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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1章 欢喜(6K)

    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淡如远山。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细瞧。时已入秋,白日里日头瞧着虽好,亦热得人身上要冒汗,可一入了夜,暖意渐褪,却似乎格外的冷。她披着外衫举着灯站在屋子里,尚且觉得身上似有寒气萦绕。而汪仁,却抱着胳膊坐在窗台下,只着了身单薄的衣裳便睡了过去。

    宋氏记得,汪仁怕冷,比她认得的任何人,都要更为怕冷。

    往常这种时候,他一定早早便穿了厚实的衣裳,将自己裹得跟雪野里的熊一样,笨拙而温暖。

    可如今,他却就这么枯坐在了初秋的夜里。冷风一阵阵,逐渐带了几分隆冬将至的严寒。宋氏眼尖地瞥见汪仁皱着的那两道眉似乎又皱得更紧了些,只怕是睡梦中也觉得冷了吧?

    这么大个人了,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却守在了这,当真是胡闹。

    可她望着他,胸腔里一下下跳动着的那颗心就突然软成了一滩水。

    窗下的人,睡得像个不安生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自己是该去喊他起来,莫要冻着了,还是应该当做自己不曾瞧见,悄悄地吹熄了灯将窗子关上回床上去躺着。前者,好歹不会叫他冻坏了身子,可汪仁的脾性宋氏多少也摸着了两分,若此刻将他叫醒,没准他会因为觉得丢了脸面悄悄地便躲远了。可后者,就这么放着他不管。由得他受冻?

    这般想着,宋氏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生了根,分毫也移不开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哪能就这么回去躺着,即便躺在了被窝里,她惦记着这事,又怎么能睡得着?

    她踟蹰着,将灯搁在了墙边的长条矮几上,趿拉了鞋子放轻脚步往床边去,好歹……好歹寻点东西为他遮一遮风……

    幸好被子总是不缺的。这会还是初秋。虽有了凉意,但再怎么冷也不会比隆冬时节冷,所以她盖着的还是先前并不厚实的那床被子。不过玉紫却怕她夜里会冷。一早就另取了一床厚实的被褥出来,想着她何时觉得冷,便何时摊开来盖上。

    宋氏便将那床轻薄一些的抱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睡在外间守夜的玉紫似乎翻了个身。

    宋氏一惊。身子微僵,屏息候了片刻,耳边却并没有再传来旁的声响,也不见玉紫开口说话,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抱着被子重新走至床边,朝外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给他盖上呢?

    若要绕出去,便势必会将玉紫惊动。

    好在窗台并不太高。踩在锦杌上,爬也就爬出去了。只是这模样。就不会太好看了。宋氏轻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是深更半夜,周围黑漆漆一片,无人瞧见。

    她先将被子在一旁放好,又悄悄搬了锦杌来贴着墙根摆放妥当,探头看一眼窗外,便踩在了锦杌上。

    手掌按在窗棂上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少时的事。

    因家中没有父母长辈,哥哥又宠着她,她小时候颇有些胡闹。这避开丫鬟婆子,翻窗溜出去玩的事,也是做过好几回的。

    不曾想,如今一把年纪了,竟又开始翻起了窗。

    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松的翻过了窗子,穿了八宝缎子平底睡鞋的脚掌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她先侧身看一看汪仁,仍闭着眼睡着,呼吸声平稳。宋氏心中稍定,转而朝着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去够先前被自己放好的那床薄被。

    被子虽不够厚,可聊胜于无,先与他盖上,待到卯时左右天色将明时,她再起身悄悄收了去便是。

    宋氏抓到了被子,用力将其从屋子里抱了出来,展开来。

    她站在汪仁身侧,微微俯身,动作轻轻地将展开后的被子仔细盖在了他身上。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依旧是平而稳,没有丝毫紊乱的。

    宋氏掖着被角,发丝自颊边滑落,散在了汪仁肩头。

    她微慌,急急忙忙将头发撩了起来,又看了眼他,这便匆匆忙忙地又翻窗溜进了屋子里。里头燃着的灯,已积了一汪清油。宋氏举灯朝外又看了看,吹了灯,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拖过另一床被子摊开盖上。

    她不知道,窗外一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那人,早在她关窗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

    汪仁,一直在装睡。

    宋氏动静虽轻,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汪仁就知道了。

    他只是陡然之间手足无措,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性便抱着胳膊闭上眼睛装作自己睡着了。

    呼吸声放得平缓些,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宋氏亦不会武,当然无法察觉。他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装了大半天。

    长夜漫漫,四周万籁俱寂,夜空上高悬着的那轮冷月,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汪仁睁着眼,眼神清明,里头没有丝毫睡意,但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弹半分。宋氏为他小心翼翼盖上的被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温暖,那是……她身上的温度……

    还有她方才滑落的那几缕发丝,似乎也依旧垂落在他肩头。

    她身上轻浅的香气,也在他的鼻尖流连不去,叫他恍若身在梦中,不敢轻易动作,生怕自己一动,这梦便醒了,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始终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连半根手指头也不敢随便挪一下。

    夜色下,他坐在地上,盖着条缎面的被子,勾起了唇角。笑得贼满足。

    她竟然翻窗出来给他送了条被子!

    她发觉他在外头,没驱他离开,也没质问他大半夜坐在人家窗外做什么。只是偷偷地出来给他盖上了被子。

    汪仁想着,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有心想要压一压,也是无用。

    那日见过莎曼后,他很是颓丧,有些事,改变不了。有些局纵有翻云覆雨的能力,也是破不得。

    他只要一想到宋氏可能会再次另嫁他人,就忍不住气得哆嗦。

    外头那些人显见得还不如他。焉能配得上她?

    可他又不能就这么冲去宋氏跟前同她说,你别再嫁了……这话要是真说出了口,算是怎么一回事?且不说他凭什么,便是真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让人别嫁?

    她那么好。也还那么年轻。

    汪仁惆怅了许久,好容易鼓起了勇气,却见宋氏看自己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古怪,不由得暗暗心慌。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自从午后莎曼跟宋氏姑嫂二人在房中说过话后,变成这样的?

    他忍不住揣测,是不是莎曼已将此事告知了宋氏?故而宋氏再见他时,便有些不自在?

    心头惴惴难安。他往北城走动的次数,也就跟着少了下去。

    若她已不愿见到自己。而今只是因为过去情分在不便明说强行撑着,可如何是好。所以他在宋氏跟前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少。

    然而憋了几日不曾来见她,汪仁便有些憋不住了。

    他吃着饭,想着的是她亲自下厨做过的菜;睡在床上,想着的全是她的一颦一笑;走着路,也能因为想着她的样子差点自己被自己绊倒。

    他听见小六私底下在那跟小润子嘀咕,说他越来越像是具行尸走肉,没半点生气。

    小润子跟着他长大,也从没见过这幅模样的他,不免有些担心,便抽了个空隙从宫里头溜出来见他,问他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汪仁瞒着,没搭理他,但等到晚些时候小润子回宫去了,他一个人坐在那,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待到掌灯时分,他心里却突然之间重归了安宁。

    他得再去见她一面,见她一面便将这事搁下永不再想,往后只暗中看顾着她便是了。

    不曾想,明明一开始想得好好的,等到了北城瞧见了宋氏,他又迟疑了放不下了。

    什么杀伐决断,都成了空,全喂了狗。

    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失了分寸,不敢见她的面,也不敢叫她知道自己来过北城,只三更半夜地躲在她屋子外,吹着冷风胡思乱想。

    可方才,宋氏发现了他,却做了件他从不敢想的事。

    他伸了伸腿,换了个坐姿,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嗅着上头残留的气味,轻轻叹了一声。

    夜风徐徐,这声轻叹碎在了风中。

    他在想,若当年他留在延陵,不曾入京,那他如今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挣扎?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会挣扎不会为难不会放不下,因为若是那样,他只怕连同宋氏站在一处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他入了京,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又兼了东缉事厂的厂督,他才能将受了伤的她从惠州带回京来,才能站在这里苦恼这些。

    他突然就释然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风声渐大,积云将明月遮蔽,只余些微冷辉,夜色显得愈发得幽深黏稠。

    汪仁站起身来,自外将闭着的窗子打开来,抱着被子跃了进去。软靴着地,却行履无声。屋子里没有燃灯,他就着自窗外照进来的稀薄月光,将被子搁在了一旁,而后走至床边,将帐子撩起一角,朝里头望去,但见宋氏青丝逶迤散落在枕上,睡得安稳。

    分明瞧不清眉目,可他依旧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汪仁攥着帐子,忍不住小声腹诽,暗骂自己浑似登徒子。

    可登徒子便登徒子吧,他是委实挪不开眼。

    瞧了一会,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帐子,又将被自己攥得发皱的那一角仔细抚平,然后才走至窗边纵身翻了过去。

    翌日清晨,宋氏醒来睁开眼。却见屋子里已是一片大亮。

    她睡眼惺忪地想了一会,蓦地掀了被子起身就往窗边跑,一双手已急急先行从袖子里伸了出去要推窗。

    “咿呀”一声。窗子大开,窗台下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影。

    她愣了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太太。”

    宋氏茫然地回过头去,见是玉紫,微微回过了点神。

    玉紫捧着温水进来,走了几步。忽见一床胡乱堆在一块的被子,不由得“咦”了声。

    听见声音,宋氏跟着看了过去。一看便彻底清醒了过来,打着哈哈道:“昨儿个夜里有些冷了,便换了另一床用,这堆在床上又占地方。便胡乱搁在那了。你过会再理吧。”

    “是。”玉紫闻言不疑有他,上前来伺候宋氏洗漱更衣。

    宋氏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睡过了头,也不知汪仁是何时醒的,又是何时将这床被子送回了屋子里。

    少顷,有婆子送了吃食上来,她用了两口便让人将东西撤了下去,起身往外头去。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便听玉紫道,印公来了。

    她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了台矶。

    眼前飞快掠过来一个人影,牢牢将她扶住,急声问:“崴着了不曾?”

    宋氏连忙摇头,磕磕绊绊地说:“没……没有……”

    “小五哪去了?”汪仁不虞,“玉紫动作慢,这等时候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玉紫垂眸不语,罢了,左右这家里除了太太外,还有谁没被印公嫌弃过的?也不多她这一个。

    “我让小五拘着翊哥儿读书去了。”宋氏站定,轻声解释。

    汪仁微微一怔。

    宋氏道:“我左右不出门,日日呆在家中,用不着小五时时跟着。翊哥儿身边的人,早前散的散,留在谢家的便留在那了,一直也没个得用的人。我原说要找了人牙子来挑几个,这不先让小五顶个缺用几日。”

    “也不必挑了,我回头选两个给你送过来就是。”汪仁明白过来,遂道,“找两个读书识字的,若翊哥儿不喜欢,便让他自己跟着我去另挑也成。”

    宋氏听着下意识想要婉拒,怎能连这点小事也麻烦他。

    可一看汪仁的眼色,这婉拒的话就又被她给咽了下去,没的说出来又惹他不痛快。

    她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汪仁便笑,兴致勃勃地问她,除了读书识字外,可还有什么要挑的?

    宋氏见他绝口不提昨夜的事,便也权当自己没瞧见过那个睡在窗下的人,只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气氛却在无形间似乎比过去变得更为熟稔了。

    这日临行之际,汪仁又去见了谢翊。

    谢翊同他也熟,因他在汪仁心目中是最像宋氏,也最纯粹,平素汪仁便多待见他几分。汪仁留他在书房里说话,问及宋氏想要让他回书院继续念书的事。谢翊便苦着脸说:“您帮着劝劝她,我留在她身边陪着她不好吗?非得让我回书院去做什么。”

    言罢,他又嘀咕:“再者说了,若我走得远远的,万一燕默石欺负阿蛮,阿蛮岂不是连个能帮着打架的娘家哥哥也找不着?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可不敢走。”

    汪仁听得忍不住伏案大笑,道:“他要真欺负阿蛮,你难不成打得过他?”

    “打不打得过且不提,他若欺负了阿蛮,打不过也得打上一架才像话呀!”谢翊郑重其事地道。

    汪仁笑意不减,摇头说:“可惜以你的年纪,学武也是晚了些。”

    谢翊叹口气,“您记得劝劝我娘。”

    “劝什么?”汪仁微微敛了笑,定定看着他,“你武既不成了,难道也要落个文不成?”

    谢翊:“……”

    汪仁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瞧你,打架是断然打不过旁人的了,可至少把嘴皮子练练利索。多念几本书,闲来无事拿出来酸酸旁人也是好的。人的舌头,也是兵器,用得好了,照样杀人不见血。”

    谢翊继续:“……”

    “所以这回,我站在你娘那边。”汪仁下了定论。

    谢翊哭丧着脸:“连您都这么说了,还有谁能劝得了她。”

    “不过急倒是不必急。眼下局势未明,此事过些日子再谈也可。”汪仁安抚着。

    “既如此,您教我练武吧!”谢翊忽然说道。“不论如何,学些拳脚防身也好,您说是不是?”

    汪仁仔细打量了两眼他的手脚,微微颔首:“三脚猫的功夫,应当多少能学一些,但这事得先问过你娘的意思。”

    谢翊得令,面露喜色。又谢了几句便先告退,一溜烟小跑着去寻了宋氏。

    汪仁则慢悠悠站起身,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笑了笑。而后出了北城往谢姝宁那去。

    他孤身而去,也不见谢姝宁,只悄悄见了燕淮,道:“放不下。就这么着吧。”

    燕淮一愣。过了会才慢慢回过神来,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俩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一壶酒,可谁也没喝。

    燕淮低声说:“您想好了?”

    汪仁瞥他一眼,抿抿嘴未曾言语。

    想好?

    怎么想得好。

    “问也不问上一句,我死不了心。”良久,汪仁突然伸手提起酒壶,另一手抓起一只倒扣着的酒杯。给自己沏了一盏仰头饮下。

    燕淮是过来人,闻听此话感慨良多。可宋氏毕竟是长辈,他也不便多言,只得闷声不吭地喝起了酒。

    汪仁呢喃着:“喝完这壶酒,我就去问她。”

    “壮胆?”燕淮下意识脱口接了句。

    汪仁嗤笑:“我又不是你,壮什么胆。”

    可酒壮人胆,是真的。

    又一杯酒入喉,“反正再怎么壮,这心里还是怕。”汪仁侧过脸,盯着酒楼下方嘈杂的人流看,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可这无奈里又似乎含着两分坚决,“可只要她愿意,即便要同天下人为敌我也绝不会放手。”

    燕淮默然无声。

    很久以后,他依然清楚记得这一刻汪仁说话时的语气。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饮酒的大太监,骨子里却是个比许多人都更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一壶酒饮尽,汪仁也果真施施然起身而去。

    他酒量极好,出了酒楼,依旧不见半分醉意。出得东城,他没有丝毫迟疑便回了北城。这一回,他没让人通传,径直便寻到了宋氏面前。宋氏正拿了把小剪子弯腰修着一盆花,微风徐徐,吹得她袖口微曳,绮丽生姿。

    汪仁瞧着,酒未醉,这会却醺然了。

    他站在了几步开外,淡然喊她:“福柔。”

    宋氏听见是他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扬脸微笑:“怎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同你说。”汪仁点点头道。

    宋氏疑惑:“何事?莫不是翊哥儿的事?他先前已来同我……”

    “不是翊哥儿的事。”汪仁佯装泰然地打断了她的话,眸中有着稍纵即逝的慌乱,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润跟平缓,“我还记得初见你时的那个冬日,延陵宋宅里的那株腊梅开得极好,开得极动人……可那天真冷,冷得人直打哆嗦。南边冬日也不大下雪,那一年的雪,却下得颇大,地上都是雪,厚厚的积在那,一躺下去就陷进去半个身子,冷得浑身发木。”

    “我躺下,就起不来了,脖子似乎也僵住了,只能睁着眼朝天上看。那枝腊梅正巧便横在我头顶上,一朵又一朵,红得像血。我就想,就这么死了吧,死了也就好了,不会冷不会疼也不会难过。可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死……”

    “弥留之际,我看到了你。”

    “那时的你才这么高。”汪仁抬手比划了下,“鞋子上还缀着南珠,线松了落在雪里,被我偷偷捡了起来。可惜后来入宫,没能保住。”

    他一脸的可惜。宋氏却终于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她领着人偷偷溜出府,结果回府便发现,掉了她才让人嵌在鞋上的粉色南珠……

    原来是那一日!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汪仁道:“我想娶你。”

    宋氏傻了。

    风静静地吹,花木轻轻摇曳着,俩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出声。

    良久,汪仁无声地透了口气,转过身去。

    “我很欢喜。”

    他一震,飞快回身。

    宋氏立在花前,眼神温柔,仿佛带着清晨初升的淡淡雾霭。

    她说:“真的,我很欢喜。”

    汪仁瞪大了眼睛,傻傻地问:“我……是不是醉了……”

    “你没醉。”宋氏轻笑。

    他蓦地飞奔过去,一把将她搂住,“我就知道,我才吃了一壶酒当然没醉!”

