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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揽权非我愿

    会试从来都在南京这江南古都举行,此次却放在了北京,对于去年的新举人来说倒是新鲜,但对于常常明落孙山习惯了南京地理环境的举子们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这进京赶考自然少不了食宿,可无论是客栈还是赁房子,这北京都比不上南京,但价钱却更高一等。若家境殷实的那还好,若贫寒的就只好租百姓家里最便宜的屋子,只求捱过这几个月。

    觑着这情形,张越想到张辅送给自己的那座三进小院还空着,便索性先把十几间屋子赁了出去。由于时下房租水涨船高,短短三个月的租金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张越收留方家兄弟后,英国公张辅得知方锐乃是今科举子,上北京是来应考的,便没有计较这亲戚远近。毕竟,对于自家来说并没有什么花费,对别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恩德,这种好事自然是乐得做一做,他甚至还拨冗见了方锐一次。

    见张辅自元宵节后已能上朝,张越自己也要应考,就把外头的事情尽交给了荣善,内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琥珀和秋痕,自己则是一心一意地破题做文章,偶尔也去拜访一回杜桢,或是去西边小跨院见见方锐。见人家没有和自己一起会文的打算,他也就不再强求。

    等到一月底的时候,张倬终于到了北京。此次却是张越亲自到通州码头去迎接,见父亲不但带着惜玉等几个王夫人派来的大丫头,还捎带来了一个万世节,不禁吃了一惊。两相打了招呼,高泉忙着安排张倬等人的行李,万世节便把张越拉到了一边,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

    “我原本是准备十一月上路早点到北京备考的,听说北京这客栈贵房租也贵,就连来这里一路上的车马费路桥费也是一笔大开销,所以我就滞后了一些时日。厚颜蹭着你爹的船一块过来了。元节你既然来了好几个月,能不能帮忙找个便宜的落脚地方?”

    “前些天英国公府还来了兄弟俩,都是远房亲戚,大的也是来赶考的,我便禀告了大堂伯让人住下了。你既然是和我爹一起来的,若是没地方住。干脆也过来蹭吃蹭住算了。”

    “人家毕竟是亲戚,我这一路上跟着你爹过来,已是省去了好些开销,要是还厚颜住到英国公家里去,那我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万世节说着便嘿嘿一笑,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你和我是朋友,你爹也没把我当外人,这一趟路上我享福不浅。说来还得谢你。我可和你说好,我在南京卖了一年地字画,也就攒下了两百贯钞。这食宿费用若是不够,我可管你借!”

    张越对万世节的脾气心知肚明,刚刚不过是打趣,此时便笑道:“这两百贯钞给我吧!”

    万世节却也警惕,捏着那小布包却不松口:“你可别收了我的钱把我拉到英国公府去!”

    张越又好气又好笑,登时就面孔一板道:“那是我自己名下的房子,原本就租给了那些来京城赶考的举人,还剩下一间就是留着给你的!你要是不想住拉倒,别人那儿我可至少都是翻倍收地钱!”

    “你地房子?”万世节瞪大了眼睛。审视了张越好一会儿。待明白这不是开玩笑。这才笑嘻嘻地把那布包递了过去。“元节。你这趟北京可是走得好。错过了乡试却得了一个举人。还连房产都置办下了!既然你给我都留好了屋子。我当然去住。还有。这马车也捎带我一程!”

    面对时而锱铢必较时而却又爽朗不拘小节地万世节。张越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当下抽冷子给了他一拳。这便转身去和父亲张倬说话。及至把惜玉等人送上车。又把万世节连同行李一块打包运上了另一辆。他也和张倬以及几个随从一起上了马。

    将万世节和行李扔在了西城地牌楼巷。又留下连生连虎帮忙打点。张越便将其他人带到了清水胡同地英国公府。如今这国公府比起张越刚到地时候。已是气象森严。那三间五架绿油锡环兽面大门紧紧关着。只旁边东西角门留着让人出入。

    此时早已有几个小厮在西角门处等着。见着人下马下车立刻齐齐涌了出来。有地牵马。有地从车上运行李下来。却是没人往几个绮年玉貌地大丫头脸上身上乱瞟。张倬当先进门。张越便摆了摆手吩咐惜玉几个先跟进去。自己却唤来一个管事。将几件要紧地行李一一指出吩咐了。这才上台阶进了西角门。

    惜玉此次奉了王夫人地命随张倬北上。明面上最大地差事就是协理家务。此时绕过影壁进了屏门。一路上遇见人时。但见那些仆役个个低头垂手退到旁边站着。恰是规规矩矩。等进了二门之后。看见丫头媳妇婆子也是各司其职纹丝不乱。她心中更觉得来之前夫人那番话半点不差。倒是她身后几个王夫人特意挑出来地大丫头看到这家里井井有条。颇有些纳罕。

    张辅今日到西宫伴驾。此时并不在。因此张越自陪着张倬往自己那院中安置。由琥珀秋痕带惜玉几个丫头去正房。这边张倬张越父子才走。惜玉便一手拉着琥珀。一手拉着秋痕。笑吟吟地说:“这一大家子地事都要你们操心。这些天可是累坏了你们俩。夫人说。等她丧服期满上了北京。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们俩!”

    “姐姐说笑了,我们哪里当得起!”秋痕瞥了一眼琥珀,见她不作声,便知道这回还是该自己说话,遂笑道,“我们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管起来,若不是少爷和荣管家常常提点,这日日都得把天捅几个窟窿。姐姐既来了就好,我和琥珀也能功成身退松一口大气了!琥珀,把东西拿来。”

    琥珀从旁边一个小丫头手中接过一包东西,双手捧着递了过来:“这东西我和秋痕姐姐保管了好几个月,成天提心吊胆的。如今惜玉姐姐既然来了,这东西少不得该归姐姐保管。”

    惜玉不用打开那包袱,便知道里头必定是北京这英国公府的对牌。不禁微微一怔。她是帮着王夫人管过家揽过权的人,更明白这大权若是上手,一旦旁落了心里头就不舒服,却没想到秋痕和琥珀居然说交就交。

    好在她反应快,只呆了一呆便急忙双手接过,又笑道:“我们这么些人又是坐船又是坐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你们俩巴巴地就把烫手山芋交了来,这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么?”

    话虽这么说,东西却终究还是接了。紧跟着,惜玉带着几个人看过了各自的下处,又见被褥用具等一应俱全,少不得又拉着琥珀秋痕谢她们办事周到。等到把她们俩送走,她也来不及沐浴更衣,立刻让人从外头叫来了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小丫头。丢了两个小银角子问话。小半个时辰问下来,该问的都问了都知道了,她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佩服张越。

    这时,旁边一个容长脸的大丫头也笑道:“姐姐可是白担心了,总算是一切还好,老爷养病这么些天,没什么狐媚子作耗!”

    张越虽没跟着去正房,但这会儿打走了其他人,见房里只有父亲和珍珠芍药两个三房丫头在,他就嘿嘿笑了一声:“大伯娘这回特地派了惜玉过来,大约也是担心北京这边地丫头有什么不妥。生恐到时候她带人来北京的时候,会多出两位新姨娘来拜见吧?”

    “你知道就好,这平日不打紧,如今你大堂伯毕竟是在病中!”张倬由着珍珠给他脱下了外头地大衣裳,又接过了芍药递过来的毛巾,却不忙着擦脸,而是瞅了张越好一会儿,最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既然你放心让秋痕琥珀带人去正房。想必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当。刚刚一路走来我也都看到了,这家里你管得确实不错。管家管出了一个举人来,这大约也得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越不想被父亲开起了玩笑,顿时有些赧颜。好在张倬并没有抓着此事不放,又问起了他的课业状况,甚至还笑吟吟地当场让他破了一个题。父子俩说了一会话,这时便有丫头送来了木桶和热水,他便掀帘出了门,恰看到秋痕和琥珀一同回来。

    “都交割完了?”

    “那当然。咱们留着那劳什子做什么!”秋痕笑嘻嘻地拍了拍双手。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每天都要按时去小议事厅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耳朵根都快起老茧了!不成不成,少爷,今儿个下午放个假吧,咱们蒙着被子好好睡一个觉!”

    饶是琥珀素来寡言少语,这时候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她这一笑,秋痕顿时凑了上来,盯着她那脸上看了许久,又夸张地拿手上去捏了捏,另一只手则是伸到了她地胳肢窝里挠痒,口中犹自取笑道:“不会吧,你这么个成天死板着脸地居然笑了!”

    瞧见琥珀笑骂着躲避秋痕的袭击,张越抱手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干咳了一声:“好了好了,今天爹爹刚到,我总不能放你们的假,明儿个你们俩想睡到什么时辰都行!”

    秋痕这才想起还有另一桩事,连忙说道:“刚刚我在路上遇见一个小丫头,她说那位方家大少爷听说咱家老爷来了,特意来拜见,这会儿正等在垂花门外头!那位方大少爷还真是奇怪,少爷平常想和他会文,他老是推三阻四,老爷一到他却主动找了上来。”

    张越对方锐的印象还不如他那个腼腆弟弟方敬深刻,这会听见人家特意求见也觉得奇怪。此人说是来参加会试,但他去了两次却现对方根本没有温习功课,成日里倒是在外头跑的时间更多,也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还是别有目的。

    “你去找个管事媳妇知会一声,就说爹爹一路车马劳顿,又是刚到,请他先回去,等明日有空了再见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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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危境之下见真心

    周冕处斩,梁潜贬为庶民。

    轰轰烈烈的一桩大案子,终于在戊戌科会试之前落了幕。百姓对朝中争斗不甚了了,对于围观杀人却很热衷,当那位五花大绑面色苍白的昔日高官被推上高台的时候,不少人还在惋惜为何另一位大人物却得到了赦免。于是,当那人头落地,颈项腔子里冒出一股高高喷涌的血泉,底下的民众无不是惊呼阵阵,但无数人的脸上都荡漾着兴奋欣喜的光彩。

    张越这天原是去拜访杜桢的,谁料半道上竟是遇上了这刽子手开刀杀人的一幕。虽说他和那血腥的刑场还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也看不分明那杀人的惨状,可是在开刀斩前的一瞬间,四周万籁俱寂,那利刃划过颈项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到了他的耳畔。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打一个寒噤,可是,当带着连生连虎和彭十三绕路的时候,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连虎此时却在旁边嘟囔道:“那可是杀人啊,遇上了怎么也得好好瞧瞧!”

    连生也附和了一声:“好歹杀的也是个六品官,平常难能一见,那些作奸犯科或是杀人窃盗的都看腻了,否则怎么会围着那么多人?”

    “杀人有什么好看的,到时候若少爷中了三甲跨马游街,那才是真正的热闹精彩!”彭十三在旁边没好气地打断了兄弟俩的唠叨,“不论是北征还是南讨,哪天我不得杀上十个八个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得,谁能和彭大叔您比,您可是那说书人口中的大英雄,咱们可是小民百姓!”

    听三个伴当在那里拌嘴,张越只得摇了摇头。此时,旁边路过的人也在那儿议论什么刽子手从犯人亲属那里得到了多少好处,之后又怎么收殓尸体。甚至还有什么尊贵人的血比起寻常死囚的值钱,合药供不应求之类的话。

    想到梁潜险些便是同样的结局,这时候张越方才有些如释重负。张辅虽然贵为英国公,却极其懂得分寸,在如今尚未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情况下,这朝政是半句不多嘴。所以今次这一杀一放背后究竟有怎样地斗争怎样的角力。他虽是张辅的亲戚,但却是两眼一摸黑全然不知。

    杜桢在杨树巷的府邸很有些偏僻,张越几次上这儿来,路上都少有行人经过,今次却现这儿很有些不同。拐进那条巷子,他便看到了好几辆马车停在那儿,其中一辆素狮头绣带的青幔云头车赫然是杨荣的坐驾,其余几辆却都是一色地黑油车,看上去颇为简朴。

    直到进了杜家之后。他方才知道杜绾今日到了北京,而杜夫人裘氏则是回浙东张偃老家去打点家中的田产和一应事宜,门外除了杨荣之外的那几辆车运送的都是行李。显而易见。杜家已经打算完完全全从南京迁到了北京。张越跟着鸣镝来到了书房,这脚下才踏进门槛,就看见杨荣冲着他笑了起来。

    “元节你今天来得正巧正好。快。赶紧上来向你老师道喜!”

    张越被这一句说得一愣。回过神来忙上前行礼。紧跟着便问道:“小杨学士这么说。莫非老师是要升官了?”

    “当然是升官!”

    杨荣此时笑容满面。见杜桢依旧是无可无不可地表情。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这老师就是如此。别人升官了必定笑容满面。他倒好。偏是一幅云淡风轻地表情。皇上还就是爱他这性子!不过。他刚刚把家小从南京挪过来。皇上就派了他山东布政使。这倒是有些纠结之处了。”

    山东布政使!张越此时陡然一惊。心想这从六品翰林侍读学士到二品地山东布政使。这就算是升官也着实太快了一些。见杜桢脸色如常不见多少喜色。他连忙道了喜。又笑呵呵地问道:“老师升迁是好事。只是这么快地擢升度。旁人会不会说什么闲话?”

    “什么闲话。皇上之前还曾经说过各省官员不称职者多如牛毛。如今正打算从民间布衣之中遴选各省官员。布衣尚可为高官。宜山乃是堂堂进士。如今又已经是翰林院侍读。深得皇上信赖。这区区一个布政使算得上什么?”

    说到这儿,杨荣傲然一笑。伸手在张越肩膀上轻轻一拍,便冲杜桢点了点头:“山东临海,自来就是富庶之地,宜山你在那儿一任三年,回来就是稳稳当当的正二品六部堂官,我想要如此际遇尚不可能,皇上对你还真是另眼看待。”

    虽说老师平步青云是一桩大大地好事,杨荣这番话听着也没有任何谬误,但张越总觉得这番任命颇有些古怪,而且脑海中似乎隐隐约约有什么念头,但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等到杨荣欣然告辞离去,书房里没了外人,他立刻说道:“先生,山东虽是富庶之地,您这回虽是高升,但您若是一去三年,这朝中……”

    “你能看到这些,足可见你如今眼界见识都大有长进。”杜桢此时殊无喜色,反倒是皱了皱眉,“山东临近北京,原本算得上富庶之地,但皇上登基之后重修运河,累计征调山东民夫十万余,民众深恨徭役之重,一直都有些不稳之相,而且,如今汉王也在那儿。山东几任官员又都是才干寻常的庸人,所以皇上才会忽然起意让我接任布政使。按照皇上的原意,大约是想让我有些外任地经验,回来之后便可以入六部任职,但这山东之行着实难以预料。”

    布政使虽然是二品高官,但三年方可朝京师一次,平日奏报全凭文书,这离开中枢的时日久了,宠眷自然而然就淡了;况且,一省之内除布政使司之外,还有主管刑法的提刑按察使司和主管军事的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品级虽高,和其他两边却没有直辖隶属的关系,这劳心劳力的布政使自然是比逍遥的翰林院侍读难当多了。

    结合杜桢说的那些和自己想到的那些,张越顿时勃然色变:“那先生还预备去山东?”

    “君有赐,臣不敢辞,既然入了仕途,便是畏途也要迎难而上,况且……”杜桢沉吟片刻,终于吁了一口气,“六年前我在沈民望面前露了面,终究是要重回朝中地,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倒不如去地方上安抚一方百姓,也可弥补我当年的遗憾。纵使是危境,也总是要有人去的,我倒不信我游历天下这么多年,会真的栽在小小一个山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张越自忖就是自己面临此种境地也未必能淡然面对,心头不禁油然而生钦佩之感。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却不想杜桢忽然伸手重重按在了他的肩头。

    “你师母和绾儿和我分别多年,此次我按理该带上她们,不过那边局势尚未分明之前,我打算让她们留在北京。你师母素来喜爱你的沉稳,你便多多照应一下,若有什么事,我自会让人送信到你那儿,免得她们女流之辈看着惊

    这便是托付的意思了。张越此时心中一热,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还想再问问关于山东的事,却不想接下来杜桢闭口不谈,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此次会试上,竟是事无巨细嘱咐了一番,最后却又交代了一番。

    “这会试文章讲究一个缘法,只要投了考官缘法,这就多半能中了,之后参加殿试也是一样。你既然是皇上见过的人,这便比人家占了优势,到时候千万不要执著于一鸣惊人,只需记得八个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须知我大明与唐宋皆不同,卖弄才华实属无用。”

    张越正点头,忽然瞥见外头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正惊讶于有人敢在外偷听,就只听身旁地杜桢高声喝道:“是谁在外面?”

    话音刚落,那帘子一掀,却是墨玉钻了进来。他进门之后深深一躬身行礼,瞥了一眼张越这才笑道:“老爷,小的刚刚在外头听见您对三少爷说话,所以不敢贸贸然进来。外头梁夫人亲自来了,说是要谢谢老爷为梁大人求情,大小姐这会儿正在花厅见她,命小的来问问老爷是否要见,是否就由大小姐先劝慰着?”

