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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易鼎txt下载     易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吾家潜龙(上)

    没有多少话,王弘毅就去了大帅府。

    到了里面,就有侍从跪了阶下,伏身叩头,王弘毅点了点头,进了去。

    这时,只见书房中,越来越显的清幽雅致,王遵之倚坐在窗前桌椅上,手拿一卷书正自看得入神。

    王弘毅上前,行礼:“父帅!”

    王遵之就笑的说着:“你来了,来,过来坐下说话。”

    刚坐好,还未及说话,就见一个丫鬟端着茶水和碧玉小盅进来,倒了上去。

    王弘毅就要喝,就听见王遵之笑了笑,摆手止住了,说着:“这茶半温才适宜,一点一点品尝才上味。”

    王弘毅笑了,也静下心来,等了片刻,开始品茶,果觉清香爽口,每次只呷一点点便觉满口留香。

    等茶喝完,王遵之才说着:“吾儿,何事?”

    “太素县来了消息,柳朝义亲自领兵五千,攻打太素县,县令李存义,立刻以主官的名义,命令燕山都宣武校尉陆忠成和钱信听令,陆忠成和钱信已经听令了。李知县又以军情紧急,征出厢兵五百,由其子李继业掌之。”这些情报,王遵之不会不知道,但是王弘毅就是要第一时间禀告。

    这是父子君臣之道。

    “你的主意呢?”王遵之听了,一手端杯,起身踱步,望着窗外灿烂的秋园,说着。

    “儿子认为,父帅身体不佳,我新任少镇,不能远征,不过君臣有道,不救援不是主君之道,特别是有余暇时,我想命何胜、柴嘉、贺仲,带上五百兵,前去支援太素县,并且带上五千石粮食。”

    “有兵二千,又有粮,县城坚固,足可抵御之,只待时日而长,自然退兵,李知县忠勤,必会传来捷报——还请父帅裁决!”

    王遵之眉宇轻皱,咳嗽了二声,说着:“这茶愈凉愈香啊!”

    说罢喝下,咳嗽了几声,盯着王弘毅:“我立你为嗣子,你的身份就在诸臣众将之上,为父身体日渐不行,就算这会突然暴病而去,也是平常的事,你是嗣子,我问你,我去之后,你将凭何治政并且扩展,这李家的事,你从心中,又是怎么样想着?”

    王弘毅一怔,立刻明白,王遵之已经看出了自己对李家隐隐敌意,这时问话,也是父亲对自己进行考核。

    王弘毅复又一惊,突然之间想起一事。

    前世看到一本书,里面有一句“死生常理,我所不讳,唯有大权不可旁落。大权惟我一人受之,一人操之”

    这说的也是父子之间的事。

    自己这二个月来,不断掌握义从军和黑衣卫,虽然获得了王遵之的允许,但是作为一个权力意志的化身,王遵之自然有着被抽空的感觉,这是本能,甚至和父爱无关。

    哪怕理智和感情再怎么样爱护王弘毅,这本能都会顽强发挥作用,想到这里,背后就密密沁出汗来,再也坐不住,忙站起身来,说着:“儿子未思虑及此,父帅还鼎盛年华,儿子不敢想这事。”

    王遵之此时,却咳嗽了几声,不知为何,一种疲倦就上来了,这使他本能的一点点愤怒,顿时打消,他说着:“你不要紧张,你是人子,当然不应想这事,我就不能不想这些了……说吧,你有什么心思,为父不但可以为你参谋,也可为你做好铺垫,你我既是父子,这时不必有虚言。”

    王弘毅心中一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错,这掌握和继承,本是王遵之的愿望,但是真的如此了,又会产生失落甚至不满。

    不过,王遵之除了自己,没有别的儿子,身体又差,最多就是怒呵,真的要动摇自己的根本,绝对不会。

    想了想,还说着:“父帅,我有几个心思,还请父帅指点。”

    “恩,你说!”王遵之也很奇怪自己刚才的莫名的愤怒,温言说着。

    “首先,上次俘虏了川中都五百人,虽然经过整编和训练,但是却还是旧根难去,习气难改,儿子的心思,就是去防御战,一是和柳镇决裂,二是也可沙中淘金,战后,我就以立功之名,提拔和重赐军号旗帜。”

    “何胜、柴嘉、贺仲三人,虽然受到儿子重用,现在都是一营之将,但是却资历不足,这次防御战,必可使他们成长,也增了一笔资历,日后才可大用。”

    “你这心思也是常情,还有呢?”

    “父帅,儿臣不忌言,我对李家的确有着戒惧——父帅可听说蜀中出龙,十八子当兴之说?”

    十八子,就是李,王遵之此时才明白王弘毅的意思,心中就涌起一股寒意,脸色变得有点苍白,紧锁着眉,转了几转,呵斥说着:“治政在国在兵,岂有担心这妄言而猜忌重臣的道理?”

    “父帅,这当然是妄言,可是百姓和大兵却往往受到迷惑,到时候,若有李姓者利用此言而图谋,如何是好?”

    “那你的意思,是铲除李家?”王遵之双眉紧锁,问着。

    “当然不是,这不是主公的器量,儿子还是先前的意思,有兵二千,又有粮,县城坚固,足可抵御之,只待时日而长,自然退兵,李知县忠勤,必会传来捷报——这不是借刀杀人!”

    说到这里,王弘毅上前,跪在地上,磕头说着:“儿子不想着借刀杀人!”

    这话凛然清脆,足见真心,王遵之双眉舒展而开,说着:“吾儿快起来,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了——你给为父再仔细说说。”

    “是,父帅,儿子不想着凭空猜忌重臣,也不想有一天十八子当兴,使我王家基业颠覆,儿子的心思,只想着中庸!”

    “中庸,有些意思,你说说怎么个中庸法?”王遵之问着。

    “我们送兵送粮,已经得了大节,镇内外也说不出任何闲话来,总不能说臣子有难,主公必须倾军出征才算是有道吧,特别是现在我们这个情况。”王弘毅心中一横,决定把心思全部说出。

    这也是权衡过后,依靠着只有自己一子,而且王遵之身体不好,才下的决心。

    “既然兵粮都够,那就没有被攻破的道理,上治下,首在明也,这时才可见得李家的真器……”

    “而且,李家私器太重,儿子也想着趁机磨了一磨,这也是日后保全的心意。”

    这话说白了,就是想摸清楚李家的底子,并且趁机消耗李家的实力,可是有着前面的派遣军粮,又有着主君的地位,这就是任何人说不出坏话了。

    无论胜败,主君方面没有丝毫失德的,还可以把消耗李家实力,说成善于保全臣子的大义。

    王遵之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儿子深沉厚重,得了几分真意,却又听着儿子说着:“这种只是小道。”

    “儿子读兵法,知用兵在于强弱,强弱又在安逸与疲惫。”

    “柳朝义初登位,众将不服,这是一衰,太素县失,使其权威更是堕落,这是二衰,而当时不能前来,现在才来,太素县已经巩固,这又是三衰。”

    “然而,有三衰,却还不为败,李家守太素县,以城拒之,柳镇有此三衰,上下离心,不耐久攻,时日越长,军中越怨也!”

    王遵之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儿子想说什么了,心中碰碰直跳,血向脸上涌去,却还是听着。

    “李家守城,只需旬日,其兵就有自溃之相,这时,太素县中,说不定就可以一举出城破敌,而孩儿必伺间而动,不能由着大胜。”

    “以新锐之兵,一举出行,势如雷霆,破之必矣!”

    “破柳镇,降二县,围长定,召群将,这时大势已去,柳镇就算有残兵,也心无斗志,或战或降,都可堂堂可入城。”

    “到时候我镇有二府之地,大半可成后方,这废弃众县可重建,百姓可开垦繁衍,军民也增多,到时候,我请父帅赞许李家子,提拔为一卫果毅校尉,其它有功之人,也如此重赏之!”

    军国大事,剖断如流,按照王弘毅的意思,的确不是借刀杀人,相反,是大战略的一部分,甚至最后谁也无法怀疑有意消磨李家实力——从营正提拔到卫果毅校尉,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提拔,只能说是器重和重赏。

    但是结果下来,李家除了获得果毅校尉这职,实际上私兵都消耗大半,得不偿失,必须有着一段时间来补充。

    可是一旦得了二郡,李家补充一分,王家就可增强十分,越到后来,越是拉开差距,更是翻不出浪来,这的确是保全臣子的仁爱之道。

    与公来说,先是派兵派粮,后又以逸击惫,外人听了,只会认为王遵之或者王弘毅英明果决。

    与私来说,又切实的消耗了李家的实力,并且利用了李家,还给予厚赐,以得豁达大度的名声。

    事后二镇而得,上下同心,李家更是无法反抗,这君臣之道,如此作为,真是愈嚼愈有意味。

    得了以中庸治化的境界。

    就算具体的经验还没有到,但是的确是得了上位者的真意,只要以后补充些具体的经验和手段,这就是英明神武,刚烈豁达的明主。

    中庸,凡是修到这份上,就已经出神入化了,翻云覆雨,举手之间。

    说到这里,王弘毅说着:“还请父帅指正。”

    王遵之没有回答,用一种异常明亮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最后,嘴角慢慢上翘,弧度越来越大,终于,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天佑我王家,天佑我王家,我虽三子夭折,换得吾家潜龙,却是值了。”说到这里,语声不由哽咽。

第四十六章 吾家潜龙(下)

    汲水县

    王弘毅带着宋心悠和赵婉乘着大船,漂在汲水河上。

    甲板上,阳光灿烂,九月的阳光还是有点热,但是坐在上面有盖的棚下,阳光透过窗格,细碎的洒在器具上,就显的有情调了。

    淡绿的酒液,由丫鬟从银壶里倾倒出来,使得酒杯中一片的碧色,王弘毅嘘了口气喝了口酒。

    二个女人正眸光波动的看着王弘毅。

    几个月了,家里的女人也知道了王弘毅的习惯,可以喝些酒,但是酒必须低度,按照王弘毅的内心想法,就是不超过啤酒的度数,而且味道偏甜。

    不过这难不到宋家陪嫁的丫鬟和婆子,很快就有一种甜酒上来了。

    桌上供应着王弘毅,是一只炸鸡加上些卤切猪耳,以及一些蔬菜,就行了,妻子都可以自己点菜加上,但是也不过五六只。

    这若被外人知晓,就是朴素,只是现在二个女人已经知道,这只是王弘毅怕麻烦,从不喜欢搞十七八只菜而已。

    三人合桌,一起用餐,王弘毅看着宋心悠和赵婉,见宋心悠反而笑谈无忌,眉眼笑成了弯弯的新月,而赵婉坐得端直,嘴角含着浅浅的微笑,显的有些淑娴,不由就笑了。

    王弘毅很理解,宋心悠对自己有自信,对家世有自信,举手投足自有风范,自然不需要这样,而赵婉原本是小户人家出身,虽然内刚外柔,聪明智慧,但是这种内涵和底气,不是一天二天能修成,自然就有些匠气。

    不过,对王弘毅来说,她们是怎么样都好,就算知道她们内部有些勾心斗角,但是至少表面上,一团和气,这就使一种幸福与满足充溢了王弘毅的胸怀。

    王弘毅还是很愿意在这方面难得糊涂,虽然有些人会觉得有些阿Q了。

    这时,宋心悠在报告着家里的情况。

    家户大了,就自然有规矩,现在谈的就是最重要的等级和月例,许多人总认为,古代家有十万白银的豪门,女主人想怎么样用就怎么样用,实际上是非常错误的事,只听着宋心悠说着:“老太太月例二十两,房里设八个丫鬟,二个大丫鬟一两一月,六个丫鬟五百钱一个月,如何?”

    “恩,不错,你是正妻,和老夫人相同,也是如此,婉儿就稍逊点,十八两,六个丫鬟,也是二个领班大丫鬟。”下面关于自己和赵婉的待遇,宋心悠就不太好说了,如果是正妻,别无平妻,大可一言而决,这时当然有些麻烦,因此王弘毅就直接帮她说了。

    宋心悠秋水一样的眸子一亮,眉黛笑意一点一点的扩展开来,,这倒不是为了这点待遇,而是王弘毅善解人意,并且划分出差别。

    二十两和十八两,八个丫鬟和六个丫鬟,看似简单,就是名分上的问题。

    就好比李存义和李承业,虽有气数却处处压制,这难道是才能上的问题,不,这仅仅是君臣名分上的威力。

    “管家就定在五两每月,下面婆子和仆人也按着……粗粗算下来,每月府中开支,是一百五十两,算上其它的,三百两。”

    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一家生活的衣食无忧,王弘毅突然有些荒谬感,这开支就已经很奢侈了。

    不过,蜀中是天府之国,气候温和,水利发达,物产丰饶,天灾甚少,若不是战乱,就是富庶繁华之地。

    当然,这导致了特有的相对保守性和封闭性,这点开支还真不算太奢侈。

    “这些你都决定吧,我们说说更重要的事。”王弘毅挥了挥手,说着。

    “夫君请说。”

    “家里每月就是三百两,一年就三千六百,加上逢年过节客酬和赏赐,不下于四千两银子,这就可养上半都军了。”

    “夫君,是不是嫌多了,那我就带头削减一些……”宋心悠站起来,就想说着。

    “……我不是驳斥你们的意思,家里需要体面,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必须想办法开源。”见宋心悠要说话,他就摆了摆手说着。

    “开源?夫君想怎么样开源?”

    “汲水县有田二十万亩,但是真正属于我的只有四万亩左右,并且这四万亩是日后赏赐功臣的田地,我已经命赖同玉划出四千亩,作为我家的私田,这就是第一个收入来源了。”

    “四千亩,每五百亩建个庄子,就是六个,老夫人主要是享福,给她管着一个就足够了,赵婉你也管着二个,还有三个归宋心悠你管。”

    “除了老夫人的庄子,赵婉你管着,年终时也要向宋心悠汇报。”

    “我家规矩不同普通,女管内,男管外,对我来说,这军政大事就是外,这庄子田租就是内,家里的正经有名分的女人,就要管起来,以后随着开垦的扩大,家中私田也会扩大,这是一大块,管理的好不好,年终时再核计,我会裁决。”

    “夫君……”宋心悠有些变色,这可很是违背着现在的常理。

    “……听我说完,这田地只是一块,还有一块就是商贸,酒楼、商队、船队、钱庄等等,这都由你来建,你来管,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些家业,是私家之富,不能妨碍了大业,别给我弄出天怨人怒,豪取强夺的事。”

    “我知道这些事,生意和家业大了免不了,只是要掌握分寸,被我知道,为了大业,只有严加处置。”

    二女都是站起,行礼说着:“是,夫君。”

    这道家法一出,赵婉终于眼睛亮了,她本是农家出身,对田地非常热爱,有这管着的二个庄子,她就心里有着底,娘家里的人投靠也有着安排处。

    宋心悠有些不舒服,但是想着商贸方面全归她管,并且年终还是她来审核,再加上新婚,想了想,也就不提什么意见了。

    解决了这些家事,王弘毅心中舒了口气,品咂着一口甜酒,细细丝丝的挂在喉咙里,回味了一会,才又说着:“不仅仅是这样,以后还有一些财产,我估计就是半年的事,崔成鱼,以后就拨在我的名下,受我直接干事,我有些事想让他干。”

    “夫君,我已经嫁来,我带的人,自然是夫君的人,您尽管使用就是……妹妹,这中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

    看着她们两个下去,王弘毅有些感慨,现在赵婉不吭声,这实际上不是她不聪明,是她没有底气。

    家世带来的财富、学识、人手、地位,是很沉重,就好比王弘毅现在和普通王家族人一样的区别。

    如果王弘毅就这样不管的话,宋心悠迟早就把这家一口吞下,让赵婉窒息。

    给她二个庄子,就是让她有着喘气和成长的根基。

    不管怎么样,赵婉总不能辜负了她,总要默默为她绸缪,留出一片净土来。

    家是什么,就是一片私密又自我拥有的空间。

    无论外面怎么样压抑,家就是一片净土,前世对地球上,连小小一片住宅,都不是自己的,王弘毅实际上充满了压抑和不满。

    若没有完全拥有小小家宅地的主权,就算在小小住宅区内,也无法自由呼吸和放松,心就不安宁。

    正因为王弘毅就要为赵婉留下一片,能让她自由呼吸的土壤。

    哪怕小小一小片。

    就在寻思着,一青衣人,已经上来,这人穿着青衣,年纪不大,手足修长而健壮,皮肤自有一种长久风霜的颜色。

    只到王弘毅的时候,眼神一缩,鞠身行礼:“姑爷,哦,不,主公。”

    这人就是崔成鱼。

    “我有些事,给你干。”王弘毅说着:“给我找些专门挖掘矿山的人来。”

    崔成鱼没想到这个新主会这样要求,低着头想了一阵,说着:“若是只是百人之内,小人可以弄来。”

    “百人足了,不过这事不能泄露,泄露了后果你知道。”王弘毅淡淡的说着。

    崔成鱼凛然应着:“是!”

    “还有,你是行商人,派人各地,慢慢将地图收集起来。”

    “诺!”

