔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连个声也没。”

    似乎有些不寻常……

    小润子暗自琢磨了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去瞧瞧。”

    他本是悄悄寻了由头溜出来的,万一肃方帝心血来潮突然要找他,总是麻烦,故而并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保重!”小六掀了掀眼皮,眼神一变,握紧了手中的笤帚。

    小润子温和地笑了笑,拾级而上,站到了紧闭的房门外。

    他屏息竖耳听了一会里头的动静,却没能听见太多动静,咬了咬牙,只得准备伸手叩门。

    然而,屈起的指骨方才在门扉上发出“笃——”一声轻响,原本寂静无声的室内便传来了汪仁的声音,“谁?”

    小润子听着,却蓦地愣在了门口。

    这声音,怎么有些古怪?

    他稚龄时便跟在汪仁身边,汪仁的说话语气动作神情喜好,论熟识程度,他排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但这会,小润子听见门内传来的声音,只觉陌生得紧。

    汪仁的嗓音素来温润,冷声说话时才显得生硬刻薄些,可刚才那一声“谁”分明虚软无力,还带着两分懒散跟沙哑,最叫小润子奇怪的,还当属那隐隐约约的鼻音。听上去闷闷的,有气无力。

    怔愣间,小润子听到里头又传出一声略带不耐烦的“谁”,赶忙唤了一声“印公”。

    “进来……”

    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沉闷缓慢。

    小润子心下疑惑,一面推门而入。

    谁知才一进门,他便撞见汪仁正哆哆嗦嗦地正在给自己沏茶。

    也不知为何,只提着只茶壶而已,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像拎着千斤重的东西般,颤个不休。茶水从壶嘴里倾出来,七歪八扭地往外流,半数都流在了他手上。

    小润子站在门口看傻了眼,半响才回过神来背手关上了门,急步上前去。

    就在他靠近的当口,站在桌边提着茶壶的汪仁手一松,“哐当”一声,茶壶便摔在桌上又滚到了地上,摔成几块。散发着微苦清香的茶水在雪白的碎瓷间小蛇般迂回爬行。

    小润子大惊失色,冲上去问:“您怎么了?”

    “怎么了?”汪仁紧蹙着眉头看向一地狼藉,忽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闷声说,“鼻子不通气。”

    小润子抢过他手里的那杯凉了的茶,一下顿在桌上,急切地问道:“您该不是病了吧?”

    汪仁茫然地看他一眼,喃喃重复:“我病了?”

    “头可晕?”

    “略有些晕……”

    “身上可是乏力?”

    “乏……”

    “喉间可觉干涩疼痛?”

    汪仁不悦地看看桌上那杯茶,“不然我倒茶做什么?”

    小润子无奈地叹口气。道:“您都这样了,不是病了,还能是撞邪了不成。”

    “……”汪仁伸手去端茶。

    小润子急忙去拦。慌慌张张地道:“凉的呢!您可不能碰!”

    汪仁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却似乎并不想就此收回去。

    “我让人给您送热的来!”小润子转身越过他往门边去,走出半路忙又将脚收了回来,悄悄把桌上那杯茶给抓在了手中,这才急急下去吩咐。

    等小润子回来。却见汪仁已经躺在了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帐子上的花纹。

    小润子大步走近,随手将另一边还垂着的帐子给撩了起来挂上铜钩。同时道:“周太医马上便到。”

    话音落,汪仁蓦地将眼睛给闭上了,转个身背对着小润子,闷闷咳嗽了两声讷讷道:“我已睡了。”

    小润子的脸皮不觉僵了一僵:“您得吃药。”

    若他方才没有撞见也就罢了。可分明都已经瞧见了。连走路都趔趄,给自己沏杯茶都能把茶壶给摔了,说话声都变了,焉能不管!

    他站在床边,继续道:“小病不治拖成了大病,可就麻烦了。”

    瞧样子,似乎只是风寒之症,可若是连大夫也不见。盼着它自己好透,未免儿戏。

    可侧身躺着的汪仁听了他的话。却只将身子往被子下又埋得深了些,半响才抬起一只手来朝着小润子无力地挥了挥:“让周太医不必来了。”

    小润子嘴角一抽,“立马就到了。”

    汪仁一动不动地躺着,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皮肤似有细针在扎,一碰就疼,浑身都不舒服。可见大夫?还是罢了吧……

    听小润子还在劝,他忙哑着声音道:“你这会来,是为了什么事?”