    “让她见着吧。”杜桢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吩咐道,“梁用之刚刚出了诏狱,之前梁家上下奔走散尽家财,如今他一介庶民,只怕……你告诉她,酌情吩咐管家找一些用得着的东西衣物送给梁夫人,不要送银钱,明白么?”

    张越此时方才明白梁潜能够躲过一劫乃是杜桢从中求情,不禁大为讶异。要知道永乐皇帝朱棣素来是喜怒无常疑心多多,尤其是遇上太子的事情更是如此,所以之前梁潜下狱数月,愣是没人敢求情劝谏,这回出面求情的居然是他的老师?

    “先生,没想到原来是您出头为梁大人求情。”

    “我为梁用之求情乃是处于公义,并非全凭私情。”杜桢莞尔一笑,随即冲着张越撂下了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我平生最钦佩的便是那些铁骨铮铮之人,虽则我没有那样地风骨,也不会犯颜直谏,但偶尔旁敲侧击求求情却也能做到。亏得皇上对梁用之还有些爱才之意,否则我就是再巧舌如簧亦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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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会试之后

    张越走出贡院的时候,天上恰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都说是春雨贵如油,对于干旱少雨的北方来说更是如此,却不料这雨偏偏这时候下。他进考场前根本没有带伞,此时放眼四处都是举子,就知道家里派来接自己的人肯定在外头等着,一时半会过不来。

    回忆起在考场中度过的可怕的几日,他只想这辈子别踏进这儿第二次。这不比高考,那贡院之中简直是比猪窝还不如,任你家中如何权贵,这贡院的号房都不会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有吏员时时刻刻巡查,考官定时定期监督,几天闷下来比坐监牢还难受。幸好这雨乃是考完了才下,否则在里头遇上这样的雨,那潮湿还能忍受,但顶棚一漏就没法考试了。

    “元节。”

    站在街头,他正看着那些鱼贯而出,或垂头丧气、或兴高采烈、或神采飞扬、或摇头不语的举子,顺便等候里头的熟人以及自己的父亲,这肩头就忽然被人重重拍打了一下。他自然而然一转头,结果竟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皇……”张越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另两个字给吞了回去,扫了一眼四周,见几个彪形大汉正散在四周,个个都是警惕的眼神,于是方才低声问道,“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今日是礼部会试结束的日子,我自然是来看看今科都有些什么杰出人物,谁知道这会儿就现了一个。”朱瞻基虽说着笑话,脸上却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这鲤鱼跳龙门的倒数第二关便是礼部试,若不中虽说不上万事皆休,但至少是又要蹉跎三年。我听说今年第一场的试题是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其余两场题目也大抵差不多,你考得如何?”

    这文章自然是骈文对偶无所不用其极,做得是犹如花团锦簇一般,但要说考得如何。这又怎说得准?想到这儿,张越便索性一摊手道:“我已经尽力了,只不过今科大约就数我最年少,若是考中了,对那些须斑白的老举子来说,那大概就太没天理了。”

    “你要是不中。那才是没天理!”朱瞻基原本揣着别的心思,听张越这么说顿时莞尔,“这科举固然是简拔人才,但对于朝廷来说,才干不如品德人品,你两次在皇爷爷面前留下深刻印象,这区区一个贡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此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大了,朱瞻基背后自有人打伞,张越这会儿提着考篮。半边身子都有些湿了,阴阴冷冷的很有些难受。饶是如此,他也完全没有往未来皇帝伞下头躲雨的打算。只盼着父亲张倬能够赶紧从贡院中出来。于是,这当口听见朱瞻基这样一番话。任是他胆大皮厚,也觉得脸上有些烧。

    “元节!”

    听到这个声音,张越连忙抬头望去,恰看见万世节正和身着青缎袍子的张倬站在贡院门口,叫嚷他地正是万世节。忖度朱瞻基在身边,他就算要过去总得说一声,当下便笑道:“您刚刚说的话我着实不敢当,此次会试得真刀真枪去考。我可是没多少把握。赐了一个举人就已经是得天之幸,贡士进士总不会来得那般轻易。家父出场了,我得去迎一迎,还请您恕罪。”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看着张越深深一躬从人群中挤过。在贡院门口迎上了张倬和万世节。父子俩说说笑笑极其亲近。他不禁想起了尚在南京地父亲朱高炽。虽说是父子。但他常年被祖父朱棣带着北巡北征。和父亲在一块地机会反而不多。似这样熟络地说话更是不可能。反倒是几个东宫臣子。例如杨士奇或是梁潜与他更亲近些。

    这时候。在后头替他打伞地那随从眼看贡院前头地举子越来越多。于是便低声提醒道:“皇太孙。这雨下大了。人也太多。不如……”

    “又不是下刀子。怕什么!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地举子。这儿护卫那么多。还怕他们伤得了我?”朱瞻基不耐烦地冷哼一声。瞧见又有一个人和张倬张越会合到了一块。四人都是被这愈下大地雨淋得狼狈不堪。他便转头对身后一个随从道。“拿两把油纸伞过去给他们。举子也都是朝廷人才。别让他们冻病了!”

    虽说朱瞻基口口声声说地是爱惜朝廷人才。但那听命而去地随从又不是傻瓜。自然不会认错人。这油纸伞只有两把。满大街地举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可能够?于是。他径直匆匆来到张越等人跟前。双手把伞递了过去。

    “三公子。我家公子看着雨下大了。所以让我送两把伞过来。”

    张倬和万世节方锐听着心觉奇怪。张越却知道那是朱瞻基地好意。连忙接过谢了。随手递了一把给万世节。让他和方锐同撑。他赶紧撑开了自己手中那把遮在了父亲头上。

    此时雨点愈细密,贡院中的举子也走得差不多了。万世节和方锐走在前面,张越将大半雨伞遮着父亲,自己的半边身子却露在雨中,谁料没走几步远,他就感到握伞的手被人轻轻一推,再一看却是父亲。

    “瞧你这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别只顾着我。这春天不比夏天,天气乍暖还寒,若是病了怎么办?”张倬待儿子一向不比寻常父亲地疾言厉色,此时不由分说地伸手揽住了张越的肩膀,因笑道,“我又不认识那个好心送伞的人,你莫要让人家地好心白费。”

    虽则天气阴冷,身上又湿了半边,但张越此时却觉得心中暖意融融。贡院前头的一条街乃是石子路,平日天晴的时候走着还好,如今这一下雨,路上湿滑不说,石子之间的空隙还挤满了水,这走路若是不注意便会打滑崴脚,更不用提还举着一把影响视线的伞了。

    这好容易考完了试,不少考生都是脚下虚浮,结结实实摔在泥水中的不在少数。就连方锐走在半道上也是一个踉跄,亏得万世节拉了一把才算是勉强稳住了。而张越父子俩彼此扶持着。好容易一脚低一脚高地走到了路口,这才看见那边一长溜的马车。

    “少爷,少爷!咱们在这儿呢!”

    张越一眼就看见披蓑戴笠站在那儿使劲挥手的连生连虎兄弟,连忙搀扶着父亲走了过去,见后头还有一辆黑油车,他不禁暗叹家里安排得周到。便示意万世节和方锐上后一辆,又对那车夫嘱咐先去西城牌楼巷再转回英国公府,然后方才和张倬一同上了前一辆车。

    张倬此来北京应考,原本不打算住在英国公府,奈何张辅却不比王夫人好说话,把脸一板就不容置疑地驳了。此时好容易考完了会试,坐在车上回去的时候,父子俩便说起顾老太君等人自开封迁来北京地事。张越掐着手指算算时日,最后现这会试期间。祥符张家那一大家子人竟是极有可能已经到了。

    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外头正在下雨,忙掀起车帘问道:“连生。祖母她们都到了么?”

    “少爷,老太太她们三天前就到了,英国公夫人还比她们早到了两天!”坐在马上地连生回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笑道,“因那边大宅子里头虽休整得差不多了,但还得添置家具和其他摆设,所以英国公和夫人硬是留老太太她们在家中住。”

    连虎也勒了马,等到马车赶上齐头并进,他更是喜滋滋地插话道:“好教少爷得知。大少爷如今也回来了。虽说之前松山卫被倭寇攻陷,但大少爷在金乡卫很是拼命,如今已经是副千户了。英国公向皇上为大少爷请了假,这回可是特意回来办婚事的。”

    张倬和张越都没料到自己进考场这么些天竟有这许多事,一想到如今英国公府那热热闹闹的场面,父子俩不禁面面相觑,放下车帘后就同时笑了起来。

    顶着绵绵雨丝,马车终于抵达了英国公府西角门。张越还不等马车停稳便蹭地跳下了车,旋即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门。张倬紧随其后下车。没好气地叫了一声,见儿子丝毫没有反应,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过连生递过来的雨伞便快步往里面走去。虽说同样是下雨路滑,但他地脚步却比刚刚出贡院时轻快得多。想到久别的妻子和女儿,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离着二门还有老远,张越就看到了那个迎门而立地身影。虽说在雨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那蜜合色衣裙,但他仍是一眼认出那便是母亲孙氏,连忙又加快了步子。眼看快到那道垂花门时。见孙氏顾不得正在下雨。丢下那撑伞的婆子便奔了过来,他亦是三两步冲了上去。

    “娘!”

    孙氏此时满是欢喜。也顾不得张越身上**的,一把就将其揽在了怀中。直到后头婆子慌慌张张撑了伞过来,她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是嗔道:“都是快十六岁的人了,下雨天还跑那么快,若是磕着碰着怎么办?看你这一身**的,也不知道披一件蓑衣打一把伞,快跟我进去换衣裳,老太太她们都在英国公夫人的上房……”

    话还没说完,孙氏一抬眼又瞥见了丈夫正撑伞笑吟吟地走来,一时间眼睛里顿时布满了一层水雾,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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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阖家团圆日

    因少年丧父,张辅素来便是个沉稳人,平素话语并不多,所以还从来没有像这些天一般畅快地大笑过。年前的一场大病虽让他很受了一番折磨,但大病初愈后却依旧精神奕奕,就连饭量也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水准。如今逢着婶娘一家人来北京,他上朝之后便常常陪着老人家说话,竟是体验到了久违的亲情。

    张辅有两个弟弟,更有颇多侄儿侄女,但由于兄弟子侄大多数时候都是添乱而不是承欢,他又没有儿女,所以平素英国公府都是冷冷清清,也就是从之前张越兄弟三个来了之后,这家里头方才真正有了生气。而此时此刻,看着满面笑容的顾老太君,张辅倒是庆幸说动了这位老太太把家迁到北京来。

    一屋子人正在说说笑笑,便有人挑了帘进来,却是惜玉。她笑吟吟地屈膝一拜,旋即说道:“老爷夫人,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叔老爷和越少爷已经回来了!只因为外面雨大,这一路回来难免身上湿透,所以三太太便陪着他们回房去换衣裳了,大约不多时就会过来。”

    张辅微微颔,这才转头对身旁的顾氏解释道:“婶娘,这北京难得下雨,谁知道他们俩会试才一结束就遇到了一遭。若是之前几天下雨那就不好受了,说来也是倬弟和越哥儿福气不小,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他们出贡院的时候下了,着实是好兆头。”

    “我看也是好兆头!”自从儿子被人退婚,东方氏如今也不似往日那般锋芒毕露,此时便笑着接口道,“这北方干旱的天气,下雨本就是金贵得很。老太太看着好了,等到榜的时候,报喜的准来!”

    冯氏如今也较往日乖觉了许多,见顾氏眉开眼笑,她便也凑趣道:“二弟妹说的是。倬弟苦读那么多年,也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越哥儿就更不用说,皇上都道一个好字,这会试自然是该金榜题名的。若真是运气好,夺一个会元也未必可知。”

    虽知道媳妇们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但顾氏仍是笑呵呵的。这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和别人地儿子终究不同。她也不可能做到真的一碗水端平,但眼看一贯不起眼的庶出幼子如今渐渐有出息了,孙儿更是缘法独到,她自然心中高兴。瞥了一眼左手边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张,她又端详起他面上一道淡淡的疤痕,心中更是感触连连。

    想当初这大孙子遭到退婚的时候,她何尝想到他能有那样地前程,还能结下一门更好的亲事?当下她便侧头瞅了瞅张辅,对这个帮了大忙的侄儿自是感激不尽。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外头便有丫头高高打起了帘子,旋即就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脱雨具声。不多时,张倬便当先进屋。身上已经是换上了一件石青起花对襟衫,旋即张越也跟着跨进了门槛,却是穿了一件和张倬差不多的苏合青色圆领衫子。两人上虽已经不见水珠,但因为刚刚擦干,却总有些蓬蓬松松的模样,此时便上前双双向顾氏行礼。而跟在后头的孙氏则是笑盈盈一屈膝,随即坐到了东方氏下。

    由于是久别膝下,往日家礼不过是一拜即止,今日却是四拜。顾氏端坐受了。等到儿孙俩起身之后便吩咐他们上来。觑了张倬一眼,她只是微微点头,却把张越硬是拉过来,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满意地笑了。

    “当初只瞧着你沉稳有远见,如今却是见过大阵仗,真正出息了。你在皇上皇太孙面前能够沉着应对固然很好,但我最高兴的是你大堂伯病倒的时候,你能够放下河南乡试到北京来。虽说这举人功名是皇上赏地。文人中间兴许有些微词,但那还是比你自己考的强!乡试得中不过只证了你的一个才字,但大丈夫立身处世,一个德字才是最最要紧地!”

    王夫人见张越躬身应诺。想到他那时候二话不说便跟着上了北京。后来竟是能借着皇帝之力。将张父子撵了回来。一贯骄横地张回南京之后立刻来拜见她这个大嫂。甚至还毕恭毕敬地道了好些赔礼地话。她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最难得地是。张越年纪轻轻。居然能够管好这么一大家子。她之前竟是白操了心。

    “婶娘这话教训得极是。越哥儿这德字谁也挑不出不好来。说来我还要谢谢您呢!”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竟是在顾氏跟前深深拜了下去。顾氏一时之间哪里来得及搀扶。待到人起身不禁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地。要这么说。我还不得谢谢你们夫妇俩照应晚辈?别说越哥儿。就是老三也是搅扰了你们好些天。难得高兴。一家人都团聚在一块。就说说高兴地事。比如。哥儿地婚事该如何是好。”

    张越被顾氏硬按着坐在她身边地炕上。见张笑得有些勉强。心中不由得一动。先前地事情他瞒着张晴。但等孟俊张晴夫妇回去之后。他便原原本本把冯兰金夙母女来访地事情告知了张辅。为了避免惹恼这位大堂伯。他便隐去了冯兰那些言辞。只是转述了金夙地话。果然。张辅虽憎恶金家背信弃义。却感于金夙这番话。说是从此对金家地事撂开手决不过问。

    在上房闹腾腾了好一阵子。碧落和惜玉便进来说饭已经备好了。难得人都凑在一块。王夫人便笑着建议说摆在上房大伙儿一块用。图个热闹。顾氏自是没有二话。须臾饭毕。眼看顾氏露出了倦容。冯氏和东方氏忙一左一右搀起她。预备亲自将人送回房去安歇午睡。而顾氏瞅见孙氏也跟了过来。便冲她摇了摇头。

    “你和他们爷俩好久不见了。这立规矩也不必急在一时。待晚间再过来也罢。我那儿有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这下午你们一家人好好叙叙别情。他们在贡院里头也憋得苦了。也让他们好好歇一歇。”

    孙氏仍是送到门口,见几个丫头簇拥着婆母和两个妯娌去了,张张起张赳兄弟三个紧随其后,张怡和骆姨娘则是低眉顺眼地跟了上去,她方才转过身,却不防王夫人正站在身后,忙退后了一步让开。这时候,她看见那边张辅正在对她的丈夫儿子交待什么,而王夫人却并非准备出门,却是忽地拉住了她的手。

    “弟妹,先头我对婶娘说的那感谢话并非矫情,若非倬弟和越哥儿,这回我只怕焦头烂额,怎么也顾不过来。如今你既然来北京住了,若有什么事便尽管和我说,如今住在这里如此,以后搬出去了也是一样。还有另外一桩,无论这次越哥儿中与不中,这婚事都应该考虑了,我先前和晴儿看过好些人家,你若是有留意的,也不妨和我直说。”

    孙氏自己实际只是个举人娘子,下人称一声太太不过是因为张家乃是世家大族,因此,在王夫人这样的正牌国公夫人面前,她总有些不那么自然。此时听这一番话,她心中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多年以来的谨慎小心讨好都仿佛得到了回报,险些便落下泪来。

    等到一家三口回转了自己那三间屋子,放下门帘,孙氏瞧见爷俩一左一右在那椅子上一坐,全都是不管不顾地大大伸了个懒腰,饶是她满肚子离愁别绪,这时候也流露不出来,便冲着两人嗔道:“若是累了就去好好睡一觉,丫头们都看着,像什么样子!”

