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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兄弟姐妹齐汇聚

    张越还没来得及反应,两条健壮的身影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其中一人甚至不等他说话就给了他一个紧紧的熊抱。手忙脚乱从那种可怕的热情中脱身,当他看到来人赫然是张超和张起兄弟的时候,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两个家伙不是应该在船上避难么,怎么会跑到大相国寺来?

    “三弟,总算是找到你了!”

    “嘿,才十几天功夫不见,可想死我和二弟了!看看,你原本就不结实,吃了十几天素的,这会儿人都瘦下去了一圈!”

    尽管见到张超张起兄弟很是惊喜,但张越一想到这惊喜后头很可能藏着某些大麻烦,他那脸色就没法轻松下来。他扭头想找杜先生帮腔几句,结果四下里一瞅才发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于是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祈祷这两个家伙千万不要是贸贸然逃出来的。

    “你们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可带了人?”

    张起脸色一僵,正要开口答话,却被张超抢在了前头先。这位张家第三代男丁中的老大神气活现地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说:“我们当然是禀明了祖母,带足了人方才过来的。说起来三叔预备好的那条船外表不出众,却是出自广福记的一流货色,那舱房里头应有尽有,也不知道三叔是怎么弄来的,有机会我和二弟一定带你去坐坐。”

    “没错没错,比起那些小江船来,这船可是平稳多了。”

    若是换一个孩子来,指不定这会儿就被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给绕晕了,可张越是外表童真内里满腹沧桑的角色,见他们俩自顾自滔滔不绝,他愈发觉得张超张起是偷偷跑出来的。一想到这会儿沙河上的那条船很可能又陷入了一场鸡飞狗跳中,他的脑袋顿时大了。

    这张家的人怎么都那么会惹事……当然,这也包括他自己。

    陡然之间,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连忙问道:“对了,大相国寺这些天一直都是山门紧闭,门前的棚子里头还住着好多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那还不好办,我直接对他们说咱们是你大哥二哥,门外那些人谁敢拦我们,就是看守山门的两个小沙弥也客气得很,直接把咱们带到你这个禅房来了!”

    张起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丝毫没注意到张越发苦的脸色,随即又翘起了自己的大拇指晃了晃:“虽说祖母和三叔说,你冒冒失失带着人跑出了家门不对,可我和大哥都很佩服你,那种时候还能记得大姐和二妹妹,而且你居然还捎带了杜先生!”

    “哪里像小四那个家伙,自己的嫡亲大姐丢下了都没事人似的,照样在祖母面前有说有笑,我就看不惯他那个骄狂样子……”

    张超愤愤然地嘀咕了一句,随即想到那会儿做主的恰是自己的母亲,脸色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尴尬地瞅了瞅张越,他就郑重其事地说:“三弟,那天是母亲慌了手脚铸成大错,祖母那天大发雷霆训斥了她一顿,结果她如今后悔极了……娘绝对不是有意丢下你们的,我和二弟可以保证……总之你和大姐二妹妹既然没事……咳,三弟,你得相信……”

    面对张超那语无伦次的辩解,张越暗暗翻了个白眼。尽管对那会儿东方氏丢下自己这帮小孩的行为很是不满,但那会儿乱了方寸的并不单单是东方氏一人,而是整个张家都几乎乱套了。倘若要怪,那么先头祖母顾氏的固执岂不是也该埋怨?

    “大哥,那时候的情形也不能都怪二伯母,再说,你和二哥不是惦记着咱们?”他四两拨千斤地岔开了这个话题,紧跟着就提议道,“大姐和二妹妹成天都想着你们,这会儿知道你们来了准高兴,走,咱们去她们那里闹一闹!”

    张超张起待自己的嫡亲妹妹张怡不过平常,但对张晴这位大姐却是喜欢得紧,此时张越一说,他们巴不得赶紧装一双翅膀飞过去。

    然而,张晴和张怡所住的地方和张越的这一间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出了门之后先得过一扇石门,然后要经过罗汉殿,顺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路过一排的僧房,这才是女眷们住的精舍。隔着老远,张越就依稀听见了里头的女子说笑声,心中不禁为某些可怜和尚默哀。

    精舍掩映在一片竹林中,环境煞是清幽,然而,此时灯火通明处却是欢声笑语不断。当张家三兄弟踏入其中,看到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的时候,三人齐刷刷地都愣住了。住在这里的女眷乃是好几家的人,往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常常往来,可这会儿全都在院子里聚齐了,而最显眼的正是他们张家那位大小姐……还有某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

    “小四……小四那个家伙怎么会来的?”

    张越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张超张起兄弟,发现两人仿佛呆子似的使劲揉眼睛,俱是满脸的茫然,他便明白自己甭想从两人口中问出什么。

    院子中央,张晴拉着张赳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心中的欢喜劲就别提了,所以压根没注意到那边还有人来。平日虽然对这个骄纵的弟弟总有些讨厌,可分开十几天却是天天惦记想念,就是看到那仿佛总是长在头顶的眼睛也觉得煞是可爱。

    四周的夫人小姐们不少都是曾经赴过张家的寿筵,对于张家这个粉妆玉琢格外俊俏的金童四公子也都存着深刻的印象,刚刚被惊动之后少不得都从房里出来。有人为这一对姊弟的重逢发了一番感慨,有人笑吟吟道了一番恭喜,更有某位善心老太太掬了一把同情泪。

    总算是在旁边微笑看着这一幕的琥珀眼尖,瞅见那边呆若木鸡的三兄弟,她连忙轻轻拉了拉秋痕的袖子,低声说道:“秋痕姐姐,那边似乎是少爷和大少爷二少爷!”

    秋痕闻言立刻抬头看去,看清楚来人之后登时糊涂了。刚刚四少爷来的时候说是老太太怜他思念亲姊,这才放了他出来,这会儿大少爷二少爷竟然也到了,张家四兄弟全都在这大相国寺聚齐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隐约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心惊肉跳的她慌忙奔到张晴身边提醒了一句。

    “两位弟弟也来了?”

    张晴心中一惊,一侧头便瞧见那边的张越正在向自己招手,旁边可不是张超和张起那两兄弟?她原本就是聪明剔透的人,细细一想就发觉刚刚张赳的话里头有猫腻,竟是再顾不上姊弟重逢的欢喜,蹲下身就冲着张赳低声喝道:“小四儿,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张赳望着那边的三个堂兄,良久才气鼓鼓地说道:“大哥二哥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谁让他们在背后骂我,说我只记得讨好祖母忘记了大姐……大姐,我天天都在想你……”

    眼见得张赳啜泣着扑进了自己怀中,张晴的心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但头却愈发痛了。

    这会儿张家的孙辈全都齐集大相国寺,沙河上那条船只怕要闹翻天了!

    PS:这回真的生病了。中午体温还只是37.4,结果睡一觉起来就一下子跳到三十八度几,这会儿还在头痛……原本打算这周好好更新的,现在看来除了今天三章之外,接下来几天我能两章就谢天谢地了。话说我一年到头都难得生病,这次真倒霉,痛哭流涕……看在今天第三章的份上,大家点击收藏推荐吧,拜谢了!书评都有看,等病好了我会修改某些bug。

第三十二章 老老少少愁肠百结

    自打那天被人移到这艘安全的船上,顾氏足足休养了好几日方才恢复了过来,只是成日里人都觉得倦怠,很难提起精神。虽说无论是儿子媳妇还是丫头婆子都照例恭敬着没有任何懈怠,虽说失散的孙儿孙女都有了消息并没有出事,但她心里那股子后悔劲就别提了。

    若是当初她听三儿子的劝,事情又何至于如此?黄河年年治年年决口,区别只不过是遭灾的地方各不相同,工部就是再有治水能人,却哪里斗得过老天爷?据说老宅里头有的地方已经积了两尺深的水,只怕是那些祖上传下来的家什已经都泡坏了,也不知道库房里那些贵重的大家伙怎么样,家里的粮仓是不是也会遭了那些泥腿子哄抢……

    她已经是活了六十岁的人了,经过的水灾多了去了,却没有哪回像这次那么狼狈。不说家里头要养息几年才能恢复元气,不说这次开封大水是否会牵连长子受过,就是她那三个如今还在大相国寺的孙儿孙女,也不知道在逃难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头。

    “造孽啊!”

    顾氏失神地摇了摇头,一粒粒挪动着手中的佛珠,冷不丁想到上一回把那串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佛珠给了孙儿张越,这会儿张越他们仨偏生都在大相国寺避难,这岂不是佛祖保佑?可再一想这回自己硬是没及早往外头搬固然有长子的因素,可是也有某个大和尚蛊惑的关系,于是,信了大半辈子佛的她不由得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老太太,老太太!”

    沉思中的顾氏陡然之间惊醒过来,看见冒冒失失冲进来的是玲珑,面色顿时一沉。她素来喜欢东方氏的精明能干,可这一回这个二媳妇却险些捅出了天大的纰漏,她心中自是早就恼了,这会儿看玲珑也觉得颇不顺眼。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一点体统也没有!”

    自家太太这几天颇受冷遇,玲珑在船上少不得也是一味陪着谨慎小心,但这会儿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从袖中取过一张纸,随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老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嫌船上太气闷,跟着采买的人去朱仙镇,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奴婢刚刚才找到这封信,他们说是……说是去大相国寺找三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了!”

    一听这话,顾氏顿时觉得脑袋仿佛炸开了似的,当下一巴掌重重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气急败坏地骂道:“胡闹!”

    话音刚落,刚刚才掩上的舱房大门再次被人推开,这一次进来的却是大太太冯氏本人。由于和女儿张晴失散,她一连数日茶饭不思,也就是在得到平安的消息后才睡了两个好觉,这会儿她没有梳妆打扮,脸色蜡黄蜡黄不算,就是发髻也显得有些零乱。

    虽然往日都是聚少散多,可顾氏对出身名门的大媳妇素来很满意,这会儿见冯氏如此光景,她先是一阵恼怒,继而心中本能地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太太,赳儿他今早带了两个伴当到朱仙镇散心,结果迟迟不见人回来……我刚刚才找到他留下的一张字条,说是要去找晴儿……”

    “这起子无法无天的孽障!”

    此时此刻,顾氏终于忍无可忍,竟是将一串佛珠劈手往地上一扔。眼看着那串珠的线一下子散了,几十颗圆溜溜的黑檀珠子在地上来来回回乱滚,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按捺心头的怒火,缓缓坐回了太师椅。

    等到张倬孙氏夫妇以及东方氏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冯氏那失神的表情和玲珑煞白的面孔隐约显示出刚刚那场雷霆之怒的迹象。东方氏上次把天捅出了一个窟窿,这会儿又没管好自己的两个儿子,此时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而张倬和孙氏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存着什么事不关己的念头,俱是垂手侍立屏气息声。

    “既然那三个孽障都已经偷偷跑回了开封城,那咱们也回去吧。”顾氏说着就朝众人扫了一眼,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这个老婆子已经在船上呆腻了,不管家里头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那终究是咱们张家的根,总不能就这么抛下。之前既然是说决口已经堵了,上游七日无雨,想必总不会再有事。老三,你说呢?”

    见嫡母越过其他人只瞧着自己,张倬顿时暗自苦笑了一声,心想老太太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会儿应该是担心贸贸然回开封城又碰到什么决口。他沉思了片刻,想起这几天见过的那些官员,便陪笑躬身道:“如今开封城也就是大水尚未完全退去,咱们回去应该是无碍的。”

    “那就好!”

    顾氏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笑意,随即就对灵犀吩咐道:“你去挑几个可靠人,现在就去大相国寺,给我看着那几个孽障,别让他们又玩什么花样。对了,让上上下下赶紧收拾东西预备预备,呆了这么多天,也该回家了!”

    嘱咐完这一边,她便对几个儿子媳妇淡淡点了点头:“你们也都回去,有什么事回家再说。老三,回头记得去拜会一下那几位大人,这一回多亏他们帮忙才能找见越哥儿他们。”

    这边厢在沙河上避难的张家人准备收拾东西回家,那边厢在大相国寺门前的粥铺蹭食的人随着大水的退去,也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往家里赶——同时也没忘了感慨一下这再也吃不到的免费三餐。更多的人则是津津乐道于前几日河南都司衙门连同锦衣卫的满城大索,津津乐道于光是趁火打劫的就现场格杀了十几人,津津乐道于不久的将来那大刑杀人的光景。

    不少人在临走的时候,还会瞅上一眼那钉子似的六个锦衣卫。

    而张越却没有去见那些来辞行的百姓,而是把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全都推到了方丈觉海的身上——不管怎么说,这世道多出些善男信女总是好事。他就是动动嘴皮子,这出粮食出人手担风险的全都是人家大相国寺,他去抢哪门子的功劳和风光?