    小润子一怔,想起来意,遂说:“是为了皇上的事。”

    “哦?”汪仁仍背对着他,“何事?”

    小润子张张嘴,却没继续说下去,只道:“周太医要到了,这事还是等您先见过周太医再说吧。”

    汪仁霍地坐起身来,皱着眉头一脸不虞地道:“来了也让他滚!”

    小润子连连摇头:“小的让人给您备蜜饯如何?”

    也不知是气着了还是自觉羞愧,汪仁重重咳嗽起来,直咳得一张脸都变得通红。

    小润子忙道:“您瞧瞧,这哪里能不吃药!”

    若非受了不得不吃药调养的药,汪仁素来是半点药汁也不肯沾,好在他身子康健也极少得病,受伤的次数,也都是数的着的。不过回回,小润子都忍不住觉得劝他吃药一事让人苦恼不已。

    汪仁咳着咳着,趁着间隙还要反驳:“……咳,过几日……咳咳……自就好了!”

    小润子一脸的不赞同,正要说话,却听外头小六叩门道,“印公,谢八小姐来了。”

    咳嗽声戛然而止。

    汪仁沉着脸,吩咐小润子道:“取衣裳来。”

    小润子便巴巴地去拿了衣裳来,服侍他起身。

    穿戴妥当,汪仁往地上一站,只觉自己踩在云端,一步一沉。

    小润子忙要搀他,却被他推开,只自己慢慢挺直了腰杆往外走,走了两步他突然顿住,沉声道:“扶吧。”

    小润子赶忙去扶,一路将他给扶到了前头。

    趁着谢姝宁还未进来,汪仁忙在椅上坐定,寻个了闲适自得的姿势。

    碎金似的日光透过窗棂落进来,他半个身子沐浴在日光下,面色倒好看了些。

    谢姝宁的脚步声渐起,他慢吞吞用手拄在了下巴上。

    等到人一露面,他斜睨一眼,便嗤道:“怎么,又来问本座杀了你的心上人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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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讨好

    因鼻塞嗓子疼,汪仁说话时的声音带着沙哑,又闷闷的,听着倒让人觉得分外生硬。偏偏又忽然用上了心上人这样的字眼,饶是谢姝宁早有准备,也听得一怔,不觉带着狐疑之色看了过去。斜斜靠坐在窗下椅子上的人,面上带着两抹潮红,怪得很。

    她心有不解,慢悠悠一步一步小心走近,恭恭敬敬行个礼,道:“阿蛮知错了。”

    跟汪仁这样的人打交道,既发觉自己错了,便该立即知错方才是上策。

    果然,她才一说了这样一句,汪仁的坐姿便略微正了正,视线落在她的肩头处,眼中闪过几丝莫测,轻哼了一声。

    嗓子眼里时而干涩发痒时而微微刺痛,叫人坐立难安,不敢多开口说话,生怕一张嘴,冒出来的不是句子而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他板着脸,紧紧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良久才盯着未得落座的谢姝宁徐徐说道:“喏,本座杀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病中,他的语气里莫名含着两分委屈。

    谢姝宁连忙摇头分辩:“先前是我一时情急,说的昏话!”

    汪仁瞥她一眼,忽然赶人:“你回去吧!”

    “印公……”谢姝宁蓦地跪下,给他磕了个头,“阿蛮今日是特地来向您赔罪的。”

    裙摆流水似的在地上逶迤开去,她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头。

    汪仁不禁一愣,思绪纷杂,想起了去年冬上。大雪纷飞之际,他坐在谢家三房的暖阁里。也受了谢姝宁这一跪一叩首。因他出手搭救了宋氏,劫后余生的谢姝宁甫一见他。便行了那般大礼。

    他同宋氏一家,似乎也正是在那之后,开始变得亲近熟悉,似挚交也似他心中的亲人。

    除夕的那顿饺子,腊八的那碗甜粥……都叫他记忆犹新。因了宋氏的缘故,他生平头一回知道,原来叫人惦记着生辰惦记着冷暖,是这样一件值得叫人欣喜的事。

    如是想着,汪仁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但他嘴上却仍在说:“本座怕夭寿。”

    谢姝宁心中不免愧疚,仍跪在那不起。

    汪仁就虎着脸低声斥道:“起来!”

