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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粉姥姥     闺宁txt下载     闺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59章 心寒

    心若错付,可还能挽?

    宋氏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在谢元茂心中,她做不做正室,做不做她的妻,根本便不重要。

    她望着眼前这个同自己做了六年夫妻的男人,那颗一度装满了他的心终于碎了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

    “你说得是,为正为妾又有何重要?说到底,只要你满心是我,旁的又有什么干系……”宋氏面上冷漠的神情渐渐又褪去,两颊染上红霞,唇色却是苍白的,“只是忘之,你容我缓一缓,让母亲暂且先等等可好?短短三日,我难下决心。”

    谢元茂听到这话,又见她嘴角渐弯,只当她是想明白了,当下应道:“辛苦你了福柔,来日我定不负你。母亲那,我去说。”

    宋氏低眉顺眼,“我知道,你永不会负我。”

    然而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她隐在广袖下的手,却悄悄地收紧了。

    谢元茂则笑着将她搂进怀中,在她头顶上微微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入京之事,你可曾同大哥提起?”

    昔年宋延昭救了他的命,又将唯一的妹妹许给了他,他倒是真怕宋延昭知道了现状后气恼。偏生宋延昭的脾气也不好,依他看,如今还是瞒着他的好。等过了这段日子,一切安定下来,再提也不迟。

    殊不知,他心中这般期盼着,宋氏却早已经在谢姝宁的怂恿下给宋延昭去了信。

    “还不曾。”宋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内的心“怦怦”跳动,手心冰凉,“哥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我哪里敢告诉他。且他远在关外,进出不便,给他去信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信口胡诌着,眼神渐渐飘忽。

    谢元茂却浑然未觉,听完笑着扶她落座,自己半蹲在她身前,放低了姿态柔声道:“你信我一次。”

    宋氏正视着他的眼,轻笑着点头。

    “福柔,得妻如你,夫复何求。”谢元茂长舒一口气,赞叹不休,却忘了自己话中的纰漏。

    她或许,再也做不了他的妻了。

    然他故作不知,宋氏也不揭穿。

    寿安堂内,三老太太听闻宋氏去寻了谢元茂,便想起自己先前问过宋氏的那些个话。她看明白了宋氏爱极谢元茂,所以早早便在寻宋氏之前就传了谢元茂来,将那些话说了。她虽不是他的生母,可到底养大了他,怎会不知他的性子。

    她先用科举仕途困住了他,再用长房为棋,让他明白,他若不能出头,便永世为卒。

    女人嘛,没了还能再娶;孩子,没了也还能再生。

    聪明的男人,又怎会被这些事束缚前往青云路的腿脚。

    宋氏同谢元茂做了多年夫妻,却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直到谢元茂说出那样的诛心之言,她才恍然惊觉。好在为时不晚,一切都还有机会。

    当天夜里,谢姝宁却因为不放心,跑到正房赖着不肯离去。宋氏只道是母女连心,这丫头知道自己心中不好受,便强笑着搂住了她一道安歇。桂妈妈心中也不安,亲自值夜。

    到了半夜,宋氏做了噩梦惊醒,便悄悄将谢姝宁往里侧抱,自个儿随手批了外衫起身,摸黑往外间走。

    桂妈妈一直没有睡踏实,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便起身匆匆点了灯。一扭头便见到宋氏神情颓丧地出来,她忙上前扶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太,可是睡不着?可要奴婢去给您煮碗安神汤喝?”

    宋氏摇摇头,就势在榻上坐下,轻声道:“你也坐,我同你说些事。”

    “何事?”桂妈妈见她半夜起身同自己说话,不由心慌起来。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明再提,可见这事极重要极为难。

    “六爷的心大了,我已经无法靠他了。”昏黄的光线下,宋氏柳眉蹙起,声音压抑,“老太太说,若我要亲自养育翊儿跟阿蛮,便要为妾。若我要做正室,她便要抢了两个孩子去养。若不然,我便只能去死。”说到最后,她却笑了起来。

    桂妈妈听得心惊肉跳,双腿发软,一下在榻边跪倒,惊慌失措地道:“好歹毒的老婆子,太太千万莫要听她的!”

    宋氏伸手去扶她:“我自不会听她的,我若是听她的,便不是宋延昭的妹妹。”顿了顿,她又道,“白日我去见了六爷,我说要与他和离,带着孩子回延陵去。他不允,我猜到的。只是我去时想着,若他能说一句我对你不住,定不会让你做妾的,我便真的为妾又何妨?可是他却说,为正为妾有何重要?”她长叹一口气,“青桂,我霎时便明白了,谢六爷同宋忘之,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呀。”

    “太太,”桂妈妈听得骇然,惊声脱口而出,“万万不能让那老婆子抢了少爷跟小姐去!”

    宋氏点头,青丝沿着两颊垂落,遮住了她面上神情。

    两人皆不知,内室中,谢姝宁此时正赤脚站在门口,握拳屏息听着她们的对话。

    她从来不知前世母亲究竟是为何做了妾,她甚至一直觉得是母亲过于软弱无能,因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困境。可她从未想过,原来母亲面对的一直是这样的对手,阴险歹毒至极。而父亲,从头至尾便不曾全心站在他们这边。浮萍般无依无靠的母亲,根本无人能依靠。

    前世她年幼无知,只为母亲不肯日日陪伴自己玩耍而闹脾气。

    而今世,她已不同了。

    母亲似乎也隐约间改变了。三老太太没有生过孩子,自然不知骨肉在为母的人心中有多重要。她算准了父亲,甚至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却算漏了她跟哥哥会在这件事中产生的影响。

    谢姝宁踮着脚尖,小猫似地退回去躺下,闭上了双眼。

    次日一早,她便央着桂妈妈问了许多事。宋家从来不插足京都,甚至于前世母亲去世,舅舅亦不曾入京,导致她一直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隐秘。然而桂妈妈知之甚少,根本说不出多少可用的消息。她不禁急切起来,若江嬷嬷在,事情定然大好。

    可江嬷嬷不在,她只能依靠桂妈妈。

    桂妈妈为她做着鞋,翻来覆去说着些无用的话,良久才终于满心忧虑地冒出来句可用的。

    她说,端王侧妃白氏未出嫁时,曾同宋氏交好。

第060章 赴宴(一)

    端王爷同皇上关系甚佳,手足之情深厚,在宗亲中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的正妃多年无所出,吃斋念佛,平日不理俗事。所以端王府里一应琐事全都由侧妃白氏打理,因而众人皆知,端王府里白氏名为侧妃,其实却权同正妃。

    谢姝宁昔日,曾见过她几面。

    当年她为长平侯夫人,出席京中大小宴席自是不可免。其时端王府每年都会办一次春宴,由侧妃白氏亲自主持。这样的春宴,谢姝宁出席过三次,却只同白氏说上过寥寥几句话。身份高低有别,她只是小侯夫人,白氏愿屈尊同她说话,便已是极给面子的事。

    所以当桂妈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心中的惊骇不亚于白日见鬼。

    母亲竟识得白氏?

    白氏出身延陵,她倒是一直都知道,可却从未将她跟母亲联系起来。

    吸口气,谢姝宁努力镇定心神,盘腿坐在桂妈妈身侧故作疑惑地道:“端王侧妃是谁?娘亲既认识她,怎地不带阿蛮去见她?”

    桂妈妈闻言便笑了起来,将手中的针往布上一扎,口中道:“端王呀,那是极大的官,是皇上的弟弟呢。他的侧妃,岂是我们能见着的?”

    “可是,她同娘亲不是交好吗?”

    “许多年前的事了,太太说,也不知人日理万机的,是否还记得她,算不得交好了。”

    谢姝宁闻言下意识皱眉,母亲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可眼下这种情况,若能得白氏相助,剩下的事,简直手到擒来。若真可行,铤而走险又何妨。于是她便故意道:“娘亲胆子小!先前她不也不敢给舅舅写信吗?可见这一回也是该想法子去见一见那个侧妃才是,不然怎知她就不记得娘亲了?”

    说完,不等桂妈妈开口,她便又道:“娘亲素日教我,交友不易,不可轻易舍弃,她怎地不以身作则?”

    小儿胡诌,桂妈妈听得好笑,细思下来却深觉有理。

    她略想了想,便去寻了宋氏,将这番话说给宋氏听:“太太,前些日子奴婢曾同您提起过端王侧妃,不知您可还记得?依奴婢看,如今却已是时候去攀一攀交情了。”

    话毕,宋氏手捧一串粉色南珠链子抬起头来,耳畔的翡翠坠子盈盈若水,她笑了笑摇头道:“昔日就不是多深的交情,隔了这么多年,还如何攀?”不等桂妈妈开口,她遂将手中的南珠链子递了过去,吩咐起来,“仔细收起来,我要送去长房。”

    桂妈妈怔住:“送去长房?”

    宋氏颔首,又另从红木满雕的匣子中取出一支点翠步摇来,口中道:“长房老太太喜南珠。”

    走投无路之际,她倒也同谢姝宁想到了一块,不论如何,能得到长房的支持,远远有用过谢元茂。既然已经明白谢元茂不能依靠,她自然要即刻另谋出路。除却长房老太太外,二夫人梁氏也是个极适合拉拢的人。但二夫人出身高贵,用钱财是断然无法打动她的。只她如今怀有身孕,也并非全然没有法子讨好。

    宋氏在心内一步步部署着,走得小心翼翼。

    “太太,奴婢仍觉得该搏一搏。”

    宋氏微微蹙眉,叹口气:“其实我早在那日你提起白家姐姐时,便已经手书了一封信。只是思来想去,如今她是何等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云泥之别,怎么还能同过去一般,且又这么长久未曾联络,上赶着去只怕还会招人讥笑。”

    话音落,一直悄悄候在外边的谢姝宁再也忍不住,匆匆入内扑进她怀中,道:“娘亲,阿蛮还未见过王妃娘娘,阿蛮想见嘛……”

    她竭尽全力撒着娇,倒叫宋氏没了法子。

    “娘亲你都将信写好了,为何不送去试一试?”她见宋氏只笑着不说话,又仰起头来问道。

    宋氏被问住。

    说到底,她不过是怕丢了面子,热脸贴了人的冷屁股。

    可阿蛮说得是,既然都写了,为何不试试。眼下这种情况,面子能当什么使?她狠狠心,便将那封早早准备好的信取了出来,让桂妈妈使牢靠的人递去端王府。谢姝宁看着,心里却丝毫没有底气。要送信入端王府焉是这般容易的事……只不过,恰恰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封信不会被端王府的下人随意昧下。因为宋氏心怀小计,在上头写下了白氏的闺名。

    不过饶是这样,宋氏也好,谢姝宁也罢,其实都没有对这封信抱太大的期待。

    然而谁知,事情犹如春暖冰融,竟叫谁也不曾想到。

    ——白氏亲自给宋氏下了帖子!

    这是莫大的殊荣!

    端王府春宴的帖子向来是看身份下的,各路宗亲,外命妇……从未请过旁的人。

    然而这一回谢家却有三个人收到了帖子。二夫人梁氏自不消说,但她这一回怀了身子不便四处走动,便推拒了。另一人,则是长房老太太。这两人本是年年都收到帖子的,倒无甚古怪,可轮到宋氏,却是生生吓坏了一群人。

    三房老太太得知后,惊得失手摔碎了她最喜的那只龙泉窑青瓷盏。

    长房老太太却把玩着宋氏孝敬的那串南珠,一颗颗细细摩挲起来。

    粒粒圆润光洁,粉色温和,大小匀称,乃是最上等的南珠,是并非有银子便能买到手的稀罕之物。她从头至尾仔细分辩了许多次,终是叹口气将东西递给了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口中感慨起来:“倒是我小瞧宋氏了。”

    等到端王府春宴那日,长房老太太便亲自使人来三房邀宋氏,结伴同行。

    宋氏自然是笑着答应了。

    春宴的规矩,只准女客出没,不论年纪。

    长房老太太便按照旧例带上了她最疼爱的孙女——未跟三夫人蒋氏回扬州的六小姐谢芷若,宋氏则带上了谢姝宁。

    午时三刻,一行人便出发了。

    两架标着谢字的马车驶出了石井胡同,匆匆赶往南城的端王府。到朱雀大道时,已是未时一刻。京都极大,南北城相距甚远,来回一趟并不松快。下了马车,谢芷若便嘟哝着身子酸痛。长房老太太对她早消了气,闻言忙让人为她揉捏。

    谢姝宁却屏息不敢乱动。

    白氏会给母亲下帖子,着实乱了她的阵脚,她此刻心慌无比,全然不是赴宴的心情。

    被人领着进了园子,谢姝宁一眼便认出来许多人。她记性极佳,只扫视一圈,便发现了许多过去相熟的面孔。京都的贵妇圈子,多少年了也未动一动,所以宋氏一入内,便犹如石子落入池子,激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霎时吸引了众人目光。

    [bookid=2823526,bookname=《凤谋天下》]

第061章 赴宴(二)

    今日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曾听说过谢家的事。

    但宋氏的事,却是无人知道。谢家诸人认定宋氏的出身不适合做谢家媳,又打定了主意要让陈氏做大,因而始终都将这事牢牢瞒着,只等尘埃落定,再“昭告天下”。可谁知,事情越拖越不像话,到此刻,已是不易收场了。

    谢姝宁牵着宋氏的手,由端王府的婢女领着落了座。

    巧的是,几步外坐着的人,正是林远致的母亲,她前世的婆母,如今的长平侯夫人。

    谢姝宁侧目,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这一世,她们一丝关系也无,今后也最好没有任何交集。

    但长平侯夫人同谢家长房的三夫人蒋氏十分要好,谢芷若才落地便已同林远致定下了亲事。两家如今倒也能说得上是亲戚一场,要说全然没有交集怕是不容易。不过说来可笑,昔日谢三爷在朝堂上需长平侯说话,故而两家匆匆定下儿女亲事,以求同舟共济。可谁知,寥寥几年,双方便已颠倒局面。

    她记得,长平侯活不久了。

    不需太长时间,林远致就会从世子爷变为下一任长平侯。孤儿寡母,哪里还能有当初的光景,也莫怪谢三爷后来过河拆桥,借她堵缺。

    正想着,她便听到边上那桌坐着的另一个华服妇人摇着绘紫色龙胆花的团扇,笑着同长平侯夫人道:“边上的那个你可知是谁?这回竟有郡主之外的人受邀,看到身份不低呀。只不知是谢家哪位爷的夫人。”

    “瞧着眼生,兴许不是谢家的人。”长平侯夫人轻咳一声,眼神悄悄地朝着谢家这边望过来。

    华服妇人却浑不在意,嗤笑一声接着道:“若不是谢家的人,怎地会同谢家老太太一道进门?”