    这会儿他坐在自己的那间禅房中,瞅着四周团团坐愁眉苦脸的兄弟姐妹们,不禁用手掌支着脑门发呆。

    水退了要回家了,可这会儿除了张晴张怡,四兄弟竟全都是戴罪之身——张超张起是假传圣旨偷跑出来的;张赳也是跟着溜号的;就算是他自己,说得好听叫做临危不惧扶助亲友,说得不好听那也叫自作主张瞎折腾;总之是都有错。

    等到回家之后,等待他们的岂不是一顿逃不过的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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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后会无期

    张家是第一个回到开封城的名门世家,此时开封城东北和西南的大部分房子仍然有不少仍然泡在水中,这其中张家自己的那座大宅子却总算是水退了。

    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看着里头的一地泥浆狼藉,瞧见那原本干净的粉墙上布满了各种污迹,再端详一番那些诚惶诚恐迎出来的奴仆,顾氏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而三个媳妇站在她身后,瞧见这幅颓败的光景,面上心里也是各有各的精彩。

    冯氏一向住在南京,此次虽说带了不少箱笼回来,但毕竟没多少家当,即便有些心疼,可至少不曾伤筋动骨,于是便淡淡的;孙氏在家中一向就最低调,三房所住的西院里头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家什,料想损失也有限,再加上有丈夫在身边,更是没什么好怕的;最最可怜的就是东方氏,看到大门口都是这凄惨模样,里头还指不定如何,她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不就是想着河南一带水患多不敢置办田庄土地,所以才换成了古玩瓷器和书画么?可是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次的水居然来得这般匆忙仓促,竟是连留给她收拾东西的空闲也没有!

    看到东方氏仿佛是失了魂一般跟着顾氏进了大门,孙氏顿时感到心中万分解气,脸上却不敢露出笑容来。然而,等她陪着婆母在整座大宅子里小转了一圈,看清各处的状况之后,她那丝幸灾乐祸的心思就化作轻烟全都飘走了。

    尽管房子没有倒塌,尽管地方仍然在,可甭管什么紫檀木花梨木桐木楠木沉香木,只要是木头做的家具,在水里泡着全都不成了样子,有些屋子里甚至能够看到直接散架子的家什,里头的衣物杂物漂在满地污水中,让人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几乎每个人心中都转着同样的念头——这房子得花费多少时间清理?这损失得有多少?

    地势最高的瑞庆堂是整个张家大宅保存最完好的地方。张家那么多下人也不是都吃干饭的,最初的时候仿佛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一阵子,随后某个大管事归来,总算是镇压了局面。

    匆忙之间从上涨的大水中抢出的东西都堆在这个往日用来接待贵宾的地方。自然,由于那会儿水势上涨得太快,能抢出的东西大多都是顾氏房中的那些祖传东西以及陪嫁,至于其他各房的东西则是极其有限。饶是如此,看过了那凄惨状况再看看这边,众人总还有些欣慰。

    “慢慢清理吧。”

    顾氏老半晌才憋出了这么几个字,心头涌出了一股无力感。家里头的银钱损失固然不少,但与此相比,她更担心的反而是自己的长子张信。这去年才治理的河道今年就出了问题,河南一带也不知道淹没了多少田地。尽管张家根基深,可天威难测,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招来什么灾祸。

    张家的清理需要时间,于是张家的孙儿孙女们不得不在大相国寺中再盘桓一段时间。而张越身边文有杜桢,武有彭十三,所以他的生活竟是和在家里没有多大区别。

    该读书写字的时候读书写字,该练武健身的时候就练武健身,除了没有父母在身边,其他的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然而,他可以这么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其他三个……或者说六个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那偷跑出来的三兄弟暂且不提,张晴是担心弟弟受罚,至于骆姨娘和张怡母女则是担心这一次跟着张越匆忙跑出来,回去之后会不会招来闲话和其他处罚。毕竟,三房如今眼看着有了起色,而她们母女俩则完完全全是角落里头的人物,一步都错不得。

    “越哥儿,这一次我和怡儿能够平平安安地躲在这大相国寺,多亏了你机警,更没扔下我们娘俩。”

    坐在张越对面,骆姨娘瞥了一眼身边怯生生不敢言语的女儿,面上露出了掩不住的愁容,但随即强笑道:“按理我不该张口说什么,可我着实是担心回去之后会有闲话,老太太和我们家太太一向都看不上怡儿,更不用提我这个牌名上的人……”

    “姨娘多虑了。”张越着实不想插手二房的事,可一看骆姨娘把事情全都撕掳开了,他只得连忙打断道,“这一次是天灾,就算祖母和二伯母要责怪,那也是我自作主张,和别人都不相干。大姐和二妹妹一向要好,就算有事也一定会帮着说话的。”

    骆姨娘瞅着张越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心中既有感激,同时仍然存着几分抹不去的忧虑。她自己早就没什么指望了,只希望女儿将来能够有个好婆家,能够太太平平过日子。大宅门中是非多,下头人惯会踩低逢高的,将来若是嚼起了舌头,她和女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即便能猜到骆姨娘的担忧来自何处,张越也着实没法安慰什么——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身份,这种事情都没有他指手画脚的份,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回去之后让母亲孙氏稍稍照顾一下骆姨娘和张怡母女,但这种照顾无疑也是极其有限。

    将骆姨娘和张怡送出禅房,他却看见一个小沙弥引着三个人过来。于是,他吩咐琥珀和秋痕把人送走,自己则是满心疑惑地走了上去。

    “小师傅,他们是……咦?”

    粗看那一对夫妇模样的男女,张越还没什么反应,可瞥见那芦柴棒似的小姑娘,他陡然之间想起了这一家三口是什么人。发现他们已经换上了颇为整洁的衣裳,那汉子头上当初被打破的伤口也已经结疤,小姑娘瘦瘦的脸颊上甚至多了一丝血色,他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率先上来说话的是那个妇人,仿佛是字斟句酌,那话语极其婉转:“这些日子多亏了大相国寺收留,咱们一家三口才能有口饭吃。大水基本上都退了,咱们一家也要回去了,虽说外头都说三公子不见客,可小妇人还是厚颜求了方丈大师。三公子不计前嫌收留了咱们一家三口,这恩情咱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便在这里磕三个头吧。”

    眼见那汉子没了初见时的蛮劲,言听计从地跟着妻子跪下了,又拉着那小姑娘一起磕头,张越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不计前嫌?那居然叫不计前嫌?他确实是怀着某种程度的善意劝说方丈觉海舍粥救人,可那会儿若不是正好锦衣卫赶到,又揭穿了一桩未遂的阴谋,他几乎就要把这一家三口拒之于门外,这恩情两个字实在是有些滑稽。

    可是,任他张口阻拦伸手去扶,那一家三口愣是没有理会,就连那小姑娘也是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随父母起身之后就和原来一样躲在了他们身后,只用一双黑亮的眼睛在他脸上瞥来瞥去。而那妇人也没有更多的话,又深深裣衽一礼就拉着丈夫女儿回身走了。

    “等等!”

    张越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随即快步走上前去,从袖子里摸出了几个小小的银角子放在右手手心,左手就想伸手去摸那个芦柴棒小姑娘的脑袋。见她猛地往后一缩,摸了个空的他只得仰头讪讪地对那妇人说:“大婶,以后大约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这点子东西就留给你们做个纪念……”他本想说这不是施舍,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那妇人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低下头对女儿嘱咐了几句。很快,小姑娘就一步步挪了上来,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从张越手中抓起了那些银角子,那张怯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喉咙口冒出了几个意味难明的字。

    “你们一路走好!”

    张越却没有细听,撂下这句话,他犹如逃跑似的匆匆回了禅房,踏进大门方才转身看了一眼,却见那一家三口已经走得远了。

    他们要回家重整家园,他也得回到那个深深的大宅门中去,从此之后彼此再不相干,正可谓是后会无期。想起这段出门在外的日子,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出来,他算是对这个世道有了真正清醒的认识。至少,权势钱财在关键时候决不是什么身外之物,而是必不可少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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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重逢之日悲喜多

    一场大水过后,开封城一片狼藉。整个河南地界,受灾更是高达一万两千户。大水可不认什么达官贵人什么平民百姓,洪峰过来照淹不误,于是,无论贫瘠肥沃,无论往年收成好坏,无论耕种是否勤勉,被淹没的少说也有数千顷良田。暴跳如雷的是达官显贵,哭天抢地的是升斗小民,头大如斗的是上下官员,至于更高层的角力自是不为外人道。

    张家举家搬回老宅之后,张倬这个如今唯一在家的儿子在外头东奔西走打探消息,还得在家里监管泥瓦匠整修一应建筑,督促下人收拾所有不能用的家什。孙氏也不像往日那样不管事,她陪着冯氏东方氏成日里看着几个管家造册登记,批复银钱往来,核算损失数目,虽说忙得脚不沾地,可心里头也是妥帖。

    这天,她和两个妯娌一起站在仪门之内,翘首望着那弯曲青石路的尽头,手中的帕子已经揉得皱巴巴不成样子。

    虽说早就知道儿子平安无事,可她回来后竟是怎么都抽不出空去大相国寺探视,再加上冯氏和东方氏都规行矩步不敢离家,她只能硬生生按下了思念。如今想到儿子平素从来没离开过身边,此次一分别就是将近一个月,她面上更是露出无限焦急来。

    就在这时,那尽头处一个管家媳妇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不等近前就欢喜地嚷嚷道:“来了来了,三位太太,少爷小姐们都回来了!”

    孙氏闻言精神一振,紧赶着向前迈了两步,这才发现身边没人,回头一看却见是两个妯娌都不曾挪窝。她再一细看,却发现冯氏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东方氏则是面色煞白。一时间,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对冯氏的心情更是感同身受。

    若是之前有个三长两短,大嫂顶多就丢了一个女儿,可她失去的就是唯一的命根子!

    “大嫂,人回来就好,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以后再说。”她说着又朝冯氏旁边的大丫头努了努嘴,沉声吩咐道,“春陌,待会搀着你们太太一把。”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氏慌忙转头,见一群婆子丫头拥着几个人匆匆行了过来,夹在中间的张越赫然正冲着她笑。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本还坚实有力的腿脚竟是一下子瘫软了过来。若不是旁边的大丫头珍珠牢牢扶着,她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张越原以为这回得母亲伯母婶娘之类的先叫上一大圈,谁知上前来还没说什么话,他就被孙氏蹲下身一把揽在了怀中,恰是和之前重生时那种仿佛要窒息的温暖一模一样。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当一个小孩子,渐渐习惯了父母的温情关切,但此时此刻见孙氏簌簌掉下了眼泪,他不免也有些心慌,连忙抢过母亲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眼泪。

    “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很好么?”

    孙氏一把攥住了张越拿着帕子的手,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心中却是无比欢喜。使劲吸了吸鼻子,她这才急切地问了一连串问题——无非是在大相国寺好不好,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和欺负,是否遇到过贼人和惊吓如此等等。

    张越哪里敢吐露自己在外头看到听到经历过的那些事,更不敢提什么有惊无险,只拣着轻松祥和的说,仿佛这次跑到大相国寺不是去避难,而是去游山玩水似的。

    他一面说,一面偷眼觑看另一边享受着同等待遇的张超张起张赳张晴,紧跟着就瞥见站在一旁完全被忽视冷落了的骆姨娘和张怡。那母女俩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谨慎小心,然而,张怡那瑟缩的目光中,他能依稀看到无穷无尽的羡慕和期冀。

    重逢的欢喜场面足足折腾了好一会儿,三位母亲无一例外都是泪流满面,哪怕是和两个儿子分开没几天的东方氏也是如此。当她看到张越神态自如地上来,听到他叫了一声二伯母的时候,她顿时僵在了那里,好半晌才讷讷说道:“越哥儿,之前的事情……”

    她这话才出口,旁边的冯氏便冷冷打断道:“二弟妹,孩子们在外头担惊受怕了那么多时日,如今再说这些做什么?老太太正在正房等着他们呢,有事不妨之后再慢慢讲明白。三弟妹,咱们走吧。”说完她看也不看东方氏那剧变的脸色,一手牵着张赳了,一手牵着张晴,径直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孙氏和东方氏本就不和,这回更是深恨她在关键时刻丢下自己的孩子,也懒得装什么样子,拉起张越也跟着走了。倒是张越走被母亲硬拉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又看了看张超张起。见两兄弟眼巴巴地瞅着他,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他不是圣人,也极其讨厌东方氏在危急关头的那种行径,但他总不能因此迁怒于张超张起兄弟。毕竟,他并不讨厌这两位冒失却又直爽的堂兄。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自己和秋痕琥珀急匆匆出了房门赶往正房,也不知道红鸾和碧瑶究竟如何,于是便趁四下里没有外人低声问道:“娘,那两位……姨娘如今还好?”

    和儿子重逢的孙氏这会儿心情极好,此时正端祥着旁边的秋痕和琥珀,听到儿子问这个,她脸上登时一沉。

    “提那两个做什么!老太太刚刚回家,她们就哭天抢地跑了来,说是什么这些日子在家里过得如何凄苦,如何无助,言下之意仿佛抛下她们的是我似的!老太太心情不好,要不是她们俩是英国公的人,就为了这不懂进退,兴许早就命人打发了。听说她们那时候先回房收拾细软,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在家里乱转了一番,简直是闹足了笑话!”

    她说着顿了顿,旋即喜笑颜开地说:“我看那几个都不是省事的,还是越儿你有福气。秋痕虽好,却耳根子太软容易听别人摆布,琥珀这不温不火的脾性却是正好。”

    张越着实赞同母亲这种说法,可瞅了瞅琥珀,发觉她依旧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模样,他不禁对她的过去生出了某种好奇。不过,随着那正房远远在望,他也就把这点子小思量都抛在了脑后。

    这会子……得打叠起精神过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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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家事国事

    “老太太,少爷和小姐们都来了!”