    如今天日虽暖,但地上砖石依旧冷硬,她一个体弱的姑娘家,焉能久跪。

    他转过脸去,微微蹙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连咳了数声,嘀咕着:“也不知像了谁……”左右他不觉得谢姝宁的性子像宋氏,母女俩生得像。可性子,却是迥异。

    他想着,不禁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就在眼前,谢姝宁自然也听见了。她便顺着汪仁的话乖乖站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后小心翼翼打量着汪仁,一面让小七送了个不大的包袱上来。

    汪仁噤了声。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谢姝宁泰然地对视回去,仔细看着他的眉眼脸色。又想着他方才忍耐不住的咳嗽声,不禁疑心他病了。

    思忖着。她接了小七递上来的包袱,亲自恭顺地送到了汪仁跟前,正色道:“这是赔礼。”

    包袱瘪瘪的,里头能装的东西并不多,瞧外头的样子,也猜不透里头装的究竟是何物。汪仁佯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过得半响才伸手接了,搁在手旁矮几上。

    他一面望向谢姝宁,一面手指灵活地在包袱皮外摩挲起来。

    沿着轮廓摸了一遍,他愈发疑惑起来,索性一口气将上头的结给打开了来。

    松花绿的包袱皮就像是一朵徐徐绽放的花,柔软细密的花瓣伴随着盛开的欢喜,一点点袒露出内里黄色的花蕊。

    敞开了的绸子里头,包裹着的是一双鞋。

    做工精致,针脚细密坚实,上头绣的那两枝青竹,也颇见绣者的本事。

    鞋子只是寻常样式,颜色花样也都只是普通,但这两只新鞋静悄悄地搁在矮几上,便似乎显得尤为的精巧。

    汪仁伸手取了一只,只觉入手异常柔软舒适。他眼尖,垂眸看了两眼便看出两只鞋子的不同之处来,左脚的那只比右脚的鞋子口大上一点。只是这区别很不明显,换了旁人来,只怕拿了尺子来量,没准也就略过去了。

    但他却看的意外的清楚,只因他的鞋子,皆是如此。

    人的一双脚,瞧着一模一样,可其实生得并不相同,只差别极小,故而着履时,也就鲜少会有像他这样在意两只鞋子口是否一样大的人。

    寻常的普通鞋子,他自然也能穿,但这样特制的,穿在脚上,才真的叫人觉得舒适自在。

    他抓着鞋子打量,惊讶间一时忘了放下。

    一旁的谢姝宁轻声道,“阿蛮心中愧疚,您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阿蛮原不该怀疑您才是。钱财俗物,您不缺,阿蛮也只有女红学的好,故只能亲手做了双鞋来。”

    鞋子衣袜此等物件,论理,岂是想送就可以胡乱送的。

    汪仁拿着鞋子舍不得松手,眼神微变。

    她这是,拿自己当长辈在孝敬呀!

    心里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欢喜,身上的不适,似乎也随之散去了泰半。他嘴角微微一扬,点了点头。

    谢姝宁立即瞧见了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心头大石落地,暗暗长松了一口气。不枉她让青翡追着小七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又一遍汪仁鞋子的尺寸并特别之处,也不枉她窝在房中认认真真握着针线做了这双鞋。

    也是万幸,许久不曾碰过针线活的她,倒也没生疏了去。

    若覃娘子还在,瞧见了只怕还得感慨几句。

    谢姝宁暗自庆幸着。

    汪仁也终于松了手,将鞋子搁了回去,说:“有心了。”

    这便是极满意极高兴了。

    谢姝宁忙摇了摇头:“只一双鞋。当不得事。”

    汪仁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像看穿了她的心思。道:“燕家的破事,你是不是已经沾上了?”

