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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贵贱之间

    自古以来,京城百姓固然可以对外乡人夸口说自己住在天子脚下,但这天子脚下却从来就是一个居之不易的地方。拿眼下岁末的南京城来说,一下子涌进来无数外地封疆大吏,再加上原本多如牛毛的文武官员,竟是遍地权贵。寻常百姓上街采买年货的时候,不得不加倍小心,以免“冲撞”了某些纵马长街的贵人们。

    这一日天气格外寒冷。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珠子,仿佛刀子一般割得人脸生疼。江南的冬天湿冷湿冷,原本就让人寒在骨子里,这一下雪顿时更添了几分阴寒。饶是如此,在这岁末年关的时候,大街小巷的行人仍然很不少,个个都戴着大帽子把手藏在袖子中。几个站在大街上寻活干的苦力更是脸上手上冻得通红,却都翘首望着大街上往来的人们。

    大冷天出行对于骑马的人来说同样不好受。虽说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但寒风却可劲儿地朝衣领衣袖里头钻,到最后眼看雪下得有些大了,张越只得勒停了马,伸手拍了拍身上那层浓密的雪粒子,四下里望了望就对旁边的连生问道:“你确定你没打听错地方?”

    “少爷,小的还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弄错。”连生还是第一次来南京,此时尽管冻得龇牙咧嘴使劲搓手,但仍是笑嘻嘻地说,“小的请国公府的那几个门房喝了一顿酒,不消一会儿就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少爷不信可以问连虎,他那时也在旁边,决计不会错。”

    张越斜睨了一眼在那里拍胸脯打包票的连虎,又拍了拍头上皮帽上的雪粒,一夹马腹便继续往前驰去。然而,他的担心最后还是成为了现实,在整条邓府巷里头转了一圈,他愣是没找到所谓的杜府,于是便拿极度不善的眼神瞪着两个随从。

    “兴许……兴许是杜先生搬走了?”连生嗫嚅着嘀咕了一句,瞧见张越拿马鞭子轻轻敲打着左手,他不禁着慌,瞥见那边临街民房的屋檐底下站着一个苦力模样的汉子,他立刻灵机一动道,“少爷且在这稍等,待小的去那边询问一声。”

    瞅见连生把那个衣衫破旧的壮年汉子揪了过来,张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便呵斥道:“咱们这是找人,不是找人回家竖烟囱修房子!人家在屋檐下还能稳稳当当地避雪,你把他拉来干什么?”

    “少爷,小的问过了,他知道杜府在哪儿!”连生一面说一面推搡着那汉子,粗声粗气地说,“我家少爷问你话呢,你刚刚不是说杜家三天前才刚刚搬走?”

    那汉子冻得脸都有些肿了,觑看着张越身上那华丽暖和的衣裳,此时一听这话便憨厚地陪笑道:“那位杜大人先前刚刚到南京时确实是住在这儿,不过前些天杜大人高升,钦赐了一座大宅子,这小地方自然就不住了。那新宅子在先头中山王府的旁边,也就是在徐府街。少爷一时半会未必能找到,小的可以带路,只要十文钱……不,五文钱!”

    连虎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不就是徐府街么,怎么可能找不到,少爷,咱们走吧!”

    张越低头看了一眼,见那汉子脚下赫然穿着一双破烂草鞋,自己三人又骑着马,顿时打消了让其带路的打算。不过,面对人家充满了期冀的眼神,他还是吩咐连生给了他十文钱,又细细问了问那杜府新宅子的所在,这才带着两人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他们三人这一走,那汉子极其欢喜地把犹带着温热的十文钱藏到了怀中。瞅了瞅阴沉沉的天,他顿时打消了继续揽活计的打算,疾步消失在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中。半个时辰后,他捧着一个纸袋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破烂屋子,推开房门便兴奋地嚷嚷道:“翠儿他娘,翠儿,快过来,我买了热腾腾的芝麻烧饼!”

    角落中床上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微微挪动了一下,另一边一个敏捷的人影忽地窜了上来,一看到那一袋五个烧饼顿时大喜,反身就来到床前嚷嚷道:“娘,爹带了好吃的回来!”

    床上的妇人剧烈咳嗽了一阵,伸出手轻轻抚mo了一下女儿的脑袋,见丈夫上前在床头坐下,便细细询问了是怎么一回事。待到听说丈夫是给人指了前往杜家的路,这才得了报酬,还道那公子口音是开封的,她不禁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说:“听说那位杜大人是从开封来的,我记得当初小恩公的先生就是姓杜……对了,今儿个你碰到的公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啊!”那汉子一愣之下,拿着烧饼纸袋的右手一松,险些连那烧饼都掉在了地上。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他顿时用左手轻轻捶了捶脑袋,满脸懊丧地说,“怪道我觉得那位公子有些眼熟,竟然就是小恩公!都怪我这眼神……”

    “没认出来也不打紧,要是认出来,你能对人家说什么?人家上次不但帮了咱们,而且还给了那几个银角子,若是没有这些,咱们一家也不可能从开封搬到南京,躲开了那些人……只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否则咱家翠儿早就该出嫁了。”

    “娘……”

    四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当初那个芦柴棒似的小女孩如今虽然仍有些瘦弱,但却长得很是清秀,倘若换上一身好看衣裳,少不得有些小家碧玉的意味。正因为如此,那妇人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病,竟是把当初想要留给女儿作纪念的那两个银角子也都去买了药,她就不由自主地心如刀绞,恍惚间竟是生出了一缕愤世嫉俗的怒火。

    这样老实憨厚的丈夫,这样灵秀乖巧的女儿,老天爷难道真的瞎了眼,一定要连她这么一丁点幸福也要夺了去?老天若是真的有眼,为什么那个谋财害命的女人至今还逍遥法外过着安生日子?

    同一时刻,张越终于在徐府街上找到了杜府。事实上并不用找,一踏上徐府街,跳过那座不复昔日气象的中山王府,他就能看到那座黑漆大匾石狮把门的高门大院。虽然那边还没到门庭若市的光景,但三三两两的访客倒是不少,只几乎人人都是在门房处就被打了回来。心有疑虑的他便下了马,拣了个衣着整齐的路人询问了两句,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位杜大人可是好生了不得,听说大小两位沈学士举荐他是为了他的学问扎实,也写得一笔好字,皇上原是循例用为从七品中书舍人,谁知道某天随宴时杜大人和了杨阁老一首诗,皇上亲自召见了一回,转瞬间就迁了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指不定哪天就入了阁。”

    饶是张越看到那大宅子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可听到什么翰林学士,什么入阁,他仍是吓了一大跳。即使知道杜桢有才学,即使知道杜桢胸有沟壑,即使知道这位绝非是困于学馆的塾师先生……但是,甫一到京城便如此锋芒毕露,和杜桢临走前那席云淡风轻的话大相径庭——而永乐皇帝那种拔擢官员犹如坐火箭似的做法更令人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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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丑弟子也得见老师

    宰相门房五品官,说的正是这达官显贵门房的辉煌。虽说他们不是什么尊贵人物,虽说他们甚至只是别人的奴才下人,虽说他们按理只有微薄的月钱……但若是不能把他们打点好了,要想登堂入室见到权贵那就是痴心妄想。于是,主子们有的,门房全都有。无论是门包还是其他孝敬,都使得门房成为了一个大宅门中炙手可热的职位之一。

    别人家如此,杜家也是如此。只不过杜桢重新步入仕途也才半年,家里的几房家人都是从浙东刚刚上京,深知主子能抛开妻儿在外头一逛就是七八年,端得是冷面冷心,这会儿清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们倒是还没那么强烈的功利心念头,只是骤然贵甚,他们的脸上便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几分骄矜来。

    于是,当看到三骑人在门前停下,两个门房便有些爱理不理——有自家老爷那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吩咐在,他们也不知道放跑了多少送上嘴边的食,这会儿当然是意兴阑珊。甚至没听清楚来人开口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个便开腔发了话。

    “这位公子爷,不是小的驳您的面子,实是我家老爷有吩咐在先,今儿个在家里接待几位友人,不见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面对这种公式化的回绝,张越却只是微微一笑。想起那时候在榆树巷子里那座简朴的住宅,想到那时候杜桢只有两个书童和一个老仆,他不由得对沧海桑田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过是区区几个月,他的启蒙恩师就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之人,而他那位曾经有权有势的大伯父却被关进了锦衣卫诏狱之中,这人生还真的如同一场戏一般。

    “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是杜先生……杜大人旧日故人来访。”

    他本想直接说弟子的,可想到自己很可能给人家惹了麻烦,只好含含糊糊改成了故人。然而,这一说不打紧,那门房端详着他却是露出了讥诮的表情。

    “公子爷,看您的模样顶多不过十四五吧,怎么可能和咱家老爷有故?小的说一句实诚话,这些天登门要和咱家老爷攀什么同乡同年同宗的多了,可小的当年在乡里头的时候一个都没见过!这就算真是同乡同年同宗,当初老爷困顿蹉跎的时候都上哪儿去了?公子爷请回吧,这会儿大小两位沈学士都在里头,纵使您说是老爷的门生弟子,那也是没空见的。”

    自己可不就是杜桢的弟子?张越被那门房一通话说得哭笑不得,然而,人家不过是发牢骚而不是狗眼看人低,于是他一把将准备上前理论的连生拖到了身后,沉思片刻便又开口问道:“既然杜大人不见外客,那么可否捎个信给贵府的墨玉、鸣镝,我是他们的同乡。”

    门房岳山正是浙东张偃人,所以起初对一个口音奇怪的贵公子跑出来和自家老爷攀交情,他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腻味。可听到人家说是和墨玉鸣镝是同乡,他渐渐犯了嘀咕。这家里人大多是从浙东过来的,只那两个书童是老爷在开封那边买的人,据说老爷在河南那一带盘桓了许久,难道眼前的人真和老爷有旧?

