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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4章 毒蛇(一)

    似乎只是眨眼间,正月便已经平静无波地过去了。然而这平静之下,谢姝宁的疑惑却更盛了。

    不过有一点她却是能肯定的。

    江嬷嬷是宋氏的乳娘,在宋家没有长辈的情况下,她的存在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下人而已。故而江嬷嬷若是病重离世,延陵势必要发讣告来京,绝无人胆敢瞒着宋氏。所以江嬷嬷,至少还活着。

    谢姝宁暗自掐算着若送去延陵的信在路上不曾耽搁,延陵那边的回信也及时,那么信应当已经到京里了才是。

    可是,据她所知,宋氏并不曾收到任何信件……

    一旁的谢翊见她久久不语,悄悄抓了颗窝丝糖,口中呼着“阿蛮”,一把塞进她嘴里去。

    这是两人时常玩的,谢姝宁先是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笑着任由糖在口中融化,反手去揪他的脸。可惜谢翊那张脸远不如她自己的这张有福态,瞅准了去捏竟也失了手,倒叫谢翊巴巴地将自己的脸给捏了去。

    两人笑着闹着,谢姝宁便觉得似是过去在同箴儿一道嬉戏玩闹一般。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对不住箴儿。直至箴儿三岁,她才将能全心全意地对他,在那之前,长平侯府里的那些糟心事尽数占据了她的时光,叫她根本挪不出一丝来亲自看顾自己的孩子。

    好在箴儿自小亲她。

    这般一想,鼻子便忍不住酸涩起来。

    谢姝宁悄悄别过脸去,重重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重新转过头来。

    陪着谢翊闹腾了会,小小孩子还记挂着先生布置的课业,便带着白芍先回去了。热炕上霎时便只剩下了谢姝宁一人,莫名的,有了种一室寂寥之感。丁香瞅瞅她的神色,眉宇间似有几分困倦,便道:“小姐,可是累了?”

    谢姝宁点点头,示意其扯了被子来给自己盖上,闷头大睡起来。

    同前世不一样,因了三老太太让谢元茂搬到外书房用功读书一事,所以直至此时,陈氏都还没有得手的机会。

    三老太太这招,虽隔开了谢元茂跟宋氏,却也在同时阻了陈氏向前的脚步。

    不过依谢姝宁来看,三老太太骨子里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一点。她看中的是大局,远非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利。这一点,也恰恰是陈氏最不如三老太太的地方。陈氏的心眼太小,若无三老太太,她恐难以为继。

    心中一动,谢姝宁隐在被子下的脸上不由露出个笑来。

    ……

    午后阳光渐盛,隐约间已有了几分春意。

    然而,日头却还是冷的。

    小憩起身后,谢姝宁用了几块点心,便准备去寻宋氏吹吹耳旁风,顺便打探下延陵的事。

    原本过了一个年,舅舅早该发现母亲已经带着他们上京了才是。可偏生谢姝宁还记得,这一年,舅舅便是过年也是留在关外的。因了什么,她并不清楚,但舅舅这一回不能及时察觉,她却是知道的。

    这世上的事,一桩桩,都像是命定的一般。

    父亲上京受伤,恢复记忆;江嬷嬷病重,不得同行入京;舅舅有事耽搁,无法入关——

    全都这般巧!

    脚迈出了门,她甫地一仰头,便见只因冬日囤脂而显得圆滚滚的麻雀扑棱着翅膀从她眼前掠过。冷风席卷过它的翅尖,寒意侵蚀,它似乎努力想要飞得快一些高一些,却有些力不从心。

    谢姝宁透过远处才冒出几颗绿芽的稀疏枝桠,目送它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她脚下踩着的地,是谢家的地。她身处的谢家大宅,便似一张虎口,流着贪婪的口涎,妄图将她跟母亲兄长一道如鸟雀般吞吃。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小姐可是觉得冷?”丁香瞧见了,急忙问道。

    谢姝宁摇摇头,收回视线,并不吭声。

    她年纪还太小,小到费尽心机,也只能改变些旁枝末节的事。

    走至回廊处,四下无人,前头却忽然冒出来个眼生的婆子,见了谢姝宁便笑了起来,道:“八小姐您在这呢,奴婢正寻您呢!”

    见她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谢姝宁不由想起了已经被她整到庄子上去了的李妈妈。她不动声色地止住了脚步,将手攀在绿漆横栏上,冲着丁香道:“这是谁?”

    府里的丫鬟婆子除了过去在她身边伺候的,还有三老太太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她大多都记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不等丁香开口,迎面而来的婆子便自己说道:“八小姐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在五少爷跟前伺候的成妈妈。”

    谢姝宁挑眉,拽了丁香的手就要走人。一个陈氏安置下来的婆子,不值得她搭理。然她还没往前迈步,这成妈妈便挡住了去路,面带诧异地道:“八小姐别急着走,是五少爷派奴婢来寻您的呢。”

    “哥哥让你来的?”谢姝宁听到她提及谢翊,不由微怔。

    成妈妈见她神情似有松动,趁机道:“可不是嘛!五少爷说要去池子里看锦鲤,使奴婢唤您一道去呢!”

    听到池子二字,谢姝宁只觉得眼皮一跳,抓着丁香的手蓦地用力,急声道:“冰都未化,哪有什么锦鲤可看?是哪个唆使他去的?”

    一着急,她说话时便不由自主带上了昔日身为侯夫人时严厉的语气,唬得成妈妈惊讶不已,讪讪道:“这……是五少爷自个儿要去的,并不曾有人唆使。五少爷说要去看锦鲤,奴婢几个也拦不得呀。”

    谢姝宁恨不得冷笑两声才好,谢翊身边的白芍虽不聪慧过人,可为人却最老实谨慎不过,有她在,怎会不告知宋氏便带着谢翊四处乱走。

    锦鲤池所在的地方已近二房,离芝兰斋颇有些距离,白芍怎么敢?母亲又怎会答应?

    陈氏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又骇又怒,强忍着,装出小儿模样来冲成妈妈道:“既是哥哥唤你来的,你便领着我去吧。”见成妈妈面露喜色,她旋即扭头吩咐丁香,“丁香姐姐,我跟着成妈妈去见哥哥,你去同母亲知会一声,我晚些再同哥哥一道过去。”

    丁香闻言迟疑。

    成妈妈则脸色大变。

第045章 毒蛇(二)

    “小姐,奴婢还是跟着您一道去吧。”丁香有些放心不下。

    谢姝宁却只是摇摇头,端着一张小脸道:“你去母亲那吧,我这有成妈妈呢。”

    事情禁不起耽搁,她着急去寻谢翊,只能先将丁香指派去宋氏那求助。可丁香却不懂她的心思,想着眼前这位成妈妈眼生得紧,又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口中虽说着是五少爷让她来的,可谁知这里头有多少猫腻。她断断不敢就这么离了谢姝宁,任她跟着成妈妈去。

    丁香开口要再劝,却看到谢姝宁冲自己招了招手。

    “小姐……”丁香疑惑不解,但仍照着她的意思俯身。

    旋即谢姝宁凑近,几乎贴在她耳边道:“丁香,去告诉母亲,快使人去锦鲤池!”

    语速极快,倏忽间说尽。

    来不及让人细细琢磨,谢姝宁便像是一条滑不溜的小鱼,从她身侧游走了,丁香怔住。

    而成妈妈却早早候着,见状便伸手去牵谢姝宁,脸上露出丝勉强的笑意,道:“八小姐,依奴婢看,丁香姑娘说得是,还是让她跟着您吧。若不然,丁香姑娘估摸着得觉得奴婢是歹人了。”

    说完,她望向丁香,眼中流露出几分期盼之意来。

    丁香呆愣愣地听了,顿时觉得是自个儿误会了成妈妈,兴许她真的只是五少爷派来寻小姐的也没准。可紧接着,方才谢姝宁贴在她耳侧轻声说的那话猛地便又冒了出来,丁香只觉得心里一惊,当即道:“奴婢听小姐的!”

    可惜回廊处,除了他们三人外,并无旁人。若不然,还能寻个人去找宋氏,她也就能跟着谢姝宁了。冷风一激,丁香意识愈发清醒起来,微带了几分懊恼跺跺脚,慌忙又叮嘱谢姝宁道,“小姐走慢些,奴婢禀了太太,立刻便来!”

    成妈妈见她当真要走,不由慌了,下意识便想要去阻她。

    然嘴角翕动,一个“别”字才挤出来,成妈妈忽然觉得头皮一麻,想起早先同人说定的话,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又给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眯着眼睛目送丁香离去,心中有些慌张,牵着谢姝宁的手便不由用了些劲。她记挂着方才丁香说的那句禀了太太便来的话,想着时间紧迫,便狠狠心,微微低头哄起谢姝宁来:“八小姐,这路可有些远,不若奴婢抱着您去?”

    谢姝宁不由踌躇起来。

    一来她想着谢翊,担心他出事,急着过去见他。

    二来她年幼无依,这般贸贸然去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然而对她而言,时间同样紧迫,她只能盼着丁香听了她的话,能快些。

    小手隐在袖中握成拳,她笑着抬起头,“回头我让人赏你!”

    成妈妈听了,松一口气,一把俯身将她抱起便大步迈开往前而去。

    一路上,成妈妈似是早有预谋,专拣了僻静的小道走。走了好一会,竟连一人也不曾遇见。若非谢姝宁前世在这栋宅子里住了十几年,她也绝不会知道成妈妈带着自己正在往何处走。

    好在,瞧着这路线,最终的目的地仍是锦鲤池无误。

    谢姝宁伏在成妈妈肩头,鼻间嗅着她发上浓郁的桂花头油香气,不由暗自苦笑。

    这一回,她太大意了。

    事到临头,她也只能拼一把。

    若是方才成妈妈在扯谎,并不是真的要带她去锦鲤池,那今日怕是真的要大事不妙了!

    她不知,成妈妈此刻其实也正在懊恼此事。

    早知丁香会撇下谢姝宁独自回去禀告宋氏,她就该编个瞎话出来,而非真的将池子供出来。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子愈加快了起来。拐过几个弯,再绕过几棵树,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三房本来便没几口人,如今天日又冷,这块小园子里除了个冰封的池子外,并没有旁的东西,所以这里根本便没有人。

    也因此,谢姝宁一抬起头,便看到了身着湖蓝缎面狐皮袄子的谢翊跟他边上一如成妈妈眼生的另一个婆子。

    她飞快地四下张望起来,却没有见着白芍的身影!

    随着成妈妈的脚步再近一步,她便瞧清楚了谢翊身旁那位妈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她挣扎着便要下地。成妈妈一时不妨,被她一脚踢中肚子,“哎哟”一声松了手,差点将人囫囵摔在了地上。

    谢姝宁落在了地上,顾不得脏乱,爬起来便往前头跑。

    一边用尽全力跑着,她一边撕心裂肺地呼喊起来:“哥哥快跑——快跑啊哥哥——”

    成妈妈跟在她后头,揉着肚子的手霎时僵住,视线呆呆地朝前望去。只见谢翊听到谢姝宁的声音扭过头来,似是没有听出谢姝宁话语中的惊慌失措,欢喜地弯起眉眼,朗声道:“阿蛮你喊我来,怎地自个儿却来得这般晚?我让白芍姐姐去寻你,她怎么不……”

    他方要往前,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将他的身子往后拖去。

    “还愣着做什么!”

    困住谢翊的婆子冲着远远站着的成妈妈厉声喝道,赫然便是黄妈妈!