    话音落。他眉头一皱,飞快低下头去重重咳嗽了起来。

    谢姝宁瞧着不对,连忙喊了眼下还未回宫的小润子。

    汪仁想阻,却苦于咳得厉害说不清楚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小润子给喊了进来,小润子又巴巴地把他不愿让太医号脉不愿吃药的事给说了一遍,直听得他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拿手旁的新鞋堵了小润子的嘴。

    然而不等他动作,周太医已急急被喊进来了。

    谢姝宁不便在场。也不便叫外人瞧见她身在东厂,便先悄然退了下去,留小润子在里头,她去边上喝茶等着。

    她一面候着,一边回忆着方才汪仁说的那句话,心中揣测着他知道多少燕家的事……

    只过片刻,周太医把完了脉,跟着小润子匆匆出了门去开药。

    汪仁一直黑着脸,周太医哪敢多留。开了药便跑了。小润子打发了人去煎药,一面派人来请谢姝宁过去说话。

    他笑眯眯地同谢姝宁说了几句闲话,便恭谨地送她去见汪仁。

    以他所知,当着谢姝宁的面。那药再苦再恶心人,印公为了面子也得一口气给干了。

    他神色愉悦地将人送了进去。

    里头坐在那的汪仁却是浑身郁气缠绕,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快二字。

    见到谢姝宁。他微微掀了掀眼皮,瞧着还是恹恹的。

    因不想听到谢姝宁说起自己病了的事。他一挑眉,便抢先接着先前的话问了下去:“你打的那些主意。你娘可知?”

    “不知……”谢姝宁摇摇头,并不瞒他。

    汪仁就皱眉,教训她:“燕默石这事做的没头没脑,倒像极了他老子的作风。眼下这般,你娘若知道了,焉能不担心?你要么瞒死了,要么便想个法子将这事给理清楚了。”

    “燕家没有好东西,万家也没有好东西。”汪仁眉头愈皱愈紧,“流着两家血脉的燕默石就更不像是好东西。”

    他说着,想起万几道来,不由得敛目。

    比起早死了的燕景,他更厌恶同万几道这样的人打交道。

    表面上道貌岸然,端着一股正气像是都能成佛了,可每说一句话,都能让人想要拔了他的舌头。

    早晚,他要扯了万几道的舌头挂在檐下风干。

    汪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上回见了汪仁的面后腿上旧疾复发的万几道躺在病床上,却突然觉得身上一冷,无端端打了个寒颤。

    万夫人守在他边上,正好瞧见了,心里一惊忙唤了声。

    万几道徐徐睁开眼,额上一片绵密的汗珠子,他叹口气,问万夫人:“燕家那边,如何了?”

    这段日子,老夫人病,他也病,燕家那边,就全靠万夫人看着。

    累了这些个日子,贵妇人面上的富态,也渐渐消了。万夫人顶着一脸憔悴之色摇了摇头道:“都好。”

    燕淮死了,小万氏跟燕霖母子却都还好好活着,来日这爵位还是燕霖的,这燕家,也都是他们母子的,名正言顺得像是老天爷都在帮忙,哪里还能不好。可万夫人却时常觉得毛骨悚然……

    “她还是不肯见你?”万几道问。

    万夫人点头:“霖哥儿倒是见着了。”

    万几道便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

    成国公府中,小万氏却正在打发人收拾东西,要将燕淮的一应物件都给一把火烧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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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旧物

    自燕景去世后,小万氏便一心想要收拾了燕淮,可一直以来节节败退,最后只落得个软禁的下场。仔细算一算,她竟已有数年不曾在府中自由走动过,往日里她能去的也就是自己的一方小院,呆在佛堂里的时光比什么都多,对着佛像虔诚诵经,在心中暗自盼着老天爷开眼早日收了燕淮去,这样的日子,她一过就是几年。

    而今,期盼终于成了真。消息传入她耳中时,她素来苍白憔悴的面上霎时便有了生气,眼中亦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心中震荡,她忍不住抓着窗棂大笑起来。郁郁不解多年的心,在这一刻,似乎陡然松懈了下来。

    小万氏只觉自己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尤在见到独子后,她脸上的笑就更是藏不住了,直接便伸手抚上燕霖的脸,笑着说:“好了,如今可算是好了!”