    于是,多生了一个心眼的他吩咐另一个门房老魏好好在门口守着,自己就一溜烟地跑了进去。他这个门房不能登堂入室,只不过他算得上是杜家的老人了,因此一个大丫头听说他要找墨玉或是鸣镝,虽埋怨了几句,也倒是尽心竭力帮忙去找人,不多时便带了鸣镝来。

    岳山才解释了两句,鸣镝就一下子惊呼出声,竟是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往外头冲。眼见得这般情景,岳山愈发觉得外头那贵公子来历不凡,心中好一阵庆幸,连忙也追了上去。倒是那找了人来的大丫头看着这情形古怪,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

    “三少爷,还真的是你!”

    眼见得一个敏捷的人影迅速从杜府门里头窜了出来,又听得这个熟悉的嚷嚷声,张越不禁莞尔。几个月不见,鸣镝身上的粗布衣裳变成了干净的青缎袍子,虽说不上奢华,却比以前体面了许多,就连人也显得高大健壮。见人家屈膝要拜,他连忙拽起人来,笑呵呵地低声说:“先生家的大门难进,我说和先生有故别人不信,当然就只好把你搬出来了!”

    “三少爷,先生刚刚还在和两位沈学士说到你呢,要是知道你来,别提多高兴呢!”鸣镝和张越差不多年纪,这些年服侍杜桢,不但能读书写字,而且见识也大大见涨,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门上这俩人好对付得很,且看我的!”

    追出来的岳山看到鸣镝朝人家下拜,就知道这回怕是拦错了人,于是当鸣镝走上前要开口解释的时候,他满脸堆笑二话没说就通融放行。直到那边四个人都进去了,他方才对错愕的老魏摇了摇头:“今儿个这位和别人不同,再说有鸣镝作保,咱们就甭担心了。”

    张越跟着鸣镝,进了屏门迈入外院,看到那两棵足有四人合抱的通天大槐树,他不禁为之微微一愣,心想这房子的规制固然比不上英国公府那样的世家公门,但整齐大气却是一点不缺,尤其是这两棵大槐树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一路上鸣镝叽叽喳喳话语不断,不外乎是说老爷初入京的时候如何,现在又如何,将来还会如何……听着这熟悉的感慨声,张越不禁想起了跟着杜桢学习经史的那段岁月,少不得戏谑地调笑了几句。待到了那厅堂前,鸣镝进去通报,他便等候在了台阶下头。

    “那位公子是谁?”

    “不知道呢!人是鸣镝带进来的,刚刚门上岳老头还为着他特意把鸣镝叫了出去。”

    “看那身上的皮裘,决计不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而且进来之后也不曾左顾右盼的。”

    “不会是咱家老爷在外头……咳咳,话说回来,老爷当年也真狠心,把太太和大小姐一撂就是十年。”

    张越的耳朵极其灵敏,那边廊下几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声,他全都收入了耳底,心中不禁苦笑。他一直都以为杜先生学问好智力高,而且基于那种冷面人的姿态,他想当然地认为人家就是一单身汉,或者是什么鳏夫,怎么会想到杜桢原本是有家小的?结果倒好,这会儿他巴巴地跑过来,倒是成了别人闲话八卦的对象。

    好在这种被人品头论足的时间并不长,鸣镝不多时就笑嘻嘻地转了出来,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于是他就把连生连虎交托了出去,自己整了整衣冠上了台阶。

    此时早有一个丫头近前打起了门帘,他弯腰跨过门槛,一眼就看见站在正中的杜桢。虽说几个月没见,但那张招牌式的冰山脸并没有多大变化,见了他也没露出多大的欢喜,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仿佛师生俩根本就不曾分别过。

    见张越上前俯身下拜,杜桢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又点头示意道:“小沈学士你之前见过了,大沈学士你应该还是第一回得见,这位是杨阁老。他们都是你的师执长辈,还不上前拜见?”

    沈度和沈粲这大小学士张越算是闻名久矣,可一听说那个安坐一旁的半百老人居然是内阁中某位杨姓高人,张越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样位卑权却重的达人,竟然就这般轻易地让他见着了?恰在他懵懵懂懂上前行礼拜见的时候,他便听到了杜桢轻飘飘的一句话。

    “士奇兄,民则兄,民望贤弟,这便是我曾经和你们提过的张越。我虽是半吊子水平,却一手包办了他的经学启蒙和史学教授,以后少不得还要请你们提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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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所谓见面礼

    五十出头的杨士奇并不是屋子里三位客人中最年长的一个。沈氏兄弟彼此年龄相差了近二十岁,长兄沈度以一手楷书见长,论年纪比杨士奇还要年长十岁,于是刚刚落座的时候他硬是被杨士奇礼让至首座。此时端详着张越,他不由捋着斑白的胡子笑了起来。

    “宜山贤弟,别人都说你冷面冷心,我却知道你冷面倒是实情,冷心却是未必,只不过你游戏人间也就罢了,可你居然还混在人家族学里头当塾师……你这个弟子我也听民望说过,唔,年纪轻轻倒是沉稳。张越贤侄,你可有表字?”

    一屋子都是师长,而且还是大有来头的师长,饶是张越素来不是怯场的,这会儿也颇有些紧张,但紧张之后便随即释然——若不是杜桢真正认同的友人,他怎会如此轻易见到?于是,在沈度投来炯炯的目光后,他便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尚无表字。”

    阔别四年再次见到张越,沈粲少不得好好打量了一回,此时便笑道:“宜山兄,你这得意弟子虽说还小,可他既然中了秀才,明年指不定就要去参加乡试,你这个当老师的早就该送他一个表字了。”

    “我原本预备等他及冠的时候赠他表字,否则只恐他年少生出了骄矜之气,到时候反而不美。毕竟,少年得志者能真正有大作为的少之又少。”

    话虽这么说,杜桢看向张越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深意,更是从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摆了摆手,随后又转头看向了杨士奇和沈度:“民望贤弟虽号称神童,少年却是尝尽人生艰辛,更悬腕练字于壁上,如今的成就便是来自于昔日。民则兄和士奇兄所受的磨砺就更不用说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出自朱门贵户固然能省却无数功夫,却未必是福。”

    这话虽然说得严厉挑剔,但张越知道其中字字句句都是在告诫提点自己,于是连忙拜谢。沈氏兄弟这时候便笑言杜桢严师出高徒,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士奇却终于开了腔。

    “宜山贤弟待人素来冷淡,若非是真正投缘之人,他可是从不理会,更别说收作弟子了。民则,民愿,他今天在咱们三人面前引荐,这护犊子的心可是一清二楚。这长辈头一回见晚辈,你们谁身上备了见面礼?”

    沈度和沈粲都被杨士奇一番话说得愣了,待到反应过来便齐齐大笑。年纪一大把的沈度笑过之后,便冲着杜桢连连摇头:“要不是士奇揭穿,我倒是没想到你这冷面人居然会如此护犊子!罢了罢了,这见面礼我今天可没预备,总不好拿身上那些俗物充数,赶明儿你带着你的得意弟子上我家,我这儿倒是可以给他介绍几位良师益友!”

    “我和大哥一个样,今儿个实在没什么见面礼可送。不过,士奇兄既然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了宜山兄的心思,索性就送他这得意弟子一个表字如何?”

    沈粲这一说,沈度便从旁附和,杜桢但笑不语,至于张越就更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了。此时此刻,杨士奇却也不推辞,微微一笑便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便回转身道:“物极必反,水满则溢,贤侄这个越字便有些过犹不及之义。盈则必亏,若是如此……”

    “那不若是持盈二字?”沈粲本能地插了一句,旋即便哑然失笑,“我倒是忘了,昔日盛唐玉真公主便是字持盈,这二字虽好,却失之于阴柔。”

    “唔,说得也是,这引申凡损皆曰亏,只这亏字若用在表字之中很有些不妥。”

    “这是什么话,美字并非一定就是好的,这表字乃是勉励之用,何须一定用美字?我看无亏两个字就很好。”

    见杨士奇沈度沈粲三人竟是越说越来劲,最后尽叨咕一些文绉绉的话,一旁的正主儿张越不禁瞠目结舌,竟是没注意到杜桢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直到耳畔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他方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皇上诏旨大多出自沈家兄弟之手,杨公更是内阁重臣,你今日算是得天之幸,竟是劳动他们三个一起为你想一个表字。有了这么一个表字,那些文官以后就不会单单以勋戚后人视你。你大伯父此次下狱为何迟迟不见文官援手?这不但是因为他和汉王走得近,而且也是因为他毕竟是英国公的堂弟。”

    张越此时听得心领神会,但仍是不免开口问道:“先生,那我也是张家人……”

    “武臣勋戚之家固然能让你落地就不必忧愁生计,但你走的不是马上搏功名,这出身反倒没有好处。好在你出自张家三房,这个在张家不甚起眼的身份反而是转机。我知道你那祖母派你来南京是为了什么,你自放心,哪怕是看在英国公的份上,你伯父也是有惊无险。”

    四年前开封城大水那一趟,杜桢曾经有过类似的断言,这一次又是如此,张越也同样不曾有一丁点怀疑。只是他很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劳动张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彻夜难眠的勾当竟被别人断言为有惊无险,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险固然没有,惊也未必就是那么好过的。大惊还是小惊,这其中的区别尽在皇上一念之间。你这次若是能在南京多盘桓一会,便能看到真正的雷霆雨露是什么模样,这对你以后也有好处。”

    还没来得及安全消化杜桢这样一番话,张越就忽然听到那边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他连忙转过头去,见年纪最大的沈度抚掌大笑,杨士奇颔首微笑,沈粲摇头失笑,不禁心中咯噔一下——这个表字可是要跟随他一生的,这三位重量级人物究竟想出了什么好字眼?