    两人窸窸窣窣说着话,声音渐渐地便有些扬了起来,倒没有避开谢家这桌人的意思。谢姝宁听着便不由气恼,谢家在京中苦苦经营几代,但根基仍浅,故时常不被这些自诩老牌世家的人放在眼中。这些人也着实太过了些,竟当着众人的面肆意谈论谢家的事,摆明了轻视她们。

    她虽不喜自己身为谢家人,可她既顶着这个姓,该要的骨气便仍要。

    于是她便对宋氏道:“娘亲,她们可是在说我们?”说着话,她的眼睛却是望着长房老太太的。

    在这样的场合,胡乱被人攀扯,换了谁怕是心中都不快。偏生长房老太太心里膈应,总不愿意主动帮宋氏,但谢姝宁那句话并没压低声音,话音一落,近处的人便都听见了的。这般一来,长房老太太就无法闻而不听了。

    她放下手中茶盏,笑着望向谢姝宁,道:“诸位夫人都是身份尊崇的人物,怎会胡乱说我们,是你听错了。”

    谢姝宁不过小儿,童言无忌,说话间不需要计较太多。但长平侯夫人几个便不同了,这会被长房老太太明着一捧,暗里讥讽,登时都下不来脸,讪讪然住了嘴。可那华服妇人却像是憋不住话,换了话题又说起旁人来。

    这一回,说的却是成国公的继室小万氏了。

    “听说小万氏日日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儿子做世子,成日里亏待我家淮儿,真真叫人心酸。若大万氏仍在,如今也不会变成这般境况。”

    听到淮儿二字,谢姝宁不由被口中茶水呛住。

    原来这说话的妇人便是英国公夫人,温雪萝的生母!

    她只见过温家败落后的英国公夫人,姿容憔悴,叫人不忍瞩目,却不想原来她过去竟是这般意气风发,连小万氏都给随意置喙的人!这般想着,谢姝宁不禁下意识寻起了温雪萝来。

    这个名字,几乎成了她心头的禁忌。

    一旦想起,便觉得绝望跟愤怒翻江倒海般袭来。

    然而,她恨温雪萝,却从不是因为林远致爱她爱到无法自拔。她恨,只是因为温雪萝背弃践踏了她们的姐妹之情,更歹毒到害死她的箴儿。因为箴儿,哪怕前世她手刃了温雪萝,如今依旧觉得恨毒了她。

    她强抑着心中翻涌的恨意,悄悄搜寻起来。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坐在英国公夫人另一边,个子小小的女童蓦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灿若星辰,不过六七岁,便已能瞧出将来的绝色。

    两人对视着,谢姝宁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突然便勾起了嘴角,微微一笑。

    这一世,她再不会将温雪萝当做闺中密友,甚至为她不惜同长房四堂姐交恶。

    她转过脸来,再不去看隔壁一眼。

    正当此时,这场春宴的主人白氏终于姗姗来迟。

    一入场,众人皆同她行礼问候,显得极为恭敬,这份恭敬中却又隐隐夹杂着迫切的亲切之意。哪怕是端王的正妃,也难有如此排场,偏生白氏数年如一日的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跟谄媚的姿态。

    白氏生得极美,动作间却又落落大方,只叫人觉得她仪态万千。

    “诸位请随意。”她一一笑着回应了众人的问候,“府里新近来了位厨子,手艺极佳,做得一手好糕点,最是懂得用花入点。今日备下了许多,稍后还请诸位享用。”

    这些都是客套话,按理说完她便也该落座了才是。

    可谁知今日,白氏一反常态,说完这些话后非但不落座,反倒是直接推辞了几句率先退下了。众人不解,过了会却见白氏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径直走到谢家这桌来,恭敬地邀起宋氏来:“谢六太太,我家王妃有请。”

    王妃本是用来称呼正妃的,但端王府中的下人皆这般称呼白氏。所以众人闻言也不并诧异,但前头那声谢六太太,却着实吓着了她们。

    宋氏领着谢姝宁跟着人一离开园子,便有人忍不住问起了长房老太太:“谢老夫人,方才那位和孩子是?”

    长房老太太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望一眼自己腕上挂着的南珠链子,心中震惊难息。

    这么些年来,宋氏可是头一个在春宴上被白氏单独请去说话的人呀!

    京都的贵妇圈子里,宋氏一下子便可跃升为第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眼巴巴盼着她解答疑惑的诸位夫人,终于开口道:“是老六的媳妇,延陵宋氏。那孩子是他的嫡长女。”

第062章 变脸

    问话的人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谢家三房的谢六爷还活着,大家伙都已知道,可延陵宋氏是从哪冒出的?还有这般大的女儿?

    震惊之下,便有人脱口道:“谢六太太不是陈氏女?怎会是延陵宋氏?”

    长房老太太眼神沉沉,轻捻腕上南珠,微笑着回应:“老六离家之时尚未娶妻,陈氏女并非他的正妻。”

    话音落,人们便三三两两地开始悄声议论起来。

    谢元茂离家时的确尚未成亲,但陈氏是三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捧着牌位进门的事,众人却都有所耳闻。然而这会,长房老太太却直言陈氏并非谢元茂的正妻。孰人听了会不心怀疑虑,不觉得此事有大蹊跷?可是有些话,身为旁人,却是不能再继续往下问了。

    长房老太太亦乐得他们不再追问,遂低下头去仔细喝她的茶,再不发一言。

    坐在她身旁的谢家六小姐谢芷若却皱起了细细的两道眉,轻声冲着长房老太太问道:“祖母,六叔父的妻子不应在家吗?娘亲说……”

    “放肆!”长房老太太闻言,低斥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休要听你娘胡说。”

    说着,她已是恼了。蒋氏自个儿无用,竟还在年幼的女儿面前说三道四,没得教坏了孩子。好在她自己心中有所计较,才没叫蒋氏将谢芷若一道带去了扬州。若由得她去,谁知来日会成何样。

    “乖乖坐着,回去了祖母再同你详说,这会切莫胡闹。”见谢芷若瘪着嘴,似委屈,长房老太太才缓和了脸面,放柔了声音道。

    谢芷若点点头,果真乖巧地坐着不再说话了。

    而另一边,谢姝宁也已在长房老太太忿然的时候,跟着宋氏进了端王府的后堂。

    金漆的门,上头一只兽面摆锡环。

    她牵着宋氏的手,仰头望天,只见栋梁、斗拱处皆是彩色绘饰。进了里头,便见窗枋柱刷着黑油,入目之处,极尽富贵。又走了一会,终到了地。门上挂着的水色撒花软帘被守门的婢女轻手撩起,谢姝宁屏息跟着宋氏进去,一眼便瞧见地上铺着的碧绿凿花地砖,晃人眼。

    眼花缭乱之际,白氏笑着亲自迎了上来,俯身轻轻抚了抚她头顶的发,道:“这孩子,竟生得这般好。”

    宋氏拽着谢姝宁的手一紧,颇有些不知所措。

    白氏是聪明人,立即便瞧了出来,便起身复去抓她的手,口中道:“福柔?”

    “白姐姐。”宋氏见她叫出了自己的闺名,莫名松了一口气,“好久不见。”

    因了一声福柔,两人间原本略带尴尬的气氛登时消失无影,寒暄也变得容易起来。

    谢姝宁紧紧跟着宋氏,想要仔细听听二人要说的话,却听到白氏吩咐人领着她去暖阁里同白氏的女儿一道玩。她无法,只得听话地应了,跟着王府的婢女退下去。然而临走的那一刻,她仍是耳朵尖的听到了一句话。

    白氏说,你哥哥可还好?

    多年不见的手帕交,在重逢的这一刻,未说几句话便先问起了对方的哥哥,可见此人在她心中分量不轻。

    谢姝宁便想起了自家舅舅那张清俊的脸来。

    看来,母亲想要借白氏的助力,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般艰难。

    没一会,进了暖阁,谢姝宁便见一个生得同自己早先一样圆滚滚的白胖小姑娘,四仰八叉地躺在精致的榻上。听到有人禀报,她便一骨碌坐起身来,两手撑着身下的榻,笑得眯起了眼睛,扬声问:“这是谁?”

    她边上伺候的婢女忙解释:“是谢家的小姐。”

    “哦?”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望向谢姝宁,“你叫什么?快上来一块玩!”

    她开了口,立即便有婢女抱着谢姝宁上了榻,坐在了她身侧。

    “我叫阿蛮。”谢姝宁挤出一丝笑来。白氏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纪桐璎。前世她同这位小郡主,从来没有交集,却也听说过她脾气不佳,性子暴烈。如今坐在她身旁的人虽还是个小姑娘,她却已经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正想着,纪桐樱已经朝着她靠了过来,“你会翻花绳吗?”

    谢姝宁不动,任由她靠近,“会一些。”

    纪桐樱便笑了起来,让人取了染了七色的花绳出来,缠着她玩耍起来。

    两人翻着花绳,时间倒是飞逝起来。谢姝宁心中装着事,心不在焉的,纪桐樱却浑不在意。端王的子嗣少,正妃无所出,侧妃白氏也只出了个小郡主跟今年才一岁多的儿子。儿子年纪还太小,对纪桐樱来说,同弟弟玩,倒还不如只她一人呆着畅快。所以她平日里,其实极孤单。今日好容易见了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顿时便缠着不肯放了。

    等到白氏同宋氏话别,前往园子时,使人来带谢姝宁,纪桐樱便已开始抱着她不肯撒手了,口中嚷着:“她花绳翻得比你们好,让她留着陪我玩,不要走!”

    几个婢女都没了法子,好说歹说,才在谢姝宁抹着额角的冷汗答应她明日再来陪她玩后,终于答应放行。

    好容易回到了宋氏身旁,她立即便发现了形势的不同。

    早先英国公夫人几个还在用嘲讽疑惑的眼神看待宋氏,到如今却已全都换上了一副殷切模样。能同白氏交好的人,不攀一攀简直没有道理。尤是林远致的母亲长平侯夫人,落座时便故意坐在了宋氏几人边上。

    台上戏开了场,她装作听着,嘴里却时不时同宋氏轻声搭起话来:“六太太也是延陵人士?”

    宋氏不认得她,略说了几句便专心看起戏来。

    长平侯夫人上上下下悄悄打量着她,又将视线转移到了谢姝宁身上。

    “娘亲。”谢姝宁不喜她,又见她如此看人,不由烦躁,轻唤了宋氏一声故意往她身后躲了躲。这般一来,宋氏便也察觉到了,不禁对长平侯夫人心生几分厌恶,将谢姝宁护得牢些,再不理会长平侯夫人。

    看了几场戏,白氏说乏了回去歇着。

    众人便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告辞走人。

    长房老太太便也笑着来同宋氏一道请辞,上了马车回北城。

    到谢家下了马车,她终于满面堆笑地问宋氏:“你既同王妃相熟,怎地先前从未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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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局定

    宋氏面色如常,恭敬地回她:“是年少时相熟的姐姐,许多年未见了,今日才重逢。本是交情浅薄,所以也不敢胡乱提起。”

    “交情浅薄?”长房老太太笑着摇摇头,若真是浅薄的交情,从不在春宴上单独请人说话的白氏怎会破了例,这不论怎么看都是在专程为宋氏作脸。她略一想,便故意露出腕上戴着的南珠,笑得愈发慈和亲切,道:“你送的这串珠子极好,我很喜欢。”

    谢姝宁听着,只觉眼皮一跳,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

    夸人的话,从来都没有胡乱说的,尤其是在长房老太太这样的人口中。

    她当即明白了其中用意。

    这世道,果真比她想得更加直白势利。

    宋氏则温婉笑着,一路将长房老太太送至长房,才敛起唇边笑意,带着谢姝宁回了芝兰斋。一进门,桂妈妈便急急问道:“太太,如何了?”

    谢姝宁率先笑了起来,另一手去拉桂妈妈:“王妃娘娘生得十分美,小郡主也生得好,只是瞧着竟比阿蛮还胖些。”她“咯咯”笑着,模样天真欢快,霎时逗得桂妈妈没了紧张之色,忍不住抱着她颠了几下,又冲着宋氏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呀太太!”

    宋氏也难得露出愉悦的笑容,颔首道:“这一回当真是运气了。”

    便是她自己,接到名帖也是唬了一跳,更不必说旁人了。

    只是今日一行,她倒是隐约察觉,白氏过去对哥哥应是有心的。只可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多久,她便嫁入了端王府,从此再无联系。哥哥如今也已是妻儿俱全,有些事,都早已过去了。

    白氏却比她想得更念旧情。

    出人意料,又叫人欣喜不已。

    且不止宋氏喜,长房老太太亦是又惊又喜。

    她脚步微匆地回了梅花坞,堪堪坐定便让人去请今日休沐的谢二爷来。

    不巧大丫鬟珊瑚才走出梅花坞,便撞见了大太太王氏。王氏见她走得急,便问:“这是上哪儿去?”

    珊瑚墩身行礼,应道:“老太太吩咐奴婢去请二爷。”

    “只请二爷一人?”大太太闻言不由蹙眉。

    珊瑚眉眼不动:“是。”

    大太太微蹙的眉头似是强行被她舒展开去,换上了一副笑模样:“既如此,就快去吧,莫叫老太太等急了。”然而等到珊瑚人影一不见,她便沉下了脸,冷声自语:“老太太眼里可真真只有他的好二儿子呀!”

    她说完,犹自恼恨,遂甩袖回去寻谢大爷,将这事说了一通。

    可谢大爷性子软,又未进仕途,只管着家中庶务,平日里说话便没有什么分量,如今便是听了大太太的话,也无可奈何。他劝了大太太几句,大太太却愈加恼火,嫌他无用。谢大爷无法,只得去梅花坞求见老太太。

    谁知老太太这会心挂要事,又知这事同大儿子多说无益,知道他来,只推说乏了,让他无事便先回去。

    谢大爷不由诧异,心中膈应。他有心进去瞧瞧究竟在说什么,却又怕惹恼了老太太,只得颓然回去。大太太见了,登时火起,争执怕伤了夫妻情分,索性扭头便去寻了自己长女的晦气。

    而梅花坞内,长房老太太便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儿子说话。

    她往身后的大红方胜纹靠枕一倒,看向谢二爷,沉声道:“依你看,端王爷同皇上关系可佳?”

    谢二爷吃着茶,闻言一惊,忙四处看了一圈才压低了声音反问:“母亲何出此言?”他在朝中钻营多年,心神一定,便隐约想到了些关窍,忙道:“母亲今日去端王府赴宴,可是碰见了什么事或人?”

    “老六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同端王侧妃是旧识。”长房老太太抬头,脱下腕上南珠搁在一旁的炕几上,眼神灼灼地看着谢二爷。

    谢二爷往炕几上扫了一眼,心头讶然,带着几分疑惑道:“便是旧识,又如何?”

    长房老太太端起热茶呷了一口润了嗓子:“老二,我瞧着她同侧妃的交情怕是不浅。照我说,三房那点糟心事也不必纠缠下去了,正室之位,她恐怕是当得起的。我们早先小看了她,如今趁早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送了个人情。”

    当今圣上性子软弱无用,端王虽蛰伏多年,两人瞧着关系甚佳,但夺位,怕是迟早的事。

    这一点,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现如今又身居高位的谢二爷自然更是清楚明白。故而长房老太太的话一说完,他心中便有了决断,但本着小心,他仍旧问道:“母亲,您可是确信了?”

