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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易鼎txt下载     易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 暗流(下)

    文阳府,地处蜀地南部,下辖本有七县,现在只有五县:开明、兴山、东岚、正定、汲水。

    总户口不到一万五千户,按原本朝廷的划分条例,是小郡之地。

    此时,李显也正在启程,赶到城门口五里处,同行的,还有五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甚至派了知府李刚,以显隆重。

    “大人,我们迎接的是王校尉大人?”一个队正忍不住问着。

    “这是大帅之命,你我遵从便是。”李显有些不耐烦的说着:“不要多问。”

    这阵可真是把他忙坏了,又要处理府中事务,又要筹备仪式诸多事宜,现在迎接着王守田,又是他去。

    不过,能与这王守田多亲近一番,倒也是别人求不来的机会。

    他细细斟酌了一番,觉得这次出行,虽是辛苦,却也不是半点好处没有。

    这样想来,渐渐也就心情顺了。

    李刚年在三十左右,是李显的族叔,身形高瘦,穿着知府的官袍,目光落在远处。

    六月底了,两道河流交叉穿过文阳府,潺潺流过,灌溉两岸良田,形出大片沃原,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物产丰饶。

    田野一片片,田野之间不及的地面上,长满了牧草。

    李显说着:“看时辰,应该到了。”

    李刚露出一丝笑意,淡淡说着:“大帅托付此子,此子必有过人之处,我们多等片刻也无妨。”

    不过,这话才落,就见远处的官道上隐隐漂浮着尘土,再过片刻,就可看清十余骑向这边缓缓行来。

    “下官汲水县令王守田,见过大人!”从马匹上,翻身下来一个年轻人,先行礼说着。

    王守田是从七品,此人是正五品,理应该行礼,当然,如果王守田正式成为嗣子,那哪怕李刚官位再高,也要反过来向王守田行礼。

    “您就是王守田王大人?真是年轻俊杰!”李刚带着笑意,连忙扶起:“不敢如此大礼,不敢如此大礼。”

    王守田又和李显相互拱手行礼,分别见过。

    李刚仔细打量,只见王守田一身县令官服,由于远程赶来,神情有点疲惫,可是眉宇之间,英气逼人,的确是青年才杰。

    王守田也打量着,这见此人顶上云气凝聚,本来按照他的官位来说,应该是五品,是浓郁的金黄之气,但是现在看来,却是红气云集,只有黄气丝丝而生,显然他真正的权威格局,只有从六品到六品之间。

    想起大帅一年前,也是这样,只是黄气多些,就若有所思。

    相互见礼后,李显上前,脸上带着笑,很是客气的说着:“王大人,这次下官奉大帅之名,将一个消息来与大人知晓……”

    停顿下,见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便说着:“还是到车内再说吧!”

    “……好,请。”即便是前世时,李显也未曾对自己这般小心翼翼过,于是王守田立刻证实了这个可能。

    一行人上了二辆车子,只片刻工夫,心里念头便飞快闪过许多,这车子却是开蓬的马车,可以看见着外面的场景。

    李显在车上,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李大人,你这是……”王守田忙微微侧身,未完全受对方这一礼,心里明白,嘴上却问着。

    “王大人,这次大帅急召你来,就是立你当嗣子,所以才派了李知府也来迎接……你到了府里,就立刻见得大帅。”

    随后,便将这事,细细与王守田说了。

    虽是早有预料,这一世,这事情依旧使王守田惊喜。

    王守田只呆住片刻,便询问起王遵之身体,对这事,却不再多提了。

    从事情说出,李显便暗暗观察对方反应,却见对方只欣喜片刻,面上便恢复过来,暗暗称奇。

    他自是不知王守田前生今世之事,只道此子果然镇定,有大将之风。

    “王大人,这事已经向众将发布,您这几天最好在府中休息,以免外出有事端,影响了二日后的典礼。”李显忍不住提醒着。

    王守田对他的提醒很有些感激,李显前世投李承业,王守田对其一直心里难免有些芥蒂存在。

    可现在看来,人家前世那也不过是择良木而栖之。

    如今重来一回,自己情况已较前世大有改善,此人未必再会投了那李家。

    于是,道谢说着:“多谢提醒,本该如此。”

    大队开出,在长街上经过,一阵阵马蹄和车轮磨擦的声音,引得了众人纷纷张望,议论纷纷。

    “这不是李知府大人吗?”

    “那二个是谁?”

    “这是李显大人,大帅身边的人。”

    “还有一个呢?”

    “……我知道,这是王守田王知县,上次就是他斩了陈翔,前几天又斩了吕济,夺取太素县。”

    “嘿,还真是了得。”

    一组五十人组成的队伍,徐徐开入面向节度使府的道路,沿途不时有着议论纷纷,而一些酒楼上,更有着一些人凝神观看着。

    此时的文阳府,表面看上去,一派祥和平静。

    内里,却是暗波流动。

    城中静心庵

    “当!”悠扬的钟声,从庵内传开来,这静心庵原本是一家小庙,得了节度使夫人二十年的扶持,现在已经有数十间房舍,有五座大殿,占地面积三十亩。

    阵阵梵呗诵经之声,悠悠扬扬传来,传遍寺院。

    平台石阶出入口,还有着僧兵守卫。

    一处大殿,佛龛前放了一个大香炉,燃着的香木散发出丝丝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

    一个贵妇人,正跪坐在佛前诵经。

    这时,一老妇人从外面匆匆进来,一眼看到那贵妇,忙走过去。

    “事情打探的如何了?”见这老妇人走到近前,贵妇低声问着。

    老妇人忙弯下腰,在贵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遵之竟敢如此!”听完老妇人所说,贵妇面容上,顿时浮现出怒气,她全身颤抖着,好一会,终是平静下来。

    脸上带着冷笑,自言自语说着:“王遵之,你真是好狠的心,竟然真的要收个外人来继承偌大家业,二十载夫妻情分,竟比不上一外人。既然你无情至此,也休怪我无情无义了。兰嫂,命那几人,今晚就行动。”

    “诺。”老妇人垂下头,低声应着。

    这老妇人出去后,贵妇又诵起经来,她的表情轻松许多,像是下了决心一般。

    这老妇人,从庵堂出来,就直奔城中一地去了。

    可刚走到半路上,就被人给拦住了。

    “我是大帅夫人乳母,尔等谁敢拦我!”见拦住自己,是一队全副盔甲亲兵,老妇人顿时有些战栗,直接搬出夫人来压对方。

    不想对方往两旁一闪,一青年男子走到她面前,淡淡说着:“大帅有请。”

    这男子,老妇人自然认得,正是大帅驾前最受宠信的李显,见他到此,便知事已败露,顿时瘫倒在地。

    李显朝左右一摆手,立刻有两名士兵上前,架起她,将其塞入一辆事先准备的马车。

    这队人马很快撤了。

    半日后,一份资料,摆放到了王遵之案前。

    王遵之仔细看了,脸上现出自嘲苦笑。

    “大人,这些人均已招供,您看……”

    “将她笼络之人,尽数除掉,至于她,你就不必管了。”王遵之这时,反而平静的说着,语气有着看空一切的淡漠。

    “诺。”李显不敢多问,退了出去。

    待众人都出去后,王遵之拿起了密报,忍不住咳嗽起来,这咳嗽不断加重,直到手帕上满是鲜血。

    “暴毙吗?一辈子的夫妻,何必到这地步呢?”咳嗽完毕,王遵之似乎已经咳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有一丝苦笑浮现在脸上。

    原想着这夫人只不过是为人骄横,却真未想到,她竟真的想动手,想让王遵之暴毙。

    这大位是从夫人父亲手中传承,再说又是府里女主人,夫人手下自然有几个敢于效死的人,夫人通过兰嫂命那几人今晚就行动,就是在药里混上一些东西。

    这些药不是毒,但是以现在王遵之的身体,却大可能一夜暴毙。

    若果真被其得逞,莫说这继承之事将受影响,便是这镇上众将和李家,都立刻会动手,整个镇里就分崩离析。

    如此多事之秋,这妇人居然恶毒如斯,她以为还是二十年前,还能掌握局面?

    只怕她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就有心废掉她,却毕竟是一场夫妻,又痛失三子,再加上当初其父对自己有知遇提拔之恩,思来想去,这口气王遵之终是忍下了。

    但这件事,却也让他终于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什么可坚持了。

    “来人,唤钱五娘来!”

    片刻后,一个中年女人前来,行礼。

    “二日后,本镇举行嗣子典礼,不想夫人高兴过度,中了风,过世了,实是可惜,本镇很是痛心,安排日后合葬之礼。”说到这里,王遵之又咳嗽起来:“……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钱五娘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呆了片刻,她终于磕头说着:“明白了……还请大人照顾我的孩子。”

    “放心,你的夫君和孩子,都有赏赐,下去吧!”王遵之浮现出无奈的神色,疲倦的挥了挥手。

第三十八章 叮嘱(上)

    门开了,一个侍从作出恭迎的姿态,请他进去。

    王守田进去,心中有些恍惚。

    只见身处一间书房,这书房很大,按照现代来说,有上百平方米,却极是清幽。南部一架驾紫檀书橱,满满的书籍。

    西首一张书桌,上面堆积着一卷卷文书,前世,自己也在这书房中批阅着公文,决定着全镇的大事。

    “田儿,到这边来。”一个声音说着,说着,这人甚至站了起来,这时,王遵之又是一番气象。

    只见他身子挺得笔直,不知道为何,隐隐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龙虎之姿。

    王守田凝神看去,只见王遵之此时,气相大变,原本只有着红黄之气,现在却红气几乎全部转化成金黄之气。

    这也许是文阳镇最近气数大增的原因,但是更多就是回光返照。

    王守田心中浮现出伤感。

    自然世界,日落时,天空短时间发亮。

    人将死时神志突然清醒或短暂的兴奋。

    同样,气数灭亡前,会有短暂的繁荣。

    少年青年中年行运,都是好事,但是老年最忌行旺运,往往导致运大压命。

    这时,王遵之又坐到书桌前,向他招手说着:“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王守田移步过去,来到王遵之前。

    此时,王遵之精神很不错,眸中带着晶亮的神光,看了他好一会后,才微微一笑,说着:“不愧是我王家千里驹,不过数月工夫,你已有如此成绩,文阳府交于你手,我也算放心了。”

    “大帅知遇之恩,我永不敢忘。”王守田单膝跪地,向王遵之叩谢知遇提携之恩。

    “以后就不必再说这些话,只待行了仪式,你便可改口,换个称呼了。”王遵之受了他这一礼,让其起身,在自己身旁坐下,有些伤感的说着。

    王遵之看着眼前年轻人,愈看,愈觉得和自己年轻时很像,当然,这更多是心理作用。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有了这个儿子,想起记忆中那个贤惠的女子,王遵之语气越发轻缓了。

    “大帅,家母身体甚是康宁。”王守田恭敬回答的说着。

    “那就好,那就好,她是有福气的人。”王遵之点点头,不过此时,说实际,什么都比不上儿子,这一说就罢,又仔细看了上去,一脸不舍。

    他自知时日不多,这时看上去,只见儿子穿着官服,佩着长剑,气宇轩昂,神态从容,虽然脸上尽是恭敬之色,但英气勃发,却是遮掩不住,心中的欢喜根本无以言表,只觉得自己终还不是两手空空。

    看见王遵之露出欢喜莫名的神色,王守田只觉喉咙乾涸,吞咽困难,眼中都有些发红发酸。

    王遵之平静下了心情,亲切说着:“我欢喜你的神态和眼神。”

    王守田微微一愕,却听王遵之说着:“刚毅,热诚,大志,你可知道,当年我也有这神态和眼神。”

    “乱世军中,看多了人杰,嘿嘿,惊才绝艳、运筹帷幄、风度翩翩、刚毅果决的,都多的是,你说原本大帅,为什么看上我?选我作继承人?”

    “就因为我还有着热诚和大志,没有完全变成冷酷和野心。”

    “亲冒矢锋、南征北战,绞尽脑汁,生杀予夺,这等镇帅多的是,可是为何不成大器,就是因为只有野心而无大志,只有算计而无热诚,如此怎能得大运恩泽万民?”

    王遵之说到这里,自失的一笑说着:“可惜,大帅看错了我,我才能不足,不能造就大器,只守了这片基业,无法寸进,辜负了大帅的期望。”

    在王遵之的心中,对不起大帅的,只是这点,至于夫人的事,虽然已经下令赐死,却也不觉得有错,死后见了大帅,也是何愧之有。

    王守田抬头望去,只见王遵之脸上,一现即敛深深自嘲苦笑,只觉得心中不由一痛。

    见这神情,王遵之也觉得自己说多了,摇头失笑说:“我召你来,本是要告诉你,我已经决意立你为嗣子,我和大帅的大志,就由你来继承了,可是看到你,却忍不住心中高兴,故对着你说起心事来。唉!可能我真的老了。”

    王守田按捺住心情,说着:“谢大帅,我一定继承二代大帅之志,统一蜀地,统一这乱世的天下。”

    这是他第一次吐出了真言。

    王遵之倒反而一怔,统一蜀地,这倒可以说,统一天下,却是王遵之连想都不敢多想,听了这话,不由一惊。

    下一刻,王遵之仰天长笑,状极欢畅,片刻,才指着王守田说着:“你这小子,不想有此泼天大志,若是以前,我必怒而斩之,以免给我王家惹上灭族之祸,可是看你所作所为,都是固本培元之举,又懂正奇相济之理,也许你还真有这一线机会。”

    王守田刚才才说出这话,就暗中后悔,现在听了,舒出一口气。

    王遵之又想起一事,说着:“在你之前,我还曾收过一名义女,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但未必见过其人,仪式那日她会和承业一同前来,到时,我给你们兄妹引荐一番。”

    “诺。”王守田低下头应着。

    幼凤啊,她和李承业,成了他一大宿敌,他怎么可能未见过。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世,他与妹妹,倒还真的未曾见过。

    在书房内,二人闲谈许久,王守田前世便与这王遵之父子一场,重活一世,自是相谈甚欢。

    对王守田,王遵之越发满意了。

    又接到了情报,这宋氏已收下聘礼,王遵之心情顿时大快:“仪式,就定在二日后,镇内所有主将主官都会前来,还有皆是府内大族,到时候,你就可和他们定下君臣名分,我也放心了。”

    “到时候,不但授你嗣子之位,也授你义从军指挥使之职,你觉得如何?”

    义从军指挥使,都是由大帅亲自担任,王守田心中一惊,这指挥使之职,就是六品,现在自己还难以掌控。

    声望和名分都有了,但是器不足,这时心中一动,就求官说着:“大帅,这等大事,当然由你吩咐,只是听闻您原本有过宣德大夫之职,我愿请之。”

    王遵之心中一动,这宣德大夫,就是当年自己在大帅时,确定为继承人前的官职,现在再赐给了他,就是传统了。

    “不错,你攻占了太素县,不可无赏,我就封你为宣德大夫之职。”

    这宣德大夫之职,并无多少实权,但是其器就是正七品,王守田大喜,磕头说着:“多谢大帅!”