    “元者,始也,原本就是美字。而这越字同盈,用一个节字正好。好廉自克曰节,这表字元节,宜山你看可使得?”

    看见杜桢欣然点头,张越便知道自己今日这表字算是定了下来,于是也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说,这元节两个字比起先前的持盈无亏都要顺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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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兴头上的一盆凉水

    张越今天走这一趟,原只是打算拜访一下老师杜桢,并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机缘——无论是沈氏兄弟还是杨士奇,对他都表现出了相当的善意——即使这份善意大多是看杜桢的面子,但初步接触就有这样的成就,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没来由的欣赏和栽培。别说他是英国公的堂侄,就算他是张辅的亲生儿子,文武不相统属,人家也没必要搭理他。再者,太平年间,武将的地位迟早会受到削弱,他总不能永远托庇于那棵看似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因为想要托庇于其下的人太多了。

    他在杜府足足盘桓了一整天,就连午饭也是陪着那四位师长在花厅中吃的。午饭过后,杨士奇和沈度沈粲相继告辞离去,他又被杜桢拉到书房考较了一番课业。好容易瞅着闲话功夫,他便趁机问了问杜桢高升的由来,可得到的理由却让他微微一愣。

    “我也没想到之前低调了那么久,到头来却因为一首诗得了青睐。不过我大明朝的读书人再能吟诗作对,又怎么比得上盛唐繁宋那时的文人?当今皇上用人不拘一格,我这种刚刚入朝的不比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子,就是沈家兄弟和杨士奇也都不是一心揽权的人,兴许就是我这不党不私的冷面性情投了皇上脾胃。”

    “那我今天贸贸然来拜访先生,岂不是给您添了麻烦?”

    杜桢见张越脸上惴惴然,旋即示意他上前在身前坐下,这才板起脸训诫道:“难道你以为皇上用人之前都不查明根底?别说我在开封教导你那四年,只怕是我之前的行踪锦衣卫也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应该知道,今儿个犯了什么错误吧?”

    张越此时哪里不明白杜桢所指为何,遂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我今天上门拜访,就该在门口堂堂正正地说我是先生的弟子,让人家把我领进来,不应该含含糊糊说什么故人故交。”

    “孺子可教。”杜桢这时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阴谋算计之类的都是小道,堂堂正正方才是阳光大道。你此来原本就是正大光明地来拜访我这个老师,何须鬼鬼祟祟掩藏形迹?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回去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和别人说。”

    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

    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张越方才带着连生连虎回到了英国公府。他这一天可谓是收获颇丰,所以兴高采烈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连生连虎一路都耷拉着脑袋,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等到进了内仪门,他随口吩咐两人去休息,这才兴冲冲地往芳珩院而去。他这一走,连生连虎顿时面面相觑,随即就互相埋怨了起来。

    “大哥,少爷这都走了,你刚刚怎么就不开口说句话!”

    “我能说什么,难道我能对少爷说,杜家有人看他不顺眼?”

    “可总不能瞒着不说啊!你忘了咱们私下里听到的那议论么,万一要是真的成事……”

    “你可别乌鸦嘴!总之事情还没搞明白呢,少爷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万一说了他责怪我们俩胡说八道,到头来我们就是吃不了兜着走!我可警告你,嘴上装个把门的!”

    走在半道上的张越忽然觉得天上的雪下大了,连忙加快了脚步。今天他出门拜客,张超和张赳兄弟全都留在了家里,他别的不怕,就怕这两个不对眼的家伙又闹出什么冲突来。然而,踏进芳珩院,他却惊异地发现这里一片静悄悄,院子里亦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心中纳罕的他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看到琥珀正在箱子中翻检东西,而秋痕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他还没开腔发话,琥珀就忽然转过身来,见着他赫然是又惊又喜的表情。

    “少爷您可是回来了!今儿个四少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溜了出去,之前刚刚被人找回来,却原来是没知会别人就扮作小厮带着一个贴身跟班回了自家老宅,听说还闹出了什么事情。夫人动了怒,狠狠训斥了四少爷一番,又对芳草药香和那个跟班动了家法。这会儿人都在东厢,奴婢和秋痕姐姐刚刚送了药过去,眼见得那边东西都不齐全,所以才回来寻白绸布!”

    说到这里,琥珀忽然轻轻咬了下头嘴唇,好半晌才嗫嚅道:“少爷能不能劝劝四少爷,咱们这是住在英国公府,凡事总不能太依自己性子。奴婢看那会儿夫人气得脸都青了,发落芳草和药香时更是半点没留情,二十板子打下来皮开肉绽,她们两个丫头……”

    张越满腔的兴高采烈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一冲,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等琥珀说完,他拔脚就出了门,三两步就来到了东厢。

    一进门,他便看见满脸铁青的张超端坐在正中,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的张赳。两个丫头垂手站在一边,一看到他就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蹦起来行礼。然而此时此刻,他眼里根本没看到别人,只想冲上前去揪着某人的衣领狠狠教训一顿。

    这大伯父张信出事,无论是祥符张家,还是这南京张家,上上下下就已经够乱了,为什么这小家伙就是不懂事!

    瞅见张越进来,张超霍地站起身,粗声粗气地说:“三弟,伯娘说让我管教一下小四,不过我这个大哥可没那么大本事。我说一句的工夫他能说三四句,而且还比我有理!反正我这个人是浑人,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就算再浑,也不至于看着自己的丫头小厮挨打,不至于害得人家快过年的时候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撂下这番话,张超便气咻咻地摔门而去。落英和水晶瞧见主子都走了,自个也不敢多留,上前朝张越屈了屈膝便默不作声地追了出去。这时候,张越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理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张赳,径直出门转到了一旁的耳房。

    当一刻钟之后,他离开那间飘荡着浓重药味的屋子,重新踏进这间房的时候,他看向张赳的眼神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愤怒。虽说他并没有什么人人平等的意识,但是,眼看那两个如花似玉的无辜丫头被打得奄奄一息,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亦压不下心头那股子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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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训弟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这一对兄弟俩。

    张赳已经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虽然倔强地昂着头,但他却心虚地不敢去看张越的眼睛,咬咬牙就先开口说道:“临行之前娘嘱咐过我,说是老宅那边还藏了两百两黄金,让我去取了来。我只是怕……”

    “你怕什么?”

    张越冷笑着打断了张赳的话,脚下跨上前两步,恰恰站在了张赳面前。由于自幼秉性脆弱,他这几年在读书的同时也没忘了锻炼身体,哪怕彭十三回了南京,他也没荒废了这上头的功夫,因此身量早就窜得比张赳高了一个头,此时更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势。

    “老宅里头有钱,你可以对大堂伯说,也可以告诉大伯娘,为什么要自己化装成小厮亲自去取?就算那边一切顺利,你应该知道二百两黄金有多重,应该知道今天加上你也总共才两个人,更应该知道这么多钱会引起多大的麻烦!一个铜板就可以引起一群乞丐疯狂哄抢,一两银子就可以让人打得头破血流,一百两银子就足以让壮汉铤而走险为之杀人,更何况是二百两黄金?你信不过家里的血亲,反而倒相信你自己的力量,还只带了一个跟班?”

    说到这里,他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祖母那时候就曾经说过,大伯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爹,他是祖母的嫡亲儿子,是我爹和二伯父的大哥,是我和大哥二哥的大伯父,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会关心才会焦急!你今天在老宅那里伸手去撕锦衣卫的封条,幸好被人阻止,若是你真撕了,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由于是长房长孙,又被人誉为神童,张赳在父母身边就是被娇惯长大的,到了祖母身边也几乎是一直顺风顺水,别人纵使是教训也得拐弯抹角,严厉训斥也就只有上回顾氏那绝无仅有的一次罢了。他起初被张越训得懵了,待到回过神来,他立刻就恼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真的出了事,我也不会连累了你们!”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之后,不但屋子里头犹如死一般的寂静,就连隔着一层帘子的屋子外头亦是如此。张赳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蛋,甚至连那种火辣辣的疼痛都忘记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被打了……从来没有被人弹过一指头的他居然被打了!

    “你……你凭什么打我!”

    张越甩了甩微微有些麻的手掌,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打都打了,还谈什么资格——虽说他巴掌甩出去的时候颇有些后悔,但这时候反倒觉得心里出了一口大气。一直以来,他虽说和这个别扭的四弟走得并不算很近,但也知道张赳性子不好,可本性还不算坏,因此最初的讨厌劲早就过去了。

    “你刚刚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真的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别人。那我问你,眼下那边房里头被打得半死奄奄一息的芳草和药香是怎么回事?刚刚她们挨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哭着喊着扑上去,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四十大板你一个人来挨?”

    瞧见张赳脸上发白,他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家伙的鼻子又骂道:“眼下大伯父在里头还未必真的吃了什么苦头,要是你今天真的撕了那封条,那么你自己送进去了不算,你以为你娘和我们就能置身事外?大堂伯好心让我们住在这里,还在外头再三奔走,换来的就是你这样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平日学的那些圣贤书大道理,这时候都丢到哪里去了!”

    “小四,你给我记住,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你不止有爹娘,你还有祖母叔伯,兄弟姐妹,你的背后是整个张家,你做错了事情你一个人承担不起!就算芳草药香这些丫头,还有外头跟着你的小厮跟班,他们把你当作天,不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被你丢下,然后在事后给你顶缸的!今天这一巴掌随你去向谁告状,我只告诉你,要是以后你还说这样的蠢话,做这样的蠢事,我照样还打你!”