    灵犀掀帘匆匆进来,一脸的喜笑颜开。见顾氏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容,她便渐渐敛去了那笑意,屏气肃声地退到了顾氏身边站着,心想老太太今天早上还念叨着孙儿孙女要从大相国寺回来,这会儿一群人都快要进门了,怎么偏又不高兴?

    不多时,两个婆子便在门前打起了帘子,率先进来的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冯氏,紧跟着就是孙氏和张越,再接着方才是东方氏。三个媳妇先后见过礼后,全都退到了一边肃手侍立,接着便有小丫头摆了几个垫子上来,于是一大群孙儿孙女纷纷跪下磕头,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问安声。

    张越打从刚刚进屋子就感到气氛不对,这会儿磕完头半晌没听见声音,他不禁偷眼瞧去,发现祖母一丝笑容也无,他顿时更忐忑了。

    按理自己这些小一辈的就算胡作妄为自作主张,应该不至于让家里这位老祖宗如此模样,可这会儿看顾氏板着脸那样子,仿佛要动真格的,不会真的要挨上一顿家法吧?

    “都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翅膀硬了,也不打个招呼就一个个往外跑,平日你们的爹娘是怎么教你们的!”顾氏陡然提高了声音,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怒,“之前大河忽然决口,越哥儿惊惶之下带着姐姐妹妹一起往外跑,这固然有些鲁莽,但究其本心却是好的。可是,超哥儿起哥儿赳哥儿,你们干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诺大的屋子里充斥着顾氏恼怒的呵斥声。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俱是只看着脚底下,几个刚刚调来的小丫头吓得浑身直打颤,捏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即便是自小就在顾氏身边长大的灵犀也是吃了一惊,可终究还是没敢出声。

    “惦记着兄弟姐妹,这并没有错,不过,你们偷偷跑出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爹娘,没想过我这个老婆子!丫头婆子小厮无数跟着伺候,你们哪里知道外头的险恶!别说什么年少无知,你们都是自幼上学堂懂得道理的。平日都知道什么孝心,这关键时刻就全都忘了!”

    顾氏一番教训完,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渐渐的,张超张起已经跪得腰酸背痛,偏生这会儿两人都知道犯了错,哪敢挪动半分。瞥见一旁的张晴张怡已经是满头大汗,张越张赳脸露苦相,张超想到自己是大哥,心里一阵歉疚,遂毫不犹豫地膝行上前一步。

    “祖母,三弟小小年纪,大难来时就知道带着大姐和二妹妹一同逃难,就像祖母说的一样,他们三个都没有错。二弟一向都听我这个大哥的,我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并不知道我是假借祖母的名义。小四儿……”张超瞥了一眼张赳,终究还是咬咬牙说,“小四儿也是看着我这个大哥悄悄跑出来方才学的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祖母只罚我一个就好。”

    张超这么说,张赳却不领情,耿着脖子就顶道:“我是想念大姐这才跑出来的,和大哥没关系!”

    张起和张超是嫡亲兄弟,这会儿哪肯让他一个人担责,于是也叫嚷道:“祖母,大哥那是胡说八道,主意明明是我出的,就算要打要罚,也该有我才对!”

    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张越索性也老老实实地说:“祖母,那时候我是吓得狠了急得慌了,正好看到大姐和骆姨娘二妹妹进来,也没曾细想就带着大伙儿上马车出门。要是有错也是我的错,和骆姨娘大姐二妹妹她们都无关。”

    张怡讷讷不敢说话,张晴却是急了,连忙抬头道:“祖母,我们都知道错了,还请祖母看在弟弟妹妹年纪小的份上,原谅他们这一回。都是我这个大姐没用,不能怪他们!”

    “好,好!只见过互相推诿的,咱们张家却是新鲜,一个个倒是抢着认!”

    尽管口气仍然异常严厉,但顾氏的脸色却逐渐缓和了下来。大家族中最怕的就是内耗,三个媳妇小小的勾心斗角不打紧,可四个孙子乃是张家未来的希望,她自然希望他们将来能彼此帮衬作一番事业。毕竟,她那个英国公侄儿能照应一时,未必能照应一辈子。

    赞许归赞许,她却只是把这股子思量藏在心里。看了一眼面色急切的张晴,她愈发觉得这个大孙女有担待懂道理,于是便示意灵犀上去把她扶起来。又见张怡跪在那里一声不吭直打哆嗦,她沉吟片刻,索性又让另一个丫头把张怡也拉了起来。

    孙女和孙子不同,即便她看不上二孙女的小家子气,也没有借着撒气的道理。

    “超哥儿是老大,却不知道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去祠堂跪三天好好反省!起哥儿赳哥儿各自回去临上二十张字帖,三天不许出门!越哥儿……算了,你小小年纪有那样的反应也算难得,回去也临上二十张字帖,好好陪陪你爹娘,为了你不知所踪,他们也操心得够多了!”

    这番话一说,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更别提已经做好最糟糕打算的张超了。一想到小屁股可以避免一顿噼里啪啦的竹笋烧肉,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至于其他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是对此没有异议的,因为二十张字帖实在是小意思——惟有张起满面苦涩,心想与其去写那怎么都写不完的字,自己还不如也陪着大哥去祠堂罚跪的好。

    面对齐齐答应的四个孙子,顾氏不觉莞尔一笑,但脸上旋即便恢复了肃然,转而看向了三个媳妇。这一回家里乱套固然是她这个老婆子闹出来的,但这三个媳妇关键时刻竟是全都不顶用,她心中着实失望得紧。尤其是平日精明的二媳妇竟然出了那样几乎不可饶恕的错误,她总得给大房和三房一个交待。

    于是,她冲着东方氏冷冷地说道:“老二媳妇,之前的事情你虽然未必是有心的,但纵使是大水真的来了,家里自有地势高的楼阁,若是移过去总能够等人救援,你千不该万不该丢下你的三个晚辈,你这是当长辈的样子么?”

    “老太太……”东方氏已经是提心吊胆了好些天,这会儿话都撕掳开了,她虽然心下委屈,但还是不敢抗辩,便趋前跪了下来,“媳妇确实有错。”

    “越哥儿和晴儿是你的侄儿侄女,怡儿虽然不是你肚子里生的,但终究是老二的亲生女儿,说丢下就丢下,让别人怎么看你?”顾氏又看了东方氏一眼,随即便淡淡地吩咐道,“你这个当母亲的以后多多照看儿子女儿,这家里的事情就交给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去管,把儿女调教好了比什么都强。”

    这无疑就是剥夺了东方氏管家理事的大权,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一旁的冯氏孙氏对视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其他丫头也全都是心头一凛,知道这回张家大宅中是要变天了。惟有灵犀丝毫不为所动,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丫头,仅此而已。

    母亲的喜色张越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他又不是圣人,自己差点倒了大霉,总想找点补偿回来,总算是老天有眼……不对,应该是祖母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

    就在这屋子里轻飘飘一番话奠定了家中权力转移的基调时,外头的帘子又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就是张倬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中恰恰攥着一封信。

    “母亲,刚刚收到京城英国公急信,三位御史联名弹劾工部宋尚书、蒋侍郎和大哥前次治理黄河不力。”

    终于来了!

    刚刚那番话的阴云尚未散去,这新的阴云再次黑压压地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适才只不过是家族里头的小事,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是很可能引起天翻地覆的大事!

    PS:我承认我又手快删了书评……说节奏慢更新慢我认了,这本书本来就写的慢,节奏我也有意调整得如此,至于什么种马之类的,至于才描写了一丁点亲昵,至于就上纲上线没完没了,这离种马还十万八千里呢!借用别人一句话,您慢慢猜,我慢慢写……我不是第一次写书,我也只写我想写的……努力码字去,今天晚上兴许还有一章,看我的速度和心情了。

第三十六章 阴云真能消散殆尽?

    尽管大水浸泡使得张家大宅损失不小,但主要也就是些家什器物,倒不曾真的伤筋动骨,因此,泥水匠们忙碌了大半个月就纷纷撤了,四下里恢复了一片整洁,再也看不出那一天污水横流污泥处处的狼狈样。而大灾之后无数平民失去了房屋和土地,人市上插草标卖家人甚至自卖自身的越来越多,张家也少不得又收了几房家人。

    但这些都是管事管家们需要操心的事,上头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最关心的却是来自京城的状况。张信十年寒窗十余年仕途,若是因为这一次大水而付诸东流,这自然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不论平日二房三房如何嫉妒在京城风生水起的长房,这会儿也都是忧心忡忡。

    于是,小一辈的责罚早就被所有人忘在了脑后。饶是如此,一应事宜是顾氏亲口定下来的,谁也没胆子阳奉阴违。这会儿尽管没有外人,跪在祠堂里头的张超便是龇牙咧嘴扭来扭去,终究也不敢随便活动手脚,顶多就是揉着发硬的膝盖叹气而已。

    “大哥!”

    陡然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个声音,张超不禁扭过头去,瞧见是张越登时面露诧异。眼见这三弟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蹑手蹑脚溜了进来,他连忙四下里很是张望了一阵,这才低声说道:“你不是在临字帖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越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随即掀开了食盒上头的盖子,无所谓地说:“不就是二十张字帖么?昨儿个一下午一晚上,早上早起又赶了一阵子,这会儿早就写完了。这是厨房里刚刚做的牛肉汤和烧鸡,还有细菜卷子,你这三天料想难熬得很,吃了东西也好有力气。”

    张超盯着那烧鸡和牛肉汤馋涎欲滴,肚子一下子就饿了。他昨儿个跪了一天,虽说别人不至于有心饿着他亏待他,但外头事多顾不上他倒是真的。感激地看了张越一眼,他赶紧掏出帕子使劲擦了擦手,这就风卷残云一般地开动了。不消一会儿,连烧鸡带牛肉汤,外加四个细菜卷子全都是到了肚子里头,他这才响亮地打了两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

    “还是三弟你记得我,我在这里都跪了一天多,除了送饭菜的那个刘婆子,就没个别人来瞧上我一眼。二弟是禁足也就罢了,可娘和大姐居然也没来,唉!”

    说到这里,张超不禁垂头丧气外加唉声叹气,心想难道是这回真的惹恼了娘,连累了大姐,所以她们才都不来?

    “别胡思乱想了,如今家里头上上下下都在惦记大伯父的事,所以大伙儿才顾不上你。横竖也就是三天,大哥你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我要是有空一定常来看你。”

    张越一看张超有钻牛角尖的架势,赶紧安慰了他几句。想着自己如今虽然不曾禁足,但总不能太过招摇,因此陪着张超说了一会话,他就收拾东西原路返回。可出了祠堂还没到院门,他却无巧不巧地迎面撞上了一人,顿时好不尴尬。

    “灵犀……姐姐……”

    灵犀瞥了一眼张越手中的食盒,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小巧玲珑的点心盒子,面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奴婢还想着老太太刚刚命厨下的师傅做了些江南点心,所以给大少爷捎带一些,想不到三少爷有心,竟是抢在了前头。”

    “我只是担心这几天大伙儿忙着大伯父的事忘了大哥,却不知道灵犀姐姐另有安排。”这会儿张越总算是顺溜地道出了姐姐两个字,见灵犀哑然失笑,他便趁机问道,“对了,姐姐可知道大伯父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这是老爷太太们商量的事情,奴婢怎么知道?”灵犀这几天都是用相同的回答搪塞打探消息的下人们,可这会儿看见张越眼巴巴望着自己,她犹豫了片刻就笑道,“这次的事情都是三老爷在外头操办呢,少爷要问也应该去问三老爷。”

    张越顿时苦了脸——这两天他起来的时候张倬早出了门,他睡下的时候张倬却还没回来,他找谁去打听?母亲孙氏更是一问三不知,闹得他心底七上八下没个准信。

    “好了好了,三少爷还是赶紧回去,否则若是让丫头媳妇撞着就不好了,毕竟其他三位少爷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在各自的地方呆着。”

    被灵犀如同小孩子似的哄着出了院子,张越干脆回到了西院自己的房间,吩咐秋痕收拾了二十张字帖跟着,径直去了正房。然而,他巴巴的这一趟却是扑了个空,祖母顾氏根本就不在,东方氏据说在家里头看着张起,冯氏和孙氏都在小议事厅听管家媳妇们回事,这往日都是人的正房里头竟是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在忙着打扫掸灰。

    想到一会儿就算有人回来,多半也是灵犀,他也懒得在这里多做停留,随便唤了个小丫头过来把二十张字帖一股脑儿撂下,也不管她懵懵懂懂是否听懂,他就带着秋痕出了正房。绕过大理石影壁,出了月亮门踏上穿廊的时候,他却陡地想起一件事。

    他又没有被禁足,虽说不能在家里四处晃悠,可他去寻杜先生请教学问总归光明正大吧?