    这一应下,就见顶上金印猛的发生变化,不过此时当然不及细看,王遵之心情甚是愉悦,却突然咳起来,越咳越是厉害。

    王守田忙唤人进来。

    早有人去请医官,因有医官就住在府上,只片刻工夫,人便已至。给王遵之检查过后,医官就说着:“大帅,你不能操劳了,要立刻休息。”

    王遵之挥手,让王守田下去,才说着:“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保我一年,我就别无所求了。”

    “大帅!”医官不由喊了一句,见大帅无力挥手,他只得退了下去。

    当天,王守田便住进了大帅府。

    王遵之将其安置在离自己住所很近一处院落。

    一路行来,有侍女引路,这见路途门楹修洁,花园姹紫嫣红,环境清幽。

    到了一处院前,这院子虽然不大,但陈设物件具是上品,望其格局,竟是这府中,仅次于主家所住院落之地。

    派去服侍他的下人,皆小心翼翼,对王守田甚是殷勤。

    “你们退下吧!”王守田说着,心中有些纳闷,前世自己还拜见了夫人,这次大帅提也不提。

    等下人皆退下,王守田凝神自观,只见顶上之气,竟在这片刻之间,已经稳定了。

    金印盘旋,里面容器扩大了不少,里面白红之气不断翻滚着,外面白气不断渗入,而这些白气,又丝丝转红,每转红一些,就似乎浓缩了许多,空出一片区域,这时又有白气涌入填充。

    红气不断转深,这实是大变化,并且其气生机勃勃,仿佛欲以冲天而飞。

    等气完全变成赤红,就意味着稳坐了县级大位。

    下一步就是赤红转黄,若是完全能转成金黄色,这就是“五品黄堂”称呼的来源。

    文阳镇节度使,名义上是四品。

    要知道,本朝定制,文阳镇虽然是小镇,也赐一旌一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三纛(大旗),威仪极盛,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节度使的僚属,都由节度使辟举,然后上报朝廷批准。

    这节度使的品级,就是正四品,可是由于战乱和人口的原因,实际真正气运只有从五品左右,自己正式成为嗣子,只要再突破一级,从六品格局,就算在命格上还有些差距,但是相差不远,就可坐稳嗣子大位了。

    王守田观此气相,心中暗暗思索着。

    躺于塌上,又想起自己前世宿敌李承业。

    想到仪式这日,李存义和李承业,以及众将也将前来观礼,那时,再仔细观看这些人的气数,到时候才可未雨绸缪。

第三十八章 叮嘱(下)

    王守田入府,迎到了节度使府,这消息当然传播出去。

    而此时,开明县的县衙中,也接到了大帅的调令。

    李存义接到消息,并没有什么举动,照样日常处理公文,并且按制准备迁移。

    此时长夏流火,就算是黄昏时分,也很是炎热。

    县**正中,却有一株大大的碧槐,枝繁叶茂,枝叶大伞冠盖一样伸展开来,使院中满地浓荫,映得人眉目皆绿,甚是清凉。

    此时,李存义摸着碧槐,不由叹息,就在这时,数人脚步从容而入,为首的,却是李承业,后面跟着一人,是个中年人。

    这中年人大概四十五岁左右,剪裁得十分得体的青衫,脸上有着细密的皱纹,只是眉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带着一种潇洒的气度。

    到了院子,看见着父亲摸着碧槐,李承业就“啪”的一声跪下:“儿子惹了祸端,请父亲大人治罪。”

    当年李存义当到县令时,这碧槐已经枯萎,不想当了之后,这碧槐死而复活,长的葱郁茂盛,类似华盖,这就被视为吉兆。

    现在父亲摸此碧槐,含义当然就知道了。

    “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李存义笑了:“区区田纪之事,哪引得大帅动怒?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李存义当然不知道前世的事,不知道前世自己还是安居开明县,掌握李家根基。

    这时却说着:“大帅要传嗣,自然要为嗣子未雨绸缪,我李家在开明县已经十数年,当的时间太长了,就算没有田纪之事,也会移县,你不必内疚。”

    这话说的有道理,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而且,你不将田纪小儿送出,这我很欣赏,若是你这样干了,以后我李家谁敢投奔?你知道大节,不以小利而造大错,父亲很欣慰,你起来吧!”

    李承业暗透一口气,伏身一拜,起来了。

    见气氛松了,李存义却改容说着:“说正经事,施先生,业儿,你们都找张凳子坐坐,我们合计合计!”

    施先生是名字是施维行,跟了李存义二十年,是李存义真正信任的谋士,这时一笑,说着:“主公,这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还是过去了?我们商量一下,总有办法。”

    待几个人坐好,李存义才笑的说:“就是这样,今天叫你们议议,业儿是我的儿子,施先生呢,是我半师半友,相知二十年,平时多借重智谋……”

    说到这里,李存义有些感慨,顿了一顿,又问着:“大帅的留后,已经表了?”

    “表了,已经派使者去了朝廷。”施维行拿着一个扇子,拍了几下,说着。

    节度使多于临死时遗表请以子弟为留后,也有节度使死后,军中拥立他的子弟或大将为留后,这留后的意思就是继承人。

    朝廷有时予以承认,随后即正授节度使,有时不予承认,另授节度使,而这往往导致战争。

    从这事上,看出大帅决心已定了。

    “施先生,你觉得朝廷会批准留后吗?”李存义问着。

    “很难说,朝廷已经衰微,大权渐渐由魏越来掌握,魏越此人有龙虎之姿,最近加快的篡夺朝廷大权,现在已经当到了扬州牧、征北将军、大司马,批与不批,由此人来决定,说不准啊!”

    魏越,少年时家贫,父被乡人所杀,魏越十八岁手刃父仇,被当时县令刘温所奇,特别赦免,并且步入仕途。

    以后参与四次大战役,都取得了战功,累年提拔,掌握兵权。

    据说此人有龙虎之姿,有奇骨,眼有紫眸。

    李存义听了,良久又叹息一声:“魏越有此才,有此遇,却只私之小利,遂使朝廷渐渐而沉……”

    “主公,这事我们插不了手,不过现在这事已经成了定局,我们只要考虑如何应对,这时大帅还在,我认为任何事都可妄动,免的有倾覆之祸。”

    李存义静静听着,一声不吱,目光幽幽思考着。

    “我们现在,关键是表明态度,拥护嗣子登上大位,并且迁去太素县。”

    “太素县毕竟还是大县,有四千户,就算听说嗣子迁移了千户,也有三千户,并不少了,而且,地处前线,主公你有军政大权,可便宜行事。”

    “主公数代,已经积蓄了人望和吏员,只是不得军权而已,这事短时有损,长期来说,却掌了兵权。”

    “大帅一去的话,就算嗣子表现不错,要掌控也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可趁此扎根基,练精兵,甚至建大功。”

    施维行阅事既多,深沉练达,这时说的明白,让李承业点头称是。

    李存义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说着:“扎根基,练精兵,说的容易,只是很难,我想明白了,大帅真是果毅啊!”

    “太素县一失,柳朝义初上位,必不能允许,我们上任,就会遇到柳镇全力反扑,就算有城墙之护,也是岌岌可危啊!”

    “主公,自古要成事,哪有不冒险之理,就如鱼跳龙门,跳上者腾龙,跳不上者摔的粉碎,这不是常理吗?”施维行这时格格一笑,说着,从牙齿缝里透出寒气:“少主的官位还太小,一营才百人,但是若是有一卫,就可图之了,这嗣子来路不明,与我们也无深交,只怕未来有祸端,但是此时大帅还活着,再怎么样英明果决,也总有二十年君臣情分在内。”

    “我们一要表忠心,二要建功——让少主建功!”

    “让业儿建功……”李存义微微一怔,呆了半晌,已经明白了,问着:“这步,是不是走的太急了?”

    以李家的潜力,要是让李承业建功,并不难,关键就是反应。

    施维行这时,起身一提袍角“扑通”一声跪下,说着:“主公,除非您放弃三代大志,不然的话,现在有进无退。”

    “大帅已经在未雨绸缪,移县合并,现在镇内一半已经掌握在手,也移交给嗣子,这嗣子若是普通人还罢了,可观其举策,其才不在大帅之下,又和我们李家没有任何情分,这以后占了君臣名分,或削或迁,或贬或提,就可玩弄李家在鼓掌之上,只有日削月损的份了。”

    “等削无可削,也许就可一纸赐死。”

    “现在这步,一退就万劫不复,就算存活,也只是一小臣了,若是要进,就只有乘大帅还活的时候,为少主建功,以观大帅反应!”

    “大帅若是不封赏呢?”李存义踱着步子问着。

    “我们李家平时还不算桀骜,大帅和主公又有二十年情分,正常情况下,少主建功,总能升赏一卫——县里有三卫,相互权衡,大帅不会不许。”

    “若是不封赏,就说明杀机已重,我们李家只怕要立刻以最坏的打算来应变。”

    “业儿,你听见了?你是我的嫡长子,这情况也不隐瞒你,你说现在怎么办?是进还是退?”李存义目光幽深,摆了摆手,看着儿子问着。

    “……”李承业不想在这时,出了这个难题,额头密密沁出汗来,片刻之后,咬着牙,说着:“请父亲大人助我!”

    “好,果是我李家的儿子,既然决心已下,就不要瞻前顾后。”李存义目光灼灼看着儿子,又看向施维行:“施先生,你给我写文,上文支持嗣子登位。”

    “安排家中力量,调查柳镇的情况,来一次大胜,赚取战功,观看大帅反应。”

    “将金银和盔甲调出,船队也要准备,一旦有不测之祸,我们李家立刻拔族而起,离开此地。”

    “天下大着呢,我们有私兵有财货有人手有气运,地下祖宗也会庇佑,难道真找不到起家之地?”

    李承业见李存义如此决心,为了他作到这地步,不由泪流满面,深深伏地,哑着嗓子说着:“父亲大人放心,孩儿必不辜负父亲的苦心!”

    就在这时,外面有敲门声,有人传禀说着:“大人,有消息!”

    三人都是一惊,各自回座,李承业连忙擦了眼泪,作出从容之态,李存义喊着:“进来!”

    一人进来,行礼:“大人,府里传来消息,王谢氏听闻要举行嗣子典礼,以承家祭,非常高兴,不想夫人高兴过度,中了风了,现在昏迷不醒之中!”

    这情报一出,三人都不由脸色大变。

    李存义坐在墩子上,一动不动,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许久,李存义方伸欠了一下,嗓音有点喑哑,嘿嘿一笑:“大帅真是好手段,好手段,相识二十年,今日才见识了真颜色。”

    说着,起步度着,口中吟着。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这含义真是十分值得玩味,世态炎凉,杀机四伏都在其中。

    李承业听着父亲歌吟,仔细玩味着,一时间竟然痴了。

    他自出生后,就天赋聪明,学经学史一日千里,又有不少人投奔而来,因此的确有着心满之心,可是现在这些时日的观摩,特别是今日的交谈,使他顿有着怵目惊心的感觉,眼界大开。

    天下岂无英雄?草莽多是龙蛇?

    这成龙之路,布满荆棘。

第三十九章 观礼(上)

    汲水县

    按照规划,是一年二熟,冬小麦10月播种,5月底6月初成熟收割,而水稻接下去就是种植,到10月再种冬小麦。

    也可以换成冬天不种,而种植二季水稻,但是这就太紧张了,要在清明时前后种植,夏至到大暑夏收夏种,寒露到霜降收完晚稻,而冬天就无所事事,时间和人力安排也不平衡,不取。

    汲水县初建,由于开垦的原因,稻麦同时种植,现在稻收割后,为了统一安排,以及收割有些拖延,就不准备再种一季水稻了,已经责令种上黄豆,到了10月收获时,统一种上小麦。

    汲水县主薄薛远去了太素县,赖同玉领导着全县进行农忙,到了六月底,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

    这天,天才刚亮,远处就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汲水河通至汲水县城这条道上,尘土飞扬,有一队骑兵赶过来。

    片刻,出现了,这是十数骑兵,一身悍气,面上带着少许倦容,却丝毫不敢懈怠,马速极快。

    为首的人,二十五岁左右,整个人带着精悍之气。

    太阳初升后,还没有来得及开门,这队骑兵已是奔至汲水县城外,齐齐勒住战马,战马嘶鸣声,甚是响亮,一时传出极远。

    “来者何人?”这队骑兵的到来,使得城上守军立时警惕起来,早有人报于长官知晓。

    片刻之后,在此时值勤的副队正何七,已赶到城上。

    走到城墙处,俯身向下观看几眼,何七已是眉头忍不住一挑,高声喝问起来:“你等是谁?”

    听到城上喝问,下面骑兵中立刻步出一骑。

    正是为首的青年,他催动黑马,向前踏踏踏行出几步,这才抬起头,朗声说着:“我是文阳大帅府黑衣卫队正韩阳,此番来到汲水县,是奉大帅之命,前来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在汲水县内,自是人人皆知所指是谁,不过因战事初毕,汲水县守军却警惕的很。

    城上喊话副队正何七,斟酌片刻,又高声问着:“你说你是大帅府黑衣卫的,有何为证?”

    “这是腰牌,它可为证。”自称韩阳那人掏出一物,高高举过头顶,晃了晃说着,可惜这物却只能近观,方能辨其真伪。

    上面沉默片刻,不一会,副队正何七又说着:“这样吧,你可入城,他们需在外等候,容后再议,如何?”

    “可。”

    “既是如此,你先令他们退后一里,我再开门迎你进城。”

    “请稍等片刻。”冲楼上人一拱手,那韩阳立刻掉转马头,冲身后这队骑兵说着:“退后一里,原地等候!”

    “诺!”闻此,队中有一人向左右一挥手,骑兵立刻掉转马头,在大约一里处停下,原地歇息起来。

    这时候,吊桥缓缓放下,城门方被打开。

    韩阳纵马入城,他刚入内,吊桥便高抬而起,城门又复关上。

    对此,韩阳倒很是理解,此地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若是守备松懈,方才奇怪。

    “果是韩队正,在下何七,适才失礼了,还请见谅。”进城后,副队正何七检查过他身上腰牌,随后归还,面带歉意行礼。

    “无碍,职责所在,本该如此。”韩阳笑笑,并无责备之意。

    副队正何七见对方未怪自己,倒是松一口气,问着:“韩队正此番前来,是拜访老夫人?”

    “正是如此,我等奉大帅之命,前来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在城中吧?若在,请速带我前往,我有要事与老夫人详谈。”想到自身使命,韩阳无心再谈,说着。

    “那城外黑衣卫弟兄……”

    “无碍,让他们在那里等候,不会让他们等太久,少许之后我便会离开。”韩阳阻止住何七说着。

    见韩阳着急面见老夫人,何七自是不会阻拦:“既是如此,我便让人带韩队正前往府衙。”

    看向左右,指一人说着:“火长十三,你去给韩队正带路。”

    “诺。”随后这人牵一马,与韩阳动身赶赴府衙。

    这被唤做火长十三之人,虽是普通士卒,骑术却也算得上合格了,见此,韩阳不由暗自佩服,之前便听人提起过,说是汲水县内这支初次建立不久之军队,很是骁勇善战,可心中却难免轻视。

    再如何了得,不过一新县之兵,多取自流民,怎敌得过府城精兵?

    可今日一见,却有些改观,此地不仅治理得当,并且戒备森严,城中巡逻士兵,个个有些本事,虽然比不上府兵,却也不是软蛋了。

    大帅选择之人,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建县训兵之能,已是了得了。

    想到这里,这韩阳眼中浮现出几丝思考之意,而火长十三,却是个沉默寡言的,一路上,一言不发。

    待他开口时,已是到地方了:“韩队正,请稍候。”

    在一府宅前,火长十三翻身下马,对韩阳说着,韩阳点头,目送其进府。

    他站在这座府衙前,仔细端详。

    此地虽是县令住所,却不显奢华,宽敞雅致有余,而奢侈不足,少主倒非喜奢之人,而这,又是一优点。

    这时大族子弟,又有几人不喜奢华?

    便是王家李家这般有着名声的人,在这方面并不节制。

    人分几等,等等不同,有钱有地位之人,纵是享受,只要不到那天怒人怨地步,便不会被人诟病。

    汲水县初建不久,正是发展之时,若王守田依旧讲求奢侈,纵然不会有人说些什么,却也只是平庸,落了下乘。

    如今,看来,却是他之前多想了。

    少主看起来却有自制,这府衙建的只是高大敞亮,用度上却很是平常,整体看上去,不似官家府邸,倒有些似是军营了。

    黑衣卫是大帅嫡系中嫡系,只有二百骑,韩阳虽只领五十骑,却也和当日贾斗一样,都是果毅校尉,并且是核心的实权派,再上去,就是营正和骑将了。

    正想着,火长十三已从里面走出来,对他说着:“老夫人已在厅中等候,请。”

    “有劳了。”朝对方一拱手,韩阳迈步入内。

    并非是他平易近人,这火长十三与他之间,地位相差甚是悬殊,可较之于他,这人可能却是王守田原班底。

    纵是区区一个火长,日后未必不能举用,这道理韩阳又岂会不懂?

    在火长十三带领下,很快,便来到厅前。

    在外稍做停顿,韩阳认真整理一番衣装,这才步入厅中。

    一进入此厅,眼前便豁然开朗,此地倒是布置雅致,几个竹兰,摆在厅中,空气中,有淡淡花香弥漫。

    在上座,有一中年夫人坐于那里,旁边立有一侍女模样妇人,皆看向自己。

    想必那贵妇人,便是王氏老夫人了吧?

    韩阳低下头,朝上行礼说着:“文阳大帅府黑衣卫队正韩阳,见过老夫人。”

    “快快免礼,老身不过一妇人,当不得韩队正如此大礼。”上面王氏说着。

    韩阳却依旧将一礼做足,这才平身。

    “不知韩队正这番前来,所为何事?”

    之前听火长十三禀报的,也不甚详细,又想到可能与自家儿子有关,于是老夫人率先开口问着。

    韩阳神情恭敬的朝上一拱手,说着:“不瞒老夫人,韩阳此番前来,正是来接老夫人、少夫人以及其他家眷,赶赴文阳府。”

    “赶赴文阳府?”这话倒让上座老夫人心里一惊:“莫非是田儿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无需惊惶。”韩阳解释说着:“大帅已决定收王县令为嗣子,派韩阳来此,是迎几位去参与此事。”

    闻此言,王氏一时愣住了,一时间,面上表情,有些复杂。

    许久,方说着:“老身知道了,请问韩队正,我等何时动身?”