    成妈妈被她一喝,这才惊醒,急忙要去抓谢姝宁。

    与此同时,黄妈妈捂着谢翊的嘴,一把将人拦腰抱起便越过池子边的横栏要往水中丢去。池边的横栏建的并不高,黄妈妈只是将人稍稍一提,谢翊的半个身子便已经浸入了水中。

    谢姝宁看得目眦尽裂,尖叫着想要扑过去,脚下一个踉跄却摔在了地上,被身后赶上来的成妈妈一把揪着风帽拎了起来。

    成妈妈还记恨着她方才那毫不留情的一脚,这会也不必装什么小了,一巴掌扇在她面上,将她白胖的一张小脸扇得偏了过去,嘴角沁出殷红的血丝来,这才冷笑道:“小小年纪,倒张狂得紧!”

    谢姝宁却似丝毫没有听见一般,她只拼命挣扎着尖叫,一会哥哥,一会喊起箴儿来,倒叫成妈妈听得怔住了。

    “打她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另一边的黄妈妈已是不耐烦起来,这打了脸,到时候若被瞧出来,两人嬉戏玩闹间失足落了水的由头,可就瞒不了人了!心里气恼,手下一用劲,她便将不断挣扎着的谢翊狠狠往水里按去。

第046章 雷霆

    成妈妈并不以为然,轻轻“哼”了声,才捂着谢姝宁的嘴将人拖到了池边。

    不学黄妈妈的样子,她眼中露出几丝戾气来,倒提着谢姝宁的脚便要将她浸入了水中……

    如今才出了正月,天气尚未回暖,池子上结着的那层厚冰也未消融。然而不知是谁,早早在上头动了手脚。那看似厚厚的冰层其实早已松动。谢姝宁脑袋朝下,倏忽便被成妈妈送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凉意刺骨,混杂着碎冰的水漫过她的额,再掠过眉眼,终于呛进了她的鼻子里。

    情不自禁的,谢姝宁便想要张开嘴失声尖叫。然而挣扎着晃动脑袋时,她瞧见了边上那一抹隐隐绰绰的湖蓝色。前一世箴儿苍白的小脸霎时浮现在了她眼前,她忽然没了挣扎的力气。

    也许,这便是命了……

    即便重活一世,她也依旧谁都救不了……

    一双手软软地垂在了水中,越过碎冰块,想要去抓边上谢翊的。好容易碰见了指尖,她想笑,却只觉得池水一股股朝着口中涌来,再弯不起唇角。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叫撕裂了虚空——“杀人了!”

    听到这一声响动,谢姝宁原本已经开始离散的心绪蓦地又聚拢了起来。来不及动作,她原本还被成妈妈抓着的脚踝一松,整个身子都落入了水中。冬衣浸透了水,顿时便变得沉甸甸的,像是铁块。

    喉咙里呛了水,像是火烧一般,灼灼地疼了起来。

    不能死!

    不能就这么死了!

    谢姝宁努力闭紧了嘴,屏住呼吸,晃动着四肢想要让自己不要太快地沉下去。然而边上的那团湖蓝色却已经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她骇极了,连池边闹腾起来了也不知,只一个劲地想要朝谢翊所在的地方游去。

    可是够不到啊!

    根本便无能为力!

    面上湿漉漉的,身上的袄子又沉又重,连心都似是被压碎了。眼角生疼,似有泪滚落,却飞快地便同池水混在了一处,叫人再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就在她即将被绝望给淹没的时候,不远处蓦地跳下来一个人。

    像是一条水中的鱼,似乎只着了件单薄里衣的人影倏忽便靠近了她,费力地抱住她往岸边拖去。

    谢姝宁想要开口,救哥哥,快救哥哥……可是说出口的声音却弱不成声……

    身子疲倦至极,意识却仍是清醒的。被人一放到地上,她便翻身呕了起来。水从鼻子嘴里一道出来,火辣辣地痛混着刺骨的冷意。迷蒙间,她努力睁开眼,想要求助,却见正有个人抱着团湖蓝色爬过了横栏。

    一颗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下了些。

    “阿蛮,阿蛮?”耳边似有人在唤。

    谢姝宁却只看得见不远处的哥哥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脚步踉跄地朝人飞扑而去。

    身后却有人将她重重抱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姐,您别吓奴婢呀小姐……”

    是丁香。

    谢姝宁浑身颤栗,掐着她的手,口中喃喃道:“哥哥还活着吗?哥哥还活着吗?”

    她一遍遍,一声声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几步之外,宋氏跪坐在地上,膝边是浑身**的谢翊。桂妈妈正在按压他的腹部,几息下去,平躺着的谢翊蓦地呕出一口水来,而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桂妈妈急忙俯身将谢翊抱起,口中欣喜地道:“好了!好了!”

    宋氏似想要起身,可才站起一点便又重新无力地倒了下去。好在一旁的百合眼疾手快,将她给扶住了。

    一番闹腾,不远处的小径上又冒出来一行人。

    打头的便是谢元茂,一瞧清眼前的情形,他惊得面如土色,急忙大步跑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宋氏猛地冲上前去,重重一巴掌打在了跪在树下的黄妈妈脸上。这一下也不知用了多少气力,宋氏自个儿被震得后退一步,抬不起胳膊来。而黄妈妈的脑袋更是直接狠狠撞在了树干上。

    枝叶摇晃,不知何时悄悄绽开了新蕾的桃花震荡下扑簌簌落了下来。

    一时间,众人皆被宋氏的这一巴掌给震住了。

    过了会,亦恨得牙痒痒的百合才上前又给了黄妈妈一脚,而后扶住宋氏,劝道:“太太小心气坏了身子,这样的贱仆,不配您打她!”

    谢元茂则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怕地喊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过用心看了几日书,怎地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可宋氏不吭声,桂妈妈只顾着照看谢翊,丁香抱着谢姝宁,百合又不敢轻易开口。他问完之后,竟是无人应声。谢元茂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一眼瞧见谢姝宁身后还站着个浑身湿漉漉的丫鬟,眼生得紧,便指着她喝道:“你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湿衣外披着芦花色冬服的丫鬟闻言抬起头来,十三四岁的模样,面上犹自带着几分慌张无措,讷讷地回答道:“奴婢奉了六小姐的命来折桃花枝,撞见了那位妈妈同另一位在行凶……奴婢拾了石头砸伤了那边的妈妈,另一个却跑了……奴婢会水,所以便跳下去救人了……”

    她将谢姝宁拖到岸上时,宋氏一行人也正巧赶来。

    桂妈妈也通水性,来不及脱衣便跳下去将谢翊救了起来。

    若非如此,单凭她,怕是没有力气再下去救人了。

    谢元茂却不知,只当是她救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当即感激不尽。不过眼下并不是道谢赏赐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好容易镇定了些,便让人赶紧将两个孩子送回芝兰斋去。这般冷的天,等会又冻出了毛病!他看看宋氏冷得似要冻住的脸,心中暗骂自己一声,俯身便从丁香手中接过了谢姝宁,抱着她便回去。

    桂妈妈抱着谢翊紧跟其后。

    宋氏紧紧咬着唇,很快舌尖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没有立即便跟上去,而是让丁香跟百合两人将蜷着腿的黄妈妈抓了起来。接着让救了谢姝宁的丫鬟也一道跟上,这才往芝兰斋去。

    一行人都走得急,一会便没了脚步声。

    又过了约半刻钟,远处的一块巨大假山间才艰难地钻了一个妇人身影。

    她摸了摸自己被山石挤痛了的胳膊,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倒了大霉了!”

第047章 之怒

    成妈妈跟黄妈妈是有亲的,论起来,她的辈分还比黄妈妈高出了一辈呢!故而黄妈妈前些日子来寻她帮忙,她便觉得这是因为黄妈妈知趣,记挂着自个的身份。不过这事粘连甚广,一旦出了事可就该吃不了兜着走了。但黄妈妈说得却十分轻巧,有许诺事成之后会有大笔银子,她遂心动不已,便应了下来同黄妈妈一道铤而走险。

    可谁知,原先黄妈妈说得好好的,似极容易的事,却被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给搞砸了!

    她离了假山,飞快地往另一条小径走去,一边皱起眉,呢喃自语起来:“下作的娼.妇,诓我说什么这儿绝不会有人来,结果不还是被人给瞧见了。还好老娘聪明,若不然这会岂不是要丢了性命……”

    待她走后,池边重新归于平静,唯有那几株桃树被风一吹,末梢纤细的枝桠便撞在了一起,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

    另一厢,谢姝宁跟谢翊已并排躺在烧得热热的暖炕上。急急赶来的杭太医正在为两人看诊。

    门口瀑布般垂着厚厚的帘子,密实得一丝缝隙也无。

    屋子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过了会,竹青色的厚帘忽然被撩起了细溜的一道缝,外头闪进来几个人。

    这一回出的不是小事,撞破黄妈妈歹事,救了谢姝宁的丫鬟又是长房六小姐谢芷若身边的人,所以大太太跟三夫人得知后便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进了门,三夫人蒋氏的面皮便有些僵。早前见面时,她便不大喜欢宋氏母子三人,而今更是喜欢不起来了。头一回见面,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次女便失了分寸,杂碎了宋氏的镯子,又不慎划伤了谢姝宁的额。

    因了那事,长房老太太至今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她自从嫁入谢家的那一日起,便一直是长房最得脸面的媳妇,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她心知这同她迟迟不肯随谢三爷回扬州去有关,却更愿意将缘由归咎于宋氏母子。

    闹过了元宵没几日,谢三爷便启程回扬州去了。她恶心扬州宅中怀了身子的那个妾室,心中不快,拖延着不肯走。本已打算再过几日就动身,如今看来却又是走不得了。

    她站在大太太身后,视线越过大太太的肩头落在了低眉顺眼立着的丫鬟身上。

    谢芷若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长房老太太亲自给选的,她最是放心不过。眼前这个却有些眼生,她一时半刻竟是想不起名字了,便冲着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过来。待人走近了,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月白。”

    “月字打头的?”蒋氏蹙眉略一想,记起这是谢芷若身边的三等丫鬟,语气里顿时便带上了几分厌烦,“今日是六小姐让你来三房折桃花的?”

    “小姐说想要看桃花。”

    长房只有梅树,整个谢家也只有三房还有几株桃树在。

    蒋氏知晓自己女儿刁蛮的性子,明白这是真话,今日的确是凑巧叫人撞见了。可她一想到会因了这事耽误行程,又想起昨日长房老太太训她的那些个话,登时恼火起来,“六小姐使你来,你便来了?既来了,怎地也不知叫三房的人陪同?你一个长房的丫鬟,怎好在三房的地界随意走动?”

    月白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干的,头发却还湿着,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熏,不时有池水的腥味冒出来。蒋氏闻见了心中愈加不耐,不由扬声:“没用的东西!”

    她说得响了些,屋子里又静,霎时一众人都朝着她望了过来。

    大太太更是不悦,冲她狠皱了下眉头。

    蒋氏瞧分明了,心里堵着一口气,面上烧了起来,讪讪低下头去,不出声了。

    好在这会众人的心思都搁在两个孩子身上,见状便都将视线收回了。杭太医也恰巧抬起诊脉的手,看到大太太几人也在,面色又肃然了些,道:“好在救得及时,水也都吐出来了,并无大碍。”

    “当真?”宋氏急忙接声。

    这话急巴巴地问出来,倒像是在质疑他的医术了。杭太医隐在山羊胡子后的嘴角闻言往下一撇,但仍耐着性子道:“千真万确。”

    宋氏这才长舒一口气。

    大太太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让人赶紧伺候着杭太医开了防寒宁神的药,她自个儿则悄悄推了推三夫人,道:“三弟妹方才可都问清楚了?这人的确是六丫头身边的丫鬟?”