    想到这里,张越立刻打发秋痕一个人先回去,自己则是匆匆出了仪门,然后找来了连生连虎,随即就从南院马棚坐了车赶往杜家。

    由于感念先头杜先生没有带着张家几个小辈贸贸然往外头闯,而是把人带到了大相国寺这么一个安全的地方保全了他们,因此大水退去之后,顾氏便命人备办了一份厚礼,又派人将杜桢的小院由内而外重新打扫整修了一番。此时此刻,干净整洁的杜家小院矗立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房子中,竟是显得鹤立鸡群。

    进门之后,瞧见杜桢的两个书童正在清点书籍,张越便朝连生连虎打了个眼色,吩咐他们也上去帮忙,自己则径直进了里屋。见过礼之后,瞧见杜桢仿佛正在写字,他便凑上前去,发觉那是一幅中堂画,杜桢正在题的是旁边一首小诗,那字虬劲有力,别有一番精神。

    “先生,这幅画是……”

    “上次小沈学士邀我去南京,我不曾答应,却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幅画便是要送给他的。”杜桢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就将笔搁在了一边,认认真真地在那画卷上扫了一阵,却是头也不抬地说,“沈家兄弟才学固然是有的,但他们被召入秘阁却是为了那一笔好字。所以,你除了读书之外,习字上也得多费些功夫。”

    对于杜桢作为老师和过来人的教训,张越自不会怠慢,连忙躬身答应。可他今天着实不是来请教学问的,可家里头的事情这么贸贸然往外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他斟酌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把大伯父张信遭人弹劾的事情说了。

    然而,杜桢却并没有泛泛地就事论事,沉吟了一阵却道出了另一番话:“太祖皇帝废中书省而尊六部,所以六部尚书侍郎在朝中地位尊崇。不过,吏部、户部、兵部是最要紧的地方,工部管的却是营缮治水等等,最是繁琐,若是但凡有事就要论功过,也不知道这尚书一年要换几个人来做。”

    张越心里顿时如明镜似的透亮,但忖度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故作惊讶地问道:“先生的意思说,这一次大伯父不会有事?”

    “之前领衔的是宋礼宋尚书,他对治水很有一番心得,会通河就是他主持下疏通的,仅仅是这条政绩便是功德无量。至于他先头和蒋侍郎还有你大伯父前来开封,也不过是为了疏通黄河旧道以杀水势,使黄河不会危及漕运,又不是真的来修河堤。这回他们三人大约也就是申斥几句罚些俸禄,不至于伤筋动骨。”

    那就好!

    张越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心想这年头给朝廷当差还真不是什么好勾当,拿着微薄的俸禄却得担大责任,简直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然而,他自己却并没有发现,对于杜先生的判断,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全盘接受,压根连一点怀疑都没有。

    五天之后,当来自京城的英国公张辅亲笔信送到之后,笼罩在张家众主人头上的阴云终于消散殆尽——尽管略有处分,张信却不过是申饬罚俸,照旧在浙江监修海塘。

    除却周王府一脉之外,祥符张家依旧是煊赫的河南第一名门。然而,那一瞬间聚拢来的阴云,真的会消散殆尽再无踪?

    第一卷《童子行》完,明日起更新第二卷《家门变》

    PS:看到书评区有人说假,小说是假的本来很正常,可一看理由,我乐了。大家族中女人很重要,但在封建社会,没有男人在外头当官打拼,女人在家里怎么会有地位?长房为什么能站得最高,不就是因为老大张信是工部右侍郎吗?至于老二张攸,永乐时代重武将,他在交趾那边打仗,老婆孩子在张家当然就有地位。再说,我什么时候任由女人为所欲为了,这不是发生事情的时候男人正好都不在吗……

    好了,不罗嗦了,码字去,临走时顺便求票,谢谢大家

第三十七章 发榜

    秋季向来预示着收获,原本是一年到头最让老百姓开心快活的日子。然而,这一连四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黄河竟是年年闹腾,这一年夏季连着两个月都是不得消停,无数人家地里的庄稼和房子全都泡汤,河南境内许多地方连地界都给淹得找不着了,还谈什么收成?

    纵使是大户人家的田庄也是多半颗粒无收,更不用说守着几亩薄田过活的小家小户了。至于更倒霉的则是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佃户。然而朝廷的赋税虽然减了几次,但终究是不抵用,于是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卖身为奴。

    除却四年前那次险情,开封城中总算是平安无事。自打十日前起,为了避免府城之内流民太多,于是乎河南布政使司行文河南各地,不许放流民入开封地界,开封城的大街小巷的屋檐下方才没有出现人满为患的境况,倒是粉饰出几分盛世太平。

    这一日恰是开封府府学岁考发榜的日子,一大早就有无数人守在了那面发榜的墙壁前翘首观望。这其中既有打扮寻常的普通生员,也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更有不少仆役打扮的书童。十年寒窗苦读方才考中了秀才,若是落到了六等,那就要被黜落出府学,丢脸都要丢尽了,以后还谈什么光宗耀祖?

    等在最前头的是四个少年,后头两个身材粗壮硬是把人山人海都堵在了后头,绕是如此,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看到四周拥来的人越来越多,身形最粗壮的少年便没好气地说:“三弟,我早说就该在家里等人送信就完了,偏你要出来看榜,你看这会儿有多少人?再说了,不就是秀才的岁考么,这次考得不好下次再考就是了!”

    “老二你个乌鸦嘴!什么考不好,要我说,三弟和小七定然是一等二等!”

    这四个少年便是张家三兄弟和顾彬。见张超张起兄弟彼此互相瞪眼,张越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注意到一向冷冰冰的顾彬死死攥着拳头,脸色也有些发红,看样子紧张兮兮的。想到之前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院试,好容易考出了一个秀才,就看这一回岁考的成绩如何,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发榜了,发榜了!”

    随着一阵嚷嚷声,人群顿时轰动了起来。看到几个差役拿着一卷榜文就往墙上贴,后头的人群立刻拼命地向前挤,这下可就苦了前头的人。好在张超张起挥舞着拳头,又用肩膀后背死死抵着,总算把拥挤的人群都挡在了身后。

    “小七中了,二等第六!”

    “咦,怎么没看见三弟的名字?”

    张越听着耳畔张超张起兴高采烈的声音,眼睛却在飞速地从后往前扫。这是他从前就养成的习惯,这一世也一直改不了。然而,从六等五等一直到最上头,他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心下不禁一奇。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又听到了一阵嚷嚷。

    “都让开!这第一等的名单还没贴呢……这提学大人竟是非得把第一等和其他几等分开……还得再麻烦一次……”

    这差役嘴里嘟囔着,其他人却没工夫听这些,全都眼睛碧绿地朝那最新贴出来的名单上瞅。这岁考六等每一等的待遇都不同,能够去参加乡试的也就一等和二等罢了。而张家几兄弟也都死死盯着那最新的榜单,目光一溜地扫了一遍。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一群人都是眼睛一亮。

    “三弟,你可真是好运气,居然正好挂在一等最后一名,可好歹还是个一等!”

    张越还在看着自己那个名字发愣,忽然就被背后砸来的一拳给惊醒了。转头见张超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感到心中一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旁边其他几个人也簇拥了过来。张起和张超一样,也是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顾彬则是展露了少有的笑容,道了一声恭喜。

    张超张起自知不是读书的材料,这三年一直都在苦练武艺,读的书也多半是兵法,早就摒弃了科举这条路子。毕竟,他们的父亲是武官,京城里头还有英国公张辅这位大明第一武将在,到时候寻一条进入军中的路子可谓是易如反掌。此时放下了一桩最大的心事,两人立刻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打趣。

    “三弟,这回你和小七考试,我们可是全程保驾,你可不能忘了我们的苦劳!”

    “没错没错,回去了祖母一高兴说不定给你一大堆好东西,到时候可别忘了分我们一份。”

    张越自己也很高兴。

    他这四年很有收获,其一是强身健体,总算不再是病秧子药罐子;其二就是跟着杜桢博览群书,一次通过院试,秀才到手不说,此番岁考一等,明年还能去乡试;这第三是三房总算是真正在家里抬起了头,因为他父亲张倬这个徒有虚名的监生,竟是在前年出人意料地考中了举人;至于这第四,则是他的母亲有了身子,又要给他添一个弟弟或妹妹。

    “好了好了,这会儿家里肯定都已经等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他笑着回应了张超张起两拳,又对顾彬笑道,“小七哥也赶紧回去给表叔表婶道喜,知道你考了二等,他们必定欢喜坏了!”

    当下张超张起头前开道,张越和顾彬紧随其后。好容易挤出人群,四人全都是通身大汗,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皱巴巴不成样子。回首看了一眼那充斥着欢呼和悲叹的汹涌人群,张越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汗,又和顾彬道了别。

    几个小厮都在树荫底下牵马等着。瞅见三位少爷一起走了来,连生一溜烟跑上来,觑着三人都是兴高采烈,他登时大喜,连忙回头嚷嚷道:“快来给三少爷道喜,少爷一定是金榜题名!”

    瞧见七八个人乱哄哄地拥上来磕头道喜,张越合起扇子在连生肩上重重一敲,没好气地笑骂道:“不过是生员的岁考,什么金榜题名!这是大街上,不是家里,这般招摇像什么样子!”

    张起嘿嘿一笑,上前提脚就踢起了两个,咋呼呼地嚷嚷道:“都回家里闹去,今天让你们跟出来一场,亏待不了你们,回头个个有赏!”

    旁边一个小厮忍不住抱怨道:“二少爷还说呢,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三少爷出来竟然不坐马车不坐轿子而是骑马,回头小的们非得狠狠吃一顿排揎不可!”

    “男子汉大丈夫,坐什么马车轿子,三弟这身子板可是不比从前!”

    听到这么一句话,张越本能地朝旁边一闪,恰恰躲过了张超习惯性的那一巴掌。瞅见对方拍了一个空站在那里直发愣,他接过缰绳便翻身上马,随即坐在马背上对张超苦笑道:“大哥,就算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也经不起你那铁手一巴掌,赶紧回吧,别让家里人都等急了!”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打马回家,刚到大门口还没下马,几个门子就一拥而上连连道喜。情知这些人最会察言观色,肯定是从脸色上看出了端倪,张越遂笑吟吟地从钱囊里头掏出大把铜钱赏了,随即兴冲冲地往里头跑,竟是把张超和张起兄弟都丢在了后面。过了仪门,他就远远看见几个人影正在内仪门那边张望,于是又加快了步子。

    “少爷……”

    瞥了一眼满面焦急的秋痕,张越也不管她懂不懂,伸出食指中指比划了一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随即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于是,几个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小丫头齐齐欢呼了一声,争先恐后朝正房的方向冲去。

    看三少爷的模样决计是成绩不错。这第一个报喜的,赏钱可比别人多得多!

    PS:哈,我今天过生日,啦啦啦……伸手向大家要生日礼物^_^

第三十八章 庆功宴上的醉言

    顾氏的正房里头这会儿也正热闹。平日里顾氏最疼爱的是幺孙张赳,然而,这会儿她却只盯着面前这对一般无二的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她方才转头对一旁下首坐着的贵妇人说道:“姨太太真是好福气,这样一对玉女一般的人儿,怎么看怎么叫人欢喜。”

    “也就是还听话罢了,老太太这一夸奖她们,她们可是要得意忘形了。”

    口中谦逊着,那贵妇人的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得意。她是大太太冯氏的妹子冯兰,却是庶出,在冯家时事事都要看别人脸色,却不料原本是寻寻常常的一桩亲事,她嫁过去之后不久竟是仿佛旺夫运发作,带挈得夫婿飞黄腾达,一路升到了四品开封知府。尽管比不上冯氏这个侍郎太太,但冯家其他几个女儿没一个比她风光。

    冯兰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生下一个儿子。不过,她在婆家上下逢迎得都好,一对双胞胎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没人惦记着她无子这一条,她更是把丈夫一个妾生的儿子认在名下。要说她最大的心事,那就是为两个女儿寻两门最好的婚事。

    一帮人正在说这话,忽地门帘高高挑起,一个小丫头脚底生风地冲了进来,还来不及站稳就福身嚷嚷道:“三少爷……三少爷高中了!”

    挺着大肚子的孙氏不用像两个妯娌一样在旁边站着伺候,刚刚坐在那里少不得打量那对双胞胎姊妹花。见她们一个娇艳,一个文静,看着着实惹人怜爱,她心中倒盼望此次也生一个贴心的女儿。此时此刻,骤闻儿子那边传来的喜讯,她陡然一惊,甚至不用丫头搀扶就蹭地站了起来。

    “什么高中?越哥儿的岁考通过了?”

    顾氏诧异地眉头一挑,旋即露出了喜色。虽说这四年她也觉得张越行事沉稳,又知道读书上进,前一次更是一举通过院试。可她还真没想到张越去年刚刚中了秀才,今年就能在岁考中名列前茅。眼看好些个丫头媳妇拥进门道喜,她不禁高兴地站起身来,连声吩咐灵犀取钱打赏。

    刚刚屋子里的人注意力还都在一对娇艳如花的双胞胎姊妹身上,这会儿乍听得这喜讯,喜形于色的孙氏暂且不提,就是冯氏和东方氏也少不得奉承了几句,可心里却各有思量。

    冯氏的儿子张赳前次也是和张越一起参加的院试,却最终名落孙山。尽管凭丈夫的官品到时候求一个荫监生易如反掌,可一想到儿子一个神童却败给了资质平平的侄儿,这会儿她少不得有些酸溜溜的。而东方氏虽说根本瞧不上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可要真的让儿子任武职,到时候把人送上战场又舍不得,心里一直矛盾得紧,此时也笑得有些勉强。

    张越被张超张起兄弟拥进房,一进门却发现今儿个多了几个女子,一愣之下差点以为是大姐张晴省亲归来,细细一瞧却又不是,顿时有些失望。张晴早在两年前就嫁给了保定侯孟善的孙子孟俊,这桩婚事乃是英国公张辅从中牵线搭桥,两家人都相当满意。

    最不满意的大约就是张超张起兄弟,至于张越倒是没想到张晴那么早嫁人,但和亲自上门迎亲的孟俊交谈过一阵子,倒是觉得这位姐夫人不错,这才放了心。

    “祖母万安!”