    “若是方便,稍做准备,即刻动身。若是迟了,怕赶不上时日。”韩阳说着。

    王氏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请容老身片刻工夫。”

    “自然。”让人带韩阳下去休息,王氏老夫人坐在那里,沉默片刻。

    转头看了看旁边面现惊喜之色的荷桂,老夫人叹的说着:“荷桂,去将少夫人和素儿找来。”

    “诺。”荷桂知是这家人有事欲商量,忙应声,下去了。

    只一会工夫,赵婉便与苏素儿一起而来,二人给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忙将二人唤起,说着:“不必多礼,我有一事,要与你们商量。”

    “婆婆,请说。”赵婉大概已听荷桂提及了,并不惊讶,眼底有喜色浮现,却依旧顺从的应着。

    “是这样,适才大帅派了人过来,接田儿家眷赶赴文阳府观礼,这次田儿被大帅唤去,是一件大好事。他已被大帅选中,欲收其做嗣子,我等过去,便是去观礼。婉儿是田儿媳妇,自是要去的,素儿,你如今也算是王家人,是否与我们一同去观礼?”

    老夫人看向一身淡雅,容色清丽的少女。

    苏素儿笑盈盈说着:“若是不嫌弃,素儿自是您去哪里,便跟到哪里。”

    “我的好闺女,我怎么会嫌你呢?”听到这话,老夫人顿时笑弯了眉眼。

    自从前几日,这素儿初露一手医术,治好老夫人多年腿酸之症,这老夫人待她,便越发亲热了。

    一旁赵婉见了,微微垂下眼眸。

    “婉儿,你速去收拾一番,一柱香后,我等便出发赶赴文阳府。”正自发呆之时,老夫人已是吩咐下来。

    赵婉忙应声,说着:“是!”

第三十九章 观礼(下)

    出发时,已近午时。

    王氏于一辆马车中,静坐养神,在她身侧,坐着是素儿。

    后一辆马车内,赵婉和两名丫鬟好奇的掀开车帘一角,一路观看。

    除这两辆马车,随老夫人一起出行,还有八个当地骑兵,以保证老夫人的安全。

    出城后,十数个跟随韩阳而来的骑兵,正在原地等候,虽只有十数人在此,却鸦雀无声,个个好整余暇,神态沉毅。

    见此,跟出城骑兵,不由互相递个眼色,都是佩服,不愧的大帅的亲兵,的确凌驾于自己之上。

    “走,准备返回。”韩阳满意的看着,发出了命令。

    “诺!”只一声令下,这十数人便立刻翻身上马,几分钟就调整完了状态。

    “老夫人,人已集合完毕,是否这就赶赴河岸那边登船?”见此,韩阳一勒马,又赶到第一辆马车前,在车窗旁停下,轻声问着。

    牙将里有桀骜不训的,当然也有忠诚温顺的,韩阳就很有着忠诚的意识,既然这些人是少主的家眷,当然就要安排妥当。

    “可。”里面传来温和女声。

    韩阳点头,朝队伍一挥手,这支队伍这才开始行进,速度不快不慢,保持匀速。

    至于为何这般晚才出发,却是老夫人需安排下家中事宜。

    这次出行,需停留多日在外,家中女主又皆在出行名单中,不安排下终是不成。

    在这半日之内,县衙内已是安排妥当。

    留守在汲水县的仆人甚多,跟随老夫人赶赴文阳府,少之又少。

    老夫人如此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一路上奔波,本就匆忙,奴仆若是男丁,倒还好说,若是女眷,多了却是累赘。

    再者,此番前去是受邀观礼,带人多了,安排上,也会麻烦些。

    本就不是喜好摆谱,老夫人这次出行,除赵婉和素儿,只带三个女仆,以及八个当地骑兵。

    这八个骑兵,也是赖同玉担忧安全,和军队商量了,选出来护卫女眷,老夫人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带上。

    因已至午时,出发前,众人早已饱餐过一顿,所行方向,正是汲水西岸。

    从这里通往文阳府城,走水路,从汲水河路行进,路程最近,也最安全。

    一行人出城后,便浩浩荡荡赶至汲水河边。

    一只大船早已于河岸边等候着,行到近前时,船上有人下来,向打头的韩阳见礼。

    韩阳转头,向王氏解释说着:“老夫人,此乃我等来时所乘之船,船家是大帅府亲信之人找寻来的,很是安全、宽敞,您和少夫人及其他人等可安心乘坐。”

    “韩队正真是有心了。”王氏温和点头。

    这时,由于汲水县已经太平,不是前线,不少商人沿河而行船,虽然谈不上游弋如鲫川流不息,也是时有看见。

    素儿走到河边上,凝视着水面,这水面平静缓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她的眼中,汲水河底,有着一丝丝宛然丝线的气流,这就是此河的龙气了。

    王氏感觉到了身旁素儿异样,却只道是她想起了过往之事,不免替素儿叹息,这孩子自到王家,对她很是恭敬孝顺,可令她感到揪心的是,这孩子的家人消息,却始终查询不到。

    这般遭遇,加上乖巧懂事,令老夫人越发心疼此女,时间久了,二人相处,真是情同母女。

    感受到素儿异样,老夫人只得叹息一声,拍拍对方纤手,安抚的说着:“素儿,莫怕,上船之后,你就呆在舱里,不要随意走动,必不会有事。”

    老夫人虽是误会了,却也是关心她,素儿听后,低头轻轻应了。

    韩阳看了她一眼,困惑此女身份,看她衣着,不是仆人,可据知少主又并无姐妹,而平妻也只一人。

    此女身份,还真不好猜测。

    不过,久盯主家的一个未婚少女,自是不是很适宜,只看一眼,便转过头去,安排王氏一行人上船。

    王氏在素儿搀扶下,率先步上船去,赵婉被丫鬟服侍着,紧随其后。

    县衙内还需留人照看,这次荷桂并未跟来,改由素儿陪在老夫人身侧。

    上船后,众人很是满意,正如韩阳所说,这船甚大,可容纳五十人,连马车和马匹都可以开到甲板上。

    这次出行,汲水县出十数人,文阳府护卫队有十数人,有三十余人,韩阳将几名女眷安置到一敞亮房间,其他大多挤在一起。

    船上有简单饮食供给,倒也不甚难吃。

    难得素儿随身携带些许果脯,给老夫人食用,倒让老夫人连连夸赞细心。

    一旁赵婉少时随父母远行,也有些见识,讲了些小故事哄老夫人开心,这一路行来,倒也并不枯燥。

    到文阳府时,已是举办仪式前一天,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只待观礼之人到来了。

    迎接他们的,还是秘书郎李显,这人最近可所谓操劳了,午后,立于城上向远眺望,终是见到一队人,从远处行来,并非寻常路人。

    “你们随我下去迎接。”细一想,便知是谁到了。于是,对身旁两亲信说着,李显下了城墙。

    待他来到城门处时,这队人马已赶到近前。

    带队的正是韩阳,身后是一队骑兵,以及两辆马车。

    “韩队正,后面马车内,便是所请客人?”李显看看后面,笑的问着。

    韩阳在马上一拱手:“正是,不负大帅之命,人已安全护送到了。”

    李显走到第一辆马车前,见这辆马车与后一辆略有差别,显得更豪华些,便知老夫人即在此车中了。

    于是,便带着一丝恭敬说着:“里面可是老夫人?下官李显,是大帅府秘书郎,前来迎您入城。”

    “有劳李大人了,不知我儿守田可在?”马车内传来一个女声。

    “老夫人,由于现在情况特殊,少主基本上不出府,此时尚不知您到来,我这便命人去通知。”说着,叫来一人,耳语了几句。

    那人应了声“诺”,骑一马,飞快进城去了。

    李显随后对马车内说着:“老夫人,我已命人赶去通报少主,这里离大帅府不远,待我们入城后,怕是便能在府门前见到他了。”

    “真是麻烦李大人了。”

    “老夫人无需客气,若是可以,这便入城,您看如何?”李显亲切恭敬的姿态,立刻令老夫人对他心生好感。

    “就依大人所言吧。”

    “请老夫人再等片刻,一会即到。”这时,已有亲兵为李显牵过马来,他随即翻身上马,作亲卫状,对前面韩阳说:“韩队正,这便入城吧。”

    韩阳只得点头,应声。

    虽心中难免腹诽这李显太过钻营,可李显是大帅亲信,只好忍了,命人继续前进,一行人很快入城。

    文阳府,大帅府邸

    此时,王守田已接到消息,说是自己母亲媳妇已至文阳府,等他来到府门前,车队已经到了。

    一眼见到母亲被搀扶下车,王守田忙赶过去,行大礼。

    “我儿,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只离开数日,不过在汲水县时就未曾久聚,此时一见儿子竟消瘦一圈,王氏不免心疼。

    王守田却说着:“母亲大人,您赶路过来,累了吧,等歇息过后,你我母子二人再详谈,如何?”

    “就依我儿。”王氏也确是觉得乏了,于是点头说着。

    亲自搀扶着母亲,王守田专门回头,寻着了赵婉,微微一笑,而赵婉也接到他递过那关切目光,心里不由一暖。

    因大婚消息传来而有些难过,不能说一扫而光,也是少许宽慰。

    她只是一平妻,丈夫在将来自然娶大妇进门,掌管家务事宜,不过有着平妻的身份,只要丈夫情义在,生活便能很不错,不会受到正妻的欺压。

    苏素儿跟在后面,退后了赵婉二步,目光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在她的眼中,前面的这个男人,只是十日不见,就有了巨大变化,上次见时,还只是略带红气,可现在已经凝聚出一片赤红。

    这感气之术,实际上许多炼气士都有,只是无法和真人一样,能洞察前龙后脉,能查知根源和走向,也无法看出具体的形态和印记。

    素儿身为龙气化身,自然也识这点,只是却也不知为什么有这些变化,心中很是震惊,不过她很快便将这神色收敛起来,只跟在赵婉身后。

    心中暗想:“这王守田,或许真是真人所提之潜龙,若非如此,怎会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异变,再等等,再看看。”

    身为汲水龙气的化身,她是汲水,汲水非她,她只是汲水的一丝元神,却没有力量掌控汲水全部龙气。

    要等慢慢成长,也许要花千百年,但是若是能扶得龙廷,就可在十数年数十年内,就成长出强大的元神,彻底掌握汲水龙气,而成为龙神。

    到了这地步,她就和一般的社伯土地不同,就有了根基,以后倒不必太在意人道变迁,无需香火也可长存。

    但是这潜龙的事,一旦失败,她这丝龙神,只怕就难以再掌控汲水龙气,只能变成地府鬼神,等于连降数级了。

    由不得她不谨慎。

第四十章 再世为人(上)

    节度使大殿

    这是节度使府最大的大殿,非大事不启用,前後迥廊,石栏隔离,今日和往昔不同,两排穿着甲胃黑衣卫,由殿门的长阶直列而下,显的威严。

    许多马车到了大殿前,就下马,李承业带着王洁庭从马车出来,今日王洁庭换了一身新衣,显的玉洁高贵,款款而来。

    前面,是李存义以及李刚,都是长辈,李承业稍退二步,向两人躬身行礼。

    李刚正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道路传来,和旋风一样卷至。

    众人一齐色变,在这传承嗣子的关键时候,谁敢横冲直撞?

    李刚冷哼一声,看了上去。

    只见十数骑,到了场地,终是勒马,矫捷跃下。

    为首一人,四十岁左右,看上去就是大将,脸上菱角硬如铁,双目锐利,而在后面,十数骑形相各异,但好整余暇,气定神凝,显是精锐。

    “是长策都大将赫义。”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而在这时,正在楼上换了礼衣的王守田,正巧看见,不由生出怒意来。

    牙将桀骜,这是不需要说明的事实,但是前世也罢了,这世,自己先是败中求胜,夜斩陈翔,又是堂堂正正击杀吕济,而在自己继承嗣子的关键时,这人还是如此无礼!

    一瞬间,王守田心中,竟然浮现出一丝杀机,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历代开国大将难以善终了。

    这样桀骜,这样掌握兵权,若是纵容,岂不是太阿倒持,给这等人废立大权?

    按捺着心中怒意,听候着传令。

    片刻,有近侍上前:“少主,是时候了。”

    王守田点了点头,步履声响起,一步步向前,这时,大殿里,已经有着众多人在,一眼扫过,下面各人云气翻滚,各有根基气运,王守田心中,突然一阵恍惚,曾几何时,自己也经过这次开局。

    等王守田在前方站定,大殿突然静了下来。

    这时,王遵之又是一番气象。

    这时,他穿着节度使大服,跨步而来,龙行虎步,充满着慑人的气度。

    王守田凝神看去,只见金黄之气云集氤氲,竟然隐隐有着龙虎之姿。

    群将群臣都一时为威严所慑,行大礼。

    这时,王守田特别凝视而看,只见分成文武二班,武将之中,长策都大将赫义列在首位,只见此人顶上红气云集,也透着一丝丝黄气,但是却又有丝丝黑气混淆在其中。

    其次是沙成都大将张允信,顶上赤红之气充满,也是不凡。

    黑衣卫主将丁虎臣第三,红白之气翻滚。

    下面就是各卫主将了。

    文班之首,是李刚,这人顶上红气云集,也透着一丝丝黄气。

    其次就是李存义,王守田特别凝视上去,只见此人顶上红黄之气翻滚,却更胜李刚一层了。

    下面几个县令,只是一看。

    李承业此时,在武将的最前排处,神态恭谨,这样看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和上次一样,整个金黄气聚而不散,现幢幡状,丝丝吉气自幢幡垂下,笼罩全身。

    除此之外,还有少数女眷也随行,在大殿一处侧应着,王守田就看了上去。

    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女子,只见这女子神态柔婉,顶上云气也不是很大,但是一根淡紫气的本命气冲出,连接着李承业。

    殿堂中,竟然不知道为什么,素儿也混在里面,虽然躲在了王氏和赵婉后面,但是还是进来了。

    素儿眸亮寒星,落落大方,暗中扫射着,第一次看见这样多有气数的人,也不由暗中惊叹,人类集气数,凝气运,果是如此。

    又细细看了几眼,突然之间盯着李承业,以她的心态,也不由“咦”的一声。

    她也能感觉到李承业身上的幢幡之气,这气现在虽然被大帅压制,却也是场面上第二人,更让她惊讶的是,这有着非常熟悉的感觉。

    地脉龙气,而且还是比她还强的地脉龙气!

    脉的本义是血管,地脉就是大地里的血管。

    这山川中流动的能量,就是龙气,当然这里也分阴阳吉凶,话说这天下龙脉,来源就是数支,而汲水河所带有的龙气,就是分支中的末流了,和同族同支的,当然有感应。

    而李承业不知为何,也抬起头来,正好和她的眸子对上,这视线相交,龙气相感,素儿不由心头一震,心神浮荡,几乎不能自制,只是痴痴相看着,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这时,王遵之在上面,左右四顾,见到众多熟悉的面孔……想起当年,自己才继大位时,何等意气勃发,雄姿顾盼。

    可是转眼之间,繁华落尽,蹉跎一生,雄心已去。

    不过转眼之间,他就把莫名的感怀拉了出来,不动声色扫看群人,说着:“今日召集汝等,却是有大事宣布!”

    看着下面个个面孔,淡淡说着:“本镇欲收同族侄子王守田为嗣子,汝等有异意不?”

    养子和义子,有的改易姓名,有的不改易,但是这只是父母子女的个人关系。

    而嗣子,顾名思义,就是有继承之权,并且名登族谱的儿子。

    颜师古注:“嗣子谓嫡长子当为嗣者也。”

    会昌《慕统军墓志》云:“子三人,嗣子阳,长子恒得,次子德长。”

    所谓嗣子,一般就是嫡长子来担任,庶出之子虽年长于嫡出,而不得为嗣子,若其人无子,可过继一子,立其为嗣子,此子,同样有继承之权,视同于嫡长子。

    因此,嗣子仪式,自是和一般认一养子女不同,不仅要入家庙,亦有诸多礼仪事宜。

    处于王遵之的地位,更是等同于全镇的继承人,不但是家事,也是最大的政治,因此按制,还要礼仪上问过群臣无异意才行。

    这时,李存义第一个站起:“少主英武过人,斩得陈翔、吕济等大将,可为肆子,臣必拥戴少主为嗣子。”

    李承义立刻上前,说着:“微臣附议。”

    李刚李显等人,也立刻应着:“臣等附议。”

    片刻之间,文官已经全数表态,众人把目光看向武将,乱世藩镇,以武夫为贵,这最后还是要获得他们同意。

    这时,黑衣卫主将丁虎臣第一个上前表态:“末将恭领大帅之命。”

    沙成都大将张允信,也上前一步,说着:“臣无异意。”

    这时,就是长策都大将赫义了,无论大帅还是众人,都盯着他,只见他脸上肌肉一跳,看了一眼王守田,说着:“能杀了陈翔和吕济,也算是大将,某没有意见。”

    听了这话,王遵之仰天长笑,状极欢畅,片刻后说着:“既然如此,王守田,你上来,本镇就收你为嗣子,赐名弘毅。”

    这弘毅就是有着任重而道远的意思,也寄托着大帅的希望。

    王守田只觉得心中一跳,前世可不是这个名字,而且守田与弘毅,意义也完全相反,当下,就上前,三拜:“孩儿王弘毅,拜见父亲大人。”

    这父亲二字听到耳,王遵之顿觉得心中一松,心中充满着喜悦,说着:“吾儿起来,来,站到我面前。”

    又对着下面的众人说着:“那汝等就拜见少主,行大礼定下名分吧!”