    “是个三等丫鬟。”蒋氏骤然被她推了出来,有些怔神,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太太听了也有些不高兴,觉得蒋氏不通人情,这会还端着装着。这事看着不大,且还是好事,可毕竟牵扯上了长房。而且偏生那地方自来无人,今日就恰好被谢芷若身边的丫鬟给撞上了,若是有心人要提,长房可就跑不了的。

    然而蒋氏满心只觉得自己走了霉运,又甚少呆在京里,哪里知道大太太心里的弯弯道道,根本没准备继续说什么。

    还是谢元茂主动提起:“今日多亏了六侄女身边的丫鬟了,若不然……”

    大太太适时打断他的话,安慰道:“六弟这说的是什么话,两个小的没事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不过是虚的。倒是那个心肠歹毒的婆子,真该千刀万剐才是!府里好端端的竟出了这样的人,叫人夜里都睡不安生了!”

    她的话音才落,俯身看着谢姝宁兄妹两的宋氏忽然直起了身。

    她生得一副典型江南女子的模样,身姿纤弱,此刻立得直直的,沉着脸,却忽然有了种不该她有的端肃凌厉。

    丰盈的唇有些失了血色,众人只瞧见她嘴角开合,耳中听得:“那个婆子暂且还不能死。”

    谢元茂几人皆愣住,大太太更是直接道:“弟妹可是吓着了?”

    宋氏不吭声,回首换了温柔的神情细细看了看谢姝宁跟谢翊的安详的睡颜,才重新扭过头来换了阴沉沉的神色,冷笑一声:“一个婆子焉会有这般胆子来谋小主子的命?”

第048章 争执

    这道理谁都明白,可大太太绝不会明明白白地说了。

    她惯常是打圆场的人,最不愿拆台子。今日这场子,是谁在背后做了手脚,她只消想一想便能了然,所以更是不愿意说了。到底是三房的事,她只看着便好。

    这般想着,大太太便正色起来,并不接话,只轻轻一推蒋氏的肩头,道:“这事还得六丫头身边的丫鬟亲自指证才好。”

    宋氏颔首,却似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

    大太太看了便知道宋氏这大抵是要亲自同谢元茂商量,心中不由痒痒。她念着上回宋氏瞧见了她的窘事,便也想要瞧一瞧宋氏的。但对方摆明了不愿,她也不好继续舍了脸面痴缠下去。她便同蒋氏道:“这本是三房的家事,我们几个便不叨扰了。三弟妹且将那丫鬟留下,也好助六弟一臂之力。”

    “月白,你就暂且先留在三房,待事了结再回长房复命。”蒋氏只觉得一阵烦闷涌上心头,微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吩咐了下去,扭头便准备走人。

    大太太也不去阻她,自顾自同谢元茂和宋氏道别,又说了几句宽人心的话,便也跟着走了。

    厚厚的帘子重新落下,宋氏侧头看了桂妈妈一眼,道:“照顾好少爷跟小姐。”

    桂妈妈应了。

    宋氏便头一回动作粗鲁地扯住了谢元茂的袖子,拽着他往外间走去。

    “福柔……”谢元茂面对她的异状,颇有些不适,下意识轻声唤了起来。

    宋氏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而后便不搭理他了。直到两人到了外间,四下里没了外人,宋氏才疲惫地松开了他的袖,一下坐倒在红木软椅上,垂下了手。身下铺着他们从延陵一路带来的水貂毛垫子,油光水滑的皮毛擦过她的指尖,带着凉意。宋氏抬起头,弧度优美的下颌正对着蹲下身来的谢元茂,她轻声开口:“忘之,待查明了真相,我便带着翊儿跟阿蛮回延陵去吧。”

    她说得极轻,近乎呢喃。

    谢元茂听得一怔,急忙抓住她的手搁在她膝上,急声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宋氏嘴角弯起一个弧,倏忽不见。她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望着他,眼中带着哀痛之色,“我焉能不走?”

    “你自然能不走!”谢元茂心惊不已,不由拔高了声音,“你为何要走?你是我的妻室,翊儿是我的嫡长子,阿蛮是我的心头肉,你们自然该留在京都才是!”

    宋氏“啪嗒”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揪住一丛垫子上光滑的兽毛,敛了眼中神色,冷着脸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元茂闻言,蓦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原地兜转着,道:“我不许你这么做!”

    “忘之……你说我是你的妻室,阿蛮跟翊儿是你嫡出的孩子,可是你怎地忘了,玉茗院中还有个陈氏?”宋氏原还压抑着心中哀戚,如今听了这话登时忍耐不住,“你同我说,你同她只有兄妹之情,我信你。可她心狠手辣,连两个年幼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你要我如何想?如何做?”

    “这事不一定便是她做下的……”谢元茂分辩着,声音却弱了下去。

    宋氏见状,不由恼恨起来,亦跟着一把站直了身子,道:“如此,你便将那婆子的幕后黑手给我寻出来!若当真不是陈氏做下的,我便听你的。若不然,你到时休怪我不讲情面。她既敢害翊儿跟阿蛮的命,我自然也就敢要她的命!”

    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坚定无比。

    这世上的女子,为母则强。哪怕她舍不得谢元茂,舍不得多年来的情分,一切却都敌不过两个孩子。

    谢元茂同她做了数年夫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知晓她看着弱,骨子里却带着少有的顽固跟执拗。他不敢涉险,却也不愿意真的明明白白查下去。因为他害怕,这一次也许根本不是陈氏做下的,而是他的母亲三老太太吩咐下去的。

    在他心中,陈氏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娇弱知礼的可怜少女,他并不愿意将她想得太坏。

    三老太太则不同。

    可恰恰也是这份不同,叫他不敢轻举妄动。若真是三老太太,他这个做儿子的要怎么办?

    真真是一想便叫人肝肠扭转,痛苦不堪。

    然而迟疑间,再看看宋氏的神情,他终究是咬咬牙吩咐了下去拷打黄妈妈,将事情问个明白。

    紧接着又有人问过了月白跟丁香,从两人口中得知了已然逃脱的成妈妈的模样。而谢翊身边的大丫鬟白芍,却始终不见人影……

    丁香被喊出去问过话重新进来时,谢姝宁刚刚醒转。

    一醒来,她便急切地问起了谢翊的情况,见丁香说都好,才略略放下心来。

    长睡了一觉,她清醒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不论这一回要他们死的人是陈氏还是三老太太,终归这府里已经充满了杀机,她若是再不想法子动一动现状,只怕来日还要出事。本以为一切还来得及,她年纪又太小,许多事不宜冲动,现在看来却是愚蠢了。

    “丁香姐姐,那日救了我的人是谁?”她靠在炕头喝完了药,慢慢地问道。

    丁香一边接过碗,一边道:“是长房六小姐身边的丫鬟,叫月白。”

    谢姝宁闻言,蓦地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叫月白?”

    “是,听说是六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这几日都留在咱们在呢。”丁香点点头。

    谢姝宁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我想见见她,丁香姐姐去唤一声吧。”

    丁香微怔,但仍道了好,端着药碗出去唤人了。

    没一会,便重新进来,身后跟了个个子不高的少女。

    谢姝宁仔细瞧着,不由眼眶一红,眸子覆上雾气。

    是月白!

    是她没错!

    她拼命忍住泪意,道:“你可是叫月白?”

    穿着身柳黄色袄子的丫鬟点点头,应道:“是。”说完,她抬起头来望向谢姝宁,左边眉头有颗褐色的痣清晰可见。

    谢姝宁只瞧着,便几乎落下泪来。

    前一世一路从谢家陪伴她到林家的月白,这一世她终于又见到了……

第049章 处置(一)

    前世,月白便是在六堂姐谢芷若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只是她人笨嘴拙舌的,便不讨人喜欢,又因为些许琐事被谢芷若身边的大丫鬟厌恶,素日里总是被人使绊子。偏生她性子又老实,从来都不反抗,久而久之,谢芷若身边的丫鬟便都以欺负她为乐了。

    这些个人也聪明,小打小闹,偶尔在言语间苛责讥讽她,都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谢芷若身边的管事妈妈也都是不理会的。

    说起来,前世谢姝宁头一回碰见月白,还是在谢芷若的院子里。

    昔日她已经住在了长房,府里年纪相仿的姑娘便只有六姑娘谢芷若跟略长几岁的四姑娘谢芳若。只是谢芷若自幼长在老太太身边,谢姝宁也被接去养在了老太太膝下,众人瞧着这姐妹两人自该亲近些才是。

    彼时谢姝宁寄人篱下,满心想要讨好众人,以求自己日子好过些。

    所以平日倒也时常去见谢芷若,说话间总是自甘低她一等,好叫谢芷若以为她性子软和易拿捏,更喜欢她几分。

    那一日她去时,正好撞见月白被责骂。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取错了一件衫,重新拿一件便是了。更何况这样的活计本就该是小姐身边贴身的大丫鬟做的,可谢芷若的几个大丫鬟都惯常爱支使下头的小丫鬟,故而便让月白去了。

    可她平时只在外头打转,哪里知道小姐喜欢穿什么用什么,这般一来便犯了错。

    ——“你姐姐满脑子都想着怎地爬上老爷的床,你也被带着一块动了心思不成?我劝你仔细着些,省得到时同你阿姐一样连命也给丢了!”

    时至今日,谢姝宁都还觉得那一幕历历在目。

    那些个婢子骂月白的话她也都还记得,也正是那时她才知晓原来月白还有一个年长许多的姐姐曾是谢三爷的通房丫头。只是也不知是命不好,还是有人不愿意她命好。怀着七个月的身子,一尸两命了。

    那时月白还年幼,三夫人蒋氏要做贤惠人,自称怜惜月白一家,故而将月白提到了六姑娘谢芷若身边做小丫鬟,这便算是贴补月白一家失了长女了。

    可因了那事,月白动不动便被冷嘲热讽。

    她倒是听惯了,也不敢还嘴。

    然而谢姝宁当时却听着那些越来越讥诮的话,忍不住蹙起了眉。

    再后来,她一时莫名心软,竟朝谢芷若将月白央了来。

    月白长她六岁,当时已有十六岁。

    因跟了年幼的她,迟迟没有婚配。到了林家后,她处境艰难,却也记挂着月白的亲事,没想到看准了人,最后却被月白给拒了。是以,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年纪日长,悉数都发配了出去,换了一拨又一拨,唯有月白从来没有动过。她一直,也都是觉得自己亏欠月白的。

    回忆走马观花般从她眼前掠过,谢姝宁不由想笑。

    想着想着,她也果真笑了起来。她弯起眉眼,同丁香道:“丁香姐姐,你去同母亲说一声可好,我想将月白留下。”

    能早些将月白从六堂姐那解救出来也总是好的,她如今不说,只怕到时候月白回了长房就不容易要人了。

    可丁香哪里能知道她心中所想,闻言只是吃了一惊,有些无奈地道:“小姐,月白是六小姐身边的人。”

    谢姝宁仗着年纪小,故意不依不饶起来,“我不管,你只同母亲去说便是了!”

    “那行,奴婢晚些去寻太太说,成不成可就说不准了。”丁香叹口气,“到时若是不成,您可千万别闹。太太这几日心里头烦闷着呢。”

    阖府都知道,这一回宋氏动了大气。

    三老太太在知道这事后,便也跟着大发雷霆。听说当场便摔了只龙泉青瓷的三足小香炉,里头未燃尽的香粉带着浓郁的香气狼狈地洒了一地。众人皆以为老太太这是心疼孙子孙女了,因而自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忍不住摔了东西。可她真正心疼的其实不过是自个儿罢了。她心疼自己竟有个如此愚蠢的娘家侄女兼儿媳妇,也心疼自己好容易才安稳下来的日子被折腾得支离破碎。

    然而陈氏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闹成这幅模样!