    笑嘻嘻上前行礼之后,他一抬头就看到顾氏朝自己招手,连忙起身上前两步,刚刚好立在了祖母身前。大约是今天有客的缘故,顾氏满头银发用金丝鬏髻箍着,身上也穿了一件深青色富贵满堂纹样的纱袍,人也显得比往日精神了不少,此时那端详他的眼神流露出无限慈祥和赞许。

    “好,好!十三岁进学,比你大伯父还早了三年,现如今又出了佳绩,咱们张家这回又增光不少。唔,刚刚她们急急忙忙报喜,我倒是忘了问,究竟是几等?”

    这回还不等张越开口回答,张超便在旁边帮腔道:“祖母,是一等!”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一旁的东方氏便立刻凑趣地笑道:“越哥儿这些年学问见长,果然是出息了。听说岁考六等,这一二等名额最少,而且可以直接去乡试,想不到越哥儿头一次去考就是一等!”

    一旁的冯兰虽说是外人,觑着机会却也不肯落于人后,也跟着奉承道:“我也早就听说张家家教森严,如今孙儿年少进学前途无量,还不是老太太教导有方?”

    自己人的夸奖顾氏不以为意,但外人的奉承就不一样了。含笑朝冯兰点了点头,她便将张越拉了过来,指着冯兰道:“快去见过你冯姨妈,还有你的蘅妹妹和夙妹妹。”

    一听是冯姨妈,张越便知道这必是大伯母冯氏家中的亲戚。上前拜见过后,见冯氏笑着送上了一只荷包,他顿时有些犹豫。

    “收下吧,你冯姨妈又不是外人。你姨父如今是开封知府,你这个生员以后有的是拜见他的机会,少不得还要请教听训。”

    听了顾氏这话,张越方才伸手收了,又道谢了一番。及至和那对双胞胎表妹相见时,他看到两人一模一样的银红软罗纱衫,一模一样的藕色百褶裙,就连发饰项圈耳环等也是一模一样,不禁怔了一怔。

    这没一点表记区别,别人如何分得清楚?

    男女授受不亲,自家亲姐妹他多看两眼不打紧,可盯着两个表妹多瞧就极其不合时宜了,于是礼毕之后,他便退回母亲身侧,谁知却听到上首祖母又开腔了。

    “这回越哥儿头一次岁考就是一等,正好姨太太过来,不妨好好热闹一下。灵犀,你去吩咐厨下的媳妇们用心整治,今儿个就在我这正房里摆席面,大家无拘无束吃一顿饭。对了,你再领几个人去淘澄淘澄,我记得还有一件鹔鹴裘,拿来给越哥儿冬下的时候穿。还有,这四年家里都没做新衣,不拘什么妆花缎潞绸杭稠,多拿几个出来给大伙儿裁衣裳。”

    四年前的那场大水让张家元气大伤,不但家什损失不少,城外的田庄更是颗粒无收,再加上这几年都是年成不好,家里直到如今还不曾完全缓过气。这会儿顾氏发话从上到下裁衣裳,大多数人都高兴得紧,毕竟几件家常旧衣早就穿厌了,谁也不耐烦。

    张越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比起那些为富不仁或是加租子的人家,张家又是舍粥又是舍旧衣裳减租子,这会儿他再劝谏什么别做新衣裳招摇,那简直就是扫祖母的脸。横竖几件新衣裳对于诺大的开封城也是于事无补,他也没必要上纲上线。

    这一顿饭厨下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时辰,点心四样冷菜八碟,至于热菜就是椒末羊肉、糊辣醋腰子、清蒸鸡、猪耳脆等等八样,再加上时令鲜菜,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整张桌子。顾氏居中坐了,众小辈团团围着坐在四周,冯氏安箸,东方氏布菜,有孕的孙氏则是被灵犀搀扶到了隔壁一间单独用饭。

    兴许是喝了几杯酒,一时兴起的顾氏便对冯兰笑道:“姨太太这两个女儿都灵秀得很,可愿意给一个我张家作媳妇么?”

    PS:谢谢大家的祝福和推荐票,刚刚吃完生日蛋糕,这下开始码字了,嘿嘿

第三十九章 父子互知心

    刚刚还欢声笑语不断的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冯氏难掩面上震惊,原本伸筷子布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东方氏一愣之后,旋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满桌子的小辈更是各有各的惊诧,各有各的糊涂;冯兰则是吃惊更甚,好半晌才干咳一声解了尴尬,旋即笑了起来。

    “老太太这话可是说笑了。京城的英国公暂且不提,祥符张家这一支,谁不说那是名门中的名门?晴姑娘嫁的可是堂堂小侯爷,要我说,这四位哥儿要结亲,可不也得是公侯伯家的千金,我这两个丫头么……呵呵,我要是答应了,别人怕是要笑我不知好歹高攀了。”

    顾氏不过借着醉意随口一说,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一来这种婚事不应在酒宴这种随随便便的场合提,而且须得深思熟虑方可;二来金家乃是根基浅薄的寒门,如今虽说出了一位四品官,毕竟和百年仕宦的张家不能相提并论。于是,她微微一笑就把话题岔开了去,仿佛根本没有提过这样一桩事情一般。

    张越眼看张超张起两兄弟呆头呆脑地频频偷眼瞥看那一对双胞胎姊妹,心中不觉好笑。张超如今即将年满十七岁,东方氏几乎焦头烂额,就是难以找到门当户对的亲事,也难怪这会儿顾氏会忽然提出婚事这一说。至于张起已经十五岁了,竟是也快到了要娶媳妇的时节。

    别说是他们,就这些天他那对爹娘说话的时候也是常常唠叨这些,念得他耳朵根子都要起老茧了。

    一顿酒吃完,冯兰便带着金蘅和金夙告辞离去,临走时满口答应到时候让两个女儿在张家小住一段时日。东方氏亲自带着几个管家媳妇将她们送到仪门,拉着冯兰的手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这才命人用小轿将一行人送走,竟是比当姐姐的冯氏还热络些。

    西院之中,孙氏一面琢磨着冯兰的一双女儿,一面含笑端详着儿子,目光中满是喜爱和赞许:“越儿,你爹之前才考中了举人,正在等着吏部注官,若是你明年乡试及第也中了举人,到头来父子两个也是一段佳话。不过,你可比你爹有出息得多!”

    “我说英如,你又在儿子面前编排我的不是!”

    随着这个声音,张倬笑吟吟地进了门。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几年他在家里的地位大大改观,虽还不能和张信张攸两个兄长相提并论,但家里的下人们再不敢轻视他。先头张家两个田庄的闹事和夺佃风波也是他出面,处置得漂漂亮亮,更是博得了嫡母顾氏的欢喜。

    “儿子十三岁进学,指不定十五岁就能考一个举人出来,可不是比老爷你能干?”孙氏斜睨了张倬一眼,随即轻轻摩挲着隆起的小腹,面上露出了无限满足,“我也不求你能当什么大官,只希望咱们一家平平安安就好。老爷,我倒是希望这一胎能是个女儿呢!”

    “好,你想要女儿那就是个女儿!”

    张倬哑然失笑,见儿子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和妻子斗嘴,这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尽管想要拿出父亲的款儿训斥几句,可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教训的,于是只得长叹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少不得有些郁闷。

    儿子太懂事能干挑不出错处,这作爹爹的还真憋屈。

    由于妻子有孕在身需要多静养,因此略说了几句话,张倬便吩咐丫头把孙氏搀扶到里屋休息,自己则是在正中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原想称赞一下儿子岁考的优异成绩,想到之前顾氏那边这种赞许早就说了不计其数,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听说杜先生要去京城?”

    说起这件事,张越是满肚子牢骚。他跟着杜桢学了四年,可他不单单是学到了怎样写漂亮的八股文,而且还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尽管杜桢脾气古怪了点态度冷淡了点,可对他却是倾囊相授,这样的先生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然而,前几天突如其来的一封信却打乱了他的算盘,因为那封来自某位小沈学士的信竟是说皇帝要召杜桢入朝任职。

    “小沈学士说近日就会有人来接杜先生,并透露大约是清要之职,和杜先生秉性相和。”

    “杜先生和你有师徒之分,他东山再起你这个做学生的应该高兴才是,愁眉苦脸像什么样子?”见张越面露苦色,张倬好容易才找到机会,少不得敲打了两句,“英国公虽然战功彪炳,但毕竟不管政事,你走的是文官一途,将来杜先生还能照应你,一时离别算什么?”

    “爹爹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嘴里这么说,张越心中却想——这大明的皇帝都是喜怒无常的主,尤其是如今在位的永乐皇帝,这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说而已——他着实是担心杜桢在京城孤僻劲发作,会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测的危机来。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这几年不知道领教了多少次杜桢的洞察力,更忘了某人之前就当过翰林院庶吉士,甚至在建文年间得以全身而退。

    “杜先生的事你就少操心,有时间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别像我……”张倬的话才说了半截就嘎然而止,心中懊恼怎的又把自己拿出来作比方,轻咳了一声才继续告诫道,“总而言之,少年得志切莫骄狂。要说天分才华,赳哥儿却是比你强,只是做文章不如你严谨。究其根本,却是因为你有个好先生。”

    张越点了点头,旋即笑道:“爹爹,若是这点事情就得意忘形,那我岂不是太浅薄了?”

    张倬端详着儿子那张淡定的笑脸,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志得意满。他这辈子已经是到头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指望。可若是能栽培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那么他就对得起自己和妻子,也对得起早就去世的生母。而比起才学,他最满意的却是儿子的人品。

    “对了,爹爹你候缺的事情怎么样了?”

    别人家都是父亲关心儿子的前程,到了自己家却是倒过来了。于是,即便张倬知道这是儿子的真心实意,这会儿也不由得露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我才等了两年,人家候缺十年八载都有,哪有那么快?”

    “爹您不做官也好,横竖有了个举人的功名在外方便,远胜于当一个九品芝麻官,见着谁都是上官,成天都要打躬作揖地逢迎!”

    张倬闻言气结,顿时板着脸训斥一番,恰有丫头打起帘子进来,说是二太太有事情要和三老爷说道,他这才丢下儿子径直去了。

    到了晚间,张越终于明白东方氏这位二伯母请托的是什么事——自己这位精明能干小算盘太多的二伯母,竟是有意要和开封知府金家结亲,兜来转去竟是请了张倬探问金家底细。

    PS:看到已经有人开始讨论双胞胎了……目前么,毕竟主角也才十四,所以她们俩在一段时间内只是和张家有纠葛的路人甲乙,不过两姊妹是日后的重要角色(如何重要请自行想象),嗯,就剧透到这里,顺便要两张推荐

第四十章 婚事决不是心想事成

    “二嫂这回倒是出人意料,她就不怕和金家结了亲,到时候被大嫂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金隆善能够当得一府知府,将来若是能够活动了上头,一举升到中枢也并非不可能。这前途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老爷,你也太好性了,凡事都让着二房!我今儿个瞧见金家那个蘅姑娘温柔可亲,而且年纪和越哥儿也匹配,我还想要回来作媳妇呢!”

    “齐大非偶,人家堂堂知府千金,会看中我这么个举人的秀才儿子?我知道你一心为越儿着想,不过他还小呢,不用着急谋划什么婚事。再说,若是越儿考中了举人,到时候谁不来争抢咱们家儿子?”

    夫妻俩躺在床上闲话了这么一阵,孙氏终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忍不住又想到了肚子里还未出生的这一个。她自从嫁到张家之后便是小心谨慎,饶是如此仍不免遭人轻视,即便生下儿子也被人看低一等,正因为如此,如今这一步步翻身她方才格外扬眉吐气。

    这边厢张倬和孙氏已经安歇,那边厢张越的房间却仍是亮着灯。杜桢对他说得明明白白,八股文这般东西就是敲门砖,等把门敲开了,这砖也就可以扔了。所以,刚刚岁考完毕的他自然不会用功到再去作什么复习。盘腿坐在床上的他托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子,最后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

    “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还早呢,睡不着。”

    眼看琥珀拿着一件家常旧衣走上来,张越摆了摆手,轻轻指了指一旁正在打瞌睡的秋痕。果然,琥珀知机地走上前去,轻轻将那件衣裳盖在了秋痕肩头,这才蹑手蹑脚转了回来,微微笑道:“白天秋痕姐姐带人收拾清理了屋子里犄角旮旯那些箱笼,所以这会儿才睡着了。”

    “我知道,所以别惊动了她。”

    张越笑了笑,想到刚刚出去时听到父母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原来,打白天那一对双胞胎姊妹主意的并不单单是他那二伯母,就连他母亲也被人惦记上了。他如今倒是还记得那两张一模一样的俏丽脸蛋,可婚事是一辈子的事,他可不希望这么贸贸然就定下来。

    琥珀听张越这么说,便自顾自地翻出一个绣架,远远地在另一旁的锦墩上坐了,专心致志地做起了针线。比起秋痕,她的绣工更加精巧,因此尽管家里有专门的绣娘,可三房中贴身衣物和其他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几乎都是她的针线,如今她正在做的便是一个荷包。

    对于琥珀这种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千里之遥的态度,张越早就习惯了,说过两次却依旧不见她改,索性更是随着她去。

    之前英国公送来的那十二个丫头,大伯父张信带走的那两个暂且不提,预留给二伯父张攸的那两个熬不过去,年前都已经配了两个家生的管事,剩下的死的死病的病没剩几个,倒是他那两位姨娘碧瑶和红鸾渐渐学会了做人,加上琥珀,三房的三个却都是好端端的。

    只是,琥珀和秋痕也不小了。

    他正想着,忽然之间那帘子一掀,探进了一个熟悉的脑袋。瞧见来人张口就要说话,他连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旋即朝正要站起身的琥珀摇了摇手,自己起身迎了上去。待到了门边,他一把扯起要进门的张超,把人拉到了外间。

    张越四下里一扫,发现张超忽然跑过来不算,而且竟是好似没带人,不由得低声问道:“你这么晚一个人不带,忽然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张超原是个天生的大嗓门,可此时在人家的地头,他自然不敢大声嚷嚷,可一开口却先是调侃了一番:“怪不得那帮丫头们都说在三弟你身边当差最是惬意,瞧你这怜香惜玉的样子,刚刚让我噤声大概不是怕吵醒你爹娘,而是为了那个睡着的丫头?”