    宋氏的脸却刷的一下白了。

    她声音发颤:“剪……剪子……”

    “什么剪子?”汪仁满脑子都是她那句欢喜,旁的什么也不知了。

    宋氏眼眶发红,不敢推他,又担心伤情,几要哭出声来:“剪子扎到你了。”

    他来时,她正在修剪枝叶,手上拿着剪子未松,谁知他突然就扑了过去,竟是扎了个正着。

    “快看看伤哪了啊!”见汪仁仍是不动,她终于忍不住哭喊了句。

    汪仁这才松开她,低头朝身上看了看,血染衣衫,他倒先哄起了她:“你别哭,这么点伤死不了人。”(未完待续。。)

    ps:  擦汗,终于登录了后台能发文了。捂脸,今天这段主要就是印公跟阿蛮娘的重点戏份,后面就走大剧情了,配角不会再有这么重的戏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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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梓睿晴晴、初秋向阳、雾雨2010、viciouser、绝世玫瑰亲的粉红~~感谢名字要什么好、橦橦妈小叶子、艾织亲的平安符~~

第432章 受伤

    可话虽如此,这血却还在流。

    宋氏伸着手颤巍巍地覆过去,眼泪扑簌而下,慌得失了神,不知如何是好。汪仁倒淡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着“当真无事”,另一只手便在同时握住了那把剪子,想也不想便拔了出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剪子尖尖的头上沾着殷红的血,陡然被拔出,上头的血还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了几滴。

    宋氏大惊失色,慌道:“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鹿孔夫妇跟着谢姝宁走,又为了能就近照料燕娴,早就在燕淮二人成亲时便一道搬去了东城。这会若去找鹿孔来,北城跟东城可还隔着好长一段路程,等到人来,这血也不知流了多少了。宋氏自是不再考虑派人去东城找鹿孔,只转身就要跑下去打发人出门就近去请个大夫来。

    好在这伤虽则想着吓人,可到底是皮肉伤,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寻常大夫也可治得。

    宋氏仔细回忆着离此地最近的大夫身在何处,一边提了一角裙子匆匆就要走。不曾想她脚下的步子才刚刚迈开,大半个脚掌还未曾来得及落地,她的手腕便被只微凉的手给扣住了。

    脚掌落地,她头也不回,说着:“还在流血呢,你别动。”一边一脸焦急地要走,可她偏生又担心着汪仁的伤口,不敢用力挣扎,见身后的人并不松手,只得转过身去,急切地道:“怎么不松开?”

    汪仁却在笑。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了起来,扬着嘴角说:“你别走。”

    “胡闹!”宋氏见他根本不当回事,不由得急得愈发厉害。都被剪子戳了一个洞还笑成这幅模样,难道便不知疼?她忍不住轻斥,“快些松开,我去去便回。”

    汪仁却还是不肯撒手,反倒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回拖了些。

    宋氏则担心他动作间会碰及伤口,也不敢违逆,只得顺着他的动作将步子给收了回来。

    “府里应该备了金创药的。让人打了水来,我自己瞧一瞧就是了,不必请大夫。”汪仁笑着摇摇头。

    俩人站在花架子前。近旁无人,宋氏若要下去使人请大夫就势必要走出他的视线。然而眼下这会,他哪里舍得瞧不见她,便只是一会也不成。他就是不肯松开她的手。宋氏也被弄得没了脾气。偏偏心里头又担心得要命,眉头便皱得极紧。

    眼瞧着同往常不同,似是上回她知道舒砚跟惠和公主的事要发火的模样,汪仁急忙努力将面上笑意收敛了些许,依依不舍地将手指一根根慢吞吞地松开,而后才小声说:“真的没有大碍……”

    宋氏用来修剪花木的剪子,虽然锋利,可却只是小巧玲珑的一把。扎也扎不了多深,伤口浅着。并不是大伤。

    这疼,于汪仁而言,当然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宋氏瞧着却觉肉疼,又想着这剪子是拿在自己手上戳着了他的,可不就是自己伤着了他,免不了心中愧疚,闻言遂放软了声音,道:“你先下去歇着,我让人取药来。”

    语气温柔,似春风拂面。

    明明站在初秋的天光底下,汪仁眼前却仿佛春意满庭,暖意融融。

    他飞快点了个头,应道:“好。”然而话音未落,他又急急补了句,“你快些来。”

    俩人还有许多话不曾说开,全叫这把破剪子给耽搁了。如是想着,他不悦地垂眸看一眼被自己掷在花架下的剪子,蹙了蹙眉。转瞬,他又将脸面向了宋氏,抬眼微笑。

    宋氏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想着他可算是应了,便催了他一句赶紧去歇着,便扶着他往外头走。将将就要走至廊下时,汪仁突然悄悄地将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事情还未定,叫府里的人瞧见了,总对她不好。他便侧身对宋氏温声道:“你去吧。”

    言罢,他自己用宋氏的帕子捂着伤口向前走去。

    宋氏朝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才回过神来,匆匆招呼了玉紫来,吩咐道:“去把原先鹿大夫留在府里备用的金创药都取来,再让人烧了水快些送过来。”

    玉紫先瞧见的汪仁,还疑惑了下他是何时来的,但汪仁一向神出鬼没惯了,她也就没做他想。

    “您伤着哪了?”但此刻听到宋氏要人去取金创药出来,玉紫不由得先吃了一惊,赶忙丢开了手里的针线活就要上前查看。

    宋氏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你只管让人速速去办便是。”

    玉紫见状虽心有疑虑,但仍快速地退了下去。

    因宋氏要得急,只过片刻,玉紫便领着人捧着热水跟药箱回来。

    宋氏在里头听见脚步声跟旁的响动,便扭头问汪仁:“需不需要唤了小五来?”汪仁方才来时身边并不曾带上小六几个,北城宅子里懂这些的人也就只有个小五,若要帮着上药,还是叫了小五来比较妥当。

    汪仁却已撤了帕子,低头看了几眼上头的血,道:“上药这事也是我自己做惯的,不用他。”

    听他这么说,宋氏也没了法子,只得依了他的话起身撩了帘子往外去,吩咐玉紫几个将东西送进里头,又叫住了玉紫轻声叮咛:“再使个人往东城去,就同阿蛮跟姑爷说是印公伤着了,且让鹿大夫过来瞧一瞧。”

    玉紫诧异,“印公伤着了?”

    “嗯,快些去,莫要耽搁。”宋氏催促了两句,也不知怎么同人解释汪仁这伤的由来,便也不提这事,只让玉紫快去。

    玉紫被她一催,还当是什么大伤,当下哪里还敢耽搁,提了裙子沿着庑廊一路小跑着出了二门,指了个平素跑腿最稳妥机敏的小厮便让人牵了马速速往东城去。立即将鹿孔给请回来疗伤。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玉紫是太太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在出了阁的姑奶奶面前亦相当得用,她吩咐的事。又催得这般急,小厮当然也不敢耽搁,一得了话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就驾了马车往东城赶去。

    一路上,马车叫他赶得飞快。

    等到东城时,这马跑得直喘气,打着响鼻立在宅子门口。累着了,赶车的小厮则连手里的马鞭也忘了搁下便上前去叩门。

    守在门边上的护卫见着他,眯了眯眼睛。将人认了出来,知是北城来的,其中一人便立即往里头去知会主子。

    消息一道传得比一道急,偏生谁也没说清楚汪仁到底伤成了什么模样。等谢姝宁跟燕淮听到消息时。心里头可都认定汪仁出大事了。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受伤?燕淮尤其心惊,他没多久之前才同汪仁一块吃了酒,说过话。怎么才一会工夫,就受伤了?

    谢姝宁却不知这事,听到汪仁受伤也是急,连忙让人去叫鹿孔拎了药箱往北城去,吩咐妥当。她又让青翡给自己取件衣裳来,一面对燕淮道:“也不知伤得如何。又是在娘亲那,我得过去看看。”

    “先别急,我陪你一道去。”燕淮心头惴惴,想着既是在北城,便说明先前汪仁同他说过的话并不假,可他怎么就受伤了呢?难道……是被岳母大人……可岳母性子温和,怎么也不大像是会动粗的人……

    他安慰着谢姝宁,“以印公的身手,应当也只是小伤而已。”

    谢姝宁虽也这般想,可乍然听闻这般消息,心里还是如有惊涛席卷而过,难以平静。

    夫妻二人略收拾了下,便同鹿孔一起出发往北城而去。

    这一路,马车又是疾行。

    谢姝宁被颠簸得有些头晕,靠在燕淮肩头上,轻声喃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印公是怎么受的伤。”

    燕淮小心翼翼用只手垫在她后脑勺,以防身子摇晃不慎撞到车壁上。

    他略一想,沉吟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哦?”谢姝宁阖眼靠着不动,手搂在他腰上,“什么事?”

    燕淮轻声说:“印公的心思,你可曾察觉过?”

    谢姝宁微微睁了睁眼,狐疑地问:“什么心思?”

    “他……”燕淮看着她,还是禁不住迟疑了下,可这事瞒着她,总也瞒不了一辈子,拖得越久便越是难以处理,“我记得你曾同我说起过,印公跟岳母原就是故识。”

    谢姝宁有些琢磨出味来,索性坐正了身子,“你是说……”

    “他似乎一直都念着岳母的好。”

    话说到这里,已够分明,不必说得再直白了。

    燕淮仔细注意着她的神色,却见谢姝宁先是眉头一皱,面上现出两分惊讶来,转瞬就镇定了下来。

    她叹口气:“你瞧出来了?”

    燕淮不由讶然:“难不成你原就知道?”

    “你都瞧出来了,我自然也隐约猜到过些……”谢姝宁低声呢喃着,想起在宫里头初见汪仁的时候,“我头一回见到印公时,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另一个人。我一开始只觉奇怪,可后来知道了那桩往事便明白了。”

    燕淮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事,不觉微惊。

    谢姝宁就轻轻笑了起来:“你一定在想,这么大的事,就算没有凭证,我也不该当做什么也没察觉是不是?”

    燕淮颔首。

    “我娘她,这辈子被伤透了。”谢姝宁眼神渐露怅然,“她在惠州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遇到了这样的事她是不是还能平安康健地活下去,是不是还能觉得快活,觉得日子仍有盼头。我一直很担心,可当娘亲从惠州回来时,我却发现,她很好,比我想得好上千百倍。”

    “可这里头若没有印公相助,只怕她也是撑不住,终究要变得形容枯槁……然而她回来时,瞧着却鲜活又有生气……”

    “多好,比起过去,我更乐意瞧见这样的娘亲。所以只要她觉得有印公在更为自在安心,我自然也就安心。”(未完待续。。)

    ps:  大家都喜欢印公,好开森,毕竟作者君我也是印公党一枚啊,给小淮淮点蜡~~不过有时候想想又挺矛盾的,配角人气高,说明人物饱满俺应该嘚瑟下的,可毕竟不是主角,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写偏了,笔墨分量是不是有点问题。。泪目。。看到有亲说不喜欢阿蛮跟小淮淮,想让印公跟宋氏做主角,我一边高兴一边又忍不住伤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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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fanxin82164、aquazl、syldeer、mcj221、小寒1016、菡萏为莲、胖姑、弹弹弹弹弹、秀才白衣、风之木娃、寰虎虎吖、金鱼t、aikiofang、xinxin1626、人在芝罘、包子妈妈0703亲的粉红~~感谢艾织、夕禾禾、小肥蕊、°陌微ヾ、漫漫游者、黑猫警司、kinka、橦橦妈小叶子、雲遊天涯亲的平安符~~感谢广寒宫主a、xinxin1626、星星5820亲的香囊~~

第433章 照料

    因为经历过母亲离世,经历过孤苦无助,委曲求全的日子,谢姝宁比谁都更希望母亲过得好,过得开心快活。

    人生在世,说白了也不过只短短几十年,而且谁又能知,自己是否能活到白头的那一天。岁月荏苒,世事难料,无人能预测自己来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是生抑或死。所以,能活得一日,便将这一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吧。

    若非她一早想透了这些,当初她便不会去寻燕淮,不会嫁于他为妻,而今也不会同他坐在一处往娘家去。

    活着已属不易,何苦再将光阴白费?

    她不在意旁的,如今的她只在乎母亲心中如何想。

    这些话,她藏在心里,未曾同母亲袒露过,也从不曾告诉过燕淮又或是他人。但即便嘴上不提,有些事她是一早便在心中仔细思量过的。直至今日,在前往北城的马车上,她终于将自己的心思一一告知了燕淮。

    燕淮骤然听闻此事,难免惊讶,可旋即却释然了许多,长松了一口气。

    他亦将汪仁同自己透露过的话,转述给了谢姝宁知晓。谢姝宁听完,似意料之中,可神色仍是稍稍变了一变。她虽然暗中揣测过,但真到了这一日,事情要摊开来说白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焦虑。

    身下的马车一路疾行,她的心情便也随之变动。

    待马车进了青灯巷,速度渐缓。她才紧了紧攥着的手,侧脸朝着燕淮说:“也不知他究竟同母亲说了不曾,又都说了些什么。”

    汪仁的心思。终究是不易猜。

    言罢,她又禁不住担心汪仁的伤情,蹙了蹙眉:“也不知伤得如何。”

    “瞧见了没,守在门口候着的人,并不是玉紫。”燕淮先行撩了帘子往车下去,又伸手来扶她,一面同她轻声耳语道。“这便证明印公的伤,尚不打紧。”

    谢姝宁定睛一看,果真不是玉紫。心神微定。

    若事情极严重,这会必是玉紫亲自候在门口等着鹿孔到来。

    一行人便都敛了心神脚步匆匆地往汪仁那去,鹿孔背着药箱,急得一头大汗。然而等到屋子门口时。玉紫正打从里头端着一门血水出来。差点撞了上来,好容易站定后看清楚鹿孔的一脑门子汗,唬了一大跳,“鹿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鹿孔愣了下,抹着额上的汗:“一得了消息便急着赶了过来,衣裳又穿得厚了些便出汗了。”他吸口气,问道:“印公人在何处?”

    玉紫却已瞧见了燕淮跟谢姝宁,不由得吃了一惊。急急要墩身行礼。

    “起来吧,手上还端着东西呢。”谢姝宁忙阻。又问:“印公在里头?”

    燕淮则敛目往玉紫手上端着的那盆子水望去,先判断起了汪仁的伤情,等到看过他便略略放下心来,这伤应当不算厉害。

    “是,鹿大夫早前在府里备了药,这回全取了出来送了进去,印公说不必请大夫自个儿便将药给上了。”玉紫点点头。

    谢姝宁闻言,知汪仁还能自己为自己上药,原先提着的心便落了下来,这才打发了玉紫先下去,他们自撩了帘子往里头走。脚步声渐次响起,里头的人立即察觉。

    宋氏出来,瞧见他们,亦忍不住诧异:“怎么连你们也一道过来了?”

    “不是您打发来报信的人说印公受伤了吗?既知道了消息,又哪有不来的道理。”谢姝宁上前,先悄悄打量了她两眼,见她眼皮微红带肿,似哭过,心里不禁一震。

    宋氏并未察觉,听到这话只微微懊恼地道:“原是我没让人说清楚,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印公不愿请大夫来看,我这才使人去东城让鹿大夫来看看。”

    从母亲嘴里听到了明确的话,谢姝宁跟燕淮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彻底放下心去。

    说话间,一行人并鹿孔一块进了里头。

    汪仁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只装着药粉的瓷瓶看着,身上并不见明显伤处,面色看着也不算太难看,只衣衫上,破了个小口子,周围被血染过干涸后成了硬邦邦的一块暗红。眼下没有他能换的衣裳,他洗净了伤处敷完了药,也只能继续先将这身脏破了的衣服凑合穿着。

    鹿孔见状,问明敷的是何种金创药,便没有重新要上药的意思。

    毕竟习武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曾受过伤,寻常小伤,的确不用大夫来。左右用的药也是鹿孔早前备好的,这包扎的手法也不比大夫用的差,委实没有再将绷带拆去将伤口暴露出来重新敷药的意义。

    众人也就都放下心来。

    倒是宋氏,听完鹿孔的话,最为安心,也最是挂心,随即便询问了起来:“饮食方面,可有忌讳?”