    她本以为就黄妈妈的胆子,充其量想个法子吓唬吓唬宋氏的一双儿女,又或者变着法让宋氏丢面子罢了。殊不知黄妈妈心念儿子的病,竟是恶从胆边生,下了死手。

    黄妈妈当场被抓住,连日来又被关起来拷打询问幕后黑手,弄得陈氏惶惶不安了许久。

    好在三老太太到底跟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黄妈妈将她供奉出来,便悄悄让人避开了谢元茂的耳目去见了黄妈妈,带去了黄妈妈儿子亲笔写的字条。又允诺只要黄妈妈咬死了这事是她自个做下的,她照旧保其子百岁康泰。

    黄妈妈本就心心念念只有儿子,亲眼瞧见了儿子写的字,哪里还敢说。

    说了指不定儿子是不是有命活过明日!

    她便真的咬紧了牙关,任凭人怎么打骂怎么拷问,都一声也不吭。逼急了,也只嚷嚷是自己心疼四少爷谢琛,怕谢元茂日后满心只有自己亲生的儿子,所以才做下了这胆大包天之事。

    她说得倒是咬牙切齿,十足十像真的。

    可谢元茂连日来被这事给折磨得心力交瘁,闻言登时怒不可遏,怒斥道:“既如此,那当日同你一道行凶的婆子是谁?”

    黄妈妈只垂着头,又不吭声了。

    来日她命丧黄泉,家中少不得要靠亲戚照料,她怎敢说。

    可她愈是不说,谢元茂自是愈气。

    丁香说另一个婆子自称成妈妈,是五少爷院中的婆子。可是查遍了,莫说谢翊身边没有这么一个成妈妈,便是这满府里也没个姓成的婆子呀!这么一来,竟是一点线索也没了!好在丁香记得对方的样貌,让人画了容貌去叫府中下人一一辨认,可饶是这样,竟也没人认得!

    简直离谱!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六爷,发现那个叫白芍的丫鬟了。”

第050章 处置(二)

    听到白芍的名,一直垂着头不吭声的黄妈妈猛地一仰头,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惶恐来。

    谢元茂却早早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并不曾看到。黄妈妈盯着他的背影,嘴角翕动,喃喃道:“今日……当真要死在这了……我的儿,娘的命换你的命……你可要好好长命百岁啊……”

    说到后头,声音越清,终至无声。

    黄妈妈的脑袋重新耷拉了下去,像是一只才被拗断了脖子的老母鸡,挣扎过后便再没了气力,只能等着人来提了自己去下在滚烫的开水中,一把又一把地将身上羽绒尽数撕扯掉。

    她深知,自己的气数已经彻底地尽了——

    因为白芍,已经死了。

    外头的说话声从低到重,终于尖利了起来。她被捆缚着手脚蜷缩在角落里,听到谢元茂厉声怒斥的声音,“死了?怎么死的?她怎么会死了?”

    一连串的问题被抛了出来,连气息都不停顿一下,由此可见这会谢元茂已是怒极了。黄妈妈苦着一张老脸,想想自个儿的儿子体弱多病,连媳妇都还没说上,她这个做娘的便要去了。又想着自己男人是个混的,平日里只有吃几两猫尿时才会露出点笑意来,哪里能照顾得好儿子。这一回,到底是她被眼前利益给蒙蔽了眼,高估了自己。

    不过天寒地冻的,那地方向来连个鬼影也没有,这一回却偏生被人给遇上了。

    兴许真是老天爷也觉得她做不得那恶事。

    她暗自嘀咕着,倒是有些恨起了成妈妈,大难临头各自飞,竟是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些!

    正骂着,紧闭着的门蓦地又被推开了。

    谢元茂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一张清俊的年轻脸庞气得发白,嘴唇哆嗦几下,瞪大眼叱喝起来:“你说,白芍那丫头可是被你推进井里的?”

    谢家的宅子也历经多年了,三房跟二房的交界处有一口水井,离当日出事的池子也近。只是那口井已经被封了多年,里头也早早没了水,谁也没想到要去里头看一看。实在是这次找了多日,也没找见人,便将犄角旮旯都彻底翻找了一遍,这才叫人发现了端倪!

    井里没水,天气又冷,叫人发现的时候白芍已经几乎冻成了冰块。

    半张脸都已经跟井壁冻在了一起,一扯便带下来一大块混着碎冰的青苔。

    脑袋上碗口大的一块疤,血都冻成了黑乎乎的颜色。

    谢元茂只消一想便觉得心都焦灼起来,府里竟有如此歹毒的下人!

    见黄妈妈依旧不吭声,他只觉得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将人打杀了才好。可是白芍找到了,成妈妈却依旧不见踪影。他只能强行忍耐住心中怒意。然而他才要开口再问,外头又有人来了。

    谢元茂登时以为是成妈妈那贼婆子有消息了,可急巴巴出去一看,来的却是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春平。

    “六爷。”

    谢元茂冷着脸,“老太太让你来做什么?”

    春平一脸正色,不紧不慢地道:“老太太说,这么些日子了也没见黄妈妈吐露半分,可见是个硬骨头,继续问下去怕也不会有什么用处。所以,老太太吩咐奴婢来同您知会一声,依老太太的意思,您性子太软和,这会该给黄妈妈些苦头吃吃才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元茂听出了几分不妙,不由愈加冷面。

    春平却像是浑然未觉,继续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黄妈妈既不愿意张嘴说,那她那舌头也就无用了,倒不如绞了下来拿去给那些个丫鬟婆子看一看,也好杀鸡儆猴。”

    她说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谢元茂却几乎听出了一声冷汗,诧异地脱口而出:“她没了舌头,还如何交代?”

    “这不……还有手么。”春平垂眸。

    谢元茂听了便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紧紧握着拳,掌心里一片汗湿,半响才艰难地点点头,“老太太说如何办,便如何办吧。”

    春平便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往里头去了。

    不多会,便有凄厉的尖叫声传了出来,旋即便没了声,只剩下些“嗬嗬”的古怪声响。

    谢元茂立在门口,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他不是蠢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回黄妈妈怕是活不下去了。绞了舌头还能活着的人自然有,但是黄妈妈绝对没有这个命了。

    他原先心中对三老太太还只有七分怀疑,到这会却是十足了。

    若非三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这会她为何要这般明目张胆地要黄妈妈的命。

    多半,是听说白芍的尸身被发现了,所以心中害怕才急巴巴地使了春平来。

    如何是好?

    接下去要如何是好?!

    谢元茂几乎愁了肠子,也没能想出往后该如何做才是。

    正想着,春平手中捧着个红木托盘,上头盖着鲜红的绸子,领着人推门走了出来。红绸颜色渐深,像是凝结的血块。谢元茂一惊,下意识退开了些。

    春平倒是一点不怕,冲着他恭敬地墩身行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谢元茂摆摆手,面如土色。

    不到夜里,黄妈妈便死了。

    而成妈妈依旧不见踪迹……

    谢元茂苦恼地不敢回芝兰斋去,一人点着灯在外书房枯坐了一.夜,几乎将头发都给愁白了。这事不是小事,一个处理不慎,就会天崩地裂,他不能不怕,不能不踌躇。

    然而与此同时,他苦苦找寻的成妈妈却已经被人用席子密密地裹了起来,趁着夜色被人埋在了寿安堂正房后的那株白玉兰下。还未长出新芽的树在黑暗中静悄悄地伫立着,盯着树下辛苦“劳作”的人。而这一切,也只有它清晰目睹。

    正房里,三老太太躺着,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这三房依旧还是她的三房,谁也休想动一下。

    第二日,天色大亮后,谢姝宁无意中自丁香口中得知了白芍的死讯,霎时心乱如麻。难怪那日成妈妈表现得那般怪异,原本恐怕也是打定主意要诓了丁香去,同白芍一道处理了吧。

    庆幸的同时,她却也明白,这事怕是查不下去了。

第051章 烧香

    事情的后续也果真如谢姝宁料想的一样,不了了之。

    黄妈妈死了,成妈妈人间蒸发,谢翊身边失踪的大丫鬟白芍也死了,能够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断了个一干二净。

    事已至此,陈氏那厢自是长舒一口气,只觉得逃过一劫。芝兰斋中,却是个个面带哀戚。宋家待人一向宽厚,白芍几个年纪小的丫鬟更是一直被桂妈妈当做亲生闺女,如今人没了,怎能不伤心?饶是谢姝宁,心中也难受得紧。

    谢翊那,宋氏是打算瞒着的。可结果不知怎地还是被他给知道了,抱着宋氏“哇哇”哭了许久,哭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肯歇声。

    才五岁的孩子,也明白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着了。

    往后再没有个叫白芍的丫鬟会追在他身后跑,会笑眯眯地给他穿衣戴帽,也再不会朗声唤他少爷。

    谢翊哭得伤心,宋氏也听得伤心。她只要一想起这事,便满心不是滋味。谁都知道黄妈妈的话没有说尽,可三老太太便急巴巴让人结果了她,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微雨的清晨,抱着孩子坐在炕头的宋氏叹息着将脸贴在了儿子的额上,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谢姝宁,则静静坐在不远处,望着两人不动。短短数月,谢姝宁原本圆滚滚像是丸子一般的脸飞快地瘦削了下来,五官的轮廓渐渐分明起来,瞧着同宋氏极像。只是宋氏清婉,她身上的气却截然不同。她此刻只是不动声色地静坐着,尚未长开的眉眼间却含上了戾气。年纪虽小,凛然的形却已经出来了。

    她有心想要安慰自家哥哥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人没了便是没了,哪怕说得再多也不可能再出现,又何必多费口舌去说呢。哭一场也好,哭过了难受过了,也就麻木了。况且他年纪仍小,再过几年便该将白芍给忘了。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想着,谢姝宁悄然爬下了炕,套上小靴子往外头走去。

    “你听说了吗?黄妈妈的儿子也死了!”

    “噫,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外头骤然扬起的惊讶之声,谢姝宁想要溜出去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黄妈妈的儿子呀,胎里不足,一身的毛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可是熬着也能有许多年可熬呢!怎么会好端端的便死了?偏偏又是在这个时候。”

    “可不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啊,我娘说这事有古怪呢!她们都说是黄妈妈舍不得儿子,所以带着他一道走了!”

    话音落,外头静了一静。而后原本便压低了的说话声愈加低了,似是恍然惊觉了什么,那声音突然道:“快别说了!怪瘆人的,黄妈妈的头七还没过呢!”

    再然后,说话声便变成了几句叫人听不清楚的嘟哝,过了会却是什么声音也没了。

    谢姝宁躲在隐蔽处,听得蹙起了眉。

    “小姐,您怎么到这来了?”

    身后忽然想起了丁香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慌慌张张地靠近。

    谢姝宁将眉头重新舒展开来,转过身看向丁香,细细看了几眼心下便有了定夺。她乖巧地跟着丁香重新进了内室,便松了丁香的手,走近宋氏。将头微微一低,同谢翊一道靠在了宋氏怀中。她轻声道:“娘亲,往后便让丁香姐姐跟着哥哥吧,阿蛮只要月白便够了。”

    出了这样的事,宋氏一去同蒋氏开口,蒋氏自然便忙不迭将月白给了三房。

    本就是个不起眼的三等丫鬟,舍了也好。

    所以一丝波折也无,月白便顺利到了谢姝宁身边。

    月白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谢姝宁再清楚不过,再加上她自己也不过是披着孩子皮的大人,小心些自保不是问题。可哥哥不同,丁香原本就比白芍能干,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往后也只会愈加小心谨慎,所以在人手不充裕的情况下让丁香去照料谢翊,最合适不过。

    谢姝宁想得明白,因而见宋氏似有犹豫,便又道:“月白救了阿蛮,是个好人,阿蛮欢喜她。丁香姐姐生得同白芍姐姐相像,让她去照顾哥哥最好不过。”

    小小的女童正色说着,面色一片安然。

    宋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又见一直哽咽着的儿子也眼巴巴抬头望向了自己,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最近这段日子,诸事不顺,宋氏便又想起了早前同桂妈妈说起过的烧香一事。

    谢元茂心有愧疚,听了后便应了且要陪着她一道去。三老太太则不大高兴,普济寺的戒嗔大师德高望重,寺里的香火也旺盛得紧,平日里来往香客络绎不绝,达官贵人无数。宋氏跟谢元茂这么一去,保不齐会遇上哪些人。来日众人一问那是谁,岂不是就要将“丑事”尽数宣扬了出去?