    “大哥你这么晚跑过来,不至于为了瞎掰这些闲话吧?”

    瞧见张越脸色不善,张超方才赶紧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认认真真地说:“白天我娘找了三叔过去,是不是商量我的婚事?你知不知道,我娘究竟看上了那一对表妹的哪一个?”

    敢情这小子是惦记自己未来的媳妇,所以才这么晚跑了来打探消息!

    张越面色古怪地看着张超,许久才哑然失笑道:“白天吃饭的时候大哥你就盯着人家两姊妹看个没完,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不过,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哪个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张超振振有词地说,“蘅妹妹文静,而且耳垂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红痣;夙妹妹灵秀,眉毛比蘅妹妹稍长一些,笑的时候会露出一个小酒窝。蘅妹妹虽然也好,可倘使是娶妻,我还是喜欢夙妹妹那样的。”

    张越着实是叹为观止——吃饭那会儿他虽说也瞟了人家两眼,可怎么也不至于看得那么仔细,更不至于像张超这样连人都定下了。想到这里,他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既然看中了,怎么不对二伯母挑明?只要你说了,你娘总不会不依你,毕竟那可是你将来的媳妇。”

    “我娘你还不知道?那是最固执的,这种事情哪里听得进我的话?她肯定是希望将来的媳妇文静贤惠,这样才好压得住。”张超埋怨了一番,方才想起这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极其不相宜,遂干笑一声做了个揖,“总之,三弟你千万帮帮我,事成之后我一定重谢你。时候不早了,要是让我娘知道我偷跑出来非得大发雷霆,我走了!”

    张越还没来得及回答,张超就风风火火地跑得没影了。面对这么个鲁莽却又直爽可爱的大哥,他着实是无计可施,心中免不了盘算着该想什么办法去帮忙一把。可转念一想,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连连咳嗽。

    要是这桩婚事能成,那就是十七岁少年配十三岁少女,天哪!

    四年前那场大水过后,东方氏倒确实是老老实实交出一应大权,在家里头调教儿女,很是清闲了一阵子。然而,冯氏虽说在京城也管着老大一个家,可这边上有老太太下有侄儿侄女好些小辈,中间还夹杂着妯娌,大半年下来她就力不从心。孙氏则是没有管家的经验,一来二去虽不曾闹笑话,可总不能得心应手。最后,两人不得不一起请示了老太太顾氏,把平分秋色换成了三分天下,这家里才总算是消停了。

    而这一次对于儿子的婚事,雷厉风行的东方氏表现出了比以往更灵活的手腕,更利索的嘴皮子,更志在必得的架势。于是,顾氏经不起她再三摆事实讲道理巧舌如簧,心想金家如今上升的势头倒不坏,最终总算是点头认可,更请了官媒上金家提亲。

    有心帮大哥一把的张越在正房里瞥见庚帖上赫然写着金蘅的名字,只得向张超投去了爱莫能助的一睹——这婚事决不是心想事成。在二房儿女婚姻大事的问题上,他那父亲张倬都插不上话,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二伯母东方氏考虑得也确实没错。

    金家若是长女不嫁先嫁幼女,乱了长幼有序的礼法,对两家人来说都是不相宜的。

    PS:有疑问或是准备暴跳如雷的同学请自行琢磨本章的标题,有耐心的且看本卷慢慢分解。今晚还有一章,就是这样了。

第四十一章 物极必反,水满则溢

    北方的初冬很有些寒冷,由于老太太顾氏发话,灵犀之前带人在库房里翻找出了好些绸缎绢帛,又请来了好些裁缝,于是给上上下下都裁了几套衣裳。等到一色都送了来,主仆们各自都是焕然一新,倒是给这肃杀的冬季添了几分鲜亮。

    所有衣裳的款式都是依着南京城那些流行式样。老太太顾氏做了四套,不是宝蓝就是天青。三位太太俱是三套,大红鸦青玫瑰紫,喜气之外不乏典雅。张怡和几位姨娘则是桃红茄花紫和嫩黄,各房里的大丫头都是松花色和浅紫,小丫头们多只得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裳,穿上也都精精神神。男人们的衣服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石青月白睢蓝,不过图一个庄重。

    而刚刚定了亲的张超这些时日如同木偶人一般被人支使得团团转,仅仅量各式尺寸就让他去掉了半条命,此外还被母亲拉着唠叨什么衣服款式颜色,什么婚后该住哪间院子,什么该请多少宾客,新娘能有多少妆奁……总而言之,本就不满意的张超几乎是强自按捺着方才没有暴跳如雷,到最后但凡碰到那一大堆媳妇婆子就避之唯恐不及。

    “超哥儿都要成亲了,接下来就是起哥儿,再接下来就是你,娘一定帮你好好挑挑……”

    “别看超哥儿是老大,有些地方却及不上你,这几年他少说也有过两三个通房。再加上你二伯母又不是好对付的婆婆,那个蘅姑娘嫁过来之后日子可未必好过。”

    “越儿,你有没有在听?你这孩子平日倒是懂事,怎么这事情上就不知道好好上心,就知道和你爹爹一个样,说什么顺其自然……”

    面对唠叨个没完的母亲,张越也几乎想学父亲张倬那样脚底抹油落荒而逃。儿子都是自家的好,媳妇都是人家的好,这本就是至理名言,所以他着实没什么好说的。眼看母亲说着说着没完没了,他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正要找个借口,谁知外头秋痕忽然喜气洋洋地挑帘进来。

    “太太,太太!大老爷受了朝廷通报嘉奖,二老爷前一个月刚刚升了参将!听说皇上恩准,大老爷不日之内就要回来探亲,二老爷交待完军务也能在大少爷的婚礼前赶回来,兴许以后就要往京城任职了!”

    “阿弥陀佛,你大伯父总算是把浙江海塘那档子事解决了,这下可是苦尽甘来!你二伯母辛辛苦苦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如今把你二伯父盼了回来,孩子的婚事也不至于有什么遗憾!”

    孙氏连珠炮似的感慨了一气,忽然又想到这些事情其实和自己没什么相干,面上不禁微微一变,但不多时就恢复了最初的喜笑颜开。不但如此,她赶紧叫来一个丫头,对着镜子装扮了一下,旋即便对犹在发愣的张越笑吟吟地说:“老太太那一头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咱们赶紧去贺一贺!”

    瞧见孙氏搭着一个大丫头的手急急忙忙往正房那边赶,张越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母亲日渐肥大的腰身上。大伯父受嘉奖,二伯父升官,这自然是喜事,然而在这风风光光的喜事之下,三房这些年的努力就显得很是黯淡无光。可不消一会儿,他便耸耸肩追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境况都比当年好多了——做人不必得陇望蜀,只需要顺其自然,然后在无数的机遇后头找准合适的那个,小小加上一把力——这话可是仿佛无所不能的杜先生说的。

    张信一心扑在浙江那条海塘上,整整四年没能回河南老家,甚至也没能踏进京城一步;而先头即便是老太太顾氏的六十大寿,张攸也没法赶回来祝寿。这一回兄弟两人终于能够暂时卸下朝廷重任赶回来,这张家上上下下顿时陷入了一片喜庆和欢腾之中。然而,主人和仆人们都忙忙碌碌的时候,小一辈人却没什么事。

    张越亲自把杜桢送出了开封城。他并没有做牵马执蹬那一类的表面勾当,而是在师生辞别的时候认认真真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当他最后一次把头碰在官道那结结实实的黄土地上之后,他方才感到手臂上多了一双有力的大手,然后就被拉了起来。

    “师生一场,你这三个头磕得情真意切,所以我没有拦你。”

    尽管一年到头杜桢都少见几次笑脸,但这会儿他的嘴角却挂着一缕微笑。而这笑容和往日那种嘲弄的笑,讥讽的笑,淡然的笑,似笑非笑的笑全然不同,不再有那种冷冰冰的味道,而是流露出一股额外的暖意来。不知不觉的,张越总觉得此时此刻的杜先生方才是真正的杜先生,而那张冰山死人脸才是面具。

    “你少年老成,出身大家却又没有那种浮华和浮躁,倒是一直很对我的脾胃。我此去京城你也不必担心,除了大沈和小沈学士之外,我当初和杨士奇也有些交情,混日子总归能过下去,想来初时的新鲜劲一过,皇上也不会惦记一个小小文官。”

    自己想说的话都给杜桢说完了,张越顿时讷讷难言。虽说他怀里头还揣着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私房体己,可这时候要是拿出来说是充作程仪,他依稀又觉得不妥当,毕竟老师是高升去京城当官,又不是凄凄惨惨戚戚地去流放。再者,先头张家已经送过一大笔程仪,杜桢也已经笑纳了。

    可掂量来掂量去,他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犹带着体温的钱囊,略有些尴尬地递了过去:“杜先生,南京城那种地方寸土寸金,虽说您有旧友照应,可多带点银子总是没错的。我这么一点虽说不够什么使的,但总是……”

    “婆婆妈妈!”

    杜桢却不等张越说完,劈手就从他手中抢过了那个钱囊,看也不看便塞进了袖子里,转而微笑道:“你这个学生送我这个老师程仪,我难道还会装出一幅腐儒的模样拒之于门外?好了好了,莫作小儿女态,他日你到南京城应考的时候……唔,只怕那时候燕京就已经是京城了……我在那里等你的好消息!对了,我应该不会再回来,那屋子你就收拾一下处置了吧。”

    说完这话,杜桢在张越肩头一拍,转身施施然地朝马车走去,再也没有回一次头,再也没有交代任何一句话。

    张越眼看着杜桢在两个书童的搀扶下弯腰上车,眼看着等候在马车边上那四个来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小旗翻身上马,心想旁人若有这样的荣光早就是喜形于色招摇过市,偏生杜先生丝毫不以为意。远远望着那马车和扈从在滚滚烟尘中消失在了官道尽头,他方才转身上马,正要打马回去的时候,他冷不丁又想到去年还在这里送走了彭十三。

    他的文武二位老师,如今都不在身边了。

    纵马飞奔回到开封城,张越本想径直回家,可不知怎么想起了杜桢最后一番交代,心中不由得一动。于是,他立刻拍马赶往了榆树巷子的杜宅。

    到了地头,他随手将马拴在了那拴马柱上,便上前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疾步朝中间那屋子奔去,走着走着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今天早上来接人的时候,他正好在院子外头碰见了已经收拾好一切的杜桢,并没有进到里屋,难道说里头还留着些什么?

    张越手里一向有杜家的钥匙,所以大门上的铁将军把门并没有难住他。匆匆打开锁推开那扇房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当中桌子上的一个包袱,还有压在底下的那半截信封。而那包袱旁边,赫然就是他曾经见过的那把长剑。

    想到这可能是杜桢留下的最后交代,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去,可一拎那包袱,错估了重量的他差点没折了肩膀。心下骇然的他顾不得看那信,三下五除二扯开那包袱皮,这才发现里头全都是白花花的碎银子,而那个小小的木匣中,赫然是一对白玉簪和翡翠鲤鱼佩。此时此刻,他陡然醒悟到这是张家赠予杜桢的程仪,不禁为之失神。

    怪不得杜先生爽快地收下了他那些微不足道的银子,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收受张家的厚礼!

    使劲定了定心神,张越方才拆开了杜先生留下的那封信。看到那熟悉的字体墨迹淋漓地写满了一整张纸,看到那熟悉亲切的口吻,看到那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格式,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杜桢此时就站在旁边。

    “我当了你四年的老师可不是为了张家丰厚的束修。不过,当初不收这些未免不近人情,所以我一直留着,如今包括张家的三百两程仪和其他东西都分文不少地在这里。你我师生一场是缘分使然,这些身外之物就不用提了。

    剑是利器,也是凶器。你是文人,不必学会用剑,但也需要有它防身,所以留给了你。我在京城看似是非多多,其实却安全得很,倒是你需得多多留心。张家出了一位英国公,那固然是最稳固的靠山;皇上也器重英国公,按理不会动摇国之柱石。但物极必反,水满则溢,祥符张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焉知这就是一世富贵?

    若真有危机,安之若素切勿慌张,惊慌失措之下最容易判断失误。进退应对之道我平日都教过你,但关键时刻如何决断,这就都看你自己的了。年轻人固然不可没了锐气,但更不可没了沉稳,只有真正面临大事的时候,方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担当,切记切记!”