    若插手了三房的这桩事,那谢家便是提前站队了。

    可要是这一回是长房老太太想多了,想错了,来日要想撤,便是不可能的了。

    “我虽老了,但眼未瞎耳未聋,有些事还是看得分明的。”长房老太太思量着,语气逐渐坚定,“老六是三房的儿子,可到底也是你们的弟弟。他要走仕途,必要个贤内助。陈家我是瞧不上眼的,延陵宋家就更不必提,但加上了端王府,可就大不同了。”

    ……

    等到掌灯时分,长房老太太便亲自去了三房一趟。

    她鲜少踏入寿安堂的地盘,今次一来自是叫三老太太心神不宁。

    一落座,长房老太太便开门见山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同你商量。老六的事从年前拖到开春,已是拖不得了。我想着,倒不如早早定下吧。”

    三老太太想着白日她才同宋氏一道去赴宴,这会便巴巴地来寻自己,定无好事,当下心惊不已。然而她方要开口,便听到长房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道:“为着老六的仕途着想,你也该让你的侄女将玉茗院让出来才是。”

    三老太太脸色骤变。

    “你也清楚,非我瞧不上陈家,实是陈家帮不上老六太多。”长房老太太牢牢盯着她,嘴角上扬,颊边两道笑弧,显得尤为慈和,口中的话却句句戳在三老太太的要害上,“况且三房人丁单薄,宋氏诞下长子,是有功之臣,玉茗院自然该让她住,你说是不是?”

第064章 阴险

    长房老太太口中问着,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再肯定不过。

    三老太太不是蠢笨之人,怎会听不出来?

    她霍然起身,嘴角翕动,似要分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冷着脸盯着老神在在的长房老太太看了又看。两人身为妯娌,但仅从年纪上来看,却像是母女。三老太太看着,愈加气恼,心中怨气几乎阻挡不住。

    “大嫂这话是何意思,我听不明白。”她移开视线,压抑着愤恨之情,故作无知。

    不等长房老太太开口,她便小步走到桌旁,抬手掀开桌上摆着的鎏金鸭子熏香炉背上的镂空盖子。炉内香饼已旧,失了原有的香气,闻着枯涩无味。她望一眼,蓦地扬声唤起人来:“春平,将那盒合香取出来。”

    长房老太太闻言,皱眉,略带几分不悦地道:“你同我装什么糊涂!”

    三老太太身形一滞,待到转过身来却是面色如常,唇边含笑,看得长房老太太怔住。她缓步轻移,在桌边落座,隔着几步之遥同长房老太太道:“大嫂说我装糊涂?我装得哪门子的糊涂?瑾儿是老六明媒正娶的妻,住在玉茗院乃是正理,她为何要让位?”

    “冥顽不灵!”长房老太太见她笑语晏晏,似未将自己放在眼中,不由轻声斥道。

    话音落,着青衫的大丫鬟春平稳步进来,手中端着只鎏金莲瓣缠枝银盒。

    她轻手轻脚地将东西在三老太太手边搁下,又稳步静声地退了下去。

    三老太太保养得宜,白净的手指便朝着银盒伸了过去,一边对长房老太太笑道:“大嫂这般夸赞,我可当不起。”

    “你……”长房老太太甚少同她接触,乍然见到她这幅模样,一贯在长房说一不二的她当即恼火起来。

    然而三老太太却只是轻笑着,将盒盖开启。紧接着又动作熟练地移开香炉内的云母隔,提起香箸拨了拨炉腹内细碎柔软的霜灰。她望向长房老太太,手上动作不停,口中说起:“大嫂昔日忍痛将老六过继三房,我感激不尽。可是大嫂,如今他已经是三房的儿子了。陈家是不行了,可是大嫂,难道只因为如此,便要让瑾儿为妾?这岂不是太可笑?说出去,谢家的脸面要往何处搁?”

    说话间,雪样的香灰上已被她仔仔细细地戳了十几个孔。灰烬中埋藏着的小块炉炭隐现,只一瞬,那已经黯淡了的火光便重新通明起来,单薄又隐隐含香的暖意融融溢出。她放下香箸,复将云母隔覆回去。

    “陈瑾不是妾?”长房老太太紧皱着眉头,不喜地盯着她拨弄香炉的动作,“你要胡搅蛮缠,我也不怕你。昔日陈瑾入门,是你做的主,我等皆不知情。且彼时老六身在外,他亦未同她叩拜天地父母,行周公之礼,只这样,她能算妻?”说着,她声音渐厉,“我也乏了,无意同你争执。你若乖觉,便索性应了我的话。也能叫陈瑾做个贵妾,若不然,你自己心中有数!”

    话已至此,几近威逼。

    三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却愈发大了些,她白皙的手指落在启开的银盒里,两指纤纤拈起一粒香丸。

    “好一个贵妾!”伴随着话音,她将香丸掷入云母片上,甜腻的香气骤然浓郁起来。炉盖覆上,金鸭的扁嘴处随即便有氤氲冒出。一缕缕,若有似无,连绵不绝。

    三老太太素日无事,便喜调香。

    这事长房老太太也知道,可今日亲眼见着了,却只觉得满心厌恶。

    坐在桌边的妇人年不过三十的模样,乌发团团,云鬓高高,肤色白皙无斑。而她自己,却是保养得再好,也抵挡不住面上日日增生的斑点。她知道,自己老了。

    这般想着,长房老太太愤然起身,抛下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好,我今日来不过是知会你一声”,便要甩袖离去。

    却在抬脚的那一刹,听到三老太太道:“大嫂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

    长房老太太面皮一僵,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侧目去看三老太太,却见她手中捏着条素面无花的雪白帕子,正在轻轻擦拭鼻尖额角,她当下以为这是三老太太怕出了冷汗,心头一松,遂道:“哦?这般说,你是答应了?”

    “我答应不答应,不都得答应?”三老太太摇摇头,叹了声,“陈家无用,我亦保不住瑾儿。”

    长房老太太禁不住冷笑:“你休要自怨自艾,这事是为老六着想,但凡你有一分真心待他,便该为他打算起来。”

    三老太太作柔弱状,突然垂眸坠起泪来,唬了长房老太太一跳,忍着心中不耐同诧异,走近了去安慰她。

    离得近了,鼻间香气萦绕,挥之不去。

    她绞尽脑汁,劝慰了三老太太许久。

    等到月上梢头,香炉中的香丸只留余味,长房老太太才算是离开了寿安堂。

    寿安堂内,三老太太倏忽收了泪,面色冷凝地让春平趁夜去寻林姨娘来。

    春平诧异:“寻林姨娘?”

    林姨娘素日安稳,甚少在外走动,向来不起眼。

    “你只管去便是。”三老太太看一眼没了热气的金鸭香炉,声音冷厉。

    春平急忙退下。

    没一会,林姨娘便匆匆赶来。

    夜已深了,她早早睡下,如今睡眼朦胧,眼下虚浮。

    三老太太只瞧一眼,便不满地道:“怎地成了这幅模样?”她许久不曾见过谢元茂这个独守空房多年的妾,记忆中只余个婀娜身段,此刻见了套在松垮春衫下的年轻妇人,却觉得不似自己记得的那个了。

    林姨娘惶恐地跪下,睡意登时全消,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事吩咐婢妾?”

    “春平,将我前几日备下的香囊取一只来给林姨娘。”三老太太不理她,兀自吩咐起春平来。等到春平将那只团花银球香囊递到了林姨娘手中,她才正眼望向林姨娘,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早晚也该有个儿子傍身才是。只要你这一回将事情办得漂亮些,我便允你早日诞下儿子,来日消了你的奴籍亦非不可。”

    林姨娘仓惶抬头,满面不可置信,“还请老太太明示!”

第065章 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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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寿安堂正房内灯火通明。

    直至子时,林姨娘才离开,一袭半旧的春衫隐没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只是个贱妾,原是没有资格一人居一个院子的。只是三房人烟稀少,早先谢元茂又不在府里。三老太太便单独拨了个院子给她,又安排了几个婆子丫鬟,故而林姨娘身处的环境倒说得上不错。只是一个人的心,从来都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被满足。

    待人走后,三老太太才脱衣歇下。然不过两个时辰,她便披衣起身靠坐着,皱眉将帐子撩起挂于铜钩之上,唤了春平进来盥洗。

    春日的天亮得不如夏日早,这个时候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她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听着外头不知何处传来的昆虫嘶鸣声,心头一片焦躁。好容易才等到陈氏早起来请安,她便在屋中来回踱步,嘴角噙着冷笑,阴毒毕现。

    陈氏尚不知情,见她如此,又惊又疑惑,旋即发问:“母亲,您这是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老太太闻声便瞪她一眼,从前的喜怒不形于色似乎顿时消失无踪,她满面烦躁之色,声色俱厉地道:“长房那个老东西要扶宋氏做正室!”

    “什么?”陈氏正接了春平奉上的清茶,心中大震,手一抖,那盏茶便脱手坠了下去,“哐当”碎了一地,茶水四溅。

    她慌张失措,双手紧紧抓在椅子两侧,身子往前倾,口中急切问道:“母亲,她凭什么?凭什么?”

    一声声,皆昭示了她心中愕然。

    三老太太却看也不看她,只踱着步子回到了桌边,一把将那只金鸭香炉推倒,似懊恼又似怒然,“好一个宋氏,难怪老六会亲自来央求我缓一缓,原是在这等着我!缓兵之计,后招毙命!”

    陈氏听不明白,煞白着一张脸朝她走过去,声音虚浮地道:“母亲,不能这样,我才是正室,我才是呀……”

    然而她不说倒罢了,这般一喊,三老太太登时怒极,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打醒她:“若不是你先前几次三番惹下了祸害,事情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因了小贱种落水之事,老六亦对你生了戒心,你难道不知?如今宋氏同端王侧妃是旧识,端王侧妃是何许人,难道还要我说给你听?陈家完了!完了呀!”

    她吼着,似将昨日在长房老太太面前未发泄出来的怨气一股脑都倾泻在了陈氏身上。

    可陈氏却只能老老实实受着,连泪都不敢轻易落一滴。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她眼巴巴望着三老太太,盼着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丝好话。

    可三老太太却只是握紧了拳,发着脾气道:“转圜的余地?你且等着吧!继室也能是正!”

    陈氏闻言心惊胆战,却又莫名暗暗松了一口气。

    倒是长房老太太,不知为何,今日晨起时便觉得浑身不得力,手脚疲软,使不上劲,便连眼皮似乎都沉甸甸地抬不起来。请了杭太医来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只说是精神不济,开几帖药喝了调理下身子便好。可这药又不是仙丹灵药,热热喝了一碗下去,也不过就是苦了舌,身子照旧乏力。她有心无力,又觉得头晕眼花,只得强打起精神让大太太王氏过来,吩咐了几句话。

    “安排下去,这几日便开了宗祠让宋氏跟老六的两个入谱族谱。”这些事三房都倚仗着长房,因而她那日在三老太太面前才会如此强横。但今日她却觉得浑身不适,说完这几句话便连口都不想开了。

    大太太听了则诧异不已,有心想问,又见她是这幅模样,知道自己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索性先应下急急回去寻了谢大爷说话。

    然而谢大爷听了根本不甚在意,大太太讨了个没趣。她气恼,但这事又实在是出人意料,她好歹耐着性子又去见了孕中的二夫人梁氏。

    结果谁知,她才一开口,便被二夫人一句“三房的那两位,大嫂莫非更喜欢陈氏那小肚鸡肠的多些?”给生生堵了回来。大太太碰了一鼻子灰,恼火地将长房老太太说的事给吩咐了下去。转头心中惊愕消了些,她就动起了心思,让人悄悄取了几匹新鲜料子送去三房芝兰斋。事情既定了,她不趁早做人情,还待何时?

    可她不知,谢姝宁早在上一世便看透了她的为人,这一世又怎会轻易将她的示好放在心上。

    故而当料子送至时,她也只将这当做一个信号,一个局面已经稳了的信号。

    宋氏倒比她在意些,可也未曾太将大太太放在心上。料子被桂妈妈收了起来,也就罢了。

    正逢谢翊来寻谢姝宁去玩,谢姝宁见他眼巴巴的,也不忍推拒,便只在临走前同宋氏道:“娘亲,晚间我们同爹爹一道用饭可好?”

    一进连一进的宅院,青瓦白墙间,她们要想安然地活下去,暂时还不能同三房唯一的男人交恶。尤其,这人还是她跟哥哥的父亲,娘亲的夫婿。况且她也清楚,娘亲到底也是深爱着他的。若可行,她并不愿意娘亲将伤痛憋在心中。哪怕两人只是相敬如宾,也能安稳一世……

    宋氏心中最重要的是一双儿女,却也从来都放不下谢元茂。

    身为女人,她心里要装的人跟事都太多太多。

    所以哪怕那一日她被伤透了心,如今遇到了转机,却仍旧隐隐期盼着那日的谢元茂不过一时鬼迷心窍。

    到了傍晚时分,谢姝宁便哄着谢翊去翻书,自个儿决意亲自去寻谢元茂来用饭。

    宋氏听了,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倒也允了。

    谢姝宁就领着月白颠颠往内书房走。

    许是因了先前的事,谢元茂心中亦不安,遂搬到了内书房,鲜少去外书房。

    她轻车熟路地寻过去,却没有见到人。

    门外守着的小厮说谢元茂被谢七爷请出去吃酒了。

    谢姝宁心中鄙夷,大白天的好端端吃什么酒。可想着近日府中怕是没有人心中好受,他同谢七爷去吃酒消愁,也说得通。算算时辰,倒是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她便准备领月白去垂花门口候着。

    可谁知未走到地方,她便见到林姨娘提着灯笼莲步轻移,飞快地朝垂花门而去。

    风中夹杂着一缕妖异的香气……

第066章 香诱

    谢姝宁的脚步不由滞住了。

    这个时候,林姨娘孤身一人,脚步匆匆地去垂花门做什么?

    天色还未黑透,她便已经提上了彩绘桐油灯笼,这是要去接人?

    谢姝宁心念电转,抬起头来,面上已经露出冷凝之色。她拔脚便追了过去。一个妾,不安分守己地在院子里呆着,巴巴地提着灯笼来接人,接的人还能有谁?她的父亲,可才要醉醺醺地回来呀!