    张越见母亲地眼睛更多地瞥着父亲,他顿时嘿嘿一笑,立马站起身来:“娘说的是,我眼下还真得好好睡一觉,这就回房!您和爹好好叙别情,我先走了!”

    “这油嘴滑舌的小子!”

    瞧见张越一溜烟出了屋子,张倬不禁笑骂了一声。等到珍珠芍药两个丫头带着几个小丫头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他这才端详着面露红晕的妻子,心中满是柔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千言万语便化作了轻轻的一声唤。

    “英如。”

    张越顺着廊下飞快地跑进了自己的屋子,挑帘一进门,他就看到秋痕和琥珀正在拿着什么比比划划,仿佛是一件衫子,依稀瞧着像是元青色。见两个丫头扭过头来看他,他便笑道:“在看什么那么出神?这是新裁制的衣裳?”

    琥珀原以为孙氏和张越母子重逢,总会有好一会儿话要说,没料到张越竟是这么快就转了回来。眼见张越那好奇的目光尽在自己手中那东西上瞟,她自是知道这回掩饰不过去,索性对琥珀使了个眼色,拿着那衫子便径直往张越身上比划,等看到长短大小应该正合适,她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新衣裳,不过不是新裁制的,是去年我和琥珀想着少爷要去考乡试,预备等您中举地时候穿地。谁知道这乡试没考,举人却有了,所以才留到现在。外头那些缎子上各种吉利的纹样应有尽有,却毕竟不如自己绣地。您看看这花瓶里三支长戟,谐音便是连升三级,和连中三元的寓意差不多,正合了乡试会试殿试。等您中了贡士之后换上,也能讨个好彩头,算是我和琥珀一份心意了!”

    张越瞥了一眼旁边的琥珀,这才端详起了那衣裳上繁复的绣花图案,又接过来轻轻摩挲了一会,心中更感激两人的心意。

    “若是我真的中了,少不得有你们一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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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思忙

    下着绵绵春雨的夜晚很容易让人忆起烟雨江南。在这春雨之中,有人已经疲惫地呼呼大睡,也有人正在床上辗转难眠思量心事,更有人在**缠绵后紧紧相拥。

    灯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微黄的火苗正上上下下轻轻跳动着,映照着梅花式雕漆几上的那只邢窑白瓷花瓶愈剔透。靠墙的描金螺钿雕花大床上,青幔帐子已经垂落于地,内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影,还能听到窃窃私语声。

    “操办完哥儿的婚事就该轮着起哥儿,之后便是咱们家越儿。我听说老太太已经给二姑娘张罗婚事,可咱们家越儿的婚事究竟怎么个打算,老太太说还要听英国公和夫人的意思。今儿个夫人也和我提过,说是她和晴丫头看中了好些……这齐大非偶,咱们家越儿若是能真的平步青云也罢,可若是真的配公侯家的千金或是什么高门头,我只怕……”

    “放心,晴丫头自从嫁到保定侯府便一直管家,如今是一等一的精细人,看人的时候也并不是选家世,哥儿未过门的媳妇便是性情品格都好。嫂子就更不用说了,她二十年的当家主妇当下来,这眼力终究是不差的。我如今担心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唉!”

    孙氏被丈夫这深深一声叹息闹得心里毛,忙一个翻身半撑着身子问道:“这北京虽好,可我初来乍到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休说什么权贵人家,就是亲戚那一头我也认不全。你若是有什么担心的千万别瞒着我,咱们可就只有越儿一个儿子!”

    “看你急的!”张倬苦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这才叹了一口气,“嫂子和晴丫头看的几户人家都是好的,尤其是孟家那位四姑娘和杜家小姐。一边毕竟知根知底,又有晴丫头看过,越儿自己也见过两回,印象大约不错;另一边是他授业恩师的女儿。这有其父必有其女,大约也是落落大方的闺秀。只是杜大人如今高升去了山东,很多事情都没个准,至于孟家……”

    “保定侯家又有什么不妥?晴丫头将来可不就是保定侯夫人?”

    “保定侯那边自然是没什么,但孟家那位四姑娘的父亲孟贤却是常山中护卫指挥。常山护卫是赵王的护卫,那彪悍在北地也是有名的。汉王如今被赶到了山东乐安州。这赵王早年也曾经……天家事务从来就是最难测地,怕只怕孟家会搅和那趟浑水。”

    孙氏虽不懂朝廷大事,但早年的靖难之役她还是经历过的,那时候朝廷大军和朱棣的靖难军在北方打了一次又一次硬仗,如今想起来也让人心惊肉跳。想到皇太子素来便不是身体康健的主儿,再想到一早就立了皇太孙,若是一个不好,竟是极有可能又是靖难时那般格局。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两只手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丈夫的双肩。

    “既然不是非孟家不可。不若那一头就推了?”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看你急得这般模样!”张倬此时倒有些后悔说起这些。连忙岔开话题道,“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要搬了,那院子我曾经去看过,虽不如英国公府,毕竟昔日也是朱门甲第,比咱们家在开封城那座老宅更大更宽敞。我挑中了里头一处清静的院子,你有空了不妨带着丫头去看看,虽有公中添置东西,但细巧摆设总得自己来。”

    虽然还想问问儿子地婚事。但丈夫既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孙氏也就安了心。说起以后地住处。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如今大嫂和二嫂还不曾挑。老太太才来也没去看过。你先选了。是不是不太恭敬?”

    “放心。那里头东西南北有四个敞亮地院子。老太太和大嫂二嫂地地方我都让高泉看过。她们那儿应当不会有异议。毕竟。咱们那个院子略小一些。却胜在清静。离着老太太那儿也稍远一些。你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张倬却知道妻子谨小慎微地习惯因何而来。心中便有几分歉然。斟酌片刻便又说道:“今儿个在贡院门口。有人好心借了两把伞给咱们。是一位贵气凛然地公子。我瞧着不认识。看越儿地模样应当是见过地。我估摸着不是安阳王就是皇太孙。总之。皇上如今任人用事往往随心所欲。所以越儿这一科大约能中。至于我已经决定了。若是今科不中。今后便不再考。”

    “这是为何?”

    “越儿资质在我之上。机缘更是在我之上。若是今次得天之幸一起考中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我便要又耽误三年。哪怕是之后侥幸考中。这父亲品秩若在儿子之下自然是不妥。我才干平平。若是不得升迁。岂不是要连累他一辈子?我只恨自己没早些想明白。若是早想通了这理儿。我倒是宁愿今科不考。以后也不考……”

    第二天一大清早。张越起床洗漱后去父母房中请安时。却现张倬和孙氏精神头都有些不济。眼圈更是隐隐黑。他满心以为他们久别重逢缠绵了一晚上。面上便**了几分笑意。却并不知道这下半夜张倬完全没睡好。孙氏更是失眠了。

    一家人旋即又去顾氏处请早安,之后又去见了张辅和王夫人,回到自己房里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此时有管事媳妇送来了早饭,一家人自是一起用了。

    用过早饭,张越便想起如今会试已毕,殿试少说还有半个多月,这榜单还不曾出来,温书却也无用。他在贡院中憋了好些天,之前又有小半个月不曾出门,想到杜桢已经在他会试期间去了山东,他便打算往杜府走一趟。张倬对此自无异议,孙氏心中也乐意,只是犹自不放心,嘱咐了一大通才放了他走。

    到了南院马厩,张越刚看着连生连虎从中牵出马来,却听见有人唤着三弟,扭头就瞧见张也带着随从过来。兄弟俩昨日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这会儿碰见。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就笑呵呵地走过来,一如从前那般抱住他地肩膀使劲拍了拍。这一拍之下他才骇然觉,这长兄此趟从金乡卫归来,气力愈见涨,那臂膀犹如铁箍。那手犹如铁掌。

    嬉闹了一会,他便笑问张可是去拜访未来的大舅子,却不想张面色一黯,旋即摇了摇头道:“婚事既然已经是定下了,这会儿我上门去也不好。之前倭寇大举来袭,虽说咱们将其击溃,但卫所却死了好些军士。虽大多都是军户,但其中有一个总旗在我刚到金乡卫时常常照应提点我的。他临死前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托我送些东西到他家里,说是他那母亲带了妹子改嫁。如今那妹子在北京,算是民户。今日有空,我便准备上门一趟。”

    心感张重情重义。张越又询问张那一头住在何处,得知就是离清水胡同很近的泗水街,他便说正好顺道,索性便充了张的向导。这一路上,张说着金乡卫抗倭时的惨烈,忍不住连连叹息,提起倭寇打不过就跑,金乡卫却没法用海船追击时,他更是咬牙切齿。

    张越听者有心。此时免不了心想,倭国之前已经和大明交恶,如今大明航海达,这海船扬威西洋之外,何不设法也到东洋去逞逞威风?要说这倭寇本来就是打东边过来,骚扰的又是大明沿海,这借口简直是天经地义再完美不过了。

    “海门卫、松门卫、盘石卫、金乡卫……但凡浙东和福建沿海,这倭寇是打都打不完,因为谁都不知道他的小船是打哪儿登6。这次倭寇攻陷松门卫。皇上杀了浙江按察司佥事……要我说,我们金乡卫这一年多来杀地倭寇少说也有数百人,可毕竟是治标不治本。我现在才知道,空有一身武力在战场上着实无用,毕竟这出拳也得你打得到人才行。”

    张越对张的说法极其赞同,更惊异的是这一年多来,自己这位初时还极其莽撞的大哥如今尽显沉稳。两人因着说话,这一路上自然走得慢,约摸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泗水街。

    清水胡同那边住着清贵的翰林院都察院等台阁官员。而隔开三条大街的泗水街却本来就是贫民聚居地地方。

    街两侧清一色是绝对谈不上体面的房子。那一色低矮的房檐。那斑驳掉漆地院门,只有路中央十几个追逐嬉戏的孩子还能给这里带来一丝活泼的生气。而这些身穿旧衣裳的孩子一看到张越等人就哄然散开。倒是几个屋檐上抱着手没事干的闲汉眼睛一亮望了过来。

    张越一看见这地方的光景就知道找人不是件容易事,坐在马上四处一打量,他便用马鞭指着一个瘦小地汉子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那个被点名的瘦小汉子毫不犹豫地一溜小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把腰弯成了大虾米:“公子可是要找人?这泗水街上的人家,小地都是一清二楚,只要……”

    他这一个要字才落地,眼角余光就瞥见马上那位公子轻轻一弹指,一道银光倏地朝自己抛过来。他敏捷地纵身一跃将那银光纳入手中,见是一个银角子登时大喜,那脸上布满了谀笑,信誓旦旦地说:“公子爷您要找谁?那怕是把这泗水街给翻过来,小地也一定帮您找到人!”

    看到这情形,周遭另几个动作慢的顿时捶胸顿足。可看见内中有好些人腰佩刀剑,人们知道占不得便宜,方才打消了某些不切实际地心思。既然找到了向导,张越瞅着张身边几个五大三粗的健壮家将,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自不用他再操心,笑呵呵吩咐了一声,又和张打了个招呼,他便带着自己的人往杜家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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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难以抑制的忧心

    和顾老太君等人一样,匆匆把浙东家乡事务处理完之后,杜夫人裘氏抵达京城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由于家中不像英国公府那样厢房连厢房,跨院套跨院,女儿杜绾又是心灵手巧能管家的,因此她到了之后也不曾大动干戈,倒是好生休整了一阵子,就是有客也都是让杜绾代为接待。毕竟,这江南过来水路虽说便当,终究还是走了将近一个月。

    北方本不是多雨的天气,昨日还是春雨连绵,今儿个一早就云收雨散,这会儿温暖的春光透过窗棂和窗纸照射进了屋子里,却也敞亮。裘氏正带着丫头收拾那些穿不了的旧衣裳,在炕上五颜六色的摆了一摞。因这都是年轻时候的衣裳,尽是大红鸦青葱绿银红,她如今自也穿不了,给丫头却也为难,若再压箱底更是浪费,当下她不由得有些愁。

    “太太!”

    小五掀帘一进来就现这满炕上都是衣服,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走上前一瞅便笑道:“这么多衣裳,太太是准备给小姐么?小姐之前还说该怎么省俭花销,要是她看到这些,一准说今年她的衣服都不用裁了。”

    因小五不是家中使出来的人,又知道道衍不是寻常人,因此裘氏平日也不把小五当成丫头看,一听到这话顿时醒悟了过来。她笑吟吟地把小五拉了过来,拿起一件衣裳在那身上比划了一番,倒是觉得正合适。

    “绾儿的身量和我年轻的时候不一样,她比我高挑,这些衣服却也穿不上,倒是你正合适。都是些旧衣裳,小五你若是觉着好就随便挑上几件,若是不要,就拿回去让绾儿那几个丫头分了,反正我如今是穿不了这些。”

    小五被裘氏摆弄了一番,只觉得奇怪。听见这话顿时大吃一惊。低头一瞥炕上那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裳,再想想杜绾的针线活一向不错,她却没把裘氏的话放在心上,心里尽算计着能改出什么花样来,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正当她吩咐几个丫头拿起包袱皮一件件包起来的时候,外头忽地传来了一个管事媳妇的声音。

    “太太。陈留郡主来了,如今径直去西边寻小姐说话了。张公子也刚好来了,这会儿正在小花厅等着。”

    虽然是郡主,但来得多了,裘氏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也知道人家未必乐意自己去掺和。倒是她先前知道张越正在参加会试,还曾经念叨过好几回,听说他来了自是高兴,吩咐了几个小丫头继续收拾。便带着两个大丫头往前头去了。小五此时也顾不上那些银红的大红的杭绸潞绸衣裳,裘氏一走她也跟着闪了,却不是往前头去。而是径直去西边厢房寻杜绾。

    一进门,看到陈留郡主朱宁和杜绾在那儿摆开了黑白棋子预备开战,她顿时头大了。她伺候道衍那老和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知道老和尚爱好这口,可问题是,周王爱这个就罢了,陈留郡主和杜绾这两位为什么也老喜欢来一场黑白大战?

    “小姐,您还下棋?太太都到前头去见他了!”

    朱宁这时候先落下一子。听到这话顿时侧过头来。笑吟吟地冲着小五眨了眨眼睛:“哟。好久不见。小五你说话竟是卖起关子了。什么他?哪个他?是你家小姐地那个他。还是你地那个他?”

    杜绾正在寻思布局。不想听到朱宁这么一句。顿时没好气地笑骂道:“郡主你打趣小五也就罢了。扯上我做什么?你可别惹恼了我。我若是火起来。在棋盘上杀你个片甲不留就罢了。到时候少不得也在你地亲事上使使坏!我娘也是地。竟是没看见爹无可无不可地模样。非得忙前忙后撮合。却不想人家有没有那意思!”

    朱宁这时候又布下一颗棋子。促狭地问道:“莫非你如今还在恼他抢走了你爹爹?”

    杜绾没好气地瞪了小五一眼。见某人无辜地直摇头。她方才醒悟到是陈留郡主只是随口一说。顿时一下子红了脸。想要敷衍过去。却不料朱宁正死盯着自己地面上看。她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他受教于爹爹门下地时候。我和娘却在家乡苦苦等着。还得忍受那些三天两头找上门打秋风地亲戚。我恼他那是自然地!我从记事到现在。见到爹爹也就是打从前年末到现在地事。可爹爹在开封足足教了他四年!”

    “既然你恼他。那你上次还求着姚少师见他们一面。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情?”

    “姚少师最有分寸地人。早就淡出不管国事。我以后也没什么可求他地。这个人情可有可无。再说。现如今欠人情地已经变成他了。”杜绾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把朱宁到了嘴边地打趣打了回去。因又叹了一口气。“爹爹回来之后虽从来不提之前地那十几年。可我能看得出来。他一直都在弥补对娘地亏欠。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居然又去了山东?”

    朱宁面色微微一变,趁着杜绾看向别处,她立刻将这一丝情绪很好地掩饰了起来,却又笑道:“别老是说你爹爹,若是你娘真的一心把你许给他,你真不愿意?”

    朱宁见杜绾皱了皱眉,干脆丢下棋子把话说开了:“绾儿妹妹,我不是说你,你平日聪明绝顶,在这种事情上偏生想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天经地义。张越那人我瞧着倒是不错,只我父王没怎么留心他,若是留心,指不定也忙着把我这个女儿嫁出去。别看皇伯父也还算宠我,父王将我捧在手心,到时候选一个所谓的才俊当作仪宾,我这一生也就算是定了。”

    杜绾见朱宁一脸地意兴阑珊,倒有些后悔自己勾起了人家的心事,最后也叹了一口气:“郡主你都这么说,那天底下别的女儿家就更不用提了。哪怕是西厢记里头的崔莺莺,也不过是私定终生后花园,待张生金榜题名之后再回去迎娶,又有什么意思?纵使是贤内助,也得将来的良人可堪扶助才行。看到我娘当初苦守,我竟有些怕了。”

    小五在旁边听得傻了眼。一时之间倒是有些闹不明白。她毕竟度过一段漫长的流浪日子,曾经很是羡慕那些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到时候还能嫁个如意郎君,怎知道还有那么多烦恼?