    等他告退了出去,王弘毅摊开了一张图,古代的地图实在不敢恭维,但是至少几个郡县还是标明了。

    蜀中有铁,有金,有银。

    在汲水县中,就有沙金,沙金,起源于矿山,金矿石经过风吹雨打,岩石被风化而崩裂,金便脱离矿脉伴随泥沙顺水而下,自然沉淀在石沙中,在河流底层或砂石下面沉积为含金层,从而形成沙金。

    沙金淘出很困难,实际上不值。

    但是王弘毅知道,长定镇,也就是太素县的隔壁顺义县,汲水上游处,就有一个金脉,这金脉并不大,却是几乎等于露天,开采方面,前世李承业就是得了此矿,才有着谋反甚至统一蜀地的本钱。

    这矿并不大,据说开采了七年就开完了,每年五千两黄金。

    开始是绝秘,具体情况,还是等开采完了,没有保密的需要,才偶然机会被囚禁的王弘毅知道。

    每年五千两黄金,就是五万两白银,可以作许多事了。

    至少早期的开支,就弥补上一大块了。

    等以后金脉枯竭,那时早已经占领半个或者整个蜀地,自然有许多财政来源。

    若夺了此矿,潜龙最后一支命脉就枯萎了。

第四十七章 吐血(上)

    太素县

    “嘭嘭”数声,呼啸破空而去,巨石落下,使下面闪避不及的敌兵,轰然倒了一片。

    “杀”旗号不为所动,后来的牙兵咆哮呼喝着,脸上狰狞如血,驱赶着新拉出来的壮丁,就拿着简单的长枪,驱赶上阵。

    贺仲喘息和风箱一样,鼓起身体内最后的力量,斜指迎身飞劈,只听“噗”的一声,狠很的刺入对方的体内,撕裂喷涌的鲜血,喷着城墙。

    身边的士兵,拼挡挑格着,涌过来的敌兵,被枪穿,沉重的落在地上。

    横错交抵的敌尸在城下,已经堆成个小坡,鲜血不断从尸缝中流了下来,县城内嘶叫哭喊,几乎每一刻,都岌岌可危。

    突然县城上一处一阵大乱,一批武士突入,拼杀起来,血光喷涌,跌撞翻滚,如刀锋一样,就想撕开县城的防护。

    为首者甚至不用兵器,直接操着一杆大旗,数十斤的大旗横扫,己方就是翻扫一片,后面的敌兵蜂拥而上,进行赶杀着。

    “不好!”贺仲见此,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城就要破了,强撑着想过去,却没有丝毫力量,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号令:“射!”

    只听“噗噗”之声连绵不绝,为首的人怒吼着,身上连中十数箭,怔了怔,轰的扑到在地上。

    这人一死,敌兵终于士气低落,潮水一样涌了下去。

    在余烬袅袅的烟火中,夕阳而照。

    夕阳如雪,贺仲也觉得自己视野里,到处是血水染的一片。

    在远处,敌军本阵终于后退,撤到了营寨中。

    一周了,这些天,长定镇可说是极尽所能手段百出,最狠毒的方法,就是不计声誉,将附近太素县的百姓抓起来,驱赶着上万百姓攻城。

    这手段一出现,连贺仲也觉得柳朝义疯了。

    这上万百姓只发了竹枪,就这样冲了上来,又有敌方类似于黑衣卫的亲直营,也派了出来,混在其中。

    大战厮杀了六天六夜,上万百姓已经全部死光,敌军也爆发出多次疯狂的进攻,但是还是仗着城墙几番抵御了下来。

    听到下面鼓号,却是后面太素县的百姓,一个个上前,上前来收拾局面,将尸体一个个拉下去,将敌人伤兵补上一刀。

    只听几声甲叶的声音,贺仲转身一看,是何胜和柴嘉二人过来了。

    “主公如果再不派援军,只怕我们就撑不住了。”何胜说着,他心直口快:“我们营里五百儿郎,现在就只剩一半了。”

    “一半中都是身负多伤,真正可战的只有一百多了。”贺仲也说着:“是不是我们先撤回去?”

    “现在撤,只怕死路一条。”柴嘉在三人中,读的书最多,也最明白局面:“现在连太素县县令李存义都没有退,我们一退,就是兵败如山倒,自然全部在我们身上,主公只怕饶不了我们。”

    听了这话,三人都是苦笑,作为王弘毅的部属,三人也隐隐听见些风声和告诫,知道所说不假。

    何胜摸着刀,用挤出牙缝的声音说着:“嘿,我看敌军也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嘿嘿,说的是,现在就比谁能更撑下去了。”

    观台上,柳朝义默然看着太素县城。

    “不肯降吗?”转首,面向一个文吏,问着。

    “是!”这文吏低着头说着,连头也不敢抬起。

    “嘿嘿,想不到这李家还这样倔强,在这等关头还不肯降,大营休息一日,明日一举将其攻下。”

    “遵命!”号角连声,队列收回军营。

    此时,县衙内,上着蜡烛,一行人在里面议事。

    说是议事,最重要的人也不过是李存义、施维行、李承业、李元显、樊流海五人,周竹尚不在核心人员中。

    “现在我们兵还有多少?”

    “我们掌握的六百兵,已经拼光了一半了,这可都是李家数十年的底子啊。”李元显已经喊了出来:“看起来就知道王家有意消耗我们的实力!”

    “不要胡说,你看燕山都一千人都在县里,再加上少镇新派的五百兵,整个燕山都就已经在了,还要怎么样?”李存义冷冷的说着:“外人谁也不会认为这是王家故意消耗我们的实力!”

    “大哥,事情难也难在这里,正因为有燕山都,事情就难办了。”李元显嚷嚷的说着:“按照我的说法,不如降了长定镇,哼哼,谅这柳朝义也只得把太素县交给我们。”

    听了这话,樊流海的脸上不由抽动了一下肌肉,背弃主君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很难获得尊重的。

    “这不行,二爷,陆忠成和钱信都是燕山都的人,家眷都在后面,如果背叛的话,他们家族就会诛绝。”

    “还有贺仲、何胜、柴嘉三人,都是少镇的心腹,一手提拔,也很难劝之一起降了,这三家牵制,还真是难办。”施维行说着。

    李承业犹豫了下,终于说着:“要胜,必须出奇谋,我已经派一死士,潜入敌军,行刺柳朝义或者张思素。”

    “什么?”众人都看了上去,几疑李承业有些癫狂了。

    能刺杀柳朝义当然最好,柳镇立刻崩溃,而刺杀张思素也行,张思素是柳思明一手提拔的爱将,赐了思字,对柳家是忠心耿耿,若不是有他在,柳朝义根本无法重新将群将集中起来。

    刺杀了张思素,柳朝义也就立刻完了,可是这军营中,五十人营,个个分列,警备森严,柳思明当年是一代名将,练的兵当然精锐,气度森严,哪有什么刺客可窥探?哪有什么机会混入刺杀大将?

    历史上刺杀官员有之,刺杀大将几乎没有听说过,就是这个原因。

    李承业见众人眼神,有些无力,说着:“这人是周竹介绍的死士,据说有一些异术,能以慑神之术混入乱兵中,使之不起疑。”

    “……”众人更是无语,但是就在这时,远处“轰”的一声。

    “怎么回事?”在场的人都震惊,连忙起身,莫非柳朝义真的疯狂了,连夜攻城,当下连忙出了衙门,直上城墙高处。

    只见柳营突然之间炸营,火把乱点,喧闹声冲上云天,”李承业心中惊喜,对周竹又器重了一分,果然有这等刺将之士!

    见此情况,樊流海先就是一拍手:“敌营乱了,若是此时有五百兵,就可破之,就可破之!”

    后面的人人无语,如果有,当然是行,可是经过连日大战,将士折损过半,又疲惫不堪,哪能进行什么袭击。

    李存义不由大喜,说着:“就算无兵袭击,若能刺伤一二,明日柳镇也必退兵也!”

    话未完毕,突然之间,远处号角传出,使在场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夜色很暗,对古人来说,很难看见下面的虚实,但是在柳营处有火光,还可以勉强看出,只见樊流海脸色凝重,观看了,说着:“是骑兵!”

    众人连忙观看,仔细辨认,果然,远处柳营处,是有骑兵冲锋,数百骑兵冲入营中,刀光和火光连成一片,如奔流的铁流一样,横冲直撞。

    眼见大营混乱,就在这时,又有号角声,只见后面旗帜林立,有上千兵沿着骑兵开辟的道路,杀了进去。

    这时,就见一身插小旗的骑兵已经到了城下,高喊:“指挥使已经夜袭柳营,破入军营,汝等可带兵前去……”

    这时,远远望去,柳营已经混乱不堪,整个营地中,乱兵无意识的乱喊着,逃串着。

    李存义一瞬间,就觉得胸中一阵恶闷,手中捏的死紧。

    就差这一线,只要明天柳镇退兵,自己就可打出大胜的旗号,以二千兵对抗一万五千人并且坚持,足以搏得声望。

    以后彼此消长,就可徐徐图之,站稳阵脚。

    可是现在王弘毅这一进攻,好个以精击疲,竟选在了攻城七日,已经疲倦不堪的时候进攻,甚至己方还刺杀了敌将,必可大胜,这样摘了果子,自己方面的牺牲,就等于全部白费了,真是几乎咬断了牙齿。

    看这样子,王弘毅必守在外面,一周来,见死不救,甚至坐看守军拼杀,几乎进入覆亡的地步,直到最有利的时机,才发动,现在一攻而下,柳镇必一败涂地,再无法翻身,而且这种大败,只怕柳镇再也无法翻身。

    一时间,痛苦的滋味充满着心头,烦闷的他直想吐血。

    李存义是老手,想到更远的是,这局势一破,就算柳朝义能回去,可是大军尽失,还有些残兵又有什么用?

    只怕王镇吞并柳镇的时日,就在今日,而偏偏却是己方还加了一把力!

    这以后,李家又何去何从?

    城下远处,滚滚杀声汹涌,营地甚至变成了一片火海,却是柳镇大势已去。

    只听“哇”的一声,李承业身体摇摆,竟然一口鲜血吐出,却是连着七日大战,几乎不眠不休,身体本是疲倦之极,再加上年少气盛,见此情况,心中大痛,一口瘀气显的更加刚烈,吐出血来。

    “孩儿(主公)!”顿时,城门上一片混乱。

第四十七章 吐血(下)

    空中不时呼啸飞过箭,黑衣卫骑兵和铁流一样,不断来回杀过,后面的义从军,“轰”的一声,已经杀入,一股惨烈的杀气,蒸腾上了营地的天空。

    就算夜中袭击,柳镇的顽抗还是出现了,一些敌军老兵,展开激烈的营战。

    但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二百骑拥着一人,狼狈出逃了。

    “是柳镇的亲直营!”有人高喊着:“少镇,要不要追击?”

    这亲直营,和黑衣卫一样,都是嫡系中的嫡系,精锐里的精锐。

    王弘毅看下四周,实际上柳营还有三四千人,这时虽然混乱,但是局部还有抵抗,当下摇头,说着:“杀平这营——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顿时,一声声号令发了下去,黑衣卫不断砍杀着还在抵抗的敌兵,并且高喊着。

    又有人高喊:“柳朝义逃了,柳朝义逃了!”

    双管齐下,终于,抵抗的人越来越少了,杀声渐渐平息。

    “收缴兵器,救火,黑衣卫巡查,谁敢逃亡格杀勿论!”眼前当真是血火战场,尸山血海,无数狰狞的死亡面孔,王弘毅却似已经习惯,发出了命令。

    又说着:“立刻向大帅通报,就说已经破了柳镇主力,请大帅调全军到此。”

    “遵命!”

    就在这时,雨点啪啦的落下,王弘毅抬头看天,下雨了,实际上刚才就有些细雨落下,只是很小,现在七越来越大了。

    天地良心,王弘毅却是没有想到李承业刺杀大将,只是柳镇虽然驱赶百姓攻城大出预料之外,但是百姓毕竟是百姓,一万人死光也不过是三日,余下三日,都是柳镇在攻打着太素县。

    连着四日,五千柳镇已经伤亡一千,疲倦不堪。

    王弘毅才作此一击,不想凑巧在刺杀大将之后,并且使某人吐血。

    此时,他却不知此心,雨点落在身上,心中大快。

    顶上云气翻滚,挟此大胜,从六品的金印,已经满了,正六品只要讨来官职就可。

    想到这里,心中大快!

    九月十三日,有雨。

    这场雨波及范围甚广,在几个藩镇上空同时倾洒,阴蒙之色笼罩整片天空。

    小雨,就这般下着,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雨不大,地上坑洼处,已是积水者多,随意踏过去,便是泥水四溅。

    文阳府一镇,便受其影响甚大。

    平时繁华街头,这时候,行人稀少,往昔热闹场景,在这雨天几不可见。

    青石板路上,只余流水波波,于这金秋,散发着清冷气息。

    城门到渡口这段道路上,更是清冷。

    雨天出行,除了名人骚客有此雅兴,寻常百姓,甚至那些贵族皆是不愿。

    上好的衣服,鞋袜,在雨中弄脏,对穷人来说,是奢侈,对贵族来说,是斯文扫地。

    于是,街头,路上,只偶尔几辆马车飞驰而过,行人寥寥无几。

    便是巡兵,赶上这几天值勤,亦是满腹牢骚。

    文阳府尚且如此,其他处,只怕皆是如此。

    此时,距文阳府十里处,一座道观门前,柳树摇曳,雨中风景倒甚是秀美。

    雨落柳枝头,跌落于尘埃,荡起雾气一片同时,更是惊起飞鸟几只。

    道观内,小路两旁,屋宅之前,仰头便可见一片灰蒙之色。与往常相比,平添几分山水墨色。

    玄洞立于道观一屋窗前,望着外面这等雨景,却只眉头皱起来,无心赏之。

    这样的炼气士,早修到情绪淡漠,可一旦涉及到道统兴旺,心中波动,却也难免,正所谓关心者不同,自然影响心神之程度有所偏差,非心性有高浅,实是兴趣之物不同。

    来回走动几次,重回窗前,声音中,亦带上几分着急:“莫非这次行动失败了?否则,为何这么久,还未归来?”

    望着远处,不安情绪,越发于心底上扬起来。所担忧的,正是张铁此行成功与否。

    多日前,玄洞便从观主口中,得之了柳镇攻打太素县的消息,于是开始动了心思。

    要知,天驱武士,善战,且精通暗杀之道,用于刺杀之事,实是再好用不过。

    真人已批示过,李家承业乃此世之潜龙,故用此道来助其起势,倒也可以容忍。

    为保师门道统,虽向来厌恶刺杀之道,玄洞思来想去,亦觉得,此时此刻,用此道来助李家一臂之力,是上策。

    于是,他当即派出天驱武士张铁,前往太素县对立之敌营,刺杀敌营主将。

    此事若成,对李家亦是一大帮助。

    想必,因此事,李家被压之势亦会有所缓解,若真能如此,那便好了。

    只是将人派出之后,玄洞心中的不安之感,却越发浓了。

    在房中测了几次吉凶,相皆不同,这种现象,让他纵在观中,亦有些坐不住。

    整个隐山,天驱武士不过七人,他带下山,亦不过张铁一人,若一事未成,便折损人手,只怕回山不好向同门交代。

    这般想着,玄洞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过一会,他轻叹一声,决定继续每日一次的占卜之术。猛忽推开窗,一阵清风拂来,带着雨点凉意,倒让他心情略微平静些。

    在他所住宅子窗外,便是一棵多年生的柳树,大概是年头过久了,这棵柳树虽大部分枝叶郁郁葱葱,有些枝条,却已然枯萎。

    玄洞于窗口站立片刻,目光很快落到其中一根枝条上,随即将手探出去。

    手指扯住枝条,不见他如何用力,柳枝便已砰然折断。

    再张开手掌时,半截枯枝,已然握在玄洞手心。在窗口处,摆放着一花盆,里面无花,只有少量泥土。

    这是玄洞吩咐人取来的,每日占卜,便用此物。

    取过窗前这一花盆,将手中所截树枝插入土中。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一道光,便突然出现,笼住这根柳枝,随即,光渐渐消失不见。

    枝条却仿佛有了生命般,一点点光晕,在枝条上下流窜。

    玄洞将花盆于窗前摆放好,目光锁住那枝条,仔细端详。

    许久过去,却见这树枝仍然未动,玄洞心中不安,这方稍有减少。

    这是法术一种,与昔日田纪所用方法大致相同,不过,田纪所用之术,只可测个人吉凶。

    玄洞所用之术,却应用稍广些,可测所行之事吉与凶。

    若树枝未动,则说明出任务之人,尚无危险,只是也预示着,出行之任务并未成功。

    见此情况,玄洞紧锁眉头,心中复杂之感,越发浓了。

    一方面,自是希望张铁此次出行能一举成功,解决掉太素县隐患,助那潜龙一臂之力。

    一方面,玄洞又对这等事感到恐惧。

    在隐山之时,还不觉怎样,可这一下山,越是接近文阳府,一种难以描述的天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咚咚咚,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玄洞不再理会这占卜树枝,几步走到门前,先倾听片刻,随即将门猛地扯开。

    只见道观中,服侍观主那小童一手举着油纸伞,一手提一食盒,正立于门前。

    见玄洞出来,他小心翼翼说着:“仙师,镇上有人送来了果子,皆很新鲜,观主让我给您送来一些。”

    “恩,替我向你家观主转达谢意。”玄洞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接过食盒,温言说着

    “仙师,观主还让我告诉您,若有其他需要,请尽管吩咐。”

    “恩,我已知晓。”玄洞点头说着。

    此地老道,和他多年前便已认识,对自己甚是恭敬,这些时日来,照顾周到,倒是让玄洞很是满意。

    待小童离开之后,玄洞方提着食盒返回,随后,将门关好。

    打开食盒,里面有几样鲜果。

    果然很是新鲜,有些果子上面尚有雨滴露水,看起来,娇艳欲滴,令人食指大动。

    可将果子放于窗前,玄洞却只望着发呆。

    过一会,方执起一只果子。

    注视片刻,忽用手猛地一撕,但见破开的皮肉里,竟然有一小虫,正于其中蠕动。

    “果然新鲜。”玄洞轻笑一声,将果子放下,早在取过果子之时,他便感应到果子中生命迹象,原来,果有小虫。

    只是不知,这蚕食天机之变数,又是何人所为,天机之蛀虫,又是何人?