    她跑得飞快,追得气喘吁吁。

    月白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只紧紧跟着她,不敢吭声。

    途经之处,冷冷清清。

    按理这些地方正该是来往下人络绎不绝之地,只可惜三房的人少,伺候的人也跟着少。一路行来,竟是根本没有碰见几个。谢姝宁眉头紧拧,小脸绷得紧紧的。

    垂花门渐近,她奔走的脚步才逐渐慢了下来。

    她领着月白立在抄手游廊的阴暗处,将整个人置身于昏暗中,冷眼望向不远处的林姨娘。

    正看着,门外便有人喧闹着进来。

    谢元茂面色如常,身上只有微醺的酒气,似乎并没有喝得太多。

    但谢姝宁站得远些,天色又晦暗,一时半会瞧不清楚,只看到林姨娘靠了过去。门口守着的几个婆子均垂首不语,似没有瞧见一般。谢姝宁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府里的下人都是三老太太的人,此刻这几人如此作态,便明摆着是得了三老太太的吩咐。若不然。林姨娘一个妾,孤身来门口迎谢元茂。便不是她该做、能做的事!

    她不由悄然握紧了拳头。

    立在她身后的月白察觉,忙俯身去牵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畔道:“小姐……”

    “嘘。”然一声小姐才出口,便被谢姝宁给阻了。她似僵住的冰雕小人,站在那,不动也不吭声。

    而不远处的几人皆未曾发现她就在那,用探究又冰冷的神情看着他们。

    谢元茂只是微醺,除却身上隐隐的酒气外,便同往常一般无二。故而他见到打着灯笼,娇容含怯的林姨娘时,满心疑惑。下意识脱口道:“你怎么在这?”

    林姨娘却只是噙着笑,痴痴望着他的俊眼修眉,几乎失了魂。

    谢元茂四顾一番,见只有林姨娘一人,当下眉头紧皱。

    可方要叱问,眼前身段婀娜柔软的年轻妇人便倏忽上前来,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来搀他。

    她是他的妾,两人的亲近之时却寥寥可数。

    谢元茂初回谢家时。因了陈氏的身份,迟迟不肯同她圆房。可林姨娘不同,她原是他的通房丫鬟,后又抬了做妾。伺候他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饶是如此,大半年里,他也只去了林姨娘那一回。

    林姨娘回忆着。心头就微微发疼。

    好容易得来的一夜,次日一早便立刻被逼着喝了避子汤。

    三老太太不允她怀孕。她便不能怀。她深知,即便怀了。若不得老太太应允,也是断断保不住的。

    所以今日,她满心不愿,却仍要照着说好的做。

    她腰间佩戴只精致玲珑的香囊。银色的铰链细巧地垂下,尽头处的银球悠悠散发出绵延不绝的惑人香气。香囊纹饰鎏金,外壁上十二簇分布均匀的团花内,又分饰四只飞蛾。其中机簧更是言语所不能表的精巧。这样的东西,是林姨娘的身份所用不起的。

    谢元茂看到她腰间银光一闪,正要问,便却已经觉得口舌发干,身上灼灼热了起来。

    似乎只是一瞬间,他额上便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子,面色赤红,连带着脑袋也开始发晕。

    宋氏的哥哥宋延昭嗜酒,号称千杯不醉,过去没少拉着他一道喝,故而他的酒量可算是相当不错。可这会,却在突然间像是醉了。他忘了甩开林姨娘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只觉得鼻间香气萦绕不绝,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

    下意识的,他便搜寻起了香气的来源。

    ——林姨娘。

    年轻丰腴,却又肢体纤细有度的少妇。

    她的手搀着他的胳膊,却显得那般柔若无骨,娇俏动人。

    莫名的,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身体某个角落悄然发生着改变。他不由伸手拽住了林姨娘,双目泛红。

    林姨娘笑着:“六爷,您醉了,婢妾扶您回去可好?”

    平日里听着普通的音色,这会落入耳中却像是最动人的泠泠琴音,又似乎带着绵软的氤氲香味。脑子仿佛成了一团浆糊,他不知自己要做何去,又要往何处走。他甚至已经分辩不出林姨娘在说什么,他只是呆愣愣地冲她点头。

    林姨娘则笑意娇羞,领着他朝抄手游廊走来。

    昏暗中,谢姝宁手心冒出冷汗,咬牙颤栗,攥紧了月白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随即,谢元茂两人路过,走到了前头。

    林姨娘的视线牢牢落在谢元茂身上,谢元茂的视线也紧紧黏在了她的身上。

    谁也不曾发现,角落里,还有个谢姝宁。

    灯笼随着走动,火光摇曳。

    谢姝宁眼尖地发现,谢元茂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搭在了林姨娘的后腰上。

    前世,她活到了二十三岁,她是知晓人事,诞育过孩子的妇人!只一眼,她便恍然惊觉,她的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林姨娘动情了。是醉了?抑或其它?

    心绪纷乱,她抬脚便想要追上去喊住他,可不知为何,将将迈出去的步子却又定住了。

    身后月白疑惑不已:“小姐,为何不唤六爷?”

    她张张嘴,喉间无声。深吸一口气,谢姝宁蓦地拉紧了月白的手。轻声却坚定地道:“我们跟上去瞧瞧。”

    事情绝没有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林姨娘识时务懂进退,绝不会这般明目张胆。且方才那几日婆子毫无动静。必然有人授命。眼下这个节骨眼,又是顶顶要紧的。三老太太跟陈氏被逼急了,谁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心焦,又惶恐。

    好在月白老实,也不追问,只领着她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过了穿堂,越过紫檀木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前头林姨娘的脚步仍未停歇。谢姝宁看着,眉头蹙起。好在她跟月白身量都轻,穿的又是软底的鞋子。落地脚步几近无声,一路潜行,竟始终未曾叫前头你侬我侬的二人发觉。

    谢姝宁早已发现谢元茂的不对劲,月白却直到此刻才涨红了脸。

    事情太怪异!

    她的父亲,她知道。前世他虽然薄情寡义,非良人,却从不是那龌龊下作之人。

    然而此刻,前头的那人分明是个色.欲熏心的登徒子!

    心念电转之际,她蓦地发现。林姨娘所行的方向,并不是回她自己院子的。不去内书房,亦不去她的院子,却直直朝着玉茗院所在的方向去了!她当下大惊。刹那间将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再往前,便容易撞见陈氏的人。她停下了脚步,两排米粒似的小牙在口中“咯咯”作响。似冷极。这一瞬间,她心中已是千回百转。殚精竭虑。

    拦不拦?

    拦了如何,不拦如何?

    她满心焦急。努力朝着谢元茂的背影望去,这一看,她终于绝望了。昏黄的光晕映照下,谢元茂修长的指已经贴在了林姨娘洁白无瑕的脖颈上,姿势极其暧昧。她想到尚在芝兰斋中等候他们回去用饭的母亲,脑子一片空白,矢口喊道:“爹爹——”

    然而前头的人却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走远。

    她拔脚去追,跑得气喘吁吁,好容易扯住了谢元茂的直缀下摆,疾呼:“爹爹,爹爹,快同阿蛮回去用饭!”

    听到声响,林姨娘低头看过来,神色怪异。而谢元茂眉宇间却满是春.色,见是她,一脸不耐烦,蓦地将她推开,嘟哝道:“休要烦我。”

    谢姝宁站立不稳,踉跄摔倒。

    冷月渐渐高悬,春日花影颤动,前方人影渐逝。

    她突然冷下了心肠,任由月白将她急急扶起,才兀自盯着玉茗院的方向嗤笑了声:“也罢,已试过一回,我还有什么好不死心的。”前世,她哭着喊着解释谢姝敏额上疤痕不是她有意为之,他不也是这般冷心冷面,将年幼的她一把推开?

    她扭头便往回走。

    一旁月白小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同太太说,让太太来请六爷。”

    她听着,大力摇摇头,吩咐道:“这事不必同母亲说起,你记住了吗?”

    让母亲来请人?

    请他回去做什么?

    瞧那猴急的模样,若让母亲去请,岂非要将那龌龊模样尽数瞧个干净,污了眼睛?

    快步回到芝兰斋,宋氏已让人摆好了碗筷候着,见她孤身回来,微微蹙眉,旋即道:“阿蛮回来了,快些坐,今日有你爱吃的东西。”谢翊也笑嘻嘻地亲自递了调羹于她。

    谢姝宁见她没问,略松一口气。

    可调羹才握住,侍候在旁的桂妈妈便疑惑地问道:“六爷怎地没一道来,小姐没见着人?”

    谢姝宁舀起一勺甜汤喝了,方笑起来:“爹爹同七叔父出门吃酒去了,我没见着人。”

    她眉开眼笑地说着,宋氏闻言却愣住了。

    到底是她的女儿,她岂会不熟悉她的神情模样?明明说着未见着爹爹,却笑得这般灿烂,岂不怪异?换了往常,这会便该皱着小脸说爹爹不见了,伤心不已,闹着不愿吃饭才是。

    可眼前的女儿,大口大口吃着晚膳,模样欢喜,一派天真无邪。

    宋氏陡然失了胃口。

    夜里,谢姝宁便同谢翊一道歇在了正房。

    谢姝宁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索性悄悄避开人,去看宋氏。一进门,她便听到宋氏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是阿蛮吗?”她一怔,轻手轻脚走近了,才点着头,应道:“娘亲,是我。”

    话音落,牀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下来。紧接着,长几上搁着的油灯便点亮。

    宋氏笑着来楼她,将她抱紧,问道:“可是睡不着?”

    谢姝宁摇摇头,又点点头。

    宋氏见状,便道:“你今日可是见着爹爹了?”

    “娘亲……”谢姝宁咬咬唇瓣,又蹙眉。她迟疑着、斟酌着,是否该将事情说出来。她倚靠在宋氏温暖的怀抱中,享受着多年不曾尝过的母女亲情,鼻子一酸,眼眶中便有了泪水打转。她狠狠心,将头埋到宋氏肩窝处,道:“我见着爹爹了,他去了玉茗院。”说完,她立时便察觉到宋氏轻拍着自己后背的手一僵,她的身子也跟着僵硬起来。

    不过旋即,她便听到宋氏温柔地声音在头顶响起:“是吗?那便让他去吧。玉茗院……该换我们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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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哀乐

    谢姝宁没有料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怔了怔,良久才欢喜起来,搂着宋氏的脖子道:“娘亲,待阿蛮跟哥哥长大了,定然会好好孝敬您!”

    “小嘴真甜。”宋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夜深了,同娘亲一道歇息吧。明日早起,你哥哥定然会说娘亲偏心,只带着你一道睡。”

    谢姝宁眉眼弯弯,钻入被窝,双臂缠在她腰上,喃喃道:“娘亲喜欢阿蛮更多些。”说完,她闭上双目,没一会便沉沉睡去。到底是孩子的身体,心中有事所以难以入眠,如今一放下心来,睡意便袭上来,叫她再也撑不住。

    可宋氏却一夜未睡。

    同样的,度过这个不眠之夜的人,还有个三老太太。

    直到次日一早陈氏身边的大丫鬟荔枝亲自来禀了,她的眉眼才舒展开来,开怀笑了一会。随即她又让春平去打听,长房可有什么动静。春平回来说,长房老太太精神不济,正在卧床静养,连长房几位太太夫人的晨昏定省都给免了。三老太太听了,更觉愉悦,转身便让冬乐取了对赤金虾须绞纹镯,送去给林姨娘。

    事情办得漂亮,该赏!

    她从来都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何况这一回,林姨娘帮她大忙,自然要赏。可她将这事吩咐下去时,眼神冰冷无情至极。

    不等日头高高挂起,她便使人搬了软椅到后院,坐在一地春花间,赏起天景来。枝叶上还沾着薄薄的晨露。在纯净如蓝色琉璃的天色下,泛出晶莹的光。春日苦短。只怕没多久便要过去了。她扭头看看自己身后高大的白玉兰树,大朵盛开的花。叫人心情愉悦。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成妈妈裹在席子里,被深深埋在了这树下。

    埋得够深,**时便没有气味。

    她满意地收回视线,只觉得神清气爽。

    此刻的玉茗院内,谢元茂却觉得头疼欲裂。他甫一睁眼,入目的便是顶极陌生的帐子。揉着眉心侧目往身旁一看,便见陈氏披散着乌发侧卧在旁,她眼角眉梢含着春.色,神情却又带着几分惶恐。

    这一幕。恍若晴天霹雳,将他劈成焦柴。

    他愣住,记忆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林姨娘!

    昨日他进了垂花门,便见到林姨娘。林姨娘打着灯笼来扶他,他嗅到绵绵的香气,而后身子就开始如炭火般灼热起来,胸腔里亦燃起了熊熊火焰,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叫他身不由己。

    “六爷……”陈氏垂眸,声音里带着哭腔。低低唤了他一声。

    谢元茂僵住,他下意识想要落荒而逃,可却被陈氏给拽住了手臂。陈氏抬起脸来,杏眼桃腮。肌肤雪白,有着同宋氏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美。他呆呆地看着,昨儿夜里的温香软玉。霎时尽数浮现在了脑海中,他听到陈氏道:“六爷。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宋家妹妹。你昨夜不过是醉了。这事权且当做不曾发生过便是,你……不必搁在心上……”

    “瑾儿……”谢元茂听了这话,只觉得口舌发木,有些话便再也无法出口。

    他想着林姨娘的事,有心问一问,却见陈氏凄凄一笑,“原是我不好,昨夜不论如何都该将你送回芝兰斋才是。”

    她说得情真意切。

    谢元茂听着,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愧疚旋即涌上心头。

    这事,哪里能怪得了她,要怪,也该怪林姨娘才是!好端端的,怎会将他送来玉茗院?

    他困惑不已,又不知如何劝慰陈氏,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无谓,借口读书先去了书房,暂且不理这事。谁知,才到书房门口,便听到小厮禀报说昨儿个傍晚八小姐来寻过他。他这才记起,昨日似乎当真见过自家小女。头疼欲裂,他拧着眉,大步进了书房。结果一落座,他便想起自个儿似乎推了谢姝宁一跤!

    他当下大急,顾不得旁的,起身便准备往芝兰斋去。可走到一半,这脚却是再迈不开了。

    昨夜陈氏的事,若被宋氏知道了,他该如何解释?苦恼之际,大太太却派了人来寻他,说已看好了黄道吉日,且让他自己挑一个。

    他不明所以,随手定了一个才想起问是做何用的。

    来人笑着恭喜他,说是宗祠入谱。

    他闻言,瞪大眼睛,脱口道:“这是何时定下的事?”分明在几日前,三老太太才同他说了那些话,他又因为这事同宋氏争执了一番,好容易才劝宋氏将事情忍下了,怎地如今竟又突然全变了?

    大太太派来的婆子听到他问,本是人精,刹那便明白过来,这位六爷,分明什么也不知道,她便殷切笑着道:“这事是老太太亲自吩咐下来的,已是同三老太太也说定了的。”

    “是吗?”谢元茂呆若木鸡,摆摆手让人走了,自己才脚步虚浮地进了书房,一把坐倒,身子往后一靠,索性闭上了眼睛放空了。

    只没过一会,外头便有脚步声响起。

    随即,他便听到外头小厮唤了声,“太太。”

    他一惊,忙跳了起来,才越过书案,便看到宋氏同手捧红木托盘的桂妈妈一前一后地进来。他看着宋氏面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惶恐起来,面色讪讪,嘴角翕动却说不出话来。这模样极不对劲,他重重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这才深吸着气走上前去,强笑着道:“怎地这会来了?”