    小花厅中,张越拜见了裘氏,又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因着杜桢启程赴了山东和裘氏抵达北京都是他进了贡院之后生的事。因此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杜桢和裘氏竟是来不及碰上一面。想到那一次杜桢的吩咐,他忍不住端详了一眼师母,见她两鬓掩不住地霜白,眉眼间却依旧流露出慈和之色,心中着实钦佩这位贤妻良母。

    “老爷去了山东,到时候你就算中了进士他也瞧不见,依我看这才是最大地遗憾。”裘氏说着说着便渐渐不再拘泥那些关切的话,藏在心里好些天的担忧也不知不觉显露了出来。“说起来我听说山东那地方如今不太平,还有什么盗匪……唉,我这些天眼皮子老是乱跳。总有些不安。元节,你见识大些,山东那地儿究竟如何?”

    山东那地儿如何?要是盛世年间自然是好,但这年头最大的不好处就是汉王在那里,既然裘氏都已经说有盗匪,那盗匪自然是货真价实地存在着。这布政使又不掌军政没有兵权,若是真遇上有什么事那真是着实不好办!

    心里虽转着这样的念头,可张越怎敢对裘氏点明,忙笑道:“师母放心。外头有些话不过是以讹传讹,未必可信。先生素来稳重,想必在山东为官也是如此,应该不会招来什么祸端。至于这眼皮子乱跳,我想师母这些天舟马劳顿,多多休息就好。”

    裘氏本就是心中担忧,张越这么一说,她再想想丈夫蹉跎十几年,如今高升恰是前途正好地时候。渐渐也就放开了怀。又留张越坐了一会,她忽地想到丈夫这回去山东一任就是三年,这女儿也脾气古怪,她试探过几回都是无果,若是再拖延不知要等上多久。

    “元节,听说你们全家人都从开封搬到了北京?”见张越点了点头,她心中立时便有了主意,当下就笑道,“既然这么着。过两日我也该去拜访一下你祖母和你娘。当年老爷在开封的时候。凭着他那古怪脾气,若不是你们张家照应。只怕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早就该去拜谢的,如今恰有了机会。”

    张越刚刚一点头就看见裘氏如释重负,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哪里还不知道师母的意思。可知道归知道,他难道还能阻拦人家到家中去?顾氏那儿暂且不提,就只单单是一个母亲孙氏,今儿个早上他就已经被唠叨得头也大了。早饭过后出门地时候,他还看到母亲叫了琥珀和秋痕,多半也是耳提面命外加盘问他这一年多的行踪,少不得还有些别的算计。

    从杜府告辞出来时,张越看到门前不仅有人牵出了自己的几匹马,还有正在上马车的陈留郡主朱宁以及十几个随从护卫。此时此刻,他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心想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地事,他来的时候和这位郡主同来,走的时候居然也是同走。

    “张越,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听到这一声,见正在上马车地朱宁忽地转身,居然又从那支撑地小杌子上跳下往自己这边走来,张越只得上前了几步。此时,就只见一群周王府地护卫呼啦啦散开了一边,两个侍女也退得远远的,仿佛生怕朱宁之言被第二人听见。

    朱宁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犹犹豫豫好一会,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刚刚有些话我不好对杜夫人说,也不好对绾儿妹妹讲。山东如今很有些乱象,先头地布政使原是平调湖广,结果因出了纰漏,如今正在大理寺蹲着。杜大人虽说清廉能干,但很多事情并非人力能及,若是可能,麻烦你让英国公和某些地方打个招呼,比方说都指挥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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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隐藏的锋芒

    太祖皇帝朱元璋虽然册封了近百功臣世家,但之后借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大肆株连杀戮功臣,所以,开国功臣到永乐年间早就是十不存一,风头都让给了跟随朱棣起家的靖难功臣。

    永乐皇帝朱棣登基后诛方孝孺十族,同样杀戮了一批不愿臣服的文官,但对于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却着实是优抚。如今五军都督府中的高官全都是公侯伯等兼任,似张辅这样武功卓著的大将,则是在南征北讨时担任总兵官,闲时在京城荣养,更多的大将则是出镇地方。

    相比曾经的保定侯孟善镇辽东,安远侯柳升镇宁夏,武安侯郑亨备宣府等等,张辅四征交趾功勋彪炳,但由于永乐皇帝朱棣念交趾远悬西南,不愿用张辅这样的心腹大将出镇,所以张辅虽没有在五军都督府任职,荣宠却比各都督仍有过之。如今病愈复出,更是常常特召入宫逗留,虽不任事却胜过任事,这一日也是黄昏时分方才归家。

    虽说顾氏等人仍住在英国公府,但这许多人自然不可能日日用饭都在一块,不过是各家各自用了,等晚饭后便齐集顾氏房中一起说话。张辅也是每晚必至,顾氏以他事忙为由提点过好几次,张辅却每每笑吟吟地道是孝顺婶娘原是应当,别人看后都是心中感慨。

    晚间侍奉了顾氏安寝,众人方才出了屋子。张越见母亲孙氏招呼自己,见张辅正和父亲张倬说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正想寻个由头开口,却见张辅忽然转过头来。

    “倬弟和弟妹还请先回吧,我有话要对越哥儿说。这会儿让他跟我去书房,少时我就让人送他回去。”

    张辅既这么说,张倬和孙氏自没有二话。而东方氏和冯氏看着张越跟着张辅而去的背影,羡慕的眼神中却也有些嫉妒。想到张辅病重时都是张越在身边照顾,她们心里这才舒坦了些。但仍是免不了感慨张越的好运气。毕竟,仕途上多了英国公看顾,日后平步青云自不用说。

    王夫人从来不管外头事,张辅既带着张越去了书房,她和众人告辞之后自回了自己的上房。众人也各自归屋,送到门口的灵犀眼看人们都渐渐走了。便回身打帘进了屋子。拿着烛台来到里间,她轻轻掀开烟罗帐,见顾氏仍是醒得炯炯的尚未就寝,便拿烛台搁在了旁边的海棠式雕漆红凳上,又屈下一条腿跪在床沿边上,扶着顾氏半坐了起来。

    “老太太,三少爷跟着英国公去了书房商谈事情,其他人都散了。”

    顾氏年纪大了,一向不习惯早睡。半夜里也睡得轻,极其容易醒。此时任由灵犀为自己将枕头垫在腰后,她沉思片刻便问道:“英国公可说了是什么事?”

    “英国公不曾明说。只道是有话,还说待会就让人送三少爷回去。”

    顾氏年纪大了。张辅如同嫡亲儿子那般孝敬自己。她心中虽然欣慰。但却知道这不过是当年自己照顾他们兄弟三个地那点情分。不想也不愿意自恃这点功劳给子孙求什么。毕竟。张辅能帮地已经帮了太多。就算是京城那点产业。也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喝嚼用一辈子。

    “这么说来。几个小辈之中。他确实对越哥儿最是另眼看待。唉。英国公家也实在是多事。他母亲去得早。父亲也战死沙场。那时候他们兄弟三个当中最小地还不过十二岁。他为了家里头地弟弟妹妹在战场上打拼。结果张家地威名不坠。弟弟却不曾管好。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多留些时日。也不致于让张张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老太太说地是。”

    灵犀点头应了。又说了一会话。待安置顾氏重新睡下。她便小心翼翼地掖好了被子。正准备放下烟罗帐地时候。手腕却忽然吃顾氏一把牢牢钳住。心中惊疑地她不禁低头看去。却见顾氏那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忙问道:“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若是越哥儿这回真能中了进士。到时候你就跟着他罢。”

    顾氏语气异常平静。目光却仔仔细细地看着跟随自己有些年头地心腹大丫头:“前几年外头也有人曾经向我要过你。没眼地说是讨你做妾。有眼地说是娶了你去做继室填房。我那时候不舍得放手。毕竟我身边少不得你。如今我渐渐老了。身子骨不比从前。总得给你寻个妥当去处。越哥儿那两个丫头都是好地。但终究比不上你。看英国公如今这模样。日后张家是否能继续兴旺。至少离不开他。赳哥儿究竟小。也需要他这个兄长地提点。”

    灵犀此时面上一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声:“老太太……”

    “这些年我一直细细看着你,不论老爷少爷你都是以礼相待,从不曾有私,至于和外头小厮就更不用说了,料想你的眼界也看不上。你说过服侍我一辈子之后去做姑子,我也不要你这般决绝。灵犀,我不会看错人,你虽然年纪大些,看在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他总不会亏待你,你下半辈子总能有个依靠。”

    今日这话虽说得突然,但灵犀在极度的震惊过后却仍旧迅平静了下来。面对手上那种难以抗拒的大力,面对顾氏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道:“老太太待奴婢地好奴婢都记着,若是您让我去伺候三少爷,奴婢绝无二话,但若是您让奴婢……恕奴婢多嘴,若三少爷是那样的人,只怕秋痕琥珀早就收房了。”

    张越跟着张辅上了夹道,眼看前头提灯笼的婆子渐行渐远,后头跟着地丫头也都是远远地保持一段距离,他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时候,便在心里琢磨日间陈留郡主的话。那位小郡主乃是爽朗的脾气,既然说这些,定然不是空**来风,消息应当是可靠的。然而,张辅素来是最最沉稳谨慎的人,虽说杜桢并非寻常外人。但有些事情做起来却可大可小。

    出了二门,丫头们便各自止步,换上几个小厮迎了上来。好容易捱到了书房,张越跟着张辅一进去,大门便被外头的小厮紧紧关上。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醒悟到今晚是张辅找来自己有话要说。而不是他寻思该怎么就杜桢之事向张辅开口。

    张辅在书桌后头的太师椅上坐了,旋即冲张越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旋即便不遮不掩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儿个入宫见皇上,之后出来却撞见了皇太孙,结果得知了一个消息。你那老师杜宜山之前就任山东布政使,我想你应该知道。这虽是皇上地任命,但之所以如此,却是赵王对皇上提起山东乱象频现,需用能臣地缘故。”

    听说这样的一段内情。张越几乎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压下心中那股冲动,他忙问道:“大堂伯,我也听说山东如今不太平。似乎更有盗匪横行。这其中既有提刑按察使司缉盗的职责,也有都指挥使司安抚一方太平的干系,若单纯布政使司,就怕再能干也未必能扭转山东一地的局势。”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张辅深深叹息了一声,本就深沉地眉头更是紧紧皱在了一块,“天家事务自决于上,为臣子者参与其中从来便是有利无害。当年邱福乃是功臣录上的第一人,北征大败举族败落,其中也有昔日妄议立太子事的缘故。至于解缙就更不用提了。不过是微末文官,却自恃聪明招来杀身之祸。我虽和汉王有袍泽之谊,以前也颇有往来,但有些底线却从未逾越,饶是如此,竟是也险些害了你大伯父。”

    张越深知此时应多听少说,遂也不开腔,只在那儿静静听着。果然,张辅紧接着便说起了赵王此举的深意。

    “赵王昔日便志在东宫。只是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汉王,兼且多行不法,所以才一直都不入皇上地眼。只如今汉王远在山东,几乎不再有夺嫡可能,太子又在南京监国,他独在皇上身边,比昔日作为已改过许多,皇上时时刻刻见着。他生出别样心思也难怪。杜宜山此去山东。若压制汉王,则皇上未必高兴;若不压制汉王。汉王暴戾,若激起民变,则他更是危若累卵;再加上山东靠近北京,若征徭役那里当其冲,他这个布政使着实难当。”

    倘若说张越原本只是担心,那这会儿那担心就变成了惊恐。隐隐约约地,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一个什么名字要跳出来,但那灵光却被无数线头遮住,一时半会竟是怎么也揪不出来。

    “虽说杜宜山不党不群,但他在京城文官中颇有名气,况且谁都知道那是你的老师。如今看来,我虽不出头,倒是被人算计了一把。”张辅此时站起身来踱了两步,旋即转身说道,“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卫青曾经在我麾下征战,虽说文官不能调武将,但我已经嘱他照应一二,料想总能有些效用,但究竟如何却也难说得很。另外……”

    “贡士名单上有你那是定然无疑,殿试那一关对你来说更容易,所以说你今科得中已经是定局。最稳妥的路子自然是翰林院庶吉士,但这条清贵的路子适合别的文官,却未必适合你,毕竟你是我地堂侄。你自己好好考虑,若是想外放为知县也尽可使得。有我在京城,哪怕你只有寸功,别人也休想抹煞!”

    张越还是头一次看到张辅流露出这样的自信气势,惊讶之余便是若有所悟——平日即使低调,但这才是如今天子驾下第一武臣,岁禄三千石的英国公张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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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喜临门

    院试得中者曰秀才,乡试得中者曰举人,会试得中者曰贡士,殿试得中者曰进士。自隋唐开科举先例直到大明,如今这一级级的考试可谓是层次分明。虽洪武帝朱元璋停开科举十几年,这条路子仍然被天下士子谓之为仕途正路。哪怕你出身贫寒,只要这文章上头对了考官的心意,一朝拔举之后便是鲤鱼跳龙门。于是,这贡院的规模自是一年比一年宏大。

    除非贡士遇上丁忧或是疾病,否则殿试素来并不黜落人,所以,能够名列贡士那榜单上,便说明一个进士头衔稳稳当当到手,之后只要不犯什么过错,熬到年老那也颇为可观。正因为这个理儿,每到会试放榜的这一日,放榜那面墙之前堪称人山人海,几乎每一个前来应考的举子都是亲自前来,只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名单上。

    张越今日却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坐在书桌前盯着一本书出神。张辅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而如今他又该做些什么?杜桢到山东也应该有一个月了,但直到如今却没有一封信捎过来,这不得不让他担足了心思。至于贡士他倒是真没什么可担心的,张辅都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就算他不中顶多再等三年。

    “越儿。”

    听到这声唤,张越一抬头,看见是母亲孙氏,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在他的记忆中,孙氏都是只管家务不管其他,鲜少踏入他的书房,今天这一趟着实是稀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你在这儿稳若泰山的,还以为你不在乎今科是否能中。”孙氏口气中虽有些嗔怒,面上却是露着笑容,见张越讪讪的,她便笑道,“你爹吃过早饭后原说不去的。但最后还是赶去了承天门,说是亲眼看看比别人报喜来得强。他昨晚上一晚上就都在那儿唠叨你中与不中,竟是比我这个女人还罗嗦。”

    早知道王夫人打了十几个家人前往承天门外头看榜,张越却没料想父亲张倬居然会亲自跑了去,这么一对比,他仿佛太优哉游哉了一些。正想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了秋痕清脆的声音:“太太,少爷,老太太那儿灵犀姐姐带人来了。”

    说话间那帘子被人高高打起,眼见灵犀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三十出头的管事媳妇,手中都抱着好些绸子。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缎子比甲,底下着了一条白绢红染滚边裙,看上去显得清新素雅。上前来屈膝福身行礼之后,她便示意小丫头捧着东西上来。

    “老太太说。前年年底到去年连着有事,家里人就是先前裁了那几套,别说丫头。就是三位太太也不曾做几身新衣裳。如今该过的关卡都过了,家里头带来地那些绸缎样子都已经不新鲜,这些好的拿给太太少爷们做衣裳,其他余下的到时候分给诸房大丫头小丫头们,也好让大伙儿都欢喜欢喜。”

    孙氏早就不是新嫁的媳妇,对于衣裳饰之类的自然不怎么上心。问过灵犀,得知她竟是径直先往这里来,她心中极其欣喜,对于挑东西倒不在意了。随便选了两个绸子和几匹纱绢之类的。她忽地想到儿子若是高中,殿试地时候难免还需要一件蓝色直裰,于是又挑了一匹蓝色的绸子,给几个丫头各留了一匹青缎。

    待收拾好这些,她方才现这儿是儿子的内书房,做这些事情不妥,连忙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到了外头。而灵犀看到张越回到书案旁收拾东西,沉吟片刻便上前低声道:“三少爷,这两日您若是有空儿。还请单独到老太太那儿去一趟,老太太应该有话对您说。”

    张越本以为灵犀前来不过是为了刚刚那些琐碎事。乍听得此语不禁一呆。待想再问。却见灵犀已经挑帘出了门。听到一群女子欢声笑语着出了门往正房那边去。他只好放弃了追问地打算。心想这究竟是祖母顾氏地意思。还是灵犀觉察出了点什么。故而特意提醒他?