    “有伤在身,仔细些总是好的,太太问的正是。”鹿孔便跟着宋氏走至一旁,细细说明起来。

    同站在屋子里的谢姝宁一字不落地听着,又见母亲听得一脸专注用心,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燕淮则帮着收了茶几上散乱的药瓶,一面压低了声音问汪仁:“您这伤,怎么来的?”

    “不慎被把剪子扎了下。”汪仁轻描淡写地道,一边指使着,“把这瓶留下,不必收起来了。”

    燕淮依言留出了一瓶,口中狐疑地道:“剪子?”

    竟有人拿剪子做兵器不成?

    心念一动,燕淮倒吸了口凉气。

    汪仁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当下笑了笑,摇头道:“不是她伤的。”虽说剪子的确是抓在她手里的,但却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才戳中的,哪能算是她伤的。他挑眉盯着燕淮看了两眼。忽然问道:“你同阿蛮提了?”

    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燕淮想着剪子的事,微微颔首:“她原就已在猜测。”

    “……”汪仁一怔,面上现出两分窘迫来。可宋氏母女还有鹿孔站的地方离他二人并不十分远,有些事这会他也不便追着燕淮问,便只得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宋氏在将鹿孔说的忌讳一一记下后,走了过来。

    她问汪仁:“伤处可疼?”语气像在哄孩子,轻柔缓慢。

    汪仁想也不想就答:“疼。”

    先前只他们俩人在那,他又高兴得快连话都不会说了。哪还知道什么疼,而且当时她又急得厉害,他就算是真觉得疼也不能告诉她。可现在。她温声一问,他就忍不住了。

    哪怕还当着小辈们的面。

    “那……今儿个便先在厢房歇下吧,不然回去的路上马车一颠,就更是疼了。”宋氏知道他身上的伤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严重。可到底是硬生生用剪子在皮肉上扎了个口子。焉能不疼。

    她说完,转身看向谢姝宁跟燕淮,道:“你们晚间便也留下用饭吧,用过了饭再回去。”

    母亲留饭,谢姝宁跟燕淮当然也是满口答应。

    汪仁更不必说,哪有拒绝的可能,他佯作泰然地应下后,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裹了绷带的伤口。眉头一皱,呢喃道:“这药敷上去后。怎么似乎更疼了,火辣辣烧得慌。”

    鹿孔恰好听见这话,当下目瞪口呆地看了过去,他这药乃是特制的,再温和不过,怎么会有火辣刺痛之感?而且方才他也亲眼瞧过了药,绝没有敷错的道理!

    惊讶之下,他便想要上前看一看,却忽觉身上一冷,抬起头来便见汪仁正肃然看着自己,当下退缩了。

    汪仁满意地收回视线,作虚弱无力状,抬头看着宋氏道:“也不知要养上几日才能好全。”

    “只管养着便是了。”宋氏愧疚,声音愈发轻柔,“我让人去熬点粥,再备几道爽口的小菜,晚上便用得清淡些吧,对伤口有好处。”

    汪仁依旧作虚弱状,轻声应好。

    宋氏就低头认真想了想熬锅什么粥好,清粥太过寡淡,只怕他没有胃口,还是得好好思量下。

    略想了一会,心中有了底,她便指派了燕淮送汪仁去躺着,自己喊了谢姝宁一道往厨房去。

    她若想通透了,拿起主意来从来都是极果决的。

    这会单单叫了女儿出来,为的可不仅仅只是要个人陪着而已。

    去厨下仔细吩咐了晚上的菜单跟单独给汪仁的粥品,宋氏便拉着谢姝宁回了房说话。

    谢姝宁想了大半天,心里早也有了底,方才看到汪仁跟宋氏说话的模样,她便知道汪仁一定已是同母亲说白了,要不然,他哪敢又是装伤口刺痛,又作虚弱状的?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他那点名堂也就能瞒瞒她娘了……

    须臾进了东次间,宋氏拉了她并排在炕上坐下,取出一抹绣了图的帕子来给谢姝宁看:“怎么样?”

    ——那是只鹤。

    黑白长羽交织,红顶颜色极美,孤高清冷,美丽而优雅。

    这样的花样子……

    谢姝宁突然悟了。

    她伸手摩挲着这只鹤,笑着点头:“很好。”

    宋氏也笑,说:“像不像印公?也不知怎的,前些日子闲着无事,竟就绣了这么一只鹤。”说着,她声音渐微:“印公他……是个好人……”明明心中已有了决断,可当着女儿的面,有些话还是一时说不出口。

    谢姝宁却已听明白了,世俗礼法不论,她只在意母亲的那颗心。

    她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正色道:“只要您觉得好,便不必问过我,哥哥那边您若是不放心,我去说。”(未完待续。。)

    ps:  今天原本被某些吐槽阿蛮跟小淮淮的言论弄得玻璃心了下,但看到亲们的粉红跟打赏就满血复活了~~认真追文,正版订阅的人是你们,不是特地跑来吐槽我的那些~~所以奋起!明天有打赏加更!!

    ps:感谢lisa450亲的和氏璧跟小粉!!感谢[小楼听雨]、秋好、无聊小剑、月光下的白玫瑰、伞红、lianwen1976、kinka、胖姑亲的粉红~~感谢°陌微ヾ、胖胖945亲的平安符~~

第434章 哄走了

    宋氏笑着摇了摇头:“我话还没说完,你便知我要说什么了?”

    “……女儿猜得到。”谢姝宁垂眸,嘴角噙着抹微笑。

    宋氏就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看那双当年五指短短白白胖胖,只会抓着自己衣摆闹着撒娇的手,而今同她的手已是一般大小,手指纤长分明,肤色白皙,指甲修剪圆润。

    阿蛮长大了,她也快老了。

    宋氏想着自己已是这把年岁,也就没什么可值得羞怯不便告诉人的,便也直言道:“前些日子你舅母曾问过我,可有意再嫁。我原先并不曾想过这些事,已是一把年纪,何苦再闹腾一回。”说着,她笑了笑,“可你舅母说,若印公是个寻常男人,倒是极好的人选,委实可惜。我吃了一惊,觉得你舅母可真真是胡闹,这等事也好拿来瞎说。”

    “可等到回头你娘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却总又忍不住想起她说过的话来。”

    “印公他,的确是个好人。”

    “而且,我并不觉得可惜。”宋氏忽然微微昂起了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子弧度,带着两分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骄傲,徐徐道,“他很好,比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更好。若觉可惜,便是不曾真的瞧清楚过他。如果未曾经历过那些事,他又岂会是今日这幅模样?”

    漫漫人生路,荆棘遍布,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有缘由的。

    如若当年他们不曾一步步走来。后来又怎会再次相遇?

    那天夜里,她点燃了灯,推开窗看见他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撇去他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跟东厂督主的身份,他终究只是那个时而孩子气的汪仁罢了。不喜葱姜蒜,挑剔,爱洁苛刻到几乎成了怪癖,喜怒无常……他有那么多毛病,分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

    可是他又那么好。

    宋氏终于想起来了那一年冬天,延陵宋家老宅外。自己同汪仁初见的日子。

    然而于她而言,那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日行一善罢了。可他却一记就是这么多年。想想他救她的次数,这笔恩情早就也该还清了,而今分明是她欠了他的。

    宋氏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而又坚定。

    谢姝宁的手还被紧紧握在她的掌心里,母亲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

    她忍不住抬眼去打量母亲。这几年因为离了谢家那些糟心事。母亲的日子安稳且舒心,气色跟身子也就都跟着大好起来,看着愈发得年轻鲜活。母亲还年轻,如盛放中的花,开得正好。

    “舅母倒是颇有眼光。”谢姝宁笑着说道。

    宋氏也笑,而后敛去笑意,郑重地道:“可这事,绝不单单只是我自个儿的事。”

    她有儿有女。即便不管兄嫂如何想,可两个孩子的心思。总是要顾及的。毕竟,说白了,这件事也是够惊世骇俗的。她能不在乎,只看汪仁一人,可旁人却并不一定就能。

    “我先与你透个口风,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宋氏道,“你哥哥将来究竟是否下场,是否要走仕途,眼下都还未成定局,总归是要多加考虑的。”

    谢姝宁听着,却已经暗自琢磨了起来。

    哥哥只怕是无意仕途的……

    可这话又不能就这么同她娘说白了,当娘的总盼着儿子能走条大道,有些话让长辈来说,多少好过她来说。

    于是她先将这话憋了回去,左右瞧汪仁身上的伤,许多事母亲二人只怕都还不曾仔细商议过,且就这么等着吧。

    “舅母那边,您是不是也先透个口风?”谢姝宁忽然想到了莎曼,依母亲方才的话来看,只怕舅母会觉得愕然。

    宋氏笑着颔首,“合该如此。”

    于她而言,最难开口的是儿子,其次则是女儿。而今先同女儿说明白了,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理解,她的底气一下子便足了起来。

    然而谁也没料到,不等宋氏去找她,莎曼听说了汪仁受伤的消息,自个儿先来寻了宋氏。一见面,她便大睁着双碧眼盯着宋氏问:“听说他受伤了?”

    宋氏见她问起汪仁的伤,忍不住微微红了脸,索性便将汪仁是如何伤着的说了一遍。

    莎曼听到汪仁同她说的话后,便已是目瞪口呆,斥了句“好大胆”。等到宋氏说是自己手上的剪子扎伤了汪仁后,莎曼更是一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唬了一大跳,连声说着:“福柔你这脾气……他虽然不对,可你也不能拿剪子扎他呀!”

    “……”宋氏无措,“我也是无意……”

    莎曼一脸的不相信,嘀咕着:“我先前那回同你说起他时,你就一脸的古怪跟不自在,我就知道你铁定是不喜欢我那般说。所以这次他自己跑到你面前不要脸的胡说八道了,你就急了拿了剪子扎他,一定是这样。”

    她兀自埋头推理着,而后猛地抬起头来,痛心疾首地道:“这可怎么好?他是不是赖着养伤了?是不是赖着要你负责了?”

    言罢,不待宋氏说话,她蓦地又作恍然大悟状,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忿然道:“我知道了,不是你故意扎他的,是他故意让你扎着他的是不是?”她哭丧了脸,“上回说过他后,我回头便特地去查了查这东厂是做什么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可了不得。这点小手段,他还不是信手拈来?”

    宋氏听得是瞠目结舌,半响才好不容易地插进话去:“打住,嫂子你别多想,真是不小心伤着的的!”

    她不提倒罢,一说莎曼那张脸就更是泫然欲泣了。

    “我就不该说那些事,一提他就上了心。来祸害你了。”莎曼一口西越语说得飞快,“你瞧瞧,这才多久。你便帮着他开脱起来了,再过几日,岂不是就叫他给骗走了?怨我,好端端的提什么不好,非得提你容易叫人哄了去……”

    眼瞧着莎曼这话是停不住嘴了,宋氏无可奈何,只得扬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答应他了。”

    话音戛然而止。

    旋即,莎曼一把坐回了椅子上,捂脸喃喃道:“糟。竟是已叫他给哄去了……”

    “嫂子。”宋氏哭笑不得,“没有的事,他能哄我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莎曼松开两指。露出指缝间的一双湛蓝双目。“还说没有?”

    宋氏失笑:“得,那就有吧。”

    “不行,我得把他赶走。”莎曼闻言松开了手,起身就要往外头走。

    宋氏一把按住她的肩头,到底没敢下大力气,只虚虚按着不让她走,挡在前面说:“嫂子你先听我说。”

    莎曼依言不再动作,一脸期盼地问:“**汤药效退了。清醒了?”

    “哪有**汤这种东西!”宋氏一脸无奈。

    “你哥哥说的有,我相信他。”

    宋氏怔了怔。这到底是谁被谁给哄了去?

    她敛了心神,正色道:“没有**汤,他也没有哄我,全是我自个儿想明白拿的主意。”

    莎曼听到她这般说,也暂且先熄了要去收拾汪仁的心思,只问:“可他是个宦官,你明明知道的,怎么还……”

    “我不在乎。”宋氏摇了摇头,“有他在身边呆着,我很安心,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她说得真挚,语气虽是轻柔的,可里头蕴含着的坚决意味却也显露无疑。

    莎曼愣了下,突然泄了一口气:“可他能娶妻吗?”

    不论如何,总是要明媒正娶的才算行。

    宋氏说:“想娶总是能娶的,谁还能管了旁人家的事。”

    莎曼咬了咬唇瓣,迟疑着道:“我知道得太少,这事还是得先告诉你哥哥。”她仔细看了看宋氏的眼色,“你虽然早就是大人了,而今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在你哥哥心里头,你依旧是小时候那个缠着要他说了故事才肯睡觉的小丫头。他总说当年他若是多留点心,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宋氏知道兄长因为谢元茂的事,一直心怀愧疚,可当年也是她先识人不清、认人不淑,怎能怪哥哥。

    汪仁不是谢元茂,也绝不会变成第二个谢元茂,即便当着哥哥的面,她也敢斩钉截铁地这般告诉他。

    她同莎曼又细说了几句,准备回头写了信让莎曼的人想法子快速送过去,可即便是快,也得费上好一段日子。莎曼亦暗暗在想,正好趁着这段日子叫他二人都想想明白,成与不成,到底还是看他们自个儿的。

    半个时辰后,莎曼突然提出要找个画师来为汪仁画幅小像。

    宋氏疑惑:“为何?”

    “得叫你哥哥看看样貌,你哥哥前些日子迷上了看面相,颇有心得。”莎曼一脸骄傲地道。

    宋氏:“……”

    不过既不能见真人,看看画像也好。

    正好谢姝宁的画技虽生疏了些,却也是顶好的,便被莎曼拖着拽到了汪仁跟前,说:“好好画,画仔细些,好看不好看不打紧,重要的是清晰。”

    谢姝宁点点头,却见汪仁面露怪异。

    过得片刻,莎曼跟着宋氏去了厨房尝菜,屋子里便只留谢姝宁铺纸,燕淮研墨,汪仁捧着卷书心不在焉地坐在那看。

    墨成,谢姝宁提起笔蘸了下去。

    汪仁突然闷声道:“画好看些!”(未完待续。。)

    ps:  出了点意外,写的晚了。加更会有,不过要后半夜了,具体时间不知,大家别等,明天一早起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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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helen1968、遥苏瑶、柒毒、nifengziyu、daixi01亲的粉红~~感谢°陌微ヾ、nacy66、橦橦妈小叶子、黑猫警司亲的平安符~~感谢爱猫乐园亲的桃花扇~~感谢名字要什么好亲的香囊~~

第435章 作画(lisa450和氏璧+)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话音,谢姝宁手中原本稳稳的笔蓦地一抖,朝铺好的纸上“滴答”落下了一颗墨珠,污了上好的一张纸。她无奈,只得重新将笔搁在了笔架上,一手抓住镇纸抬起,一边招呼着燕淮重新铺开一张。

    汪仁却自书卷后露出半张脸来,皱皱眉:“磨磨蹭蹭。”

    “您再挑一句,我可就使劲往丑画了啊。”谢姝宁丁点不惧他,闻言抬起头来瞪着眼睛看了过去。

    汪仁往书后一缩,又将脸缩了回去。

    燕淮似笑非笑,三两下将纸重新铺就,用镇纸抚平压住,提了笔递给谢姝宁。

    “您倒是把脸露出来……”谢姝宁笑着接了,又去看汪仁,见他一张脸被手里的书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额,不由得失笑。

    “不看了,不看了!动作麻利些!”汪仁把书往手旁矮几上一丢,“画吧!”

    谁知这一画就是大半天,汪仁闲得发慌,又悄悄趁着他二人不注意探手去将矮几上的书给抓了回来,翻开来胡乱看了两页。是本游记,写得乱七八糟,倒也果真是没什么可看的。他看了几眼便觉有些看不下去,越看越闹心,索性将书一合,又不看了。

    这一番折腾,却是不曾逃过谢姝宁跟燕淮的眼。

    汪仁便盯着二人,徐徐开口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说说靖王府的动静吧。”

    靖王府远在南边,消息一来一回也是相当耗费光阴。他们打发出去的人手,想要递个消息回来也得过上好一段,故而汪仁这话里问的。其实还是目前留在京都未曾离开的靖王世子,纪鋆。

    “想要派人悄悄跟在七师兄身边不是易事。”燕淮坐在书案旁,随手抓着支羊毫笔在把玩,“但京都到底是咱们的地头,不是他的。”

    汪仁眼睛一亮,挑眉问:“哦?发现了什么?”