    桂妈妈将手中东西放下,悄然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宋氏这才声音温柔地道:“听说你昨日同七叔出去吃酒了,今日想必不舒服,所以我做了你爱吃的甜汤。喝了也好暖暖胃。”

    “福柔。”谢元茂听到这关切之言,面上的愧疚就有些掩不住了。“我……我昨夜……”

    “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宋氏依旧笑着。“原是我善妒之故,因而才苦了陈家姐姐。如今这般也好,开枝散叶乃是好事,来日她若能诞下孩子,不论男女皆是福气。”

    谢元茂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先前还嚷着要和离回延陵的宋氏,竟立时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当即连话都接不上去了。

    正尴尬着,宋氏盛好了甜汤摆好调羹端了过来。

    他忙要去接。却听到宋氏道:“六爷趁热喝了吧。”

    眼皮一跳,他慌慌张张地去看她的眼,眸光清澈,神色亦如常,就连嘴角的笑意也都是他昔日熟悉的。可是她方才,竟唤他做六爷!

    谢元茂如遭雷击,惶惶然回不过神来。

    宋氏却亲自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用近乎蛊惑的音色道:“六爷尝尝,可甜?”

    他神色木木地张嘴。汤汁入口,流入咽喉。

    然而下一刻,他便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甜汤?又酸又苦又涩,几乎苦到了心尖尖上。叫他整张嘴都苦得无法张开了!可宋氏却还在笑着问,“六爷可觉得不够甜?”

    他咬着牙,硬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个“甜”字。

    宋氏将碗放入他手中。道:“那六爷便都喝了吧。”

    “福柔……”他哪里喝得下去!可不喝?他狠狠心,一把将这碗不知道究竟是何物的东西尽数给灌了下去。

    结果宋氏离开没一会。他便开始腹痛如绞,腹泻不止。直泻得面色惨白。

    而芝兰斋中,桂妈妈则担忧地问宋氏会不会出事。

    宋氏摆着一张脸,口中道:“死不了便是!他昔日同我说的那些都是空话,如今难道还不许我折腾折腾他用来泄愤?”她自小被娇宠着长大,平日里瞧着也是一派江南女子的纤弱模样,可骨子里,她却比谁都顽固。

    早先时候,大太太亦派人来做人情,告诉她择定了日子,叫她放宽心。

    她便直接叫桂妈妈几个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当初入府,她甘愿住在芝兰斋,而不争玉茗院,只因她心念谢元茂,不愿让他为难。可如今,一腔情意只能被人肆意践踏,她为何还不争?她打发了人去见陈氏,请陈氏早日将玉茗院给腾出来。又亲自去了寿安堂,求见三老太太禀报此事。

    三老太太坐在树下椅上,听了直道:“早些去收拾东西吧,瑾儿那,你只管放心便是。”

    几日前还在冲着她威逼利诱的妇人,这会却真的成了慈善可亲的母亲模样。宋氏心寒,不多留便离开。在她身后,三老太太却冷笑不已。自长房老太太亲来的那一日,她便明白,这事单凭她的力量,已经无力改变了。所以她才会急巴巴寻了林姨娘出手。一招不成,还有第二招!哪怕第二招也不成,她照样能想出第三招来!

    时间平静又匆匆地流逝,陈氏挪出了玉茗院,转而住进了靠近内书房的海棠院。

    而宋氏,也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玉茗院。

    开宗祠,入谱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人都安分极了。

    唯有林姨娘,食难下咽,夜不能寐。

    那只银球香囊已经被她打开,囊内钵状香盂里的香炭已经无味了。可是她身上的气味却依旧盘旋不散,且一日浓过一日。她拼命地洗,拼命地擦,拼命地往身上喷洒素日舍不得用的昂贵花露,可是那股子臭,却依旧不肯离去。

    只在身上佩戴了六个时辰,香囊便不再发出香气,而她则被恶臭缠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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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古怪

    直至这时,林姨娘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她吩咐身边的两个丫鬟烧了滚烫的水,掺了凉水送进屋子里来。两个丫鬟面色凝重,一声也不敢吭,抬着水桶进来,便急巴巴地退了下去。林姨娘恼恨,可这会自个儿身上的气味,便是她自己闻到了,也几欲作呕,更不必提旁人。

    浴盆中,水汽萦萦而上。

    她不管不顾抓起一旁桌上备好的花瓣,一筐筐往里头倒。然而不够,这香气仍是不够,根本一丝也消不掉她身上的气味。花露、香膏,皆没有用处!且热气一熏,她身上的气味便愈加浓郁了。又因为怕人知道,门窗紧闭,屋子里气体沉闷。她忽的趴在浴桶边上干呕起来。

    眼角余光死死落在不远处圆桌上搁着的香囊上。

    她不知道,这香原就是不该用的。

    三老太太素来喜欢鼓捣这些东西,论精,可算是十足精通。

    这丸香,她多年前便已经配出来了,一直封在银盒里,从未取出来用过。然而这一回,她寻了林姨娘来使,却不直接将东西交给陈氏,其缘由便是这个。催.情香只能配在妇人身上,配合女子体香,被男.人嗅入鼻中,才会产生效果。其见效极快,应算是极妙的一味合香。可是,等到香囊失去气味,用了这香的妇人,就会浑身腥臭,且无法褪去。

    所以,她怎能让陈氏用?

    三老太太可从来都不做不利己的事。

    但林姨娘太想要出头之日了,因而她才会想也不想,便应下了三老太太的话。可谁知。才过了几日,事态便超出了她所知的范畴。延陵来的宋氏已经入住玉茗院。而陈氏却搬到了海棠院。玉茗院由谁住,几乎便能证明。何人才是大。

    她又惊又骇,往身上撒了大片香粉,急急往寿安堂赶。

    一路人,人见人躲,众人皆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几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

    到了寿安堂门口,她却被春平掩着鼻子给拦住了,“林姨娘这是上哪去?可是碰了鱼,身上这股子味道。可万不能叫老太太闻见了呀。”

    林姨娘咬着唇,求饶道:“求春平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姨娘还是回去吧,老太太身子不爽利,早就歇下了。”春平摇摇头,不肯放行。

    林姨娘无法,“扑通”一声跪在了寿安堂门口,哭了起来:“求老太太救救婢妾呀……”已经数日了,她想尽了法子,可身上的气味非但未消。反倒是越来越重了。再这般下去,莫说老太太允不允她生儿子,谢元茂哪里还愿靠近她?

    可是春平却只是静静立着,纤细白净的手掩着口鼻。冷笑道:“姨娘莫要在这哭了,扰了老太太,您心中清楚后果。”

    后果?

    她当然知道后果。可这会不求,她何时再求?

    她哭得愈发大声了些。

    陈氏这事到底不光彩。她帮着做了大事,三老太太可别想只用一对赤金手镯便打发了她。

    可三老太太早早就发了话。春平心中早有定夺,此刻见她冥顽不灵,当下唤了两个粗实的婆子来,厉声吩咐:“将林姨娘送回去!”

    林姨娘自是不肯走,挣扎着尖叫起来。

    率先擒住她的婆子便一把扯下了腰上的汗巾子,倏忽堵住了她的嘴,叫她再喊不声来。只一会的工夫,林姨娘便被两人给拖了下去。没过两日,林姨娘身边的婆子丫鬟便受不住了,巴巴地求道寿安堂门口。

    三老太太这一回却像心慈得很,怜惜下人,摆摆手便让他们不必服侍林姨娘了。

    而后又说林姨娘不知上哪儿染上了怪病,浑身发臭,轻易不能近人,遂将她谴去了宅子里最角落的地方住。

    谢元茂则因了先前的事,去寻了一次林姨娘,可才一见着人,他便呕吐起来,慌忙逃了出来。自此,那地方便几乎成了三房的禁地,无人去了。

    等到春日将逝,早些通州的疫疠才算是彻底没了。皇帝欣喜,便说要带人去祭祖庙,也算是去一去晦气。众大臣自是忙不迭地赞好,飞快地择了个黄道吉日。随后便有人提议,择几名学子带着一道去。

    消息一放出来,众人几乎挤破了头。

    然而谢元茂不必挤,这一回端王点了他的名,要他一道去。

    长房老太太知道后,虽精神恹恹,但仍寻了谢二爷来,笑着同他道:“我便知道那宋氏同侧妃关系匪浅,若不然,端王爷岂会点老六的名?”

    谢二爷也觉得心惊,又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老六同端王交好,今后的路只会越走越顺,对他有益,对谢家亦有助益。老六虽过继给了三房,可三房无人,谢家更是拧成了一股绳,老六又是他嫡亲的胞弟,若能叫端王看中,来日定大有大用。故而到了祭庙的这一日,他亲自上门,邀了谢元茂一道出行。

    京中众人皆知,端王爷对侧妃白氏极看重,极欢喜。可恨白氏也是个极会打太极的人,对各家内眷皆一视同仁,不交好,也不交恶,极难走她的路子。这一回,却被宋氏给走上了。谁能不在意?

    便连谢姝宁,也不由得惊诧不已。

    母亲那一日在端王府,只是同白氏偶然间提了一句,竟就能使端王爷开京口。她惶惶惊觉,原来白氏竟是比她原来所知的更要厉害的人物。她不禁对母亲另眼相看起来。

    可宋氏却不知,自打住进了玉茗院,她的精神便一直都不大好。

    桂妈妈私下里同谢姝宁念叨,会不会是玉茗院的风水不佳,若不然,怎地一搬过来便没了精神气。

    谢姝宁却觉得母亲这是父亲的事。心中郁郁而引起的。

    便是换了她,也难以泰然处之。

    昔日林远致要纳温雪萝为妾。她可也好生膈应了许久。

    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可一旦落到自己身上。便像是刺。多一个女人,便多一根刺。次次都会疼,只是那疼,久了惯了,便麻木起来。

    她拉着哥哥,一道在宋氏面前嬉闹,宋氏面上才会偶尔露出个疲倦的笑意。她心累,只能靠时间来缓。即便陈氏成了陈姨娘,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高兴的事。这桩官司。从头至尾,便是伤人伤己的事。

    谢姝宁闹得累了,便停下来静静的望一会她。

    彩衣娱亲,可真真是不容易。

    她虽是孩子身体,可到底不小了。

    这般过了几日,她便隐约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

    母亲,似乎病了。

    她闹着要去请大夫来看,宋氏却心不在焉的。谢姝宁放心不下,转身便让桂妈妈去长房请杭太医来。虽然她不喜杭太医。可杭太医医术尚佳,且先叫他看一看便是。

    可老头子把了大半天的脉,却说无碍。

    谢姝宁便恼了,“娘亲面色不好。身上无力,连饭也不愿吃,怎会无碍?”

    杭太医也跟着恼了。捋着胡子皱眉:“八小姐可学过医术?”

    “不曾!”谢姝宁咬牙。

    杭太医摇摇头,打量着她的小身板。“老夫看八小姐年纪虽小,倒是十足的聪明伶俐。若是习医的,定能流芳百世。”

    这老匹夫!

    谢姝宁闻言,勃然大怒,在心底暗暗将他骂了一通。自己如今不过黄口小儿,他这么大的人,竟冷嘲热讽,实在是无状。她忍着怒气,不再搭理他,又央着桂妈妈去外头请了个大夫回来。可大夫的话,说得同杭太医几乎一般无二。

    她无法,只得死了心。

    其实她明白,母亲这恐怕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却并不愿意去寻那味药。不过她不去,不代表药不来。

    祭典上,谢元茂好生出了一番风头。皇帝突然间起了性子出了个上联要人对,谢元茂对得最好最得他心意,当场便得了他的青眼。又知道他便是端王举荐的学子,更是谢二爷的兄弟,当下愈加看重。

    虽然西越朝一直都是武将为重,但如今风调雨顺,文官们便渐渐也都冒头了。

    皇帝更是自言惜才,赞他为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谢元茂这几日,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且陈氏自从搬去了海棠苑,也一直静悄悄的,似乎极为认命,倒叫自那日后便再不曾去见过她的谢元茂多了几分歉意。他想了想,便觉得自己该去瞧一瞧才是,可谁知还未去,便听说了宋氏病了的事。

    他遂换了方向去了玉茗院。

    见了宋氏,果真是病恹恹的,面上没有血色。

    他不由心疼,扭头便让人去将东西搬了来,住进了玉茗院。

    宋氏却对他的殷勤并不看重,始终神色淡淡。

    谢姝宁悄悄观察了几日,终于开始头疼,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了。

    可不论让哪个大夫来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日,内室中只有她跟宋氏两人。她闭目小憩,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惊醒。面上泪流满面,她疾呼:“娘亲,娘亲——”

    边上的宋氏被惊醒,忙将她搂紧怀中。

    谢姝宁紧张地攥紧了她的袖,嘴唇哆嗦,喃喃道:“娘亲,不要不吃饭……不要……”

    宋氏见她满面是泪,顿时心如刀绞。

    她近日胃口不佳,进食甚少,原来阿蛮都看在了眼中。

    她便努力绽开笑颜,安慰道:“阿蛮别担心,娘亲吃饭,吃多多的饭。”(未完待续。。)

    ps:  感谢fangyuan48、猫子咪、饭饭饭团子、涉江而过花开千朵、景羽兮、槐十九、书友130912024742418诸位亲的小粉~感谢各路童鞋的打赏~~艾玛,我的小黑屋好像坏掉了……写完了也没能出来,抱歉更晚了。另,下一章有重要人物出场~~大家可以期待下

第069章 紧急

    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谢姝宁的意识其实还未全部清醒,可听宋氏的话,她仍哭着又笑了起来。

    母女二人相拥着,复又沉沉睡去。

    直至申时一刻左右,谢姝宁才揉着眼睛醒过来。宋氏仍睡着,双目紧闭,微微抿着唇,瞧着竟似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生。谢姝宁轻声叹口气,轻手轻脚地从牀里侧翻了出来。

    脚尖才着地,她便看到桂妈妈猫似地踮着脚进来,见她便忙取了衣裳来给她换上,随后领着她去耳房里洗漱。

    谢姝宁任由她服侍着自己净面,听她放低了声音道:“太太梦里可曾说话?”

    “不曾。”谢姝宁蹙眉,不解地仰头看她,问道:“娘亲往常会梦呓?”