    须臾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张越正在临字帖。忽地只听一个奇怪地声响。却是那夹絮门帘被人用极大地力气撞了开来。定睛一看却是琥珀。往日罕有表情变化地她此时满面惊喜。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拢手拜了下去。

    “恭喜少爷。高中会试第二百三十二名。老爷是二百一十三名!”

    “少爷高中了。老爷也高中了!”

    这会儿风风火火冲进来地人却是秋痕。她面上满是欢喜地笑容。也顾不上琥珀已经报了喜。竟是连着又重复了好几遍。旋即又嚷嚷了起来:“以前不是大老爷高升就是二老爷立功。如今咱家老爷少爷齐齐登科。这可是了不得地大喜事!老爷还没回来。这报喜地就已经有好些登了门。老太太不及话。英国公夫人已经让人打了上等地喜封子一个个赏了!”

    起初听到自己中了。张越只是微微一怔。待听得父亲张倬也中了。他这才感到一阵由衷地惊喜——比起四年前父亲中举。这当然更值得高兴。毕竟。进士始终比举人稀罕得多。母亲不就是盼着这一天么?想到这儿。他丢下手中地笔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临到外屋大门边上却又想起一事。忙又转了回来。

    “你们俩上次做的那件袍子呢?赶紧拿出来让我换上,到时候看着可更喜庆!”

    秋痕和琥珀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心中都欢喜不迭,忙打开衣柜子找出了那件衣裳。张罗着给张越换上,见他又精神又爽利,秋痕又去找来了一块纬罗华阳巾给张越重新梳了头,这才跟着张越出了门。三人一路来到顾氏的上房,张张起张赳正好都一起赶了来,兄弟几个免不了对着张越又是好一通恭喜,直到折腾够了方才进房。

    顾氏往日最讲体面规矩,这小辈们在门外喧哗自是绝对容不下,今日却没有计较这些坏规矩的勾当。见张越上前行礼,她忙将其一把拉了起来,说了几句话就瞥见了他身上那衣裳的图案。她本是过来人,细细琢磨片刻便明白了其中寓意,当下便笑了。

    “这越哥儿聪慧,手底下的丫头也聪慧,看看这花瓶里三支长戟,可不就是连升三级?这主意估摸着不是秋痕就是琥珀想的,那些小丫头断然没有这么尽

    张越忙解释道:“祖母猜对了,这衣裳确实是秋痕和琥珀赶制出来地,只不过不是最近,她们原是想着先头的乡试,所以才设计出了这么一个吉祥图案。”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琥珀秋痕,想到之前自己不在,她们两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管着诺大一个家里的内务,不但井井有条,后来那些账册条目也是清清楚楚,交权后便再不管事,如此知分寸的丫头着实难得,遂也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婶娘果然是猜对了。要我说,越哥儿还确实会调理人,秋痕和琥珀平素做事情爽利不说,为人也是好的,从不仗着势欺压底下人。我身边的惜玉和碧落跟了我这许多年,在有些事情上都未必强得过她们。”

    说到这儿,王夫人忽然记起琥珀是之前自己家送出去的人,心里更觉得亲近。只既是已经送出去的人,这赏罚便不是她做主,因此她也没说别地话。

    顾氏心中高兴,再加上正好逢着喜事,便对旁边的灵犀吩咐道:“今天是你三老爷和三少爷高中大喜的日子,回头打赏的时候,秋痕和琥珀按照头等的例,再把起头出来之前打的那海棠金镯儿各赏她们一只。其他人以后也记着,若是服侍主子经心,又知道劝导主子上进成才,我决不会吝惜赏赐。但若是那等存着歹心的,我也决不会轻饶!”

    这大喜的日子,谁也没料到顾氏会忽然迸出这么一句话,当下别说一群丫头齐刷刷矮了一截行礼称是,就连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也都是心中一凛。一旁的王夫人深感顾氏治家严谨,看人家儿孙满堂,她免不了又想到自己膝下空空,那种五味杂陈地难受劲就别提了。

    不多时,张倬也赶回了家,到上房向顾氏请安之后,陪着说话时,那声音也不知不觉略微提高了些。在人山人海地承天门外挤出了通身大汗,但这时候他心里却颇有一种止不住的亢奋。之前虽想着儿子若中了,自己落榜也不打紧,可之前在那儿看榜地时候,那种连心都快蹦出嗓子眼的感觉却绝不单单是为了儿子,也同样是为了自个儿。

    张辅却直到傍晚方才回来。他早就知道了这消息,便吩咐在花厅摆宴,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谁知道这么闹腾了一晚上之后,半夜里王夫人就觉得身上不爽快,到了早上人也懒散不想起,于是碧落和惜玉忙禀了张辅。张辅不敢怠慢,忙命人去回春堂请大夫。他自己又上朝,唯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亲自去顾氏那儿请求帮忙照看。

    谁料想当那位中年瘦长的大夫急匆匆赶了来,隔着幔帐伸指轻轻一搭腕脉,沉吟良久之后,便笑吟吟地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可喜可贺,夫人这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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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贵有自知之明

    仪礼中有七出之条,无子高居其。虽说如今这世道真的以无子休妻的只在少数,但对于女人而言,这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总是天大的憾事。纵使妾侍有儿女养在自己膝下,可那毕竟和亲生的不同。王夫人已到中年,对于儿女上头早已经不再有幻想。所以,当听到那大夫的那句话,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方才是难以掩饰的狂喜。

    顾氏此时和三个媳妇都在旁边的帷帐之后,闻听此言她也是大喜。她年纪大了,不比三个媳妇要避嫌,此时忙让灵犀扶着出去,又对那大夫问了好一阵子,确定真是喜脉绝非误诊,她顿时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碧落和惜玉也终于从极度的欢喜中回过神,忙也从里头出来,打人准备上等的赏封,又让两个老妈妈引那大夫出去写调养的方子。

    “嫂子,真是大喜!”

    “嫂子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一定得好好将养!”

    “我就说嫂子积德行善,待下头向来是最宽和的,如今果然是好人有好报!”

    一见那大夫走了,冯氏东方氏和孙氏忙纷纷出来道喜,惜玉碧落也跟着说了好些凑趣的吉祥话。王夫人心中有悲有喜,悲的是自己并非不能生,这许多年却一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喜的是这有生之年老天终究开眼,她也能对得起丈夫。

    于是,当看到顾氏在床头坐下,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她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冲动,竟是一把揽住了顾氏的脖子失声痛哭,哪里还有平日雍容华贵处变不惊的贵夫人模样。

    张越此时却在西城牌楼巷自己的那座小宅院里。

    昨日他知道自己和父亲双双得中,事后少不得又追问父亲万世节和方锐是否在榜上。前者乃是他的至交好友,后者虽是不甚亲近的远亲,但毕竟同住英国公府。得知万世节同样高中,方锐却遗憾落榜。他本想去看看那个精明的青年,但思量再三还是没去。

    人家失意的时候,他一个得意人巴巴儿跑了去,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么?

    张辅送的这座小宅院相比堂堂英国公府而言确实是小,但放在外边却已经是中等人家方才置办得起地三进院子。进了大门就是影壁和屏门,过了屏门是外院。贴院墙处则是仆役所住的倒座房。二门之内是整整齐齐的东西厢房和正房耳房,屋子统共有十多间,一共是租给了六位举子。万世节一人独占东厢房,张越还派给他一个书童伺候,住着倒也逍遥。

    如今会试已毕。这满院子住地六人之中大多数都是黯然落榜。所以张越来找万世节地时候。却看到几处都在打点行装。科举这条路原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和其他人也就是房东和房客地关系。连租子都是高泉代收。和这些人压根不熟悉。所以自然不会矫情地和那些唉声叹气地家伙去套近乎。径直就进了东厢房。

    “如今地进士不比唐时金贵。却比宋朝每科一千多人要节制些。咱们这戊戌科好几百人。除了一甲和二甲拔尖地通过馆选能进翰林院。其他地也多半是分派到各家州县去。”

    “万大哥说地是。如今天下虽然承平。可北征南讨耗费钱粮无数。纵使是外放做知县只怕也是难为。说句没出息地话。若不是我家里头从小逼着我科举。我才懒得费那工夫。京城虽大。居家不易。这北京如今还不是京城。这小小两间房居然就这么贵。万兄你还真是大手笔。居然能独占这东厢房!”

    “呃……你那两间屋子花了多少钱?”

    “多少?加上伙食开销。至少折银五十两。合钞五百贯都不止!好在中了贡士相当于中了进士。回乡后不必听爹娘唠叨。不过话说回来。这儿地房东虽说黑心。隔壁那几处还有更黑心地。小小一处独院要价百两。还不包伙食。他怎么不去抢!”

    张越不想自己居然被人骂成黑心房东。这一只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却留在门外头好一会。扭头看见连生连虎两个想笑却又不敢。他回过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这才提高嗓门咳嗽了一声。又高声叫道:“万兄可在?”

    话音刚落。里间那帘子就一动。旋即探出了一个脑袋,恰是万世节。他一看见张越便眼睛一亮。不一会儿整个人也就掀帘迎了出来,笑呵呵地说:“我就估摸着你该来了!昨儿个报喜的上你家里去,你家可是热热闹闹庆贺了好一阵子?我还以为本科就属你年纪最小,却不想这回有人抢去了你地风头!若是不出意外,这一科得有一个刚刚十五岁的进士!来来来,夏小弟出来!”

    万世节说话的时候,刚刚和他闲聊地另外一个人也走了出来。他约摸十五六岁,穿着蓝色镶黑边袍子,形容却是朴素,容貌虽算不上英俊,但那黑亮黑亮的小眼睛搭配上五官,却予人一种灵动的感觉。觑了张越一会儿,又听到万世节这么一番话,他就笑了起来。

    “你肯定就是万大哥口中的张元节。我姓夏名吉,尚无表字。听万大哥说,你只比我大半岁?”

    张越刚刚听那清亮的声音还没注意,这会儿真真切切地听到对方比自己还小,他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须知那些什么私订终生后花园,金榜题名迎娶时都是民间传奇,这真实的科考往往都得考到他父亲那年纪方才能考中,历朝历代的年轻进士都很少。他自己占着名师名门好运气的光,这一位却绝对是真真正正的神童。

    万世节引荐了双方之后,却闭口不提张越就是刚刚夏吉口中地黑心房东,而是引着他到房中坐下。三人笑谈了一回贡院中事,紧跟着又讨论起了殿试时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到最后提起名次的时候,年纪最小的夏吉却咧嘴一笑,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说实话,我这回来考原本不抱多大希望,压根就没想到能中。一甲二甲我是不奢望,能够在三甲挂个末尾我就知足了。再说了,状元虽然金贵。但历朝历代能当到高官的也未必一定是状元。这临场挥总有个起落,就是再大的才子也不敢打包票能中进士,更别提状元了。我看万大哥你没准能上榜,我和元节年纪太小,这文章总会欠缺一点火候。”

    “夏小弟你就别寒碜我了!”

    万世节没想到这夏吉即使在初次认得的陌生人面前也比自己更能说,于是只能举手败退。又闲聊一会。眼看张越在一旁听话多说话少,他赶紧找借口把人打了走,这才吁了一口气,旋即却又盯着张越死瞧了一回,最后低声问了一句话。

    “我昨儿个看榜之后就去拜访了小杨学士,随便闲聊了夏吉地事,你知道小杨学士说了什么?”

    见张越满脸莫名,他便嘿嘿笑道:“你这秀才举人进士统共加在一起只用了四年,在别人看来犹如怪胎。这若是没有一个更怪胎地人在前头挡着,因为你那家世,你非得被人喷死不可!不过。虽然不知道是人家用心良苦还是正好赶巧,但夏吉这一次倘若没有你,兴许还考不上,就是将来也未必一定能考个进士出来。从这点来说,你可算得上是他的福星了。”

    尽管万世节没有明着转述杨荣的话,但这后头一番解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越心中自是明镜似的透亮。想到太祖皇帝朱元璋当年居然因为科考中脱颖而出的进士太年轻而罢科举,他自然明白年轻进士地优势和劣势。

    年轻便耗得起时光,但年轻也同样意味着阅历浅薄。这老百姓是相信一个白苍苍的老官员,还是会相信一个嘴边没毛办事不牢的少年?

    万世节眼见打动了张越,于是又干咳了一声:“另外一桩,是我刚刚接到南京大杨学士送来的信。他说如今杜学士已经外放为布政使,他又要辅佐太子,你虽是英国公堂侄,有英国公提点,但在京城为官一不留神就要出错,不若到地方上磨练磨练。你年少得志。最好地地方就是杜学士所在地山东,这离北京又近,又能相互照应。”

    带着这样一番提点,张越这天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便没有多少喜色,反而有些心事重重。他若是不做官,这辈子也不会饿死穷死,更不用劳心劳力,但时下地大明看起来正处于盛世,要说弊端却是掰着手指头都说不完——从不断贬值的宝钞到打不完地倭寇。从征不完的徭役到逼死人的重税。甚至还有之后地海禁……总之,那些都是日后的祸患。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自然不是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只他既然到了这世上,将来总会留下子女,自然绝不想子孙后代有朝一日做人家的奴才。于是,他的心里便响起了一个愈响亮的声音,而那个一直都想不起来的名字亦终于有了眉目。

    “……去山东……那儿不会真有……若是真闹腾起来就麻烦了!”

    “越少爷!”

    正喃喃自语的张越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一惊,抬头见是外管家荣善,这才释然,连忙掩饰道:“荣管家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有几条喜讯要报少爷知晓。这头一条,今儿个大夫诊治,说是夫人有喜了;这第二条,少爷的婚书已经定了,再过些时日便是纳采纳吉;至于这第三条……”荣善笑吟吟地双手递上了一张单子,待张越接过之后便解释道:“打从今儿个一早,上门送贺礼地就不曾止歇过。不但有保定侯家等功臣世家,还有小杨学士和杜家,就连安阳王也打人送来了文房四宝恭贺。越少爷今次可是好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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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面子

    好大的面子……可是,这面子是他的么?

    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的时候,张越早想通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这年头神童天才不值钱,武林高手不值钱,最值钱的就只有一样——实力。若非他不是姓张,若非他算是张辅信任的晚辈,若非他能够有某位强力人物在暗中点拨,只怕从皇帝到皇太孙再到安阳王等等权贵,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即便杨士奇和杨荣,对他另眼看待,也多半是看杜桢的面子。

    只有曾经在开封城内悉心教导了他四年的杜桢,那才是亲人之外真真正正关心他的人。可如今这位恩师已经去了山东那样危机重重的地方,他想要见一面也是难。

    从甬路回到了自己一家所住的院子,一进东厢房,他便看见正屋里没人,觉着四下里静悄悄的,他不禁开腔唤道:“秋痕,琥珀!”叫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他心觉纳罕,掀帘往左右两间屋一看,却现书房也没人,寝室更没人。

    张越打起门帘来到外头,径直去了正房,却现里头也只有两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父母和珍珠芍药两个大丫头全都不在。于是,他只能唤过一个小丫头问道:“知道老爷太太和你几位姐姐上哪里去了么?”

    “少爷,三老爷一大早就被老太太派出去拜客了。因英国公夫人有喜,太太她们都上老太太那儿去了。奴婢听几位姐姐说,这英国公府虽大,老太太却以为大伙儿这么一大家子住在这儿,不利英国公夫人安胎,再加上大少爷要完婚,所以得尽快搬到咱们自己的宅子里头去,所以找三位太太一起商量。”

    那小丫头说话极其利索,见张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忙又说道:“这秋痕姐姐和琥珀姐姐却是因另外一件事方才不在。夫人有喜的消息不知道怎的传了出去,汉王妃和安阳王妃听说后都派了年长的妈妈来探望。这自然是府中的几位年长妈妈接待着,碧落姐姐和惜玉姐姐又担心人不够使,所以把两位姐姐都请了过去帮衬。”

    想起自己起初出门的时候王夫人只是稍有不适,已经去请大夫,那时候并没有传出有喜的消息,如今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后。那消息居然惊动了两处王府,这样的度不免有些惊人。张越微微皱起眉头,虽知道秋痕琥珀既然是被王夫人请去,必然不会有什么干碍,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那儿一趟。毕竟他早先不在,如今去道一声喜也是应当。

    王夫人乃是英国公夫人,这起居和张越等人所住地客院客房自然不同。只是居中的五间大正房素来都是待客之所,并不住人,她平素起居只在东边的小院内。院内正中是三间敞亮的屋子。平素就是严严整整一声咳嗽不闻,这一日有王府来客自然更是肃然。廊下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个个都是低头垂手而立,门内还能听到一阵阵说话声。

    张越平日里虽是径直登堂入室。这会儿知道有王府的人在,自然不好贸然进入。好在门边侍立地一个大丫头眼尖,看见他便赶紧迎了上来,屈膝一拜后便低声道:“越少爷且在外头稍等片刻,赵王府和安阳王府的那两位妈妈都是昔日伺候皇后娘娘的旧人,哪怕在宫中也极有体面,最是讲规矩。若不是如此,碧落姐姐和惜玉姐姐也不会去劳烦您的人。”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道理张越自己也清楚。当下便含笑点头,正预备在廊下站着等,他忽然瞥见那边有几个面目陌生的丫头。几人都是一色松花小袄墨绿色比甲,看着极其肃穆庄重,几乎都是目不斜视。只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丫头大胆,目光径直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脸上有些惊疑,有些惊喜,仿佛是认得他一般。

    “这都是王府地人?”