    燕淮笑了笑,笑容里有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他暗中见了梁思齐。”

    当然,想派人跟着纪鋆便已是不容易,吉祥挑出来让悄悄跟随的人。也并不曾亲眼瞧见纪鋆跟梁思齐坐在一处,但他们自有自己的办法来明确消息。

    自从上回纪鋆同燕淮明着坦白他入京的用意,乃是为了扶持太子登基,助皇贵妃一臂之力后。燕淮即便不愿意相信他心有鬼胎。对自己扯谎胡说,却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且那天夜里,谢姝宁做了个噩梦,惊魂不定、心神不宁、忧心忡忡……就算只是个噩梦,也容不得他不重视。他一来为了安谢姝宁的心,二来也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了多做一手准备,所以翌日便同汪仁暗中商议了一番。

    他跟汪仁各自派了一部分人出去。分别在暗中注意起了京都里几位手中有权,亦有心的人。

    梁思齐当仁不让。成为名单之首。

    纪鋆同梁思齐的会面十分小心谨慎,但他们早有准备,倒不曾叫纪鋆瞒过去,稍加思量,便知是悄悄见过了。至于说了什么,又交易了什么,他们猜也猜得到。

    汪仁屈指轻轻敲打着身下软榻,有一搭没一搭地远远朝谢姝宁的画看去,口中慢条斯理地道:“他既见了姓梁的,想必是势在必得了。”

    “七师兄是个有野心的人。”燕淮并不反驳。在场诸人里,唯有他曾跟纪鋆在一处生活过数年,同吃同住同行,视对方为手足,共经生死。他当然明白,纪鋆既悄悄入了京都,便不会只是为的扶持太子殿下。

    汪仁闻言,从那幅眼下还看不大清楚的画上将视线收了回来,悠悠然落在他面上。

    他原以为燕淮既同纪鋆有过生死之交,恰恰又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怕此番会深陷其中,叫纪鋆牵着鼻子走,当局者迷,狠不下心看不清局势。不曾想,这一次却是他料错了。

    燕淮对纪鋆,看得很明白。

    他很满意这事,当着谢姝宁的面也不吝啬夸他,便道:“你能想得这般明白,很好。”

    燕淮听了倒笑,“世上再无天机营,可昔年几位师父教过我们的东西,却忘不掉了。七师兄自然也知道,我并不全信他。”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比寻常人走得更为亲近的“兄弟”。

    “他想拉拢你,自然也是事实。”汪仁断言,“梁思齐虽不大聪明,可也不蠢。靖王府的世子爷既亲自约见了他,有意拉他入伙,他势必已答应了下来。他手中尚掌着兵权,可这兵却始终都是天家的兵,不是他梁家的。就算他有心想要自己坐上那个位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坐得稳。”

    更何况,经过肃方帝想要夺走兵权一事,梁思齐再愚笨也该明白,能守住眼下便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若不然,一旦他拒绝了靖王府的邀约,等着他的便是几面夹击,何苦来哉?

    “梁思齐答应了,宫里头的禁卫只怕也已被纪鋆拿下了。”汪仁冷笑了两声,禁卫首领同梁思齐是莫逆之交,这原就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得一便能得二,并不难。

    说着,他突然仰起脖子,探眼朝着书案上看去,道:“你手里这笔都已停了有一会了,把画拎起来与我瞧瞧。”

    这一心也委实够二用的,说着正经事,心思却还分在了画像上,可见他对这幅要寄给宋延昭的画像,万分看重。

    好在谢姝宁对自己的画技虽不至得意,却也尚算满意,见他闹着要先过过目,便也依言将画拿了起来,给他看了眼。

    汪仁坐正了身子,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踟蹰着道:“阿蛮,这眼睛是不是画得小了些?”

    “……”谢姝宁比划了下,“不曾画小,原就是这般……”

    汪仁一脸不信,指了自己的眼睛给她看,又问燕淮:“你看看,是不是画小了?”

    燕淮别过脸去,轻咳两声,“您别闹,这已是画得大了些的。不信过会您找岳母过来帮着看一看?”

    “扰她做什么,那就这么着吧,勉强也有两分像我。”汪仁连忙阻止,对谢姝宁说,“不过回头还是得好好练一练,画得真的不大好。”

    他嫌了两句,又要打发谢姝宁出去,说要留燕淮说话。

    谢姝宁也乐得如此,抛下燕淮陪他,自己笑吟吟出了门。

    这一去,便直到掌灯时分才重新出现,外头已摆好了饭,只等着他们过去一道用。

    仍是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汪仁身上有伤,不能沾酒,只捧着碗粥一勺勺舀着吃,被莎曼中途笑话了两句,他也不敢吭声。等到饭毕,莎曼叫住了宋氏跟汪仁重新入座,终于在灯下谈起了正事。

    信已备得,画像也已准备妥当,眼下只等明日一早让人速速送去给宋延昭便是。至于宋延昭收到信后,是何反应,众人便不得而知了。宋氏却并不担心,她知道哥哥终究会以她的选择为重,莎曼心中其实也是这般想着,但汪仁就不一样了。

    他不曾见过宋延昭,却知道一个普通的西越商贾,最后却夺得了敦煌城主的大权,把控住了商路命脉,绝不会只是个一般人。

    再加上宋延昭只有这么一个妹子,谁也料不到他究竟会如何。

    可这信一去,来回少则也得数月,他也就只能担忧上数月了。

    莎曼仔细问过话,见汪仁格外的老实,倒没原先那般苦恼了,但心里头还是认定是汪仁将宋氏给哄去了,觉得他骨子里是黑的。略谈了几句,宋氏让外头的人备些点心进来,莎曼便趁着她起身的那刹那,压低了声音同汪仁道:“是不是你故意让她扎着你的?”

    汪仁正吃茶,闻言大惊,被茶水呛得止不住地连声咳嗽。

    宋氏听见动静,急急转身走回来,见状忙重新沏了一盏茶递过去,焦急地问:“哪不舒服?”

    “呛着了而已,咳一会便好了,你忙你的去。”莎曼在后头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

    宋氏扭头看她,眼神清明。

    莎曼略有些心虚,慢吞吞松了手:“我就问了一句话而已……”

    “嫂子,他身上有伤呢,你有什么想问的回头问我便是了。”宋氏摇摇头,无奈地道。

    莎曼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叹口气:“你光护着他,也不护护我……”

    宋氏见她这般说,也不禁有些面热。

    莎曼看到她这样,又觉有趣,不忍心继续折腾汪仁,便说暂且不提,且等着敦煌那边回了话,再行商议。这原也是该的,哪怕汪仁这会便想娶了宋氏入门,也得先按捺住心思等一等,但他还是谁也没说,先悄悄地筹备起了婚事。

    不过也好,眼下京都的局势,只怕也就是月余便能稳下来。待到那时,再来细细商议,总好过现下仓促而为。

    汪仁虽想赖在北城不走,可到底正事人手都在南城,他留了一日还是先行回去了。

    又过一日,小六带了他的口信往东城来见燕淮,说皇贵妃反悔了,望能重新结盟。(未完待续。。)

    ps:  悲剧,昨晚上糊里糊涂以为自己把文发了,结果只是保存上传,忘记另一个步骤还得提交一遍……对不住亲们,作者君逗比了……今天因为边上修路,弄坏了电线,也是一直停电中,现在上来看到了才发现原来没发出去……另外今天的更新,晚点会更上来~

一只请假兽滚过…

倒霉催的作者可能是吃多了,血液都奔向胃君,导致大脑当机昏昏欲睡,几个小时过去了,也没写出多少字…赶脚今晚是写不完了,还是麻溜地爬上来厚脸请个假吧。。同志们玩好睡好,不要等。。另外,平安夜快乐~~(未完待续。。)

第437章 心事

    燕淮闻言身形一顿,旋即淡然吩咐道:“那就直接回东城去吧。”

    吉祥应是,候着他上了马车,而后驾车驶离径直往东城去。

    仔细算来,纪鋆入京也有一段时日,他隐于东城,混作商旅,倒也无人觉得奇怪。京都东城,原就是人流如潮之地,每日里南来北往的人,数不胜数,其间歌馆酒楼鳞次栉比,最是容易藏人,用于隐瞒身份。

    二人此番却并没有约在外头,而是回了燕淮在东城的宅子,于书房面谈。

    如意使人奉了茶,又仔细地将书房的门轻手轻脚闭上,这才端着红木托盘退了下去。外书房里,寻常时候连个小厮也无,来了客人也只得如意亲自来侍奉。

    府里分工明确,如意是惯常打理府里事务的,燕淮跟谢姝宁婚后,他也就依旧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宜。至于多年来一直跟着谢姝宁的冬至,在外头走动的时候更多些,于是他也照旧负责打理二人名下的那些产业。

    是以东城府里的人手虽则瞧着并不多,但一直都是井井有条的。

    纪鋆进门后,便笑着赞了一句:“弟妹掌家有方。”

    燕淮也毫不客气地应承了这句奉承话,请他进了书房入座用茶。外书房里只堆了些散乱的书籍,许多还是未曾翻看过的。纪鋆朝着书架上略略扫了一眼,神色泰然地道:“你一贯也是个不爱看书的。”口气亲昵熟稔,带着两分陷于回忆般的怅然。

    他二人年少时长居一处。对双方的喜好习惯就算没有十分的了解,至少也有八分。

    纪鋆说出这样的话来,燕淮也只能微笑着附和。说了些在天机营时的往事。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纪鋆才终于叹了口气,说起旁的话来。他望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小剑,剑柄上红色流苏逶迤垂下,似水一般,不由得想起昔年大漠上空的落日孤烟来,有时候瞧得久了。那粗犷的风沙野漠,竟也能叫他瞧出几星江南小桥流水的味道来。

    纪鋆生于京都,可他还未记事。便已随父南下了。

    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他只在图鉴上见过京都的地貌,却从来也没有机会能亲自踏上这片土地,看一看北地的天空跟南边的究竟有何不同。同大漠又有什么不同。

    他呷了一口茶。忽然笑道:“入京多日,你我兄弟二人,竟还不曾像今日这般坐在一处,说些闲话。”

    他们见面之时所说的,多是前些年发生的事,又或是眼下的局面……鲜少能像年少时一样,盘腿坐在砂砾上,望着夜空上的漫天星子。勾肩搭背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这人一旦长大了,有些东西便是注定要失去的。

    “七师兄已为人父。今时自然不同往日。”燕淮打趣着,笑了笑。

    纪鋆哈哈笑了两声,说起自家小子来,面上倒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为人父的欢喜来:“刚落地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大。”他将手中茶盏往边上一搁,伸手比划了起来,“产婆高声报喜,我仔细看了两眼,却觉得跟只小猴子似的,小手小脚都只有这么点,连眼也睁不开。”

    “可如今再看,已是个十足的大胖小子了,成日里只知道吃跟睡,一抱就粘着人不肯撒手。”

    燕淮听着,心里倒不禁有些痒痒起来。

    若他跟阿蛮有了孩子,也不知像谁多一些。若是个小子,往后便能跟着他学骑射,若是个姑娘,那就什么也不让干了,只管金珠玉粒地养着就是。他一时想得入了神,差点连孩子的乳名,都想妥了。

    还是纪鋆说了句“若你将来得了个闺女,倒正好能同我家小子凑一块”,这才叫他回过神来。

    眼下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纪鋆却已透露了结亲的意向,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若换了过去,纪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好。可现如今听到这番话,却叫燕淮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打着哈哈将话敷衍了过去:“我倒是想要个小子,皮实。”

    听他这般说,纪鋆也就顺着话接了下去,俩人又说了会纪鋆的儿子,一直也未谈及太子的事。纪鋆今日来,竟真的只像是来同他闲聊的。

    由此可见,纪鋆只怕已是胸有成竹,万分放心了。

    燕淮想着今日见着汪仁时,说起的那些话来,想着皇贵妃的反复无常,心中微凉。

    思忖间,外头忽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

    燕淮看了看纪鋆,见纪鋆点头示意,这便扬声唤了人进来。进门的是小七,燕淮一怔。他原先算着,谢姝宁应当不会这么快回来才是,没想到这会便回来了。

    小七素日只跟着谢姝宁出门,这会他来,必定同谢姝宁有关。

    燕淮便歉然地看了看纪鋆,起身朝小七走近,问:“何事?”

    “云先生同夫人一道回来了。”小七压低了声音,敛神回禀。

    燕淮又是一愣,云詹先生怎么会来?

    早前云詹先生因为突然病倒,平郊的庄子偏僻了些不便问医调养,便被谢姝宁想法子接到北城重新安置了一番。后来鹿孔多方努力,终于将云詹先生的病情控制住了。云詹先生卧床静养了一段日子,而今身子虽好了些,不必再每日卧床,胃口也好了许多,但他的病不能去根,身子还是虚的。他怎么会突然和谢姝宁一起回了东城?

    燕淮不由疑惑,问小七:“眼下人在哪里?”

    “天日渐凉,先生受不得风,夫人便让人在暖阁里点了火盆,让先生歇在那了。”小七道,“云先生此番来。说是想要见一见您。”

    燕淮闻言,愈发疑惑不解。

    他沉吟着吩咐下去:“你去回夫人,我片刻便至。”

    若非是因为云詹先生要见他。想必谢姝宁也不会派了小七来外书房知会他。

    他转身走进里头,还未开口,便先听得纪鋆道:“可是家中来了客?”

    燕淮如今顶着旁的身份住在东城,能上门来的人,当然也都是知道他身份的,这便说明来人不是一般人。这等关窍,不必多说也能想明白想透彻。更不必说瞒着纪鋆这样的人,更何况也不必瞒。

    云詹先生是谢姝宁的师长,多年来又一直都住在宋氏名下的庄子上。只要有心,打发出去几个人,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得清清楚楚。

    纪鋆听说来的是教授过谢姝宁的长辈,又是病弱老迈之躯。不由得道:“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知道了,我于情于理也都该过去拜见一番。”

    话已至此,的确是于情于理。

    燕淮眸光微闪,先行一步悄悄让人递了个消息过去给谢姝宁,后同纪鋆二人相携去了云詹先生所在的暖阁。

    而今还只是初秋,绿叶渐黄,白昼渐短,可天气说冷也没冷到已要点了火盆才能过日子的地步。但云詹先生因为身子羸弱。颇为怕冷,虽然他一直说着不必麻烦。谢姝宁却还是让人将火盆点上了,又使青翡取了薄毯出来覆在了云詹先生膝上,这才安心了些。

    方才在北城,她临行前,一如往常去探望云詹先生。

    云詹先生却忽然提出,想要见上燕淮一面,有些东西要亲自交给他。

    照理,云詹先生同燕淮并不十分熟悉,俩人还只是当年燕淮暂居平郊时,多见过几面。

    他说想见上燕淮一面,谢姝宁听了也奇怪,但云詹先生说话做事,向来都有他的道理,他既想见燕淮,当然也有要见的缘由。谢姝宁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异议,只是觉得云詹先生身体不好,不宜车马劳顿,便道待到明日她再同燕淮一道过来见他便是。

    然而云詹先生却似乎有些莫名的急切,按捺不住。

    他摇头否决,提议同谢姝宁一齐去东城。

    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论不爱走动,云詹先生排第二,一定没有人敢排第一。

    可这次他却说要亲自前往东城,甚至说出了太久不曾见过外头的天,权当透透气也好。他年岁渐大,身体也不好,没多少日子可盼了。一日拖得一日,谁知他明日是否还能好好地睁开眼看一看这天这云。

    他不提倒罢,一说起来便全往糟了说,听得谢姝宁连忙打断,答应了下来。

    于是略收拾了一番,云詹先生便撇开了云归鹤,跟着谢姝宁回了东城。

    归鹤不放心,要跟着一道,却被云詹先生一句“吃饭如厕都得瞧见你,今次就别跟着了”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好在谢姝宁想着鹿孔原就在东城,老头子固执些,也没有大碍,这便领着人回来了。

    一进门,他就问,“姑爷人呢?”