    这时,事已成定局,下面数十人都拜下:“臣等拜见少主!”

    下面数十人,各有云气气数,几乎汇聚成一片,这三拜九磕之礼,才一拜一磕下去,说时迟,那时快,王弘毅只觉得心上被人猛刺一针,剧痛难当,几乎要大叫一声,硬压着下来,浑身一震,神思恍惚!

    群臣跪拜没有看见,一直注意着王遵之却是一惊。

    就在这时,第二个一拜一磕,王弘毅却感剧痛更烈,顶上云气已经炸开,心烦意乱,手脚已经微微颤抖。

    第三个一拜一磕而下,几乎觉有人觉得一根还不够,用三根尖针,往自己的心中猛然刺入,一阵剧痛立使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迷过去。

    不过,王弘毅本是地球上修士,自修自悟神魂不灭之术,这刺痛虽是激烈,关键是迅雷不及掩耳,没有想到,才如此明显,这时他虽然眼前一黑,却也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若是此时失仪,就算大帅也救不了他!

    当下猛的一提精气神,只听“轰”的一声,顶上云气翻滚,一根淡黄色的本命气猛的冲出。

    顿时,剧痛消除了大半,清醒了下来,这时群臣才三拜完毕,只听上面清清如玉的声音传了下来:“各位请起!”

    “谢少主。”群臣站了起来,看了上去,只见少主虽然有些脸色苍白,显是激动缘故,却落落大方,显出一股英气,的确有着少主之姿。

    王遵之刚才见到他颤抖,心中大惊,这时就松了一口气,缓缓说着:“吾儿,你既是嗣子,接受众官大礼,我这就封你为义从军副指挥使。”

    本来王遵之想直接授于义从军指挥使,但是王守田,不,王弘毅请求只授副指挥使,王遵之考虑到义从军没有副指挥使,现在儿子当副指挥使,实际上也掌握此军,自己兼着给他保一程,也就答应了。

    “谢父镇大人!”这时,王弘毅也不推辞,磕头应了。

    这一应而下,顶上金印变幻,副指挥使就是从六品的官职,这时正好,只见一印扩大数倍,带着肃杀之气,而这时,原本恩泽在上的红气,一股而下。

    只见金印中,红气氤氲,丝丝黄气生出,顿时生出威仪来。

    这时,素儿“啊”的一声,突然之间,宛从梦中挣扎醒来,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涌上一阵虚弱,几有着再世为人的感觉。

    ————

    从善如流,主人公还是叫王弘毅好了,特此修改

第四十章 再世为人(下)

    继承仪式,自是极为隆重。

    第一步接受群臣跪拜是关键,定下君臣名分,其次就是回家庙祭祀先祖,改名于族谱上,从此就是王遵之的嗣子。

    家庙极近,殿上仪式完成之后,直接入家庙祭祀先祖。

    王弘毅本就是王氏一族中人,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若是收外人为嗣子,首先还要过族人一关,便麻烦许多,因此过继或是收嗣子者,大多从宗族中择其一人。

    因之前发生过破坏事件,这次仪式前,王遵之派重兵守护此地,务必不让有心人靠近,倒是免去了外人动手脚之可能。

    想到前世被收为嗣子盛况,王弘毅每每想来,也是有些感慨。

    当日之自己,是多么意气风发,以为从此以后,大权在手,根本没察觉到,来者宾客中,捧场之人,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庆贺,多少人是存着心思前来。

    可笑当时自己,还信以为真,现在想来,真是愚蠢之极,幸而他又重活一次,现在却是要谨慎行事了。

    特别是刚才,心被刺痛,这实在让王守田莫名其妙,心中震惊。

    难道是穿越的原因,继位时发生了主弱臣强的格局?

    李家龙气不甘受辱压制和攻击着自己?

    可前世不记得有这个过程啊?

    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考验,不过自己还是撑过来,终于和李家父子定了君臣名分了。

    拜家庙时,出了大殿,向里面行去,天气晴朗,偶有风至,清爽之极。

    王弘毅身着华衣,在侍从带领下,只一会,便到了家庙前。

    大殿上人多,现在这里也同样人满为患,这些都是王家的族人,这地方极大,可步入此地时,却声音甚低。

    地非市井场所,是家庙这等严肃之地,因此人人自律。

    王遵之早在侍从护卫下,来到此处,见王弘毅到了,面现笑意,朝他一招手。

    “父亲大人!”王弘毅走过去,恭敬行礼,说着。

    “我来为你引荐一下,这位便是我王家的族长,你的伯父,我想,你们怕是未曾见过面吧?”

    其实,王弘毅走过去时,便已认出了这位是王家的族长——王明圣。

    前世王明圣对自己并不满意,因此二人接触并不算多,可也绝对算的上熟悉了。

    现在,情况有些不同了。

    眼见着这位长者,清俊的脸上有着一对丹风眼,三绺长须垂于颌下,在面对自己的目光之中,带着满意之色,这可是前世没有过的事。

    王弘毅于是走上前,很是恭敬的给对方一礼,口中说着:“见过伯父!”

    “你果真是年轻有为,难怪被收为嗣子!”王明圣看着,很是欣赏的点头说着:“以后你要多多扶助家族。”

    之前,不曾见过王弘毅时,这王明圣便对此子很是满意,现在见了,越发满意了。

    难怪王遵之会选收其为嗣子,此子气度,着实不俗。

    言谈风雅,相貌俊秀,气质更是沉稳,尤其是与自己交谈,竟似是相交许久一般,令人不得不赞叹。

    在言语间,王明圣对王弘毅和颜悦色,很是亲近。

    仪式很快开始,在家庙里,就不是王遵之主持,而是族长主持着,族长见人聚的齐全,一声令下,各房按照辈分,男左女右的站好了。

    “诸位,我族合计二百十七人齐聚于此,我王氏一门传承千年,豪杰英俊之士辈出……今日列祖列宗在上,我族嫡系王遵之,收王弘毅为嗣子,这是大事,特以祭祀!”

    族长说话完毕,男子入了家庙,由族长主持带领大家祭祀了祖宗,跪拜之后,王遵之这才出场,当着众人面,正式宣布,收王弘毅为嗣子。

    由他亲自执笔,将王弘毅族谱宗谱进行一番修改,将其名字,郑重其事记录在自己一脉之下。

    自此以后,王弘毅一脉,正式归入王遵之其嫡系子嗣中。

    最后,还念了一篇骈四俪六的祭文,并且分成二份,一份点燃,一份恭谨的寄放在神案上,这就是告之祖先。

    而王弘毅再上前磕头行礼,祭祀完毕,磕头时,还有丝丝赤气漂浮而上,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也是祖先的庇佑了,这就意味着,在家族的谱中,他正式归到王遵之一脉。

    随后,又进行了一些祭祀,进行的很是繁琐,足足忙了一个时辰。

    在家庙祭祀后,这场很是隆重的仪式活动才算是正式结束。

    重新有了子嗣继承,王遵之心情自然大好,消瘦些的面容上,也泛出淡淡红晕。

    下面围观族人中,有不忿者,有嫉妒者,有欣然者。

    不管那些观礼人想法如何,这王弘毅继承人身份,已成定局,嗣子大典,举办的很是圆满,待仪式结束后,文阳府城内,已是一片喜气洋洋。

    下面,就是赐宴的时间了。

    中午时分,上百席陈列在大殿,极尽丰盛,虽然这时大部分人已然是饥肠辘辘了,但是向大帅和少主敬酒后,才能开动。

    这酒席也有规矩,诸有身份的亲族为一圈,县级以上的官员和大将,又是一圈,下面就是附带的亲属和一般官吏了。

    这分配时,少许出了点问题,就是同样算是王遵之姻亲的李氏一族,却明显被大帅冷落了。

    原本就算是县令,却也能和李刚知府级同一档次,现在却按照县令级别来安排,座席就次了几席,而传闻中很受宠爱的大帅义女,也只按照辈分,安排就坐于王氏族人席中。

    王弘毅母亲和平妻,均被安置在前席上,一时风光无限。

    这种强烈反差,便是普通人也该感觉到了,更何况来到这里,都是精英。

    政治上,排名排席,本是强烈的信号,于是李氏一族,在这场典礼上受到注目无数。

    人人均在想,这李氏一族到底为何会失了大帅亲睐?

    本来就暗波涌动的仪式上,越发多了窃窃私语之谈资。

    不过大帅自是不理,一声令下,宴乐开始了。

    只见酒到中席,文官武将,都上前贺词,武将还好,这些文官都搅尽脑汁,上了一些华章,制造些热闹的气氛。

    王遵之喜笑颜开,就在这时,王弘毅起身,向着王遵之贺表,说着:“今日大喜,儿有一诗奉上,恭拜父亲大人安康!”

    王遵之眉头一动,露出一点惊讶和喜色,又有些诧异,说着:“吾儿有何诗,快快吟来,给我听晓。”

    这时,群席静了下来,就有人露出惊异、迟疑、诧异的表情。

    王弘毅从容起身,朗声说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幽思难忘。

    何以价优,唯有屯谷。

    这句话,有着对岁月的感慨,有着名将落寂之感,上接古之王者知寿命之不长,故并建圣哲,以贻后嗣之意,许多人不解,但是李刚李显李存义等人,一听就明白。

    这是向大帅致意啊!

    还没有等“轰”然叫好,只听王弘毅又继续清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联系着上段,这“忧从中来”,就不是及时行乐,而是要及时地建功立业,抒个人之情,发愁时间过得太快,恐怕来不及有所作为,因此求贤若渴,听到这里,众人不由凝神听了下去。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只听王弘毅最后清唱,特别是“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句,真是声绕大殿,余音不绝,一曲完之,整个大殿都一片沉静。

    这是借歌而发,忧其时光短暂,要建功立业,又苦于得不到众多的“贤才”来同他合作,而有着“求贤”之心。

    嗣子才登位,这诗就是开场首篇,已经向天下人显示了志向和求贤若渴的心声,这就有着强大感染力量。

    王弘毅歌完,看这大殿上一片沉静,针落有声,众人目瞪口呆的情形,心中不由一阵大快。

    这诗是曹操所作,他以贤相周公自居,王八气就没有太暴露,但是整个诗内,建功立业,求贤若渴的心声,以及心怀大志,治国按邦的宽宏气度,也已经显示出来。

    为了一炮打响,争夺气数,王弘毅花了不少时间,问了不少诗人文人,知道这首诗这个世界没有出现过,才一鸣惊人。

    片刻,大帅王遵之才醒悟过来,大赞一声“好!”

    显然正合其心。

    这时,群席轰声哗然,李刚就首先起身举杯笑的说着:“大帅,少主有此诗,必可轰传天下,这是大帅的洪福,当是本镇之幸,当饮之。”

    “正是,正当如此!”下面应声如潮,连连举杯。

    李存义和李承业父子也不得不举杯,心中却是一片沉寂,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诗以咏志,可见格局,这给的压力,就沉甸甸,如巨石一样了。

    而在这时,远远角落里的素儿,眸光流动,惊讶的看着台上的王弘毅。

    刚才王弘毅气数大变,红气云集,黄气已生,她是看在心中,已经惊疑不定,心中既觉得这应了“潜”字,才有这命格变化之举。

    而李承业龙气氤氲,很明显又是得了蜀中地龙庇护,又得了“龙”字。

    这时闻到这诗,更是心情漂浮难定,这诗本身就代表着大气数,能集人才,能招贤士。

    那,这蜀中潜龙,到底是谁呢?

第四十一章 终定(上)

    开明县县衙,自打李氏父子归来后,便陷入到死寂当中,本来温和有礼的李承业,这几日,有些喜怒无常。

    向来有威严的李存义,就更让下人小心翼翼了。

    与文阳府城热闹喜气情况正相反,自从观礼归来后,李家人皆沉默许多。

    这并不意味着,上面发下来的迁县消息便能压得住,只几日,整个县城均已传开,李家,要迁移出开明县了。

    一时之间,县城内人心浮动。

    夜已深,李存义书房内,却烛光仍亮着。

    儒雅的开明县知县,此时正就坐于书桌前,面现倦容。

    在他面前,展开着一份文书,上面内容,虽然已经不知道读了几遍,却还是触目惊心,使他感觉好象有剑刺心一样。

    “……开明县知县李存义治政宽厚,甚得人心,本镇甚重之,特转为太素县县令,县衙众官可随之。李承业年少有为,特赐正九品营正之职,归属太素县。”

    “……燕山都宣武校尉陆忠成和钱信,各率其卫,驻扎太素县,以防长定镇袭击。”

    “……任命王彦为开明县县令。”

    “……以上任命,立时生效,不过嗣子大典后,再各上任。”

    别人或许一时看不出这其中之意,他却一眼便明了,这是大帅不信任自己,想要动李家根基了。

    只不过,虽然自己已经作出了决断,但是还有几分侥幸和试探。

    自己的儿子,娶大帅义女为妻,这大帅也要给他李家几分薄面吧?

    在这大典仪式上,父女相见,多年情分叙上一番,事情便能有所转机,也说不定。

    可是大典上反而大帅发出了明显疏远的政治信号,这可是大事,李家的党羽的确盘根错节,但是并不是固若金汤,一旦大帅疏远,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只怕立刻会散去大半。

    目光落在这文书上,李存义再仔细看了几遍,心中叹息不止。

    终究还是成了定局。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轻扣门声:“夫君,给你煮了些银耳粥,趁热喝些吧。”

    夫人李张氏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存义这时也觉有些饿了,略将桌上文书收拾一下,方对门外说着:“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妇人从外面进来,只见她手中有一托盘,上置一小盏香气四溢的粥,妇人轻移碎步来至他面前,将粥轻轻放下,又将汤勺摆好。

    这才有些忧心的看向李存义,劝慰的说着:“夫君,公务再忙,也要顾及身体。”

    李张氏乃是李存义续弦之妻,也是出身大族,年轻虽轻,却很是贤惠,倒让李存义甚爱之。

    “夫人,我知道,这不是最近出了点事嘛……咦,这粥倒是味道很奇特。”端起小盏,轻轻吹一口,润粥缓缓入口,顿时,一股清香,入了舌尖,将他心中郁结之气,顿时驱散。

    李存义很是享受的闭上眼,叹息一声,睁开眼,看向自己夫人:“这粥,怎和平常银耳粥不同?”

    李张氏盈盈一笑,说着:“这是媳妇寻来的方子,说是去火很是有效,我见了,便要了过来,也做了这么一盏,想让夫君品尝一番,若真是可口,以后我让厨上也学着来做。”

    “你们倒是有心了。”妻贤子孝,这倒让李存义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这粥卖相很是好看,他食欲顿起,便一口吃了。

    李张氏便站在一旁,见夫君将这粥一口口喝光,这才笑盈盈将碗盏收了去,欲出去,却被丈夫唤住。

    “对了,你今日可曾见到承业?若是见到他,让他到我书房一趟,我有事找他。”

    “是!”李张氏顺从应了。

    见丈夫不打算歇息,做妻子的,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后,李张氏便退下了。

    又过一会,李承业从外面走入。

    “父亲,您找孩儿?”

    “你过来坐,为父有事问你。”李存义一指对面那坐位,说着。

    “诺!”李承业在父亲面前坐下,却只敢正襟危坐。

    李存义也不去理会,只说着:“承业,为父问你,昨日大典,你有何感想?”

    李承业沉默片刻,突然撩衣服跪倒在地:“父亲,孩儿不孝,是孩儿任性,在田纪事上,牵连了父亲。”

    李存义叹息着,将长子从地上扶起,说着:“你怎么还不明白,这田纪以及周竹,都心向我李家,若我李家连这小小幼儿都无法庇佑,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为父并不怪你搭救这田氏后人,为父也认为,这事是无法避免。”

    “只是大帅命我改任太素县县令,迁离开明县,这还罢了,我们大可让人认为这是器重,但是昨日宴会排席之事,使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这是大帅对我李家起了疑心,这才是最致命之处。”

    “毕竟此时,我们的寄人篱下,那些人投靠李家是没有错,但是却只是趋炎附势,一见到我们失了大帅欢心,就会立刻疏远我们。”

    “你说说,你怎么样应对吧!”李存义盯住长子,认真问着。

    李承业心里就是一凉,心中明白,就是父亲在对自己进行考核,自己虽是长子,还有着承业这个名字,下面却有两个继母所生幼弟。

    这李家看起来,似乎合法继承权固若金汤,但若不善于经营,却随时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低下来,略微沉吟,李承业回答的说着:“父亲,大凡之兴,不仅仅要恩泽和党羽,这些趋炎附势的人不可不有,少了他们就无法成事,但是却也不是关键,现在大帅威烈还可震服全镇,这就是秋霜寒打,大浪淘沙。”

    “这时还跟随我们的人,就是可依重,可重用的忠臣贤臣,我们李家就要与之君臣同心,共图大业。”

    李存义听着,“嗯”了一声,说着:“你这点说的还可以,但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我们李家的根本都没有了,再怎么样忠贤,又岂会依附?我们李家怎么样度过这个秋霜寒打呢?”