    张越问得低声。那大丫头也就压低了声音答道:“左边那两个是跟着赵王府那位周妈妈来地。右面那两个是跟着安阳王府那位李妈妈来地。应该都是王府地丫头正说话间。那门帘便是一动。张越只觉身后那大丫头飞快地往后一缩。于是他也就换上了一副肃然面孔。下一刻。一个裹着青金石抹额。身穿天青色对襟袄儿地中年妇人便当先而出。紧跟着就是一个高髻上插着蓝宝石钗。身穿睢蓝色罩甲地妇人。两人虽容貌不同。面上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不苟言笑表情。就连说话地音线都一般无二。

    两人看见张越站在廊下都是微微一怔。此时正好碧落惜玉和另两位妈妈送出门来。惜玉便忙解释道:“周妈妈。李妈妈。这就是先头到北京照应咱家老爷地越少爷。”

    惜玉背后那两位英国公府地婆子张越先前就见过。深知这等高等仆妇不可等闲视之。更何况那是昔日徐皇后跟前地人。又是王府中有体面地妈妈。他上前称了一声周妈妈李妈妈。本以为对方未必会识得自己这号人物。谁知道那两位竟都是露出了微微笑容。

    那周妈妈先点了点头。大约是并不常笑。那笑容在刻板地脸上仿佛凝固了一般:“三公子地事情我早先就听咱家王爷说过。果然是一表人才沉稳得紧。”

    “果真是不错。怪道咱家小王爷赞过好几回。”

    李妈妈却是伸手招了招,那边跟着她的两个丫头忙急匆匆奔了上来。虽是疾步,其中一个愣是裙摆几乎纹丝不动,就连衣带上地铃铛也没出多少声响;另一个则是急促了些,直到几声清脆的叮当声之后方才讪讪放慢了步子,一步步挪了上来。而那李妈妈看到这一幕当下就皱紧了眉头,那表情仿佛是那丫头欠了她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翠墨,你进王府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那么没规矩?”她厉声呵斥了一句后,便转头对张越说道,“三公子大约不认得她?先头您和孟家四姑娘带了一位康嫂子来王府认亲,结果王爷怜她们母女无依,便收留了她们,又替她们纳了赎斩罪的八千贯钞。总算是赎出了她们的当家。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王府当差,再不会如往日那般衣食无着。”

    得知这是昔日那个芦柴棒小丫头,张越不禁吃了一惊。毕竟,如今面前这翠墨亭亭玉立,虽只是寻常丫头的打扮,仍显得有些怯生生。却和当年那芦柴棒似的身材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唯一相似的地方大约就是她依旧不大敢抬头看他,只是捏着衣角低头垂眼。

    于是,尽管心下存疑,他仍不得不说道:“安阳王真是菩萨心肠。”

    “小王爷说,既然三公子和孟家四姑娘和人家素昧平生,都能仗义相助,她们既然是刘妈妈的亲戚,该帮地自然得帮一把。小王爷还说,他们一家三口都欠了三公子大恩。来日若有了空儿,就让他们一家三口来拜见旧日恩人。”

    眼看那李妈妈和周妈妈带着丫头告辞,惜玉等人忙着去送。张越站在那儿只觉得摸不清看不透。他和那一家三口不过是萍水相逢地缘分,之后又因孟敏的好心帮了一把,仅此而已,那安阳王何必煞费苦心?八千贯钞折合八百两银子,对王府来说自然是小数目,可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钱,那位安阳王又不是滥好人,收留他们一家三口总有些别的内情。

    “少爷您真是好大的面子!”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张越顿时转过身。看见秋痕一手捂着胸口站在那儿,他不禁眉头一挑,奇怪地问道:“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您刚刚已经见过那两位妈妈,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和琥珀如今愈沉默相比,秋痕如今是愈爽利,在张越面前更是有什么说什么,“那两尊大佛简直比英国公夫人还沉,眼神就和刀子似地,仿佛时时刻刻要在你身上挖几个洞出来。听着夫人夸我和琥珀。她们估计都在心里嗤笑,外头却只用那阴森森的眼光看人。”

    秋痕虽说得口气夸张,张越也颇有同感,可此时还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旋即亲自挑帘进了里间。惜玉碧落虽说跟着两位年长婆子前去送人,屋子里却还留着两个丫头,王夫人此时正坐在西头地炕上出神,见着他进来便笑吟吟点了点头。

    “大伯娘,我今日得知消息晚了。直到这会儿才给您来道喜。实在是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地,这喜气指不定还是你们父子带来的。”

    虽说刚刚接待了那两位规矩最重地王府妈妈颇有些劳累。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确确实实地有喜了,王夫人的精神头却很好。和张越说了两句话,她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刚外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安阳王虽说在皇族中地名声还算不错,可平白无故做那种好事却让人有些想不通。你以前好心就罢了,以后却不妨离那一家人远些。毕竟他们领了安阳王那样的恩赐,这死契必定是早就签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却不知王府的门头比什么侯府公府都要深无数倍,以前地那些情分全都算不了什么。你要记着,在这些个皇族眼中,咱们英国公府的面子可不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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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祖母的馈赠

    “那边如今都已经整治得差不多了,这花园中少几棵树,房中少几样大家伙暂时也不打紧,所以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先带着人搬出去,把你们选中的那屋子好好再看看,缺什么少什么一样样添补起来。你们大堂嫂如今有喜,我这个老婆子少不得替她坐镇着照顾一二,再留下老三媳妇也就够了。哥儿的婚事你们尽心些,那边毕竟是伯府,别让人笑话了。”

    英国公府虽好,但住在别人家中毕竟是客人,因此冯氏东方氏对于尽早打点好搬出去都并无异议,只在顾氏留下孙氏的时候露出了惊容。两人一个是官宦世家出身,一个家里头豪富,对小门小户出来的孙氏总有些瞧不起。如今看着这个原先不起眼的妯娌一下子在老太太面前有了脸面,虽还不至于压过她们,但足以让她们心里不痛快。

    顾氏见冯氏东方氏强颜欢笑,孙氏则微微露出了喜色,哪里不知道她们心中思量什么。只她们妯娌之间勾心斗角的小勾当,她不想管也不耐烦去管,于是她们起身告退的时候,她不过是微微颔,没留下任何一个。想想亲生的长子正在交趾那种叛乱不断民心不服的地方,一年到头也难能捎回几封信,她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往南京走过一趟之后,张赳如今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小大人模样,只他固然是自小被人称赞的神童,科举上却远不如张越那般好运,之前院试又名落孙山。虽说张赳身上还看不出什么心灰意冷的迹象,可她难免忧心,更想到倘若长子还在朝,张赳若能直接荫补为官,她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老太太,刚刚有小丫头来报,说是赵王府和安阳王府派了两位妈妈来探望英国公夫人,不合三少爷也去了那儿道喜。两边就撞上了,据说还说了好一阵子话,两位妈妈对三少爷都极其客气,三少爷应对得也得体。之后英国公夫人又留着少爷说了一阵子话,如今人应当是往这边来了。”

    顾氏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了灵犀捧来的茶。略喝了一口方才笑道:“他小小人儿哪里有什么面子,不过人人都看在英国公面上罢了。好在他晓事,英国公没看错他,我也没看错他。这狂傲之人从来就没个好下场,以后在这朝中要立得稳,就得学英国公那般,不能让人挑出一丝错处来。对了,昨天英国公夫人让人送了一匣扇子,你且去取来。还有。拿着这把钥匙打开我那个雕漆妆盒,把其中那个锦囊拿来。”

    灵犀不料顾氏这头说着正事,那头忽然会想到扇子。好在顾氏的东西她都收得好好的。这一时半会寻起来也不难。到里屋的几个小抽屉里翻了一阵,不多时她就找到了扇子。而那雕漆妆盒就是她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此时拿钥匙打开了,看到里头那个半久不新的锦囊,她拿在手中却有些疑惑,但终究不敢打开来看。

    打起帘子到了正室,她方才现张越已经来了,别的小丫头已经都被打了出去,顾氏身边只留着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捶

    “再过十日就是殿试。虽说都是进士,但一甲二甲三甲却各有不同。这一甲着实太显眼,你小小年纪地若是拔入一甲别人也不服气,可落到三甲却也没什么趣味。你且好好用心,夺一个二甲回来也罢!”

    这考试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张越心中苦笑,但祖母都这么吩咐了,他只好应是。接下来又听祖母说起殿试之后吏部铨选授官的事,他心里想起英国公张辅之前的话和杨士奇的忠告。沉吟片刻便拣那些能说的,一一对顾氏说了一遍。

    顾氏频频点头,心里却着实感慨。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病殃殃地小人儿,才不过几年居然长成了这般模样?

    “有师长为你操心。有长辈给你指点。你这福分着实不浅。既然大杨学士也这么说。又有你大堂伯坐镇京城。这在外磨练磨练也好。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朝廷上地大事不甚了了。你这前途我也帮不了什么。更谈不上教导。能帮你地也有限。”

    说到这儿。顾氏便从灵犀那里接过锦囊。轻轻拉开那拉绳。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票据。随手递给了张越。口中却说道:“你大堂伯应该对你提过。咱们张家地产业其实大多都置办在北京。统共都在我这里收着。你大哥要成婚。以后若靠他地俸禄和月钱自是不够。所以我已经预备了一处大田庄给他。你虽还没成婚。但既然是要出仕。身边没个备办也不行。”

    张越低头仔仔细细一瞧。现这赫然是一张地契。只是。比起张辅先前送他地那两百亩地小田庄而言。这上头地数字却是大多了。那赫然是通州附近地五十顷良田。当初北京地地价乃是三两银子一亩。贱卖地时候甚至一二两也有人脱手。如今已经是十二两。价格却仍在上涨。仅这五千亩地。价值便是一个相当骇人地数字。

    “这些都是地产。不过是让你收些租子。日后在当官地时候也好开销。其它地钱等你中进士派官之后。再由公中拿出来。”顾氏说着便收起了笑容。口气也变得有些严厉。“我大明对贪赃枉法事向来处置极严。你大伯父那时候就是受了手底下人地蒙蔽。于是才吃了大亏。你洁身自好是一条。但将来还得记着约束好身边地人。总而言之。咱家人还不至于需要靠伸手捞银子来维持生计地地步。切记切记!”

    手里拿着那地契。张越便站起身肃然答应。人家地祖母都是宠溺孙儿。顾氏平日却顶多有些偏宠。从未有一个溺字。所以这番话他自然是听进去了。又坐着陪说了一会话。见顾氏面露倦色。他忙将那地契贴身藏了。正要告辞时。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想当初大伯父和二伯父踏上仕途地时候。是否也拿到了这样地财产?

    顾氏忽然瞥见了灵犀手中的扇匣,不禁想起了这另外一桩事,遂笑道:“对了,这是前时你大伯娘让人送来的扇子。你大姐那边有,我打人给你二妹妹送了一把,你三妹妹还小用不着,剩下地这些我留着没用,你大伯母二伯母和你娘也不能用这个,你留着送人好了。”

    这话却说得古怪,张越接过灵犀递过来的扇匣时不禁一愣。只这时不好打开看看,他忙谢了,遂起身告辞。这出了顾氏的院子,他掂量着这手中的扇匣子,心头愈奇怪——留着送人……他能送给谁?那一瞬间,他的面前顿时浮现出了孟敏的笑颜,脚下顿时一滞。

    回到自己一家的院子,他一眼就看到琥珀秋痕回来了。这会儿东厢房门口,琥珀正扶着梯子,秋痕则是站在上头,正往房门口的横梁上系几串红穗子。他远远看到秋痕摇摇晃晃,不由得赶紧上前。果然,秋痕好容易挂好了下来,这临到最后还剩几格梯子的时候却是一脚踏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他地怀中。见她满面通红的兴奋模样,他着实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忙忙碌碌是做什么呢?”

    秋痕忙躲开了两步,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不就是因为英国公夫人身边的惜玉姐姐说挂了这红穗子,殿试一定能独占鳌头么?幸好少爷您回来了,否则刚刚那一跤就跌得狠了。咦,少爷您拿了什么回来?”

    琥珀看见秋痕跌在了张越怀中,忍不住莞尔,此时也看见了那扇匣子。她从张越手中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一看便笑道:“这泥金面小檀香细骨的折扇可是金贵,再加上这扇面仿佛是名家画的,这么一把兴许就得十几二十两银子。这是那些大家闺秀最喜爱的,少爷居然买了这么一匣子回来,可真是大手笔。”

    “我哪有这闲钱,这是大伯娘送给祖母,祖母又给了我,让我留着送人的。”

    “这么一匣还真只有英国公府才拿得出来。”

    秋痕在旁边直咂舌,紧跟着却想起如今大少爷要成婚,紧跟着便是二少爷和自家少爷,这东西兴许就是送给未来的少奶奶,面色就有些僵。偷瞥了一眼琥珀,见她面色依旧沉静,她不禁有些讪讪地。

    张越此时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也没注意秋痕面色不好,遂吩咐道:“明天找个稳妥地管事媳妇跑一趟,挑几把扇子去送给孟家四妹妹,再挑几把送给杜小姐。剩下的收着也是收着,你们随便拣一把玩,别让人看见就是了。”

    听着要送给孟敏和杜绾,琥珀忙点头,可听见让自己和秋痕也挑上两把,她顿时愣住了。她这么一呆,秋痕却是巴不得,抢过扇匣子就笑道:“这可是少爷您说地,奴婢记下了。您就放心好了,我和琥珀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卖弄。琥珀,还愣在这儿干嘛,赶紧到里头去寻装礼物的盒子,送给孟小姐和杜小姐的礼物总不能就这么光秃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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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意

    朱棣昔日为燕王时,麾下燕山左中右三护卫号称天下雄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者只有宁王朱权的大宁卫。朱棣登基之后立了嫡长子朱高炽为太子,但对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都是宠爱有加。汉王朱高煦甚至得到了属于天子亲军的天策三卫,去年尽管被削两护卫,但其在山东的私军和天策中卫仍是不可小觑。

    赵王朱高燧虽说宠眷略逊其兄汉王朱高煦,但他如今比早年收敛得多,手上的常山三护卫着实是实力非凡。三位护卫指挥都是正三品,虽不隶京卫,但即便是京卫指挥,畏赵王权势,在这三位护卫指挥面前仍是不得不退让三分。这其中,中护卫指挥孟贤因为是功臣之后,最受信赖,那座大宅坐落在北京西大街正中,毗邻保定侯府,规制却只是稍逊。

    孟贤膝下子女众多,嫡妻吴夫人育有嫡子孟繁,其余子女都是众姬妾所出。因没有女儿,因此她便把庶长女孟敏养在膝下。孟敏生母秦姨娘早逝,她是长姊,又是嫡母养育,弟妹们自然全都服她管束。而吴夫人身子不好,几个姬妾谁也不服谁,因此多半时候竟都是孟敏管家,上上下下也倒是井井有条。

    这天,孟敏正在吴夫人房中陪着嫡母说话,才说到如今开春,该派个人去看看家里田庄中的境况,吴夫人咳嗽了两声便笑道:“你如今管着家里头的事情就罢了,家里田庄上都有庄头,还有管事时时去转悠,若这都要让你操心,他们是做什么吃的?敏儿,我如今其他都不操心,唯一牵挂的就是你的事。张家人既然都来北京了,我想寻个机会去见见那位老太太。”

    “娘,您身子不好,如今乍暖还寒。您还是少出门的好。”

    “我这身子不打紧。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都是听你爹说,还没见过那个张越,这心里总有些没底。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是我养大,我自然得看准了之后才能把你嫁出去。”

    饶是孟敏素来是爽朗大方从不羞羞怯怯。这时候见吴夫人一番话全都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转,她仍是微微脸红,随即便大大方方地说:“娘,眼下人家那里还没有答应,你也别太把这事情记在心上。弟弟妹妹们如今都还小,万一我嫁了,这家里头怕是要乱糟糟的。六妹妹如今也十三了,我瞧着她还懂事,总得让她能接手才行。”

    “这家里要是没你。凭你那些姨娘,还有你那些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妹妹,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会闹成什么样子!”吴夫人含笑抓着孟敏的手。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地满意,“虽说你繁弟是我亲生的,可他还比不上你贴心。至于你六妹妹的事情你不用一直都挂在心上,她若是真有心就自己好好学,想当初你还不是这么过来的?话说回来,张越什么都好……”

    想到张家上头还有一位连英国公都得恭敬着的老太太,吴氏不禁生出了一丝忧虑:“那张越什么都好,就是这在家中是三房,上头还有长房二房。兄弟姐妹多是一条,长辈多更是一条。你在家是管事的千金大小姐,到那儿要做立规矩地小媳妇,我就这一点不舍得。”

    饶是孟敏不扭捏,这时候也终于恼了:“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别老挂在嘴边!”