    可是为了黄妈妈的事,她也只能暂且忍着。若不然,真的逼急了谢元茂,到底不是亲生的儿子,她可不敢放心。

    况且她想阻,也阻不得了。

    恰逢这会,长房的二夫人梁氏被诊出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她年纪已经不轻,这会有了身子并不容易。加上她月事不调,所以怀了三月才知是有孕了。长房老太太又是欢喜又是不安,便定了要出去上香,求菩萨保佑。又因为谢姝宁兄妹两差点丢了命,她到底也是心疼孩子的,听闻宋氏一行人也要去后,便派人来说要一道结伴同行,三老太太只好歇了旁的心思。

    第二日,一众人便出了门往普济寺而去。

    马车外的日光意外得明媚,春日气息便如入水的茶叶,重新鲜活起来,弯弯曲曲地舒展开来。

    然而未到普济寺,众人便立即折道返回了。

    通州疫病爆发,宫里头下了令,要立即封路。普济寺在城外,这一下便出不去了。听说戒嗔大师入宫已经多日,为心慌意乱的皇上说经解意。谢姝宁听着谢元茂跟宋氏的话,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不知是她那时年纪太小忘了,还是如何,她竟不记得当年有过这样一场疫病……

第052章 忧虑

    一行人清晨出的门,日头高升时便都又回到了石井胡同。

    谢元茂抱了谢翊先下了马车,谢姝宁则跟着宋氏慢悠悠地起身往下走。迎面吹来一阵风,谢姝宁只觉得浑身一冷,意识却清醒了不少。通州的瘟疫已经严重到宫里下旨要封了出入京都的路,想必情况已是十分严重。

    谢宅所在的石井胡同在京都北城,皇城在南城。沿着宫门出来,是朱雀大道。南城所居的皆是京里一等一的贵人,各自的府邸沿着皇城四周依次建造,鳞次栉比。故而初来京都的人,不必问,便能知道哪家更加金贵些。越是靠近皇城的,身份便越是尊崇。宅子一圈圈地围着皇城,从宗亲到各路异姓的王爵,严严实实占据了泰半的地方。

    北城则是大部分官员所居之处。

    所以一进石井胡同,谢姝宁便透过马车上的小窗发觉了不对劲。

    各家门户紧闭,竟全然无人出入。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景象。

    宫里发出了令,看来各家各户也都已经收到消息了。而此时距离他们出门,不过才个把时辰。可见这一回,事况紧急。

    然而不论她如何想,却是真的一丁点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这番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着实叫她乱了手脚。

    进了府,谢元茂同宋氏向长房老太太行礼告退。老太太面色颇带着几分紧张,点点头冲两人道:“这些日子就不必出门了,普济寺去不得,心意到了便是,佛祖皆了然。”

    宋氏应了声。

    二夫人梁氏扶着腰,站在长房老太太身侧,忽然开口道:“听说另一个歹毒的婆子,至今还未寻到人?”

    众人闻声皆沉默了下来。过了会,谢元茂才解释起来:“百寻不得,怕是已经跑了。”

    “跑了?这偌大的宅子,这般多的人,竟会叫人平白跑了?真真是笑话!”二夫人紧蹙着眉,似对他这话极不满,“老六,到底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难道要叫旁人替你心疼不成?也是这般大的人了,非那少年郎不知事,你若连孩子都看顾不好,倒不如早早谴了他们回延陵去。”

    她这话说得极不好听,语气也带着几分刻薄。

    可长房老太太也没阻她,一来她说话惯常如此,二来她怀着身子,老太太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愿意说她。

    然而这么一来,就苦了谢元茂了。

    二夫人是嫂子,他不好顶嘴,况且二夫人话虽难听,说得却也不错,他只能惭愧地垂眸,接不上话来。

    但见他不吭声,二夫人又不满意了,“你这是自知理亏还是根本便不曾听我说?正好,老三家要带六丫头去扬州,母亲身边没了人陪,你倒不如直接将一双儿女送来长房得了。”

    谢元茂慌忙告罪,又道:“多谢二嫂点拨,弟弟知道了。”

    见他一张脸都似要烧起来了,长房老太太这才出声制止了还要再斥的二夫人,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事都已过去了,再说又有何用,徒增伤心而已,休说了!还有哪个说我没人陪了,你们便都不算人了?”

    二夫人嗔道:“您这说得是何话!”说完,这才止了话,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往长房去。

    待人走后,谢元茂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感慨不已:“二嫂的嘴皮子,也不知二哥这些年是如何捱住的。”

    谢姝宁听着,心中不禁冷笑,她二伯父是何人,素日里还能怕了二伯母这几句冷嘲热讽不成。况且二伯母是最嘴硬心软不过的,二伯父同她是多年的夫妻,又怎会不知。

    只可惜,这些话她都不能当着谢元茂的面说,她只得悻悻然歇了心思。

    宋氏一路沉默着,不多时回了芝兰斋,她蓦地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延陵的信怎还未有回音?”

    “怕是路上有事给耽搁了。”桂妈妈端了水上来,迟疑着道,“再者您不说了,如今路封了,怕是愈加艰难了。”

    “不对,算算脚程,回信也该到了。”谢姝宁呷着茶盏中的水,抬起头来插话。

    宋氏低头捏捏她的鼻子,“你这小家伙也知什么是脚程?”打趣完,她重新正色起来,“阿蛮都算得清的事,怎么会错。莫非延陵那根本便不曾收到我们的信?”

    她说着,愈发心神不安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姝宁同样焦急着。

    唯有谢翊年幼不懂事,什么也不知,先前怕过了哭过了,如今也照旧吃吃喝喝,一回来便喊着累由丁香领着歇息去了。谢姝宁便陪着宋氏,靠在她的胳膊上,斟酌着提点:“娘亲,我们住在芝兰斋里,若是信到了,谁给我们送过来?”

    宋氏闻言,眼睛一亮,旋即飞快地又黯淡了下去,“我竟忘了这个!”

    桂妈妈不解,疑惑道:“忘了什么?”

    “芝兰斋地处偏远,若有信来了,必定是要先过陈氏的手。”宋氏解释。

    谢姝宁听着,在心中暗自加了一句:陈氏是地头蛇,近日又吃了亏,必定不肯甘心,在信件上动手脚绝对是有可能的事。

    与此同时,桂妈妈也听明白了,不由露出惊诧之色来。

    宋氏略想了想,便沉声吩咐道:“悄悄去打探一下,近日外头有没有来过信。”

    桂妈妈应了下去,晚些回来却只是摇摇头说,没有。三房人口简单,又只有谢元茂一个男丁,同外头甚少有联络,所以近些日子一封信也不曾有。

    宋氏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谢姝宁的眼神却忽然冷了下来,若单单只说没有收到延陵来的信,她兴许还能信,可要说一封信也没有,她却是打死也不信的!以她前世十几年的了解,三老太太这么多年来,一直同陈家联系不断,几乎每月都会有书信财帛往来,怎么可能会一封也没有?

    可是这话要怎么说?

    她登时急了起来,也怪她这段日子心神不宁,竟是忘记了信件会落在陈氏跟三老太太这两条毒蛇手中。可这事,一时间竟也没有法子直说。

    心焦不已地过了一日,她只觉得浑身憋闷,便决定带着月白出芝兰斋走走。这一回怕宋氏担心,还带上了宋氏身边的大丫鬟百合一道。三人四处闲逛,走至一处时,谢姝宁蓦地皱了皱小鼻子,嘟哝道:“哪来的烟味?”

第053章 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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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话,月白跟百合也跟着吸了吸鼻子。

    空气里的确有一股并不明显的烟味,似是纸张焚烧的气味,可仔细再嗅一嗅,里头却又似乎混杂着一缕缕豆子的焦香味。闻得久了,竟还叫人馋了起来。月白不由疑惑地道:“莫不是谁在烤豆子?”

    “瞧你说的!”百合“扑哧”笑出声来,“也得亏你想得到这样的,谁会在府里自个儿烤豆子?”

    这话倒是真的。

    然而谢姝宁立在似乎已有段日子不曾仔细清扫过的小径上,心中却并不这般认为。她小心翼翼踩着鞋底下颗颗分明的鹅卵石,步履稳健地往前走去,一边道:“去瞧瞧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谢家三房人丁太不兴旺,宅子里许多地方都缺人手打理。好比先前黄妈妈要对谢姝宁兄妹下手之处便一直无人出入,而今她们现下走着的这条小径,平日也鲜少有人出没。月白虽是长房的丫鬟,可她是谢家的家生子,对谢家各处都极熟悉,这条路若非由她引着来,打延陵来的百合定然是不会知道的。

    三人越往前走,便越觉得鼻间的烟味大了些。

    地处偏隅,周围连一个人影也无。但谢姝宁却隐约记得,这地方再过去拐个弯,似乎正巧便有个避人的好去处。风中的味道愈发浓郁,谢姝宁心下也不禁跟着疑惑起来。再悄然靠近些,她似乎都能听见轻微的“噼里啪啦”声响,莫非真的被月白说中了,有人在这偷偷地烤豆子不成?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了几句带着愤恨的说话声。

    “可恶的贱.人,自个儿抓不着男人的心,偏生就会冲着我撒气!不就烧个信,丢火盆里便是了,竟非得让我巴巴地出来吹冷风。嫌什么丢在火盆中烧气味呛人,怎地不撒泼尿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是不是有那娇矜的命!”

    里头的人似越说越恼火,说到最后已是换了极刻薄的话语,尖酸地咒骂起来,“歹命的东西,来日等我做了姨娘,看你人老珠黄还能如何嚣张!”

    谢姝宁脚步凝滞。

    身后跟着的百合紧紧皱眉,见地方偏僻,又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不由担心起来,慌忙劝阻:“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嘘!”谢姝宁一惊,扭头竖起手指置于嘴边,飞快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而方才百合说话时,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已是打草惊蛇了!

    谢姝宁才回过头,便瞧见拐角处的灰墙后闪过一角碧色的裙角。

    她拔脚便追了过去,可奈何人矮腿短根本跑不快,她便气喘吁吁地扬声喊月白:“月白快去捉人——”

    不论里头的人在做什么,只要是偷偷摸摸的,她这个做主子的便有十足的理由抓人。月白倒听话,闻言便越过她冲了上去,百合却骇得半死,慌慌张张地来拽她,又喊月白:“做什么去,还不快回来!”

    他们自己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好管旁人的事。可月白不听她的,早早拐过弯没了身影。

    谢姝宁被她困在了怀中,不耐烦得紧,索性直白地道:“有人在烧我们的信!”