    玄洞有所感慨的抬起头,望向天空,喃喃自语着。

    与此同时,一条小道上,一道人影,正于雨中疾行,虽只徒步而行,可此人速度之快,却胜过战马之速。

    两条腿,仿佛有着用不完力量,矫健有力,奔跑起来,身体极为协调,充满美感,只是身上染上了多处血迹。

    行出一段路,方停下脚步,稍作休整。

    却突然听到后面方向喧哗声大起,似是出了大事。

    此人面上顿时现出一抹笑来,随即不再耽搁,又起身疾行,步伐之间,虽有些踉跄,却似不知疲倦般,只行不停。

    又行出一会,此人突然耳朵一动,随后动作极快躲至旁边一片草丛中。

    一队骑兵,随后赶到,由从他来的方向而来,疾驰而过。

    待这群骑兵过去,这人方从草丛中跃出,环顾左右无人,窜至旁边一小路上,渐渐远去。

    雨势,在此时方小些了。

第四十八章 天意(上)

    雨将停时,玄洞忽听外面有人扣打门扉,心道,莫非是张铁回来了?

    忙走过去,将门拉开观看,却见外面一片夜色朦胧,并无人影。

    正自疑惑,下面一阵动静,顺声音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一个男子,正倒在自己门外,面朝下,不知生死,身上满是血迹。

    见此,玄洞心里便是一惊。

    “张铁?”他走过去,轻唤一声,不见回应,便将对方身体轻翻过来,发现这个面朝下、趴在地上,正是此次他带下山的天驱武士张铁。

    小心翼翼将手指探于对方鼻下,发现尚有气息,玄洞这才松一口气。只要人没死,便成。

    随即,他将人小心翼翼扶起来,搀扶进自己房间。

    又很快返回,将外面地上血迹稍做清除,好在此时雨虽将停,却仍有细雨落下,不多时,地上血迹便已混于雨水之中,被冲刷得甚是干净。

    门外如此,想必路上血迹,亦是如此。

    空气中那股血腥气息,亦早已散去,只余花香或是泥土芬芳,迎面而来。

    至此,玄洞方安心下来。

    回转房间,快步行至自己床塌前,仔细检查过张铁身上伤口,才发现虽血迹吓人,却不过是些外伤。

    昏倒不过是因其太过疲倦劳累所致,伤的倒不是很重。

    他们此次下山,随身携带着上等疗伤药剂,玄洞未惊动道观中人,直接走到一旁,从包裹中取出一玉制小瓶,拔开塞子,已是满屋清香。

    内装有上好金疮药,取过小瓶,他便向床塌走去。

    走回来时,张铁亦已清醒过来。

    头脑一清醒,张铁第一反应便是当即跃起,却察觉到身下有些软,浑身更是疼痛难忍。

    顿时跌落回床上,疼的眉尖微皱。

    “不要乱动,你受伤了。”玄洞见此,淡淡的说着。

    张铁这方发现旁边有人,说话之人,甚是熟悉,睁开眼,见到面前之人,紧绷身体更是缓缓放松下来。

    “张铁见过师伯。”随即便欲起身,给玄洞见礼。

    天驱武士虽非隐山门派正式弟子,却向来在诸人面前行晚辈礼,亦算是三代弟子。

    玄洞制止住他,说:“你身上有伤,就不要拘泥于礼节了,先说说这次任务情况吧。”

    张铁点头,躺于床塌之上,语气多少有些虚弱:“师伯,这次任务,张铁无能,只刺杀掉敌营张思素,柳朝义未能近身……”

    “你刺杀了敌营大将张思素?”这话让玄洞为之一振。

    二人当初设定计划时,张铁曾说,会潜入敌营刺杀柳朝义,玄洞却并未当真,他之计划,其实本就是刺杀掉张思素,这在他看来,便已是胜利。

    刺杀了柳朝义,反而不符合战略,这导致潜龙来不及摘桃子,就会给王家夺去。

    听到张铁之语,玄洞自是心中激动,面上,却仍要维持长辈风范:“此话当真?”

    张铁点头,带着几分颓然说道:“正是,由于连日大战,不少营兵溃散,对方营中戒备不严,又下着雨,我趁机混入,摸到了主营帐,杀死了主营里的张思素,正要再杀几人时,却被对方发现了,我只好逃出来,中途受了点伤,张铁无能,竟然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说到这里,已是一脸羞愧之色。

    垂下头,似是等待着玄洞责备,却不想,玄洞只轻拍他肩头,语气里,带着欣慰。

    “能做到这点,已是很好了。”玄洞欣慰的说着。

    张铁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向玄洞。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玄洞微笑的说着:“其实,这已是最好结果了,你真当凡世中人,皆是无能之辈吗?若真如此,天下早已统一。正因枭雄辈出,方有这割据之势。你能深入敌营,杀死大将,已很是了得了。”

    高兴之余,玄洞又有些叹息。

    要知,天驱武士虽非炼气士,却亦受天机谴责,杀一人,天罚是常人两倍多,此次刺杀关系上万人的大将成功,至少减寿数载。

    想必这一点,张铁亦是知情,只是天驱武士皆自幼于隐山成长,从生到死,不可离开半步。

    一下山,便要杀人,活的精彩与等死之间,只怕他自己也会选择前者。

    “师伯,只是这次刺杀,张铁做的不甚干净!”虽师伯很是高兴,张铁心里却不甚满意。

    再怎么样天驱武士,在脱掉了这光环,实际上还是一个青年,并且由于长住在山中,比一般青年还单纯。

    之前自信满满,在这次刺杀之后,不得不承认,尘世亦有猛将,他之前,有些对自己能力太过高估了。

    被此打击,多少受了些影响。

    玄洞此时心情甚好,见此温言安慰:“不必如此,世间之人,也多豪杰,并非皆是庸俗之辈,你能成功刺杀对方主将,已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次行事,可助李家,玄洞心中亦是宽慰。

    因此,对这次张铁此行,他只给予宽慰之语,并未有任何不满,张铁见此,心下稍宽,安心养伤。

    当夜,月色如雪,道观内,茶香弥漫,一只粗石磨成几案,置于院中。此观观主甚至取来蜜饯之类吃食,几小碟,摆在几案上。

    坐在他对面的,便是暂住于此观的客人,玄洞。

    玄洞面带悠闲之色,看起来,心情甚好。

    小童这时候取来一套茶具,置于几案上,随后退下。

    “仙师,这套杯,乃是翠竹雕成,甚是古朴,拿来饮茶,倒是别有情趣。”将两只翠竹小杯清洗干净,一只置于玄洞面前,一只置于自己面前。

    老道取过茶壶,满上茶,率先饮了一口。

    面上顿时现出沉醉之色,笑的说着:“这套茶具,果然适合饮茶。”

    见此,玄洞亦取起杯子,抿一小口。

    一股天然香气,混合在茶香中,尽入口鼻之间,果然很是绵长。

    玄洞品味着:“这水,也似有不同。”

    “仙师果是品茶高人,这水,却不是往日所用之水,是离此三十里外的山泉之水,每次去那边采买货物,方运回一点,用来煮茶,最是可口。”

    玄洞点头:“别有一番味道。”

    此时,明月升的越发高了,因雨初停,天空明朗,月色极美。

    二人一起饮茶赏月,倒真是悠闲自得。

    此观观主,倒颇为博学,读书不少,赏月闲谈,玄洞倒不嫌无趣。

    正谈的兴头上,忽听外面快马疾驰之声,很快经过。

    因此地离官道甚近,这声音,在深夜,听的甚是真切。

    玄洞微微变色,而观主一愣,只说着:“这等时候,居然有人匆忙赶路,怕是急事吧?”

    因这事和他们无关,二人又继续饮茶闲谈。

    可没过一会,又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

    这次似乎依旧十分急促,终是引起观中二人注意。

    老道站起身,走到大门处,顺缝隙,向外注目,玄洞亦是跟了过来。

    没过一会,只见官道上,又行来两个骑兵,仍是纵马而过。

    这次,老道看清了所过之人装束,转过身,对身后玄洞说着:“怕是出什么大事了,看装束,所过之人,是文阳府的传令兵,大概是有军情急报去往府城。”

    “军情急报?”不知为何,玄洞忽然想到柳镇之事来:“也是,是太素县与柳镇之战出现变故,倒的确该向节度使汇报。”

    随即老道轻笑:“这事情,却与你我无关,继续饮茶吧。”

    “恩。”玄洞点头,默不作声回到座位,慢慢品茶。

    心思却飞至柳镇。

    天刚蒙蒙亮,道观门便从里打开,一人走出来。

    此人一身普通人装束,只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富有光彩,却正是玄洞。

    他做此装束,正是出来打探消息。

    趁着夜色,疾行于路上,天完全亮时,已至文阳府城。

    这时候,城中已有摊位出来,在一吃食摊前,他停下脚步。

    “老板,来两样小菜,一碗米粥。”玄洞对老板说着。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老板笑吟吟说着,只一会,便有两样小菜,和一碗热粥,置于面前。

    此时,摊上没什么人,老板便坐在对面歇息。

    玄洞喝了口粥,似是随意般问着:“老丈,昨夜似有快马入城,有消息从那战场上传来,您知道吗?”

    本是一问,却不料这老板还真知道,笑着:“客官,这事小的还真知道些,刚才有军老爷在这里用饭,说过这事,是少帅大胜柳镇,以一千破五千,打的柳朝义只带了二百骑落荒而逃。”

    “这大胜的消息已经传播出去,据说大帅已经发出号令,要今天就出兵,联合进逼长定郡……”

    “你说……少帅大胜柳镇?”听到这话,玄洞顿时愣住。

    脸上已一片雪白,心中更是狂跳不已。

    “是啊,现在军爷说着,实际上几日前,少帅已经秘密出兵太素县,前去援助,然后一举灭之,嘿嘿,你想想,少帅真了不起,屡战屡胜,这次打败了柳镇,我们王镇和柳镇打了十几年,终于有经过了,还是我们王镇胜了。”

    “虎父无犬子,大帅英武,少帅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再问了问时间,玄洞更是脸色苍白,这次大胜,还与张铁刺杀之事有关,因张铁之举,给王弘毅更增了成功。

    这难道就是天意?

    玄洞摇摇欲坠的起身,丢下了一钱银子,茫然漫步而出。

第四十八章 天意(下)

    垂正十二年九月十三日,王弘毅以一千三百人大破柳营五千本营,柳朝义狼狈出逃,仅余二百骑,俘虏三千。

    垂正十二年九月十五日,大帅王遵之率领一千义从军抵达太素县,大将赫义率领长策都,大将张允信率领沙成都前来,各有一千五百。

    太素县里整顿,还有兵五百,汲水县出兵五百,总集兵六千五百,连新降兵三千,总计九千五百,号称二万。

    九月十六日,起兵拔营,攻向长定府,顺义县县令董丹不战而降。

    九月十八日,吕川县副指挥使顾许(正指挥使已经战死)率三百兵出降,被任命果毅校尉,编入军中。

    九月二十日,大军真正万人,云集于长定府下,此时长定府已经是一个孤城。

    王遵之治军有道,只见一火一帐,一队一营,整整齐齐,各有界限,并且营寨由壕沟、墙、栅栏还有营门组成,秩序了然。

    大营中军,灯火通明,蜡烛点燃着,帐下文武济济一堂。

    武将个个身披甲胄,文官都着文官服饰,也是春光满面,就连李存义也是满面笑容,似乎根本没有丝毫介意一样。

    众人都交头接耳闲聊,突然帐后卫士拉长了声音:“文阳节度使王遵之到。”

    顿时,文武众臣赶紧起身行礼迎接,文官还可,武将甲衣碰撞声不绝入耳,只见王遵之身穿节度使官服,显的深沉威严,而后面正是王弘毅,一身宽袖长袍,头戴银冠,翩然一公子。

    可众人哪敢轻视?向大帅行礼后,又向着王弘毅行礼。

    见众臣众将向世子行礼后,王遵之才笑的说着:“今日兵临城下,长定府指日可下,饮宴只叙情谊,不分长上!”

    众将众臣纷纷称诺,大口大口的吃着酒肉。

    王弘毅看着王遵之,突然之间有些奇怪,眼见就要攻下长定镇,自己云气都有快速增长,但是王遵之的云气却基本上没有增长。

    转眼看向各将各臣,突然之间,王弘毅看向了角落中的李承业,虽然隔了很远,但是还能看见。

    在他的眼中,李承业还是金黄气聚而不散,现幢幡状,丝丝吉气自幢幡垂下,笼罩全身,但是似乎有了些变化。

    再仔细一看,突然之间大悟,只见这幢幡金气虽然还很浓郁,却似乎比原本薄了些,心里以为是错觉,仔细再辨。

    果然,只见原本厚实的吉气,已经薄了许多,虽然丝丝还在补充,却也是明显看出了削弱了。

    一转念中,就知道了原因,心中震动,连忙取酒来喝,掩盖了表情。

    “地龙也有消耗和枯竭啊!”在地球上,曾经研究过,有一个风水堪舆的说法,就是“真龙不过百年运”。

    意思是,哪怕再强的地龙(真龙),也经不起百年的龙气爆发,因此地龙之气,多半是用来第一桶金,使人迅速上位,得人道气数的补充,而不是全靠地龙,更加不要说,李承业的地龙,还不算是真龙级的大龙脉。

    若李承业得王弘毅现在的地位,那只要地位不堕,镇中十数万百姓丝丝之气就在补充着消耗,不必处处消耗地龙之气。

    现在相反,李承业还是空架子,到了现在,也获得不了多少人道气数的补充,加上这次激烈的防御战,为了保命不得不大量使用气数,这就是只有消耗没有补充,因此才会有着明显变薄的迹象。

    当然,现在地龙还消耗的起,一丝丝在补充,可是,若是次次这样呢?消耗了还能获得补充吗?

    王弘毅心中震动,突然之间历史上无数往事浮现出来。

    历史上有大气数大命数的人并不少,但是往往日后就黯然退场,或者泯于众人,归根到底,只有一点,那就是——用奇谋,作险事,却没有足够的人道根基补充。

    举一例,陈庆之,此人北送元颢,自铚县至洛阳,行程三千里,四十七战克魏三十二城,一往无前,可谓战无不胜,尔朱荣倾北魏之兵都奈何不得,但是度河时,突如其来的山洪无情地冲走了他百战百胜的部队。

    以后就相对平庸了,大同元年二月,陈庆之攻东魏,与东魏豫州刺史尧雄交战,因不利而还,再无神迹可言。

    死时,更只有五十六岁,总算还得善终。

    以少胜多,以奇胜正,大耗气数,若是事后升赏,或者本身是主人,得万民气数补充还可,若是平时清闲,不掌军民,而战时出征为将,无论有多少气运,都会消耗干净,到了大事已成时,一纸就可诛灭九族。

    何也,君强臣弱,也是气运消耗干净的缘故。

    只用其才其命,只给官爵,不给养气化命的根基,这就是权谋之道的无上真意,所以君者越强,臣者越弱,行此国策,断无以下犯上之理。

    就算手下有真龙天子,行此策,也可将其消磨干净,变成池中鲤鱼。

    若不是有望气之术,那悟得这种密不可传的真意?

    此法驾御群臣,威福不测。

    就在寻思中,突然之间,王遵之询问着:“吾儿,现在长定镇已围,有何法给予迅速攻下?”

    王弘毅不假思考,笑的说着:“何必攻城,柳朝义狼狈出逃,仅余二百骑,就算发动长定府的民壮,也难以控制局面。”

    “孙子兵法有云:夫战,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俘虏三千,其中多有府城中人,命其号哭在墙下,呼爹唤娘,又射缴文于城内,言降者不杀,献城有功。”

    说到这里,一丝笑容,泛上王弘毅的嘴角,他轻轻说着:“然后,三日内,必有人献柳朝义出城,柳镇必灭也!”

    众人一齐瞠目结舌。

    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

    垂正十二年十九日·红泽府

    节度使府,朱信进了门,就急速的跑着,经过一处走廊时,头上戴的银冠,被一处伸出的枝叶碰歪了,都来不及扶正一下。

    此时,杜恭真正在批阅着文件,听到声音,不由望了上去,心中纳闷。

    “大帅,长定文阳二镇发生了大变故!”朱信快步赶到杜恭真面前,连忙禀告的说着。

    “发生了何事?”杜恭真皱眉问着,朱信一向有着从容气度,这时怎么这样了?

    “大帅,九月十三日,王弘毅以一千三百人大破柳营五千本营,柳朝义狼狈出逃,仅余二百骑,十五日,王遵之出兵,号称二万,顺义县和吕川县,已经不战而降,只怕长定府已经是一个孤城。”

    “什么?”听到这句话,杜恭真也保持不住镇定,立了起来。

    “这是何等大事,臣如何敢乱言,我已经派人调查,的确是这样!”朱信喘了两口气继续说着:“看这情况,纠缠了十数年的长定文阳二镇,终于要分出胜负了。”

    “大帅,长定文阳二镇纠缠,我们才能后方安康,若是出现了强镇,我们就腹背受敌了,不如立刻出兵干涉。”

    杜恭真站起身来,在大堂内来回度步,二镇合一,的确就会腹背受敌,这就如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心上,脸色阴沉无比。

    此时大堂中一时默然,就有一将说着:“大帅,我们被魏存东所逼,抽不出多少兵来,真的要抽,也只有二千,王遵之是坐镇十数年的大将,既然已经大胜,号称二万,那至少有一万,我们二千兵,如何干涉?”

    朱信怒而说着:“就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让王遵之轻易打挎了柳镇,打下了,就真的是二万兵了,我们以后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又转身大拜杜恭真:“大帅,我们听闻王遵之身体已经不行,这时只要大帅出兵,二千可号称五千,威逼之,到时候,长定府必坚定了抵抗之心,久攻不下的话,王遵之只能退兵,那时我们或可和长定镇结盟,或可吞并之,但是万万不可轻易让王遵之打下柳镇,一打下,我镇危矣。”

    “兵必用险用奇,还请大帅决断。”

    杜恭真紧锁眉宇,度了几步,说着:“朱信说的没有错,这时断不能给王遵之轻易打下柳镇,传我命令,立刻召集兵马和粮草预备,明日上午就出兵。”

    古代召集兵马,本身是一件大事,加上粮草兵马,能够明天上午就出兵,这已经是非常了得的精锐。

    “遵命!”在堂上的众人,立刻应诺,甲衣之声连绵不绝。

    杜恭真本是雷厉风行的人,次日,就出兵二千,步一千八,骑三百,从红泽府出发,当天到达了六子县,晚上稍事休整,第二天,又不断赶着,达到了长寿县,这已经是红泽郡和长定郡的边界了。

    是夜,县城中,临时没有这样多营内,就在县城中扎营,夜空下,赤红的篝火光,处处可见。

    此时,一个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我有紧急情报,要见大帅!”