    PS:三千字章节求推荐票……预告一下,明后天各两章,这两天人又不舒服,之前才刚病好呢,真倒霉……

第四十二章 恰是双双衣锦还乡

    如今距离大明开国不过几十年,距离奉天靖难不过十几年,再加上当今永乐皇帝朱棣素来便是一个看重武官胜过文官的皇帝,因此卯足了劲要从军功上走出一条路的人并不在少数。张家次子张攸当年便是从英国公张辅四征交趾,在张辅回朝之后又在交趾任一方镇守,此次张辅第四次征交趾,他再次建下功勋,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回来。尽管那功劳尚不足封侯拜伯,但他的品阶却已经相去张信不远。

    “正四品广威将军,又授了实权参将,太太,老爷这么一回来,那可是了不得!”

    “可不是?我在家里苦熬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盼着他能够风风光光衣锦还乡?都说富贵还需险中求,若是当初我舍不得放了他上战场拼杀,咱们一家在这家里头可不得像三房那样战战兢兢?”

    面对玲珑的奉承,东方氏面上露出了掩不住的得意。丈夫毕竟不是婆婆肚子里生的,她纵使把婆婆奉承得再好,究竟及不上人家长房,这道理她四年前就明白了。什么都是假的,夫贵妻荣才是真的,就好比那些曾经如同墙头草似的倒向长房的家伙,如今还不是使劲地掉转头回来巴结?

    一旁的张超张起兄弟却不耐烦听这些唠叨话,两兄弟对视一眼,同时默契地找了个借口,这才得以脱身。出了门之后,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这才七嘴八舌说起了话。

    “大哥,你可还记得爹爹长什么模样?”

    “废话,我当然记得!爹爹国字脸,浓眉大眼,然后……然后……”

    然后了老半天,张超终于露出了满脸苦涩,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爹爹带兵去交趾的时候我才不到七岁,这十年不见,顶多就是通通家书,我委实记不得了。不过,娘和玲珑说得那都是什么话,在这家里头,平素哪有人敢给咱们脸色看?”

    “是啊,听着怪难受的,所以我才不想听。”

    这兄弟俩在这边厢暗地里撇嘴,那边厢挺着大肚子的孙氏正在西院的院子里勉力行走。她的年纪已经很不小了,为了生产能够顺当,即使是走路脚下都浮得慌,她每天也会硬撑着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在院子里走上一刻钟。此时尽管天气已经颇冷,但她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来。

    张越一踏进院子就看见这么一幕,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虽说也希望母亲给自己添个弟弟或妹妹,但每每想到这年头分娩几乎相当于鬼门关,他的欢喜劲就会少那么几分。此时瞧见母亲脚步虚浮,他急忙奔上前去,挥手打发走一个丫头,自己则是搀了孙氏的右胳膊。

    “娘,这天怪冷的,您在外头稍稍走动那么一圈也就行了,这出了汗让冷风一吹怎么得了?倘若真的要走,不如让人把我那间房挪出来,那里暖和,你若是想走在,就在那里头走上一圈,总比如今这样强。”

    “尽胡说,把你那间屋子挪出来,你住哪里去?”

    “娘,我如今都大了,就在左边厢房收拾一间屋子住不就行了?横竖都在一个院子里,难道娘以为我挪出去,以后就不孝顺你了?”

    眼见儿子如此体贴,孙氏心中也颇觉欣慰体贴,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时候,旁边的大丫头珍珠看到张越丢来一个眼色,遂也笑着帮腔道:“太太,少爷也是为了您着想。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这大冷天走在外头大伙儿都担心。把少爷那间屋子挪出来,在里头烧着暖炕,又暖和又舒适,这不论刮风下雨都不碍事,少爷住在东厢房也方便。”

    不等孙氏回答,张越便强拉着她回了屋子。进门之后把母亲安置在了当中的暖炕上,他便命小丫头打了一盆热水来,自己亲自拧毛巾擦了孙氏额上颈上的汗,又命人调了一碗桂花藕粉来——这东西北方虽也有地方产,究竟比不上江南,这些便是大伯父张信让人从杭州捎带来,顾氏想到三媳妇有了身子,又几乎一古脑全都分给了三房。

    见母亲一口气喝了小半碗,精神脸色都好多了,张越这才松了一口气,于是便趁机把挪屋子的这件事敲定了下来。虽然被孙氏嗔了两句琐碎,他却浑然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地说:“爹爹如今管着外头一大堆事情,没空天天陪着娘,我这个当儿子的自然得连他那一份都捎带上。”

    “你呀……男子汉大丈夫该做大事,偏你婆婆妈妈!”

    母子俩正你一句我一句轻轻松松闲话家常,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叫唤声。珍珠瞥了两位主子一眼,便掀帘出去问话,不多时便转了回来。

    “太太,少爷,二老爷已经回来了,还带着几十个亲随,如今往正房里拜见老太太去了!”

    “怎么这么快,信上不是说还有三四日么?”孙氏满脸奇怪,随即连声吩咐道,“越儿快搀我起来,你二伯十几年不曾回来,我得去正房支应支应。”

    “娘,你如今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了,这天冷,还是让珍珠去叫上一乘小轿来。”见孙氏还要反对,他朝珍珠打了个眼色,等她匆匆出门去找媳妇婆子,他又从自己房里把琥珀秋痕拉了来,这才说道,“我现在就去正房看看,大伙儿都知道娘你的身子,老太太也不会责怪,二伯父料想也不会在意的。秋痕琥珀,你们俩好好看着娘,我先去了。”

    瞧见张越一溜烟出门而去,孙氏顿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有些脾性和他爹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为着张信张攸兄弟俩归来,这张家大院又经过一回粉饰,这夹道两边的白粉墙干净整洁,穿廊顶上的瓦片都换了簇新的,就是照壁也使了吉祥的纹样,愈发流露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意味来。一进院子,张越便听到里头欢声笑语不断,间中有一个陌生男子洪钟般的声音。

    “三少爷来了!”

    从小丫头打起的门帘下弯腰进门,张越就听到了灵犀那熟悉的声音。他只是迅速地在屋子里扫了一眼就立刻发现了那个和自己的父亲张倬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的面孔。那张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浓密的髭须,那双眼睛瞳仁漆黑,流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息,却是比大伯父张信看上去更具威严。

    “祖母万安。”

    顾氏笑着朝张越点了点头,根本没问孙氏为什么没有一同来,随手就往旁边一指道:“快去见过你二伯父,你也好些年没见了。”

    起身后的张越少不得依言拜见,可他还只是刚刚屈膝俯首,就被一双手拉了起来。那双手粗糙且布满了老茧,甚至有些硌手,而那股力量更是无可抗拒。虽说知道自家有个号称大明第一武将的英国公堂伯,但他毕竟没见过,这会儿见到张攸,他方才真正领教了什么是武将。仅是那手中力量,便不是他这个半吊子能够抗衡的。

    “好孩子,有出息,十三岁就考中秀才,今后我张家还不得出一个状元公?”张攸爽朗地拍了拍张越的肩膀,见其只是晃了晃便站得稳稳的,脸上更露出了笑容,“当初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病秧子,想不到如今这般结实了!”

    张越正要接话,忽见一个管事媳妇满脸喜色地弯腰进来,屈膝拜了一拜便笑道:“老太太,二老爷和诸位太太,大老爷的轿子已经进开封城了!”

    事先张信和张攸的行程各自错开,谁也没料到这会儿竟然撞在一块。于是,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屋子里一时间笑语喧天,大太太冯氏更是带着张赳匆匆迎了出去。

    眼看着人人脸上带笑,张越却冷不丁想道——这一回究竟是兄弟喜相逢,还是龙虎别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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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礼物的奥妙

    在江南繁华之地治理了四年海塘,张信非但没有消瘦,看上去反而有些发福,肤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此番和他同归的还有当初跟去的两位侍妾,其中一个在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孩子已经有十个月大。这会儿一个乳母抱着孩子上来团团见过,上上下下看过之后无不是道了一番吉祥话,心里却各有各的品评。

    张越瞅着襁褓中那个张家第三代唯一的庶子,心里颇有些异样的感觉。在大家族中混迹了四年,他对于嫡庶礼法算是有了深刻的认识。父亲张倬这几年处处用心,再加上他自己该表现的时候竭力表现,饶是如此,结果也仅仅是三房在家中不受轻视。他这个堂弟将来如何,如今却是谁也说不准。

    话说回来,倘若张信治理海塘真的是身体力行,天天被海风吹,如今早就黑得不成样子,如今这白白胖胖的模样却好似在江南水乡将养了四年,着实看不出什么辛苦可言。

    张信和张攸兄弟彼此多年不见,此番重逢自然少不得唏嘘一番,别有一番兄弟情深的味道。然而,但凡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从那种兄弟相见乐陶陶的光景中品出一丝不寻常来。

    两人虽说谈笑风生,可言语却流露着某种刻意,多了生疏少了熟络,仿佛更像是官场同僚而不是亲兄弟。张越曾经听父亲张倬提起过,他这两位伯父幼年时常常厮混在一块,感情应当是很不错的,可如今看起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难得一同回来,今儿个就在我这房里好好摆上一席,大伙儿一同乐一乐!”顾氏眼见屋子里热热闹闹儿孙满堂,脸上便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欢喜,“其实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指望你们如何飞黄腾达,只要你们兄弟齐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了这话,不但张信张攸慌忙上前答应,就是张倬也赶紧上前一步陪笑迎合,无非都是说兄弟一体,本就当互相帮衬之类的话。儿子们表了态,三个媳妇自然也不能落后,纷纷剖白什么家和万事兴,同时更借此机会夸赞了一番小一辈的子侄们。

    顾氏听到她们赞几个小的,脸上顿时更笑开了花,当下便点点头说:“超哥儿起哥儿这些年勤于习武,马上建功指日可待;越哥儿赳哥儿的学问见长,科场上也都争气得很。咱张家没出什么纨绔子弟,我也能对得起张家列祖列宗。”

    有了顾氏这个老祖宗打下这番基调,等到一家子人团团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那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顾氏被奉承得高兴,竟是忘了一向惜福养身的宗旨,连饭都多吃了半碗。等到饭后送上茶来,张信张攸方才让人取来了从江南和交趾带来的礼物,各房上下都有份不说,就连顾氏房中的丫头们都没落下,大伙儿皆大欢喜。

    孙氏毕竟是有身子的人,虽说一直都是坐着说话,但这么大半天坐下来,回到西院自己房中的时候也是面露疲惫。见珍珠把张信送的各色绸缎和苏绣一一在炕头上摆开,她便对张倬笑道:“大伯这回送给咱们和二房的绸缎绣品都是一样的,还额外送了越儿两把湘妃竹扇和一套四书五经。倒是二伯送来的这箱子古怪得紧,不打开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二哥如今军功赫赫,既然授了参将,正四品广威将军就有些低了,少不得还会再往上挪一挪,到时候官阶上极有可能和大哥平起平坐。工部原本就是清水衙门,当今皇上又是重武的人,这以后谁压倒谁难说得很,眼下要是厚此薄彼反倒落下了口实,不如一碗水端平。再说,咱们一家也是不比从前了。”

    说到这里,张倬忽然发现张越站在那里似乎正在嘀咕,顿时板下脸喝道:“越儿,你在咕哝什么?”

    张越没料到父亲那么眼尖,想要搪塞过去,却想到那句话用在这里无疑是最应景的,于是便索性笑嘻嘻地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大伯父受了嘉奖,二伯父升了官,回家互相较劲也在情理之中。反正和咱家无关,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张倬乍听得这话不禁笑了起来,转而轻描淡写地呵斥了张越几句,这才对孙氏摇了摇头:“都是你把儿子惯坏了,在外头人面前沉稳谨慎,在自己家里就口无遮拦。”

    “我就喜欢越儿这性子,若是在咱们面前还像小大人似的,那还有什么趣味?”孙氏却撇撇嘴,随即看着张越眉开眼笑了起来,“越儿说得对,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横竖不干咱家的事,咱家坐山观虎斗,你们爷儿俩不声不响好好憋着劲,到时候不鸣则已……嗯,一鸣惊人!”

    孙氏忽然迸出这么一个成语,张倬张越父子顿时大笑。一旁的珍珠忙着收拾炕上的东西,仿佛浑然没听见主子们的这么一番对话。等到她把张攸送的那些礼物整理出来时,这才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转头笑道:“老爷太太少爷,这东西好生奇怪。”

    张越只知道二伯父张攸送了自家一个大箱子的东西,没注意到珍珠一样样往外掏东西,这会儿看见她把玩着的那玩艺,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竟然是一根象牙!