    她像只出笼的雀鸟,带着满心欢喜,扑棱着翅膀飞出了囚禁她多年的“笼子”。

    推开沉重坚实的门扇,她放声大笑着,三两步便迈了出去。站在檐下,她仰头朝着蔚蓝的天空看去,只见晴空万年,不见流云,蓝得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天光明媚,她蓦地打了个冷战,嘴角的笑意却愈发地加深,像镂刻在脸上的一般,丁点不见敛去之意。

    高悬在她头顶上的艳阳,散发着日渐灼热的温度,小万氏却像是觉得冷,打了个冷战后又连着哆嗦了几下,方才镇定下来。

    她鲜少出门。几乎日日蜗居于内室之中,连日头都照得极少。因而这会突然整个人沐浴在了日光下,便觉十分不适。明明是滚烫的天。她身上却还带着寒气,冷热交加,自然不好受。

    冷静下来后,她微微变了脸,长长吸了一口气。

    初夏的阳光直直打在她脸上,将她不见血色的脸也照耀得多了几分颜色。

    她缓步走下石阶,环目四顾。

    前庭里一片寂静,只有夏日的暖风在她周身流转吹拂。园子疏于修葺,饶是此时正值夏天。也不见多少草木,更不必提盛开的花。风中除了从不远处那间小佛堂里吹来的檀香味道外,连半点花朵甜蜜的芬芳也不见。

    寂寥而空旷。

    莫名袭来的怅然顿时席卷了小万氏,叫她愣在了最后一级石阶上。

    这样的滋味,过了几日,仍旧未能彻底消去。

    她换了衣裳梳了自己过去喜欢的发式,钗环脂粉,一件不少,全往身上用。面上敷了粉。画了黛眉,点了唇,身上拣了颜色极好的衣裳穿了,连她向来不喜欢的耳坠子。也一一戴上。

    很久以前,她便再没有这般精心地打扮过自己,燕景去世后。就愈发不曾。

    然而心头大患已去,她心情愉悦非常。突然便又有了打扮自己的兴致。

    煦煦温香在她的衣裳上萦绕,她轻轻吸了口气。仔细嗅了一嗅,禁不住展颜笑了起来。

    即便阖府上下,于她而言,已是处处眼生,但她依旧忍不住觉得痛快了许多。燕霖却显得心事重重。她几年不曾同儿子相处,更错过了儿子此生最为波折痛苦的时日。兴许也正是因为这般,小万氏同燕霖母子间的感情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疏离。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儿子,燕霖却只反问了一句,“娘不觉得府里有些古怪吗?”

    小万氏还沉浸在燕淮去世的好消息里,乍然听到他这般问,不由怔了怔,过得须臾才拧眉问道:“哪里古怪?”

    “府里的人,似乎少了很多。”燕霖木着脸说道。

    小万氏却笑了起来:“定是你多想了。”

    休说燕霖离家多年,便是她,这会也弄不清成国公府里究竟有多少人,又具体是哪些。

    但燕霖的话也顺道提醒了她,眼下还不是只顾高兴的时候。不论她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那场丧事,仍要她来操持。所以,眼下府里还有一大堆需要她着手整顿的事。她回过神来,发话道:“别担心,咱们来日方长。你是燕家的主子,若不放心府上的这些人,过些日子一口气尽数换过一批也无妨。”

    燕霖闻言,低着头道:“先前忙了那么久,却只有挨打的份,如今突然就成了眼下这副局面,娘亲难道当真不觉奇怪?”

    燕淮一死,于他们母子而言,日子不亚于天翻地覆。

    自知道消息已过了几日,他仍然有些不自在。

    小万氏只当他是一时不曾缓过劲来,并不在意,摇摇头笑道:“眼下府里四处都是他的东西,你见着了难免心中不痛快。”

    说着话,她蓦地站直了身子,探头往窗外看了两眼,冷下了声音:“也是时候搬回上房去住了。”言毕,她转身望向儿子,“一定不会有错的,这事是过了皇上的眼的,他已经死透了。”

    燕霖听罢,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虽觉得疑惑,可他娘的话也没错。

    只府里的戒备突然松懈了下来,叫他很不适应。

    成国公府的铜墙铁壁,似乎在一夕之间全部崩塌,余下的那些护卫都只像是寻常家丁,跟过去全然无法相比。

    小万氏倒觉这是因为见风使舵之人众多,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人这是看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小万氏重新掌管了成国公府,首要之事便是先整理名册。