    桂妈妈摇摇头,解释起来:“奴婢悄悄问了杭太医,他说太太精神不济,怕是多梦。奴婢便想着,太太这兴许是心病,若知道太太都梦到了什么,指不定便能寻到症结。”

    也是憋得狠了,换了往常时候,她怎会将这些话说给谢姝宁一个小儿听。

    谢姝宁却下意识咬着了唇瓣,将嘴里几乎喷薄而出的话重新咽了下去。人人都觉得母亲是心病,可这症结究竟是不是因为父亲?若是父亲,那母亲想必真的已经对他失去了念想。不然,为何父亲近日伏低做小,殷切不已,母亲也丝毫不为所动。生气、欢喜,皆似没有。她神色愈发寡淡漠然,似乎根本便不在乎父亲。

    她忧心着,突然失去了走下去的方向。

    “给娘亲做些延陵菜吧。”她想了想。央起桂妈妈来。

    府里的厨子虽擅长南北两地的菜肴,可府上皆是北地人。所以平日里做的菜色也都是北菜。谢姝宁吃得惯,宋氏却吃不惯。

    如今搬来了玉茗院。院子里僻了小厨房,正是方便。

    桂妈妈听了立刻点点头,下去准备起来。

    谢姝宁则回了内室,等着宋氏醒来。

    她静静坐在椅上,盯着床上年轻妇人的睡颜,心中柔软得似乎要化成水。她前世活到了二十几岁,如今的母亲也不过才二十几。母亲自小被娇宠着长大,而她却一路坎坷。所以论心境,恐怕她比母亲还要沧桑要几分。这般看着。她便莫名怜惜起了母亲。

    这世上的事,永没有定论可言。

    母亲以为自己寻到了良人,却不知对方另有来头。她信了他的话,又爱极了他,将前程往事一笔抹去,委身谢家,却发觉对方眼中,自己根本没有重要到不能动的地步。

    谢姝宁想着,忆起了舅舅来。

    舅舅上回的信中声色俱厉地要他们离开京都。真的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母亲受委屈吗?

    她不信。

    虽然同舅舅在一道的日子屈指可数,可是她却知道,她的舅舅不是个普通人。若真无能,宋家的财富。他如何累积?钱财权势,没有权势,便有万贯家财。也难护住。可宋家,一门白丁。却依旧富庶了这般多年。

    还有江嬷嬷,也不知如今的鹿孔是否真的拥有后来近乎神明的可怕医术。妙手回春的神医。是否已救下了江嬷嬷的命?

    她苦恼地皱着眉头,低下头去,再抬头,便见宋氏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面色虽依旧难看,精神却似乎好了些。

    谢姝宁立时笑了起来,飞奔上前,“娘亲醒了,桂妈妈晚间做了延陵菜,我们不叫爹爹,自个儿吃!”

    天日渐暖,人也如同那呆不住的昆虫野兽一般,一窝蜂地开始往外头涌,谢元茂近些日子的应酬也增多了。谢二爷起了心思要栽培拉拢自己的六弟,但凡同僚相邀,便总带上他一道。

    早几次,谢元茂还曾因担心宋氏,想要陪着她,故推脱了几回。

    可谢二爷不高兴了,男子汉大丈夫,成日里儿女情长,像什么话,便摆着哥哥的款,将他好生训诫了一通。谢元茂便不敢继续推拒,开始日日跟着谢二爷一块。

    好在宋氏根本也不没将他放在心上。

    “好,我们不叫上爹爹。”宋氏笑着应和,披衣起身。

    天色有些晦暗,檐下的灯已经被点上。

    桂妈妈领着人布菜,一道道皆是谢姝宁熟悉又陌生的菜色。她已经,太久、太久不曾用过江南的菜。而宋氏却是暂别重逢,见了不由舒展眉眼,果真开怀了许多。

    饭菜香气扑鼻,又是桂妈妈带着人亲自在玉茗院的小厨房里烹制的,谢姝宁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便笑着递了筷子给宋氏,让她多用些。

    早早下了学回来,又习了一百个大字的谢翊更是直接在一旁捧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宋氏瞧着便笑,嗔他皮猴,没有吃相。

    可到底,见孩子吃得香,她的胃口也好了些。

    这顿饭,宋氏总算是用了一整碗的米饭。

    谢姝宁一直留心着,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便是她不通医术,也明白一个人若连饭也不肯吃了,只怕就真的要糟了。

    饭后,母子三人说了些闲话,谢翊便打着哈欠被丁香领着回去歇息了。而谢姝宁却不愿意走。宋氏看看她已经瘦下来的小脸,又看看她眼下的青影,却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了,只催她回去。

    宋氏清楚自己身子不舒坦,夜里照顾不到孩子,恐还惹了谢姝宁照料,不像样子,也累着了她,便发话让桂妈妈送她。

    谢姝宁缠了会,见她仍是不答应,只好准备离开。

    可谁知先前都还好好的,她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百合惊呼起来。

    她跟桂妈妈转身便往里头跑。

    一进里面,她便瞧见宋氏趴在那呕吐起来。

    晚间吃下去的那一碗饭,早早都吐了个干净。

    她心惊不已,顾不得秽物,扑过去就喊:“娘亲哪里不舒服?”

    桂妈妈见她一脸焦急害怕,忙让一道跟进来的月白拉她出去,自己轻拍着宋氏的背,又让百合去打盆温水来。

    谢姝宁却哪里肯走,她唇色发白,口中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可是一屋子的人皆手忙脚乱,谁去请大夫去。她望着不停干呕的宋氏,痛上心头,重重推搁下了水盆的百合一把,道:“你去!百合去请杭太医来!”这会天都黑了,再去外头请人怕是来不及。

    百合被她说得一怔,并没有立刻便去。

    谢姝宁登时恼了,一脚踢在她小腿肚上,厉声骂她:“还愣着做什么,你傻了不成,还不快去!”

    她人小力气也小,这一脚也没什么力道,百合并不疼,可听到她嘴里的话,却更是愣住了。直到桂妈妈在后头呵斥了声,才飞快地撒腿往外头去。

    可宋氏仍在呕,几乎要将胆汁都给呕出来。

    桂妈妈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眼眶通红,口中无意识地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六爷又不在家中,万一出了事……”

    “住嘴!”谢姝宁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子,哪里还顾得了别的,忙出口喝止。

    然而见了宋氏的模样,她依旧骇得浑身颤栗。

    再一细想,宋氏虽然近日身子都不佳,可却并没有发生过今日这样的情况。她不由想起了今夜的一桌菜来。来不及深究,她拔脚便往小厨房跑。那一桌子的菜已经被收了下去,可是他们并没有用多少,剩下的那些就赏给了玉茗院的丫鬟婆子,这会应当都还在吃着。

    她跑得极快,月白拦不住她,只得紧紧跟了上去。

    到了厨房,谢姝宁推开半掩的门便冲了进去,“停箸!”

    桌上的菜已经剩的不多了。

    她冷眼扫过去,一道道回忆着,里头并没有相生相克的食物。然而里头,会不会被人下料,她却无法肯定。她便让月白守着,谁也不准靠近这些剩菜。回到屋子里,桂妈妈用眼神示意她去了何处,她却不想提。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草木皆兵。

    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宋氏,连眼都不敢眨。

    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去长房请杭太医的百合仍没有回来。

    她等得心焦不已,拳头紧握。

    突然,宋氏止住了吐,面色却由惨白变作了病态的潮红,浑身烧得滚烫。桂妈妈惊叫,“太太!”

    然而这一声“太太”的余音还没有散去,宋氏的面色却又恢复如常,就连原本急促的呼吸声都渐次平稳下来。这一切,都像极了回光返照!哪怕是宋氏自己,心里也这般想着,她亦被骇到了,满心都长着自己若是就此命终可如何是好。

    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滚落。

    她艰难呢喃着:“老天爷怕是不愿让我长命了……”

    话音落,谢姝宁恍若肝胆俱裂,一把扑过去,跪在她脚边,“不会的不会的!阿蛮求菩萨求佛祖,不要让娘亲死!若不行,就让阿蛮死,让爹爹死,用我们的命换娘亲的!爹爹死了娘亲就不必死了……”

    屋子里寂静无声。

    宋氏骤然俯首,痛哭起来:“阿蛮——阿蛮——”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重重叩门,扬声大喊,声音里满是欣喜:“太太!太太!舅老爷来了!舅老爷来看您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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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舅舅

    膝下砖石冷硬,谢姝宁跪着,听到声响蓦然转头。

    桂妈妈更是直接踉跄着脚步便冲出去大力打开了门,急声问道:“舅老爷来了?可是真的?人在哪儿?”

    “二门上的婆子刚刚来报的,这会人想必已经被请去花厅了。”

    室内谢姝宁听着两人对话,心头大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握住宋氏颤抖的手,道:“娘亲,你可听见了,舅舅来了!是舅舅来了!”六神无主之际,乍然听到舅舅来了,她欣喜若狂,“我们去见舅舅,这便去……”

    可宋氏这模样哪里能随意走动?

    震惊过后,她便清醒了过来,忙扭转话头让桂妈妈去花厅请人,另杭太医那边也再使人去催一催。桂妈妈自然忙不迭便吩咐人去了,自己则亲自赶往花厅。

    然而还未走至西跨院,迎面便来了一行人。

    灯笼的光渐近,她一眼便瞧出来打头的那人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是江嬷嬷!

    明明说来的舅老爷,怎地却是江嬷嬷?

    可是她已经来不及问细细去想,当下脚步不停地敢上前去,口中道:“嬷嬷,出事了!”

    江嬷嬷着一身竹青色,冷着脸站定,“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何事都等我见到了小姐再提。”

    一路自延陵赶来,她这会早已是疲乏至极。前段日子又生了那样一场大病,身子大不如从前。但她不苟言笑惯了,此刻摆正了一张脸。竟叫人丝毫看不出端倪。

    领着她去玉茗院的丫鬟,是三老太太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秋喜。她素来心思缜密。又擅看人,三老太太才会吩咐她出来迎人领路。却不叫春平几个。如今看着江嬷嬷的样子,耳中听着说话声,秋喜立时便知道,这位风尘仆仆自延陵赶来的江嬷嬷,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人。

    她不禁暗暗盘算起来。

    而桂妈妈却连领路的人是秋喜也不曾察觉,她抹着额上冷汗,对江嬷嬷直截了当地道:“太太不好了。”

    不好了?

    什么叫不好了?

    秋喜登时欢喜起来,心思活络着要赶回寿安堂去禀,又想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准备跟着一道去玉茗院看一看。

    可江嬷嬷是何许人,她怎会任由秋喜动这些小心思。当下,她便带着冷厉瞪了桂妈妈一眼。

    明摆着这里还有旁人,怎地好将话肆意出口。一个不察,单凭一句话就能在内宅中置人于死地。

    她瞧着桂妈妈的样子便知道这段日子,宋氏怕是孤立无援得厉害,不由心疼起来,便出声截断了桂妈妈又要提起的话头,“不必说了。先领着我去见太太。”话毕,她又看向了秋喜,嘴角微微一勾,笑意却仍发冷。“至于秋喜姑娘,便暂且先回去吧。”

    秋喜嘴角翕动,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桂妈妈已来了,自然也就不需她继续领路。而不领路。她跟着去做什么?

    她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江嬷嬷跟桂妈妈一道快步离去。

    而此刻地处西跨院的花厅内。谢姝宁的舅舅宋延昭正静坐着,等待谢元茂归来。

    花厅门口悬着斑竹帘,被夜风一吹,簌簌扬起又落下。

    透过竹帘,外头的人只能瞧见坐在那的年轻男人年约二十七八,生得同宋氏有几分相像,轮廓自是冷硬许多。四下无人,他面上似乎也是带着笑的,乍看上去是个极易相处的人。

    谢元茂一直也都是这般认为的,他的大舅子宋延昭是个性子极好,极容易相处的人。脾气虽暴躁些,可他做事向来有准则,又深谙这世道的规矩,鲜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人的脸面。但饶是如此,谢元茂却还是担心的。

    宋延昭待自己唯一的妹妹,太好。

    说是妹妹,可他向来都是将宋氏当做女儿般娇养。

    故而,当谢元茂得知宋延昭来了谢家时,心中“咯噔”一下,便失了方寸。

    他战战兢兢地到了花厅门口,见里头灯火通明,坐在红木椅上的男人身形隐现,不由深吸一口气。

    迟疑着,他有些不敢掀帘入内。

    正当此时,里头的宋延昭蓦地起身,大步走了过来。修长的手一扬,斑竹帘已被打起,帘内露出他惯有的笑容。他笑得亲切,“忘之,好久不见。”

    谢元茂一怔,随即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进了里头,他还未站定,迎面便来了一只拳头,直直打在他的下颌上,霎时青紫一片。

    他惊诧不已,捂着下颌痛叫起来。

    而老神在在站在他对面的宋延昭却只是笑着,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道:“你下巴上沾了东西,为兄帮你擦掉。”

    他说着,又过来扶谢元茂,等到谢元茂站直了身子,他霍然往后一撞,手肘便撞在了谢元茂胸口,疼得谢元茂“啊”地大叫一声,蹲下了身子。

    宋延昭却眯着狐狸般的眼睛笑,“手滑手滑,忘之莫怪。”

    谢元茂疼得喘不上气,哪里还敢责怪他,当即咬着牙摇了摇头。

    “你瞧瞧你,大老爷们,真这般疼?”宋延昭却似不满意,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随即又是一扬手,唬得谢元茂连疼都忘了忙去捂脸。

    宋延昭缓缓放下手扯了扯他乱了的衣领,嗤笑:“怕什么,都说了方才是手滑,我像是喜欢动手的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君子,自不会打你,你放心便是。”

    谢元茂哭丧着脸,不敢吭声。

    “我许久不见福柔了,颇念她。”宋延昭始终笑着,“虽说如今夜渐深了。不大方便,可福柔听说我来了。想必也记挂着,倒不如你现下便领着我去见她吧。”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谢元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叠声应和。

    两人便往玉茗院去。

    谢元茂走在前头,宋延昭跟在后面。

    路上,他忽然发问:“听说早年你家中曾为你定下过亲事?”

    谢元茂身形一僵,迟疑着反问:“可是福柔给大哥去的信?”

    “怎地?不可?”宋延昭语带不悦。

    谢元茂忙捂着胸口摇头,“非也非也,再可不过。只是福柔未曾同我说,我不知罢了。”

    宋延昭敛了笑意,声音微冷:“她不同你说原是无谓。但你若有事瞒着她,便是天大的不该。”

    “是是,大哥说得是。”谢元茂苦笑,闻言再不敢开口。然而他心中却渐渐有不快涌上来,信写便写了,他上回问起,宋氏却说不曾写过,这叫他如何不憋闷。

    两人皆不再言语,加快了脚步往玉茗院赶。

    然而才到门口。便见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背着药箱匆匆往正房走。

    谢元茂认出了人,想起宋氏病着的事,当下大惊,飞快跟了上去。一进门。便见院子里一片混乱,人来人往。他皱着眉头拦住了个丫鬟,问道:“出了何事?”

    丫鬟抬起头来。正是去请杭太医这才回来的百合,她见是谢元茂便哭了起来:“六爷不好了。太太、太太快不行了……”

    她哭得凄厉,口中的话也说得骇人。

    跟在谢元茂身后的宋延昭一听。一把推开谢元茂,顾不得旁的便闯了进去。

    里头杭太医方放下药箱,正在为宋氏诊脉。

    谢姝宁则紧紧候在一旁,不肯挪一步。

    宋延昭立住,轻声唤道:“阿蛮。”

    神色紧张的女童惶惶回过头来,一见他,便泪如雨下,飞扑过来,“舅舅——”

    她已经足足十几年不曾见过他了呀!