    几乎同时,县城的衙门安静无声,一将踏着甬道缓缓而行,眼睛机警巡视四周。

    乍看似乎空无一人的县衙,只见树阴花丛中,藏着装束严整,小心警戒的近侍,见他走来,对他行注目礼。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马的长嘶声。

    在更近的里面,杜恭真坐在窗前的桌旁,静默着思考着,就在这时,一声报告打破了宁静:“大帅,有紧急军情!”

    杜恭真一惊,说着:“传!”

    一个骑兵进来,跪在地上行礼:“大帅,紧急军情,长定府陷落了。”

    “什么?长定府这样简单就陷落了?”杜恭真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动作过猛,竟然把桌子上的文件和墨水打翻在地。

    “是,三千俘虏对着哭墙,哭声震动全府,人心浮动,虽斩杀也无济于事,到了夜里,就有城中豪族开门献城,长定府亡了。”

    “柳镇亡了?”杜恭真喃喃的说着,一片茫然,最后一屁股落在墩子上,似乎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第四十九章 病变(上)

    距离占领长定镇,已过去数日,在这段时日内,纷乱局面,渐渐平复。

    长定郡大部分百姓,在旧主败北后,皆有过逃离此地打算。

    兵乱极为可怕,胜者之兵,常常在攻陷之地肆意妄为,却少有主将会去约束。此时风气皆是如此,各地藩镇主将皆以此养兵,从而激发士卒战意,获取更大胜利。

    占领长定镇后,王弘毅却立刻下达命令,禁止士卒扰民,违者杀无赦,这道命令,就如同一颗石子,砰的落于湖面,荡起巨大余波。

    有将领提出异议,说此命令,将导致军心涣散,一提出,便被王弘毅严厉训斥。

    王弘毅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如水,军如舟。

    这话一出,在军中将领中,顿时传开。

    不屑者有之,惊讶者有之。

    又有少许军卒藐视法令,暗地仍做些**掳掠之事,很快便被巡查队逮捕,随即,当众格杀。

    他们血淋淋的头颅高悬于杆上,以供往来百姓观看。

    此举可谓大得人心。

    自此,此地百姓方信,入主长定镇之人,果真奉行仁义政策,一时之间民心稍定。

    不少之前逃走地主、富户,在静观事态后,亦相继归来。

    毕竟,凡有一线生机,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对王弘毅战后约束士兵、同时实行安抚政策等行为,王遵之一直在后观望,见其效果,亦表赞同。

    对这儿子,王遵之早已换了心态,从一开始只为后继无人,而变成后来真心欣赏。正如他之前所言,夭折三子,换一麒麟儿,老天还算待他不薄,待王家亦不薄。

    于是,在文阳府军二位最高权利者一致赞同下,长定镇继续推行安抚政策。

    长定镇局势,很快便恢复如常。

    除街上偶尔可见一些残破景象,还尚未完全修复完毕外,日渐热闹的大街,已然孕育着新之生机。

    九月二十八日

    王遵之心中欢喜,又一次用车巡查着长定府。

    和柳镇打了十几年,终于以胜利者的身份扫看四周了,心里回想着,是不是回去祭祀下老帅。

    又吩咐设宴。

    对于大帅设宴,当然就是能来的,都来了,不过要设宴也要一段时间,王遵之就看看,只见宴会上,已经有人在准备,而不少熟悉的面孔,在聊天着,心里更是欢喜。

    等开了宴,王遵之站起身来,到各桌上劝酒。

    大帅设宴款待群臣群将,已经是不错,又亲自下来敬酒,更是恩典,大家都立刻杯杯见底。

    王遵之虽然每次只喝一点,可一圈过去,也是摇摆着,觉得头有些晕,于是就到了后面稍事休息。

    后殿中,有许多战利品,不少是盔甲,王遵之慢慢地看着,仔细把玩着,就想起了当年的岁月。

    就在这时,王弘毅回来了。

    “怎么,事情办完了?”王遵之说着。

    “是,已经赐死了。”王弘毅声音有些低沉的说着,说的人是柳朝义。

    杀了柳朝义,王弘毅云气沸腾,足可担任正六品官职了,可心里却很不舒服,战场上杀人和赐死没有反抗力量的人,完全是二回事。

    “哎,柳思明在九泉下,也知道这是必须的,这长定镇十几年,有不少旧部,不赐死,以后不好办啊!”王遵之慢慢的说着:“对了,你对长定府,怎么看?”

    “父帅,我觉得由叔父大人担任知府,非常恰当。”王弘毅说的是王彦。

    “那开明县呢?”

    “开明县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只要亲近我们,可以用的,都可以任命,这当然由父帅来决定。”

    王遵之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句话没来及说出,就觉得眼前猛的一黑,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慌得王弘毅连忙把王遵之抱住,抬到床上,又对着房间内伺候的人说着:“不要乱,也不许声张,快,传医官!”

    片刻,就有医官匆忙的进来,进行着治疗。

    这医官就是赵医官,和大帅相交三十年,这时脸色凝重。

    不过没有多少时间,王遵之就醒过来了,已经挣扎不起了,他躺在炕上,用力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赵先生,你快过来,其它人除了吾儿,全部出去!”

    “大帅,我在这里。”赵医官连忙上去,让其它人都退了出去。

    “我这次病,我心里知道,这次不对了,我想问问你……到底我还有多少日子,你说实话,这样我才可以安排后事。”

    “你就少说宽慰话,如果记得我们三十年交情,就直说吧!”

    赵医官哽咽着说:“大帅如果仔细调养,还有这个数。”

    说着,举了一根手指。

    王遵之眼中一亮,露出一丝喜色:“还有一年?”

    赵医官摇摇头。

    “那就是还有一个月了。”见医官点头,王遵之无力地闭上了眼,说着:“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着他也退了出去,王遵之唤过儿子,紧握着手:“本想再扶你一把,不想没机会了,快,我们回去,应该发的任命,就赶快发下去——我的病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要传位于你!”

    王弘毅哽咽起来,连忙应着:“是!”

    不过,事情没有想象的那样恶化,在服了药后,王遵之精神大为好转,在第二日勉强接见群臣群将,将任命发了下来。

    首先就是任命王彦为长定府的知府。

    其次就是李显调任顺义县县令。

    原本顺义县县令董丹降为八品县丞,调去开明县。

    李承业守城有功,升为果毅副尉,代理卫将,实掌一卫。

    三十日,车架就向文阳镇而去,外人只见得大帅脸色有些苍白,却不知情况恶化,可就算这样,还有暗流涌动。

    王李两家,在这次战役中,各得利益,表面看来,节度使对臣子如此宽厚,李家理应感恩。

    终究到底,在这次战役中,还是王弘毅获利最大。

    不仅获得人望,更逐渐减弱李家势力,扩充自身实力,达到步步蚕食目的。

    这让李家极为郁闷,却也只能暗暗咽下这个哑巴亏。

    “父亲,您找我?”这一日,李承业才换了衣服,便有仆人寻他,告之是李家家主欲见他,于是,他来到父亲书房,态度恭谨的先朝父亲李存义行一礼,方询问着。

    见爱子已至,李存义放下手中书卷,示意李承业坐下,见李承业照做之后,他这才开口说:“承业,你我父子已几日未曾好生聊一聊了,这次寻你过来,是有一事,想要问你。”

    李承业恭敬说着:“父亲请讲。”

    李存义目光落在爱子身上,似是想起另一人,目光变的幽深许多。

    “你对这次战役,有何想法?”李承业微微一愣,对上父亲目光,思索片刻后,说:“回父亲,儿子以为,这次战役,李家得一,而王家得十。”

    “哦?说说看。”李存义面上表情不变,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父亲。”李承业朝父亲点头,继续说道:“我得了果毅副尉,代理卫将,实掌一卫,实力不减反增,但死了不少老部下,这非得花上一二年补充不可。不过总算能堂堂正正有了五百人,可上得一。”

    “相比下,较之王弘毅所得,甚是可怜。王弘毅此人,如今看来,绝非普通人可比,着实有些心机,借着此事,不仅对外彰显其仁义宽厚之名,对我李家,更是名为安抚,实为削权,虽我李家兵力有所增长,对领内控制却逐步减少,而王弘毅更逐渐加深对整郡控制力,实在该令人警醒。”

    李存义点点头,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外面:“承业,你所言不错,此子,果然甚难对付。”

    李存义回转头,目光再次锁在爱子身上,叹息着:“一直以来,我只道,只有我李家方有麒麟儿,如今想来,却是看轻天下英雄了。这天下能人几何?岂是你我一时能看透的?这王弘毅不过王家一破落族内出身,登上这少主之位,本以为他只凭运气,如今看来,却真是有些本事。”

    听到父亲夸赞王弘毅,不知为何,李承业脑海中,顿时闪过那人身影。

    他对王弘毅并无好感,在王弘毅出现前,李承业一直都被文阳府各势力看好,风光一时无二。

    李承业自身也的确有才能,有气质,有相貌,有家世,处处皆比同辈人强。

    可自从王弘毅出现后,不仅在极短时间内,拥有了与他相等之人望,更是成为文阳府一府之地未来继承者,这一切,都让李承业本能的感到不舒服,他自以不比王弘毅能力差,只是并非王氏族人,便要臣服于此人之下?

    李承业在外人面前,却每每示以谦虚言行。

    当初,那老道可曾说过,娶幼凤者,便得潜龙之势,自己若为潜龙,来日必能得势冲天,总有居于人上之时。

    眼下屈于人下,只当是权益之计。

    此时连父亲都夸赞此人,却让李承业情绪顿时起伏起来,父亲如此说,莫非是以为,自己真不如那王弘毅吗?

    李承业略沉下眸色,方说:“父亲所言甚是,此子的确不可小视,但李家也未尝没有翻身机会。要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虽在开明县根基被毁,同时李家势力,也彻底抽离文阳府,到了他处,这样未尝没有发展之机。”

    李存义看儿子一眼:“承业,如今,王遵之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已是面色苍白,只怕便是这一两年的事。若他走的快些,说不定还有机会,你作为李家的继承人,一定要在这关键时刻,谨言慎行,不能让王遵之抓住把柄。”

    “儿子明白。”李承业忙站起身,垂首肃然说着。

第四十九章 病变(下)

    垂正十二年,九月三十一日,夜

    城里已经安静,重要的街道口有着巡兵,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家户里灯光昏暗,多上着油灯,却是女人在纺织。

    街道和胡同里,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铜锣或梆子。

    文阳府节度使王遵之,正于书房内,思索着事情。

    在他面前,放着一物,被收于一锦盒中,他在考虑,是否送出去。

    许久,王遵之终是下定决心,唤进一个近侍,令其取起桌上这锦盒,说着:“此乃我递交朝廷的奏表,你速速派人送给胡策,不可有误。”

    “诺。”虽好奇奏表中所写内容,这人却是极知分寸的,垂首只恭声应了。

    退下去之后,便寻来一队五十人,将此物交给队正,命他们立刻出发,送到大夫胡策手中,由他将奏表呈送朝廷。

    胡策实际上是朝廷在节度使的官员,原本是监督,现在已经有名无实了,虽然挂着监军的官位。

    虽然有名无实,但是和朝廷来往,还是由他来牵头。

    垂正十二年,十月二十三日

    金陵

    大司马魏越车驾浩荡回府,到了门口时,近卫已经一排半跪,迎接着回来。

    魏越没有理会这些,下了车,穿过前园,一直走到后面的一处房间,在一个大椅上坐下,喘了口气。

    魏越年近五十,中等身材,两鬓和胡须乌黑,紫眸炯炯有光,给人一种威严。

    这时,一个中年人听到声音,习惯性把衣袍整了一下,走出值房,他正要小心地向里走去,恰好一个近侍走了出来。他赶快抢前一步,拱一拱手,小声问着:“大将军心情如何?”

    近侍没有说话,只是略点了点头,二人交错而过。

    这人进了里面,向着魏越跪下去,行了大礼,魏越漫不经心的让他起来,问着:“最近宫廷之中,有什么消息?”

    这人恭谨的回答说着:“皇上又大怒了,摔了几个杯子,据说是为了长定镇的事。”

    魏越冷笑,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用嘴唇轻轻咂了一下,若有所思端详着这一只杯子,说着:“说来听听。”

    长定镇之事,由于走水路方便,因此十三日就传至朝廷,魏越先看了,不置可否,交给了皇帝批阅。

    此时的大燕皇帝,其实已是一傀儡般存在,即便是傀儡,亦有少许权利。

    皇权在此时,还尚未微弱到可令人彻底无视地步。

    魏越不断的吞食着朝廷的权力,欲以自立,但是名义上还是把奏章给皇帝,让他当个掌印官。

    也许是心情不好,也许是魏越故意恶心皇帝,这长定镇的消息,使皇帝大怒,回转寝宫,不久之后,寝宫内,便传来砸物之声。

    皇帝如此,有内侍上前劝慰:“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呀!”

    “你这东西,又能知道些什么?!”又一件器物被砸于地上,皇帝愤怒的说着:“真是好大胆一群人!他们这些人,仗着手里有兵权,皆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才是这天下之主!他们居然私下互斗,把朝廷把朕当成什么了?混账!简直是一群混账!”

    口中大骂着,手里不断朝地上猛掷物件,幸好多数为金银器,没几件有所损坏。

    只这砰砰乓乓声响,服侍的内侍,都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再如何傀儡,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好一会,将心中火折腾够了,皇帝这才累的坐倒在椅上,面色却越渐阴沉起来。

    朝廷何等局势,他自是知晓,各藩镇名义上敬朝廷为主,却实际上,各行其政,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这个皇帝,看上去还是天下之主,享有四海,却不过是一个傀儡。

    皇帝早过了年幼,自能明白自己如今处境,可到底还是气盛,心里依旧是不甘,他怒吼着:“不批,作这等逆事,还想让朕批准,不批!”

    这人一一禀告着,偷偷打量着魏越面部表情和他的端详茶杯的细微动作。

    魏越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了片刻,失笑说着:“皇上真是还没有长大啊!”

    这人心中思量:“若不是连皇帝的老师都不请,任凭在宫中游戏酒色,哪会如此?皇帝少年时可是聪惠。”

    口中却连连应是。

    魏越走了几步,在案前坐下,展开了一图,这图是山水画,名家高少成所作,魏越十分称赏,这时又随便看了一下,看见上面有着多处印记,现在又多了一个“承乾大印”的阳文朱印,这就是他的野心了。

    有段片刻工夫,失笑后,魏越默不做声。

    其实,宫廷的情况,他随时都能够得到报告,有三个眼线,不仅仅是眼前这人,皇帝再没有权利,也有大义名分在内,他就是靠朝廷起家的,岂敢大意。

    “宫廷最是要紧,这是皇帝龙驾所在,务必好生防守,不可使小人窥探。”魏越平静的说着。

    “请大将军放心,小的会照看好皇上!”

    “恩,你可以回去了,至于长定镇的事,谁叫他惹了皇上大怒呢,只有驳回了。”魏越漫不经心的说着。

    蜀地已经是鞭长莫及,实际上多少对朝廷没有意义。

    虽然批准了,节度使多了一层大义,朝廷也多了一分脸面,但是也仅仅如此。

    二个郡的藩镇,还不是特别引他注意,既然这次正巧遇到皇帝大怒,他也无可无不可的驳回了。

    “是!”这人又叩了一个头,从地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胡策此时就在客栈。

    虽然是朝廷命官,但是此时监军既然无用,这官也就没有意义,堂堂四品监军,回到了金陵,连个官宅也没有,只得委屈住在客栈。

    金陵是名城,现在是帝都,水旱码头俱全,倒也繁华,胡策和胡鹤父子并不算阔绰,只是包了一间套房,老板给了二个伙计,搬行李,上了饭,又烧了一大桶的热水,送到了房间内。

    胡策这时在屋里歇了一会儿,随意半躺在被子上,取出了一本书,正在看时,突然之间,外面一阵声音,就见得儿子胡鹤怒气冲冲的回来了。

    胡策示意坐了,说着:“怎么了?”

    “父亲你看,皇帝驳回了大帅的奏章,没有任命少帅继位的明确旨意,甚至还有着呵斥!”

    “什么?”胡策这一惊非同小可,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度步而行。

    “父亲,怎么办?”胡鹤眼巴巴的问着。

    胡策下炕趿了鞋走出房门,也不说话,前店伙计早已看见,忙上前问:“客官,您要什么?”

    胡策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淡然一笑说:“出来透透风!”

    说着,带着儿子,度着步,转脚便出二门。

    这旅店房舍一小间挨着一小间,有二十间左右,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房间了,这时有几间房里的客人在聚赌,呼吆喝六,有几个在房里独酌独饮,敞着门。

    在外面,街道上繁荣,人来人往,呆着看了半响,胡策叹息的说着:“梁园虽好,终非久居之所啊!”

    胡鹤口上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言声,等了片刻,胡策说着:“向朝廷辞了官了吧!”

    “什么?”胡鹤这一惊,非同小可。

    “我们胡家在蜀地也呆了三十年了,这监军的官也没啥意思,既不受朝廷信任,也不受大帅信任,这就是首鼠两端。”

    “这次没有取得朝廷的旨意,只怕以后也未必要我们这个来回跑腿的官了,说起来,如果我们现在回来,还真能当个官?”

    “三十年了,这故土就真的是故土了,什么人情家族都没了。”

    “现在还不如把朝廷的官辞了,以后就专心当大帅和少帅的官吧,说不定还时来运转,能有着前途。”

    听了这话,胡鹤不由咽了咽口水,问着:“那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如果是大帅忍了,还有个法子,那就是大帅有着开府授节,可以任命以下官员,最多是正五品,大可封少帅知府衔,或者其它五品官衔。这空名告身和敕牒都是原本有着,并无困难。”

    “五品官衔,这样的话,在官身上,只怕难以控制二郡。”胡鹤喃喃的说着:“父亲,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帅根本不应命,也不要朝廷批准了,直接自封,这事也多的是,成都哪位,不就是自封起家的吗?”胡策冷笑的说着。

    “父亲,那你说,大帅会选择那个?”