    撂下这话,张越看也不看呆呆愣愣的张赳一眼,转身就走。可才掀开帘子,他顿时呆住了。门口并非如他想象那般空空荡荡,而是站着好些穿红着绿的丫头,最前头的却是王夫人。此时此刻,面对王夫人那异样的目光,他微微一怔,但很快便一如往常那般行礼。

    “大伯娘。”

    王夫人虽然曾听丈夫提起此次来的三个堂侄仿佛是以张越为首,却并没有往心里去。然而,今天她一直认为乖巧伶俐的张赳偏偏做出了那样愚蠢的事情,引得她大发雷霆了一回,这会儿却听到了张越这样入骨三分的教训,她心里顿时生出了无限感慨。

    她在惜玉的搀扶下跨过门槛,看见呆立在那儿的张赳半边脸红肿,不觉回转头看了看张越,微微嗔道:“你这个当哥哥的管教弟弟是正理,但赳哥儿毕竟年幼,你这一巴掌就有些重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字字珠玑极其有理,倒是省却了我一番口舌。”

    说到这里,她又转过身子正视着张赳,一字一句地说道:“赳哥儿,今天你太让我失望了。做错了事不要紧,可做错了事却不知道错在何处,反而强词夺理,你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十二岁就不是小孩子了,若你以后还是做事不思量,我只得让人送你回去见你祖母!”

    “碧落,去找些上好的伤药来给赳哥儿敷上,再寻几瓶送去给芳草和药香。你告诉她们俩,以后凡事不要任主子任性妄为,否则这可不是最后一次!”

    王夫人这一行人来得快也去得快,等到她们这一走,张越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赳,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他倒是极其赞同王夫人前头那席话,倘若这一巴掌还不能打醒这个死不悔改的四弟,那么唯一的方法也就是把人给送回开封。

    南京城这地方,决计容不下一个做事不经大脑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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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教训之后

    张辅这一日受召入宫,探望自己重病已久的妹妹张贵妃,回到家里已经是夜幕初降时分。自从当日父亲张玉战死沙场,他没顾得上守孝就继续跟着当今皇帝奋战拼杀,之后妹妹更蒙恩入宫为妃,他又从伯爵一路升迁到英国公,可谓是人臣极致。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能体会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为防落人口实,他行事更是愈发谨慎。

    四十岁位极人臣,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今日他隐约听到一些消息,得知堂弟张信性命当是无碍,这沉甸甸的心事便算是放下了一半,于是此时进了家门之后,荣善在一旁奏事,他便漫不经心地听着,并没有说什么话。直到荣善用小心翼翼的口气说了张赳私自出门险些闯祸的事之后,他方才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不晓事!”

    撂下这么三个字之后,张辅便拂袖进了内仪门,心中着实恼火得紧。一路来到了上房,两个丫头迎上来为他脱下了外头的皮裘和袍子,又打来了热水服侍他洗脸。等到这一切忙完,他在正中坐下,王夫人觑着他脸色不好,心知那事情隐瞒不住,便屏退了几个丫头,一五一十将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张辅原只是听荣善说了个大概,这会儿妻子解释得仔细,他不禁愈发惊怒。以前看张赳乖巧伶俐好学上进,又是祥符张家那一支的长房长孙,他难免多了几分期望,谁知道遇上大事竟是这么不顾大体不识进退。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他又开口问了一句。

    “今日锦衣卫派人送他回来的时候,可还说过什么?”

    “那锦衣卫百户说话倒是客气得紧,把事情都推在了小孩子不懂事上头,还婉转地暗示了一句,意思是说信叔在诏狱里头一切还好,没吃什么苦头。”王夫人说着也颇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遂纳闷地问道,“难不成锦衣卫是想卖老爷您一个人情?”

    “人情?锦衣卫倘若卖人情,皇上还要锦衣卫干什么!”张辅冷笑了一声,但也着实想不通其中门道,索性不再寻思这个,而是改口问道,“赳哥儿今天险些闯出大祸,你可教训过他?”

    “这若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得好好教训,可他毕竟是咱们的堂侄,所以我只是责罚了他带出去的那个小厮,还有他那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毕竟是他们知情不报。”见张辅面色不豫冷哼了一声,王夫人又忙道,“不过今儿个越哥儿回来之后得知这事,很是训了弟弟一通,还打了他一巴掌,那时候我正好在门外,听着那些话倒觉,没想到他却看得分明。”

    张辅连忙细细询问一番,旋即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气急败坏之下打那么一巴掌倒不足为奇,奇的是张越说的那么一番话。若不是心中确实那么想,一个十四岁少年绝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到荣善先头也提起张越今天出了一趟门,他略一寻思便又问道:“你可知道今天越哥儿上哪里去了?”

    “他走之前来禀报过我,说是要去拜见授业恩师,似乎是姓杜。我问他是否要多派两个人跟着,他推辞了,只带了连生连虎两个就出了门。”

    授业恩师?姓杜?张辅立刻想到了婶娘顾氏信上提到的那一条,思量片刻便重重拍了一记额头,旋即笑了起来:“我道那杜先生是哪位,却原来是新近投了皇上缘法的杜宜山!这么说来,越哥儿倒是有机缘,他不走武职之路,我这英国公帮不了他什么,可他有了这么一位老师就不同了!看来那些人倒是没有对我打诳语,这回信弟还真可能有惊无险!”

    王夫人往日只管内宅事,往来最多的也就是些公侯伯夫人,此时忙追问那杜宜山是何许人。得知是新擢翰林侍讲学士,乃是沈氏兄弟的同乡至交,又和杨士奇相交莫逆,她不禁连连称奇,沉吟片刻又问道:“如今还不算太晚,老爷是否把越哥儿叫来问个究竟?”

    “罢了,与其叫他来,我倒还想把赳哥儿找来好好教训一番!眼下也不早了,不必让孩子们跑来跑去的,且等明天再说。”

    “那老爷今儿个晚上……”

    张辅怎会不知道妻子之意,不待她说完便笑道:“今晚我便歇在你这儿,我在外头跑了一整天,也正好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这大明朝小康之家都往往喜欢买两个妾放在家里,这英国公府中自然更是媵妾无数。这一晚,各房之中眼巴巴等着的姬妾得知老爷宿在夫人房中,无论肚子里如何不高兴,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熄灯睡觉。而芳珩院中的兄弟三人更是没一个睡得好的,全都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带着把丫头们也折腾了一宿。

    于是,第二天清早,整个英国公府顿时多出了不少顶着黑眼圈的人。即便是后半夜睡得还算踏实的张越,起床之后也不得不拿冷毛巾在眼睛上敷了许久,这才勉强能出去见人。当他吃过早饭来到院中,看到脸色发青的张超和半边脸上已经瞧不出什么红肿的张赳,看到两人如出一辙的熊猫眼时,他方才发现,自己这光景比起他们俩那是强多了。

    张超昨天被张赳讴得够呛,可后来听说小四居然被张越打了一巴掌,心中顿时大大解气,睡不着的缘故却是担心大堂伯偏袒张赳让张越吃亏;至于张赳则是头一回遭到这样的羞辱,不但没人做主,还被王夫人训斥了一番,一晚上也不知道在床上翻腾了多久,隐隐约约却是后悔,知道这回自己真的做错了。

    这会儿兄弟厮见的时候,张超叫了一声三弟之后,随即悄悄给了张越一个眼色;而张赳则是挪着步子上前,用比蚊子叫还低的声音叫了一声三哥,却有意不往张超那边瞧。看到这一幕,张越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昨天的那一巴掌好歹把小四给教训得老实了,可要想把老大和小四捏在一块似乎不那么容易。

    三人往上房请了早安,恰逢张辅还在,张赳就被张辅独自叫到了里屋耳提面命。尽管隔着一层门帘,张越却还能听到里头那低沉的喝斥声。待到张赳出来,他原以为张辅紧跟着会盘问他昨天出门的事情,却不料张辅掀帘出来,没事人似的向他和张超点了点头,径直出了上房。

    正当他迷惑不解的时候,王夫人却信手拿起了桌案上的一份帖子,笑吟吟地递了过来:“今儿个保定侯家的小侯爷,也就是你们的大姐夫做生辰,你们三个一起过去贺一贺,礼物我都已经让人备齐了,到时候让荣善陪你们去。虽说这次不是什么整寿,可受邀的勋贵子弟很不少,你们正好可以结识些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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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生辰宴

    张辅如今虽然以英国公之尊隐隐为武将之首,但在永乐初年,他却不过是信安伯,那时候爵位还不如保定侯孟善。之后孟善镇辽东,张辅征交趾,再见面时孟善已经是须发皆白,不多时便去世了。眼下袭封保定侯的乃是孟善嫡子孟瑛,而孟瑛嫡子孟俊和张晴的婚事还是张辅孟善当初一力促成,因此两家交情可谓莫逆。

    这一日是小侯爷孟俊做生辰,武安侯、永康侯、成安侯、隆平侯、新安伯等等都派人来贺,各家年轻子弟云集一堂,把保定侯府特意辟出来的一个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其中最年长的不过二十出头,小的只有十二三岁,各自凑着熟识的圈子谈天说地,那声音便是隔着几层院子都能听见。当下人通报英国公府派了人来时,一群公子哥都围着今日的寿星翁打起了趣。

    “这下可是你的小舅子们来了!”

    “咱们这些人当中,就数俊哥娶妻最早,而且嫂子贤惠!”