    百合大惊失色,搂着她的手不由微松。谢姝宁便趁着这个功夫挣脱开去,一骨碌跑了过去。

    还未站定,她便看到月白同个着绿裙的少女扭打在了一处。她知道月白的气力向来不小,因而并不担心,转而朝着黑烟腾起的地方望去。墙角处,点了只小小的火盆,里头“噼啪”作响,边上还散落了一把红豆。红豆边上则是几封刚刚拆开口子的信!谢姝宁瞧清楚了,紧紧抿着嘴便扑了过去要拿信。却不防突然起了一阵风,卷起最上头那封已经取出来的信便往火盆里掉。

    火舌霎时上升。

    谢姝宁顾不得被烫伤的危险,一把拽着后半截纸张扯了出来,丢到冰冷的地上用靴底拼命将火苗踩灭。又急急俯身将地上剩余的信捡了起来塞进怀中,这才松了一口气。百合赶了上来,却只是呆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倒是月白机警,已将绿群少女放倒制服。

    谢姝宁仔细辨认着人,却想不起是陈氏身边的谁。

    她索性也不去理会,先看起了手中的半张昏黄的信纸。

    上头只剩下寥寥几句话,她粗粗一看,应是舅舅寄来的。然而烧毁的是半边,这几句话的意思她一时竟看不懂,只隐约猜出舅舅是要他们速速离京。她不由愣住。

    “小姐,您方才可吓坏奴婢了!若是烫出个好歹,您让奴婢怎么同太太交代?”百合终于回过神来,惶恐道。

    谢姝宁无心安慰她,只冲着月白道:“这人鬼鬼祟祟的,定不是好人,将她带回去交给母亲。”

    她人虽小,但吩咐起来却是井井有条,一旁的百合见她不搭理自己,无法只好去帮着月白一道将人给拽了起来押回了芝兰斋。

    回去的路上,几人也没避着人,这幅场景便叫人给瞧了个够。

    消息随即便像是生了翅膀,飞快地传回了玉茗院。

    彼时陈氏正在嫌弃身边的丫鬟梳的头不好看,百般挑剔。

    好容易才挑了个她欢喜的式样正散了发要梳,便有人急巴巴地冲进来禀她说是樱桃被芝兰斋的人给抓了。

    陈氏瞪着眼便一把站了起来,头发又还卡在象牙梳子中,被扯得疼了,她蓦地一转身搧了梳头的丫鬟一巴掌。

    掌心火辣辣地疼了起来,陈氏却顾不得了。

    她披着发,原地打转,一刻不敢停歇。

    樱桃拿去烧的东西中,除却几封信外,还有一布袋的红豆……

    红豆又名相思豆。

    昔日她未成亲便守寡,进门当夜三老太太便给了她一袋红豆。

    夜里无人,寂寞如雪,孀妇的日子寡淡得没有丝毫颜色。静默的许多个深夜里,她便靠着数一颗又一颗的豆子捱了过来。如今谢元茂回来了,哪怕如今尚未圆房,她也再不需要这豆子!

    可这事,却被芝兰斋的人给撞破了!

    陈氏只要想一想,便觉得自己丢了大脸,心口都烧了起来。

第054章 破釜

    然而信是否已经被烧了,樱桃又是如何被芝兰斋的人给抓到的,陈氏全然不知,也无法得知。她恼恨到了极致,重重抬脚踢了脚边剔红漆云纹的交椅一下,震得自个儿脚尖生疼,下意识给收了回来,连连呼痛。

    边上伺候着的丫鬟都是她贴身的,个个都知道她私底下的性子极不好相处,这会见她恼得连脸色都开始发青,谁也不敢上前去劝生怕吃了排头。

    可见没人上前扶她,陈氏又气得发抖,怒气汹汹地摔了桌上摆着的莲花香炉:“好呀!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已经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你们说,是不是都收了芝兰斋那人的银子,所以如今才这般拼命作践我,全然不将我当主子看待?”

    这帽子扣得颇大,几个丫鬟登时白了脸,迅速收拾了残局,有人上前去搀她坐下,有人则脱了她的鞋小心翼翼替她按起脚来。

    陈氏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她喘着气闭上了双目,身子往后一倒,口中森然道:“樱桃是何时被带走的?”

    大丫鬟荔枝蹲在地上,闻言不敢抬头,斟酌着回答:“已小半个时辰了。”

    “荒唐!”陈氏霍然睁开眼,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就往荔枝头上打去,“狗东西,都去了半个时辰,怎地这会才来报我?”

    荔枝知道自己这会若是躲了只会更惨,故而连头也不敢偏,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而后才拼命告饶。

    等她足足磕了七八个头,陈氏才松了口让她起来。

    “好了,你亲自去芝兰斋,将樱桃给领回来。”又过了会,陈氏才冷着脸吩咐起来。

    荔枝听了霎时惊呆,迟疑着道:“太太,奴婢就这么去,那厢怕是不肯放人的。”

    陈氏扫她一眼,冷笑:“放不放是他们的事,领不领得回来是你的事!”

    话音落,外头却忽然又来了人,说是三老太太要见陈氏。陈氏听了就皱眉,满心不愿,却又没有法子,只得忍着惶恐巴巴地往寿安堂赶,临出门还不忘叮嘱荔枝务必将人给带回来,若带不回来,她便也不必回来了!

    陈氏说得轻巧,可荔枝哆哆嗦嗦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咬着牙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一行人赶往寿安堂,荔枝领着两个小丫鬟去了芝兰斋。

    可两厢要面对的处境却是极相似,陈氏心中所惧也同荔枝如出一辙,两人都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心到了地。

    陈氏进门时,三老太太正在用点心。

    一见到人,她便急巴巴地褪下自己腕上带着的一对白玉镯子,而后上前拿起双银箸便要亲自为三老太太夹果子。

    三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瞥她一眼:“瑾儿,这些年我可曾薄待过你?”

    陈氏悚然大惊,搁下银箸,摇摇头道:“母亲待我极好。”

    “既如此,那你为何三番五次做下错事却不同我商议?”三老太太的声音依旧是平淡无波的,可话里夹杂着的丝丝冷意却叫人胆战心惊,“这一回,你又在做什么?竟亲自送了把柄给芝兰斋?先前那事才过去多久,你莫非就全忘光了不曾?”

    陈氏抹了一把眼角,带着哭意道:“母亲,我只是忍不下那口气呀……”

    “蠢物!”三老太太瞪向她,“三房多年来一直依附长房而居你难道忘了吗?先前你做下那事差点惹祸上身,你当长房的那些个人都一点不知?你要做正室,就势必在长房众人心中站稳了脚才能!可你如今做的都叫什么?不过是想要将自己往火坑中推?”

    陈氏老老实实听着,再不敢吭声。

    三老太太见状才略放缓了些声音,“你莫要忘了,陈家还等着你我支撑。”

    听到这话,陈氏再忍不住,委屈得泪如雨下。

    陈家不养她,她如今却要为他们撑家,这是何来的道理?然这委屈只能往肚里咽,决不能吐露给老太太知道,她越想越觉得痛苦不堪。

    可三老太太心烦她哭哭啼啼,不由大怒:“小家子气的东西,快收了泪!我答应过你只要我在一日,这正室之位便是你的,可你若再这般不知好歹、自作聪明,就休要怪我来日不出力!”

    这一训斥,便训斥了许久。

    陈氏才终于将自己让人去烧宋氏信件之事说了出来。

    三老太太便问信上都写了什么,又都是谁来的信。

    ……

    与此同时,芝兰斋中,谢姝宁也早已经同宋氏一道看完了信。

    好在舅舅的那封虽烧得差不多了,延陵来的却还是好好的。信是江嬷嬷身边伺候的丫鬟写来的,说是江嬷嬷身患重病,只怕是命不久矣,如今只撑着一口气。

    宋氏看完便急红了眼眶,要立刻收拾行囊奔赴延陵。

    谢姝宁想着舅舅信中的话,毫不犹豫便也要让人去收拾东西。她才不管名声不名声,也不管这一去父母之间会变成何样,她只想母亲跟哥哥活着便好。若留在京都,那她势必不能瞧着母亲做妾,可若能离了谢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可没等宋氏让人将东西收拾起来,桂妈妈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道:“太太,如今走不得呀!”

    宋氏急忙去扶她,她却不肯起来,只道:“您这会若走了,事后如何回来?且您这么一走,叫六爷如何想如何看?先前出了那样的事,您心中不好受,六爷肯定也难受着呢。”

    “青桂……”宋氏语涩,颓然坐倒。

    谢姝宁在一旁看得着急,张嘴便喊:“那便不回来了!”

    “太太,您可不是小姐幼不知事。”桂妈妈闻言哭着摇摇头,“若不回来,岂不就成了那下作的外室?这么一来,少爷同小姐又成了什么?您可都清楚呀。”

    谢姝宁眉头紧蹙,一句那便和离吧,已经缠到了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别说母亲不会答应,她这般一说,事情才真的是糟了!

    可江嬷嬷已命不久矣,她又怎么能束手旁观?

    心念电转,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人来。

    ——神医鹿孔!

    昔日成国公燕淮麾下第一名医,延陵人士鹿先生!

    推算下时间,如今鹿孔应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当初他因天资过人,引得师父嫉恨忌惮,故久久不让他出师悬壶。

    如今他定然还在延陵!

第055章 沉舟

    思及此,谢姝宁便抱住宋氏的腿,仰头朗声道:“娘亲娘亲,阿蛮有法子救江嬷嬷了!”

    宋氏闻言大惊,便连桂妈妈都诧异得忘了继续劝说。

    “阿蛮休闹。”宋氏正心烦着,往日里一句重话也不舍得说她,这会却也忍不住沉了脸。

    这才将将要入春,自窗外吹进来的风却已然有了春意。谢姝宁便指着外头的一角道:“娘亲你瞧,那东西可是同咱们在延陵时舅舅院中的那块石头相像?”

    见她忽然提起了宋延昭来,宋氏不由微怔,视线却已经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是极像。

    于是谢姝宁便靠在了她怀中,任由清风拂面,继续胡诌起来:“江嬷嬷病了,阿蛮也担心。阿蛮过去曾听舅舅说起过,柳青巷中有一家医馆,名唤宝芝堂的,里头有个叫鹿孔的人,医术极高明。”

    小儿说话,宋氏自然是不信的。

    可见她又说得一板一眼,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却又一下子迟疑了起来。

    她不过才几岁,昔日也不常出门,恐怕连柳青巷在何处都不知,又怎么能编出什么宝芝堂跟鹿孔来?

    宋氏眼中透着三分怀疑,三分恐惧,剩下四分竟有些信了。江嬷嬷命不久矣,若真无法子,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可她不知,这一切并非谢姝宁信口而言。

    昔日成国公燕淮麾下能人众多,而行医的鹿孔应当是其中最不出众的一人,可偏生他医好了曾中了西域奇毒的燕淮,又在跟随燕淮后,血洗了延陵宝芝堂。

    没错,鹿孔医术高超,然而以谢姝宁所知,他并不是个有医德之人。

    身为医者,他却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反倒是睚眦必报。

    仅仅因为当年其师嫉恨于他,等他处于上位,他便能要对方以命来偿还当年之耻。

    那件事远在延陵,可同样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这样一个人,谢姝宁便是想忘也不敢忘。昔年箴儿身子病弱,她也曾动过心思求鹿孔赐药,可那时她有心却无胆,事情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想起箴儿,她不由微微咬住唇瓣,眉宇间闪过一丝酸楚。

    唇间一阵刺痛,她旋即打起了精神,反倒思量起另一件事来。当初鹿孔对成国公燕淮忠心耿耿、至死不渝,除了两人性子相似外,恐怕其中还有他感激对方知遇之恩的缘故在。

    如今燕淮亦不过才七岁,她却已经洞察了先机,若能率先将鹿孔收用,将来定有大作为。且如今这时候,只怕鹿孔也正日日苦闷,只盼着能有人“救”他出苦海才是。

    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让母亲照她的话去做。

    “娘亲,舅舅说的话定然不会有错,你就让人去寻鹿孔为江嬷嬷治病吧!”她揪着宋氏的袖摆,摇了摇,娇声道。

    宋氏则低头,定定看了她一会,眼神带着些怪异,“舅舅几时同你说过这些?”