    这问题很是严酷,李承业想了一想,就说着:“成事之初,唯在于望也,往昔谢玄明,十数年屡战屡起,流落各地,但是名望满于天下,就算漂泊之时,还有着大批人跟随,最后在五十岁时崛起,典定了谢家三世基业。”

    “父亲大人有名士之称,儿子不才,若是能建声望,却不必一城一地之得失,到时只要手上有数百兵,就可观蜀地甚至天下,而崛起于缝隙之间。”

    这话还是上次施维行说了,李承业回去反复思考,眼界大开。

    听完之后,李存义半晌无语,叹息一声:“你呀,唉!果然如此!”

    李承业低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肩上,父亲的话,继续着。

    “儿子,你的志向,为父又岂会不明白?万物初出,三难必至,睽者,天之难,要的是你的眼光。蹇者,地之难,要的是你的心胸。解者,人之难,要的是你的人为!”

    “为父之所以问你这些话,不是责备你,而是要坚你之心,愈是艰难,愈要精诚,不经此难,不成龙虎。”

    “吾儿,你可知我们的李家的根基?”

    “父亲……”李承业猛抬起头,惊讶的看向父亲。

    只听李存义语气沉重的说着:“现在也是和你交底的时候了。”

    李承业闭住呼吸,等待着。

    “汝曾祖李裕,迁移到了蜀地,当时天下还没有大乱,为郡丞之职,为官清正,死后择地入葬。”

    “入葬七日后,就有着道士前来,和你祖父李冀相谈,说我们李家机缘凑巧,天机暗合,已经入葬龙脉,日后必有大贵。”

    “只是龙脉还需天机驱动,必有三代潜龙,只是龙气珍贵,不可浪费,如果提前掌了兵权,杀戮之事多有耗费,不利腾飞,因此你祖父刘冀开始,就专心文事,治政一方,利益百姓,积累阴德。”

    “而我继之。”

    “三代潜龙,你曾祖李裕主持龙运,是一代也,你祖父刘冀转为文职,治政一方,也是一代也,而我是第三代,我李家之望就在你身上。”

    “正因为勃发,所以有难,此难历过,往今以后,无事不吉,但是你的选择,也决定着我李家的命运,所以我一直严于要求你,你可知晓?”

    听闻了这些消息,李存业终于大悟,原来李家还有这秘闻。

    而父亲是英才,却一直表现的中规中矩,在他需要支援时,每每提供援助,自己有野心,曾经也看不起父亲小心谨慎之举动,可现在看来,到底是自己太过稚嫩了,父亲是甘于当潜府啊!

    若非父亲小心做事,以王遵之那性情,又岂会容忍李家在开明县立根如此之久?

    李承业的惊讶和感动,落入李存义眼中,这位中年人,再次拍拍儿子肩膀:“承业,我曾经说过,你是我李家麒麟儿,现在,这话依旧奏效,李家未来,就看你了。不要让为父失望。”

    “父亲,承业知道了。”李承业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李存义又说着:“现在局势已定,怕是无挽回余地了,这几日,就准备迁县事宜。白天为父已接到通知,王彦已经前来了,我们必须在几日内完成事情。”

    顿了一顿,又说着:“你二个幼弟才四五岁,这事他们参与不了,我已经准备把他们送到江南,我已经购买了庄园,又有着张家照应,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以后的事,哎,天机苍莽,各凭天命吧!”

第四十一章 终定(下)

    开明县,西城临锦胡同。

    一所普通民宅内,身着素色衣裳,一个年轻男子,正端坐于树下。

    目光落在眼前幼童身上,许久未曾移动。

    幼童年约六七岁模样,虽面颊消瘦许多,已不见原本圆润模样,却依稀可辨出清秀五官,小脸上,此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他正被眼前一只十分肥胖可爱小狗吸引住目光,大病初愈之后,还是头一次这般尽兴玩耍。

    “竹哥哥,你看,它在哭呢。”稚嫩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周竹望过去,却见润儿正蹲在那里,小心翼翼抚摸着那小狗皮毛,问话时,头抬起,眼睛里满是泪花。

    “润儿,怎么了?”见此,周竹忙走过去,同样蹲下身来,轻声询问着。

    田宗润低低的说着:“竹哥哥,你说,它是不是也在想爸爸妈妈?”

    周竹顺他目光看向那只小狗,只见肥呼呼的小身体,已蜷缩成一团,大大的双眸里,含着泪水,拍拍那毛茸茸兽头,小狗顿时发出呜咽声。

    “润儿,若想哭,便哭出来吧。”一旁沉默的孩子,让周竹心下不忍,于是劝的说。

    “爹爹说过,男儿不应哭。”润儿咬下唇,低低的说着。

    “你是在替小狗哭嘛,不算违背父亲教诲。”拍拍润儿的头,周竹有些沙哑的劝的说着。

    “恩!”重重点头,孩子低下头去,大滴眼泪,掉落,砸在地上。

    小狗继续呜咽着。

    这还是田宗润在父母丧命后,头一次哭,之前,即便是那场大病前后,都只是沉默不语,现在情绪却是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周竹随即怜惜的将其揽在怀中,心中暗叹,这争夺天下,生死之事如此平常,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也如此子一样哭泣。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扣门。

    “润儿,去洗下脸,我去开门,看来者是谁。”拍拍田宗润后背,松开手,周竹站起身来。

    田宗润仍在抽泣,却很是懂事的跑去里面了。

    周竹这时已走到大门前,却没有马上开门,而是低声问:“来者何人?”

    “是我!”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竹这才松一口气,将门打开。

    一身便服的李承业,果然立于门外。

    “周先生!”李承业向他一拱手,身后只带一名仆人。

    周竹忙向里让着:“主公,请里面说话。”

    李承业点头,迈步进入。

    待二人进门后,周竹很快将大门关上。

    见他如此警惕,知是前事所造成的阴影,李承业也不点破,只环顾四周,问着:“周先生,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否?”

    “主公安置之所,自是处处周到。”周竹回答的说着。

    李承业点头,又问着:“润儿可还好?”

    被问到孩子,周竹脸上越发浮现感激之色:“自从病愈后,情况已是一天较一天好了,又有公子送来的小狗为伴,情绪已然发泄出来。”

    “那便好。”李承业听到这话,很是欣慰。

    这时候,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敲锣声,随即有人喊话,听那意思,似有人在召集百姓,去倾听什么。

    周竹这段时日,听从李承业叮嘱,半步未出此宅,对外面局势并不清楚,但心中却隐隐有不祥之感。

    如今,听到外面乱音,更是心下一沉。

    转头欲问李承业,却见身旁李承业正望向外面,眉头皱起。

    “主公,是不是有大事发生了?”周竹心下不安,遂问的说着。

    李承业叹息一声,看着眼前这年轻人,说:“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周竹点头,心下却知,自己那不祥预感,怕是应验了。

    李承业命那仆人到门口处守着,他则和周竹来到一树荫下,对坐下来。

    树荫下,有一矮石桌。

    桌上面摆有一壶凉茶,已晾上许久,正是爽口之时,旁边有一几只小盏,很是干净。

    李承业反客为主,为周竹与自己各倒上一杯。

    “润儿之事,怕是被王遵之知晓了。”喝了口茶,李承业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着。

    周竹手里正拿着杯子子顿时掉落在桌上,凉茶撒了一桌,连忙问着:“主公,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承业对他也不隐瞒,将之前发生之事情,一五一十讲了。

    听完这些,周竹顿时沉默下来。

    这时候,一只小狗忽然窜过来。

    许是熟悉李承业气息,小狗一下窜到其脚下,摇起尾巴来。

    李承业低头,伸出手,在它头上揉了两下。

    小狗顿时享受的眯起眼睛来,追过来的孩子,则好奇的看看周竹,又看看李承业,终是认出了眼前这恩人,忙上前见礼。

    “润儿,身体好些了吗?”李承业看着面前孩童,温言问着。

    “回公子的话,润儿已好多了。”田宗润甚是乖巧的回答的说着。

    “润儿,到这边来。”周竹朝他招了招手,田宗润听话的走过去,将其抱起来,周竹说着:“你身体刚好,莫要玩的太久。”

    “恩,润儿知道了。”点点头,田宗润应着。

    抱着润儿,周竹又沉默许久,这才说:“这么说,李公将迁移到太素县?放弃开明县这多年经营之地?这事情已无可挽回了吗?”

    李承业点头,心情也很是沉重。

    他叹的说着:“正是,不止是我父被命近日将迁移到太素县,大帅亦已给我下达命令,任命我为正九品营正之职,同归属太素县……”

    这事,已完全打乱周竹之前设想。

    周竹当初原本属意,是汲水县内,可现在,却只能随赶赴太素县了,一番工夫,皆付之流水。

    周竹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气郁结于胸,无法疏解,几欲使他咳嗽,咬着牙片刻,却见周竹放开润儿,自己撩衣服跪倒在地。

    “周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李承业忙站起身,欲去扶他。

    却被周竹拒绝了。

    周竹跪在地上,说着:“主公,这次事端,均由周竹而起,我初出时,自觉得精于诸经兵书,小看了天下人,才使惹上祸端,若非周竹带润儿来投奔主公,也不会给主公给李家带来如此祸端,这事情,周竹实是罪不可恕,周竹不敢求主公原谅,只望能在公子身前,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以报主公大恩,弥补周竹过失。”

    见此,李承业心中安慰,此人经他探查,倒是有些本事,虽然说的确年轻些,经验不足,但是天赋的确不错。

    光是深夜雨中,能顺利逃脱至他所在的田庄,便已非普通人可比,不仅仅是才干,也是运数。

    但这并非关键所在,关键之处在于,周竹及田纪背后,隐隐存在着一股力量,这事由于涉及到祖墓,以及潜龙的事,李家三代追查,已经有了些痕迹。

    只要获取他们背后力量的支持,自己纵然目前困顿,也并非无那翻身之期。

    想到此,对周竹越发态度亲切起来。

    忙将周竹搀扶起来,说着:“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周兄肯助承业,乃承业之幸也!”

    “主公!”见李承业如此宽宏,周竹顿时眼睛一红。

    李家被迫迁移到太素县,在看他来,事情闹到这等地步,完全是受自己牵连,若非自己带润儿投奔到李承业门下,也不会给李家招来如此祸端。

    李家却极其恩义,未将自己及润儿交出去,换取节度使信任。

    主公更是自己二人关怀备至,自己何德何能,遇此贤主?

    想至此,周竹已是下定决心,必誓死为李承业,为李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李承业面现愁容,知为李家迁移至太素县之事烦心,便安慰的说着:“主公,其实,李家迁移至太素县,也并非全是坏事。”

    “此话怎讲?”李承业看向周竹,这事已经讨论过多次,但是再听听这个少年的分析,也是没有关系。

    周竹进言说着:“汲水县虽占有利地势,但太素也并非完全不可取之处。若真是如此,太素县便不会经营多年了。这次被汲水县攻破,全因新旧交替,平衡被打破所致。”

    见李承业认真倾听,周竹继续说着:“太素县如今虽纳于文阳镇境内,可却与文阳镇其他府县相隔甚远,而与之前所属长定镇却更近些。长定镇现在正是新酒交替,虽对太素县有威胁,却也是机会。李家如今入主太素,虽是危机,若利用得当,亦是机会,大可有海阔天空之局。”

    “关键却是,先发制人,到现在为止,柳镇还没有动静,说明内部问题很大,主公到了太素县,不能依靠着自己的力量,而要煽风点火,先发制人!”

    “煽风点火,先发制人!”李承业有些惊疑,问着。

    “不错,若是给柳镇平了内乱,再来讨伐我们,只怕难以度过此难,唯一的办法,就是李家有金银有名望,若是能支持柳镇中一方部将,给予钱粮,使其有着自守自立之心,那柳镇就难以抽出手来。”

    “等些时日,主公就可得时间平了太素县,就又和里应外合,以徐徐图之。”这是周竹痛定思痛之后,想出的计谋。

    李承业听完,思索起来。

    原本就有计划,立大功以搏声望,现在这周竹的计谋,正好补充上去,环环相套,想到这里,不由大笑:“吾虽贬之太素,却得周先生,此是天赐先生于我,大利也!”

第四十二章 迎娶(上)

    垂正十二年七月十一日

    食日,白昼如同黑夜,顿时天下震惊

    垂正十二年七月十五日

    有雪星横空而扫,状如长尾,如旗,此是王者征伐四方之象。

    文阳府,五十里处。

    这里有一小小的丘陵,只有数十米高,下面就是一个湖泊,紧挨着官道,旁有垂柳,湖水清澈,每当微风拂过,便是一片波澜。

    在丘陵上,此时可见到下面田野,划分成一块块大小不一格子,让人心旷神怡。

    无论是游玩,还是歇息,此地皆甚为适宜,本来此时,过路的客商都会在此休息一下,但是这一天,却少有行人在此停留。

    只见湖泊前,停有数十辆装货马车,亦有几辆供人乘坐甚是舒适的马车,它们皆由上等良驹所拉,此时在湖畔一溜排开,甚是壮观。

    不说马车上所装物品价值几许,光是这些拉车之马,就已是价值连城。

    在此乱世,即便是那些东来西往惯于跑货之商队,若无强横实力,亦不敢一次拉运如此多货物。

    而能平安且如此高调的护送这些物品至此,足可以让人为之侧目了。

    仔细观看,只见马车之间井然有序,竟然有着营帐连绵,暗合兵法之旨的味道。

    再仔细看去,只见休息和防范的人,有上百人,却各自有区域,相互之间并不随意交谈,其中又有华服,带出几丝贵气,稍有见识者便知,拥有这种气质,大多出身大族。

    这群人在此驻扎,普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又岂有凑上去的道理?

    因此往昔欢声笑语之湖畔,此时一片寂静。

    “按出发时辰来算,陈四他们此时应该已到城中了,只需再等上片刻,想必便能来人迎接。”这支队伍带头者,是一个黄面短须男子,外表来看不到四十,不过大族出身,本就善保养,此人实际年龄,或许还要大上一些。

    他身着一身便服,只是衣裳质地上乘,身上佩物华贵,一派上位者气势,便非官吏,亦是大族嫡系子孙。

    望着文阳府城方向,此人沉默着,许久方说出这番话来。

    闻言,其他人目光随之望向文阳府城方向,却无一人敢去接他这话。

    这黄面短须之人眼见着情绪不佳,此时若是贸然撞上去,岂不是自找没趣?

    队伍中人,皆沉默下来。

    号令原地休息后,黄面短须男子,一直立于湖畔,望湖水发呆,根本不去理会府城方向情况。

    又过一会,一个管家模样男子走到他面前,态度恭敬,向他一礼:“二爷,所带嫁妆,皆已查点完毕,路上并无遗失损坏。”

    “如此便好,再派个人去前面打探消息,有人出城来迎,速报于我知。”

    “诺。”一骑迅速向文阳府城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文阳府,大帅府。

    一群人同样忙碌着,秘书郎李显指挥奴仆,将几个院落腾出来,均收拾妥当。

    其实早在多日前,这几个院落,便被大帅王遵之指出来,特地打扫一番。

    今日,却是突然又改了陈设,自是又一番忙碌。

    看的出,王遵之对这个新收嗣子很是器重,即将举办的婚事,不仅在文阳府大帅府内举行,而且腾出半个大帅府,为其准备婚事。

    连秘书郎李显也被派出来,主持此事。

    整个文阳府大小官吏,谁不知道李显是大帅亲信,由他来操办婚事,足可显出大帅对这场婚事重视程度了。

    王弘毅此时也未闲着,一大早起来,便被王遵之唤至书房,说了会话。

    没什么事,无非是叮嘱他好生准备婚礼事宜,对宋家小姐好生安抚,莫失了宋家这一助力。

    现在嗣子已成定局,王遵之自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对王弘毅掩藏态度。

    这几日,便已将自己些经验之谈,叮嘱于王弘毅了。

    王弘毅虽活过一世,却也受益非浅。

    现在对这王弘毅如此交代,大概是见其对那赵婉很是不错,怕会冷落新妇,导致和宋家产生缝隙。

    王弘毅自然不能说,自己与宋家小姐,早在前世,就已成就多年夫妻了,王遵之又是关心自己,只得应声着。

    出去后,在路上,两面是走廊,稍远处,是一处小院,有着三间正房,都是雕梁画栋,门口不远处,还挂着一只鹦鹉。

    几个丫鬟,簇拥着二个,一见到王弘毅,便忙都笑迎上来,行礼。

    而王弘毅转过一看,正是赵婉和素儿。

    赵婉这时,腆然行礼:“夫君。”

    她此时,全身上下,换上了一套衣裙,头上有着金钗,行礼时盈盈敛裙,容光清丽,竟然带上了一种雍容。

    王弘毅向她注视片刻,越看越觉可爱,前世她从没有这一日,今世穿戴这样,他就莫名其妙的欢喜,当下就和她说话。

    赵婉不胜娇羞,红晕生靥,眉目妩然,流波顾盼说着:“夫君怎这样看人家?”