    “就是就是,家有贤妻,这小日子真是神仙似的,怪道你不在外头鬼混!”

    在一片调笑声中,孟俊忍不住连连咳嗽,好容易方才脱出重围。到了外间,看到管家引着三个少年过来,他便匆匆迎了上去,看也不看那礼单一眼,却是笑嘻嘻地在张超肩膀上砸了一拳,冲张越点了点头,旋即方才拍了拍张赳的脑袋。

    “按理岳父的案子如今尚未有准信,我这时候过生日多有不妥,再说又不是整寿,我原本不想闹腾,还是英国公说一定要操办,我才给你们下了帖子。小四,有英国公在外奔走,又有我爹过问,你不用过分操心,只需安心在家等消息就好。里头都是我的朋友,没什么逢高踩低的人,倒都是可以交往的。若是处不惯,你们也可以去陪你们的大姐说话。”

    张越来之前还寻思孟俊这时候过生日实在有些没心没肺,这会儿人家说是英国公张辅的主意,料想别有深意,他方才释然。见张赳那绷紧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些,张超更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他就开口替两人答应了,然后跟着孟俊踏进了院子。

    张赳瞧见满院子闹哄哄的景象,却是没心思和这些人厮混,略一冒头就自去了后头找姐姐张晴说话。张超虽然也很想跟着去,奈何他如今和张赳正闹别扭,于是索性就和几个人攀谈了起来。他原本就是豪爽豁达的性子,却是和这些武将子弟对脾胃,不多久就熟不拘礼地称兄道弟。而张越却是被孟俊拉着一路认人,饶是他记性极好,一圈下来也不禁头昏眼花。

    此时离生辰宴开席还有好一会儿,孟俊瞅了个空子和张越来到一边,笑着问他记住了多少人。张越惟有苦笑摇头,目光却在那一个个或粗壮或瘦弱或年长或年少的人当中穿梭,最后方才感慨了一声:“这还只是姐夫你的朋友,若是今儿个再有其他人,我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

    “哦,你真的都记住了?”孟俊眼睛一亮,旋即伸出巴掌在张越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不错不错,怪不得你姐姐老是赞你胜过小四。我这些朋友大多是功臣之后,不是小侯爷便是小伯爷,但再过一些年,这个小字迟早得摘去,到时候五军都督府里头便是他们的天下,你哪怕要走文官之路,和他们混熟了也没有坏处。”

    张越怎么听怎么觉得孟俊话中有话,仿佛流露出一种刻意安排的感觉,心头不禁暗惊。待到一群人闹哄哄地开了宴,却也不排什么座次,于是,他才一坐下,左右两边便笑嘻嘻地坐下了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他起初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随便闲聊,但不多时就觉得两人很有些趣味,最后就把心中的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生辰小宴孟俊这个寿星翁多喝了几杯脸色酡红;张超被左右几个性情仿佛的人灌了个半醉;张赳虽年少,可他本不愿出来,再加上和邻座的宾客都不熟,这会儿也就一杯一杯往嘴里灌,不多时就是酩酊大醉。倒是张越左右座的两位极其讲义气,替他挡下了不少劝酒不说,还带着他半路逃了席出来。

    这两人一个是房陵,乃是富昌伯房胜的孙儿,只是那富昌伯爵位并非世袭,他父亲只得了一个指挥使之职,因此虽和这群勋贵子弟厮混,却从来都是属于末流。另一人名叫孙翰,其祖父孙岩曾随太祖渡江,又是靖难功臣,封了应城伯,结果因为私杀千户谪交趾,前几年才刚刚复爵,也不算是功臣中的拔尖人物。因这一层缘故,两人都有意从文。

    房陵十六岁,孙翰十五岁,因为家里的关系,两人都得了一个荫监生,可以越过秀才这一关直接考举人,此时便拼命游说张越留在京城到国子监读书。这个说国子监中都是饱学鸿儒,那个说江南之地人杰地灵便于游学,到最后见张越不松口,房陵索性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张老弟,江南除了是文华之地之外,可还是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你要是留下……”

    张越深知这会儿接下去两人必定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遂连忙举手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考虑。约好了年后跟着两人去国子监那里看看,他这才得以脱身,遂悄悄溜了去看张晴。

    这姐弟相见,喜悦之余张晴又是好一阵唠叨,倍感亲切的他一面听一面点头,同时也没忘了逗弄着两岁大的小外甥。直到听见某一句话,他方才坐直了身子。

    “公公昨日晚上对我说,爹爹此次性命无碍,顶多是免官去职,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谪放异地。爹爹虽说如今还在盛年,可若是到了边地还不知道会吃怎样的苦头……三弟,你能不能回去求求英国公,探听一下爹爹在锦衣卫诏狱中究竟怎么样了?这事情我不敢对小四提起,就怕他情急之下又闯出什么祸事来。”

    祸事……这小子昨天就险些闯出了祸事!

    情知昨日的事情张晴不知道,张越不想让她知道了担心,就索性隐去了这一环,只说英国公张辅曾经透露过张信在狱中安然无恙没吃过苦头——而事实上,除了他之前收到过的那封信上证实了这一点,昨天那锦衣卫百户在送了张赳回来时也曾经透露过这一点,他是早上方才从王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眼见得张晴得了消息喜极而泣,他慌忙出言安慰,心中却渐渐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先头送那封信的人,莫非也是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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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信物

    腊月三十,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准备迎新年。尽管重生之后还是头一回不在开封城过除夕,父母也不在身边,要办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准信,但眼看着英国公府上下忙忙碌碌,王夫人亲自往芳珩院送来了好些年下的东西,从新衣到摆设到饰品到点心吃食样样不缺,甚至连秋痕琥珀的新衣裳和打赏也都早早预备了,张越还是打心眼里感到一股暖意。

    “越哥儿,我这些天看着,总算是看明白了。超哥儿虽说年长,豪爽之外却有些鲁莽,幸亏有了你在旁边时时提点;赳哥儿虽说才气是有的,可难免年少骄纵,又挂念父亲,难免会惹出点状况,幸好你还敢摆出兄长的样子。怪道是婶娘如此放心让你们三个晚辈到南京城来,却原来是知道你能镇住场面。”

    见王夫人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自己赞口不绝,张越连忙谦逊了几句。要说王夫人冷眼旁观,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初见之时,王夫人眼中只有张赳,他和张超不过是附带的。可那一日王夫人分明看到他动手教训张赳,却非但没有苛责,反而原原本本告诉了张辅,让张赳挨了一顿教训。之后但凡有任何东西送来全都是一模一样三份,丝毫没有厚此薄彼的嫌疑。这样不偏不倚的态度,纵使他早先心有嘀咕,如今也早就过去了。毕竟,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和重视。

    “这江南的天和北方不一样,北方有暖炕,这天气是干冷,南方却是湿冷,所以我让人多备了些银霜炭,这手炉脚炉都能用。晚上睡觉的时候别忘了让丫头把汤婆子灌上,把被子捂热了再睡。我记得你小时候身体弱,如今虽然强壮了些,可千万别逞强。”

    听着这样暖心的嘱咐,张越连忙欠身称是,又感激地说:“这年下时节原本就是最忙的,大伯娘也不要累坏了身子。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兄弟三个去做的尽管吩咐,我们三个都不小了,平日在家里也并不是什么事不做。以前家里忙的时候,我给娘抄写过礼单子,给亲朋好友送礼回访,也帮着接待过宾客。若是大伯娘忙不过来,就尽管叫上我就是。”

    “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心。放心吧,家里做事的人还能寻出来。”

    王夫人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今晚上合家在小花厅一起吃饭,这才带着碧落惜玉出了门。她今儿个依着长幼已经见过了张超和张越,这会儿自然就是去张赳屋里。而她一走,琥珀连忙上来收拾了茶盏和座垫,看也没看那两套鲜艳的新衣裳,倒是秋痕拿起一件天青色的披风在张越身上比划了一番,旋即便笑了起来。

    “夫人那会儿发落芳草和药香的时候好厉害,谁知道竟是这般周到,连给我和琥珀的东西都没落下。少爷,您先头那件披风在小侯爷生辰那天被炭火烧着了一个大洞,琥珀正愁没法补呢,这会儿正好就多了这么一件。”她一面说一面摩挲着那上头的纹理,面上又露出了殷羡的表情,“怪不得都说江南的织工好,这天青酡绒的披风,北地里是最难寻的。”

    琥珀见她唠唠叨叨,张越却是在那里用手肘支着下巴想事情,连忙上前打岔道:“少爷,今儿个早上给您换下衣服的时候,您不小心落下了一个锦囊不曾取了去。奴婢寻思大约是重要的东西,便收了在小抽屉里,现在是不是要取来?”

    “锦囊?”

    张越先是一愣,随即便想起开封码头上顾彬来送行时交托的东西。自从那以后,他心里老是惦记别的事情,而且因为那毕竟是顾彬的父亲多年之前结下的善缘,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他倒是有些好奇,连忙示意琥珀去把锦囊取来。

    拿着那锦囊,他方才发现这是曾经流行一时的落花流水锦,只是那镶边的地方早已经磨得起了绒,上头口子上的缝线也已经有些脱落。解开那系绳一看,他便看到内中有一枚玉佩,此外还有一张纸片。他好奇地摸出了纸片,见上头写着寥寥数字,不外乎是酬谢援手之恩等等的话。

    联想到这是顾彬的父亲十几年前帮助了别人,他不禁摇了摇头,可一看见落款,他不觉皱紧了眉头。杨子荣?这还智取威虎山呢,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杨子荣?