    然而她遍寻不见如意……

    找遍了角角落落,却依旧不见如意踪影,各色账簿名册,倒都好好的堆积在箱中,摞得高高的。

    她翻着名册不由得冷笑,同燕霖说:“如意帮着他作恶多时,而今他死了。也难怪如意要逃。”熬了这么多年,她心头憋着的那股怨气。如今也该消了。

    花了一日,她勉强算是在府里重塑了威风。

    旧主已逝。识趣的眼下自然都敬着她。

    小万氏虽然对此嗤之以鼻,背地里倒也高兴,转头便要人将燕淮的东西都理出来一把火给烧了,权当她日行一善做回好事,将东西烧给他了!

    底下的人听了有面面相觑的,也有立即便恭顺地应了下来,捋了袖子拔脚便去收拾东西的。

    小万氏一一记在了心里,忽然想起一事,遂撇下众人大步往一处去。

    她沿着抄手游廊疾步而行。沿途遇见的丫鬟婆子,无一不立即低头请安。小万氏匆匆扫她们一眼,蓦地停下脚步指了个婆子,问道:“管着小库房的金妈妈没了后,大管事亲自收了钥匙,后将里头的东西都给挪去了何处?”

    钥匙在如意手中,也同那些账簿册子一道被搁在了箱子里,而今自然在她手里。

    但她先前只匆匆忙忙地看了两眼箱中堆积如山的册子,还未看到记载小库房的。

    身着青灰色夏衣的婆子蓦地被她给点了出来问话。赶忙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记得,一并都给挪去大库房了。”

    小万氏听了这话,眉头一蹙,已带了几分老相的脸就显得年纪似又大了几岁。

    “一群蠢物。那些物件如何能随意搬动!”她低低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责备跟浓重的厌恶。

    廊下一片寂静。

    她挥了挥手让人且去,“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做事吧。”

    婆子如蒙大赫,忙福了一福。快步离开。

    小万氏目光迷蒙,似神游物外。孤身在廊下站了须臾才转身往大库房所在的方向去。

    燕淮鲜少开库房,如意就将那些闲置之物都规整于一处,随后将门一锁,经年都难开一回。

    小万氏掏出钥匙去开锁,见锁头都已生了锈,不禁瞪大了眼睛。

    门一开,里头窜出一股隐隐的霉味。

    她以帕掩鼻,抬脚走了进去。

    里头东西零零散散堆了快一室,好在收拾得还算工整。

    小万氏眯着眼睛在各色箱笼间搜罗着,那些大的,里头装着的多是大件的瓷器古玩,也就不必多添麻烦特地打开来看。

    她一点点往库房深处走去,忽然在北面角落处停了下来。

    最底下,搁着一只积了薄灰的百宝箱。

    顾不得上头的灰,她丢开了帕子便双手碰了上去,用力将其提了起来。

    轻轻一声“哐”,她已抽出了最底下的那一层,空空的,里头什么东西也无。

    然而她却将百宝箱往下一放,只抓着那只小屉不松手。

    蓦地,小万氏从上头取出一封信来。

    原来里头还有夹层!

    那封信泛着陈旧的黄,一眼瞧过去便是经年的旧物。

    她重重喘了两声,将信打开来。

    墨字微淡,纸张泛黄,这封信已有近二十年了!

    由少年时的燕景亲笔所书,交由她的兄长万几道后,又辗转递到了她手中。

    虽然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彼时怦怦乱跳的心声。

    然而这封信,却叫当年心如鹿撞的她,看迷糊了。

    她素来极少在外头走动,更不必说不带婢女妈妈孤身一人爬到树上捉知了……

    燕景信上所言之人,半点不像她,倒像足了她那位没有丝毫淑女模样的姐姐。

    可不论她怎么看,上头写着的始终都是她的名。

    ——

    小万氏忆起往事,面露异色,低头看着看着突然讥笑了声,喃喃低语道:“都是命啊……”

    活到最后的,到底还是她跟她的儿子。

    她慢慢地收了信,收进了怀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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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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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