    谢姝宁望着眼前这张已经近乎陌生的熟悉面孔,浑身颤栗,口中的话显得支离破碎:“舅舅,救救娘亲……娘亲……舅舅……”

    宋延昭弯腰将她抱起,大步往前走。然而看到宋氏的那一刻,他手软得几乎要抱不住谢姝宁。这是他的妹妹?床上这人怎会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妹妹?

    他面上笑意全消,一丝痕迹也不见,只余下极冷的神色,“她怎么病的?”

    屋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接话。

    宋延昭登时大怒,抱着谢姝宁便转身去寻谢元茂,“好你个谢元茂,你回了谢家,便将昔日我同你说过的话都忘了是不是?福柔为你生儿育女,随你背井离乡,你便是这般待她的?”他先前揍他,不过是因为觉得妹妹入了谢家受了委屈,如今见了人,当真是生吞了谢元茂的心都有!

    “大哥……”可谢元茂亦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不由语塞。

    另一边杭太医则抚着胡子皱起了眉头,道:“六太太这病症古怪,老夫瞧不出究竟是何病。”

    这话一出口。

    宋延昭跟谢姝宁都下意识用恼恨的目光朝他望去,几乎要在他面上灼出两个洞来。

    僵持间,正在为宋氏擦拭面颊的江嬷嬷冷冷抬起头来,道:“小姐这模样,似是中毒。”

    杭太医断然反驳:“不可能!”

    江嬷嬷不说话,目光冰冷。

    “嬷嬷是这方面的高手,你既觉得是中毒,那必定便是了。”宋延昭则皱眉,“不知毒物,嬷嬷可有把握解毒?”

    一屋子的人,都被他的这句话给说懵了。

    尤是谢姝宁,听到江嬷嬷是高手时,便已目瞪口呆。

    不过一个婆子,为何会懂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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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毒物

    可这会,最要紧的是先保宋氏的命!

    她忙镇定心神,将目光尽数聚焦在了江嬷嬷身上。

    江嬷嬷的脸冷得似要结冰,她仔细分辨着宋氏的症状,又扯了桂妈妈出来细细询问,而后才正色道:“可解七分。”

    一旁的杭太医闻言,不禁吹胡子瞪眼,“荒谬!太荒谬!六太太若是中毒,我怎会瞧不出?”

    江嬷嬷无意同他争辩浪费时间,遂一一将需要的物件吩咐下去,让人速速去准备。

    谢姝宁想着她说可解七分,若是知道了毒物,岂非可解十分?当下道:“娘亲晚间用了饭食后,才成了这幅模样,早先并无这般症状,可会同饭食有关?我让月白在小厨房守着剩菜,可要瞧瞧?”

    话音落,桂妈妈眼神慌乱起来,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谢姝宁。

    谢姝宁却不看她。

    清者自清,若她没做过,她断不是冤枉谁。若做了,也休怪她辣手无情。她如今,只不过是要求个心安,故而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不能轻易放过。

    江嬷嬷自然也是这般想,听了她的话,便点头:“小小姐说的并非没有可能,且让老奴先去瞧一瞧。”

    可看完回来,江嬷嬷却只摇了摇头。

    那桌饭菜,并没有问题。

    无毒,也无相生相克的食物。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宋氏会这样,并不关这桌菜的事。

    谢姝宁失落的同时,却不由长舒一口气。她信任桂妈妈。犹如信任母亲,所以验证过了不关那桌菜的事。她悬着的那颗心便跟着落了下来。可既然不关菜的事,毒物究竟藏在何处?

    她想着连日来母亲恹恹的精神。心里涌上一个极骇人的念头。

    莫非,母亲自进玉茗院的那一日起,便已中毒?

    她想着,不禁怕极。她怎地这般蠢,母亲都成了这幅模样,她才惊觉!若今日舅舅跟江嬷嬷未来,她又该如何是好?难道便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自己?她恨不能甩自己两巴掌方能发泄心中苦闷。

    宋延昭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却只当她是害怕担心,便将她楼得紧些。轻声安慰道:“阿蛮莫怕,娘亲定然不会有事的。”

    然口中说着安慰的话,今夜这事,众人心中却都并无底。谢元茂更甚,几乎吓得站立不稳。下颌胸口皆在痛,可他却似察觉不到,只呆愣愣地重复着方才江嬷嬷说过的话,迟疑着掰开揉碎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福柔中毒了?竟中毒了?”

    先是一双儿女几乎命丧锦鲤池。接着宋氏又不知中了何毒,这府暗藏的杀机,竟已到这般步步紧逼的地步?他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事实摆在眼前。他怎能不信!

    须臾片刻,江嬷嬷要的东西已经备齐。

    宋延昭便发话,让众人连同他自己跟谢姝宁亦出去候着。

    “六爷。怎能任由他们胡闹?”杭太医说了几句,可谢元茂震惊之下哪里还能搭他的话。他见无人理会。顿时怒不可遏,“罢了!且让你们胡乱折腾去吧。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在太医院呆了多年,又因为医术高明才被长房请来,好生奉养着。

    可谁知,如今竟是连个服侍人的婆子也敢轻易救治人,这可不是未将他放在眼中?

    他忿然甩袖而去,却忘了,毒医虽有相通之处,却到底各自领域不同,不能混为一谈。他分辨不出的中毒症状,精通其道的江嬷嬷却可以。

    毒物入体,其毒性日渐累积,逐渐地便能使得身子内部出现病变。毒素积累越多,危害自然也就越大,直到某一日,便能殒命。而毒,能自口入,也能通过气味、碰触而中。这般一来,要排查的范围就更广了。

    直至亥时,江嬷嬷才擦拭着额上细密的汗珠子走出来。

    她身子不佳,宋延昭是知道的,急忙让人扶着她落座,这才追问;“福柔可无事了?”

    江嬷嬷抬眼看他一眼,点点头,神态恭敬:“无大碍了,只是余毒未清,还需些日子。”

    宋延昭叹息。

    另一边的谢元茂却是长舒一口气,忙要进去看宋氏,却被宋延昭打横拦住:“福柔需要静养,你先不必进去。”

    谢元茂愣住,随即眉宇间浮现出恼火之色:“大哥这话好没有道理,我只见一见,难道便能扰了福柔静养?且她是我的妻室,正该由我来照料才是!”

    宋延昭闻言冷笑:“我的话没有道理?你差点让福柔做了妾室便有道理了?她见了如何能不气,不恨,这般一来还如何静养!”他说完,犹自不解恨,又骂,“你且快些给我住嘴,若不然,我便揍得你不能开口为止!”

    “你……”谢元茂这会也唤不出大哥二字来了。宋延昭生得并非雄壮,可本不是什么弱质书生,又在关外厮混了数年,方才打他的那一拳,便足已证明他的力道。听他出言威胁,谢元茂自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那厢谢姝宁却已经牵着宋延昭的手开口道:“舅舅,娘亲中了什么毒?是谁给娘亲下的毒?若叫阿蛮寻出来了,阿蛮定要那人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她说得极慢,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童音软糯,听上去却带着森然寒意。

    谢元茂低头去看她,却发现自家女儿的一双眼里全无暖意,瞧着他的模样,竟不像是在看父亲。

    他不由后退一步。

    可再定睛去看,谢姝宁却已然转过头去,又同桂妈妈道:“乳娘,百合姐姐去了何处?”

    众人皆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百合来。

    桂妈妈便道:“小姐寻她做什么?”

    “从这去长房伯祖母那,便是我跟哥哥走。也用不了百合姐姐花费的时间。”谢姝宁细细说着,越觉齿冷。“百合姐姐去请杭太医,为何过了这般久才回来?这会工夫。便是走个来回想必也够了。”

    她口齿清晰,桂妈妈听明白了便解释:“天太黑,百合去时又急,路上跌了一跤,将脚给扭伤了,因而这才延误了。”

    话音落,正轻啜着茶水的江嬷嬷跟牵着谢姝宁的宋延昭皆朝她望了过去,眉头紧锁。

    桂妈妈不解,满头冒汗。“有何不对?”

    不对,太不对了!

    江嬷嬷蓦地一气将杯中茶水喝尽,而后深吸一口气,吩咐桂妈妈道:“去将那个叫百合的丫头锁起来。”

    桂妈妈大惊,差点将“为何”两字脱口而出,好在她还未笨到不可救药,方才自个儿又才被怀疑过一次,当下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她仍不敢信,却不得不照着江嬷嬷的话去做。

    在延陵来的众人心中。江嬷嬷皆是个极严苛的人,除了宋延昭兄妹,谁都怕她。

    桂妈妈便匆匆出去事情办了。

    这一回她总算学聪明了,并不直接将事情吩咐下去。而是先将百合哄骗进了屋子,随后悄悄将门“咔哒”一锁,百合就如笼中之鸟被困死了。

    听到声响。百合惊慌失措,在里头将门砸得“怦怦”作响。大喊:“桂妈妈——桂妈妈——作何锁我?”

    可外头根本无人应她。

    江嬷嬷倒想着立刻便去寻她问话,可是她身子吃不消。才从椅上站起身,便差点摔了回去。

    谢姝宁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神医鹿孔就是神医鹿孔,如今才弱冠之龄,照旧医术惊人。当日请到鹿孔来看诊时,江嬷嬷据说只剩了一口气,但鹿孔妙手回春,仍将江嬷嬷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如今,鹿孔已经离了他师父,宋家则出资为他开办了名为回春堂的药堂,让他悬壶济世。

    这件事,谢姝宁并不曾在信中提及,但宋家仍这顺利将鹿孔收为己用。由此可见,江嬷嬷从来都是个有眼力见的能人。

    她想到前世那般桀骜,只为成国公燕淮一人做事的神医鹿孔如今却几乎成了宋家的私人大夫,不由发笑。

    果真是世事无常。

    但如今不是欣喜这事的时候。

    江嬷嬷身子不爽利,她想强撑着,但宋延昭不允。如今宋氏已经暂无危险,但还需江嬷嬷帮着清理余毒,她万不能就此倒下。所以宋延昭便让桂妈妈收拾了屋子服侍江嬷嬷先歇下,好好看着百合,明日一早便叫来问话。

    他自己则好生劝慰了一会谢姝宁后,冷笑着拉谢元茂出了门,去了何处并没有提及。

    只是次日一早再见时,谢元茂眼角一团青影,面对宋延昭时,神色极不自然。

    不过好在眼下,谁也没心思看他的伤。众人的心可都挂在了江嬷嬷身上。江嬷嬷审问百合时,照旧屏退了众人,等到再捋着袖子出来,话便已经问清楚了。

    扭伤是真,却是她自己故意为之。

    其目的不言而喻,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宋氏早些丧命。

    可杭太医她却又不能不请,若不请,宋氏又还有气,她这细作的身份便再瞒不住了。

    还未亮透的天光下,江嬷嬷面色如霜:“老奴昔日便说过,不能叫小姐下嫁此人。这府里的腌臜手段,终有一日会害了小姐。”话毕,不等旁人开口,她便厉声吩咐起桂妈妈来:“将小姐钗环首饰、胭脂水粉尽数拿到这来!”

    正当此时,有人来禀,说是寿安堂来人了。

    来的是春平,见着人,便神色凝重地道:“老太太听说昨儿个六太太病得厉害,急得一夜不曾睡下,天没亮便打发了奴婢来,不知太太可无碍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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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冷心

    她问得真切,可玉茗院中的众人却都未曾搭理。

    静了会,谢元茂才背着脸轻咳一声,道:“回去同老太太说,六太太安好,且让她放宽了心好好休息。”

    话音落,正等着人从里头将东西搬出来的宋延昭便冷笑了声。

    听到声响,谢元茂眉宇间便飞快地闪过一丝紧张之色,随即摆摆手,示意春平快些回去,莫留在这了。春平则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应了,面向众人躬身退了下去。

    然而出了玉茗院的门,她的步子便急促了起来。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寿安堂,也顾不得禀不禀,看也不看守门的两个丫鬟一眼,打起帘子便一头闯了进去。

    三老太太一瞧,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春平是四个大丫鬟中性子最沉稳,最能控制住场面的人,故而但凡这类要事,她都是吩咐春平去办的。但这一回,春平显然失了往日的镇静自若。一张鹅蛋脸发白不提,额上更是遍布汗珠子。

    “说。”三老太太望着她,沉下了脸。

    春平神色紧张,匆匆道:“消息并没错,杭太医并没有察觉症结所在,但奴婢去时,六爷却说六太太无事了。”

    “无事了?”三老太太蓦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似不敢置信,“既杭太医无法探知病因,她又怎会无事?”至多,也不过就是尚且活着罢了,怎会是无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道:“你可瞧清楚了。莫不是老六那小子起了旁的心思,故意说来诓人的?”

    春平忙摇头:“奴婢瞧着不像。六爷到底是喜欢那人的,若真出了事。他定然焦急,不可能一丝痕迹不露。但方才同奴婢说话时,模样轻松,断不会是扯谎。”顿了顿,她斟酌着又道,“只是依奴婢看,六爷怕是挨了那位舅爷的拳脚。”

    三老太太闻言一怔:“挨了拳脚?”

    “是,六爷面上还带着伤。”春平点点头。

    三老太太嗤笑,复又在那张黄花梨剑脊棱雕花靠背椅上坐倒。道:“粗人。”

    春平回忆着方才匆忙间掠见的那张脸,心中不敢苟同这话,却也不敢辩驳,只低下头不吭声。

    两人一站一立,相对无言。

    过了须臾,三老太太骤然惊声问道:“不对不对,你去时,玉茗院里的那伙子人正在做什么?”

    春平被问得愣住。

    “奴婢不知,倒是都聚在了一块。似在商量事情。”

    三老太太冷眼看她,接着问:“可有瞧见宋氏身边那个叫百合的丫头?”