    谢姝宁微微侧目,脸背着光,显得上头的神情晦暗不明:“娘亲怎地忘了,舅舅上次回来时,阿蛮夜里缠着舅舅说故事,舅舅后头才说起了这事。阿蛮记得清清楚楚呢。”

    屋子中间的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搁着一只赏瓶,谢姝宁便望了过去,盯着上头的纹路细细往下看,一边又道:“哥哥也在呢,只是哥哥笨,恐怕已经全忘光了。”

    “哦?是那一回?”听她提起谢翊来,宋氏倒是想起来了,果真有过这么一次。她又想着自家哥哥一贯是个不着调的,什么都敢说,对谁都能说,这下子便信了八分。

    眼下这时节,有个八分也就够了。她有空怀疑,江嬷嬷可没命拖下去了。

    她便要出声吩咐桂妈妈,可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外头桂妈妈的长女绿珠便牵着绿浓的小手急急进来,道:“太太,有个叫荔枝的丫鬟来了,说是要领先前百合姐姐带回来的人走。”

    说着话,绿浓熟悉地朝着谢姝宁靠近,轻声道:“小姐,你都不来找绿浓玩了。”

    这话似嗔似怪,听得叫人莫名其妙。可一屋子的人,除了谢姝宁外,却谁也不觉得古怪。宋氏更是直接道:“阿蛮,同绿浓下去玩吧,娘亲有正事要忙。”

    “娘亲……”谢姝宁知道荔枝来了,哪里还肯走。

    可宋氏不答应,只强硬地让人领着她跟绿浓下去了。

    旋即荔枝进来,见了宋氏讪讪地行了一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太太知道樱桃做了错事,所以便吩咐奴婢来领着人回去好生发落,免得留在这惹您生气。”

    她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听得宋氏眼皮一跳,冷声道:“这意思是说人被领回去,我便不生气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荔枝急忙告罪,“是奴婢嘴笨,不会说话。”

    “那樱桃偷了信,又想要烧掉,实在是居心叵测。她不过一个婢子,哪里来的这胆子?这般做,同她又有何好处?”宋氏见她装模作样,倒没那么气恼了,换了不紧不慢地语调一声声诘问。

    荔枝额上冒汗,“奴婢不知。”

    话音落,外头忽然炸响了声雷。

    今年的第一声雷,竟来得这般早……

    紧接着窗外的天便迅速黑了下来,竟是风雨来袭之召。桂妈妈几人慌忙去关了门窗,又早早点上了灯烛。

    昏黄的室内,宋氏换了个坐姿,身上蓦地带出几分上位者的凌厉来,唬得荔枝背脊一僵。

    “你知不知都无妨,只要你的主子知道便是了。人,你就不必想了。至于话,我倒是的确有一句想要你带回去。”

    江南女子惯常轻柔的腔调,哪怕是用冰冷的语气说出口,也依旧带着软糯之意,可此刻落在荔枝耳中的话语,却硬邦邦的如同青石,压得她几乎霎时弯下腰去。

    “你回去同你的主子说,她要使坏,便大大方方地使,弄些鬼魅伎俩,没得让人耻笑。我也懒得搭理她……”最后那个“她”字隐隐带上了几分讥讽之味,说得飘飘忽忽,不着地。

    荔枝惊出一身冷汗,这话她哪里敢直接转述给陈氏?

    乌云压顶,她落荒而逃。

    而寿安堂中,三老太太听完陈氏的话后,恨得将佛珠手串都扯断了线,直骂陈氏:“糊涂!太糊涂!你烧那信作何?她哥哥既叫她离京,那便将信给她让她离去便是了呀!待她前脚走,后脚便能将她贬作妾,再无翻身之地!如今倒好,你真真是愚蠢之极!”

    骂完,她扭头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从薄薄的唇线中挤出话来:“也罢,事已至此,倒不如直截了当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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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日子身体不佳,心情也一直低气压,时常处在崩溃边缘,我知道自己状态不对,想调整却没有办法。码的文大概也受到了影响,更新时间也开始不固定,所以近些日子收藏不涨反掉。x﹏x对不起各位追文的亲,让你们忍受这样的作者跟文。我一直觉得UU小说的世界跟作者的世界应该是泾渭分明的,可事实上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小白会努力把状态调整好,更新时间也会重新固定,也请你们不要轻易放弃小白。感谢一路相随的亲,希望今后还能继续有你们相伴。

第056章 春暖

    通州疫疾来势汹汹,可好在控制及时,到如今已是被彻底掌控,并没有出过大的纰漏。

    然当今圣上性子软弱,并无大能,这一回能果断地做出决策,听闻是因了端王之故。端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能力才干均在皇帝之上,只可惜他是已故的娴太妃所出,皇帝却是太后所出。不过端王同皇帝一向兄友弟恭,多年来也全靠着他扶持皇帝,西越朝才能在风雨飘摇中安定下来。

    等到春暖花开之际,通往京都的几条大路才算是彻底解了封,重新供车马通行。

    宋氏听到消息后,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禁庆幸了起来。先前四处封锁,派人前往延陵的事差点便被耽搁了下来。还是谢姝宁有些经验,心中有数。虽说是封路,可最重要的作用应是不让外头的人进来,却不是不让里头的人出去。

    于是她便悄悄在宋氏耳边努力吹起了风,装作无知的模样,三番四次将想说的话一点点渗透给宋氏。

    宋氏本是聪慧人,听一句想三句,没多久便狠下了心肠咬咬牙上长房去求二夫人梁氏了。

    她是妇人,不便私下里求长房的几位男人,原本若是让谢元茂去求,倒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说到底,她还记恨着先前不了了之的事,对轻易放过陈氏的谢元茂心生不忿,便自个儿去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有郡主身份,又是梁家的嫡女,出身高贵,说话响亮,门路也多。

    见着宋氏,她本惯性地便要讥上几句,可听宋氏说是要救自己的乳母,顿时便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即不提旁的直接让人下去筹办。

    陆路被封,难行。要下江南,走水路反倒是更佳。当天傍晚,她便已经安置妥当,让宋氏派人跟着漕船一道南下,途经延陵之时下船便是。

    且这一批漕船空船而行,乃是梁家私物,目的明确,也就走得更快些。

    宋氏自是感激不尽,要去谢她,却反倒是又被她给冷言冷语地讥了几句。

    想到那日二夫人说的话,宋氏弯起嘴角,抱着下学归来的谢翊摇摇头,道:“你们二伯母心善着呢。”

    坐在一旁盯着桂妈妈绣花的谢姝宁听见便也跟着笑,二夫人的确是心善,所以她才会怂恿母亲去求她。果真,前世今生,二伯母的为人却都是一样的。然而感慨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件关乎谢二爷的事,脸上的那抹笑便不由僵住了。

    有些事,终有一日会烧破外头的那层纸,露出里头不堪的模样来。

    等到晚间,谢元茂巴巴地回来芝兰斋,同他们一道用饭,又不顾自己是男儿,亲自盛了汤端给宋氏。

    谢姝宁瞧着,不知心中该作何滋味。

    她的爹爹呀……

    因了这一出,宋氏的心便也没硬多久,两人恍惚间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但之间到底多了分尴尬。虽不提,却也不会轻易消失。

    是夜,谢元茂便留在了芝兰斋中。

    **好眠,第二日他回了外书房用功。长房便来了人,说是长房新近请了位技艺高超的绣娘,今日几位小姐开课学女红,大太太便想着请谢姝宁一道去见见。婆子说完又道:“八小姐年纪虽小,但那位覃娘子的手艺天下无双,实难请动,这一回也是看在了老夫人的面上才肯入府。八小姐若去了,权且当做是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听她说覃娘子,宋氏不由微讶,询问起来:“可是二绝女覃春?”

    “正是她。”婆子应声,眼神却有些怪异起来,“太太莫非认得她?”

    覃娘子被称为二绝女,第一绝自是因她绣艺无双,二绝却是她姿容绝色。传闻昔日先皇曾对她一见倾心,她却誓死不肯入宫,好在先皇惜才并不曾动杀机,最后才罢了。而她,也就这般红遍了天下。

    没错,当今圣上已近不惑,先皇若活着,也早是花甲老人。

    而覃娘子,也已老了。

    宋氏非但见过她,幼时还曾受过她指点,便道:“昔年有幸曾见过几面。”

    “那可真真是巧了呀!”婆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口中说巧,脸上却是极不以为然。覃娘子这样的人物,一个被满府轻视的宋氏怎么可能会见过,更不必说几面了,“既如此,八小姐更该去看看才是了。”

    今日邀了谢家所有女儿,不管怎么也不好独独少了谢姝宁。

    宋氏略想了想,就应下了。

    殊不知,谢姝宁的一颗心却“噗通噗通”狂跳着,原来母亲,竟也见过覃娘子。

    前世,她师承覃娘子。

    覃娘子这一回入谢家,便再不曾离开过。她年纪大了,又将一生都献给了绣技,如今已是需要养老之时。而她跟长房老夫人有旧,这里是个好去处。况且,谢姝宁在女红上颇有天赋,甚得她喜欢,也是她后来不曾离开的缘由之一。

    然而谢姝宁牢牢记得,前世覃娘子入府时,她已经九岁。

    这一世,竟是足足提前了这许多年!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人去了长房,穿过梅林,沿着回廊又走了一会才终于见到了覃娘子众人。立在那的老妇,年过五十,身形消瘦,背脊挺得极直。她着一身暗蓝色的鹤纹褙子,发髻梳得纹丝不乱。一张脸虽已苍老,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姿容。

    谢姝宁呆呆瞧着,心头微酸。

    重活一世,最好的事不过便是能再见这些已经故去了的人。

    她努力正色起来,挺着小身板上前行礼落座。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芝兰斋中的宋氏却有些担忧起来。在她记忆中,覃娘子是个颇为严厉的人。阿蛮性子乖张,若是开罪了她,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她不禁有后悔起来,可还没等她想多久,寿安堂又来了人。

    自打他们入京到现在,三老太太明面上一直是保持着放任自流的模样,这还是第二次使人来芝兰斋。

    宋氏不由有些紧张。

    来的人是春平,她望着宋氏笑道:“老太太说今日天不错,寿安堂前庭里栽的几株瑞香都开了花,念着您是江南来的,定喜这些,所以邀您一道去赏花呢。”

第057章 森然

    春平说话间面色如常,语气极诚恳。

    宋氏听着,却是眼皮一跳,强强梳洗过后,才算是打起了精神跟着春平前往寿安堂。

    到了地,进了前庭便见几株金边瑞香果然都已绽放,香气四溢,扑鼻而来。一如三老太太喜欢点的那些香,气味浓郁,乍闻之下,几乎熏得人闭过气去。

    再往前看,便瞧见着一身着茶褐色的三老太太站在花前,俯首随意掐了片鲜活的花瓣下来,在指间揉碎。

    宋氏盯着她指尖的那抹花汁,暗暗深吸一口气,方才走近了弯腰给她行礼,口称:“母亲。”

    “你来了。”三老太太点点头,应了声,倒不曾为难她,遂让人搬了两张软椅出来,和颜悦色地道,“我老了,站久了乏得很,你我坐着说说话吧。”

    宋氏记着初见她的那一日,她便连嘴角的笑意也是冷的,然而今日的姿态却如此和煦,不禁叫人错愕。她按捺着心中不安,谢过后在三老太太面前坐下,双手恭谨叠在身前,眼神坚定地望向了三老太太。不论她寻自己来做什么,她终是要直面的。

    春风袭来,带着丝暖意擦过面颊,随即冷去……

    此时正值庆隆帝登基后的第十七个春天。

    通州疫疠方消,京中人心惶惶未定,朝堂间的浑水也随之起伏。权利斗争间,有人终于此,有人扬于此。

    然而这一切,三老太太全都不关心。她不是长房那个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日日忧国忧民,她只想管好自己的这一方小小天地。让那个从长房过继来的儿子对自己俯首听命,让自己的侄女能稳居正室之位,来日诞下嫡子,才能不至三房基业被长房彻底吞并。她一把老骨头也不至于要一生都依附长房而存。

    她是陈家女,生来便是要为陈家谋利的。

    陈家近年来的男丁一个不如一个,她得为他们谋算,靠谢家来填补陈家头顶上的大洞。

    所以她不能倒,陈氏也决不能倒。

    去岁陈家来信,说是她兄弟的长子要捐官,她父亲又病倒了。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银子。没有她跟谢家,陈氏一族早在京中没了立足之地。她知道自己在陈家人心中的重大,也一直享受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近些年来,她几乎已经悄悄地将三房掏空了。

    所以宋氏来得巧,也来得妙,那一批的嫁妆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一见倾心”,再不舍得放开。

    前庭里寂静无声,四下只余了春平跟冬乐伺候。

    日光碎金般落下,照得三老太太鬓边一缕发丝色渐浅,犹如霜雪。她并不觉,然望着那盆金边瑞香的目光依旧渐渐冷厉起来,随即侧目看向了宋氏,薄唇轻启,道:“听闻当初老六是入赘你家?”