    谢姝宁无法,只得派了小七去书房知会燕淮。

    云詹先生捧着热茶坐在太师椅上,一张老脸因为大病一场,变得有些皱巴巴,像朵秋菊,眉头也总拧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姝宁同他说话,他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视线一直落在门帘子上。

    须臾,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帘子轻晃。

    云詹先生的眼睛亮了下。(未完待续。。)

    ps:  昨天说犯困脑子浆糊,原来是又感冒了,不运动的身体素质好差…抹汗,12点前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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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书友141002222011766、如人饮水冷暖自知、freesia小q、北国蔷薇、3117420、alice梦游亲的粉红~~感谢书友120220145129445、小小萌娃、小院子、名字要什么好、漫漫游者亲的平安符~~感谢一千张嘴、饭饭饭团子、景羽兮、总小悟、夷梦亲的圣诞袜~~

第438章 相像

    谢姝宁回头去看,帘栊被挑起,自外走进来两个人。

    燕淮先瞧见了她,冲她弯了弯唇角,眼神却还是疑惑的,可见仍是未曾想明白云詹先生怎地突然想要见他。紧接着,纪鋆亦缓步走了进来,先同谢姝宁见过礼,便收回了视线。

    人既已都到了暖阁,谢姝宁便也不便再继续留下去,就同云詹先生先行告退,避开了去,又让青翡几个送上了茶水,这便留了他们在里头说话。

    云詹先生照旧捧着热茶,腿上覆着薄毯,努力挺直了腰背坐在太师椅上。他先见着的燕淮,嘴角翕动,似要开口,却突然瞥见走在后头的那人,顿时身形一僵,连带着皱巴巴的那张老脸也霎时被冻住,连眉角都不再动弹分毫。

    怎么会这么像?!

    暖阁里被谢姝宁特地吩咐人点了火盆,此刻融融暖意不时从西北角渐次涌上心头,汇入四肢百骸。他手里端着的也是温热的茶水,透过瓷杯,暖意一点一点印在他的指腹上,连带着骨头缝隙间都似乎被温暖的春意给填满了。

    再加上他已喝了半盏,肚腹中亦是暖洋洋的一片。

    可当他看清楚同燕淮一同入内的那个年轻人时,这些叫人浑身舒坦的暖意便如潮水退去般,眨眼间便消去了,只留下一阵又一阵的冷,冷得叫人想要哆嗦想要颤抖。

    云詹先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隐在薄毯下的两条腿在轻轻地发着抖,一下下。左膝撞击右膝,咔哒轻响。

    可他怎么也止不住这股子冷意,甚至于慢慢的。连他捧着茶杯的手,也开始颤了颤。若非里头只剩下半盏温茶,只怕这会已是沿着杯口洒落出来,烫红了他干瘦的手背。

    “云先生,可还好?”

    他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心神一震,沙哑的嗓音便从自己口中吐露了出来:“好好。都好……”

    说着话,他勉强镇定了两分,遂朝着燕淮望去。喑哑地问道:“不知这位是?”

    “是我师兄,今日恰巧在场,听闻您来了,便想着该来拜见一番。”燕淮笑着解释。上前接过云詹先生手里的茶杯。重新沏了一盏。

    云詹先生迷迷糊糊地点着头,一时想不出话来说。

    ——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的年轻人,像极了年轻时的靖王!

    眉眼五官,都是像极,连说话时微微勾起的唇角弧度,都仿佛一模一样。

    他的面色渐渐的白了。

    而且他早前还对燕淮的身份颇为犹疑,毕竟大万氏早已亡故多年,许多事他也都只是猜测。并无凭据。可此时此刻,当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站在一处时。他心头的那点疑虑,竟是在顷刻间尽数消失。

    燕淮口中的师兄,生得同年轻时的靖王如出一辙。而燕淮,站在他身旁,却同他也生得很有几分相似。

    但单看神态气息,比起年长的师兄来说,燕淮反倒像当初的靖王更多一些。

    云詹先生自己也是糊涂了,说不明白究竟为何会是这样,可他只这般看着,同他们共处一室,便觉得自己没有想错。

    不论是哪一个,身上都带着年轻靖王身上的影子。

    这大抵,便是血脉的力量……

    他忽然有些哑然,掌心冒汗。

    他垂下眸去,盯着茶杯里的暗绿浮叶,还有因为自己轻颤着的手而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在心里飞快地掐算着来人若是靖王之子,该是哪一位。昔年他还未离开靖王时,靖王膝下的子嗣尚且单薄。

    瞒了大万氏的事,跟着靖王离京远赴外地,并没有过多久,他就离了靖王。

    仔细算一算,那还是燕淮出生之前的事,彼时靖王膝下还只有二子。俩个孩子都是庶出的,但小的那个却是一落地便被靖王妃抱到了身边教养。后来的事,他虽不曾亲历,但稍加推算也就能看得清楚。只要王妃一日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庶子就会被王妃视若己出。世子的头衔,自然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他看一眼纪鋆,观他穿戴,观他人貌,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思及此,云詹先生不禁唬了一跳。

    燕淮怎地跟靖王府的世子爷搅合在了一处?

    莫非,他早已知悉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又或是,靖王知道了他当年隐瞒下的事,派了人入京来?

    可他若是知道了,又是何时得知?

    只是一瞬间,他脑海里就被纷杂的思绪填得满满当当,又错综交杂,搅成了一团浆糊。

    那些原先已涌到他嗓子眼的话,陡然之间又悉数咽了下去。

    他忧心自己命不久矣,心结难消,不忍带进棺木中去,这才在反复思量过后决定告知燕淮,谁曾想见到了燕淮,却也同时见到了另一个人。他有意避开靖王府,当年才会远去塞外,后又惯于隐居。他愧对旧主,不敢见其面,闻其声,今天却在突然之间看到了一个同他记忆中的靖王如出一辙的人。

    云詹先生再次犹豫了。

    好在纪鋆并不曾久留,他的确只是顺道来拜见一番云詹先生,问候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燕淮送了几步,回来后自进暖阁,陪着云詹先生,这才问及云詹先生此番来东城的用意。

    云詹先生勉强笑了笑,指了一旁搁着的一物道:“知你擅箭术,想着我这原有一把早年在塞外时得到的好弓,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寻出来给你,便当是你同阿蛮成亲的贺礼。”

    “您使人送来,又或是喊我去取都可,何必特地来一趟,累着自己。”燕淮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取出东西来一看,果真是把好弓,便郑重道了谢。

    云詹先生又说了几句话,便推说犯困,要去歇着。

    燕淮就让人送了他下去躺着,将弓收了。

    不多时,谢姝宁得了消息来找他,问:“师父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提。”燕淮指了那把弓给她看,“只说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把好弓在,特地送来与我。”

    谢姝宁微微一愣,“只是如此?”

    她疑惑,燕淮也是疑惑。

    他摇了摇头,道:“云先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若只是为了这把弓,他理应不会亲自来这一趟才是。”

    “何况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命我回头转交给你也就是了,为何非得亲自见上一面?”谢姝宁忍不住蹙了蹙眉头,琢磨着,“师父显然是有话想要同你说,这才想着要见你一面。”

    可究竟为了说什么?

    俩人却都是一头雾水,谁也想不出个由头来。

    燕淮垂眸思量了一会,眉目间看不出是何神色,只突然道:“见着七师兄之前,云先生的确是有话想说的。你方才不在场,不曾瞧见,云詹先生见到七师兄的那一瞬间,面色都变了。”

    “哦?”谢姝宁很惊讶。

    燕淮颔首,也不笑,正色说道:“瞧着,像是久别重逢,再见故人。”

    谢姝宁更为诧异:“这怎么可能?”云詹先生是当年和舅舅一起入的京,在此之前,一直都居于塞外。纪鋆虽然也在塞外住过数年,可彼时他鲜少跟燕淮分开而行,若云詹先生认识纪鋆,自然也应当认识燕淮。更何况,云詹先生入京已经很多年,就算曾经见过他们,见到的也应该是还未长开的孩童面貌,而今即便见着了,也不会立即认出来才是。

    “云先生昔年定居塞外之前的事,想必无人知晓。”燕淮回忆着方才云詹先生的异样,思绪渐渐飘远。

    有些事,时日久远了,他们也就都未曾查过。

    而今想来,却仿佛处处玄机,叫人如坠云雾之中,辨不清方向。

    他们揣测着云詹先生未说出口的话,纪鋆亦是如此。

    都是眼睛毒辣,观察入微的人,云詹先生的古怪,燕淮能察觉,纪鋆自然也察觉到了。

    然而纪鋆并不认得云詹先生,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此生是否同那个病弱老者见过面。

    可疑心既然生了,少不得就要查上一查。

    云詹先生,却在服药后,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了漫长的一整天。至翌日天明时分,他才在曙色中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昨日看着还算清明的一双眼,今日却呈现出了种晦暗的浑浊。

    他已在好转的病症,突然又加重了。

    一大清早,鹿孔背着药箱急匆匆地冲进了云詹先生房中,把脉施针,忙活了大半日。

    待到午时将至,他才蹑手蹑足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谢姝宁忧心如焚,见到鹿孔后,便细细询问起来。

    鹿孔却说,云詹先生的病情如此反复无常,多半是因为他心中郁结难消所致。长此以往,只怕当真时日无多。

    身上的病痛,可用药治,至于旁的却不是他一介大夫所能左右的。

    可云詹先生清醒的时候,亦是缄口不言,谁也拿他没有法子。

    燕淮派出去的人,则沿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想要从往昔岁月里找出云詹先生的症结所在。

    没有人知道,是否找得到;也没有人知道,云詹先生会不会哪日就去了。

    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渐渐说起了胡话。(未完待续。。)

第439章 洞悉

    这胡话说得自然也都是众人听不明白的,饶是跟着他长大的云归鹤,也听不出他在迷蒙间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这一日,燕淮替下了云归鹤,陪在昏睡的云詹先生身旁,暂且看顾片刻。鹿孔中途进来过一回,在云詹先生腕下垫了迎枕,仔细把过脉象。屋子里静谧安宁,只有云詹先生的呼吸声显得稍重了些,也有些紊乱。

    即便是睡梦中,云詹先生也是颇不踏实。

    燕淮轻声问鹿孔,脉象如何。鹿孔却只摇了摇头,说道:“全看云先生自个儿了。”若云詹先生自己也无求生之意,大罗神仙来了只怕也是救不了他的,更何况鹿孔医术再高明,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轻轻叹了声,鹿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燕淮摩挲着椅把上雕着的花纹,垂眸沉思着。

    他打发出去的人,暂且还未能有消息传回。云詹此名,多半只是化名,要想一层层剥开迷雾,远没有那么容易。然而云詹先生病重,他们手头要做的事,却还有太多。

    皇贵妃的突然反悔,令人措手不及,原定的计划再次被推翻。汪仁亲自进了一回宫,同她悄悄见上了一面。因在肃方帝病榻跟前侍疾多时,皇贵妃自己一张脸也是熬得瘦了下去,再加上这几日心思过重,连带着面色也难看了许多。

    见着汪仁后,她也并不隐瞒,直言自己骤然反悔。乃是因为无意中察觉了白家的不对劲。

    白家的确给她拿了个准信,可等到她要请幼弟入宫之时,父亲却说他病了。皇贵妃握着拳。甲套刺破掌心肌肤,血珠迸溅,她似浑若未觉,只是苦笑不止:“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到底也是信不得。”

    她想请了幼弟入宫,自也是为了挟制父亲。

    一母同胞的兄弟里,唯有老幺最像父亲。也最得父亲欢心。加上他又是老来子,就更是受宠,白家上下。哪个不爱护他捧着他。皇贵妃一贯知道,自己的小兄弟,一直都是父亲的心头肉。

    她当然也是爱惜他的,小弟是母亲的最后一个孩子。生产时母亲的年纪已是不小。费尽周折去了半条命才算得了他,她心疼母亲得子不易,自然也将他视作得来不易的珍宝。

    小弟乳名天赐,可见父母疼他爱他之心。

    她做姐姐的,往常虽离得远,君臣有别见得甚少,可多年来小弟在白家的地位,她却很清楚。

    所以。在同父亲明确了眼下的局势,来日的动作后。她笑着提议,想接了小弟入宫小住,陪陪太子。

    她不是不信白家,不信自己的父亲,她只是在这吃人的地方呆得太久了一些,已习惯了多条后路,多些手段。父亲是知她的,小弟入宫,虽为筹码,却并不是真的质子,等到局势稳定,一切照旧如常。论辈分,小弟虽未年长太子太多,却是太子的长辈,该称舅舅的。舅甥二人,呆在一处,也未不可。更何况,太子不日便会荣登大统,让小弟先与太子交好,于小弟于白家于太子,都是大有裨益的事。

    故而提出这件事的她一直在想,即便父亲怨她心眼多,不信任白家,权衡之下,仍会送了小弟入宫才是。

    然而谁知,父亲断然否决,不肯答应。

    她还当是父亲忧心过重,不舍小弟,便又派了人亲自去接。

    自从她收到白家明确的消息后,父亲一行人也是早已入了京都,小弟当然也是一道的。

    她明白地知道这些,这才悄悄派了一行人去了京都的白府。可饶是如此,仍未能接了小弟入宫。因先前得了令,派出去的人也都不敢放肆,便只能带着她父亲白老爷子的话,回来复她的命。

    ——且多留心皇上,休要胡作乱为。没了白家,你终究什么也不是。

    短短二十四个字,像一把利刃劈开了她的身体,震惊漫天袭来,叫她几要窒息。

    她挣扎着屏退了众人,大口喘着气,伏在案上,抬头朝着窗外渐渐衰败的花木望去。

    那些花,经过了一个盛夏的花期,随着天日渐冷,已凋零得差不多了。太子前几日来寻她时,瞧见了还说,等往后得了机会便要尽数拔了去,换了四季常青的树才好。

    她想着太子稚气未减的面容,蓦地醒过神来。

    她会的,懂的,擅长的,皆源自父亲。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小弟入宫与太子作伴,父亲早该料得到才是。可等到她真的提了,他却斩钉截铁地拒了,拒了不提,甚至于还给她送了这样一句话。

    即便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也断不该在这种时候,同她说出这样僭越的话来。

    这说明了什么?

    她不由得慌乱起来,这说明父亲根本无意真的助太子即位!

    父亲清楚地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走,她却不知道他的。皇贵妃只知,小弟不得入宫,便证明这其中藏有猫腻。一来若太子不得即位,小弟留在宫中,便有性命之虞,处境堪忧;二来若白家有鬼,那小弟便成了真正的质子一枚,成为了她挟制父亲的好棋,同样免不了要有性命之虞。

    依着白家,扶持太子虽有不易,却并非不行。

    如此看来,前者便是白家不曾尽力,后者则是白家一直在欺骗她。

    不论是哪一种,都说明她跟父亲之间说过的那些话,拿过的那些主意,都有着随时崩塌的可能。

    故而,她要重新拉拢汪仁,做好最坏的打算。

    毕竟父亲已敢明目张胆同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便证明他已胸有成竹,不惧她疑。

    她当着汪仁的面。心却是虚的。汪仁已位极人臣,身为宦官,也没有再高的位置能让他坐了。再高可就是龙椅了。皇贵妃借他的力,却没有同等的东西用作交换。

    她自然知道舒砚跟纪桐樱的事,可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不该这般做。

    若她答应了,岂非就形同用女儿换了一条路?

    所以她先前拒了,但如今局势困顿。容不得她多想,她不得不这么做,可话至最后。她还是同汪仁恳切地说,想见舒砚一趟。

    汪仁一直只听不说,听到这句才终于稍稍抬了抬眼,轻笑道:“娘娘可知。您想要的那张椅子。已是保不住了。”

    晚了。

    从白家另起心思的那一日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白家代表天下士子,文官一脉。

    梁思齐代表兵马,武官一脉。

    靖王府,更是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刨除他们,剩下的那些不过都是散沙。聚拢而来,用倒也是能用。可抵得住几分,便难说了。

    这个道理,皇贵妃不会不知。可知了,又能如何?她似在看着汪仁,又似在看他身后的窗棂,眼神飘忽不定,“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都说不好。”

    “哦?”汪仁笑意微敛,漫然道:“何苦来哉,不过一张椅子,守比夺更难啊……”

    宫里头的女人,图的却不就是这么些东西吗?

    汪仁看得多了,焉会不明白。

    他拂了拂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笑着道:“咱家无用,至多也只能帮您谋条生路,至于旁的,还请您自求多福。”

    凭借他跟燕淮一行人,再加上舒砚身为敦煌少主能动用的人力,想要扶持太子登基,用法得当,并非不可行。甚至于,太子即位名正言顺,并不难,难的是今后怎么守?一年两年,三年五载,能守住多久?纪鋆动了心思,白家也动了心思,谁还能让太子活着?