    “若是以前,说不定委屈求全,现在得了二镇,外无大敌,也没有说能利用这个讨伐,哼哼,只怕是自封的多,所以我才说,这朝廷的官,不能当了——如果自封的话,我们以什么名义留在镇内?”

    “可是朝廷……”胡鹤始终还有些介意。

    “朝廷更不能指望了,这藩镇的事,能上表,朝廷就要批准,还留下些脸面和大义,现在不批准就是逼着反……皇帝不知道,难道魏大司马,魏大将军都不知道?”

    “若魏越还需要朝廷这面子,怎么不维护?看这样子,魏越已经下了决心篡位,所以才不爱惜朝廷脸面了。”

    “这样的朝廷,我们回来,又有什么用?”胡策说到这里,虽然口气激越,眼睛却忍耐不住红了。

    朝廷衰微,竟然如此!

第五十章 造鼎(上)

    按王遵之所想,朝廷已形同虚设,王遵之这般呈表上去,定会得到准许。

    这呈表于朝廷,亦不过是对朝廷一点尊重罢了。

    事情却显然并不顺利。

    半月后,胡策带着一份旨意,返回帅府。

    带回来的,亦有朝廷的斥责。

    “这……这简直是……”打开旨意,只匆匆看上一遍,王遵之就面色铁青的将旨意掷于地上。

    这时候,新任秘书郎虞昭闻声步入房间,目视大帅,似是询问何事。

    “虞昭,你也看看,看看这上面都说了些什么!”王遵之一指地上,怒色满面的说着。

    “诺。”虞昭忙走过去,将旨意捡起,只低头一看,面上也现出愕然来。

    “大帅……朝廷竟将您的呈表给驳回了?”

    “不仅如此,还对文阳府前段时日战事,进行了斥责!”王遵之心情激愤,连忙控制了情绪。

    也许是用药的缘故,王遵之的寿命并没有只有一月,还是有所好转,但是传位之心,就已经很迫切了。

    也难怪王遵之如此生气,这朝廷早已被各藩镇和节将架空,各藩镇做事传位,其实早就自主了。

    王遵之属意谁继位,这本已是家事,呈报给朝廷,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谁料,向来从善如流的朝廷,这次竟难得硬气,反驳还是王遵之目前最在乎之事。

    这如何不让他怒火中烧?

    这时,胡策磕头谢罪,说着:“臣有罪!”

    看了胡策一眼,王遵之疲倦的说着:“起来吧,我已经听说你辞退了朝廷官职,这样吧,你且下去,先当个县令吧!”

    胡策心中暗喜,磕头谢了,退了下去。

    “大帅,朝廷驳回了您的请求,接下来……已准备好的传位典礼,是否照旧筹备?”虞昭小心翼翼问着。

    王遵之单手按在案上,沉吟只片刻,便阴冷笑的说着:“既然朝廷不要面子,这面子也不必给这朝廷留了,传位典礼不仅继续筹备,而且要大办!”

    王遵之冷冷说着,说完,又说着:“魏存东现在是何名号?”

    虞昭皱着眉,想了想,说着:“魏存东现在自封镇北将军。”

    “魏存东自封镇北将军,我就自号定远将军,我要下令,从今日起,本镇名号,就是定远将军!”

    “定远将军?”虞昭有些错愕看向王遵之,迟疑说着:“这……”

    王遵之根本未去看虞昭表情,他脸色铁青:“老夫自封名号为定远将军,召集群将群臣,我当一一重新授得官印和旗号,这事速速给我传下去。”

    “你这数日,要加点加工,将所需告身和官印,都雕刻出来,以及定远将军之印,在几日后的传位典礼上,老夫要将这定远将军之位,传于毅儿……还有,唤毅儿前来。”

    “……诺。”见事已至此,虞昭亦不好再劝,只得领令下去。

    片刻之后,王弘毅就赶来了。

    “咳咳……你来了。”王遵之面色很不好,身体靠于窗前,只勉强支撑着,目光却依然望着外面。

    天空中偶有飞鸟掠过,发出尖锐声音,王遵之侧脸上,亦随之现出兴味之色。知道王弘毅已到门外,于是,他并未转头,只望着外面,轻声说着。

    才说一句,便已是不止的轻咳起来,这便是王弘毅进来时,所见画面。

    王弘毅站在那里,目光落到王遵之头顶处。

    王遵之顶上,黄气沸腾,不但没有随着身体衰退,竟越发强盛,隐隐还有着几丝青色,可是老人最忌旺运,这气运鼎盛,不但不是福,反而是催死之兆。

    想到这里,心中就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之前拖了些时日,现在只怕再也难拖下去了。

    王弘毅垂下眼眸,暗自叹息着。

    王弘毅虽已经一世,却并非无心之人。

    王遵之对他虽无生养之恩,却有提携之义,且平时对他向来甚好,真如父亲一般。

    眼见其一日不如一日,身体渐渐虚弱下去,王弘毅心里自是不甚好受。

    不过,能比前世多拖上这几个月,已是万幸。

    王弘毅遂敛起伤感,步入房间,低声说着:“父帅,我来了,您身体……无碍吧?”

    “呵呵,已是老毛病了,不说它了,你且坐下,我有一事,欲与你说。”王遵之对自己身体并不在意,微微笑着,有几分意兴阑珊味道,一指旁边,说着。

    王弘毅走过去,却未坐下,而是走到王遵之身后,为其轻轻捶起肩膀来,动作力度恰到好处。

    王遵之本一直咳喘不停,这时候,倒真有些见缓了。

    王遵之之前连丧三子,只余这一私生子,自是比他人更加看重子嗣传承,现在被儿子孝敬,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些小事,连他之前那嫡长子亦未曾做过,现在有子如此,他也该满足了。

    对于之前所做决定,王遵之此时已是再无悔意。

    不过只一会,他便让王弘毅停下来,好令其专心听自己说话。

    王弘毅应声,这时候方坐下。

    只听王遵之说着:“毅儿,我的身体,现在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王弘毅嘴一张,欲说什么,却被王遵之立刻制止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这孩子不用宽慰于我,我的身体,我自己自是清楚的很。想必,是支撑不了许久了,只现在,有一事,老夫若不早些定下,心中着实不安啊!”王遵之微笑说着,说话间,亦是咳了数下。

    将掩口巾帕握于手中,王遵之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嫣红之色,虽片刻后渐消,仍让王弘毅看的暗暗心惊。

    “正如你所见,我只怕是快不成了,这镇中不可一日无主,若是我哪日突然去了,只怕给你留下许多麻烦。”

    这等话说来实在不祥,王弘毅忙站起身,严肃的说着:“父帅,这等话您以后再不可说。您只需好生调养身体,过不了多久,定能痊愈,切不能先从自己这里先失了信心。”

    看的出,王弘毅这番话,实是出自真心。

    王遵之很是欣慰,却只摇头笑的说:“刚才我已说了,你不必宽慰于我,这事情,我心中自是有数,多日前,我已将传位于你之事,写成奏表,呈交于朝廷,本想朝廷旨意一到,我就名正言顺的传位给你。”

    “不想朝廷如此乖戾,竟然驳回了老夫的奏章!”说到这里,王遵之又怒色满面的说着,指了指:“你去看看!”

    这案上就是有道旨意,王弘毅打开旨意,凝神看上,剑眉紧锁。

    “若是只有一镇,老夫会忍了,免得你名义不足,被人讨伐,现在拥有二郡,这魏存东能自号镇北将军,老夫不能?”

    “为了避免魏存东虎视,老夫本想自封镇南将军,想了想,还是自号定远将军,这名义足够号令数郡,又不至于太离谱。”

    “我镇坐拥二郡,杜恭真安敢讨我?吾儿,你可敢接下此位,为老夫分忧?”听着王遵之冷笑的说出这一番话,王弘毅心里顿时砰砰直跳,权衡着利弊。

    若不应此号,自己以后名分上就很难压制众臣众将,如是应了此号,镇外方镇,一些有野心的内臣,就可以此讨伐和叛乱。

    再凝视王遵之,感受着他虚弱的身体,和蜡烛一样的生命,以及浓郁的气运,心中闪过了一个词:倒行逆施!

    不过,这事若真能早早定下来,他做许多事情,便不会再束手束脚,方面了许多,这倒的确是件好事。

    关键就是能不能撑过以后一年甚至二年,把因此产生的人心浮动镇压下去。

    若是镇压下去,就是造鼎,若不能,就是倒行逆施,自取灭亡。

    想了想,王弘毅恭谨的拜下:“诺!”

    这一声应下,气数瞬间,就削去了三分之一,最可怕的是,原本的金印立刻粉碎,气运没有凭借,虽然还丝丝弥漫,却在王弘毅顶上盘着,有着丝丝流失的迹象。

    王遵之听了,仰天大笑,状极欢畅:“好好,果是我的儿子!”

    于是王遵之自封定远将军的事,迅速传了开来,继而震惊整个藩镇,众人震惊之余,皆同时陷入沉默。

    一时间,竟无人对此公开表示不满。

    太素县,县衙

    自上次乱后,太素县原本还有三千户,现在只剩一千户了,勉强维持着县级,不过,县衙并没有改变,植满了槐、榆、柳、杨和各色庭院杂树,偶尔风动,还能隐约听见风铃悦耳的撞击声。

    此时金乌西坠,晚霞殷红似血,给所有的房舍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李承业匆忙而走,到了一处,就又见到自己父亲在摸着一颗大树。

    到了树前,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父亲叹息:“大帅老来昏庸,竟然行此倒行逆施之事,嘿嘿,果是三年之运,此言不假,我等以后,就可奉旨讨伐了,不在这王家君臣束缚之内!”

    王家既然自号将军,就算不是扯旗造反,也可请旨讨伐,那时起兵的人,自然不受原本君臣名分的局限了。

    李承业也应着:“是,这真是天助我也!”

    ————

    本章一出,就是造鼎的关键了,是王弘毅逐鹿天下的真正开端,也是我的关键性转折之一。

    话说,写书也如争战,下个月,本书就要上架了,就如一支精兵,布入战场,血战于七月,是故旌旗飘扬,马蹄密集,江山如画。

    逐鹿争战,在于名臣良将,运筹帷幄,百姓齐心,捐献粮草。

    本人不才,以此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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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柯守顿首!

第五十章 造鼎(下)

    改变名号不是简单的事,恰相反,名号就是体制。

    王遵之自封定远将军,召集群臣群将,是必须的事,然后再以“定远将军”的名义,向众将众官发下金印和虎符,众将众官磕头应命,才算是完成。

    不用说,姑且不论反应,单是要雕刻各人金印和虎符,准备各人告身和文件,就不是容易的事,不过这事不必王弘毅来管。

    王弘毅现在已经是义从军的指挥使,扶案站起,环顾帐内。

    只见帐内众将林立,左面首位是黑衣卫大将丁虎臣,后面是二个营正郑大成和许令,再后面就是贺益。

    攻下了长定镇后,缴获的战马,使黑衣卫有了补充,不过也仅仅编制了一个营,使黑衣卫扩大到了三百人,贺益夜破柳镇有功,提拔成第三个营的营正。

    这些人是核心力量,前世丁虎臣却是忠臣,蒙老帅大恩,要护卫少主,最后关头还企图拯救少主,但是下面许令却兵变,杀了主将。

    这历史王守田当然熟悉,相信只要有丁虎臣在,就可使这支嫡系掌握在手中。

    盯了一眼许令,王弘毅却没有发作,前世的事,是前世的事,这辈子时过景迁,却不能这样问罪许令,但是加强监督是必须的,想到这里,他扫过了后面贾斗和韩阳,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笑完,就不再多看,又看向右面,张毅、何胜、柴嘉、贺仲四将,这四将或者夜破柳镇,或者防御有功,都获得了提拔,各掌五百人,成为了卫正果毅校尉,当然兵员是柳镇俘虏的兵将,稍有些问题。

    至于义从军的四个卫正,还没有前来。

    算起来,王弘毅手中掌握的兵权,已经高达四千三百之众

    而其它镇内兵权,也就是长策都大将赫义一都兵力一千五百人,沙成都大将张允信一都兵力一千五百人,以及论功行赏,重建燕山都,由原本副将陆忠成升任指挥使,钱信赏金百两,李承业一卫五百人。

    最后,还有新降的顾许掌了一卫,驻扎在长定府。

    算下来,王弘毅已经掌握了四成兵力,这就是他的底气。

    诸将一起起身,轩昂而立,静听王弘毅发令。

    “现在局面,我已经讲的很清楚,这二郡之地,必须在我继位时固若金汤,不能出任何意外,我军挟新胜之威,雷霆天威,谁出头就立刻诛灭”诸将齐声应是,拱手行礼之间,甲衣碰撞连成一片,抹上了一股杀气。

    “部署必须立时完成,明日一早,就立刻拔营赶到各地”王弘毅取过令牌:“张毅、何胜何在”

    “末将在”两人踏步而出,甲叶作响。

    “你等二人,立刻赶到吕川县,接过防御,防范杜恭真可能的进攻,至于迁移前线百姓到后方,这已经在干,你们不必插手。”

    “诺”二人应着。

    “柴嘉”

    “末将在”

    “你带本部去长定府,听从王彦号令,也监督异样。”

    “诺”

    “贺仲”

    “末将在”

    “你带本部继续留在汲水县,监督太素县的情况。”

    “诺”

    “贾斗”

    “末将在”

    “你带五十骑听候李显调遣,随时镇压开明县的异动,也同时监督李显。”

    “诺”

    “丁将军”说到了他,王弘毅口气显的尊重而亲切:“贺益一百骑跟随我,其它只有一百五十骑了,您可便宜行事,奔驰二郡,注意异样。”

    “少主放心,末将必会虎视全镇,谁敢异动,某必杀之。”虽然手中只有一百五十骑,不过丁虎臣没有放在心上,应诺的说着。

    “好,有你们在,何怕有人异动啊?”王弘毅仰天大笑,状极欢畅。

    众将一起应诺行礼,鱼贯而出。

    五日后,文阳府城,再次热闹起来,又有典礼,在此举行,这次举办,却是定远将军之位的传位典礼

    典礼当日,来自蜀地各大家族之代表,络绎不绝。

    藩镇亦派使者前来道贺、观礼。

    而这不仅是给王遵之面子,更是一种变相试探。

    之前文阳府闹出大大小小事端无数,早成为各大势力注目之焦点,现在王遵之选择传位,更是激起众人刺探。

    王遵之所选继承人,已经甚是出色,名望早已传播于外,其他藩镇,亦有人听闻了。

    鉴于这些理由,此事一经传开,便引起众人注意,纷纷派使者前来打探。

    这一次,殿中鸦雀无声,由于王遵之积威甚重,竟然没有一个臣子敢立刻扯旗造反,都应命而来。

    只见殿上各人林立,二排甲胃鲜明的义从军由殿门的长阶直列而下,带着肃杀庄严的气象,的确使人呼吸顿止。

    面对如此局面,李存义和李承业,都是深吸一口气后,才能提起勇气,登阶而上,又到了班列中,不敢出声。

    “大帅驾到”片刻后,有人喊着,步履声响起,大殿忽尔肃静了下来。

    王遵之虽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这一天,却显得精神甚好,他上了台阶,在主座上落下,头顶高冠,身穿大袍,先接受王弘毅在下礼拜,接着,又接受众将众臣的行礼。

    等行礼完毕,文武两班,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殿堂,静至落针可闻。

    在极静里,王遵之的声音因此分外清晰,他说着:“众位,打下了长定镇,本镇甚是欣慰,众位觉得如何?”

    “大帅英武神明,一举破了长定镇,威名赫赫,当加官号。”秘书郎虞昭闻声,就出列,说着:“大帅威镇远方,民心依附,可用定远将军号。”

    定远将军,含有安定边界、收复远方失地之意。

    各朝不同,有正五品,也有正四品,甚至还有从三品的位格。

    王遵之听了,也不准备多纠缠,他灼灼的目光扫看着众人:“诸位有何意见啊?”

    李承业心中一惊,垂下头去,不敢上望,心中暗想:“谁会在这个时候有意见,不怕抄家灭族?”

    谁都知道,这时大帅绝对是六亲不认,谁反对就砍谁。

    见此,一个礼仪官又唱诺了一番,还是没有人反对,殿内气氛沉重。

    王遵之语气一转,温和说着:“既然如此,我就加定远将军号”

    “臣等拜见定远将军”众人一起拜下,行三跪九磕之礼。

    等拜了下去,殿内又是一片安静,王遵之又说着:“只是吾近来已觉年老气虚,大业不可无人继承,吾儿王弘毅资品贵重,为人仁孝,可托付大业,汝等善事吾儿便是了。”

    这时,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顿足锤胸大泣劝退以表忠诚,还是奉命行事,向王弘毅磕头行礼。

    就在这时,王弘毅垂泪不已,上前磕头说着:“不可,父帅春秋正盛,儿等鄙薄,尚多赖襄助扶持,安能继此大位?”