    吴夫人却仿佛没看见孟敏的嗔怒,虽不说话,心里却犹自盘算着嫁妆。盘算着日子,更盘算着那未来的女婿。她本就是一辈子都以丈夫为天的妇道人家,朝堂大事都是一抹黑,更不会想北京适龄贵胄子弟那么多,为何丈夫就一心一意看上了并不算顶起眼的张越。

    她不想这些。孟敏地心中却转着某些念头。她是安阳王妃地手帕交。和赵王世子妃也见过几回。和陈留郡主更说得上话。虽说父亲从来不在面前说什么朝廷大事。但她无意中能听到地渠道太多了。再加上对父亲地深刻了解。她不得不将父亲一力促成地这桩婚事往某些方面想。然而。张越头一次就给她留下了极好地印象。之后两次相遇也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地一辈子自然脱不了这八个字地束缚。怕只怕父亲地用心太深。那以后她如何做人?

    “太太。小姐!”

    听到这一声唤。吴夫人和孟敏都从恍惚中回过神。见红袖从门外进来。孟敏当下便觉得奇怪:“你到哪儿去了?”

    红袖却只是笑吟吟地对自家小姐眨了眨眼睛。随即便屈膝朝吴夫人拜了拜。却笑吟吟地说:“启禀太太。英国公府……不对。应该说是那位张家三少爷刚刚派人过来。说是有东西送给小姐。那送东西来地媳妇还在外头。是不是要奴婢请她进来?”

    听了这话。吴夫人顿时笑了。她也不看孟敏那张犹自诧异纳罕地脸。连声让红袖出去请人进来。等到那身穿绛色对襟衫子。收拾得利索清爽地媳妇跟着红袖进来。又近前深深行礼。她忙道请起。旋即笑问道:“你家少爷打你送什么来?”

    那管事媳妇原就是孙氏地陪房。先头只知道孟家四小姐乃是庶出。眼下看着孟敏在炕边上紧挨吴夫人坐。一副母女情深地模样。便知道这位小姐多半是养在嫡母膝下。心中却也惊异。此时听吴夫人问话。她忙双手呈上了一个罩漆盒子。因笑道:“少爷只给了这盒子。小地也不知道是什么。少爷只说。这是昨儿个从老太太那儿得地新巧物。让四姑娘分给妹妹们耍玩。”

    一听这么说,吴夫人又笑了,心中却想究竟是少年郎,这打人送东西还要找借口。从丫头手中接过那罩漆盒子,她看了孟敏一眼,便索性揭了看来,见是四把泥金面小檀香细骨地折扇,她心中不禁一动,随手拿起一把摇开了扇面端详了一番,又合了起来。

    “敏儿,越哥儿倒是记着你们几个姐妹,这四把扇子应该是宫中赏赐出来的。不过她们几个还小,你留一把给你六妹妹,其他的好好收着。唔……这回礼……”

    那管事媳妇一听回礼二字,忙笑道:“夫人,不过送几位小姐几把扇子赏玩而已,这回礼两个字就谈不上了。昨儿个贵府老爷还让人送了一方名贵的端砚,少爷说了,有空要登门拜谢。”

    吴夫人一时半会也想不好该送什么回礼,此时听这么一说,倒是佩服丈夫下手快。又留着那管事媳妇说了一会话,她便命身边的大丫头把人送出门,旋即就把那罩漆盒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孟敏:“送给那几个小的也是白费,就依我刚刚说的话。虽说你爹爹送了东西过去,但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如好好想想回赠什么。这都是当着长辈的面,也不算私相授受,不违礼节。”

    这边孟敏回到自己房里,正烦恼该回赠什么东西,那边张越等到两个管事媳妇回来,听她们禀报了送东西的经过,少不得一人打赏了几个酒钱。等人走之后,看着手中那张杜绾地回帖,想起人家说起的孟家情形,他在书桌前坐下,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样奢华的折扇自然是只能送给女子,只不过在孟家诗会那一回认识的世家千金虽不少,印象最深刻的也就只有孟敏和杜绾而已,他自然只有这两个地方可送。一个是大姐夫的堂妹,一个是恩师的女儿,他送礼过去也并不唐突,至于收到礼物的人如何想他就管不着了。

    他不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这婚事大约就在这两年。既然这不是他能左右地,那么就像张晴所说,与其盲婚哑嫁,不如自己选一个合心意地。只是,为什么孟贤偏偏是常山中护卫指挥?

    想到这里,他轻轻翻开杜绾的帖子,见那上头写着几行娟秀地字,大体便是致谢之类的话,此外便是提起父亲仍无信件传来,托他打探打探消息。面对这一茬,他立时皱紧了眉头。即便是张越说已经让山东都指挥照应一二,但若是真的碰上了连那位都指挥都解决不了的难事,或是杜桢所碰到的难处人家都鞭长莫及,那可如何是好?

    还有,杨士奇让他去山东,是忖度让他多多磨练,能够帮杜桢一把;还是认为他的身世背景能够帮他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

    心烦意乱的他合上那张素笺,站起身就掀起门帘到了正屋。这一脚才踏出去,他就看到琥珀正好从外头进来,手中正捧着什么。心中一动的他疾步走上前去,还不不及开口相问,琥珀就直接把一封信递了过来。

    “少爷,您一直都问杜大人的信。我刚刚经过垂花门,看到一个小厮把这个交给刘家嫂子,所以就赶紧捎了过来。”

    张越心里有事,一听是杜桢的信就立时动容,听到琥珀这解释便回身点了点头。到了书桌旁坐下,拆开那火漆封口,里头却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让他异常失望的是,信中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已经在山东上任,一切都好勿要挂念等等之类的话,他所想知道的竟是一个字都没提。

    山东那边,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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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殿试

    殿试亦称廷试,一向在会试之后举行,历来便是三月。洪武三年初开科举,定殿试日为三月初三,后罢开科举十数年,待到洪武十八年方才再开科举,又定三月朔日为殿试日。话虽如此,却也有例外的时候。永乐七年,就因为永乐皇帝朱棣北巡,原该举行的殿试便推迟了两年,直到永乐九年方才举行。今科殿试亦是延迟了十几天,最后定在了三月十八日。

    殿试由天子亲自策问,自然是非同一般的肃穆光景。和会试只考经史不同,这殿试制策不但考经义,更考时政。制策公布之时,满殿二百余名贡士自是人人聚精会神,张越也不例外。

    “帝王之治天下必有要道。昔之圣人垂衣裳而天下治,唐虞之世治道彰明,其命官咨牧载之于书……周礼,周公所作也,何若是之烦与,较之唐虞之无为盖有径庭。然其法度纪纲至为精密,可行于天下,后世何至秦而遂废?汉承秦弊,去周未远,可以复古,何故因仍其旧,而不能变与唐……人之恒言为治之道在于一道德而同风俗,今天下之广,牲畜之繁,彼疆此域之限隔服食趋向之异,宜道德何由,而一风俗何由?而同子诸生于经史时务之熟矣,凡有裨于治道,其详陈之,毋隐,朕将亲览焉。”

    待听明白今科制策乃是论治道时,张越心中顿时生出了无数条陈,沉思许久方才动笔。

    相比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不用如同会试乡试一般在贡院中挤那小小的号房,入内受策时更不用搜身以查夹带,此时众贡士恭送了皇帝,便开始全力以赴。虽说都是贡士,但毕竟三甲名次极其重要,若是忝附榜尾,自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纵使是张越也忘记了之前祖母的嘱咐,毕竟。最后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岂是他能够决定的?

    能担任殿试主考官的历来都是天子驾前最受宠的文臣,比如永乐二年乃是解缙,永乐五年是胡广,永乐九年则是杨士奇,如今这永乐十六年的戊戌科殿试则是翰林学士杨荣担任主考官。相比廷上进士中几个五十开外的白头翁,四十开外的他显得极其精神。佐以下颌几缕长须,更显儒雅风度。几个比他年长地考官坐在那儿,愈显得如同陪衬。

    此时皇帝早已退去,杨荣的目光便在一个个士子中扫过,看到张越时不禁微微一笑。朱棣对张家的信任无可动摇,由于英国公张辅的关系,张越虽年纪轻轻却能跻身于贡士之列,但这文章上的功力却得经时日磨练。所以说,张越即便今年成为进士。这名次上却不好奢求。不过想必朱棣并不在意他的名次,关心地也就是他是否能中而已。

    话说回来,当今天子纵使再喜爱张越。应该决不会让第一宣力武臣的近亲入阁。

    张越此时完全无暇去看别人。这殿试虽有正式试卷,也有草稿纸,但他只有一天的时间,若是打好草稿再誊抄决计来不及。所以,他瞥了一眼草稿,干脆直接开始动笔。

    北方三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可他一口气写满了三张卷子,估摸着能有一千字的时候,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候。他方才扫了一眼周边人,现人人皆是全神贯注额头冒汗,于是便不再左顾右盼。顺着思路写下去,他渐渐现了平素勤于练字的好处,至少,这一个个端正的小楷不费什么功夫就从宛转流出,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想当初他数九寒冬练字不辍的时候,大约杜桢就想到这一刻了。

    如同现代那些监考官一样。这殿试地主考自然不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杨荣在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开始沿着考生地位子走动。甚至也会随手拿起已经誊抄完一部分地卷子瞅上一眼。几百份卷子。这读卷官判卷地时间却只有短短三日。自然不可能完全公正无私地判完所有卷子。不过是尽全力将佳卷呈上御览而已。身为主考。今科学子全都是他地门生。他自然希望能多出几个人才。这今后面上也有光。

    他一路翻看了好些卷子。将几个策论极其出色地学子一一记在心底。愈觉得满意。看这情形。今科至少不愁没有佳卷呈上。他总算可以放下最大地一桩心事。待行到张越身前地时候。他随手拿起考卷一看。见上头依旧是那笔极其精神地端正小楷。不禁点了点头。

    细细一看文章。他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见张越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就放下了卷子。接下来他随处转悠了一下。也顺便去看了看张倬地文章。见中规中矩就撂开了手。反而在最年少地夏吉桌前很是停留了一段时间。

    倘若说张越给了他不少讶异。那么这个刚刚十五岁地少年就给了他更多地惊疑。那文章谈不上圆润。但却散出一股扑面而来地锐气。和此人给人地漫不经心大相径庭。他入阁时不过三十一岁。也算得上少年得志。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少年。登时生出了一种莫名地惆怅。

    位虽高。人却老。千金难买少年时。果然是至理名言。

    这一天殿试结束。考官连考卷和草稿一起收了上去。却是有考生仍未能誊抄完毕。免不了捶胸顿足。这其中便有愁眉不展地万世节。然而。当杨荣笑吟吟地和他说了一番话之后。他却立刻眉飞色舞。直到离宫之后张越好奇地询问时。他方才嘿嘿一笑。

    “虽然是未了之卷,但小杨学士说我这篇万字策论做得不错,定然会连同草稿进呈御览。这一甲我自然是不想了,但若能以未了卷得一个二甲,我也心满意足了!”他说完忽然抓过了旁边的张越,笑嘻嘻地问道,“我百忙中偷瞥了你一眼,你写文章的时候竟没打草稿?”

    张倬自己年纪大了,对名次倒没什么苛求。想到之前会试的时候他名次还在张越之前,多半是考官以子不盖父为名将他挪到了儿子前头,他心中倒是生出了几许歉意。所以此时听了万世节的问题。看到张越并无懊恼之色,他不禁心中一奇。

    “为文不属草,你就不怕考官诘难你草稿上一片空空,破了规矩?”

    “有个考官确实诘问了我,不过我答说科场必交草稿,不过是为了防代作。如今殿前众目所瞩,何来代作,何嫌之避?小杨学士就走了来,自然放过了我去。”张越笑了笑,见万世节啧啧称奇,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我那字你也是知道地,要是打草稿决计誊抄不完,今儿个我费尽心思也就写了三千余字的策论。哪像你洋洋洒洒几乎要上万言。”

    这时候,夏吉也从后头追了上来,熟络地冲着万世节叫了一声万大哥。又和张越打了个招呼。得知张倬乃是张越的父亲,他一惊之后立刻竖起了大拇指。

    “都说是父进士子进士父子进士,倒是没听说过同科得中的。元节你和你爹爹真厉害!”

    张倬早听张越说过这个年纪最小的贡士,此时听他这么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于是,四人一路走一路说笑,这年纪相差颇大地组合倒是引来了旁人的频频侧目。万世节曾经往杨士奇那里走动得多,在南方士子中算是小有名气,这儿就有好些人认识他,无不上来打招呼。自然。那些士子少不得让万世节介绍身边的其他人。

    “其他人不知道,但张越张元节我却是认得的!”

    斜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张越循声望去,却依稀记得此人地面孔,仿佛是头一次去杨士奇府邸巧遇皇帝和皇太孙时地众士子之一。此时此刻,那人面上虽带着笑,语气里头却流露出一股浓浓地酸气。

    “他可是如今山东布政使杜大人地高足,这表字也是大杨学士起的,还见过皇上和皇太孙。不但如此。人家还是英国公的堂侄,去年年底英国公重病的时候,他巴巴地从南京赶到北京侍疾,比亲生儿子都要孝顺,皇上大喜之下便赐了他举人功名。到底是世家朱门子弟,哪里是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能相提并论的!”

    自从洪武年间开科考之后,南北士子的冲突从来就没有断过,最最有名的便是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由于那一次录取地五十一名进士几乎都是南方人,北方士子集体闹事。于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不但严厉处分了该科主考。而且该科状元陈亦被处死,六月更是重开一榜。取的几乎都是北方人。这轰轰烈烈的洪武三十年南北榜事件也使得南北文坛从来不对盘。

    于是,被人这么一撩拨,一众南方士子看向张越地眼神便有些不同。毕竟这里离着西宫还近,大伙儿又都是同年,自然不可能真正闹腾成什么不可开交的样子,但少不得有人说话阴阳怪气。

    “若是我能有那样的亲戚师长,别说十六岁不到中进士,只怕就是状元也中了。”

    张越两世为人,对于这等冷嘲热讽自不在意,更不想陷入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然而,他不接话茬,旁边却有人忍不住冷笑道:“我比元节年纪还小,我可没有什么尊贵的亲戚!有志不在年高,足下虚长年纪却不能尽早登科,指桑骂槐算什么意思?”

    那说话的人乃是一个尖下巴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一听这话顿时怒容满面。张越不料夏吉主动出面替自己揽下了事情,此时眉头一皱,却再不好旁观,抢在那人说话之前沉声提醒道:“各位别忘了,咱们的座师大人小杨学士昔日二十九岁中进士,三十一岁入阁,各位若是有心说起他事便罢,揪着年纪说不是,置小杨学士于何地?”

    一席话后四周皆静,几个南方士子虽不满,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全都是悻悻然拂袖而去。直到他们走了,万世节方才无可奈何地向张越摊了摊手。

    “今儿个全都是我惹出来的麻烦,实在对不起元节你了!这些人都是死揪着一个理儿,他们认定是对地就是对的,认定是错的就是错的,最是难缠!”

    ps:抱歉,晚了,实在是永乐十六年的制策考题看得我头大,竖排本,繁体,米有断句……断错了别怪我,俺水平有限,大家凑合着看吧,当然,那一段是不算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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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名次和发榜

    倘若说后世的大明乃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那么,如今组建才十多年的大明内阁远远没有达到那个高度。永乐皇帝朱棣虽不如洪武帝朱元璋那么勤政,虽组建了内阁用于辅政,但内阁臣子只有赞襄之权而没有决策权,纵使在殿试的卷子上,朱棣也决不是主考官呈上什么就看什么。

    这一日,在杨荣率读卷官等送上一甲三份卷子和其余七份佳卷,并让人抬上二三甲的所有考卷之后,他却只是略读了读那几篇文章,便命内侍在二三甲卷子中取了十几份卷子。

    “人皆云治道当以道德,然道德之外亦不可无法度。昔有御史……贪横强暴,此御史乎?此廉吏乎?此沽名钓誉者乎?……拔擢骤,则人益骄矜;迁转缓,则人益蹉跎。是以百官以体察圣意为先,以安抚民心为次,是为大谬也。人皆云治道当以仁义,何谓大仁,何谓大义……”

    朱棣看着手中那份卷子,颇觉得锐气扑面而来,当念出这一句更是微微一笑。他虽不是有极好容人心性的人,但既然是殿试,中和平正的文章看多了也实在没意思。见那卷子的眉批赫然是三甲末第,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亲自御笔批为第三,又对杨荣等人问道:“士子讥刺时政是好事,若放在三甲,旁人还以为朕没有容人之量。此文虽说不上奇文,笔法也还稍显稚嫩,但也算得上难能可贵。夏吉……唔,这名字有些意思。”

    杨荣在下头一听,方才知道此番得了皇帝缘法的竟是今科那个最年少的贡士。别的考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他既是主考官,又是阁臣,却不得不提醒一声。

    “皇上所言极是,此子如今才刚刚年满十五,这自然还有少年激荡之气,是以下笔锋锐十足。臣当时在他旁边看他运笔如飞,文章倒着实写得不错。”

    “年方十五?”