    宋氏一直等着她开口,但乍然听到这个仍是一怔,“是。”

    “既如此,那你为何又将一双孩子改了谢姓?”

    宋氏不吭声。

    三老太太却已了然。若非爱极了谢元茂,她怎么会在知道后便让两个孩子跟了谢元茂姓,生生将入赘一事直接给抹去了?没了这桩事,她在谢家可就落了下乘。三老太太肯定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又笑了笑,继续道:“谢家的孩子,不论如何都是不能流落在外的,这一点,你可明白?”

    问完也不等宋氏接话,她就自己将话顺了下去,“而宋家,是老六的救命恩人,他既同你有夫.妻之实,又育了孩子,自是不能舍了你的。若不然,他岂非成了那不仁不义之徒,来日落了旁人口舌还如何在仕途上走下去。”

    话至此,宋氏陡然明白了过来,脸色不由开始发白。

    紧接着,三老太太忽然起身,抬脚往宋氏身后走去,居高临下地立在她背后,盯着她的发顶轻笑了声,不紧不慢地道:“你要做正室,也是该的。这世上的女子有哪个是不愿做大的呢?不过……你若为正,那便将两个孩子交予我养如何?三房人虽少,可事却不少,你今后日益忙碌,又要费心照顾老六,想必是不得空看顾孩子的。且我老了,就喜子孙绕膝,有两个孩子为伴,想必日子也能逍遥许多。”

    风骤停。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宋氏蓦地起身,一把转过头来,死死盯住了三老太太那张年轻的面庞。

    两人之间只隔了把软椅,互相对峙着。

    可三老太太见状,却扬声笑了起来,口中讥讽道:“若你想要自个养育孩子,也是常理,毕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理解。可,你要如此,那便只能为妾。两个孩子仍作嫡出,挂于瑾儿名下,养在你身旁,来日也依旧能唤你做娘亲。这桩生意,你却是一点不亏,对否?”

    她说得一派风轻云淡,宋氏却听得肝胆俱裂!

    风中香气愈渐浓郁,香得发臭。宋氏嗅得恶心,俯身便干呕起来。

    三老太太蹙眉,后退一步,并不叫人上前去伺候她。

    “好歹毒的计策!好不要脸面的人!”宋氏强行忍住了恶心之意,双手撑在椅背上,咬牙厉声叱喝。

    三老太太面上却反露出个略带鄙夷的诡异笑容,开口往宋氏心口上又戳了一刀:“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拿什么来斗?我只需一个‘孝’字便可将你压在五指山下再不能动弹!哦?我倒想起第三条路可供你行了……”她悠悠然拖了个长音,“你若是如今死了,老六必心神俱裂,定将你用正室之仪发丧,还能为你守孝。至于瑾儿,光明正大地做继室又何妨?你的一双孩儿往后可就只能管瑾儿叫母亲,任由她拿捏了。”

    一字一句皆像是带了利刃,将宋氏割得体无完肤,碎成齑粉。

    她死死盯住三老太太,从齿缝中挤出话来:“你休想!”

    三老太太复又坐倒,伸手拨弄了几下盛开的瑞香花,“三日时间,三条路你自己选吧。”

    宋氏闻言,再不愿在寿安堂停留下去,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守在外头的桂妈妈见着人,登时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扶她:“太太您这是怎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第058章 否决

    感谢zhq201103亲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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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氏一张秀美的脸,异常苍白,额上挂满细碎冰冷的汗珠子,浑身颤栗。

    她倒进桂妈妈怀中,虚弱地吩咐:“走,回芝兰斋去。”

    桂妈妈见状亦急出一头大汗,搀着她便忙往芝兰斋走。

    一路上,宋氏强打精神,擦去了额上汗珠,努力不想让人瞧出自己的不对劲来。然而回了正房,一入西次间,她便身子一软,再不能站立。桂妈妈红着眼眶,几乎是半拖着将人给扶过去躺下。

    因事有异样,不好叫下面几个小的瞧见,桂妈妈便唤了百合去打了水,自己去门口接了便不肯让她入内了,只吩咐她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她自己则飞快拧了帕子,用热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将宋氏的额头、脸颊、脖颈处皆擦拭了一番,一边带着哭腔道:“太太,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呀。”

    她自小伺候宋氏,清楚宋氏的性子,看似软和,其实骨子里却有着属于她特有的执拗跟坚强,若非是要命的大事,她绝不会成这副模样。哪怕当初谢元茂恢复记忆,带出了京都谢家跟陈氏的事来,宋氏也未曾如此,这会却是出了什么事?

    “太太……”桂妈妈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咸涩的眼泪混杂着帕子上热热的温度落在宋氏额上,她终于睁开了眼。

    见桂妈妈哭了,她不禁别过脸去,吃力地道:“傻子,哭什么,我又没死。”

    桂妈妈慌慌张张收了泪,嗔道:“瞧您说的是什么话,生死之事也是能胡乱说的?”

    “青桂呀……”宋氏忽然目视她,“你说我若真死了,阿蛮跟翊儿会如何?忘之又是否会看顾他们兄妹?哥哥呢,又是不是会怪我?”

    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桂妈妈大惊失色,遂起身将帕子丢会水盆中,惶恐地道:“老太太可是对您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宋氏摇摇头,“没有。”

    “没有?”桂妈妈到了如今,自是不信这话,“您在诓奴婢!定然是那老妖婆说了什么,所以您才会成今时这模样!”

    宋氏眼角挂泪,摆摆手不肯提,只道:“你下去吧,我睡一会,睡一会便无事了……”

    桂妈妈还要再劝,却见宋氏扯过了被子蒙住了头脸不做声,只得将挂在铜钩上的绸帐放了下来,抹着泪出去了。

    甫一出门,她便见谢姝宁正抱着团东西进来,慌忙躬身行礼:“小姐回来了?可见着覃娘子了?”

    谢姝宁眉眼弯弯,心情极佳,点点头便要往里头走,却被桂妈妈给慌慌张张地拦住了。又见百合还专程守着内室的门,顿时不安起来。她仰头去看桂妈妈,瞧见未干的泪痕,当即惊诧地喊了起来:“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桂妈妈听她蓦地问起,急切地解释起来,“太太困了,歇一歇,您别喊。”

    困了?

    “胡说!”谢姝宁摆着脸,径直往里头走去。

    桂妈妈盯着她小小的身影,满心不是滋味,想要拦,却又不愿。太太连她都给打发了出来,可见心中憋着没法吐露的话,见着了小姐,兴许能松快些也说不准。这般想着,她便冲着百合摇摇头,让百合将人放了进去。又打发了百合跟伺候谢姝宁的月白一道端着水盆下去,她亲自守在了门口。

    里头静谧无声,谢姝宁脚步不停地朝着北墙走去。

    新换上的绸帐已经密密落了下来,叫人瞧不清里头的动静。她大步上前,抛下了手中覃娘子给的花样,费力地将帐子撩开,又去掀蒙在宋氏头上的被子,红着眼故作欢喜地道:“娘亲快别睡,来看看阿蛮的花样子。”

    被子底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满面泪水,神情恐惧。

    谢姝宁看着,生生愣住。

    不过才几个时辰未见,怎地母亲便似乎老了许多?

    她不管不顾蹬了脚上鞋子,爬上去抱住宋氏,贴着她带着凉意的脸喃喃起来:“娘亲别怕,阿蛮在呢,娘亲别怕……”

    宋氏反手搂住了她,呢喃着道:“娘亲不怕,只要阿蛮跟哥哥好好的,娘亲便什么都不怕。”

    可嘴里说着不怕,她眼眶中的泪却是越蓄越蓄多,无声而落。她怎么能舍得只为了个正室之位,便让自己心头的两块肉落到三老太太那个毒妇手中?决不能,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可她若不答应,便只能做妾。宋氏只觉得嘴里苦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姝宁急得要命,却不知宋氏究竟了因了何事才如此,登时起了心思去寻谢元茂来。有些事她虽不愿意见谢元茂,可到底是少不得他的。

    然而这心思才起,她便听到宋氏贴在自己耳畔道:“阿蛮,娘亲去求爹爹,求爹爹让我们回延陵去可好?我们去寻舅舅,再不回来这里可好?”

    谢姝宁大喜,一叠声回她:“好、好,自然好!”

    童声软糯,这会听着却是掷地有声。

    宋氏心头稍安,重重抹去了面上泪水,凑近亲了亲谢姝宁的额,小声道:“好,那娘亲便去寻爹爹说,让我们回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谢元茂这一回却是怒不可遏。他一贯是温文儒雅的俊秀模样,鲜少动气。在宋氏面前更是,然而这次他却是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宋氏的话。

    “不准!我不准你们走!”

    听他语气坚决,宋氏又气又痛,却仍放软了声音与姿态央他:“忘之,你我夫妻一场,来日你若愿意,自能时时来延陵见翊儿跟阿蛮。一女不侍二夫,我自也不会另嫁。你若能同陈氏生下孩子为谢家开枝散叶,我也只会为你高兴。”她说着,声音却哽咽起来。要拱手将自己心爱的男人送到别人身边,她只觉得痛苦不堪。可为着两个孩子,她只能放手。

    可谢元茂听了这话,却只瞪大了眼睛,“你这意思,是要同我和离?”

    “是。”宋氏掩眸。名声虽重,却永不比两个孩子重要。然而她心中哀痛,除了个“是”字,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但谢元茂却觉得她这是不愿同自己说,气得紧紧抓住她的肩:“你可是觉得我对你不住,所以宁弃我而去,亦不愿陪我过眼下难关?先前翊儿跟阿蛮落水之事,我若有法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你且忍一忍如何?权宜之计,如今不过都是权宜之计呀!”

    宋氏吃惊,抬头望他,似是从未认识过他,戚戚然道:“你让我忍?你可知你母亲同我说了什么?”

    谢元茂哑然。

    “你已经知道了?”宋氏见状不由愈加诧异。

    谢元茂不敢看她,艰难点头。三老太太在寻宋氏之前,曾先找过他。同样是三日时间,他却早已有了决断。他别过脸,望着雕花的窗棂,故作镇定地道:“两条路皆能行,福柔,且忍一忍。”顿了顿,他又道,“你我都在府中,两个孩子便养在寿安堂,同养在我们身边又有何区别?若你不舍得,那不也还有另一条路?只要我心中装的是你,为妾为正当真便有那般重要?”

    宋氏的面色伴随着他的话语声一点点冷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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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