    舍得,舍得,愿舍方才有得。

    皇贵妃不愿舍,他们也没有法子逼着她舍。

    他还想好好活着,寻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带着宋氏一道回延陵去,晒晒太阳种种花,闲来无事损几句燕淮小两口……麻烦事,沾便沾了,沾多少却是他说了算。

    他回头便使人给燕淮递了消息,要让舒砚入宫亲见皇贵妃。

    谁知无意间被莎曼知悉,沉默了片刻,忽然抓了汪仁去角落里窃窃了一番。

    等到汪仁从她的魔爪里挣脱出来后,便应下了要送莎曼一同进宫。

    舒砚自是不许,莎曼却道:“若不说那是宫里头的公主娘娘,换做寻常人家,我就是上门提亲去的,怎地不该去?”

    “该去该去!”汪仁站在宋氏身后,遥遥附和。

    莎曼满意地点点头,问舒砚:“可曾听见了?”

    汪仁又同舒砚使眼色,轻咳一声:“同去也无妨,的确该见上一面。”

    舒砚这才应了。

    消息传回东城,谢姝宁听了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舅母不是胡闹的人,此番必是心中有了主意。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索性去了北城见舅母细说。是以这会来探云詹先生的人,只有燕淮。

    他坐在床沿,沉思着,忽然听到云詹先生梦呓一般说起话来。

    支离破碎的字句,叫人无法辨识。

    燕淮见云詹先生眉头紧皱,额上冒汗,似十分痛苦,便要扬声唤人进来,谁知还未张嘴,先听到云詹先生闭着双目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怎么会是万家的大小姐……”

    燕淮立时屏息。

    “……王爷好生糊涂……”含糊地嘟哝着,云詹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呼吸渐稳,似又沉沉睡了过去。(未完待续。。)

    ps:  大家别急,如无意外,明天就是各种真相大白了……

    ps:感谢踏雪行鸽、兲使六月、月光下的白玫瑰、明天下雨天、草帽和斑波、helba亲的粉红~~感谢兲使六月、漫漫游者亲的平安符~~感谢ariel瑋亲的圣诞袜~~

第440章 吐露

    角落里的火盆静悄悄地散发出融融暖意,四周静谧得只有云詹先生的呼吸声。

    燕淮的呼吸,却在云詹先生说出“万家大小姐”几个字时便已下意识地停住了。一口气就这样憋住,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卡在那,偏生挪动不得,令人万分痛苦。他低头望着云詹先生额上皱纹横生的脸,突然间就失了神。

    王爷?

    云詹先生口中的王爷是谁?

    他盯着云詹先生,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再收紧,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伸手去将沉睡中的云詹先生重新推醒,追着仔仔细细盘问上一遍。可心念电转之际,他仍知道,即便自己现下真的将云詹先生唤醒,只怕也是问不出东西来的。

    云詹先生心中藏有秘密,这才以至于他郁郁寡欢,难以舒心,病情也跟着难以好转。若是能说得的,只怕他也是一早便提了。正是因为说不得,所以他才藏着憋着,不叫任何人知悉。方才自他口中吐露的那几句话,还是因为他眼下处在迷蒙之中,不知自己已失了口。如若他是清醒的,他的牙关必然还是继续紧咬。

    燕淮心知肚明云詹先生的秉性,想着想着,也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将握得紧紧骨节发白的拳,松开了去。

    眼神一凛,他霍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外头去,只转瞬便派了小七进来亲自守着。小七乃是厂卫出身,最是知道如何从凌乱的呓语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来。这件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小七来得放心。

    他又让人悄悄在云归鹤的茶水中略搀了些许安神的药,且让其困倦睡去,不必时刻守在云詹先生身旁。

    有小七守着。云归鹤不在边上,更妥帖。

    吩咐完毕,燕淮却愣在了庑廊下。头顶上的天光还是亮的,云淡风轻,带着几分秋日的舒朗之意。廊下栽着的几盆秋菊,也渐次盛开了,蟹爪菊探出鹅黄色的花瓣。掩映在绿叶中,显得愈发色彩鲜妍。

    他穿着一身湖蓝,站在那。身体像是僵直的木头,一动也不动。腰间悬着的那枚玉佩,亦悄无声息地悬挂着,似要同那抹湖蓝融为一体。

    那块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靖字。

    当初在外祖母万老夫人口中得知了往事时。他惊讶之中失手摔落了它,最后却还是悄悄又将它给拾了回来。

    上头刻着的究竟是什么字,已不打紧,他只是,不习惯突然没了它的日子。但关于那个从未露面的生父,他却并没有特地去寻过。既已近二十年不曾见过,而今再见不见又有什么干系?左右母亲也早已不在人世,养大他的男人。也不叫赵靖。

    何况,那多半也只是个化名。

    一个连真实姓名也不愿意留下的男人。图的不过是一响贪欢,有没有他,想必对方也不会在意。若在意,他又怎会从不出现?

    燕淮知道,自己对那人,并没有父子之情。

    所谓血浓于水不假,可若连名字也不知,连面也不曾见过,两个陌生人之间,又如何会有亲情可言?

    自然是没有的。

    是以,他并不曾想过要找到那个化名为赵靖的男人。

    然而方才,云詹先生迷糊间说的话,却像一道惊雷落在他耳畔,叫他瞬间乱了心神。

    他神情落寞地在廊下孤站了片刻,终于动了动,缓步朝着上房而去。他进门时,谢姝宁正从北城回来,去了鞋子懒洋洋地坐在炕头,指派着青翡找东西。天气渐冷,她身上穿的便也多了些,披了水红色缎面的夹袄,微微蹙着眉头说着,“前些日子才瞧见过的,今儿怎么就找不着了?”

    青翡翻箱倒柜地找着,仍没有找着,不由得抬起头无奈地朝谢姝宁看了过去。

    一错眼,正正瞧见了立在那没出声的燕淮,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搁下,墩身行了一礼。

    谢姝宁便也转身朝他望来,疑道:“我正准备去师父那寻你呢,怎地这会便过来了?”说话间,青翡已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谢姝宁自然地朝他招手:“傻站着做什么?我这才进门,你就知道了,可是小七报的信?”

    燕淮点点头,笑了笑。

    谢姝宁便发觉了不对劲,心头一紧,问道:“怎么了?”

    “我方才在师父那,听到了一些话。”燕淮抬脚走近,动作迟缓。

    临近炕沿,谢姝宁伸长手拽了他一把,略带几分担心地道:“师父醒了?”

    其实瞧燕淮的模样,她想到的,却是师父已然去了。可转念一想,师父若去了,这会府里合该已乱了套,外头不会静成这副模样,遂又松了口气。

    燕淮顺着她的手势坐倒,将头靠在了她肩上,像个孩子似的轻声呢喃着:“你说我若得了他的消息,是不是该派人去查一查?”

    谢姝宁鲜少见着这样的他,不觉有些疑惑,又听他这般说,差点脱口便问他是谁,然而话至齿间,她突然明白了过来,急急道:“师父知道那事?”燕淮的事,他们并不曾同云詹先生仔细提过,照理,他不该知道才是。

    “他方才说了些胡话。”燕淮叹口气,将云詹先生的呓语说了一遍。终究是呓语,那两句话,他亦不知真假。只是听见了,便似乎忘不掉了。

    谢姝宁大吃了一惊,迟疑着揣测道:“难不成师父的心结,便同此事有关?”

    否则,他又怎会连迷蒙中都记挂着这些,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人身后的窗子,开了半扇,有风徐徐吹进来,带着些微凉意。

    谢姝宁镇定了些,这等时候。燕淮只会比她心乱,若连她也跟着乱,哪里能行。

    她握住燕淮的手。握得紧紧的,轻声却坚定地问:“你心中可有话要问他?”

    燕淮看着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开口。

    “若有,便找。”

    燕淮一怔,眼神从疑惑变作明澈,他说:“没有。”言罢。他忽而一笑,换做了谢姝宁平日熟悉的模样,道:“但我的确想知道。昔年母亲倾慕过的人,是何风采。”

    他原本羞于提她,怨她不够自重,怨她识人不清。怨她一直瞒着自己……

    然而有了谢姝宁后。他再回首去想昔年那桩事,似乎看到的东西便不一样了些。

    母亲当年,也不过十五六,自小又是天真烂漫,敢爱敢恨的性子,也许,她只是遇见了一个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她有错,可她到底也拼死留下了他。给了他一条命。

    若不然,世上没有燕淮。他也不会遇见谢姝宁。

    于黑暗之中,得见光明……若无她,他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也许,胸腔里的那颗心会一日日变冷,变作石头,又变成灰烬。

    也许,找到了那个人,他就能够释怀,对母亲释怀,对自己释怀。

    他坐直了身子,轻声道:“我去见吉祥。”

    谢姝宁道好,为他仔细理了理微乱的下摆,送他出的门。

    若将云詹先生跟当年那件事结合起来,许多原本想不通关窍,找不到线索的事,便都迎刃而解了。

    那一年,庆隆帝还在位,肃方帝也还只是端王爷,许多人,都还在京都未曾远行。

    云詹先生口中的王爷,只要一一排查下去,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封了王的,拢共也不过那么几个。吉祥得了令,应声而去。小七在云詹先生守了一日,云詹先生却一直昏睡着,偶尔喃喃几句,也只是含糊不清的话。

    直至云归鹤醒来,云詹先生都未再说出类似那样的话来。

    也许,这就是天意。

    这天夜里,云归鹤重新陪侍在了云詹先生身旁。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灯火并不甚明亮。云归鹤手里却还捧了一册书,胡乱翻着,倒也没看进眼里去。突然,云詹先生咳嗽了两声,悠悠醒转。云归鹤大喜,赶忙沏了一盏茶送到他嘴边。

    半盏茶下去,云詹先生有了些许精神,他艰难地吐着字,低低道:“去取纸笔来。”

    云归鹤诧异,比划着不许。

    云詹先生虚弱地摆摆手,“只管去。”

    固执的老头子,说一不二。

    云归鹤没了法子,只得拿了纸笔来。

    时已三更,万籁俱寂。

    云詹先生要他扶了自己起来,研墨写信。云归鹤不解,说要自己代笔,先生却抵死不从,一定要亲笔书就。然而他手上无力,一支笔也重如千斤,一封并不长的信,竟是写了许久,写到最后,他蓦地老泪纵横,丢开了笔连道,“都是我自作聪明……”

    云归鹤听不明白,默不作声地又顺着他的话扶了他回床躺下。云詹先生就抓住了他的手,道:“瞒了众人,悄悄地把信送出去。”

    病恹恹的老人,这一刻却抓得极重。

    云归鹤忙点头应下。

    云詹先生再三叮咛后,阖上了眼。

    翌日,他便没有再醒过来。

    云詹先生天色将明时,去了。最后的命令,就成了遗命,云归鹤悲戚之中,遵循他的意思,悄悄将信送了出去。

    这封信,是送给靖王的。

    而在靖王尚未收到信件之前,燕淮跟纪鋆已先后收到了各自的消息。

    吉祥反复查探过,最终来禀,“全能对上的,只有一人,而且其麾下,曾有一幕僚名为远詹,本姓云。”

    “是谁?”燕淮按在桌沿上的手,微微收了收。

    吉祥道:“是十九年前,去了南边的靖王。”

    “靖王的母妃,出身赵氏。”

    “其人爱听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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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对峙

    吉祥的声音,分明是熟悉的,这一刻落在燕淮耳畔,却显得分外陌生。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听得明白,可那些话却仿佛离他极远,遥远得永不可及。知道了想知道的,得到的想得到的,可他心里头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为空旷。

    风从窗棂缝隙拼命地往里钻,拂过他的心口,里头没有半点回声,除了空还是空,一片虚无。

    燕淮按在桌沿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彻底垂了下来,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吉祥言罢,未再出声,只静候在一旁。气氛一时冷寂,吉祥悄悄看他两眼,似有意相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到底只是张了张嘴,不曾说话。

    良久,燕淮终于开了口,淡淡地道:“知道了。”

    短短三个字,却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吉祥应了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里骤然便只剩下了燕淮一人,一扇半开的窗,几张摊在书案上的纸,上头满记关于靖王的事。踟蹰着,燕淮修长的手指,仍搭在了其中一张纸上。可过得许久,他都没有将其拿起。

    脑子里灌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杂杂,令他手足无措。

    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秋日的天,已渐渐不如盛夏时节的明亮耀眼,随着时日渐凉,隐现萧瑟之意,连天空上的那抹蓝,也似乎晦暗了些。他忽然想起了大漠上空的天。永远蓝得不像话,像块琉璃瓦,干净得纤尘不染。

    七师兄不下一次同他说过。这日子唯一叫人开怀的,大抵也就只有这天光云影了。

    思及此,燕淮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弯了弯。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亦记得,曾有人笑言他同七师兄生得颇有几分相像。彼时他们还因此高兴不已,认定这是缘分。可当初说出那些话的人。有哪一个能想到,他们兴许真的是血脉相连的手足至亲?

    他们不知道,他亦不知。

    可靖王知不知。七师兄又是否知情?

    他蓦地再不敢肯定。

    漏沙簌簌响在耳边,燕淮孤身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很久。

    与此同时,同在东城一隅的纪鋆手中,同样拿到了些他想要知道的消息。那一日云詹先生见到他时。一闪而过的古怪神色。逃不过燕淮的眼睛,自然也逃不过他的。

    故而离开后,他立即就派人暗中查起了云詹先生。

    但真正叫他不得不查的,却是因为云詹先生的姓名。纪鋆同靖王身边的幕僚陈庶交情颇深,早年的事也陆陆续续从陈庶口中探听过些。云詹其人,他分明没有见过,知道名字后,却莫名觉得很有几分熟悉。思来想去。念着云詹先生的年岁,他不由得便想起了陈庶来。

    若他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应当便是出自陈庶之口。于是他亲自修书一封于陈庶一探究竟,同时另打发了在京里探听起了云詹先生。顺带着,他还仔细调查了一番谢姝宁。

    云詹先生素来低调不显眼,在因病住入北城之前,亦一直都居于宋氏在平郊的田庄,并没有什么异样。

    纪鋆在京里得到的关于云詹先生的消息,只知他是谢姝宁的西席。

    这么点事,根本不中看更不中用。他只听了须臾,便追问了句:“可还有旁的?”下属垂首说无,他便撇去此事不再听下去,只让人细细回禀谢姝宁的事。

    从延陵宋家,到京都北城的谢家,再到现如今他们跟汪仁的交好,她跟燕淮的亲事,一桩不落,他全仔细听了一回。听罢就笑,道:“果真是十一会倾心的人……”

    笑着说完,他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因等着陈庶的回信,手头的事,又还有更为重要的需要他去安置,所以很快,纪鋆便没有再将心思耗费在这些事上。他依旧在京都暗中走动,原本还只有个雏形的蛛网,亦渐渐完备,成了一张巨大又缜密的网,将众人网罗在其中,由他操纵。

    他十分乐在其中。

    宫里头却也是风云变幻。

    汪仁前脚送了莎曼跟舒砚母子俩入宫面见皇贵妃,后脚便叮咛起了小润子,固然面上端得一副漫不经心,可他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沉沉的。小润子跟着他长大,敬他若父,自然也听得郑重。

    秋风扫过殿前落花,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汪仁的声音,在风声中一句比一句来得深沉。

    他遥遥指了太和殿的方向给小润子看,神色漫然地道:“事已至此,剩下的那些,你便只在一旁看看便成,不必再插手。左右成与不成,都没有自个儿的命重要。”说着,他嗤笑了声,“费再多的心,也轮不到你我坐上那张椅子,何必自讨苦吃。事成了,内廷依旧还是这个内廷;事败了,内廷也依旧还在掌中。闲来无事,趟趟浑水,那是乐子,如今再往浑水里栽,却是傻子。”

    说到最后,他毫不留恋地将视线从远方收了回来,笑了笑,温声说道:“且等着吧。”

    待到了时候,一切自见分晓。

    当他站在殿前,同小润子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皇贵妃正在同莎曼见面。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她们都谈了些什么。就连舒砚跟惠和公主,也同样被蒙在鼓中。

    然而两天后的夜里,明明身体已经瞧着大好了的肃方帝,却突然再次病倒。

    消息一出,不止白家慌乱,纪鋆皱眉不展,就连汪仁也被唬了一跳。但众人收到消息时,已是翌日天亮之后的事。饶是小润子,这次的消息也送得慢了一步。更不消说别人。

    至于肃方帝的病,太医院的说辞,当然仍是那一套。战战兢兢地开方子煎药治病,可见效甚微,并不顶用。

    知道自己身在局中的人,当然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汪仁想不通,皇贵妃几日之前,还在隐忍,仍未彻底打消让太子即位的念头。她这会突然发难。岂不是自乱阵脚,不要命了?