    虽说心里颇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但张越少不得绞尽脑汁回想这个杨子荣是何许人也——毕竟,这个杨字实在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杨溥如今和张信一样,正在锦衣卫诏狱里头蹲大牢,而且似乎有小两年了;杨士奇在内阁中屹立不倒极其坚挺;另外那个杨荣则是备受信赖,据说永乐皇帝朱棣大发雷霆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人敢劝。

    等等!杨荣和杨子荣可是只差一个字,想当初杜桢在某次笑谈的时候曾经对他提起过一件事……张越的脑际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旋即便恍然大悟——杨荣入阁时极其年轻,朱棣还曾经亲自为其改名,去掉了中间一个字,料想那中间一个字便是“子”字无疑。

    “想不到小七哥的父亲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机缘。”

    张越这一嘀咕,琥珀立刻醒悟到这锦囊中的东西大约重要得紧。见秋痕还在翻检刚刚王夫人送来的衣料等物,她连忙走上前去,借故把人拖到了外头,留着清静地儿给张越思量。

    此时已是下午,天上仍飘着星星点点的雪珠子,格外阴冷,秋痕从热屋子一下子来到这冷去处,死命跺了跺脚就埋怨道:“琥珀,少爷这又不是在见人说话,不过是在看东西,你偏偏把我拖出来干什么,这外头冷死了,我还要清理那些东西呢!”

    “少爷在想事情,这万一打扰了就不好了。”见秋痕嘴角一撇似乎要说什么话,琥珀忙笑道,“姐姐不是还惦记着那一头的芳草和药香么?正好眼下有空,咱们俩就过去探视探视,省得少爷问起的时候不好答话。我的好姐姐,那些东西什么时候都能清理,不在乎这点功夫!”

    “你呀,就像是少爷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秋痕没好气地白了琥珀一眼,心中颇有些酸溜溜,但这感觉只一瞬间就过去了。一来少爷曾说过自己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二来琥珀闲来并不常常往少爷面前凑,纵有嘱咐也都是背后对自己说,远比别的屋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丫头强。

    而当她当先踏入芳草和药香那间屋,看到这两个平素大大方方的丫头仍双双伏在床上不能动弹,她不禁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自从跟了自家少爷,她还不曾挨这样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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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除夕夜

    除夕守岁夜阖家团圆,这是由来已久的风俗。尽管天上的雪珠渐渐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在地上覆盖了一层,但黄昏降临之际,南京城的各家豪门宅第前却是热热闹闹,往日散居各处的家人全都归了主家过节。兄弟团聚的时候,叙亲情固然是一遭,但彼此之间少不得也要暗自攀比官职前程,这一顿除夕团圆饭吃成斗气饭的也不在少数。

    这会儿,英国公府那富丽堂皇的大门前便迎来了两拨人。由于天上下雪,两边都是坐的大轿,这迎头一碰上,轿子固然是停了,轿子里的人也双双哈腰走了出来。

    左面轿子出来的人三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五色簟文刻丝石青对襟衫子,头上戴着赤金冠;右面轿子出来的人不过二十六七,戴着束发紫金冠,齐眉勒着貂皮金珠抹额,身上穿着二色金鹭鸶芙蓉一路荣华纹样的长衣。两边一厮见,看到对面人身上的穿戴,两人全都是眼神一闪。

    “二哥今天这穿戴,不怕大哥说你奢侈?”

    “奢侈?三弟你这一身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吧?再说了,父亲当年战死沙场,咱们一家三个为皇上尽忠,这穿戴上头讲究些又有什么!咱们一不抢二不偷,三没有盘剥百姓,都是自己置办下的,还怕别人说什么闲话不成?”

    张輗和张軏相视一笑,旋即并肩傲然进门。内中早有荣善带着下人迎了出来,令小厮们上去牵马引轿,自己则是满脸堆笑地上去给张輗张軏行礼。眼见这两位二话不说抛出银豆子赏了,他连忙娴熟地一抓往怀里一塞,又利索地弯腰谢赏。

    “二位老爷,老爷和夫人正在荣英堂,家宴都已经备好了。”

    张輗随手一招,几个年轻小厮便簇拥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上得前来。而张軏的身侧也多了个尚在总角的童子。两边一比,却是一个样的衣着华丽,只那神情中都带着几许高傲瞧不起人的气息——换句话说,两人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那种贵胄子弟。

    “每年都是这团圆宴,今年却多了婶娘那边的三个晚辈,这次倒是要热闹一些!”张輗皮笑肉不笑地端详着荣善,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赳哥儿我们当年倒是见过,那两个小的如何倒是不知道。荣善,他们这些天都住在大哥这儿,你看着比咱们这两个如何?”

    荣善的目光在张斌和张瑾的身上溜了一圈,脸上笑意更盛:“二老爷这不是开玩笑么?斌少爷和瑾少爷都是在南京这天子脚下长大的,家教熏陶自然都是顶尖,那些贵人们哪个不夸?听说二老爷和三老爷前些日子又是双双喜得贵子,小的在这儿恭喜了。”

    被这番话一说,张輗和张軏兄弟俩都是好不得意,当下也不再多话,带着各自的儿子便上了正道往荣英堂的方向行去。他们这一走,荣善连忙喝着仆役们把外头一切收拾停当,自己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油汗便拎着袍子下摆往里头赶,心中却连连叹气。

    这都是一家人,自家老爷低调得无以复加,可这二老爷三老爷怎么就偏偏喜欢奢侈招摇?

    张越和张超张赳早早地等在了荣英堂。尽管在南京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但他们还从来不曾见过那两个堂叔。张越倒是打听得仔细,知道张輗如今是神策卫指挥使,张軏则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后者虽说是锦衣卫,却属于宿卫的一员,并不管什么侦缉诏狱的事,所以之前张辅在外头打探消息的时候,却也不曾从嫡亲弟弟这边入手。

    然而,等到那两位堂叔带着家眷踏入荣英堂,两厢一打照面各自拜见,才说了没两句话,他方才真正领会到为何英国公张辅和张輗张軏颇有些疏远。相比张辅的家常旧衣,那两位身上金线辉耀彩绣煌煌,就连张斌张瑾的穿戴配饰也都是奢侈不凡。相比之下,张赳在他们三兄弟之中算打扮最华丽的,此刻竟是还显得寒酸了。

    虽说他和张超张赳一起上去见的礼,但张輗张軏却都是正眼都不瞧他们,只淡淡地和张赳点了点头,却压根没有任何关切之语,倒是甫一落座就高谈阔论了起来,谈的无非是些吃喝玩乐的勾当。张辅劝了两句,随即便沉着脸在旁边不再说话。

    于是,到了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尽管家里的厨子费了心送上了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席间所有人却都是浅尝辄止,纵使肚子空空的张越也完全没有胃口——甭管是谁,旁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犹如骄傲的小公鸡,时不时还流露出轻蔑白眼的小家伙,这心情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此时此刻,他巴不得这难熬的一顿饭赶紧结束。

    事实上,这顿除夕团圆饭确实结束得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撤了盘子送上茶来,但张輗张軏不过只是呷了一口便借口家中有事,各自带着儿子告辞离去。然而,即使他们人走了,这荣英堂中的气氛仍有些僵硬,除夕夜的喜庆被这一顿饭冲得干干净净。

    张辅长叹了一声,疲惫地摆了摆手,又对张赳说,“你父亲的事情据说已经有了定论,年后便有发落,到了那时你们父子就能见面了。你这些天且放宽心,不要再随便出门,以免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张赳闻言面上一红,旋即眼圈也红了,竟是离座而起到正中跪下,郑重其事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张辅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方才上前将人扶起,见张赳的脑门上青了一块,他不禁心中一动,早先对张赳行事冲动的那点子恼怒也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不论这孩子如何不懂事,究竟还是心念父亲一片纯孝,可是他呢……眼看兄弟们都是儿女绕膝,他年近四十却膝下荒凉,或许正是命中注定没有嫡亲子嗣……

    张越觑着张辅流露出一丝意兴阑珊的惘然,正寻思设法劝解两句,却不料张辅旋即便是面色一正训诫了张超一番——不外乎是交友结人,最后又道出要将张超设法补入神策军,待有征战便可伺机立功。这本是张超的夙愿,当下张超立刻站起身应下称谢,脸上更是露出了喜不自胜的表情。然而到了张越的时候,张辅在沉吟之后却是另一番吩咐。

    “超哥儿和赳哥儿去陪你们大伯娘说话,我有话要和越哥儿说。”

    张超和张赳一走,张越不便坐着,于是便站起身来,心中却猜度此时张辅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说。须知张信的事情既然已经了结,他此来的任务便已经告一段落,等到节后大伯父张信出狱,他再盘桓一阵子就该回开封了。

    张辅却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迟疑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道:“赳哥儿关心则乱,超哥儿又是爆炭性子,有些事情我不便和他们说。信弟之前治河工,他虽自己没有中饱私囊,底下人却难免捅出了不小的亏空,折合宝钞上百万贯,合银大概得数万两。虽说全由你大伯父填补亏空于理不合,但要谋一个从轻发落,却不得不如此做。”

    这番话说下来,张越心中仿若明镜一般透亮,更明白此来之前家中那样凑银子的缘故。他本以为这是用来打点上下官员,可到了南京之后才发现锦衣卫根本无从打点,而有英国公这尊大神在,其他官员处更不用使银子这般俗套。所以说,这银子根本就是用来填补那可能存在的亏空,或者说是为了平息事态的。

    “大堂伯,我来之前祖母就吩咐过,若有用钱之事全听您的吩咐。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若是大伯父能够安然无恙,这两千两黄金尽管拿去填补亏空,若是不够家里还能设法。”