    王弘毅笑着:“只是想看,所以就看了。”

    这夫妻之间,也不必多说,闲话说上几句,就足够了,想到了正事,又浮现出几丝感慨和不舍,说了几句,找个借口让她离开,又看向素儿。

    自从来到母亲一行人来到文阳府,素儿和他相处机会并不多,只是片刻接触,却已让他疑心愈重了。

    只见此女,还算得长开,肌肤如雪,明眸皓齿,穿着钗环裙袄,却有一种难以说明的魅力,让人一见就观之可亲。

    此女绝非普通大户千金,若是未见面前,或许会怀疑此女只是与前世素儿同名,可见面后,王弘毅一天比一天觉得,此女大概便是素儿了。

    只是,前世出现在幼凤身边的少女,为何在这一世,会被母亲所救?

    这其中,到底是天意,又或是阴谋?

    在与王弘毅目光交错瞬间,苏素儿眸子同样一凝。

    微微垂下双眸,将惊诧收敛起来,再抬眸时,已是笑眼浅浅,俯首说着:“素儿见过表哥!”

    “不必多礼。”王弘毅按捺着心思,说着。

    “兄长可是去迎接宋家小姐?”素儿微笑着问着。

    王弘毅点头,说着:“正是,今日宋家队伍将至文阳府城。”

    素儿似已察觉到王弘毅略显疏离之感,很是乖巧说着:“既是如此,兄长,今日想必有许多事要忙吧?素儿便不打扰兄长了,先行告退。”

    说着,微微一福,碎步而去。

    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渐远,王弘毅忽有一种叫住她,问其身份之感觉,不过,王弘毅微微眯起眼眸,终是忍住了。只默默望其远去。

    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再探究竟。

    再者,此女总给他一种神秘感,虽有前世对素儿记忆,但自己既已重生,凡事还是以现下感觉考虑为准。

    此女,还需再观察段时日,方可确认其身份,想至此,王弘毅转过身,向外走去。

    这时,对面走来李显,却正是来寻,一眼望见王弘毅,李显顿时表情一松,忙走过来。

    “少主,宋家队伍到了。”李显来到王弘毅面前,恭敬说着。

    古代君臣名分不可思议,这是这个时代人道规则,一旦确定了名分,就算是李显这等人,也是态度大变。

    王弘毅已习惯李显这种态度转变,冲他点点头,问着:“离城多远?”

    “大约五十里。”

    “我这便去迎接他们。”知道自己需至少迎出二十里,才算对宋家小姐之尊重,王弘毅不再犹豫,转身而去。

    只是迎人,无需再回去换装,只片刻后王弘毅便率领一队亲卫,出城而去。

    方圆六十里内,皆算府城周边,基本无甚危险存在,即便如此,黑衣卫还是出动了一队五十人的骑兵。

    精骑拥戴着少主,纵马奔驰,就算是五十里对他们而言,所需只是大半个时辰。

    五十里外,宋家人,正在湖畔等候,这时,忽有一骑奔回。

    这群人顿时皆从地上起身,为首那男子更是转过身,来到队伍前:“他已来了?”

    “回二爷,正是。”

    “既是如此,全部准备,立刻进发!”

    “诺!”随后,多面标有宋字旗帜,于队伍里扯起来。

    本来原地歇息之人,也皆站起身,开始重整队伍,再一次行进。

    王弘毅带着队伍,策马奔驰,此时路上行人不多,因此,一路行来,速度极快,只片刻功夫,便已行出数里。

    终于,在离城三十里处,与宋家队伍,正面相遇。

    宋恒骑于马上,见一青年率领骑兵赶来迎接,因王弘毅先娶平妻之事而郁结之郁闷情绪,终消散些许。

    当下看了上去,只见五十骑,拥戴着其中一人,此时奔驰而来,竟然有着旋风卷至不可抵抗的感觉。

    宋恒就心中一叹,宋家也有些私兵,但是却怎么也学不到这种堂而皇之的凛然,这就是公开军队和私兵的格局区别!

    这时,一辆马车车帘被纤细手指挑起一角,随后,车窗处露出了半张脸来。

    就算是半张脸,也可以看见精致的容颜,特别是上面,有着一双漆黑双眸,这眸子幽黑,又带着水气,带着温情,透出来惹人爱怜、楚楚动人的气质。

    她凝神看去,就见到叔父迎接上去,不知说了些什么,而这中间的青年,虽然隔了十数米,只见此人在马上行礼,态度从容,虽然不算是特别英俊,却有着一种难以说明的威仪,透出满身的英气。

    她舒出一口气,浮现出一丝微笑,车帘随即被放下来。

第四十二章 迎娶(下)

    “前面可是宋小姐车驾?王弘毅在此恭迎宋小姐入城。”已看到前方宋家旗帜迎风展动,王弘毅再不迟疑,勒住坐骑,在马上一拱手,朝对面队伍说着。

    “对面可是大帅嗣子?”黄面短须之人,定定看向他,明明已听到王弘毅刚才话中介绍过自己,却不答对方所问,又问着。

    王弘毅微笑依旧,说着:“正是,不知前面是宋氏哪位长辈?”

    “我是宋恒,代兄送女至此,既是大帅嗣子,便请前面带路吧。”宋恒淡淡说着,语气算不上差,却也算不上好,显然心中闷气尚未全消。

    王弘毅心中知宋家人对自己尚有不满,只得暗叹一声,先给宋恒见过礼,随后在前面引路。

    见王弘毅风度不减,宋恒只轻哼一声。

    一行人很快便来至文阳府城门,早有门卒得到消息,大开城门,将宋家队伍迎进城去。

    街道上已是打扫得一尘不染,有几队兵卒正于两旁维持秩序,虽有百姓探头,却皆不敢多言。

    这阵势,真是给足宋家面子。

    见此,一直冷淡着面孔的宋恒,这方带出一丝笑容来。

    心下对这门婚事愤愤不平之意,也稍作平复。

    宋恒不知的是,在他打量王弘毅之时,王弘毅亦在暗暗观察于他。

    情感却有所不同。

    王弘毅对宋恒而言,不过是即将成为宋氏姻亲之晚辈,对王弘毅而言,这宋恒却算是前世故人了。

    前世,这宋恒与王弘毅交情不错,有点忘年交味道,虽只离多年,如今再见,却已是两世相隔。

    只这自己秘密,却不能向外人道来。

    王弘毅纵是与昔日旧人重逢,却只能每每作新遇状,心中自是感慨颇多。

    因心情有所疏解,宋恒与王弘毅边行路,边闲聊几句,不似一开始那般冷淡了。

    只几句,宋恒便已心中微微惊讶。

    这年轻人还真是了得,闲谈之时,竟每每能说到他心坎上,仿佛对他甚是了解一般,有心再多攀谈几句,却想到此番前来任务之重,遂不再多言。

    由于是婚礼,因此不去大帅府,而在城中一处住宅先安居,到了门前时,早有人大开中门。

    门前一群人等候于此,为首的竟是大帅王遵之,在李显等人陪同下,笑容可掬,立在阶上。

    大帅亲迎出门,这礼遇,让宋恒面色越发和缓起来。

    二人是平辈,身份上,倒也相差不甚悬殊,于是一见面,拱手问好。

    王遵之很是客气的将宋家人让进府地,接下来要忙碌,便是多日后的婚礼了。

    除了迎接,王弘毅并无机会见到宋家小姐,婚前私会,这不仅不合规矩,更无闲暇。

    宋家人,除必要时配合外,也甚少与他接触。

    王弘毅自是知晓,这是宋家给自己之警告。

    对自己先娶平妻行为,宋氏怕是许久不能释怀吧?

    对此,他却不惧,只对那宋心悠略有些愧疚。

    此女前世与他夫妻一场,倒也算的上举案齐眉,种种经果,都是天涯沦落人,也不不必寻思谁对谁错了。

    再来一次,他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不知伊人是否如旧?

    望着宋家队伍所住院落,王弘毅暗暗出神,只能将这涌出的情绪忍下。

    之后几日,即将新婚,忙得脚不沾地。

    虽此时,比起古礼,婚礼尚简,已经减少了一大半,但对王弘毅来说,这里面讲究却颇多,皆忙起来,也让人头痛。

    好在有李显等人相助,一番忙碌,所用时日并不算多。

    七月十九,宜嫁娶,王宋两家婚礼,便定在此日举行。

    忙碌多日后,这一天,终是到了,这一日,先是下了场雨,又是雨过天晴,天气爽朗又暑气尽消,可所谓天公作美。

    整个文阳府,在这一日,皆热闹起来。

    婚礼当时,一派肃穆。

    到场宾客之多,毫不逊于前些日子的大典,来的宾客以十数倍增长,王遵之及王氏老夫人,皆作为王家家长出席,位于父母席,而王遵之夫人,据说还是卧床不起,不能出来显人。

    素儿坐于王氏族人席,沉默不语。

    一众宾客,等候一对新人前来,却也不敢开口喧闹,虽是婚礼,此时气氛,却很严肃。

    等了许久,方听到礼仪官一声呼喊。

    在场众人顿时打起精神,朝出口注目过去,只见一轿到了大帅门口,却是八人抬着进了正门。

    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礼仪,到了正门内,有丫鬟和婆娘扶着新娘下了轿子,这时,王弘毅面色凝重过来,伸出手来,携住了新娘的手。

    一对新人一同步出,此时,都是正装新服,目不斜视,莫说看不到旁边之人,便是身旁伴侣,亦不敢多看。

    自古以来,婚礼便属大事,甚至立为“礼之本”。

    有道是,共牢而食、合卺而饮,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这男女二人,自结发为夫妻起,便荣辱与共,较之主臣关系,更显忠贞亲密。

    这时候大族婚礼,采用旧时之风,多慕古式,却与之前平妻之娶大大不同,仪式颇复杂,王弘毅却因经历过一次,如今应付起来倒不算太过辛苦。

    只是身旁伊人,虽只两人牵手而走,却也能感到对方手上传来微颤。

    王弘毅心下顿时一柔。

    宋家小姐在其他人眼中,却是一派大家风范,面上所遮红纱,看不清容貌,但婀娜身姿,却非寻常女子可比。

    这宋家小姐,竟是位佳人,在成都府却少有名声传出,倒真令人惊讶。

    在场众人见此,何想法者皆有。

    见到儿子一身喜服出现,王氏眼圈一圈,险些落下泪来,却是忍住了。

    王遵之更是心中感慨万分。

    世人皆以为,他是迫于无奈,方选此子为继承人,却不知,此子是他儿子,与他实是血脉相连。

    有道是,父子天性,此说古来皆言。

    如今亲见其娶妻,王遵之自是十分欣慰。

    对宋氏而言,自此之后,算是与王家结为姻亲成为一系,为了安抚宋家,用的礼是这个世界的正礼。

    在场众人,心态百样,这婚礼,却丝毫不受影响,仍在继续。

    要说,这大族婚礼,说繁琐,也繁琐,说简朴,却也简朴。

    这场婚礼,主要便应在“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上。

    早在多日前,王弘毅便依礼仪官吏之言,在帅府内寻一处草坪,草坪上需有一株松。

    这很容易,这松早早便有人准备妥当,树下更是修理得绿草如茵红花点点。

    除此之外,亦需设几案于树下。

    婚礼这日,几案上即设三品荤菜,这些荤菜,便称之为少牢。

    此多讲究,新夫、新妇席前,主食黍和稷,以及调味用的酱、菹、醢、湆均各一份。

    荤菜仅一份,放于二人饭菜间,以供食用,这便是共牢而食。

    饭后,需以酒漱口,共三次,称三酳,三酳之器,前两次用爵,最后一次用卺,夫妇各执一片而饮,称为合卺而饮是。

    在此之前,新夫新妇需先隔几案相对跪坐。

    王弘毅与宋心悠于众目睽睽下,行到场中。

    依礼仪官之言坐下,之后便有两伴娘模样女子,随后至,同样跪坐下来,却在二人斜侧方。

    而婚礼宾客,所处位置,皆跪坐在二人身后。

    因此此时,纵是故做不理,亦能感到无数目光,倾于背上。

    虽是早有经验,王弘毅亦是额头带汗,微微掉转目光去看宋小姐,却见其身姿挺拔,不由心下佩服。

    随即,诵赞辞。

    无非兹尔新婚,有宴来宾,咸集致贺,恭祝连理。

    诵赞毕,礼仪官再言,新夫新妇开始行“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之礼。

    于是,有两华服侍者上前,跪坐于二人面前,为他们布食。

    夹一菜,二人便尝一口,如此直至三菜尝遍。

    每菜尝一口而已,新婚第一餐简朴,进食有仪式性,真正进食很少。

    接着,此二侍者下去,又有二侍者上前,为夫妇斟酒。

    但此酒却是不能饮的,漱口之后即吐出。

    在大族婚礼上,为显端重,不仅成婚的菜肴仅数品,而且没有庆贺和举乐的仪节。

    有道是,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

    乐,阳气也。

    王弘毅虽在前段时日,已经历过大典仪式,应付这婚礼,仍有些心有余悸。

    只觉得,气氛太过压抑,喜气不见多少,只见严肃,只盼这婚礼快些结束。

    仪式毕,新夫新妇互行揖礼。

    在礼仪官提醒下,座中宾客皆齐声赞诵“天长地久,为尔佳缘”。

    并一同行揖礼。

    这些皆毕后,对天地,以及双亲行礼,再夫妻互相而拜。

    夫妻之礼,至此,完毕。

    此是古民在野外求存时延续下的古礼,却是极尊贵。

    终到洞房花烛夜,在人牵引下,二人被引到新房,后面自然不必多语。

    府内或者欢喜,或者严肃,只有一处庭院,非常安静。

    这是三层门后的西院,正房和走廊,都是小巧别致,临窗的一张床上,有着凉席和丝被,又有着一个小桌,上面有着香盒,右边花瓶中插着鲜花。

    远处隐隐有着乐声,这房子里很是安静,赵婉在烛下静静取着一卷书看着,似是入神,她原本就识几个字,这半年来,一直好学不倦,现在已经能初读了。

    一个穿着红绫衣着的丫鬟上来上了点茶,等赵婉喝了几口,又低声劝的说着:“夫人,夜深了,看书伤眼,还是休息吧!”

    赵婉点了点头,自己吹了蜡烛,这蜡烛一熄,房间里一暗,不知为何,举目而看,环顾四周,赵婉二行清泪,就不由落了下来,滴在了蜡烛前的桌面,清清一响,转眼寂静。

第四十三章 青莲池(上)

    在蜀地一处山林,山上受灵气蒸薰,长满了各种各样花卉。

    时已半夜,月明星稀,碧空一片,银河星斗,虽然是八月夏暑,但是山高有凉,迎风吹舞,月光照耀,极目远望,似乎整个蜀地,都可望。

    蜀地多人迹罕见的山,此时,二位穿着道服的中年道人,正迎风挺立,扫看大地。

    天际之上,星斗密布,闪烁、悬凝、晦暗、灼灼,各有光色,而在大地上,气机沉浮不定。

    “通玄师兄,你修持望气之术,是否已感应到什么?”

    “平真师弟,尚未明确,待我细观。”

    二人对话,此时,其中一人正凝感着大地众气,面色肃然,却有着柔和明亮的丹凤之眸。

    还有一人,身材高大修长,五官柔和,眼眸也甚是明亮,气质清雅淡然,让人看着便甚是舒服,眸子微眯,在等待结果。

    片刻后,望气的通玄道人,叹息一声:“这望气吉凶之术,若不修到真人业位,果是鸡肋啊!”

    见后来平真道士有些迷惑,通玄道人就说着:“望气之法,少者可感气之吉凶,中者可观气之色相,大成者可观茫茫大地气相,我这门观气可称大成,却还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既能知吉凶,那就可趋避之,为什么师兄说它是鸡肋呢?”平真道人就有些不明白了。

    “哎,你只修道真,养气培胎,却是不通这门,这望气之术,学者必有天赋才可入门,不过这也罢了,千人中,就有一个有此天赋,并不算太稀罕。”

    “关键是,就算是真龙天子出世,也不过是赤光照室,龙不得水时,观其气色也不过是郡县之人,而这类人太多了,比如本朝太祖,与草莽中时,不过县气而已!世上传闻,天子下降有天子气,冲天而起,都是妄传,就算有也只是大略,不然的话,历代潜龙岂不都被寻出而扼杀?”