    众人听了,连忙一片拜倒,跟随王弘毅在地上恳求收回。

    下面自然是一番感人之极,至性至孝两代间再三授受退让的剧本。

    三授三让后,王遵之说着:“死生常理,父子交替,我所不讳,唯有大业不可无主,这是伦常,也是天理,吾儿勿再推脱。”

    这时,王弘毅才垂泪磕头说着:“是,儿子明白”

    见此,众人面面相觑,也连忙顿首谢罪,王遵之这才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着:“这就对了。眼下我镇只得二郡,众位皆当同心协力,共图大业,我自感年事已高,汝等勿要再议,就奉吾儿吧”

    这话说到这里,就这么成了定局,只见王遵之站起,说着:“吾儿,过来,为父这就把定远将军传给你。”

    于是,在众目睽睽中,王弘毅迈着沉重的步履拾级而上直到座前,磕头行礼,而王遵之亲自为他戴上金冠,又把定远将军的金印交给他,又扶着他上座。

    这一来大家才都清楚了,无需示意,齐声俯身叩头:“臣等拜见定远将军。”

    “汝等既已奉命叩拜,定下君臣名分,当受印和符。”王遵之见众人磕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徐徐说着。

    王弘毅坐到大座,心中一片恍惚,当年自己也是在这位上接受众人跪拜,可惜的是,只有三年,刹那间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弥漫在他的心中,但是转眼之间,又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前世的王弘德,而是这辈子的二郡之主的王弘毅。

    王弘毅立刻泛上一丝潮红,眼神凝聚起来,看着众人在座前行礼,说着:“父帅说的是,众位受印吧”

    “长定府知府王彦受印。”这时,不用王遵之说,一个礼仪官开始唱诺。

    王彦隆重上前,跪拜行礼,这时一人托着金盘,里面有着一新雕的金印和告身,这金印和前面根本没有啥区别,但是授于者不同。

    王彦接了印,再磕头谢恩:“臣长定府知府王彦谢主大恩。”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王弘毅顶上散乱的白、红、黄云气,顿时凝聚起来,只见中心隐隐浮现出一物。

    “文阳府知府李刚受印。”礼仪官又开始唱诺。

    李刚跪拜行礼,接了印,再磕头谢恩:“臣文阳府知府李刚谢主大恩。”

    立刻,中间一物,越发凝聚。

    “黑衣卫指挥使丁虎臣受符。”礼仪官唱诺。

    丁虎臣这时穿着甲衣,叮当声不绝,跪拜行礼:“臣丁虎臣受印谢主大恩。”

    只听一声“轰”,受此一拜,中间一物凝聚出来,竟然是一鼎模样,虽然小小,但是深沉厚重,在顶上云气旋转着。

    王弘毅还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下面就是一一唱诺,群臣都是应命。

    接过二郡之官的叩拜,鼎不断吸取着丝丝白气,又将混淆的红黄云气储备,没有多少时间,鼎气就满了。

    正寻思着,只见下面就是李家父子的叩拜了。

    李存义还罢了,但是李承业一拜下去,磕头谢恩时,王弘毅又觉得心头一痛,似是被扎了一下,不过这次并没有三扎,只是一痛,就消失了。

    群臣受印受符完毕,又具体跪拜行礼:“臣等谢主大恩”

    整个鼎又“轰”的一声,原本的淡黄色本命气炸开,化成了一根金黄色的色泽,鼎这次就变大些了。

    不过就算这样,和先前金印相比,这鼎还是有些漂浮不定,若隐若现,似乎不怎么样扎实,而云气也有些散乱。

    按照道理来说,二郡的气,应该比先前一郡时强上一倍有余,但是此时,王弘毅感觉到,这气来的不强,只和一郡时差不多,很明显,这是人心浮动,违背原本朝廷,而失了大义的原因。

    若是只有一郡,只怕立刻散去一半气数,只能比卫正和县令稍微多一点,那些都指挥使和知府就压不住了。

    现在这情况,还勉强压制着都指挥使和知府。

    心中想着,王弘毅此时,面容上晶莹生光,说着:“众位,实在没想到,父帅把这千斤重担卸到我的肩上。”

    “只是,既然如此,我继父业,自然一脉相承,父帅一心治政于民,还天下一个太平,我也此心而治政,各位都是老臣,当以事父帅之心事我,佐我治理镇事,恩泽百姓,若是有了薄德,再济于镇外”

    王弘毅从容而谈,顾盼之间神采照人,原本只是英气,得了这二郡数十万军民大权,就自然显露出真颜色,只见朦胧之间,隐隐浮现出一种沉稳、雍容、睿智、威严融合的气质,当然此时还不成气候,各气尚没有融合,但是已经使王遵之一惊。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刹那间都有一种恍惚感,又磕头称着:“是,我等应命”

    “起来吧,下面继续议事”

    到这时,文阳府大小官吏,以及军将,方能起身。

    下面便是府城官吏呈交花名册、军队将领呈交花名册、各县主事汇报情况,等这些事皆毕,王弘毅再次接受众人礼拜、宾客道贺,仪式方才完毕。

    一直坐于一旁,观看王弘毅接受礼拜,王遵之心中,是百感交集,既感叹自己已老,却又感慨此子如往昔之己。

    “毅儿,以后,一切皆靠你了。”王遵之默默的想着。

第五十一章 仙方(上)

    十月继位后,十一月很快就到

    此时王弘毅才惊觉自己年仅十八岁,登上大位后,他并不搞花样,一切按照以前的规矩来,照常见人处置政务。

    本来新人接位,处理政事,总有涩呆之处,但是公文奏文上去,一般当天就批阅并且回示,手法就算不是英明,也是熟手,毫无涩呆,让近侍秘书郎虞昭不由大惊,回去后,甚至对儿子虞良博说着:“吾儿,我先前说主公类似荀方和宋文鼎,你当时应了,却还总有不信之处,但是你看现在主公初登位,不但公文熟练,处理井井有条,更是不急不徐,有静气,这镇之于静,就是大器量,你可多亲近才是。”

    又说着:“我已经获得表明了主公,主公对你很是看重,可直接授从九品文林郎起仕,你觉得如何?”

    虞良博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说着:“可是这定远将军的名号……”

    “你是说自封将军,几等于谋逆吗?”虞昭冷冷一笑。

    “不错,朝廷虽衰,可是二百多年天下,大义和权威根深蒂固,现在自封名号,只怕有失德之处,与人心上也有妨碍。”

    “一朝衰一朝兴,失德和人心上妨碍也是事实,可是你看主公登位,一切按照以前的规矩来,连以前练兵都停了,这是什么?这就是镇之于静。镇之于静,其德而生,痴儿,你还不明白吗?”

    虞良博若有所悟,又有些不解,说着:“若是有人想乱呢?”

    “那自然是雷霆处之,不过现在长定府有着王彦,又调了兵甲到了吕川县,这内外想搞出花样可不容易。”

    “再说,老帅还没有死呢,积威数十年,谁敢轻易动弹?”

    “这局若是再过个几年,这新的名器,就稳定了下来。”虞昭说着:“为父说了这样多话,你可出仕?”

    “既然父亲大人如此说,那我就出仕了。”虞良博应着,不过,突然之间,他想到了田纪,也想到了师弟萧少德。

    老帅杀田纪,师弟萧少德大哭了一场,但是毕竟有着家族,却也不敢反之。

    现在老帅自定名号,并且传位王弘毅,在有些人眼中,就几乎是倒行逆施了,这萧少德,会不会忍耐不住?

    若是这样,只怕以后师兄弟,还要对阵。

    各为其主啊,想到这里,虞良博心中很有些惆怅,长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王弘毅正接见着薛远。

    薛远现在是八品县丞,代理汲水县县令,向着自己报告着汲水县的情况。

    “主公,现在汲水县已经有了二千一百户,新开垦的土地也种上了小麦,只需明年五月,就是又一次收割,那时汲水县就成粮仓了。”

    “辛苦了。”王弘毅说着,王弘毅并没有把原本老帅的书房起用,而是自己弄了一间,这房间布置得十分清雅,墙壁都裱了桑皮纸,小窗上有着非常难得的玻璃,这可是西秦进来的稀罕货物,还是宋家进献。

    一张木榻占了三分之一,榻上齐整叠着两床被子,贴墙还放有几排书架。桌案上摆着砚纸笔等物件,也放着文件。

    此时,二人在喝茶,薛远禀告,而王弘毅听着,并且注视着薛远。

    薛远顶上白气浓郁成一团,也隐隐有金印在其中,只是这金印有些不实,当然,最重要的是,顶上本命,还是白气一根。

    这就是黎民之命,命运并非不可改变,读书和才能,人脉和风水都可改变一些,但是一般来说,白气就止于九品,也就是说,到达九品就到顶了。

    现在薛远受封,受到眷顾,强行获得了官位,却见丝丝白气不能完全吸取,不少溢了出来散失。

    王弘毅暗中就点了点头,知道要想突破原本命格,可不容易,这许多气数就散失浪费了,那些有才能无命格的人,不是不可提拔,但是却会耗费更多的气数。

    提拔成县令还罢了,提拔成宰相,这气运就不知道浪费多少,只能是个别人破格了,想全面推广这不拘一格拔人才,就算是国家气运大如山海,也不能这样浪费。

    心中想着,又看着自己,只见一根金黄色本命之气挺立,丝丝白气弥漫在顶上,这鼎还是有些若隐若现,不怎么样扎实,而云气也有些散乱,只是经过一段时间,似乎比初登位时,好上一些了。

    “薛先生,我有一大事托付于你。”听完了话,王弘毅含着笑,突然之间说着。

    “主公,臣由您从布衣简拔而出,有再造之恩,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臣万死不辞。”薛远一听,就连忙撩袍,跪了下来。

    “万死不辞倒也不必,不过此方却是我平生最大的秘密,三寸可得天下啊”说着,王弘毅就取出了一张纸,给了薛远。

    薛远拿起来一看,却是短短二行字。

    “倍石肥——人尿100石、熟石膏10石、水50石,混杂搅匀,封锁10天后施用,能使田地产出倍增也”

    “神仙水——鲜牛粪100石,黄豆粉1两,熟石膏粉10石,密封在六月天的温度以下放置3天,对3倍水施用。”

    薛远看了,不由目瞪口呆,问着:“这是?”

    “此是仙方,用之能使产量倍增,你别不信,回去秘密制出,对着菜田施之,就知道了,可秘密制之,以后春来时就施肥。”

    这法子,是王弘毅在以前农村时干活学到的真功夫,前者肥效相当于硫酸铵,后者肥效甚至高于氨水。

    “主公,可是现在哪有菜田?”薛远又有些不信。

    王弘毅想了想,就说着:“有小屋就可,封闭着,生炉子,有光照,就可种植,我们无需冬日种菜,但是种上几颗对比,还是可以。”

    这法子一说,薛远就明白了,他想了想,将这方子收到怀中,说着:“那臣就回去试下,别说能倍增石数,就是能增上三成,这方子也不知道可救济多少百姓,真正是功德无量。”

    “若等本镇得了蜀地,甚至半个天下,才可公布之,现在必须秘而秘之,薛先生,若是检查有实效,你说明年,若是汲水县田产一倍有余,天下怎么视之?”

    “主公受天眷也”薛远听了这话,毫不迟疑的回答的说着,说完,顿有所悟:“原来主公为的是民心天心……”

    “你知道就好,本镇继定远将军的名号,总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靠水磨功夫,只怕要上五六年……哪有这样多时间浪费,若是明年有此祥兆,本镇的名器就立刻成了,无需担心大义和名分了。”

    说的这样明白,薛远低头应诺:“是”

    说完了这些话,薛远告辞了而去,等了片刻,王弘毅书房中倚窗而坐,信手从架上抽出一本书,刚看了两章,看了看西秦的钟表,刚过十一点,院内鸦雀无声。

    出来,就招手叫过一个人,问着:“老夫人已经用过午餐了么?”

    这人连忙笑的说着:“没,夫人,以及赵夫人,都在陪老夫人,正准备用餐。”

    王弘毅没再说什么,绕过去,果然听见几个女子说笑,夹着老夫人爽朗的笑声。

    王弘毅循声看去,果见宋心悠和赵婉,都陪着老夫人在说话,还没有上菜,有几个丫鬟和婆子,这几个丫鬟和婆子一转脸见是王弘毅,立刻行礼。

    宋心悠款款站起身来:“哎呀,夫君来了。”

    赵婉跟着起身,少少行了一礼。

    王弘毅满面笑容,给老夫人微微行礼,又看向二个妻子,心里很是喜欢,却说着:“我只是过来看看,哎,还要去父帅那”

    “当然要去,听说老帅的老妻现在越发病重,他又把大位给你,你要经常去陪着吃饭,不然就太冷清了,我们不用你陪……这里热闹着呢”老夫人说着。

    如果是一家人,这就很热闹了,可惜就有些这样尴尬的事。

    王弘毅应着,起身,从门后绕出。

    门外院中,王弘毅看了看天,天气越发阴沉,似乎要下雪雨了。

    王弘毅的近卫长就是甘厚,带着一些人巡查,见王弘毅出行就跟着,一边就说着:“今天府门来了客,口气很大,说是要见你,看样子是道士。”

    王弘毅皱眉,问着:“道士?”

    “是啊,道士,讲得有理,看上去也不错,只是口气大了些。”甘厚说着。

    能使甘厚觉得不错,又推荐,王弘毅心中一动。

    甘厚这人可不是容易打动的,既然能作到这份上,这人肯定有不凡之处,王弘毅微微沉吟,就问着:“那道士对你讲了什么?”

    “他说,将军年少登位,又新得一郡,本应该大展宏图,可是月余来,静静无有声音,必是有忧虑。”

    “又说,将军静默,必是知道今势已经危在须臾……”

    王弘毅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一怒,这个道士上门就为了危言耸听的恐吓,以显其才?

    但是转眼一想,又嘿嘿冷笑:“那我是不是该说,先生何以教我——他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不肯说。非要面见将军亲禀。”

    听了这话,王弘毅冷笑,这时乌云深沉,寒风已起,巡查士卒的脚步声,远远随风传来,远处就是大帅的亲居了,王弘毅本想拒绝,突然之间心中一动,说着:“这样吧,等我饭后,就见见此人。”

    “诺”甘厚应着,就再不语言。

第五十一章 仙方(下)

    王弘毅由东廊进入一处偏厅,由于几乎每天都来用饭,因此早就准备了。

    里头预备停当,几支蜡烛照得通明雪亮,房间不大,中间放着方桌,才进来,就见到了王遵之怔怔的似在沉思,身边孤零零的,一个月下来,头发已经全白了,胳膊更是瘦的和细枝一样。

    见了王弘毅,才露出了笑容:“吾儿,你来了,快快,来人,上菜。”

    一听着上菜,就有人送来,几碟小菜摆在角上,豆芽儿,清酱烧豆腐、糖醋排骨,都是入锅即出,鲜香扑鼻而来。

    王弘毅也不客气,上去就坐着,拿着馒头和米粥,吃一口嚼一口,连连说好,看着他吃的香,王遵之一时间笑开了颜,这时他的笑容,已经没有以前不容置疑的冷峻和威严,相反,多了许多孩子气的天真率直。

    看着他小孩一样的笑容,王弘毅只觉得心里发酸,前世曾经听说过,掌权的人一退下来,无论修养多好都难免病一场,还觉得是有些怪谈,现在看来却是真的——再看上他的顶处,只见云气已经只剩余了一小团,虽然还是金黄色,却丝丝不多。

    突然之间,王弘毅莫名的想起了学过的一句话:“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争;及萁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这富贵之气,甚至龙气,岂不都是这样?

    “父亲大人,你怎么不吃了?”

    “现在岁数大了,年老了,吃不了多少了。”王遵之说着,这时,王弘毅才注意到,他的枯瘦的手上,有着一个红结在把玩着,这红结鲜红,似滴滴红泪串了起来。

    王弘毅咬了一口馒头,随口问着:“父亲,你把玩的是什么?”

    “没什么,下人送来的红结,这事不必你来管。”王遵之似笑非笑,却不见有任何恐惧,只有感慨。

    实际上,这是“冤魂结”,死者心有怨愤,就死前结成这个,一日解不开,一日不能超度,含义是怨魂申仇的意思。

    王弘毅哪知这里面的内情,大口大口的吃完了,又说着:“父亲养养身子,明年五月,我陪你去看看治后太平的二郡。”

    王遵之听了一笑,说着:“你就别想这样多了,哎,吃饱了,就去理政,这数十万人都指望着你呢”

    “儿子明白。”王弘毅说着,说完就告辞了出去。

    看着儿子离开,王遵之远远望着,这时下午的阳光,照着园子,原本草树花卉茂密葱笼的花园,在这时只有枯败一片了,除此之外少有人声,片刻,咳嗽了起来,这时咳嗽已经不和以前咳的厉害,却使整个身子都震动着。

    片刻,赵医官来了。

    “大帅,日子不多了。”赵医官叹了口气,说着。

    王遵之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听见。

    “大帅,您有没有还要吩咐的话?”

    王遵之脸上毫无表情,漫不经心的浏览着花园,良久,才说着:“记得二十五年,我还是一将,立了功,就是在这里喝庆功酒。”

    “有些事忘记了,有些事总不能忘,当时她长的漂亮,心也不错,和眼前光景真是天壤之别——当然,她以为我也是这样。”

    “时过景迁啊,叫她不要挣扎了,也不要这样痛苦,我很快就和她一起去了,嘿,冤魂结吗?”王遵之把玩着这红结,自嘲的失笑,怔怔站住,心思惝恍,脸上似悲似喜,又想到了过去,唯其怨魂威吓却毫不在意。

    身为大帅,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骨子里就刚烈如铁。

    不过,转眼王遵之就醒过来了,吩咐的说着:“我的身后事,办的怎么样了?”

    赵医官说着:“棺材,葬品等等都已经办完了,就剩下墓穴了。”

    “墓穴的事,再找找,不过别给人动了手脚。”王遵之不禁一叹,说着。

    王弘毅这时,唤了亲兵进来:“你给那道士送了饭没有,没送的送了,送了吃了的话,就唤他到侧殿说话。”

    “启禀将军大人,小的这就去看看。”

    王弘毅点了点头,自己在一处侧殿等待,稍顷,引了一人上来。

    只见这人,年三十左右,一身羽衣星冠,却显神态俊朗,冬日之中,手上还执了一柄折扇。

    进了侧殿,不慌不忙长揖一礼:“贫道玄洞,见过将军大人。”

    声音清朗,语调从容。

    王弘毅目光明亮,看了上去,只见此人身上一层金光,布于全身,却是有些本事和道行的人。

    对王弘毅来说,这炼气士,也没有什么神秘,照样是白、红、黄、青、紫,并且炼气士的力量远远不能和高级官员相比,这和世俗是对称的,话说,身负十数万人的人望,岂是没有超凡入圣的炼气士能比喻?