    “有这些就很够了。”张辅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笑道,“婶娘当初还有不少钱物收在我这里,加上也就能够填补了那窟窿。倒是你有了秀才功名,究竟是想回开封,还是留在南京城多见见世面,或者去国子监读书?”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越不禁怔住了,犹豫许久方才开口答道:“事关重大,请大堂伯容我好好想一想。”

    PS:这一章稍微加长了一点,希望能弥补俺心头愧疚,不是有意只两更的,大伙要原谅俺啊……

第七十章 国子监和锦衣卫

    南京国子监位于金吾后街的成贤街附近。

    “要说这国子监在太祖在位的时候,向来是学子们又爱又怕的地方。爱的是只要能顺利熬到国子监毕业,走马上任至少便是一个县令,若是运气好的甚至可以一跃当上布政使;恨的是国子监中规矩森严,稍有不慎,轻则会吃上一顿板子,重则发云南充军乃至于处死。这外头犯事还要定罪勾决,这国子监中却只要祭酒一句话,一条人命就没了。”

    这一日,张越和房陵孙翰一同来到这国子监外头,听两人说起这国子监中过往的一条条监规,忍不住浑身直冒寒气——这还是国子监,这和监牢有什么两样?吃饭睡觉都得在其中,除逢年过节不得离开,不得交接串连,不得议论国事……这一桩桩一条条的规矩,还真是只有朱元璋这种亘古少有的高压皇帝方才能够定出来。

    见张越脸色发白,房陵就在一旁笑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皇上即位之后,这国子监中的规矩废除了好些,再加上功臣子弟中也有不少爱文的,总不能还限制着大家吃住都在这个鬼地方。国子监中书呆子多,有趣的人倒也不少,走,和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其实,张越对于读书委实没有多大兴趣——不说国子监,府学那一头他就够头疼了——若不是私底下杜桢给他授课素来是不拘一格天马行空,只怕他也会如张超张起那般走上武职这条路。虽说他在读书上有一点天分,又早早考出了秀才,岁考还是一等,但那都是杜桢传授的应考心经作用大,要真的在这国子监读上几年书,他还不得成为呆子傻子?

    若要是放在平日,这国子监自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但此时乃是春节放假,房陵孙翰又不是寻常的监生,都是功臣子弟,因此守门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带着张越进去参观,笑纳了那一串钱的同时又好心送了一句提醒。

    “今儿个有人和国子监祭酒萧大人一同在里头巡视,三位公子出入的时候小心些。”

    国子监祭酒乃是从四品大员,最是清要之职,而且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便好比是天子,底下监生绝不敢违逆。彼时捐监生的先例还不曾打开,张倬当年也愣是在国子监中读满了五年方才毕业,若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是做梦。所以,哪怕是房陵孙翰这样的功臣之后,一听说国子监祭酒萧卫还在,这进去之后连走路都陪了小心。

    于是,在参观了国子监的房舍教室,基本上把整个地方转了一个遍之后,张越便对房孙二人干笑道:“房兄,孙兄,你们不是要引我上贼船吧?我敢担保,若是我进了这地方,不出两个月只怕就要疯了。你们两个居然能够挺下去,小弟实在是佩服。”

    房陵和孙翰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了起来。年纪稍长的房陵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不瞒你说,我在家里头是老二,又是庶出,我爹那个指挥使的衔头肯定是没我的份。我家又不比你们张家世代为官底子厚,我若是不能谋一条出路,将来坐吃山空那就是等死了。你问问小孙,他是家里的二房孙子,情形也和我差不多。”

    “你虽说是独子,可你爹是老三,又没有出仕,情形和咱们也差不了多少。除了你那两位堂叔,旁的功臣鲜少有对长子之外再加恩的,更何况我和房兄都是第三代了。”孙翰此时显得极其恳切,语气中便带出了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如今国子监监生虽然不比当年,但若是有机缘仍是可以可以直接出仕,考举人也便利些。”

    直到这时,张越方才明白当初在保定侯府为何会偏偏与房孙两人说话投契,却原来是有相似的经历。情知房陵孙翰交浅言深,言语之间全是为了他着想,他心里也不觉感动,连连称谢,但对于是否设法在国子监中谋一席之地,他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上辈子他就深深厌恶那种应试教育,这辈子他虽然不得不接受更残酷的八股文考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这种死读书的地方经受多年考验。

    有了这么一番谈话,三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路上说说笑笑,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建筑前。然而这时候,房陵孙翰却全都是脸色发沉,见张越好奇的往其中张望,孙翰慌忙一把将其拉住,然后低声提醒道:“别的地方你大可去得,这里头却是非同小可。这就是绳愆厅,监生们犯错都会被拉到此地打板子,最是斯文扫地的去处。”

    而就在张越听得头皮发麻的当口,那绳愆厅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惨哼,仿佛是有人挨打却被堵住了嘴的声音。联想到这春节国子监还在放假,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房孙二人,结果房陵皱了皱眉头就犹犹豫豫地说:“有些监生过节也未必回去,难道是犯了事?”

    那惨哼声不多时便没了,又过了一会,绳愆厅中便有两个皂隶骂骂咧咧地出来,前头一个一面走一面笑道:“谁让那小子平素老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架子,这一犯错还不是撞在咱们手中?瞧他那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往行扑红凳上一扔,五竹篦一打,看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是五小板,二犯还是五小板,三犯那就是十小板!这要寻错处有什么难,先头许大哥不是懒得找他错处……喂,你们几个是谁?”

    那说话的皂隶瞧见绳愆厅外居然有人,顿时变了脸色,待走近前看到是房陵孙翰还有一个外人,方才露出了笑容:“这大过节的,房公子孙公子怎的有空回国子监?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紧,是新入监的还是二位公子的友人?”

    “这是英国公的堂侄,以后指不定要入国子监,所以我们带他来这里瞧瞧。”

    此时另一个年长皂隶也赶了过来,少不得用审视的目光在张越身上打量。瞅见那天青色酡绒披风和彩绣翡翠抹额,他断定那决计是世家子弟,脸上便流露出几分恭敬来。待听得房陵说明了张越的身份,他脸上立刻堆满了逢迎的笑容。

    当下他就搓着双手谀笑道:“不知道有贵人来,着实怠慢了,早知道咱们也不敢在里头弄得鬼哭狼嚎的。实在是一个穷监生不知好歹,过节了尚在国子监中蹭饭也就罢了,居然还抱怨伙食,不合被主簿大人听到,这才送到了咱们这绳愆厅发落教训。”

    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得送到这什么绳愆厅打板子?

    张越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心里立刻直接否决了进国子监读书的事,心想自己宁可日日被关在书房念书,也决不来这个鬼地方受罪。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面前的两个皂隶全都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更是三两步越过了他和房陵孙翰。

    “小的拜见萧大人!”

    一听这么一个萧字,房陵孙翰全都是僵在了那里,而张越也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随即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然而,只是扫了一眼面前那个头发斑白的老者,他的目光就落在对方旁边一个中年精干汉子上。

    那中年汉子流露的气息暂且不提,但那一袭大红缎绣白暗花纱护领的织金妆花官服却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仿佛是……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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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斗气

    三拨人这么一打照面,跪下的皂隶们自然而然地被忽略了过去。此时此刻,另两拨人你眼瞪我眼地彼此互视,那目光交击何止几个来回。相较于房陵和孙翰,张越倒并没有多少忐忑——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来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厮混,既然如此,这国子监祭酒权力再大,那也不关他的事,料想对方还不至于拿着他私逛国子监这条罪名大做文章。

    因此,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那个疑似锦衣卫的中年人身上。而且,不知是直觉还是错觉,他总感到对方的目光也都在自己身上打转,其中那种意味深长如同鹰隼一般的审视,和之前沐宁的那种打量极其相似,仿佛能时时刻刻在人身上扎几个洞出来。

    这边两个人对上,那边三个人同样是对上了。

    国子监祭酒萧卫乃是洪武年间的老文官,建文年间却不像方孝孺黄子澄那样蹦跶得欢快,于是不哼不哈一直撑到了现在,好歹也混了个从四品的清要之职。本着文武不相容的宗旨,他对于国子监中的那些武官子弟向来看不顺眼,此时若不是身旁的这个人身份极其不同,他几乎就想动用监规把房陵和孙翰一块收拾了。

    按捺了又按捺,他方才气咻咻地冷哼道:“如今乃国子监休课期间,你房陵和孙翰带着外人到此地闲逛,视朝廷法度于何地?念在尔等年少无知,速速把人带出去,日后若有再犯,这绳愆厅却不是摆设!”

    余怒未消的他又怒瞪着地上跪着的这两个皂隶,厉声喝道:“以后若再有外人放进来,本官唯尔等是问!”