    可同汪仁打过交道的皇贵妃却也不是个愚蠢的人,明知道这般做只能乱一乱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终究不能治本,反倒会误了太子的性命,她怎会做出这般近乎胡闹的事来?

    汪仁不禁想到了近日唯一同皇贵妃单独会面过的莎曼。

    “难不成是她?”他狐疑着,动身直接便往北城去。

    莎曼见他问。一脸无辜:“我不知情。”

    汪仁焉会信她……

    莎曼便故意扯了宋氏出来。叫汪仁无法继续追着她盘问。

    汪仁一贯的好耐心,也叫她给气得差点要跳脚,冷了脸半响不曾开口。还是宋氏看出不对,拉了莎曼回房,蹙着眉问过,莎曼才说了句,“她大抵,是破釜沉舟了。”

    宋氏听不明白。只好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汪仁。他却是一听就懂了,准备离去。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叮咛了宋氏几句记得天日渐冷多多加衣,见她温声细语地应下了,这才安心远去。

    可京都的局势,却已在这短短几日间,出现了巨大的变故。

    肃方帝再次病倒,病情来势汹汹,甚至远胜于上一回,只怕等不到纪鋆准备逼宫的那一日。

    一山不容二虎,白家要在靖王府跟太子之间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也必须确保太子不会成为后顾之忧。既要扶持纪鋆,这就势必要拿皇贵妃跟太子做弃子。一来白家乃为表诚意;二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来日不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三来白家不动,难保将来纪鋆不会动手。

    毕竟皇贵妃是白家养大的女儿,什么样的手段品性,白家最是清楚。为了儿子,恐怕只要她还有一线生机,就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不论如何,有些人,终归是留不得。

    借了皇贵妃之手,先让肃方帝好转,又使他脾性变得更为暴躁。到那时,谣言散布,人心愈加慌乱之际,他们甚至不需动用过多兵力,不需大费周折打仗。只需纪鋆先得了梁思齐的支持,后领一支精兵夜入皇城,拔剑逼宫,诛太子诸人,对外宣称此乃肃方帝所为,暴虐成性,残杀至亲骨肉便是。

    纪鋆一行夜入皇城,原是收到了皇贵妃的消息,为保太子,谁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肃方帝亦在大开杀戒后,自刎于龙椅之上。

    没了太子,他又未立遗诏,且因他疯癫暴虐一事,谁敢肯定,他的儿子不会继承了此等疯狂?

    天下民心所向,拥护靖王登基成帝,不过必然。

    然,这些计划,到了此时,却不得不出现变动。

    纪鋆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皱眉良久。

    这些事,其实还不足以叫他乱,真正叫他乱的,是他的父亲靖王爷。时至今日,他爹仍不曾就这事给过他一个准话,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是赞赏他雄心大志,抑或还是毫不在意……

    但不曾反对,大抵便是赞同了。

    他何曾想过,已有一段日子不曾联络过自己的父亲,此时已身在京都。

    收到云詹先生的信时,靖王的人,就已临近京都。

    看完信后,他略吩咐了几句,撇下众人,换做寻常打扮,孤身先行入京。

    进了京后,他径直便朝着东城而去。

    至季宅门口,靖王扬手叩开了门,面对门内小厮,牵着马微笑:“我找我儿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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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不愿

    小厮闻言,纳罕不已:“叫什么名?”

    瞧眼前这人的模样跟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会让家中孩子与人为仆役的才是。小厮正疑惑着,便听到他言笑晏晏地道:“哦,他是你家主子。”

    “……”小厮眉头一皱,想也不想便摆了摆手,要将半开的门重新合上。

    靖王“嗳”了声,松了抓着缰绳的手,大步走上前去一脚卡在了门缝里,狐疑道:“没听见?”

    东城宅子里的小厮,也都是会拳脚的,这会瞧见靖王先是满嘴莫名其妙的话,后又直接妄图挤进门内,不由得变了脸色,另一个小厮亦立即赶了过来。

    靖王的神色却照旧自若得很,轻松格挡了两下,将其中一人背手按在了门扇上。

    这般一闹,动静不小,府里隐在暗处的护卫,自然立时便将这一幕幕看在了眼中,提气飞速赶去回禀。东城人物繁杂,兴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街边小贩,也可能别有身份。是以,一名护卫前去禀报,另两名就急忙拦下了靖王。

    靖王却忽然不动了,只低头去抚自己的袖口,叹口气道:“都皱了……”

    气氛一时凝滞,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靖王又叹一声,仔细抚着袖口的手忽然一动,往腰间而去。

    就在这时,吉祥冷着脸大步走来,见着门口的靖王,下意识一怔,怎么瞧着似有几分眼熟?他不由得微微敛目,放慢了脚步。看得越仔细。他越觉得这张脸,带着两分说不清的熟悉。

    究竟是在哪见过?

    心念电转之际,吉祥的身形蓦地一顿。

    他想起来了。眼前这人,很有几分像纪鋆……若说得再仔细些,也有那么两分像燕淮,尤其是鼻子跟下巴,几乎如出一辙!念头闪过,他顿时恍然大悟,神色便也跟着急急变幻。

    “靖王爷……”吉祥低声喊了一声。在距离靖王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风声将这三个字笔直地送入了靖王耳中,他霍然朝着吉祥望了过来,神色中有着方才没有的冷峻。然而一瞬过后。寒意尽褪,他笑着垂下手,道:“原来有人认得我,如此也好。我也就不必继续找名帖了。”

    吉祥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面色情不自禁地变得愈加古怪。

    遇上这种事,护卫只先来禀了他,尚未叫主子们知晓,燕淮此时应当还不知靖王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面皮僵硬,他没有迟疑,转身低声吩咐下去:“立即去回禀主子。”言罢,他才重新看向靖王,问道:“不知王爷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靖王瞅一眼先前说过话的小厮,轻笑了声。拍拍裤管上沾着的尘土,又回头看看自己那匹打着响鼻,一身疲惫的马说:“远客到访,你家主子便是这般待客的?让风尘仆仆的客人,站在门口说话?”

    “您不是一般的客人。”吉祥也终于笑了下,语气郑重。但说完这句话,他仍给靖王让了个地方,请他入内了。

    靖王入京,原是大事,若被肃方帝知晓,当然是吃不了兜着走。可如今肃方帝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焉有闲工夫跟精力来管靖王入京了不曾。靖王此行,乃肆无忌惮之举。

    “听说你家主子娶妻了?”靖王走了两步,忽然问道。

    吉祥神色凝重,并不作答。

    靖王倒也不以为忤,只笑哈哈地问:“有孩子了不曾?”

    云詹先生的信上,还有许多不曾提及的事。算着燕淮的年岁,若成亲得早,兴许已当爹了也说不准。

    然而吉祥还是不答,只是道:“不知世子爷,可知您入京之事?”

    这话问得有些僭越了。

    “看来,你很得他器重。”靖王眉眼微沉,嘴角仍挂着笑意,却淡了些,漫然说道。

    话毕,俩人都未再言语。

    不多时,长廊上迎面来了个人,说是主子有请。

    靖王听了,却皱了下眉头,面上反而没了笑意。吉祥在旁瞥见,只觉十分不解。

    直至靖王踏入花厅,他面上仍不见笑容,眉头则越皱越紧。帘子打起,他走进了里头,一眼便瞧见背身站在那的一个人,靖王眯了眯眼睛。背对着他站着的燕淮,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神色淡然,不见悲喜。

    从他得知靖王的事,已过了几日。

    这几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也足够叫他用来理清自己心中纷乱的思绪。

    故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相见的这一瞬间,燕淮的心是平静的。

    靖王打量着他昳丽的面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云詹先生会在信里说,初见他的那一刻便起了疑心。明明眉眼生得不如纪鋆像他,可给人的感觉,却更像。

    “你没想过要认我。”靖王哂笑着,率先开口说道。

    自他上门,燕淮便知靖王已然洞悉,他只是不曾想过靖王竟会问得这般直截了当。于是,他的回答也显得同样的直接:“的确没有想过。”

    靖王默然。

    从方才在廊下听说燕淮要见他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过来了。

    若燕淮想要同他相认,知道他突然上门的这一刻,便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发话愿意见他。因为只视他为靖王爷,无关其他,这才能堂堂地同他站在一处——

    靖王自顾自地坐倒,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不失望。

    说失望,似乎也谈不上,只是个从来也不曾见过的儿子,他又不是没有儿子……一二三四,凑凑也能打桌马吊,哪里就缺了这么一个。可说不失望,他嘴里却又似乎有些涩然。叫他不想再说话。

    漫长的岁月里,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外头还有个孩子。

    可奇怪的是,生下燕淮的那个人。那双眼,他还记得。

    眼前的年轻人,生就了一双同亡母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眼。

    靖王看着,微微有些失了神。

    他年轻的时候,有过很多女人。逢场作戏的有,讨他欢心的也有,林林色色。早已记不全。遇见大万氏的时候,也只当做是露水情缘罢了。于男女之情上,他素来薄情。甚至寡义。起了兴,漫天胡扯,说些腻歪的情话,发誓赌咒。亦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

    可是。大万氏或许有些不同。

    不同在哪?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记得,自己竟在即将离京之前,特地吩咐了云詹去找她,有意带她一同走。

    自然,人并没能被云詹带到他身边来。

    这件事,原本也就该这么结束了才是。可南下的次年,他第二次派人四处去寻她。这一回,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他羞于说自己竟也长情了一回。后来。就真的再不曾寻过。

    谁能想到,多年后的一天。他竟会收到那样一封信。

    过得片刻,靖王问:“先生人呢?”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依旧习惯于尊云詹一声先生。就是因为太过于信任他,当年才会毫不怀疑他的说辞,悉数当真。然而靖王明白,云詹先生当年的做法,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即便时至今日,真见到了燕淮,他也依旧觉得世事弄人,那个声音清脆,谎称是戏班一员的姑娘……竟会是定国公万家的小姐。

    他看着燕淮,越看越觉世上怎会有这般糊涂的事,也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云先生不在了。”

    靖王吃惊:“先生去了?”

    燕淮道:“王爷若有意,可前去云先生灵前上炷香。”

    靖王闻言,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拔脚就要往外去。

    檀香烟气缕缕,靖王上了香,扭头问燕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便在这问吧。”当着云詹先生,将往事迷雾一一扫去。

    燕淮却只道:“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知道是靖王后,他便再没有话可问了。

    “我不走。”靖王转过头去,断然说道。

    燕淮眉头一蹙。

    “我大老远来一趟,累了。”靖王背对着他,说完这话,身子突然摇晃了两下,侧过半张脸,打着哈欠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就算是陌路人,你就这么赶我走,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吧?”

    话音落,他已拖着步子,蹒跚走至燕淮身旁,扶着他的胳膊大口喘气:“老二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病了很久?”

    “不曾。”燕淮黑着脸,装病装得这般浮夸不像样,他就算想信,也没法信。

    靖王却像是浑然不觉自己装得有多差,半吊在他身上,“老二也是个混账东西……我命苦啊……”

    “还请王爷自重!”燕淮咬牙,将他的手指一一掰开,把人往地上一甩,“吉祥,送客!”

    靖王竟也不避,就这么往地上摔。

    “嘭”的一声响,摔得并不轻。听见响声,已迈过门槛的燕淮脚步微滞,迟疑了下才重新迈开,换了吉祥自外进来,道:“王爷请。”

    “厢房在哪?本王困了。”靖王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抬头问道。

    吉祥:“……王爷的马已喂过食。”

    靖王越过他,抬脚往外头去,“这天有些凉了,让人多备一床被子。也不必喊本王用饭,本王每日都要睡上六个时辰,这几日睡得少,眼下已是困极。”自顾自说完,他忽然停下,转身皱眉看向吉祥:“厢房究竟在何处?”(未完待续。。)

    ps:  明天如果没有意外,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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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心随风驻、clx01、肉肉是如实的、涓涓清露、kinka、挂挂sd、爱奈何、白杨木的眼泪、风尽头的风、cammelia、zz竹、橦橦妈小叶子、陆指导员、corner111、乖蕾蕾、元大都66、布老虎123、cshescarlet、猫咪928亲的粉红~~感谢°陌微ヾ、競競亲的平安符~~

第443章 喜事

    靖王身上的这股子赖皮劲,委实叫人大开眼界。吉祥被折腾得傻了眼,忍耐着打发人去回禀了燕淮,到底靖王不是寻常人,动手赶人,多少也得思量一番。谁知他派人去问过燕淮,得到的却只有两个字,送客。

    这便是下了死令了。

    吉祥便不再犹豫,不论靖王嘴上说的是什么话,脚下步子是往何处迈的,只横剑一挡,道:“王爷一路好走。”剑还在鞘中,并未拔出,可这般举动已是出格。依靖王先前露给他们看的性子,只怕接下去便要动火了。然而吉祥如是想着,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防靖王爷突然袖了手,念叨着“罢了罢了,焉有这样的待客之礼”,一面转个身,即往前庭而去。

    方才好说歹说,靖王却只当不曾听见,摆出一味要留下小住的模样,而今却是径直就走出了大门,翻身上马,扬鞭便走。

    马蹄下尘土荡漾,只一会便消失在了拐角处。吉祥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却又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靖王此人,颇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他目送着靖王离去,又派人悄悄跟了上去,过了两条街,才撤回来。

    知道靖王并非欲擒故纵,而是真的走了,吉祥这才亲自去见了燕淮,禀明后事。

    燕淮问了句,“可是沿着那个方向走的?”

    “瞧着应当是往世子那边去的。”吉祥颔首应道,稍稍一顿。再道,“不过依属下之见,靖王爷不一定就会立即去见世子。”

    燕淮笑了下。没做声,只摆摆手示意吉祥退下,自己站在窗边,远眺着东城一隅,一看就是许久。他没料到,靖王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自己找上门来了。那老头,难道便丝毫不知道讲究脸面?

    这等事。休说名门世家,便是寒门小户,也得先觉羞愧。哪就能同他一般直接冲到门口说着要找儿子。

    他姓燕,不姓纪。将来也不会姓纪。

    窗外起了风,吹得四野飒飒一片轻响。

    他虚虚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有些冷得发木,轻颤了两下。被他收了回来。垂着手隐在袖中。

    谢姝宁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有风从洞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吹得他的衣袖猎猎作响。她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轻轻唤了声:“默石。”

    燕淮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嘴角带着轻浅的笑意,长长吁了一口气,问:“不是难受着吗?怎么出来了?鹿孔怎么说的?”

    晨起的时候。谢姝宁的面色便有些难看,觉得身上不自在。等到青翡领着人送了晨食进来一一摆好,递了筷子与她时,她更是突然起身冲至外间,吐了几口酸水。还未进食的胃里一阵阵翻涌,翻江倒海般难受,可干呕着,却也吐不出旁的东西来,一来二去便愈发难受得厉害。好半天,才算是舒坦了些,命人取了温水来漱口。

    可这晨食,却是再也用不下去了。

    她身子前些年一贯不大好,悉心调理了很久才日益康健起来,因而但凡身上有些不得劲,身边的人上上下下都得担心一回。燕淮更是,见她突然之间吐成这样,面色发白,一颗心早早便提到了嗓子眼,立即就让人去请了鹿孔来号脉。

    谁知不等鹿孔到,靖王先上了门。

    他瞧着谢姝宁吐过后,歇了一会面色已恢复了几分红润,精神也尚可,便叮咛她不必出来只管歇着等鹿孔来,自己出来见了靖王。然而虽则他一早便做好了准备,想好了若是有朝一日同靖王摊牌,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应对,真见到了人,心里头却仍是波动了些。

    强行赶走了靖王,他心中却也并不平静。

    莫名的情愫,令人有些手足无措,十分不自在。他怕自己会在谢姝宁跟前表露出来,平白叫她也跟着自己再心烦意乱,就索性先躲在了书房里,且过一会再去寻她。没想到,谢姝宁先过来了。

    他一口气问出三个问题,随后反手将窗子关上。

    外头的风有些略大了起来,直直吹进屋子里,吹得人头疼,身上发冷。

    关好了窗子,他这才朝她大步走了过来,扶了她的手往椅子旁走,一面追着又问:“要不要紧?”