    在地球上曾经洞察了然的王弘毅知道,大部分所谓的修炼士,都连红色都跨不上去,反而消磨掉自己的气运,因此表现在外,就是一修法,就导致祸端不断,作事处处不顺,甚至拖累家人。

    能和县级干部相比的修炼者,真是千中无一,万中难寻。

    唯一的区别就是炼气士的力量是属于自己的,而龙气之道,就如王遵之一样,时来天地都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既然对方有些道行,王弘毅就说着:“这位道长请坐。”

    这道士扯了扯长袍下摆,一点儿不逊让,正襟入座,又说着:“将军可知,今势已经危在须臾?”

    “道长有何教我?”王弘毅不动声色,淡淡的说着。

    玄洞看其神色,不由心中一凛,知道是不太好糊弄的人,想了想,就说着:“将军可知世有三龙?”

    “没有听说,汝且说来。”王弘毅微微倾身,说着。

    玄洞一听,不禁欣然一笑,思忖一下,就说着:“混沌之处,道生三,先有乾坤后有人,乾龙飞天,坤龙在地,天地之间,皆为两龙所化,而生出万物,世上一切,无论一国一君,一城一土,天下众生,莫不受两龙主宰,包括其吉凶祸福,前途荣辱。”

    “恩,将乾坤比喻成龙,也可。”王弘毅点了点头,说着。

    “天机莫测,凡人无法寻得天龙,因此所谓寻龙,便即寻出隐伏于大地中的坤龙,又称潜龙。”

    王弘毅因此问着:“寻出潜龙,有甚好处?”

    玄洞微笑的说着:“世上万物,莫不受乾坤二龙主宰,这坤龙虽然只有二分之一,却也有决定一国国运之兴衰,一人一物之荣辱祸福的大能。”

    王弘毅点了点头,说着:“不错,的确如此”

    心中却在想,你继续忽悠,看你目的是什么?

    倒不是这理论不对,问题是同一件物品,可以多种描述,用这方法描述,虽然简单些,玄学了些,也不是不可,关键是二点。

    第一就是有没有实处,第二就是目的是什么?

    剑在手,刺者为谁,任何东西都有利有弊,这点王弘毅还是清楚,只听玄洞又说着:“所谓天父地母,二龙相交,所以诞生出真龙天子,这是第三头龙也天下间,只有一条真龙,是故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说完,就不多说了,王弘毅微微冷笑,却作倾听状,说着:“莫非要成真龙,必先得坤龙?”

    玄洞顿时眼睛一亮,说着:“将军果然好悟性……我看将军气运浓郁,却是有些散失,这就是不得坤龙之气,因此气息不附,将军可知道大地生万物,若有这潜龙祖气,人之气运才依附。”

    “每朝之兴,都有潜龙当兴,原本为朝廷一将还可,自然有朝廷龙气给予,而今将军自立,龙气已去,又无新龙,其气虽然勃发,却不长久,运去如山倒,岂不是今势已经危在须臾?”

    王弘毅大惊状,问着:“这如何是好?”

    又顿了顿,说着:“这潜龙龙气,既然如此珍贵,却如何去寻觅?”

    玄洞不由一笑,说着:“潜龙龙气,变化莫测,忽隐忽现,忽大忽小,忽尔潜藏深渊,忽尔飞腾九霄,忽尔见首不见尾,忽尔兴云而布雨,若是不知,自然难寻,只是我见将军仁厚爱民,当承气运,愿为将军谋之。”

    “我来时,已观这二郡,恰巧隐伏一座大龙,可惜一时间之间找不出龙穴来,若将这龙点出,得获之人,其子孙血脉为王为贵,将指日可待也”

    “若是将军,本是承运,才有今日格局,若是能得龙穴,只怕立刻勃发,以后升龙在天,渐得天龙眷顾。”

    “将军可知潜龙本是坤龙,所以才要潜龙在渊,若是点出,并且飞上,就会吸引着天龙的注意,这就是天命垂顾。”

    “待得天地二龙**,其气集于一身,就是真龙天子。”

    王弘毅听了,惊喜状,却又问着:“我年少浅薄,何得道长如此眷顾?”

    玄洞一听,不由微笑点头:“这宋家的天下,此时已呈分崩离析之象,藩镇争雄,天下大乱,黎民百姓惨受禁毒,家无完瓦,道有饿浮,妖孽豺狼,磨牙吮血,其惨酷之处难以言说”

    说到这里,玄洞深深一揖说着:“天下苦无真主已久矣,我来郡内,见将军神武英明,治政仁爱,活命无数,可所谓君子,我来相助,也是应时运而来,愿为将军附庸。”

    听到这里,王弘毅不由仰天大笑,状极欢畅:“好好,道长真是仁心宅厚,此是我的仙方”A!……!

第五十二章 金子(上)四更求保底票

    王弘毅之所以如此,倒不是他知道玄洞有什么阴谋,只是前世,被蜀王封的几个道士,恰巧就有此人。

    当这人仙风道骨,称自己是玄洞时,王弘毅立刻警惕起来。

    话说玄洞说了这番话,王弘毅礼敬之,立刻派人在西院弄出一套房子来,但见院里人来人往,清扫着,搬着家具,烧着水,有的还煮着茶,没几分钟,满院的茶香扑鼻,房屋中一尘不染。

    “道长请暂住。”王弘毅笑着,一指着二个丫鬟说着:“就由她们来伺候你。”

    玄洞顿时言谢,说了几句,王弘毅告辞了出去。

    “道长,要用茶吗?”这时丫鬟已经用条盘端着茶盅上来:“这水可是昨天收集的露水。”

    玄洞拿过,看茶,碧色琥珀,满室里荡漾着茶香,笑的说着:“水也有讲究吗?”

    “回道长,茶水以朝阳初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各泉水也有讲究,不过此地就少了。”丫鬟清脆的说着:“我们哪里省得这些,只是主家的茶师要我们知道,才能煮茶。”

    玄洞屏息细品,果然茶香如空谷之兰清冽沁人,不由摇头说着:“世上富贵杀人”

    在隐山,清净是有了,但是哪有这种富贵享受?

    喝了茶,玄洞就说着:“我要休息一会。”

    “是,道长”两个丫鬟顿时为他铺了床,脱了袜子,又取过铜脚盆,兑上热水,一边用手试着,一边给玄洞揉搓。

    玄洞双脚泡在热水里,由着两只柔嫩的小手揉搓着,感觉真是舒服,然后就说着:“你们退下吧”

    玄洞上了床,闭着眼,呼吸匀称。

    见此,两个丫鬟蹑手蹑足十分小心,退出了房间台。

    屋里暗,过了会,玄洞眼珠一动,开始寻思着。

    其实今天所说的,对他来说,都没有假话,这二郡也的确有条大龙,不过早就被人占了。

    李家曾祖李裕,迁移到了蜀地,当时天下还没有大乱,为郡丞之职,为官清正,死后择地入葬。

    这无巧不成书,就入葬进了潜龙之穴,却被当时就在附近的师门长辈发觉。

    考察后,发觉此山就隐藏着一条大龙,遍体金黄色,又带着青色,最重要的是,中心还弥漫着一股淡紫烟气,十分珍贵。

    因此才找到了李家当时的李冀相谈,说李家机缘凑巧,天机暗合,已经入葬龙脉,日后必有大贵。

    只是龙脉还需天机驱动,必有三代潜龙。

    “老帅时日不长,只要能说动此子,日后入土葬之,就有葬入煞穴,被这煞气一逼,此子必迅速速发,又转眼凋零。”玄洞喃喃又极低微的说着,说了就自觉有失,闭口不言。

    原来,有吉就有煞,同一条龙结脉处,就有吉位和煞位。

    入土煞位,被煞气一逼,家族和个人的所有气运都会被逼出而爆发,短时间必处处如意,但是这就是回光返照,旺盛不过三月,最多三年,这家族和个人所有气运都会消耗完毕,然后就被煞气所侵。

    到时候,阴寒煞气长年累月,无尽侵害,这当事人必暴死无疑,满门诛灭,甚至其它远支王家族人,也会受到千钧重压,就算逃过杀头,这后世子孙血脉,也会贫贱数世,至于富贵更想也休想。

    而且死后死者灵魂,更受到折磨,不得超生。

    想到这里,玄洞微叹口气,暗想着:“非我欲行这绝户计,可谁叫你有如此才能呢?我这数月观察,的确英武过人,善得人心,若不用此绝户计坏你气运,让受此千钧重压,潜龙又怎么得兴呢?”

    “不过王家挡了这龙煞,就等于泄了龙脉中的劫难,潜龙以后更是一帆风顺,战无不胜,等得成王之时,再帮你王家改易一二就是了,不过这挡煞的磨劫,却也无法躲避,这是你的命啊”

    “哎,我如此作为,就是孤注一掷,不仅仅为了师门,更是为了这天下苍生,我所言句句是真,这宋家的天下,此时已呈分崩离析之象,藩镇争雄,天下大乱,黎民百姓惨受禁毒,天下苦无真主已久矣,只是新主不是你而已”

    想到这里,玄洞心中不忍就淡去,心中一片平静,调养呼吸,片刻,真的就渐渐睡着了。

    王弘毅送了玄洞,回来的时候,就下雪了。

    难得有雪,这雪并不大,雪片开始时很微小,落地就化,渐渐的,地上就多出了一片雪来。

    王弘毅进了书房,这时房间内,已经暖烘烘了。

    只见里面却有二人在门口等着,一人是虞昭,一人是虞良博。

    “主公,吾儿虞良博来了。”虞昭拉着虞良博见礼,王弘毅一见了,就连忙扶着:“虞老先生不必多礼”

    又笑的对虞良博说着:“你涉经史,笃志于学,自昼达夜,略无休倦,我是知道的,能出仕,我很高兴。”

    进了屋,王弘毅进了门,就对着虞昭说着:“今天下雪,叫李刚不用过来了,对了,这雪大,又冬日时日短,维持原本的时间是不是太早了点?”

    按照古制,或者按照朝廷制度,为了讲究“勤政”,无论中央和地方,都是早上五点左右,最迟不能超过七点,但是为了提前点名,就必须很早就起来,特别是朝廷,必须凌晨…起床。

    这就是卯时点名制(早晨五至七时)。

    按照制度,地方官吏一旦迟到,轻者鞭打,重者罢官。

    虞昭沉思片刻,说着:“主公此时不宜妄动,卯时点名是正制,但是主公可以用冬雪体恤臣子的理由,使其在卯时三刻点名就是。”

    王弘毅点了点头,笑的说着:“不错,这样大家都可以好好休息。”

    这时间就差不多是六点四十五分了。

    更}新o又叹的说着:“虞老先生,其实以你才干,当八品秘书郎,是曲才了,只是最近我却有一件不可言的事,要留着老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就留着了。”

    这话不可说明,无非老帅的后事,虞昭心里明白,恭肃回答的说:“这是大事,老臣义无返顾,只是这财政上……”

    现在帅府里实际上银子不多,因为打胜了,土地虽然占了,但是还没有收上赋税来,消耗和开支却大了。

    原本有的战利品和储备银,当然还算绰绰有余,但是如果是大葬,那算上就比较吃紧了。

    “这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解决,若是这事完成,虞老先生就是知县知府之才……秘书郎就由虞良博担任了,说起来,还是我师兄呢,对你的才能,我是放心的。”王弘毅这话就等于许诺了,他对前世考验过的虞良博放心。

    虞良博却没有这些经过,见主公信任,行礼说着:“自当为主公效力。”

    冬日尚短,又是下雪,说着说着,天色已暗,王弘毅便命让这虞昭回家,留下他的儿子住在府里办事。

    王弘毅看了一会邸报和文件,便出来独自散步。

    没有喊人,别人自然也不敢陪,只见王弘毅背着手在走廊里度步,心中就在思量着,薛远的事,当然是根本,但是这就是远水不解近渴,最近也要寻得现银。

    想到现银,就想到了宋家宋心悠来,如果向宋家要钱,这当然宋家会给,但是只怕就看轻了,也欠了笔人情。

    那就是看赖同玉的金矿了,算起来也有一个半月,这时应该有笔汇报和收入了,就不知道开出了多少,如是多的话,那就填上这笔窟窿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字。

    桀骜的牙兵牙将,用钱就可安抚,百姓的事,就是一个利,能减少赋税加大工钱,自然干什么都可以。

    心中琢磨的纸甲,花费虽然比不上皮甲,却也是要一大笔开支。

    纸甲,以硬布裱骨,再用纸筋搪塞而成,如果还讲究华丽美观,就可涂以金漆和各式花纹,光彩耀目,用以装备军队,显得阵容严整,威武雄壮。

    这纸甲防御力并不低,上等纸甲的防御能力不下于铁甲,这种甲的制作,是先将纸捶轮,叠成三寸厚,每方寸钉四个钉子,然后裁制成甲,如经雨水浸湿,铳矢难透。

    如果武装全军,这一万兵就可打二万

    还有就是建立十三司的事,所谓的十三司,就是情报结构,就是锦衣卫,大帅原本就有着一些眼线,移交到自己手上后,就起了建十三司的心思。

    可是这些,都是要钱。

    王弘毅心中思考着,又想到了这十三司的人选,想来想去,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主持,也不觉有着感慨之意,叹着:“看来天下事不论大小,不如意者居多,人才难得啊”

    想起玄洞,又补充了一句:“能用,能放心用的人才,更少”

    数据前世的记忆,这人是个有真实本领的人,的确有些奇异,而且有些的确也出于公心,王弘毅仔细思量,还记得一年冬雪,这个玄洞还请命救助无衣少食的人,有着不错的名声。

    想到这样的人也可能是自己的敌人,王弘毅不禁心里一缩。

第五十二章 金子(下)

    王弘毅惦记的人,自然也有着自己的际遇。

    话说上个月,一道任命文书,由将军府发出,当日下午,文书内容,便已在文阳府官吏之间传开了。

    王弘毅心腹的赖同玉,被委派至顺义县担任县丞。

    众所周知,县丞是个清闲的职司,这到底是得宠,亦或是失宠?

    临别时,王弘毅再次召见赖同玉,这次召见,谈话内容,却不为外人知了。

    随后赖同玉一行人便在王弘毅目送下上了船。

    与此同时,顺义县境内,亦是暗流涌动,此县地处于汲水河上游,由于多是山丘,向来以穷闻名,文阳府几县中,唯此县最穷。

    不仅因此地比邻他郡,时常受到侵扰,导致民不聊生,人丁稀少,更因此地所处位置,是二郡内最为荒芜,还有些是山民,这些山民可就是真正的山民,甚至可以说是异族了。

    良田稀少、荒地甚多,这些暂且不说,连任几届县令又皆是能力平庸、或受排挤方至此地者,在位期间,纵有才华,亦难施展。

    于是诸多原因汇聚一起,使得顺义县成了文阳府里最不起眼一小县,就是这一个普通小县,赖同玉此行,其实,便是为此事而来。

    蜀地相对温和,十月,田间和山上,到处可见挖掘野菜之孩童。

    这些孩童个个穿着短小衣衫,浆洗的已有些发白的衣裳,虽不至于破到无法见人,亦是多见补丁。

    这时,大人们多忙于活计,为一家人生计忙碌,而孩童们为能填饱肚皮,亦是不得不出来寻找可食之物。

    要知,转眼就是寒冬季节,大雪一封地,满眼望去,一片荒芜,怕是连根野菜也轻易挖不到了。

    纵是此时家有余粮的,亦要将粮食留到以后用。

    顺义县境内,除少数富户和大族子弟,百姓一日三餐多食些菜粥,这种吃食,省钱又省粮食。亦能解饱,只苦了这些孩童,个个吃的面带菜色,但为填饱肚皮,亦是只能继续挖掘野菜。

    靠近汲水河边上,便有这么几个孩童,正在奋力挖着野菜。

    午后时分,年岁大些的孩子,大多已回去了,只余下这几个年纪稍小,平时总被那些大孩子欺负,趁着这时候,方能在乡间多挖些野菜。

    忙了好一会,眼见篮里野菜渐满,几个孩童这方放松下来,边挖着,边开始扯着闲话来。

    “狗子,你爹的伤,好些没有?”用力拔起一株野菜,其中一孩童突然问着。

    名叫狗子,是一个年纪大概七八岁男孩,本正是长身体时候,却瘦的很,看上去面色蜡黄。

    较之另两个孩童,看起来越发瘦小。一双胳膊,竟似麻杆一般,瘦的吓人。力气却不小,拔起野菜来,根根带土,一双眼睛,亦生的炯炯有神。

    听伙伴问起此事,狗子低头犹自掘着野菜,嘴上说:“还是那样,不过,有了些粮食果腹,大概过了年,便能下地了。”

    “这便好,否则你家里病的病,小的小,以后日子怕是难过。”

    “对了,俺爹娘说了,你家收成时,我家忙完了,便去给你家帮忙,你也莫要过于担心。”

    “恩,俺家也是,你安心好了,到时候,俺也去给你家帮忙。”

    穷人孩子早当家,听狗子这么一说,另两个孩童顿时替自己伙伴高兴起来。同时,亦转达了各自爹娘的话,将个小胸脯,拍的啪啪响。

    闻此话,狗子抬头冲两个伙伴笑笑,再低头时,却有些难过。

    狗子他爹如今正卧床在家,三十几岁一条汉子,本是身子骨硬朗的很,在县里石矿做事,平日里虽赚的不错,倒也能养起家来。

    可年初石矿那边出了事,一下子死了好几个,他爹也受了伤,被塌下来石头砸到了一条腿。

    因无钱就医,伤口渐渐恶化,如今,便只能躺在塌上叹气。

    若非今年收成尚好,只怕连病带饿之下,能够挺过今年不能,怕也难说了。

    有了这些余粮垫底,再好生休养一番,过了冬日未必不能好起来,可再如何,身体怕是恢复不到之前了。

    被人提起这事,愈想愈是气愤,之前尚能说些宽慰话,可挖着挖着野菜,狗子心里那股火,竟蹭的一下冲上来。

    终是一个没忍住,嘴上骂着:“只可恨那群官老爷,矿是官家,出了这等事,他们竟只用一袋米打发了。我爹可是在床上躺了足足数月,到如今都未下地呢。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一群混蛋”

    对面虽是两幼童,听到这话,却仍是条件反射看看左右,见无人,方松一口气,随即接起话来。

    “狗子,你也莫难过,这世道,人穷便是如此……不过,听说之前县太爷,已被人罢了官,如今又换了个新的,不知这次来的,会不会是个好官。”

    “好官会到这里来?”狗子哧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之前说话那孩童,却似听到些什么,说:“这也说不准,听说,新的将军大人,是个好官,他派来的或许,也是好官吧?”