    平真道人有些悟了,原来就算是天子,在没有集人前,气相也是一般。

    “而且若是集众百万,就算没有根基,也有吉气云集,有的甚至如华盖者,比起潜龙,也不逊色多少。”

    这就是说,哪怕是凡人,当到诸侯,也有诸侯云气。

    “而当真龙天子,龙入大海,显出天子气时,这时肯定已经掌握军民百万,雄视天下,就算知晓,又有何用?”

    “唯有下追根基,上观天命,中又与人道推演,才能在早期就寻得几分真龙,可要这样,必须是真人道果,非真人难以洞察幽微,所以我才说这是鸡肋啊!”

    “我观蜀中大地,见灰气处处弥漫,此是万民之怨,或又是贼寇,又有众白气片片,这都是郡县之气,成都已有淡红之气弥漫,但是这仅仅是集了三郡之气,未必应了天兆,毕竟魏存东已经五十,年纪太大,难以统一蜀中甚至图谋天下。”

    “不过,我自修炼这门望气术,十数日不断冥想和观看蜀地,总感觉这一二年来,这天机,似有变化。”此时,平和面容上,亦现出困惑之意。

    似是不解这既定天机,为何会突生变端。

    “通玄师兄,可勘出,因何起这变化?”听了这话,平真猛睁开双眸,同样看向那一片辽阔的蜀地,却也看不出。

    “不知,这仅仅是一种感觉,却无依据可言,我只是这一年来,总感觉原本流畅的天机被什么打断,有几分乱相,使气机混淆。”

    在炼气士的眼中,世界就是一个运转的气机,任何一生活于天地间的生灵,皆不可避免,受到气机牵引,由生到死,从死再生,不断循环。

    自古以来,世间有无数身具大智慧之人,穷其一生的精力欲修习真道,即所谓炼气士,以求超越生死、逍遥自在。

    炼气士通过身心上修炼,逐渐达到一种天人合一境界,从而堪破天地间的秘密,或盗或顺,取天地真气为己用,达到自己生存形态上之升华。

    对这类有天赋有实力的炼气士来说,这蜀地运转的气息本是流畅的天机,现在却有断裂重组的感觉,相对明显。

    “若天机真出变化,是否会影响到潜龙?”

    “不知……但不无可能。”

    知道通玄师兄身为三代弟子中翘首,望气之术了得,又平时少言寡语,非夸大之徒,言出即实,他若这般说,这天机或许真起变化了。

    平真一听,便立即皱起眉头:“通玄师兄,无办法可阻止这等变端吗?”

    “平真,你该知晓,你我之辈,虽有一些法术异能,凡世赞我等一声仙者,但你我却依旧只是天意下的蝼蚁,并非真已成仙成圣。这天地间种种变化,奥秘无穷,你我便是知晓,亦只能尽量多救一些人,让世间多几处净土罢了。即使是我,亦无能力改变天机。”说完这话,通玄一转身,准备离开。

    却又突然停下了,只叹的说着:“不过,若是师父师叔他们,或会有所行动。这点我倒是知晓他们脾气,可门中长老,近些年已多半闭关修行,何时出关,却不可……”

    就在这时,悬挂于他身后一把长剑,突然一阵清鸣响起。

    “师兄,你的剑!”紧跟在他身后的平真惊呼的说着。

    “潜龙剑居然自鸣了?”将背后的剑猛地拔出,横在眼前,通玄的脸色微变。

    再抬头望天,本来柔和明亮的凤眸也忍不住眯了起来:“想必,师父他们,必是皆已出关了,这事麻烦了。”

    “师兄……”

    “这必是出了对潜龙不利事,你我速回门中。至于其他,非你我可左右,但听师门之命即可。”

    “诺。”而通玄望着东北方向那渐渐泛黑之天空,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潜龙天机,真起变化,师门为之投入心血和气数皆将白费,不仅如此,从一开始,他们作为,便会由顺天意,改成逆天命。

    上天之罚随时可落,而这天罚,对普通人还罢了,对他们这等炼气士影响犹大。

    师门平时一点点香火和功德积累的气数,如果不能抵消罪孽,这只怕,就是折寿之罚,亦不能抹去众人罪过。

    甚至可能道脉就此消亡,只细想一番,便会心生寒意。

    通玄专修望气,精通气运之学,他心想到此,心神不由更为震撼。

    二人快速下去,片刻后,便于此山巅之处消失不见,再过片刻,于半山腰处现身。

    此处,有一小道,可直通山之中心。进入之后,将会别有洞天。

    二人不再犹豫,踏小道而上。

    片刻工夫,一座山门。

    一条溪流宛转流过,潺潺流水,到处古木林立,浅草如茵,花树行列疏整,繁花似锦,多种不可能于同一时节出现之花色,亦在此地争相绽放。

    山风吹动,松涛和溪流合为天籁,流泉水气蒸腾,却真是灵气四溢。

    山门奇景相叠,门中议事之处,便在一幽谷中的连绵房舍中,其中核心却只一间,上面竟然有着罕见的玻璃,阳光正由上面斜射下来,照在中央,成了一圈三尺方圆的白光,映得通明。

    再看光照之处,是一个三尺大三尺高的圆池,此时水深一尺,中间生着一朵青莲一样的莲花,半开着,有五瓣,十数人凝神看着。

    感应到二人进来,其中一人望向外面,说着:“他们已归来了。”

    说话间,有两个矫健的身影,入内。

    “见过师父师叔,以及众位师兄。”通玄和平真垂首,向众人见礼。

    众人微点头,算是还礼。

    “通玄,平真,你们归来正好,现开始议潜龙之事。”一老者淡淡说着。

    二人很快寻一角落处坐下,议事方始,这十数人,就是师门的核心了。

    “诸位同门,今日唤尔等前来,便是讨论这潜龙之事。要知,你我虽是炼气士,却也需借那真龙之势,以助修行,如今,先前洞察之天机,怕是欲生变端了。”长须老者说着。

    听到此话,除通玄、平真二人,其他人皆微微一愣,现出愕然之色来。

    “掌门,此话怎讲?”

    “潜龙之人,乃由真人测出,怎会出错?”

    “真人自不会出错,只是如今从凡世传来情况,却颇为不妙,怕是有变数出现于凡世了。”

    变数,出现几率甚小,一出现便可扰乱天机,严重些甚至可改既定天命。

    在场几道士,闻此,皆略动容。

    “不知掌门所提变数,乃是何事?”

    “我等对凡世关注不多,却要掌门解惑了。”几个道士向老者注目,说着。

    长须老者点头,说着:“这是自然,各位先看着这青莲池!”

    “我师门传承七百年,每年都有上百弟子行走天下,或主持道观,积蓄香火,或治病救人,积蓄功德,或靠近官员,辅助执政,如此才积蓄一丝丝气运。”

    “气运而足,三百年前,有三个真人同时在世,辅助君王,并且有缘得了青莲异种,于是引得造化,造就了这小小青莲池。”

    “这青莲池介于现世和法界之间,能使我门气运不至于流失,又能培养青莲,壮大气运,单看这水深浅就可知本门气运,并且我门神通法术,都由此而施展!”

    这话大家都清楚,但是都凝神听着,果然,这掌门道人顿了一顿,又说着:“原本以来,一直增长,可是今年以来,这池水不增反减,这就是不祥!”

第四十三章 青莲池(下)

    “众所周知,我们道门在各地有上百人同时积累功德气数,又有青莲池护住气运,若无人倒行逆施,绝对不至于这样。”

    “这气运关系我们神通法力,若是气运全去,就算咒法神术个个是真,也难以影响现世……明仪,你将从凡世得来情况,与众人说了。”掌门说着。

    一个年轻道人明仪,应着一声:“是!”

    就一一把文阳镇的事说出,重点就是田纪之死,以及李家变故。

    “这些消息,是周竹传回,又由明仪确定,不会有错,诸位同门,有何高见?”掌门看向左右,问的说着。

    这些道士,听此消息,面色凝重。

    “经云:欲求鬼仙者,五百气运,欲求地仙者,三千气运,天仙和府君者,三万气运,这青莲池水事关重大,是本门成真之根基,这事,的确有些不对……按真人当日推断,潜龙如今,应已崭露头角才对,为何竟呈受压之势?”一道士沉吟的说着。

    “对极,潜龙一家迁移至太素县,这显然已成劣势,莫非天机变化,便指此事?”一女炼气士说着。

    掌门却将目光落到通玄身上:“通玄,你如何看此事?”

    知通玄是门中少见有望气术天赋者,众人目光皆落于此人身上。

    通玄却毫不怯场,站起身,朝众人一礼,随即面向掌门,说着:“师父,通玄在此之前,便在做观气之术,虽未察觉到细节之处,却可断言,的确有变数出现了。”

    “若如你所言,此事,怕是错不了了。”掌门叹一口气,环视众人:“诸位同门,此事非同小可,若坐观变数继续发生,只怕这潜龙天机,会有变化,若潜龙之人改变,我等皆逃不过天谴,莫说修行有成,便是折寿到底,亦不能免罪。”

    众人都是凛然,凡人实际不惧天谴,或者有很难感觉到,但是修真炼气士,气运超脱肉体而与天地共鸣,一有天谴,就比常人还脆弱。

    “如今,只能再派人下山了,掌门,你我皆是炼气士,只怕不能干预凡世之事过甚,只能派天驱武士前去了。”

    天驱武士,非一人,是一群人统一称谓。

    在这世界上,炼气士有神通法力,单是肉体层次的战斗,却也难以对抗军队,曾经有甲士上百,围困住一真人,将其成功斩杀的例子。

    随着时代的发展,渐渐产生了天驱武士。

    有一群人,因天赋所至,不能修行法术,只可修习武学,这群人,大多为前代炼气士后人,虽无天赋,亦养于山上。

    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和传承,许多炼气士门派,都对武术经过精益求精,诞生出肉体杀人术,这些人虽然不精玄学,也无法养气成胎,修成仙业,但是肉体精悍,精满气足,举手投足都可杀人。

    这类人在千年传承中,被炼气士普遍采纳,开始时名称不一,有称后来统一被称之为天驱武士。

    其中任何一人,放至山下,亦是百人之将。

    只是结合了炼气术的天驱武士,若下山为将,却必要杀人,而他们杀人,亦有折寿之罚。

    因此,纵有惊人才能,却少现于世,偶然出现,也会数年后暴死,几无一例外。

    这次炼气士欲派他们下山,也属无奈之举。

    “本门天驱武士只有七人,其中四人保护重地和真人,还有二人跟随于我,只能派出一人了,周竹是七师弟所收爱徒,七师弟虽在风阁闭关,却怕是要出关了,亦让他一同下山吧。”掌门最后说着。

    “是!”在场道人都是稽首行礼。

    风阁,说是风阁,实际上就是一排竹舍。

    只见一个竹舍之所,小门紧闭,有二个小童从外步入此处,立于门前,却不敢有任何举动,只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叹息。

    片刻之后,这二小童竟原地坐下,似作久等之势,待那屋中之人自行出来。

    却不想,刚坐下,那扇久闭之门,便已从内打开,一道士随后从屋内轻盈步出。

    只见这道士,足下一双半旧皂靴,身着羽衣,顾盼间,风采更甚从前。

    “见过七师叔。”几小童忙起身,对其行师门之礼。

    “竟是你们?可是掌门有事寻我?”道士看到他们在此等候,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的说着。

    一小童走出,向他恭敬说着:“七师叔,掌门有令,师叔出关后,速去寻他,有要事相商。”

    “这般着急,或是凡世有变?”思至此,道士面色凝重,对这几小童温言点头,说着:“我已知晓。”

    随后迈步向外行去。

    看他只似是闲庭信步,却只行出几步,便已消失于几小童面前。这几小童却并不惊讶,见道士已走,他们亦默默离开,去往它处。

    一处小宅,石材所建,甚是精致。

    小宅周围,皆是空地,地为岩石,不知是人为亦是自然生成,极为平滑。

    掌门此时于宅前空地上,席地而坐。

    在他面前,摆一古琴,样式古朴,他轻抚此琴,指法精湛,神态悠然,诡异的却无半点声音传出。

    其全心投入其中的举止,便多少显得怪异起来。

    察觉到什么,他突然停下动作,只说着:“你来了。”

    一阵风拂过,在此宅边上已然多出一人,正是之前道士。

    “师兄,你找我?”

    “正是,七师弟,有一事,需你去办。”掌门头也不抬,说着。

    道士却对其甚是恭敬,稽首行礼说着:“请师兄示下。”

    “周竹是你之爱徒,在你闭关之事,他有事禀告过来。”掌门淡淡说着,说完,他方抬起头来,望向那道人。

    “竹儿出事了?”虽知下山便会与凡世因果相互牵连,自己爱徒本领,他却是知晓,那道人听此话,顿时一惊。

    “他倒无甚危险,只是田纪已死,此子虽天赋不佳,却有就义之勇,倒也不失为隐山门人。”

    谈到田纪,掌门微微叹息,倒也有些遗憾。

    在此之前,因田纪天赋不佳,修习的多是尘世之术,不为师门器重。

    甚至,此子曾多次向师门示警,亦被师门无视,如今,事情已出,倒显得此子不俗来了。

    可惜知其不凡,却是在其就义之后,实是令人感慨。

    “潜龙之势,亦被人所压,天机出现变动之象。”掌门叹的说着,仰头去望天象。

    通玄之前所观之象,他如今亦已推算出来,心中那惊诧,自是不必说。

    既是对真人当日所推之局生出疑惑,亦是对天罚之恐惧。

    若不早日将此局稳住,只怕人心思变!

    “天机出现变动之象?这如何可能!真人所言,怎会有错!”纵是早有心理准备,听掌门此言,道士依旧大为失色,不敢置信。

    “真人所言,自不会有错,但天机之事,因变数而生变,亦有可能。唯今之计,便是扭转局面,不能让变数继续增大,防碍潜龙冲天之势。”说到此,掌门望向面前道士,说着。

    “此事,需有人下山探查一番,玄洞,我已决定,派天驱武士下山,但无人指挥,易出事端,你便一同下山吧。”掌门缓缓说出了决定。

    道士沉默片刻,垂首说着:“玄洞遵命。”

    再抬起头时,只见山谷上空,风吹起,将一片溪流飞舞空中,再落下来,玉溅珠喷,激得云浪翻飞,声若雷鸣。

    二人听着,都是不语,困惑茫然,已是多年来不曾有,现在再现,巨石一样压在心头,沉闷甚是难受。

    玄洞稽首行礼:“那么,我告退。”

    等玄洞离开,掌门发出了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前面出现一片古松,三四抱以上,每株荫蔽数亩,行列甚稀。

    其中又有一精舍,周围种着兰花,这精舍左右,少说也开有上百朵兰花,兰花的品种似乎也不一样,大者如酒杯,小者如拇指,芳馨流溢,清馨染衣,沁人心脾。

    到了门口,掌门稽首行礼:“隐妙真人!”

    “进来吧!”无需说话,里面就传出一声。

    只见精舍内别无它物,就是一张玉床,一人卧在其上,满脸皱纹,用灵眼一看,其人周身烟笼雾绕。

    内有清光二三寸,外却是萦绕不绝的灰黑之气。

    “嘿,你不必多说,我都知晓,天机已变,潜龙之事已经有了波折,玄洞的因果最深,他的师长就是当点化潜龙者,又有弟子周竹投靠,只能下山了结,如果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你派通玄和平真二人,立刻出行,投靠新主。”

    “真人……父亲!”掌门听到这里,不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当年玄洞的师长恰逢其会,下葬龙脉引起短暂异变而查觉李家,而报告给真人,真人依此批示天机,定下潜龙,这当然要总揽祸福。

    这个投靠新主的决定,就等于全部放弃,不但真人立刻身死,而且魂魄都可能保不住,就算保住也要沉伦深渊,牺牲不可言不大。

    “痴儿,我算计有错,连累师门,岂会为了自己生死和仙业,拉着道脉沉伦。”这床上的真人,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掌门的头发,眸光清清。

第四十四章 来由(上)

    文阳府,城墙

    “李大人,少主又在城外练兵了!”在城墙上的李显点点头,眺望着远方并不作声。

    两旁官员窃窃私语:“少主大婚后三天,就不断练兵。”

    “是啊,黑衣卫是重点,听说这次和宋家结亲,借着送嫁妆的理由,用了五十匹上等战匹拉车,才到了这里——五十匹上等战匹,没有阉割啊,这可真是大手笔。”

    “不过也只有这次了,运些货物和粮食也罢了,兵甲和战马,任何一个藩镇,在沿途看见了就没收。”

    “陈大人,这连续练兵,所需粮草不少吧?”