    有些话已经呼之欲出,春平怎还会听不明白,后背上登时汗湿一片。她低声回答:“奴婢不曾瞧见她。”

    三老太太沉默了下来。

    ……

    玉茗院内,桂妈妈则已经领着几个丫鬟,将宋氏的那些物件都取了出来。

    一盒盒脂粉、画眉石、眉笔尽数被搬到了江嬷嬷几人面前。琳琅配饰。衣衫环佩,亦一一取出。

    谢姝宁寸步不离地跟着江嬷嬷。想要看一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以至于她连丝毫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好在这一回,江嬷嬷并不曾将他们逐出去,也任由她跟在脚边。

    宋氏自小生活在骄奢中,对富贵二字习以为常,又喜妆扮自己,可她身边日常用的东西却并不多。

    谢姝宁跟着江嬷嬷亦步亦趋,仔细观察着桌上众物。

    一件件,俱是精致华贵。

    江嬷嬷手上缠了干净的白布,轻手握起一支镂满花鸟的碧色象牙细筒,旋开,里头颜色娇嫩如同春日鲜花,带着芳冽的香气。上等的口脂,脂膏柔滑,香气靡靡。

    谢姝宁连眼也不敢眨,却依旧觉得自己没有瞧清她的动作。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是不紧不慢的,可落在她眼中,却十分难以叫人看明白。边上的人看着,亦是如此。谢姝宁这才真的明白过来,宋延昭昨夜说江嬷嬷是高手的话代表着什么。

    于是,她放弃了。

    便是将眼睛贴到江嬷嬷掌心,她也看不懂这些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的动作。倒不如,去一旁候着为好。

    她遂后退。

    身后立着的是宋延昭跟谢元茂,她毫不犹豫地便朝着宋延昭而去。

    而江嬷嬷则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的验毒之法。

    又一盒画眉石被打开,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摞青雀头黛。谢姝宁发现,江嬷嬷的眉头已经开始渐渐紧锁,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随即又开一盒,里头却是少见的波斯螺子黛。

    谢姝宁记得,其一颗便价值十金,色作青灰,鲜妍醒目,是画眉绝品。

    可此刻摆在她眼前的,竟足足装了数个箱奁。

    她不由震惊。宋家,绝对比她所知的更为富裕!

    正就此时,江嬷嬷忽然让人拿了精巧的小锤子来,将一把玉石梳子砸得粉碎,而后用指尖沾一点,轻嗅。

    随即,她面色大变,但仍未放送,继续一样样仔细翻检下去。

    到全部看过一遍,已是近午时。

    江嬷嬷解开手上白布让人丢进火盆烧了,而后蓦地用阴毒的目光望向谢元茂,直看得他后退数步,面色讪然才移开视线,咬牙切齿地道:“好歹毒的人家!”

    那些东西看似皆正常,又本身便是含着香气的物件,轻易不会被人察觉问题。

    且下毒之人,心机深沉,并没有一气呵成,而是小心翼翼地在数样常用之物上分别动了手脚,这些东西日日用,一道使用,便成了刁钻的毒。又因为毒性发作得慢,并不起眼,等到真的察觉到时。恐怕便是丧命之时。

    谢姝宁听完,骇得腿软。

    谁会想得到?

    谁会想到!

    便是百合。她也觉得痛心不已,措手不及。

    从延陵带来的人中。除蔷薇之外,她皆是再放心不过……又因为先前痛失了白芍,众人皆伤心不已,哪里会去想这群人中是不是有细作!然而百合又是何时开始的?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谢元茂哑着嗓子问道:“是百合下的毒?”

    江嬷嬷见他便不悦,听到他这般问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摔了桌边上一管口脂,怒道:“这府里谁恨小姐?你难道不知?竟问得出这话!百合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过是被人唆使!你可知。百合被人许了何?许了让她做你的妾!”

    上赶着要给人做妾,这种人江嬷嬷觉得自己说着都污了舌。

    彼时在延陵,谢元茂同宋氏感情甚佳,又是在宋家,他身边无妾无通房,也无人敢插足两人。宋氏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是等到了年纪便放出去成亲嫁人的,这般多年,也从来不曾有人动过旁的心思。可如今百合这丫头却是实实在在打了他们的脸。

    江嬷嬷怒气难消。

    只为了做妾,竟就敢谋害善待自己多年的主子,这种人死不足惜!

    她转身便要让人将百合拖下去打死了事,险险被宋延昭给拦住了。“嬷嬷先别急,如今可是在京都。”

    江嬷嬷迟疑着,终是没有继续执拗。

    然而当天夜里。百合便被人发现在房中“自缢”而亡。

    宋氏也终于开始痊愈。

    见了宋延昭跟姜嬷嬷又哭又笑,忆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更是愧疚伤心。江嬷嬷在一旁听了些,恼得不行。又骂她:“小姐你也是二十好几,做了母亲的人,怎地却一日笨似一日?我当日如何说的?不让你上京,您偏不听,不听也就罢了,左不过老奴舍了命陪着您一道来,您却又抛下老奴自个儿带着小少爷跟小小姐走了,您是想要生生急死老奴呀!”

    宋氏抱住她嚎啕大哭,“嬷嬷,阿柔知道错了……”

    听到她哭,江嬷嬷又心疼不已,可她不会说软话,只能陪着她一道唉声叹气。

    谢姝宁在边上瞧着,亦跟着红了眼眶。

    见了舅舅跟江嬷嬷,母亲才终于彻底卸下了心锁,似重活了一遍。

    宋延昭则有些受不住,生怕自个儿大老爷们也跟着落泪,忙唤了跟着一道哭的谢翊出去,哄他去了。

    正出门,却发现谢元茂脚步踌躇地立在门口打转。

    宋延昭便笑,“哟,谢六爷的事可是办妥了?”

    谁都知道,这府里恨宋氏的人不外乎三老太太跟陈氏,且也只有她们才能允百合那样的条件。然而到底没有证据,哪怕百合还活着,一个贱婢的话,也断没有办法作为证据,因而他们并不能在明面上做任何事。

    可是这口气谁咽得下?

    宋延昭便逼谢元茂同宋氏和离。

    谢元茂自然不答应,扬言便是宋延昭打死他也不成,事情闹得极僵。

    宋延昭恼了,恨不能直接带着宋氏母子三人离京,却到底不能这么做。

    “大哥,你容我见一见福柔吧。”谢元茂低声下气,悄悄看一眼跟在宋延昭边上的谢翊。

    谢翊抹着眼泪,拉拉宋延昭的手,又是苦恼又是无奈地道:“舅舅,为何不让爹爹见娘亲?”

    他年纪太小,还不知事。

    宋延昭不禁语塞。

    谢元茂便乘机又道:“大哥,发生这些事,我也不想,我已知错了……”

    “不准!”宋延昭断然否决。

    就在这时,江嬷嬷从里头出来,皱着眉看看谢元茂,鄙夷地道:“小姐要见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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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决裂

    谢元茂闻言,欣喜若狂。

    宋延昭则满脸不高兴,还待要阻,却看到江嬷嬷做了个不要阻拦的手势,只得忍下了。

    等到人进去,江嬷嬷却带着谢姝宁走了出来,一边俯首对她道:“小小姐暂且先自个儿玩会,晚些再来看小姐。”她是宋氏的乳娘,自小看着宋氏长大,如今便是众人皆改了口叫宋氏太太,她也依旧只肯用小姐称呼。

    谢姝宁听着,心下感慨,江嬷嬷来得太及时。

    可这会,宋氏发话要见谢元茂,她哪里放心得下,便想躲在里头旁观,但宋氏不允,江嬷嬷也不答应。她只能先行出来。一旁的谢翊见了她,倒是吸吸鼻子,将面上泪痕抹去,上前来牵她的手,小声道:“爹爹可是同舅舅吵架了?”

    说话间,他几乎贴在了谢姝宁耳畔,可话却仍旧被宋延昭给听见了。

    宋延昭便笑,让月白跟丁香先带着俩人下去。

    谢姝宁低着头,无奈至极,跟着两个大丫鬟走了。

    而宋延昭则同江嬷嬷在无人处交谈了起来。宋氏发了话,要单独见谢元茂,江嬷嬷便是想留下,也无法。宋氏骨子里的执拗,便是她这个亲近的乳娘也没有法子更改一丝。若不然,当初宋氏也就不会自己带着孩子进京。

    她想着昔日往事,重重叹口气,看着宋延昭这几日一直不大好看的面色,道:“大少爷,您差不多该动身了。”

    “我放心不下福柔跟两个小的。再多留几日吧。”宋延昭正色听着她的话,摇了摇头。“既然已经来了,也就不在乎这几日。”

    江嬷嬷面上冷厉渐消。换了副愁苦的模样,劝他:“本就是冒险,如今能走还是早些走为好。”

    宋延昭却不赞同:“已过了三代,当初又改头换面得彻底,如今只要我们小心些,麻烦也不会自己寻到跟前来。”

    可话音落,江嬷嬷却激动了起来,急急道:“万不可掉以轻心!若非当年局势凶险,昔日老太爷也断不会背井离乡。让后代尽数改作他姓。如今虽过去了多年,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祸端迟早还得再起。”

    宋延昭沉默。

    过了良久,他才道:“若眼下便能带着他们一道走,便好了。”

    江嬷嬷苦笑:“只怕小姐并没有要走的心思。”

    “什么?”宋延昭大吃一惊,“她难道还想留着被人害了性命不成?”

    “小姐不是孩子了,有些事,她心中有数。”江嬷嬷虽一见宋氏便骂了她一通笨。可心里却明白宋氏。

    宋延昭却想不明白,眉头紧皱,道:“嬷嬷,依我看。有些事还是告诉她为好。呆在京里,终归是不像话,我亦不能时常来看她。如何能放心?”

    江嬷嬷听了,却不直接回答。反倒说起了旁的,“自榆关入京。远近于延陵,可您却为何宁愿绕路先赴延陵,也没打算直接入京?”

    话毕,她便不再说下去了。

    然而宋延昭已经听明白。

    因为他们自一开始,便将他赴京一事,当做是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事。即便他口中说着那样的话,似蛮不在乎,可他清楚得很,京中盘踞多年的那些世家一旦察觉,随即引发的腥风血雨泼天而来,他定然难逃一劫。所以他必须先回延陵,将事情处理安置妥当才敢悄悄入京。多少年了,宋家人连京都附近都不敢靠近,如今这一代唯二的两个人,却都已身处风暴中央。

    也莫怪江嬷嬷会怕,会担忧。

    有些事,甚至从一开始除了家主外,便只有江嬷嬷几个家生子知情。

    宋氏这个迟早要出嫁的闺女,没有知悉的资格。

    而这,也恰恰正是酿成眼下这一切祸端的源头。

    可事已至此,又该如何跟她说?按江嬷嬷看,已是不能提了!

    谢家虽是京中新贵,根基浅薄,但同诸多世家都脱不开干系。宋氏入了谢家的门,便不易脱身。这一点,他们很清楚。可宋延昭不甘心,他亦懊恼,若当初不救谢元茂便好了。

    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连连叹气,沏了盏茶一口喝尽。

    两人一时无话。

    内室中,宋氏同谢元茂,亦相对无言。

    宋氏披着深绿色缎面袄,面色苍白,垂首靠在炕头,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上。

    自谢元茂的角度望去,他只能瞧见宋氏一侧尖尖的下颌。他看着,有些出神。宋氏虽是身形娇小纤细的江南女子,可从来都没有瘦成这副模样过。下巴上的圆润弧线似乎彻底消失不见,只余下叫他莫说的锐利锋芒,显得极冷。

    她在等着谢元茂开口。

    谢元茂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见宋氏丝毫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的意思,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轻声唤她:“福柔……你身子可好些了?”

    宋氏手中握着一支发簪,闻言头也不抬,将手中发簪遥遥递给他,道:“这东西,你且收回去。”

    谢元茂一看便愣住了,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这簪子原是当年宋氏诞下龙凤胎后,他特地寻了延陵最好的金匠,耗费多日订制出来的,天上地下,唯有一支。簪子的尾端,刻了行极细致的篆书。上书五字——此生不负柔。

    然而此刻再看,于宋氏,这五个字是笑话。

    于他,却是委屈。

    谢元茂满心不是滋味,觉得自个儿委屈得要命。

    他并不曾将她抛在延陵,再不相见,亦不曾对两个孩子冷言恶语,甚至也从未觉得自己变了心。他一直都是欢喜她,竭尽全力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呀。他究竟。在何时何地,负了她?

    这次中毒之事。是他错,他明白。可这又不是他让人下了的毒?

    他只一次未护好她,难道便要被直接打入地狱,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当然不肯接下这枚发簪!

    可他不接,宋氏便一直保持着递出簪子的动作。

    僵持了会,谢元茂终是捱不住,声音苦涩地道:“你将这簪子还我,可是当真要同我和离?”

    宋氏抬起头,一双眼明亮清澈,只带了薄薄血色的唇微微开合。声音喑哑:“若是,如何?”

    “我早便说过,我不允!除非我死,否则断不行!”谢元茂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一来他心中本不愿意,二来众人都逼他就范,他自然愈加不肯答应。若答应了,他还有什么骨气可言?

    然而这一回,宋氏却像是看穿了他,蓦地冷笑了声。“六爷别怕,妾身不会同你和离,便是哥哥一再要求,亦不会。”

    笑意是冷的。声音亦是冷的。

    听得谢元茂瞠目结舌,这样的宋氏,他还是头一回见。

    明明不久前。眼前的人还是个会扑进他怀中哭泣的柔弱妇人,虽时有强硬。却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冷戾的一面。他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半响才挤出几个字来:“这便好……这便好……”

    可是这话才出口,他便听到宋氏笑了起来,“六爷放心,妾身会跟着你,至死方休!”

    最后四字被她咬得重重的,骤然没了南边自带的软糯悦耳,反倒是猛然间变得犹如利刃。

    在鬼门关打了个转,活了下来,可宋氏却觉得自己已然死过一次。

    弥留间,也让她彻底觉悟。

    且不论谢元茂答应不答应和离的事,长房几位也绝不会答应。

    他们因了她跟白氏的旧交,才一力让她守住了自己的正室之位,安安稳稳地坐住。而今,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看到了希望,怎么会舍得放她走?

    ——困局。

    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困局。

    因而她自醒来,便不曾想过和离之事。

    可既走不得,也就休怪她今后不贤良淑德了。

    不等谢元茂开口,她忽然将手中簪子往地上一掷,便又低下头去:“六爷带了这物,回去吧。”

    谢元茂被她的几句话说得茫然不知所措,呆愣愣地弯腰捡起了发簪,口中一片酸涩。

    与卿结发,故以绾发之簪明志。

    而今,这枚发簪,却冷冰冰地仰在他的手心里,钗头上的字,似在讥笑他。

    谢元茂嘴角翕翕,方要开口,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江嬷嬷扯住胳膊拽了出去。

    “六爷请回,小姐该歇了。”

    谢元茂恼火地盯着江嬷嬷,握紧了簪子要再进去,却被赶上来的宋延昭一把拖了出去,“你既无法照看阿柔,那留着做什么?”

    谢元茂不满,大声喝道:“我怎不能照料?这是谢家!这玉茗院是我的院子,难道我能不能留还要大哥说了算?”他终于将心中憋着的不满之话尽数说了出来,说得这般袒露,甚至忘了给自己留些脸面。

    宋延昭听了,神色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扭头便走。

    “大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谢元茂见他走,面上不由浮现懊恼之色,可人已走远,他只得苦着脸大步离开。

    庭院一角,正坐着背书的谢翊瞧见了,忙出声喊他:“爹爹——”

    可那抹背影仍旧越走越远。

    谢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颓丧地丢开了手中书册,“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谢姝宁捡起书,冷静地拍拍他的背,摇头道:“是我们不要他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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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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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介绍: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闺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