    “你坐下。”谢姝宁却没顺着他的意思落座,反倒要他坐下。

    燕淮微愣,不解地道:“怎么了这是?”但疑惑着,他还是坐了下去。

    谢姝宁便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仔细看了他两眼,忽而眉眼弯弯,低头在他唇上亲了口,呢喃着道:“默石,你要当爹了……”

    “……”燕淮怔怔的,“我没听清……”

    谢姝宁失笑,“鹿孔听过脉了,月份还太小,生怕是错了,换着手多号了几遍,这才敢明确。”

    燕淮的眼睛随着她的话,一点点瞪大,最终里头盛满了笑意。他想抱她,又怕手下没个轻重不小心伤着她,只好轻手轻脚地拉着她的手往怀里带,感慨着:“得亏先坐下了。”若不然,这么惊人的消息,他非得摔了不可。

    他盯着谢姝宁如今还十分平坦的小腹,小心翼翼用手试探着搁了上去,小声说道:“回头让鹿孔当着我的面,再号一回脉吧……”

    没听见恭喜二字,他委实亏大了。

    谢姝宁闻言笑得不行。

    “当着孩子的面,别笑话我。”燕淮搁着衣裳在她小腹上轻轻摸了摸,底下如今还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不免有些遗憾。

    谢姝宁看着突然孩子气起来的他,心中一片安然。

    她也没想到,这孩子竟会来得这般快。算算日子。竟是在他们婚后没几日便有了的。她的小日子,一向都还算是准,但这回也还只迟了几天。按理早几日晚几日,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道,原来是肚子里多了个小家伙。

    不过今天早上突然胃里翻涌,吐了一回,她隐约间还是想到了这上头。只是想着不该这般快,没有深想下去罢了。不曾想。鹿孔过来后,为她仔细把过脉,蹙了蹙眉又让她换了只手更为仔细地听了一回脉。这才面露喜色,非得让她再换一回手,再号一次脉。

    她先时不明白,被他唬了一跳。还当是自己得了什么难症。心里头惴惴不安起来。

    好在鹿孔后头笑了,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去,带着笑意。

    她才有些醒悟过来,心中顿时滋味百般,难以言喻。

    良久,鹿孔终于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孩子月份尚小,脉象不显。须得仔细号过之后,才能肯定。

    鹿孔号脉下定论。从不说些他没有把握的事。他如今既同她道喜,便一定是真的了。话音一落,在场的丫鬟婆子亦都高兴地连声说起了贺喜的话,卓妈妈更是立刻就扭头吩咐了下去,屋子里该添置的东西要立刻添置起来,该收拾的也都马上收拾了。再加上天气渐冷,虽离入冬还有一段日子,卓妈妈仍是马上就要让人准备着将地龙烧起来。

    谢姝宁哭笑不得,赶忙劝阻,这才没叫卓妈妈把屋子翻了个新。

    卓妈妈缓过神来,还是高兴得不能自抑,连声说谢姝宁跟燕淮是有大福的人。

    青翡在旁问,要不要赶紧打发个人回北城报喜去。卓妈妈这才收了话,仔细盘算起这事来,按理未满三个月,应当先瞒着才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毕竟头三个月胎尚不稳,若出了意外,没能留住,也是有的。等到那时,难免惹了众人都跟着一道伤心。再者,都说刚来的孩子胆子小,说得多了保不齐要躲,图个忌讳便该先瞒着。

    但这是府里的第一件大喜事,北城那边合该也报个喜才对。

    更何况,方才鹿孔也说了,胎象很好,只要调养得当,断不会有事。

    谢姝宁却是不在意这些忌讳的,卓妈妈尚在犹疑,她已拿了主意,让小七亲自回北城报信去。至于燕淮那边,她就没有派人去唤他,只等到靖王离府,她亲自去书房找他。

    这个消息,她只想亲口告诉他。

    尤其是在眼下这样的时候。

    她猜了想了很久,却从来也没想到过给大万氏留下那块玉佩的人,竟会是靖王。靖王离京太久,久到若是无事,京都里已不大有人会提及他的名号。饶是燕淮,也从未联想到几位王爷身上去。

    明明说的是个江湖草莽……

    不过今日燕淮亲自见过靖王,却信了那句“江湖草莽”。

    那样的人,换身打扮,装个混迹江湖的浪子,分明就是本色出演。

    燕淮将头低了下去,贴在她的小腹上,嘟囔着:“什么时候才能听见动静?”

    谢姝宁笑着摇摇头:“还得好几个月,别急。”

    眼下还不足两个月,何来的胎动。

    然而不止燕淮急……

    小七快马赶往的北城,进门时跟汪仁碰了个正着,急急喊了声“印公”。汪仁站定,皱眉问:“出了何事,这般急?”

    小七就咧嘴笑道:“大喜事!”

    “哦?”汪仁抬头看看天色,“阴沉沉的,瞧着要下雨,有什么喜事?”

    小七但笑不语,又要往里头去:“得先回了太太。”

    汪仁闻言眉头愈发紧锁,摆摆手赶他去,自己也立即跟了过去。结果一进门就听到小七在那同宋氏说,“今晨鹿大夫把的脉,的确是喜脉,不能有错。”

    他一愣,旋即就看到宋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匆匆往外走。

    汪仁扬手一拦,“踩了裙子了,别摔着!”

    “阿蛮有喜了!”宋氏看清楚了他,高兴地说道。

    汪仁也笑,“大好事,我那还有好些有趣的东西,赶明儿都给他们送去。”

    宋氏闻言,摇头道:“这东西都是有忌讳的,不能胡乱送。”

    言罢,她提了裙子照旧要往外头冲,道:“我得去东城看看。”

    “都有什么讲究?不如你同我一块去挑了再去东城?”汪仁匆匆拔脚追了出去。(未完待续。。)

    ps:  记错日子了,以为今天是12月的最后一天了,洒泪,加更放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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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谢沐尔麻麻、初秋向阳、伞红、畅晓星语、木桃蔻蔻、流年醉长安、婕綾、月亮蓝妹妹、月光下的白玫瑰、yinlingdd、天蓝爱肉丸子、keirai、魅儿主人、悠然客sxh1968、阿头宝宝、amyzhuzhu、北国蔷薇、fifisnow亲的粉红~~感谢漫漫游者亲的平安符~~

第444章 探望

    宋氏笑他胡来,眼下这时候哪需他送什么有趣的东西过去,真要送就等来日瓜熟蒂落,再仔仔细细挑拣了送过去给小外孙才是。汪仁听了她的话,摸摸鼻子,心头微痒,但想着如今巴巴送过去也无人能拣了来玩,白搁着积灰罢了,没得将来还得多费工夫使人清洗一番,索性还是应了宋氏的话歇了这门心思,只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她一同往东城去。

    马车只得一辆,汪仁自顾自就挤了上去,将原要跟着宋氏一起出发的玉紫给撇下了不准她上来。

    自然,他先上了马车,玉紫又哪有胆子再往上头窜,只好站在马车旁,轻声唤了声“太太”,面带犹疑。话音落,不等宋氏发话,汪仁先撩了帘子一角露出半张脸,斜睨她一眼,道:“不必跟着了。”

    玉紫一噎,哪有这样的人……

    “小五驾车,这便走吧。”汪仁言罢,又去看拿着马鞭的小五,淡然吩咐下去,“眼瞧着乌云压顶不多时就要落雨,你且挑了捷径走,路上别耽搁。

    小五忙不迭应是,等着马车里的人坐稳,一扬马鞭,赶着拉车的骏马便朝东城燕淮的宅子而去。

    马车里,宋氏却皱着眉头看向了汪仁。

    汪仁被她直勾勾地看得有些发怔,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疑惑地问道:“上头沾了东西?”

    “……披风还在玉紫手里呢。”宋氏无奈地叹口,微微摇了摇头。方才玉紫在马车外唤她。她正要答应,却先被汪仁给挡住了身形,抢先将玉紫打发了下去。这可好。她才让玉紫特意去取来的披风,就这么落下了。

    汪仁闻言,不由得暗道了一声糟糕。

    刚刚他就是故意挤上这辆马车非得跟宋氏同行不可的,当然不乐意让玉紫同行搅局,那么大个人就这么杵在他们俩中间,不必看只管设想一下也觉碍眼,他便故意拦着没让宋氏开口。率先把玉紫给谴了回去。

    谁曾想,这里头原还有件披风的事。

    秋风萧瑟,外头又似要下雨。天气正凉着,既出了门的确该加身披风才是。他仔细看了两眼宋氏身上穿着的衣裳,立即便扬声喊起了“小五”,“调头回青灯巷。”说完。他又扭头望着宋氏问。“穿得单薄了些,索性回头换一身厚实的吧?”

    “我不冷!”宋氏耳听着马蹄声似换了个方向,连忙阻拦,“原就是让玉紫备着给你的披风,不是我的……”

    马车赶得快,又抄了小道,眼下已将将就要出北城,若回头再多走一趟可就真的要被大雨给兜头淋了个正着了。

    汪仁听到她说那是给自己备的披风。顿时喜上眉梢,又屈指重重敲击了两下车壁。吩咐小五不必转头,接着往东城去就是。小五赶着马车,被折腾得晕头转向,连带着那匹马也被弄糊涂了,一会朝这走一会往那去。小五苦着脸,欲哭无泪。拉着车疾行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似在幸灾乐祸,不等小五手里的鞭子落下,它又重归了镇定,摆出矫健身姿,跑得比谁都认真。

    小五赶车的手艺,也是一绝,这般闹了两回,马车却还是赶得极稳。

    坐在马车里的俩人,自不知道小五在外头跟匹马置气。

    汪仁即便知道了也没闲心去搭理,打从知道落下的那件披风原是宋氏准备着给自己后,他就高兴糊涂了。他一贯畏冷畏得厉害,如今还未至隆冬,他就已经开始不大欢喜外出了,但为着宋氏,冻得哆嗦他也浑不在意。偏生想着自己一早就裹得跟熊一样,显得模样蠢笨,难看得很,就也不愿意早早寻了大氅出来穿用,每日里只拣了样式新鲜的单衣穿。

    然而他虽是习武之人,可怕冷怕了这么多年,一时间就算他有些想要装出风.流倜傥的模样来,也还是忍不住。

    没想到,宋氏全看在了眼里。

    他暗暗猜测着,那该是件什么样的披风,红的绿的蓝的还是什么色的?又是什么料子的?上头绣了什么图案,是谁绣的,是不是她亲手绣的?只一瞬间,他脑海里就全被披风的事给填满了。

    眼里也只看得到宋氏,笑眯眯地道:“回头再把披风给我。”

    “方才不拦我,眼下已穿上身了。”宋氏没好气地道。

    汪仁略有些讪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敦煌那边还没有消息?”

    说到敦煌,宋氏就被带着偏了过去,沉吟着:“恐怕还得等上好一段日子才能有回信。”最重要的,就连她也说不好兄长究竟会是何反应。这般想着,她的眸光不禁黯淡了两分。汪仁看了个清楚,心中又道糟糕,遂将话头扯到了谢姝宁肚子里的小东西身上。

    宋氏就笑了起来,坐在那开始思量着,若是个姑娘,眼睛像爹爹鼻子像娘只怕更好看,如果是个小子,像爹多些也更好。

    汪仁在旁认认真真听着,不时颔首“嗯”两声。可其实,他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了另一件事上。

    因皇贵妃的突然之举,原本僵持着的局势陡然间变得动荡而无措。这其中,利弊皆有,但不论是利还是弊,棋手们落子的速度却是各自都开始加快了。他暗自思量着,一直以来京都的局面都由纪鋆掌控着,靖王爷却始终不曾露面,这里头是否还另有隐情?

    马车载着他们行驶了一路,他便也揣测了快一路。

    等到了东城,他才收了心陪着宋氏一同去探望谢姝宁。

    谢姝宁跟燕淮,却叫他们俩吓了一跳,原只是想着既有了喜讯便谴了人先去报个信通传一声,谁知这前脚才派了人过去。后脚他们便自己亲自赶来了。宋氏先问过卓妈妈跟青翡,后便拉了谢姝宁进了内室,说起了悄悄话。

    被剩在外头的两个大老爷们便不好再巴巴跟过去听。只得相携进了书房。

    汪仁对燕淮再过不久就要当爹一事,可谓是艳羡不已。没有人知道,他一向都很喜欢小孩子,吃得白胖的小娃娃,圆滚滚一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头上扎两根朝天辫,简直叫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欢喜。想要抱进怀里揉两把。但他却一直都不大有孩子缘,一来自己是断不可能有骨肉的,二来大抵是因为他看着便不像个好人。故而小娃娃们都害怕亲近他?

    回忆回忆宫里头那些小皇子小公主,见了他多半也都是避着的。

    八成是那些后妃背地里叮嘱过的……

    他仔细从自己怀里掏出块雪白的帕子来,将燕淮书房里的椅子一一擦拭过一遍,这才施施然落了座。

    燕淮见状。嘴角一抽。委实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得提了茶壶扭头问:“既如此,这茶怕是不用沏了?”

    “沏,为何不沏?你连盏茶也舍不得叫我喝?”汪仁头也不抬说着话,忽然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块帕子来,依旧是雪白的,干净得令人不敢触碰。他一把抛给燕淮,“喏。壶嘴跟杯子都仔细擦上两遍。”

    燕淮权当没听见,随手接了帕子往桌上一搁。兀自沏了盏茶递过去,“就这么喝吧。”

    汪仁森然看他一眼,徐徐道:“本座自己擦。”话毕,他霍然起身大步朝着桌边而去,不知怎地又掏出了一块帕子来,挑了只茶杯仔仔细细擦拭起来。他带了一叠的帕子,就是这般用的。

    燕淮却觉得眼前这一幕着实叫人看不下去,无奈地闭了闭眼,低声道:“靖王入京了。”

    “哦?”汪仁正重重擦拭着茶壶嘴,“是哪得来的消息?”

    燕淮摩挲着笔架上的一支紫檀羊毫,掩眸低语:“几个时辰前,他才刚刚来过一趟。”

    汪仁一怔,停下了手中动作,正色说道:“靖王,先前就在府里?”

    “是。”燕淮抬眼看了看他,索性也不瞒着,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通。汪仁听完,却是头一次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随即冷笑了两声,“他倒是够不要脸的。”骂了句,他才侧目看向燕淮,语气沉沉,“这般看来,纪鋆只怕还不知真相。”

    若他已知,靖王便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寻上门来。

    何况靖王老谋深算与否暂且不论,他必不会是个傻子,他的举动,多半是用来试探燕淮的。

    有些事,不必明说,你知我知大家皆知。

    “用不了几日,自然也就知晓了。”燕淮淡淡道,他熟知纪鋆的手段,自然知道秘辛既已不是秘辛,就瞒不了多久。

    汪仁嘴角扬起一抹略带玩味的笑意,给自己沏了一盏茶轻呷了口润过嗓子,这才道:“你可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

    燕淮挑眉轻笑:“非也。”

    “那便是往后三步之内,你都想妥了。”汪仁亦挑起了一道眉。

    燕淮笑而不语,慢吞吞站直了身子,从暗格中取出一物来掷给汪仁。

    汪仁接了低头一看,是只小小的青瓷小瓶,轻轻一晃,便发出阵玉珠滚动的清脆声响。一粒两粒三粒,拢共只有三粒。

    “里头装着的是何物?”

    “解药。”(未完待续。。)

    ps:  不知不觉又一年要结束了,亲们新年快乐!!苦逼的作者君就要从2014病到2015了,感觉不是啥好兆头…另,计算了下,距离正文完结,大概只有几章了~番外会有,大家有想看的,可以留言讨论下~~

    ——————

    ps:感谢xingyun0586、姚黄花妖、燦兒、aikiofang、听竹、无聊小剑、书友130331185749726、转身~错过!、颠儿颠儿的、风流绝1、正是红叶时、babypig29、爬雪山的骆驼、天蓝爱肉丸子、nicole771202、耐心不好、夕*颜、罄音、考拉515、季雨宣、池向南、tinapan、alan88088、书友100204213824168、戒酒的猫、邹想想、曹窝窝、neduyuki、罗布mm、放牛小麦、t.l.霁、fufufu9912、relenayuy、快乐崇拜964、binbin1550、longvivienne、不好即弃、cshescarlet、北堂漠亲的粉红~~感谢书友141123143303206、黑猫警司、胖胖945亲的平安符~~感谢夕禾禾亲的香囊~~

新年快乐以及弱弱请假~

在外婆家吃了晚饭,原本说要赶回来的,结果意外连连,抹汗,晚上彻底回不来了……明天再更上~另外,说好的加更又被我给吃了,对不住大家= =结尾写的艰难,不过的确没剩下多少了,会努力尽量多更点,快点结束正文!番外在考虑中,大家有想看的可以提,印公肯定会有哒,具体写成啥样,到时候再说~~(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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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