    接下来就仿佛是打开了百宝箱似的,什么象牙玳瑁琥珀,甚至还有什么黑木筷之类的杂物……总而言之,种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整个堆在箱子中,看得屋子里四个人一愣一愣。到了最后,当珍珠把一只雕刻得很有神韵的仙鹤木雕拿出来的时候,张倬终于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二哥居然还是老脾气,好东西坏东西都喜欢混着放在一起。珍珠,你叫上几个丫头把这些好好清理一下,分门别类放好,若是有不认识的先搁在一边……大哥那些杭绸苏绣虽然价值不菲,可比起这些来却差远了。大哥也是识货的人,这会儿若是看到这些礼物,想必得有些头痛了。”

    张越瞅着那一堆贵重和廉价混在一起的东西,心想这二伯父送礼果然是豪爽得紧,竟是直截了当就这么一箱子未加工的“土产”。只不过,这年头谁家里时行在墙上挂一对大象牙或是一个大玳瑁?少不得,这些东西还是要让开封城某些雕刻匠人赚上一大笔的。

第四十四章 粗中有细的二伯父

    虽然先头在正房里已经谢过了张攸,但由于三房一家三口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礼物有什么价值,因此,当珍珠带着琥珀秋痕和其他几个丫头清理完了那个箱子,张倬又以一种酷似商人的精明估算出了大约价值之后,张越这个做儿子的便不得不往二房走上这么一遭。

    和三房西院的朴实无华和长房东院的雍容大方不同,二房的北院向来是充斥着一种奢华的富贵气。东方氏原本就是豪富人家出身,嫁妆足足六十四抬,若不是四年前大伤元气,纵使是长房也比不上她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

    坐在雕漆椅上背靠那弹墨椅袱,张越端详着角落里高几上的联珠粉彩对瓶以及旁边案上的那平面螺钿背八角铜镜,再瞅一眼自己旁边的红漆描金小几,又打量了一番屋子里几个丫头的掐花青缎比甲,最后便看到了那上来奉茶的丫头,只见她捧着一个填漆戗金茶盘,上头赫然是一个白粉定窑茶盏。

    接过茶盏,他便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慌忙将茶盏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搁,又站起身来。

    “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三弟也真是的,居然还打发你专门走这么一趟!”

    张攸当先走入,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见张越要行礼,他连连摆手,自己首先在居中的暖炕上坐下,又笑道:“超儿起儿和我一样都是粗疏不文的性子,这几年想必带累了你们一家不少,我还不曾谢过你爹娘,那些客气话你就不要和我提了。纵使要提,那也该你爹来,不该你来!”

    张越平素虽说也曾经陪着祖母顾氏和父亲张倬会客,可那大多都是心里弯弯绕绕甚多的人,哪曾见过这样开门见山的人?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却打心眼里感到亲切,当下便笑嘻嘻地道:“二伯父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妨实说好了。爹爹看过之后,说那些象牙玳瑁漆器之类的东西都值钱得很。若只是一般的礼物不要紧,可二伯父出手一送就是这么多……”

    不等张越说完,张攸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末了方才满脸无所谓地说,“我在交趾这么多年,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积攒了几屋子,要不是带着不方便,再带上十几车我都有。一句话,都是些土产,我说不值钱就是不值钱!”

    面对人家这么个说法,张越明白那一箱子礼物自家是收定了,也就不再啰嗦,而是好奇地打听了一下张攸在交趾这些年的经历。许是触动了心中最得意的那一块地方,当下张攸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到兴起甚至本能地伸手到腰侧摸刀,直到摸了个空方才回过神。

    “交趾土人不服王道教化,时不时甚至会有人摸到卫所来下黑手,我哪怕是半夜里也是带刀而眠,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的时间长了,一时半会竟是改不过来……乍然从那个鬼地方回来,我都不敢和你二伯母……”

    “老爷在孩子们面前说什么呢!”

    随着一个呵斥声,东方氏适时从侧门而入,把张攸到了嘴边的话给打了回去。兴许是丈夫归来欢喜难当,今日的她打扮得好似新妇一般,上头是大红锦边妆花小袄,下头是一条玫瑰紫巢枝花刻丝裙子,那些簪环首饰熠熠生辉,显得格外金碧辉煌。

    眼见她进来,张攸干咳一声,立刻略去了刚刚的那个话题,板起长辈的面孔问了张越的学业,又干巴巴嘱咐了几句,最后才冲着张超张起喝道:“以后多学学越哥儿的沉稳,你们两个都比他大些,别老是皮猴儿似的上窜下跳。要不是你们的娘亲舍不得,我真想把你们带到交趾好好调教……”

    这话还没说完,一直装哑巴的张超张起兄弟一下子都来劲了。一旁的张越看见两人互打眼色后忽然双双窜到了张攸跟前跪下,一下子就猜到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戏码。果然,两人并排跪了之后,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恳求父亲带他们出去历练,那表情之诚恳,言辞之痛切,简直能让人以为两人是熟读诗书的莘莘士子,而不是只知道舞刀弄棒的赳赳武夫。

    不消说,为了今天这一幕,这兄弟俩不知道排演多少次了。

    一旁的东方氏怎么也没料到两个儿子会自作主张,一愣之后便露出了恼色。碍于张越这个外人在场,她只得按捺心头惊怒,勉强冲着张攸笑道:“老爷,他们哥儿俩就是这个样子,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的……”

    “打打杀杀有什么不好?文官十几年,抵不上武官一场仗!”张攸笑呵呵地吐出了一句话,一把一个将两个儿子都拽了起来,又在两人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有志气就好!不过,有些事情我说了不算,你们要是真有这心思,异日我去求求英国公!我可丑话说在前头,父子同军那是不可能的,以后少不得要你们自己磨练!”

    看到两个儿子高兴得抓耳挠腮,张攸也不看妻子难看的脸色,径直把两个儿子推给了妻子,随即便站起身道:“我正好想起有事要和三弟说,正好顺道儿和越哥儿一块走一趟。对了,老太太说过今儿个晚上各家吃各家的,你别忘了把怡儿和青娘一起叫来,大伙儿团聚团聚。还有,大哥送来的那些绸缎,拿出一些给怡儿做衣裳。咱家现在就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老是灰扑扑实在不成模样。”

    张攸起身这一走,张越急忙和东方氏告辞,旋即也跟了出去。此时此刻,他对张攸算是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单单从张超张起两兄弟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和东方氏黑了半截的脸就可以看出,张攸是一个率性豪爽的人。当然,若只凭着率性豪爽,张攸能那么容易青云直上,转眼就要跨入三品的台阶?

    出了东院拐进夹道,张攸便缓几步等张越跟上来,端详了他一番便笑道:“我刚刚说文官十几年,抵不上武官一场仗,你似乎并无异议?”

    张越没料想张攸忽然问这个,可此时来不及思考张攸的用意,他只好尽可能谨慎地答道:“武官一场胜仗过后加官进爵,自然是风光万丈,可是若只看到风光没看到血汗,那未免太浅薄了。大乱之时看武将,承平盛世看文官,原本就是这个道理。”

    “小小年纪居然有大见识,哈哈,三弟好福气,居然养出了你这么个儿子!这话当初英国公也说过,就是这个道理。武官是拿命搏富贵,文官是用年华熬资格,若是同样加官进爵,谁能服气?好小子,不错不错!”

    这赞语倒是没什么,张越这几年从座师同学父母乃至于杜先生口中也听到过不少称赞,但张攸接下来的两巴掌他却着实有些消受不起。于是,等到把张攸送进了自家西院当中的那间房,他立刻使劲揉起了肩膀。

    话说回来,这会儿大伯父二伯父衣锦还乡,眼看这张家愈发显出了蒸蒸日上的势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危机在,那杜先生信中所说的话究竟所指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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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横七竖八事端多

    张越倒是瞅着好几次和父亲单独说话的机会,可每每话到嘴边,他却鬼使神差地把话题岔到了别处。虽说那是杜桢的提醒,可人家毕竟没有明讲张家紧赶着就有什么灾祸,不过是提个醒。他要是贸贸然一说,万一父亲相信了去对顾氏禀明,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到头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不但他丢脸,而且还会让别人以为杜桢是个危言耸听的狂生。

    于是,他便把事情按在了心里。因着此番两位伯父回来,再加上母亲孙氏临产在即,他只好前往府学中请假。瞅着张家的面子再加上他之前岁考一等的成绩,府学里的刘训导请示了郭教授,最后准了他隔日上课,但不得耽误了月考。

    如此一番别的学生都异常羡慕,可他们一个个全都比张越大着几岁十几岁几十岁,之前却硬生生让个少年占了一个一等名额,这面子上哪里过得去?于是乎,府学中竟是一下子掀起了一股勤学好问的热潮,让一个教授四个训导欣慰不已。

    然而,不必去上课的张越却更加不得闲。这回纠缠他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哥张超。起初对那婚事一千个不甘心不情愿的某人这会儿唉声叹气的事情却令人匪夷所思,因为张超竟然说,他那位母亲对已经定下的亲事后悔了。

    “先头娘满心围着人家转,这会儿瞅着爹爹可能又要高升去什么都督府,她就嫌弃金家是暴发户,人家的女儿不大方不得体,先头也不知道是谁把她们夸到了天上。三弟,你说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若是看不上人家,当初何必让人去提亲对庚帖,这不是毁了人家的名声么?”

    这事情张越虽然没听到什么风声,可张超此时说得这般义愤填膺,多半不是胡说八道,他便渐渐有些信了。虽说当初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但他对于二伯母东方氏总有那么几分芥蒂,这会儿得知她又要做这种缺德事,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婚事二伯父知道么?”

    “爹回来这些天走亲访友忙得很,就是祖母也一时半会忘记了这事,娘更是压根没提……啊,你说得没错,我就应该去和爹说,只要爹知道了,难道还会任由娘胡来?”

    瞧见喜形于色的张超一溜烟跑了,张越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当初正是这家伙眼巴巴地跑来求自己,说是希望娶那对双胞胎中的妹妹,事情不成还曾经很是沮丧,这会儿偏又变成了信守承诺的谦谦君子。满心古怪的他回去之后对父母一说,却引来了好一阵感慨。

    “超哥儿虽说为人鲁莽粗疏,这心地倒是实诚。若是被退了亲,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可怎么做人?二嫂这也太过分了!”

    “兴许只是他听岔了?”张倬嘟囔了一句,可一想到东方氏的性格,他最终还是信了八成,当下便叹了一口气,“二嫂这心思太多太活,这婚事怎能得陇望蜀?二哥就算要升官,那也是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她以为人家开封金知府是软柿子不成?”

    挺着个大肚子的孙氏瞅见张越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索性敲打道:“越儿,你已经给超哥儿支了招,接下来的事情就别管了。婚事的事情你二伯母一个人说了不算,她想撕破脸,老太太还不依呢,再说你大伯母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毁诺。”

    东方氏一向心思活络,如今确实是她看着那原本不遗余力促成的婚事不顺眼。这知府连一方封疆大吏还算不上,若是丈夫高升到了京城,新媳妇跟着她这一家过去那就更不起眼。再说,娶了冯氏庶出妹妹的女儿,以后在张家更不得抬不起头?

    于是,眼看张家渐渐有些怠慢,冯兰不禁着了急,三番四次登门拜访,骨牌抹了一次又一次,可愣是没等到一个准信。就在她急得心火上升,嘴边上都生出一撩水泡的时候,张家二老爷张攸却登门拜访了金家,亲口认准了这桩亲事。

    这一次意料之外的拜访喜煞了冯兰,气煞了东方氏。

    东方氏原是一心一意瞒着丈夫,想着只要跟着丈夫去了京城,以后自有办法找借口退了亲事,谁知道丈夫竟是不声不响跑到了金家去。她几乎把所有丫头媳妇都找来盘问了一通,最终却查出是自己的儿子走漏了风声,一时气了个倒仰。但事已至此,她除了把张超叫来训斥一顿,竟是无可挽回。

    这虽是二房的勾当,但有道是大宅门中是非多,即便三房知道内情的一家三口都不是多嘴多舌的,可事情还是传了开来。老太太顾氏得知之后,当即把东方氏叫了来单独教训了一通,事后却对灵犀感慨,道是东方氏精明有余远见不足,若不是次子张攸守信义,事情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灵犀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这话吞进肚子里自是谁也不知道。不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东方氏因着此事再没了揽权的心,一连几天称病在家任事不管。以往最喜欢和东方氏争权的冯氏一心惦记着从两个小妾那里把丈夫的心抓回来,又想到不多日就要跟着回京城,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家。而腆着大肚子的孙氏就更不用说了,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到最后,顾氏只好打发灵犀暂时管几日,一大家子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然而,要想赶在张信张攸两人赴京之前操办张超的婚事,这日子却是怎么数都不够了。

    东方氏原本就对婚事有些意兴阑珊,一想到儿子大婚的日子丈夫居然还不能在场,她更是不满,最后只好涎着脸求了冯氏。冯氏想着嫁的是自己的外甥女,也就半推半就从旁帮腔。两妯娌磨着婆母顾氏往京城写信,让英国公张辅设法谋一段假日的宽限。

    “女人家不懂事,英国公也是四征交趾之后刚刚回朝,居然让他为了这点子小事费心。我那口子原本就是见识短,大嫂怎得也不劝劝她!”张攸得知事情之后,跑到三房大倒苦水时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母亲怎么会听她们俩如此挑唆?若是让皇上知道,定会以为我和二弟恃张家荣宠公私不分!你大嫂耳根子软也就罢了,二弟妹怎么会如此糊涂!”这是张信在某次“闲逛”来到三房西院时的又一番感慨。

    父亲张倬常常不在,隔天就会呆在家里一日的张越不得不面对两位伯父的轮番来访,而且还会常常被拉到正房应付各式各样的宾客。于是,他的笑脸愈发无懈可击,但心底的火气却越来越大——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天天在府学面对那些老学究!

    就在张家上下一面等着京城回文,一面心急火燎筹办婚事的时候,一拨不请自来的客人却造访了张家大宅。

    PS:居然忘记更新了,抱歉……这章鸡毛蒜皮的铺垫之后,嗯,今晚十二点更新一章,开始出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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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