    狗子听到这里,也有些好奇了,遂问向一旁两伙伴。

    “二嘎,那个新将军大人,真是好官?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俺家远房二舅了,他在其他县做事,听到过新的将军大人的事。”名叫二嘎的孩童很是得意的说着。

    “我才不信,这天下会有好官,说这个,倒不如多挖些野菜,回头好熬成菜粥喝。”狗子听后,依旧不信,只是反驳着。

    二嘎又欲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旁边那孩童拉了下衣袖:“嘘禁声,那边来人了,莫让他们听了去。”

    狗子和二嘎朝河面望过去,却见一只小船,正于他们身边岸上停下……o船上有几人,一马,立于船头的是一个男子。

    这男子三十左右,衣裳看着普通,一身儒雅气质,却隐隐散出来,纵是一身布衣,亦是难以掩盖着,后面跟着二个随从。

    这男子骑着马匹,一路观察周边情况,越看越是脸色阴沉。

    此人正是被王弘毅派到此地担任县丞一职的赖同玉。

    和外人揣测不同,他来这里任职,可非是走场,而是肩负着一重大使命。

    这顺义县位于汲水上游处,虽是一小县,却因藏有一金脉,而在前世王弘毅兵败后,闻名于世。

    这金脉并不大,却是几乎等于露天,藏于一座石矿之中,只需再挖掘一些,便可见于天日。

    前世,李承业便是得了此矿,方有了谋反甚至统一蜀地之本钱,这事情,直到王弘毅前世败北后,方才知晓,却早已晚了。

    现在王弘毅拥有大权,自不会放过此金矿,任命心腹到此为官,所谋便是这金矿。

    不过,沿途赖同玉所见,使他触目心惊,这已经不单是土地相对贫乏所能解释的了,不由叹的说着:“可惜吾只为县丞,不为县令,不能干涉这民政,不过开矿之后,若有薄功,必请之任此县县令,三年必治,以绝乡老之菜色”

    顺义县,县城。

    略显破旧的县衙门前,有几个衙役,正立于阶梯上,向城门张望着。

    在他们中间,有一人,显是一个令吏,正在发着脾气,左右人都是口气恭谨的回着话来。

    路上行人识得他们,皆绕道而行。

    好一会,令吏方收回目光,随后,又叹一口气。

    见他心情不好,其他人连忙劝说,怕这位一个不高兴,又将怒气撒到他们身上。

    “赵令吏,您也莫起急,这县丞老爷何时来,又未给咱们哥几个说,便是接迟了,他也怪不得咱们。”

    “是啊,赵令吏,您这也太过紧张了。”

    “你们懂什么?现在县衙里县令没有,主薄跑了,我们就是这里的老人,新老爷若是不高兴,咱们都得卷铺盖滚蛋要想继续混下去,就得讨老爷欢喜”赵令吏斥骂着说。

    听赵令吏这一讲,其他人方明白过来,脸上亦带上几分焦急来。

    “赵令吏,那咱哥几个现在该如何做?”

    “废话还能如何?继续给我等消息,小六子在那边盯着呢,若是来了,会派人告诉咱的。”赵令吏望着城门方向,说着,又等一会,看看天色,连赵令吏亦有些泄气了。

    “看这情形,这新老爷怕是今天来不了,这日头都快落西了,若来早该到了。”

    “是啊,若真到了,城门那边也该有信传过来,这消息不到,只怕是真不会在今日到了。”

    “既是如此,我们进去吧,待明日去城门那边等去。”其他几人早就等的有些脚酸,趁势说着,便欲向里走去。

    赵令吏活动下手脚,也欲跟进去。

    便在此时,赖同玉叫住他们:“几位,请留步。”

    听到竟有人叫住他们,听声音还非熟人,这几人顿时停下来,同时扭回头去。

    见叫住他们是一个书生,一身文士打扮,眸子很亮,在其身后,跟着两人,看情形是主仆三人。

    虽此时心情有些不悦,此人气度,却令这赵令吏不敢大意。制止住旁边一鲁莽汉子冲势,赵令吏面带笑意,步下一节台阶。

    朝对方一拱手,说着:“不知,三位叫住我等,所为何事?”

    他虽是个泼皮出身,外貌上亦不讨喜,这接人待物上,却也尚可。

    赖同玉只是笑笑,道:“只想问一下,这里可是县衙?”

    “这匾上不是写着吗……咦,这匾呢?”本想指着上面那匾说些什么,可赵令吏说话间回首一看,却皱起眉来。

    本来挂在这里的匾,竟不见了。

    “赵令吏,这匾怕是乘县里没有老爷,给那群刁民给摘下来了吧?”几人亦是刚发现此事,见此皆是有点傻眼。

    转眼便想到何人所为了,定是那群刁民

    “这群刁民若是让我查出是谁干的,非要抽死他们不可”赵令吏恨恨说着,却发现,他话还未说完,刚才问话那人,竟也步上台阶。

    面上却带着淡淡冷笑,越过他,直接迈步步入县衙。

    赵令吏就要制止,突然之间,想到一事,就僵在那里,难道这位是……赵令吏最先反应过来。

    能以白丁之身,混到这等地位,自是脑袋不慢。

    赵令吏连忙跟上去,一进去,赖同玉便亮出身份来,果是新任县丞赖大人。

    验过印信和文书,赵令吏面色发白,忙上前见礼。

    “小的有眼无珠,竟没认出您来,小的该打”他语气谦卑说着,下手倒还真狠,一巴掌下去,已是见了红印。

    赖同玉已在椅上坐了,见他这做派,亦是有些无奈,只问着:“这事无须再提,听说你以前就管着石矿,我只问你,矿工闹事,你究竟如何看?”

    “大人,小的认为,这事情却从长计议。”垂首而站,赵令吏面带恭敬,说着。

    赖同玉倒是真没看出,眼前这人有这个眼力,欲要立马发作他的心思就有些淡了,只看他一眼,淡淡说着:“哦?说说看。”

    赵令吏咽了下口水,心里暗暗叫苦。

    这县丞老爷脸上仿佛六月的天,看不出个喜怒来,但这富贵,本就该从险中求,豁出去了。

    这样想着,嘴上已经说着:“大人,刁民可恨,必须严惩,可是石矿本就属县里所管,若是处置不当,恐引起民愤,就算平了,矿工少了,也很难干事。”

    “你是这么想的?”赖同玉看着跪在面前之人,淡淡说着:“那之前为何不好好安置他们?”

    这话语气虽轻,可赵令吏额头却见了汗,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小的有罪,之前心里想安置,却是无能为力,小的只是做事的人,这拿主意的,却非小人啊,还请大人您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机会,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一定将这事情处理妥当。”

    说完,低头,俯首状,等候上面反应。

    一片沉默,赖同玉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赵令吏跪在地上,直到真是哭的心都有了,赖同玉才有了反应。

    “既然如此,那这事,便交于你去办……将矿工事处理好,这石矿亦需重开,若是办好了有赏,若是办差了,你这令吏也不用当了。”

    赵令吏听了,多少有些迟疑说着:“大人,这安置事宜,只要大人拨下银子,倒还好办,只是……恕小的直言,这石矿已是开采的差不多了,若是再开采……”

    “你只管去做,其余事情,无须你来管。”赖同玉淡淡说着。

    见此,赵令吏只得领令下去。

    见赵令吏走远,赖同玉身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问着:“大人,先前就查了这县底细,这赵令吏本是泼皮出身,勾结官员谋利,横行乡里,为何您不将他革了?”

    赖同玉垂下眸子,淡淡的说着:“你莫看他泼皮出身,论起做事来,却还可用,我初来乍到,贸然换人,只怕会耽搁了主公交代下来的事。况且,看他刚才那般言行,能力不弱,这事情交于他办也好,若办不好,再处置他亦不晚。”

    见赖同玉心意已定,两个随从自不好再说什么,应着:“诺”

第五十三章 大丧(上)

    赖同玉自然知道主公现下最着急的是开采金矿,之前密谈就说了,各项军费开支,都指望着呢

    但是却还是待了三日,等到了一队亲兵过来,这队亲兵是主公在汲水县练出的兵,家世清白,还没有染上了牙兵的习气,最是好用。

    这一日赖同玉在县衙内歇着,又在厅看了半日的书,虽然他想看见此县惨样,极想整顿,可是这不在权限内,也只有吐出口气算了。

    赖同玉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懂得关节,知道规矩,硬是忍着不说话不插话。

    这时,长随就上来禀告:“老爷,军队来了,一队正求见。”

    “终于来了吗?让他进来。”赖同玉大喜,说着。

    片刻,就见一个穿着皮甲的青年,身上透着英气,到了厅内,就行礼:“队正周斌拜见大人。”

    赖同玉见了,就说着:“你是汲水县出来的?”

    “正是,奉主公之命,听候大人调遣。”

    “很好,开矿最忌有人在矿工中煽动事非,聚众闹事,故而调你们前来,你们现在就跟我走吧,轮班看守外围,里面的事,你们不必管了。”赖同玉心急,就立刻说着,就站了起来。

    随从就笑问:“老爷这会子出去,晚饭可是回来用?若是不回来,要小的交待下面送去么?”

    赖同玉沉吟着:“这次你就派人组织下,多作点菜饭,无论军民都要供应,算是开矿的赏赐”

    这侍从应了,自去张罗。

    赖同玉出去,就见得五十兵在外等候,当下命人拉过马车,自己上去,慢慢向着矿区而去。

    这路曲折难走,折腾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了矿区。

    到了矿区,只见此山并不高,现在满山枯草,又一看,只见营地木屋一间间,收拾的到很是整齐,至少不漏水漏雨,心中顿时落了一块大石。

    才过去,就见赵令吏跑了过来,磕头行礼:“大人”

    “我吩咐你的事,都完成了吗?”

    “大人,都完成了,您看,人都到了。”说着就吩咐带人,片刻之后,上百人都已经到场,只见人人都是面有菜色,但是也的确都是青壮,不由暗中点头。

    这赵令吏,真被赖同玉一言道中,的确有些才干,区区几天,竟真个将这些人安抚妥当。

    赖同玉就吩咐的说着:“分成外营和内营,外营由队正看守,内营分成二半,还有一些人要到来,你等就按此分配吧”

    又说着:“今日赏给你们酒肉,你们先去休息,明日就开工。”

    “遵命”赵令吏和队正周斌就立刻应着。

    赖同玉对金矿一窍不通,但是依着主公的话,就是四处挖掘,挖深点看看,果然,底层的确不厚,第三日,就有着队正周斌派人报告:“大人,挖出金子了。”

    这时,赖同玉正在厅内等待,听了这话,连忙站起。

    只见送上的盆中,有着几块,有的一块是所谓的天然狗头金,有几片是带着金光的石块,赖同玉连忙上前,仔细看了看,手感特别重,的确是黄金,赖同玉一颗心方是放下,不由大笑。

    要知这次他到顺义县来,肩负最重使命,那便是开采金矿。这事情若是办不妥当,愧对主公信任。

    “传我命令,工钱加五成,伙食也加五成,必须给我好好挖,还有,警卫要严格搜身,谁敢夹带黄金出去,立刻严加处罚”

    “遵命”

    又过了十天时间,矿脉已经完全找准了,金子源源不断的开采出来,待得一月半,赖同玉又使小锅融金,最后变成金条,称了称,足有六千八百余两,就算现在还不纯,也有五千两黄金,赖同玉纵声大笑,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说着:“快,带着运给主公,运给主公”

    等赖同玉到了文阳府,才到了大帅府报喜,却见人来人往,个个匆忙,却带着一种悲气,心中诧异。

    赖同玉待了片刻,终于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走过,连忙拉过来,问着:“怎么回事?这府里?”

    这人先是一怒,后来抬眼看见是赖同玉,又连忙忍了,低声说着:“您还不知道?老帅快不行了”

    “啊”赖同玉一惊,目光一跳:“这样快?”

    “赖大人,现在府里还不许传消息,所以外面还不知道,赖大人,你先坐会,我想主公还是很快就会接见您。”

    赖同玉一揖,说着:“我明白了,你只管去,我在这里侯着,若是主公不能接见,我明天再来。”

    又取出点银子,那人接了,默不言声出去了。

    过了片刻,一人带着侍从就匆忙过来,赖同玉一见,就连忙行礼:“主公”

    来的人,就是王弘毅,此时他脸色苍白,勉强一笑,说着:“听闻你已经挖出金子了?”

    “是,主公你看,六千五百两黄金”将携带进入的箱子一打开,里面就是金黄色的金条,虽然制作还有些粗拙,但是的确是金条无疑。

    王弘毅随口吩咐:“你拿上一条,带着跟上。”

    “是”赖同玉连忙应着,一条金条十两,沉甸甸的,体积倒不大,拿着,就跟了上去。

    只见一行人只奔一个院子,这院里,已经人来人往。

    有着预备着搬衣箱拿出寿衣,有的提着水壶,还有几个医官在匆忙进出,满院的药味,但是这时,人虽多,个个蹑手蹑足。

    王弘毅带着数人就进去,只见老帅已经仰躺在窗边的床上,脸色黄蜡,闭着眼,呼吸细微。

    赵医官在照料着,又有人捧着一碗参汤,连王弘毅进来也没有觉察。

    “将军来了”一人听见动静,一转脸见是王弘毅,忙推了推赵医官,赵医官这才觉得,擦了擦眼,行了礼。

    王弘毅点点头,说着:“情况怎么样?”

    赵医官说着:“是,今天上午,大帅就觉得身上很乏,叫我来看看,不想我还没有来得及,大帅就昏迷了。”

    也许是听到王弘毅言语,王遵之脸上奇迹一样泛上了血色,睁开了眼,这时,赵医官连忙上前,接了碗拿过匙羹,一口一口喂着。

    这是五十老参汤,用来就是吊命,王遵之喝了几口,精神显得更好了一点,对王弘毅自失一笑,说着:“吾儿,看来这次是逃不过了。”

    王弘毅心里一阵痛,上前一步呜咽的说着:“父亲,你这病只要养养,还可以好,不要乱想”

    “嘿,我这是清楚,这是回光返照。”王遵之笑了笑,说着:“也许是死前特别明白,我最后还真给你出了难题。”

    王遵之顿了一下,怅然一笑:“定远将军,嘿嘿,定远将军,这位置想坐稳,可不容易啊”

    王弘毅听着流泪,说着:“父亲,你放心,我支撑住,看着我扳回大局。”

    说着,又上前低语了二句。

    “哦,是么,你是有福气的,我不在意这点金子,在意的是你有福气,想要的时候,就有了,这我就放心多了”

    王遵之露出一个孩子一样的笑容,眸子一亮,又黯淡下来,这时,脸色渐渐转变,变得又灰又白。

    王弘毅大惊,上前。

    王遵之身体突然之间抽搐,低声说着:“你别怕,我把能料理都材理了……那女人和我今天一起死,你把我和她一起葬了……”

    王弘毅伏在他的身上,听着王遵之愈来愈弱的声息:“我想明白了,李家是祸端,我也不护短……哎……人死情去,你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你要夺天下……我支持,嘿,我们王家的天下……”

    至此,王遵之只是翕动嘴唇,再也听不清了。

    这时,赵医官抢上前,就是用针一刺。

    王遵之突然之间睁开了眼睛,说着:“吾儿,我在地下看你建功立业……”

    说到这里,头一歪,气息就没了。

    王弘毅心中一阵迷惘,退了几步,就要跌倒,后面几个人连忙一拥而上,扶着他坐在了凳上,王弘毅怔了片刻,呆呆望着王遵之的尸体,半晌说着:“那,就按照规矩来吧……”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在背后暗中扶助他,关心他了。

    “遵命”众人一起应是。

    王弘毅静了片刻,眼睛不断流泪,心中却越来越清楚了,他命的说着:“全府全部换上孝服,令二郡不许喜乐。”

    “命各官各将来府拜见磕灵,举行大葬。”说到这里,他才想起,王遵之这几个月,都把身后事处理了,这时什么都不需要干,只要用上就是了。

    心中又是悲痛,说着:“父亲身体不安很久,如今去世,思及言语音容宛在,能不令人神伤?夫人王张氏悲痛过度,也是去世,一日失双亲,这使我怎么受得了?只是人子尽孝,尽心尽礼,本应该行三年大丧,但我为二郡之主,政军繁忙,如因居丧,荒怠大事,就有伤父亲托付的基业,当行二十七日丧礼。”

    说到这里一顿,又说着:“两郡骤逢大变,我新丧哀恸,恐怕有不到之处,即令李刚和秘书郎虞昭处置丧礼,王彦虽是叔父,但是长定府甚是重要,不可多日无主,拜磕之后,就回府镇事,其它众将众臣一应如此”

    “此大变时,若有变乱,谣言,一律格杀勿论”说到这里,已经透出了杀气。

    由于早有准备,怎么样处理都有法度,众人一起拜下,说着:“诺”A!……!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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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鼎介绍:
龙气者,人道总纲也
一次的意外,让他携带着一个破碎灵魂,回到了这个世界十八年前,那时,江山如画,群雄逐鹿,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凭借着龙气秘术,突破命格,要行那“易鼎”之事
易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易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易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