    朱棣此时倒是讶异了。他本以为张越应是本科最年轻的,却不想居然还冒出一个更年少的士子。此时再通篇看了一遍那文章,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几次拿起朱笔想要改那名次,最终还是搁下了笔。既然是他亲自简拔出来的。年轻就年轻,若是此子真扶不起来,那也是他自己没有器量才干,虚有少年神童之名。

    有了这么一份卷子在前,他之后也就是草草看了几份,或从二甲黜落三甲,或从三甲拔入二甲,万世节那份未了之卷也被他放入了二甲之中。定了三甲座次之后,他忽地想起了张越。便吩咐把那份卷子找出来。展开来看了第一张,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待看完第二张。他却是眉头紧锁,之后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紧,右手食指也不自禁地轻轻敲击着台面。

    “人云取天下以刀兵,治天下以仁义,此古今之至理。然中原常患蛮夷,历朝待之以仁义,多受其反噬;待之以斧钺,少能保一世太平。故而以中原之大,屡遭夷狄凌辱。仁义施而未得报,斧钺加而不得安,何也……雄主恩威并济,然三代而传则刀兵入库,军将解甲,故而以汉唐横扫天下之威,亦不免颓败一途……治道恒以礼法,礼法重在教化,唯天下无有刁民乎?无有赃官乎?无有逆狄乎……”

    虽然大明的天下并非朱棣打回来的。但他以靖难起家席卷天下,一举登基为帝,最最得意的就是自己地赫赫武功。昔日对上建文帝的大军时,他虽然屡遭败绩,但若是败退必亲自引兵断后,于是军士归心,因此这雄主二字可谓是搔到了他的痒处。想当初邱福北征败北,他虽然完全可以再派一员稳重大将出征,可却义无反顾的把天下丢给太子自己亲自率军北征。最终大胜而回。那时候的意气风他至今仍铭记在心。

    他虽然自幼名师教导。但侄儿地反都能造。对圣贤之言其实并不以为然。不过是用以笼络士子。可对于那些史书之言他却一向留心。想到昔日秦皇汉武亦是赫赫武功。唐宗宋祖也曾经兵雄天下。最后那雄兵仍是化作尘土。心中难免又想到了更深地层次。

    昔日父亲洪武帝为免建文帝年幼坐不稳皇位。于是诛戮功臣。结果却如何?他如今虽重武。但太子已经失之于文弱。皇太孙朱瞻基也并不像他那样热衷武事。那今后……

    “然用兵多则国库竭。重赋税而百姓苦。故而昔汉武连年用兵匈奴远遁。百姓不苦匈奴而苦兵役赋税。人云升斗小民者不知大事。不观长远。然若无惠民则无使庶民感恩。纵长远于其何益?国朝赋税已重……”

    朱棣往下看了一些。一直都是若有所思。当看到最末用兵富民这一条时更是哑然失笑。心想果然是年少。到这上头就想当然了。不过。前头那些确实触动了他地心思。况且他此时心情甚好。也就不再计较什么其他。也不再往下看。见考卷上赫然标着二甲。他便不再调动名次。示意身旁宦官将桌案上地考卷都收好拿下去。

    “本科二百五十名进士。虽较往年为少。却是人才济济。朕心甚慰。明日传胪。你们且去安排。务必不能出纰漏。”

    这边皇帝定了名次。那边杨荣等人退出之后。少不得议论起刚刚皇帝亲自阅卷之后评定名次地情景。全都是说今科士子缘法独到诸如此类云云。杨荣跟着人云亦云了两句。待到诸人开始安排传胪之事。他略微提点了一番。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一旁沉思。

    张越会试时的文章做得如同花团锦簇,却是四平八稳,谁知道这回居然炮制出这样一篇文章。若非他和一位读卷官讲明,亲自拣出评述,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只怕毁誉参半。可叹的是这既不能说是诤诤直谏,也不能说是离经叛道,竟是不知道该归于哪一类。

    也就是杜桢那个怪胎,才会教出这么一个怪胎的学生!

    殿试榜素来乃是用黄榜,因此中进士者素来便称为金榜题名。虽只要能过会试这一关一个进士便稳当当入手,但人们毕竟关心名次。榜这一日。张越由于之前交上了那样一篇文章,心里也有些忐忑,于是一大早就和父亲一起到了承天门外看榜。

    人群之中,张倬眼见张越翘观望宫门那边,不禁心中奇怪。虽说殿试极其重要,但比起之前跃龙门似的会试。却仍是宽和得多,张越上次考完了会试都是没事人似的,为何如此紧张?想到那天回家地路上张越打死不肯说写了些什么,他倒是有些不安了起来。

    “越儿,莫非你在答卷的时候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还是忘了避讳?”

    张越当初只是在看到那考题时灵机一动,这时候哪里敢和父亲说他都写了些什么,赶紧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不多时,人群中便起了骚动。却是一队禁卫护卫着一位中书舍人前来贴榜。随着那巨大地黄榜在墙上一点点贴好,无数人的目光便往那榜上搜寻了上去,那些以报喜谋生地人更是用飞快地目光扫完了整张榜。

    “二甲第十四名……”

    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张倬顿时为之失神。看到这样出人意料的成绩,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则二甲不比一甲全都能进翰林院,但毕竟仍是希望极大。昔日大哥张信虽举解元,但之后却是直接步入仕途。若是以科举计,他竟是平生第一次盖过了自己的长兄。

    张越此时和万世节站在一块,他们亦是在二甲现了自己的名字。万世节乃是二甲第二十二名,张越则是紧跟其后的二十四名。两人看完榜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伸出了巴掌拍了一记,脸上满是掩不住地喜悦。然而。当他们回头朝夏吉看去地时候,却见某人呆呆站在那儿,竟是犹如泥雕木塑一般。

    “第三名……我竟然是第三名……”

    听到夏吉这话,张越和万世节都是一愣,旋即方才想起这一甲前三乃是另外贴出,刚刚看榜的时候竟是没注意。当看到那一甲第三名那个醒目的名字时,他们不禁面面相觑,随即便异口同声地叫道:“恭喜探花郎!”

    一声探花郎不但把夏吉给叫醒了,还把那些急急忙忙在黄榜上找寻自己名字的贡士们给叫醒了。当一群人看见被称作探花郎的居然是一个连弱冠都称不上的少年。顿时一片哗然。面对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张越忙拉上仍有些懵懵懂懂的夏吉,叫上父亲张倬就赶紧往外头挤。好容易脱离了那人山人海地地方,他方才现自己地软帽不知道被挤到了什么地方,再看万世节更是连束的头巾都险些掉了,就连父亲张倬亦是满身皱巴巴,都是说不出地狼狈。

    “我竟然是探花……”夏吉仿佛这时候方才清醒过来,对着天空挥了挥拳头,一下子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在卷子里头指斥时弊。不但说用人不该太急也不能太缓,还说言官风闻奏事只为自己求名。强横霸道……我还以为这一个不好就是锦衣卫拿我下狱呢!”

    张越本以为自己那篇已经有些大胆,谁知道这儿还有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说了一会话,因着要立刻回去预备传胪和礼部报喜的人,四人都不敢再拖延,于是各自分头往家中赶去,心中都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四个人里头一个探花三个二甲,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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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皇太孙的贺礼

    清水胡同并不是一条很宽敞的大街,若不是坐落在此地的这座大宅子清静幽深,永乐皇帝朱棣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个去处赐给英国公张辅。

    相比其他公侯伯府门口那宽敞的大街,清水胡同英国公府大门前素来只容两辆马车相对进出,好在这很符合张辅为人低调的习惯,往日并没有造成什么麻烦。但往日归往日,今日是今日,当张越和父亲带着随从一路打马回来的时候,却现清水胡同门前马车塞满了整整一条巷子,竟是进不去了!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如今这英国公府偏偏是数喜临门——虽说张倬张越父子严格来说不算是英国公府的人,可张辅和王夫人都这么看,别人自然更会这么看——前些天王夫人有喜的消息惊动了赵王府和安阳王府,紧跟着便是宫里和无数公侯伯家的内眷,要不是顾老太君坐镇挡驾,这林林总总的探望者不但会踏破府中门槛,王夫人也决计不胜其扰。谁知道这分明已经过了几日,如今人却仿佛愈多了。

    张越望着那汹涌车流直犯嘀咕,当下便咂舌道:“那些难道都是来探望大伯娘的?”

    “未必,也有可能是冲你来的。”张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儿子,见张越满脸的不信,他便笑了起来,“我不过说笑而已,人家都是冲着英国公的面子方才看重你三分,你还不至于是那样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既然这里不好走,绕道走后门吧!”

    一行人疾驰从另一边来到了后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竟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和清水胡同那边出入的各色奢华马车和名驹不同,这儿进进出出的虽都是遍体绫罗绸缎的妇人,却也都是坐车乘小轿而来,一看便是豪门仆妇。心中纳罕的张越随父亲下马,吩咐连生连虎把马匹牵进门,就打算从后门进去。

    “哎呀。叔老爷和越少爷回来了!”

    后门里头住的都是英国公府的几房老仆,这时候开腔地却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张越定睛一看,见是张辅的乳母杨氏,便不好失礼,忙上前笑呵呵叫了一声杨妈妈。这一声原本很平常,但却引来了刚刚进门几个仆妇的回头端详。某些目光看得他心里直毛。

    张倬却见机得快,和杨氏打了个招呼,随手拉起张越便急匆匆地往里头走。男人的脚步原本就比女人快,几个转弯便甩掉了后面那些人。及至从夹道上了通往顾氏上房的穿廊,他方才松开了拽人地手,似笑非笑地说:“要是给那些女人纠缠上,你一时半会别想脱身。所幸她们这会儿还不知道你中了二甲进士的消息,否则我拉着你走都难。毕竟,就算你大伯娘十月怀胎产下麟儿。要等到婚配还不知道多少年。”

    想到刚刚那些人的目光,张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是在看准姑爷!虽说他相信祖母和父母不会像冯兰那样浅薄,更不会如同待沽的牛羊一样来决定他的婚事。但他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又往前行了几步便开口问了一句。

    “爹,那事儿你们究竟看得怎么样了?”

    “那事儿?什么事儿?”张倬异常好笑地看着儿子。见他理直气壮地看着自己。当下便轻咳一声道。“你就放心好了。你大伯娘和大姐早就回禀过老太太。说是孟家四小姐和杜家小姐最合适。别家都会一家家委婉回绝。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老太太如今又看好你这个孙子。这婚姻大事断然不会草率。只不过你也别太心急。总得哥儿起哥儿之后才会轮到你。”

    眼看父亲说完这话便笑吟吟地朝前头走。张越顿时气结。这心急地分明一直都是张晴王夫人。还有自己地祖母父母。这会儿父亲居然安慰自己不要太心急?

    父子俩来到顾氏地上房。这儿却早就是满屋子地人。那些报喜地确实是腿脚飞快。早在张倬张越回来地半个时辰之前就登门道喜。紧跟着各家府上也是都来了道喜地人。再加上前门那些来给怀孕地王夫人送礼地客人。今日英国公府地门槛都几乎被人踏破了。

    顾氏此时坐在右手边地炕上。面上赫然是笑意盈盈。这中了进士是一大喜事。能够排在她预想之中地二甲更是一大喜事。于是。她懒得敷衍外头那些奉承话一摞摞地访客。索性让二媳妇东方氏代替见着。径直在这儿等着一同登科地儿子和孙子。然而此时端详着张倬和张越。她纵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化作了一番语重心长地嘱咐。

    “明日便是金殿传胪。你们今儿个晚上早点睡。明日早上好好填饱了肚子。这传胪并非一时半刻能结束。而且那是御前。百官云集。若是有一星半点地差池便是失仪之罪。日后前途就不好说了。好在越哥儿先后见过皇上三回。不至于怯场。倒是老三你得留心些。”

    张倬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谁料顾氏皱了皱眉。当下便不由分说地决定等张辅晚间回来。再好好提点他一遍面圣须知。张越在旁边瞧着这大阵仗。心中忍不住想起了自个第一回见朱棣地情形。旋即又想到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深悉施恩之道地朱瞻基。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际。门外就有人通传。紧跟着一个管事媳妇匆匆走了进来。

    “老太太,外头又有……又有送礼的人,说是……”那管事媳妇原是极其精明利索的人,这会儿却有些口吃,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好了些,“是皇太孙打人送来了文房四宝,说是贺越少爷高中二甲!”

    这个消息顿时给屋子里的众人带来了莫大的震撼。别说张越,就连顾氏也是蹭地站了起来。她的二品太夫人诰命本就是因张辅特请加恩而得的,所以哪怕张信遭了贬谪,却无损她的诰封。住在英国公府地这些天,因着她是长辈,王夫人又有身孕,她常常在小花厅接见各家女眷,若有公侯伯夫人来访则是在大花厅。然而,这一次又该如何?

    “老三。你带着越哥儿,去前头的武英堂见客。知会荣善一声,让他在旁边陪着,他是外管家,平素见多识广,有他便不至于出纰漏。”

    这座宅子本是朱棣昔日为燕王时的别院。一应规制都是相当奢华,他早在北巡之初就想到要将此地赐予英国公张辅,因此便让人拆了原先的正堂另造,因此这武英堂可称得上是货真价实地敕建。此时,那受命而来的黄太监踏入武英堂,面上立刻堆上了灿烂的笑容——不说别的,若不是代表皇太孙,这武英堂他自是进不来。

    有父亲在,张越这个正主儿自然只有侍立一边的份。好在那黄太监并不装腔作势。说话更极其爽利痛快。说是文房四宝,其实比起别人送来地,朱瞻基这些却并不值钱——砚不是什么端砚。墨不是什么徽墨,笔不是狼毫,纸也不是什么泥金银绘。然而看着这四样礼物,张越不禁想起了朱瞻基那一回在贡院门口送地伞,顿时心中一动。

    眼见那黄太监要走,他忙说道:“公公且慢行一步,我还有东西要送还皇太孙。”

    他也来不及对父亲解释,连忙对侍立另一边的荣善低声嘱咐了一番。那黄太监果然是笑嘻嘻地止步,半点不心急。直到急匆匆奔出去地荣善捧着两把油纸伞回来,他方才吃了一惊,心里大为奇怪。

    这张越若是感皇太孙盛情,送什么回礼也不奇怪,可这油纸伞是怎么回事?

    “黄公公,这是在贡院门口皇太孙派人所赠。那天多亏了这两把油纸伞,我们父子俩方才免了风吹雨淋。还请您带回去送还皇太孙,并代为转告一声,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之前种种我一一铭记在心,不敢忘怀。这文房四宝都很合用,我以后无论在哪都会随身携带。”

    黄太监原以为张越还会写什么书面的帖子回赠,却不料是带这样一番话。他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倘若是帖子他是大字不识,但这话他自然听得懂,细细一琢磨便明白大半。于是,当张越亲自将他送出英国公府,随即更是熟络地送给了他一串楠木香珠的时候。他毫不推辞就笑眯眯地收下了。心中觉着这年轻人知情识趣。

    于是,等回了长春宫向朱瞻基缴了差事。他便一五一十地将张越的话说了一遍,既不曾添半句,也不曾减半语。当朱瞻基问起对方看到那文房四宝时如何反应时,他略一沉吟便灵机一动地说:“张家父子看到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阵,但小人瞧着那张越继而仿佛有些惊喜似的。横竖是皇太孙的赏赐,于他们那是天大地体面。”

    朱瞻基别的没留心,黄太监说张越惊喜,他顿时笑了起来。看着那两把特意被送回来的油纸伞,他心里更是敞亮明白。

    这送和赏完全是两个概念,他送给张越那些东西地意思,对方应该是完完全全明白了。

    ps:关于种马的问题貌似书评区讨论得异常激烈,这个……我不会为了种马而种马,但也不会像克己的老夫子那样假道学。而且,明朝和唐朝本来就不一样。

    另,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安慰,虽说好多投了月票的同学都不留名,我只能在心里感激了。其实俺这本书肯定不算是月票榜里头那些书中最好的一本,只不过做人总有虚荣心,所以看着希望很大就想争个第一。再说,俺要表现一下,女人的好胜心是不输给男人的,握拳,大家把月票投给我,我要死争第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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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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