    “是不少,不过据说不用粮库里的粮食,少主自己运了二万石来。”

    李显不由咳嗽了一下,对下面官员巡视了一圈,这些官员,都很眼尖,立马不作声了,个个看着。

    少主练兵,实际上就是不断磨合着义从军和黑衣卫,使每个士兵都知道,他才是指挥使,是上司。

    一个官员突然指着前方,说着:“看,回来了。”

    李显向远处望去,只见原野处涌现出一片黑线,急速扩大向府城奔驰而来,不一会儿和雷一样的马蹄声已是隐隐可闻。

    这种卷风一样的冲锋,使官员无不为其气势所摄,不禁交头赞叹:“黑衣卫果然威猛无比,我镇有此雄兵,真是安如泰山。”

    李显看着急驰而来的黑衣卫,不由变色。

    距城门一里时,黑衣卫放缓了马速,李显远远望见清一色黑服的骑兵,特别注意着一队骑兵。

    这骑兵首脑,就是贺益。

    得了马匹,王弘毅就将贺益调来,扩建黑衣卫,多出一个队五十人,贺益担任队正,但是由于是骑兵,又是黑衣卫,官职反而达到了果毅校尉。

    王弘毅见到城门上的各官员,为首的正是李显,不由一笑,身子翻鞍而起,落到了地上。

    城上就传来一片赞叹之声:“少主好骑术!”

    “少主英武,又不失文雅,蜀地同龄人有谁可堪比?”

    王弘毅失笑,和李显相见,就问着:“李大人,这牧场办的怎么样?”

    “这牧场办起来也不难,甚至良种也不难,只是粮草是大难事。若是有大草场也罢,可散养,一天不停吃食,可是没有大草场的话,只有用粮食喂养,战马一匹,年食100石,是一个士兵的三倍。”

    “这三百匹战马,就等于养军一千,何其奢侈!”李显脸有难色,说着:“若是再扩大,实在供养不起。”

    王弘毅点了点头,记得地球历史上的李世民,就以玄甲精骑破敌。

    《资治通鉴》记载:“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皂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

    虎牢关之战,李世民以3500骑兵击破夏王窦建德10万,斩杀过万,俘虏5万,并且俘虏夏王窦建德本人,因此可知如果精于兵法,利用起玄甲精骑有多强的威力。

    不过,以李世民之财力,玄甲精骑也只有千人,可知在没有获得养马之地前,骑兵是多稀罕了。

    全镇养二百五十黑衣卫,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粮食吗?”王弘毅若有所思,他实际上手上有二个大杀器,这是地球上干农活时获得,唯一要考虑的是,是不是时机恰当。

    凝神观看,只见顶上云气翻滚,只见金印中,淡黄色的本命气挺立,玉印上,不断渗入丝丝白气,这些白气又被炼化成赤红气,少数几丝又变成淡黄色。

    王弘毅很是满意,这次娶了宋心悠,从望气上看,就知道宋家支持不少,自己又在不断熟悉着义从军和黑衣卫,掌控日高,再过一段时间,就真的可以有持无恐了。

    就在王弘毅寻思时,汲水河上一船,于河上缓行,船上有二人,一个是道人,羽衣星冠,带着出尘之气,正是玄洞。

    后面一人,二十岁模样,眸带精光,相貌虽然平平,可是那股精悍之气,直直冲出,在顶上与众人不同,的确似于一根狼烟一样冲上。

    这人跪坐于船上,环顾四周,不发一言。

    玄洞立于船上,望着这熟悉景象,面上现出一丝戚容。

    玄洞望着盈盈河水,心中有些怅然。

    遥想当日与田纪于这水上乘船畅谈,仿若前世一般。

    只是,当日之人,已然魂坠黄泉,再无相见之日。

    自己再次下山,却为扭转局势坐镇而来。

    想到田纪之死,虽同门情谊不深,却也让人唏嘘。

    修士本就情感淡薄,只这田纪,却有些不同。

    其人于生前被师门轻视,多次提出建议,亦被否定,不为重视,可其死后,生前种种猜测,却皆成真。

    又兼其从容就义,倒让师门颇为惊诧。

    实是让人唏嘘,至死方得师门重视,不过,只要师门气运不失,田纪灵魂必可受到庇护,虽在冥土也受照顾,还有修成鬼仙的可能,这也算是归宿。

    玄洞望着眼前平静汲水河,叹息一声,上次便是在这汲水河上,他们察觉出那不祥之感。

    只当时,自己虽有所察觉,却不以为意,只留爱徒周竹于此,以为便可扭转冥冥之中或可出现之变故。

    却不知,天意威严,实非凡人可操控,曾几时,这天地之间,潜龙之气,变的如此复杂难辨?

    真人,当日的你,是否算出今日之局?

    若已算出,又为何又放任至此?

    若未算出,现在蜀地之局,又何去何从,真能否如师门所言,可趁势而起?

    玄洞沉默多时,心下茫然,不知师门所为,到底是否真的对了。

    回转头去,却见天驱武士,面上表情平静,不为这些景色所感染,或许知道越多,便越为之所困,不知者反倒轻松自在。

    “张铁,再过半刻时间,便可至文阳府范围内,我等先寻一落脚处,再做打算。”玄洞淡淡说着。

    张铁闻此,点头应着:“诺。”

    到了一处,二人上岸后,不加耽搁,直接向文阳府行去,根据师门指示,需在文阳府寻一处落脚。

    而在这文阳府城十里处有一道观,就是预备的落脚之处。

    上岸之处,距这道观,不过十里。

    路上因有行人,只作寻常之速,半个时辰后,才至此地,只见一片郁葱树间,一座道观,现于面前。

    张铁上前,扣打门扉。

    “门外何人?”门内有一清脆声音询问,听声是一个小童。

    “山隐之人,是观主故人,前来拜访观主。”玄洞止住张铁,亲自上前沉声说着。

    “观主故人?还请少等片刻。”观中那小童听闻,说着。

    脚步声渐去,去向里禀报。

    二人在外等候,不过等候所需时间并不长,只一会,一阵脚步声便再次传来。

    吱呀一声,道观大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老年道士,现于门前,目视众人,身后,有一小童,是适才应答的小童。

    这老道士目光带有审视,少顷认出玄洞,面上顿时现出惊喜之色,说着:“原来是仙师到了,快请入内。”

    态度甚是殷勤,向里行走,还感慨说着:“已过十载,不想仙师风采依旧。”

    “你也依旧健朗。”玄洞笑笑,说着。

    看向后面这人,老道士忍不住问着:“这是?”

    “哦,这是我所收记名弟子仙师之徒张铁,到你这里少住几日,还方便吧?”玄洞说着。

    老道士却甚是高兴,连声说着:“方便,方便!仙师这次多留几日吧。”

    “倒有此意,只怕讨扰于你。”

    “怎么会,仙师在此留住,小道高兴还来不及,只管住下,只要不嫌道观简陋便可。”二人谈起来,真是旧识。

    远处十里,就是府城,用脚步行走,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途,正好窥之。

    到了一处静室,道士命小童捧出了茶盘——茶、云片糕、红枣。

    又命二个小厮赶快去打扫房间,空出两间静室来。

    老道士尊玄洞坐在首席,斟上茶来,见他看着,就笑的说着:“本乡有个周进的先生,甚敬先尊,每年都捐银二十两银子,还打发了一些年轻的伙计来帮忙,却是真的善行。”

    玄洞笑的说:“这等是善人,应该有福德。”

    等得点心吃完,又斟了一次茶,小童报告,净室打扫出来了。

    老道士就稽首行礼:“仙师先去休息,我这就去整治晚宴。”

    话说地球上,释迦牟尼在世时,僧团都是奉行托钵正命,清净乞食,除开酒类,不论荤素,在家人供养什麽,就吃食什麽,此于经律皆处处可见。

    佛教里最早公然主张吃素的就是佛门叛徒提婆达多,他嫉妒释迦牟尼的地位,处心积虑想超越释迦牟尼,甚至想灭释迦牟尼取而代之。

    他为向世人表示他比释迦牟尼还优越,便提出五项苦行,其中一项便是“终生不吃鱼肉”,这一点也遭到释迦牟尼明白的驳斥。

    地球吃素缘起是肇始于南北朝梁武帝,先是佛门推广,后就是连道教也吃了。

    这个世界的炼气士不能简单视为地球道教,当然也没有梁武帝,荤素之别,并不重要,各人口味和进境。

    老道士整治晚宴,当然不忌荤素,玄洞也稽首还礼。

    门里出来,观中却也有几株桃花柳树,看了一会,只见蒙蒙的雨下了起来,烟笼远树,景致更妙。

    一时间,却在寻思:“王者集百万之气,掌握移山倒海之力,或生或杀,皆在一念之间,我等微薄法力,如何才能干预?”

第四十四章 来由(下)

    九月

    王彦为开明县县令,也有着一个月,他可是带着一营上任,又是大帅的亲弟,当这县令,不管是资格还是实力,都绰绰有余。

    一个半月来,王彦领会大帅的意思,虽然没有雷厉风行大动干戈,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动声色,只通过几个案子,便让原本在开明县的几个家族血流成河,一时之间,人人侧目,争先投靠,李家失去了政权,在开明县的根基就土崩瓦解。

    也就在这一日,王弘毅大清早就出行,带着二火骑兵,已经足够保护安全了。

    到了虞府,只是稍微时间,里面大门而开,虞府的虞昭就开门迎接了出来,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虞昭就行礼,谈不上跪拜,至少得先拱手为礼,说着:“少镇前来,真是寒舍生辉。”

    王弘毅带着和询的笑容,此时穿着蓝色宽袖长袍,头上束着银冠,体态修长,英气逼人,微笑还礼:“不敢!老先生素有儒士气象,我在少时,即慕大名,今来拜访,实是大慰于心。”

    两人行礼,进入了大厅,分了主宾坐下。

    此时,初到九月,天时还热,说了几句,王弘毅就说着:“久闻老先生治园甚佳,可容我观摩一二?”

    虞昭听了得意,说着:“不敢,小家园子,寥表吾心!”

    一径来到园中,遍处观看,虽然不是很奢华,但是清槛精舍,走廊假山,盆鱼卷石,的确有着间苗之处。

    王弘毅观看,连连称赞,说着:“此园虽小,疏密有度,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可见老先生心中度量,只治一家实在可惜,不知可愿出仕乎?”

    虞昭听着,心知这句才是最关键的,心中寻思,又打量着王弘毅,就答着:“少镇不以老夫老朽,老夫自愿从命,拜见少主。”

    王弘毅大喜,扶手说着:“有老先生在,我无忧也!”

    当下又回去喝了茶,就此离开。

    等王弘毅离开,虞良博就出来,问着父亲:“父亲为何答应出仕?”

    “此子行事有章法。”虞昭说着。

    见儿子一时不解,他又说着:“你看他杀了陈翔也就罢了,死中求活,败中求胜,自古虽然不多,也是不少,当时为父觉得他有福气,不然怎可如此?”

    “当他占了汲水县后,安抚流民,开垦良田,充实县衙,都是堂堂正道,为父觉得他有能吏之名,并不算过分!”

    “至于阵斩吕济,更是堂堂之师,一时镇内哑声,不但见其武略,更见其正,已隐隐有大器之相,为父觉得此子继位镇帅足矣!”

    “当上嗣子时,一诗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足可见此子的器量,不过言谈还不足为凭,你看他当上嗣子后,不急不徐,整日和军中操练,或有人说此子过于重于武夫,为父却不然……乱世之重,军权最胜,你看这一个半月来,黑衣卫和义从军,已经渐渐掌控在手,这就是明略。”

    “大军入手,此子又立刻拜访乡老贤士,这是何等所作所为?”

    虞良博想了想,似有所悟,犹豫了下,没有说,问着:“父亲,有哪些人做过?”

    虞昭轻声答着:“荀方、宋文鼎。”

    这两个名字,声音虽轻,在虞良博耳边竟如同平地了打了个霹雳,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

    荀方何许人,赵太祖是也,白手起家,五十岁统一天下,虽然由于在位时间太短,后世子孙无能,三世而亡,但是说到他,史称都是明君。

    宋文鼎更不得了,本朝太祖,鼎革改命,南征北战,由弱到强,一统天下,虽然由于六王之乱,使天下崩乱,帝都迁移到金陵,但是到现在也有二百五十年的天下。

    王弘毅只是嗣子,现在不过拥一县之地,连上义从军,也只有三千兵,父亲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嘴上虽不敢反驳,心里总有点不以为然。

    这神色一露,知子莫如父,虞昭就说着:“吾儿可是不以为然?”

    虞良博连忙说着不敢,虞昭却说着:“若是其它事,都可含糊,这事却要和你说个清楚才可。”

    “汲水县又得了千户,据说开垦连绵,又是十万亩,来年就计二十万亩,一年可出粮六十万石,有三十万石养军,此是帝王之基也!”

    “汲水收降兵五百,连上原本,就有一千,而义从军和黑衣卫,现在都落到少主手中,加起来已有三千。”

    “你想想,有兵有粮,又有名分,谁能阻挡他日后登位?”

    虞良博想了想,又问着:“但是就算如此,也只是一镇之力,说类似太祖,实在太远了些了吧?”

    “不远不远,长定文阳二镇相互纠缠,已经十数年,柳思明一死,其子柳朝义虽然继位,却只怕很难节制手下骄横之将,再加上太素县一失,更是不堪,我可以说,二年,最多三年,长定文阳必可统一于此子手中。”

    虞良博思考了一下,又说着:“还有成都魏存东,坐拥三郡,当是英雄。”

    “魏存东的确是英雄,可是年已五十,以他岁数,最多还有攻打一镇的精力,已经不是统一蜀地的人选了。”

    古人七十古来稀,实际上,五十岁以后,就旦夕不保了。

    “蜀地数镇,都有新旧交替,有的是青黄不接,有的是老朽精力不济,少主恰逢其时,只要他攻下长定镇,就可横扫蜀地。”

    “三十年前,有歌谣传闻,蜀中出龙,辨其要旨,恰是此事也。”

    说到这个,虞良博脸色就些古怪,说着:“还有人说是此歌谣对应李家。”

    “胡扯,若是没有少主,还说不定对得上,有少主,现在又定了君臣名分,哪可能如此,这你不必多想——那个田纪是妖人,妖言惑众,杀头灭门不冤了他!”看出来,虞昭对田纪很没有好感。

    虞良博仔细想想,觉得父亲说的是,口中就说着:“原来如此,所以父亲出仕,是以从龙,自古从龙之功最大!”

    虞昭摇了摇头,说着:“为父老了,仕不仕,从不从龙,都是无关要紧,却是为了你以及家族着想。”

    “老夫在此镇也有些薄望,出仕官位不会低,自然可扶你一把。”

    听了这话,虞良博不由深深施礼:“父亲!”

    此时,在马车之中,王守田很是高兴。

    虞家是镇上大户,他一口答应自己出仕,显是对自己很有信心,也说明自己的影响力不断扩大,渐渐形成威望。

    凝视着顶上云气,不过倒也没有立杆见影,多出云气来,但是这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马车猛的一停。

    片刻后,一个近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着:“少主,太素县来了消息。”

    王弘毅精神一振,说着:“说了什么?”

    侍从说着:“柳朝义亲自领兵五千,攻打太素县。”

    王弘毅不禁说着:“终于来了,这柳朝义还真的忍耐的住,也算是一代人才,可惜的是,不逢良时。”

    这话却是说的真心,他寻思自问,如果自己是柳朝义,匆忙上位,下面牙将不服,才上位又失了一县,威望大失,也很难挽回。

    柳朝义能忍耐到现在,不匆忙出兵,已经很了不起了。

    又问着:“那太素县,又有何反应?”

    “据说县令李存义,立刻以主官的名义,命令燕山都宣武校尉陆忠成和钱信听令,陆忠成和钱信由于低上半级,已经听令了。”

    “嘶!”虽然说武将比文官低上半级,但是现在牙将桀骜,李存义短短二月不到,竟然可以使二人听令,哪怕是勉强,也非常了不起了。

    “李知县又以军情紧急,征出厢兵五百,由其子李继业掌之。”

    县令在紧急情况下,可召集厢兵,这是权限内的事,王弘毅听了,精神一振,这想必就是李家潜伏的私兵了。

    “这样说来,太素县已经有兵一千五百了?”

    “正是!”

    王弘毅默想片刻,立刻发出命令:“命何胜、柴嘉、贺仲,联合带上五百营,前去支援太素县,并且带上五千石粮食。”

    这五百营,就是当日俘虏的队伍,正好进行淘汰和考验。

    送上五千石,更是表明了态度。

    现在谁也无法说王弘毅没有主君量度了,只听他悠闲说着:“柳朝义虽有五千众,但是县城坚固,又有二千人,足可抵御之,只待时日而长,自然退兵。”

    顿了一顿,又说着:“父帅身体不佳,我新任少镇,只能如此了,李知县忠信勤恳,必会明白我的意思。”

    “把这些写成公文,我要上报给父帅,公文全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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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鼎介绍:
龙气者,人道总纲也
一次的意外,让他携带着一个破碎灵魂,回到了这个世界十八年前,那时,江山如画,群雄逐鹿,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凭借着龙气秘术,突破命格,要行那“易鼎”之事
易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易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易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