    两个皂隶自打跪下去之后就没听到叫起,经历了两边的僵持,这会儿已经腰酸背痛脖子生疼,乍听得这训斥顿时心中叫苦——你国子监祭酒大人奈何不了这两个功臣后代,却把气撒到了咱们两个小人物身上,这分明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归这么想,两人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叩头称是,然后方才起身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一边。

    房陵和孙翰此时也是心中不忿。虽说他们两家都不算功臣之中的顶尖门户,他们在家也并不出众,可平日除了长辈,谁敢用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对他们说话?然而,一想到自个在国子监中的前途,又怕连累了张越,他们只得忍气吞声,拉起张越就想走。

    “等一等。”

    就在这当口,一旁却响起了一个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仅仅是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无论是正准备走人的房陵孙翰和张越,还是正预备回绳愆厅拿犯错监生出气的两个皂隶,抑或是出了一口恶气正得意洋洋的国子监祭酒萧卫,竟是都愣了一愣,随即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萧大人此言差矣,这国子监虽说是国学重地,可当今皇上也曾经说过勋贵子弟若有意从文者,皆可入国子监学习,这便是说国子监并非门禁森严,任何外人都不许进入。倘若我没有记错,这二位是富昌伯和应城伯家的子弟,带来的人也不当是外人,萧大人又何须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萧卫万万没料到身边这人竟是会为张越三人说话,脸色登时很不好看。

    这世上硬骨头的人本不少,然而历经永乐初年的那场大屠杀,再加上后来的解缙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秉承圣意活活冻死,能生存下来的无不是随机应变滑不溜手的文官。因此,他此时虽心头恼火,却硬生生按下了出言讥讽的念头。这不单单是因为身边这人的身份,而且他也担心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于是,他便收起了脸上的冷意,微微笑道:“既然袁千户这么说,那房陵孙翰,你们俩就带人好好逛逛。刚刚一圈下来,袁千户也应当看到我这国子监一应关防齐备。如今还是年初三,我家中尚有客人,便先失陪了。”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悠然自得地离去。瞧那走路不紧不慢的背影,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真个是悠闲不管事,又哪里能想到刚刚这里却是上演了一场古怪的碰撞。此时此刻,那两个皂隶也觉得不妙,遂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于是这地儿就剩下了四个人。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死让无数人拍手称快,然而,依旧犹如机器一般运转严密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却依旧冷漠地矗立在那儿,尤其是这一次忽然之间多人被下北镇抚司诏狱,使得锦衣卫更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色彩。

    房陵孙翰虽年轻,可毕竟是南京城里长大的,自然认出眼前人的穿戴,而张越更是从袁千户这三个字中衍生出无穷思量。

    眼前这人……莫非就是从河南卫所调去了北镇抚司任司刑的那个袁千户?纪纲死了,汉王朱高煦接着似乎要倒霉,他的大伯父张信也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此人却得以高升。从这一点来看,这袁千户非但和张家没有瓜葛,反而应该是立场相对,可他为什么能隐约感到某种绝非恶意的暗示?

    袁千户仿佛没有察觉到对面三个少年各自流露出的表情,笑了笑又说道:“我今日请了萧大人巡视国子监,本是要送他一个大好处,却不料他居然不凑趣。三位公子选在今日来逛这国子监,倒真是撞上来的好机缘。”

    年长的房陵自恃功臣之后,本不耐烦和锦衣卫打交道,此时听到撞上好机缘,心中不禁一动,遂沉声问道:“袁千户可否把话说清楚?”

    面对房陵的质疑,那袁千户却只是朝张越面上瞟了一眼,略一拱手便转身扬长而去。对于他这种不阴不阳说话说半截的态度,张越倒还能够忍受,孙翰却是觉得可恶。等人一消失在视线中,他顿时把刚刚在国子监祭酒萧卫面前受的窝囊气全都发了出来。

    “这些文官有什么用,成天只知道之乎者也,倒是就会摆架子摆脸色!这姓袁的就更可恶了,说话卖关子吞吞吐吐,不过是五品的千户,以为自己是第二个纪纲么?”

    房陵却没有跟着骂,若有所思地撂下一句我去外头看看,旋即撇下两人匆匆跑了。张越也没有在意孙翰的骂骂咧咧,自顾自地在心里思索北镇抚司的千户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这北镇抚司按理只管办诏狱的案子,什么时候关心起国子监的关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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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机缘

    打听消息的房陵不曾回来,一旁的绳愆厅却有了动静。刚刚那两个溜走的皂隶架着一个身穿蓝衫的人出来,二话不说就叉着人往外头一扔。干完这一遭,其中一个皂隶拍了拍手咒骂了两句,瞧见那边的张越皱着眉头朝这边看来,他立刻一把拉了同伴闪进了厅内,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望着那个被丢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监生,张越便上去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孙翰,低声问道:“他们难道不把人送回去?”

    “送回去?”孙翰这才止住抱怨,又冷笑了一声,“眼下和太祖那会儿不同了。监生若是家中有钱有势的,这些个皂隶巴结都唯恐不及,哪怕犯了事送到这绳愆厅,也多半是做做样子。至于那种没钱往日又得罪了人的,这五小板就能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刚刚你没听到那两个皂隶的嘀咕,这家伙想必往日假清高,这时节国子监又没人,谁来管他?”

    在府学里读书的时候,张越虽说年少,家世又好,但由于他素来随和没架子,除了个别性子极度古怪或是嫉妒心强的,他几乎和那般老老少少的生员都相处得好。府学岁考成绩不好也有惩治,连续得六等也会打板子处罚,但似如此这般冷酷的他却还是第一次得见。想到这大明朝的廷杖素来是鼎鼎大名,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孙翰看到张越往那边直瞟,顿时皱起了眉头:“喂,你不会要管这种闲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张越大步走上前去,竟是将那监生扶了起来。此时此刻,尽管他心中暗道张越多事,却又觉得此人热心,只得三两步赶了上去帮忙,随即没好气地埋怨道:“这种事情沾上了最是晦气,别人都躲得远远的!这家伙肯定是得罪了那个主簿,你以后也要进国子监,揽上这事情难免也得罪上了别人!别看主簿官小,县官不如现管……”

    遇上这种事,他哪敢再沾国子监的边!

    张越情知孙翰是好意,但仍是选择性地无视了那没完没了的唠叨。架着那监生走了两步,他无意间往其身后一瞥,见其下裳处血迹斑斑,心头愈发骇然。这还只是竹篦,不是什么竹板木棍,五小板下来就打成了这般模样,那廷杖又会是怎样可怕?再打量一下那人头脸,发现其双目涣散无神,脸上灰白一片,他更是摇了摇头。

    尽管是大冬天,但张越和孙翰都还年少,那监生却少说也有三十出头,因此架着人走了没多久,两人都是出了一身大汗。孙翰有心想丢下累赘,可看到张越那专注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下去,于是只能在心中哀叹自己“遇人不淑”,顺便把临阵脱逃的房陵骂了个半死。

    无论张越还是孙翰,在这当口竟是全都没想到,凭着他们世家子弟的名头,这会儿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去找个国子监的吏员或杂役来帮忙,使上两串铜钱便能解决了此事。

    彼时天上阴沉沉的,虽没有下雪,但仍是透着一股阴冷阴冷的感觉。国子监中的大道两旁栽种着不少树木,那叶子早就在一阵又一阵萧瑟的秋风中落了个干净,如今在这大冬天便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阵阵寒风从树枝中席卷而过,兜头兜脸地朝正在路上走的三个人扑了过去。本出了一身汗的孙翰被这冷风一激,竟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这宿舍还有多远,真见鬼!小爷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好人……阿嚏阿嚏!”

    听到孙翰连着不断打喷嚏,张越也觉得好笑,可这一笑不打紧,他也打起了喷嚏,两人竟是犹如深有默契似的阿嚏声不断。好容易止住了,他却瞥见手上架着的这个监生有了动静,就只见那人费劲地左右转了转头,茫然地迸出了一句话:“我……我这是在哪儿?”

    孙翰顿时不耐烦了:“哪儿……你还是赶紧告诉我你那宿舍在哪儿,早安顿了你我们就完事了!”

    那监生身子一颤,仿佛这时候才想起刚刚受了怎样的屈辱,脸色顿时愈发苍白。良久,他方才用堪比蚊子叫的声音吐出了一处宿舍的名字,熟悉路途的孙翰立刻四处张望了一下,旋即便哀叹了起来。

    “都是你爱管闲事,这还至少有好一会的路得走!”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好人总是有好报不是么?”

    张越笑吟吟地答了一句,忽然瞥见前头来了一拨人,其中甚至还有失踪好一阵子的房陵,他顿时愣住了。细细一打量,他便看到了那个被随从众星捧月围在当中的少年。其人身材颀长五官端正,虽称不上什么浊世佳公子,但那一举手一投足却显露出了极好的家教和修养,只是那温文的笑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边张越和孙翰看到那拨人的时候,那边房陵也瞧见了这边的光景。最初的一愣之后,他也顾不上是否能表达明白,连忙拼命朝那边打眼色。可他这眼睛才眨了没一会儿,两边的胳膊就被人牢牢钳住,于是乎,无可奈何的他只得在心中暗自祈祷,脸色甭提多难看了。

    大大咧咧的孙翰瞧见房陵在那边,根本没顾得上看人家的脸色,立刻高声嚷嚷道:“房兄,你这一跑连个踪迹都没有,这会儿居然窜出来了!你还不过来帮忙,我胳膊都快折了!”

    这会儿房陵正在别人的挟制之下,哪里敢出口说话,倒是那被人簇拥着的少年缓步踱上前来,略打量了一番便奇怪地问道:“你们搀着的这人是怎么回事?”

    孙翰没瞧见房陵的古怪,张越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此时便抢在前头说:“我们刚刚经过绳愆厅,发现这人受责之后被扔了出来。这大冷天的丢在地上没人管,他身上又有伤,到时候指不定会冻病了。既然看到就搭一把手,所以我们打算把人送回宿舍去。”

    “原来是受责的监生。”那少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他可是你们的同窗?”

    “什么同窗!”孙翰此时胳膊酸痛满身大汗,登时没好气地抱怨道,“我和房兄是同窗,和这家伙却不是一个班的,哪里认识他!再说,张越眼下连国子监都还没进呢,今天是来这里看看的!这家伙就是滥好心,明明素昧平生,却非得把人送回去,还把我拖下水!”

    张越却微微笑道:“我也就是听那两个皂隶说,此人不过抱怨了几句伙食,结果就被送到了绳愆厅责了五小板,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错。因人及己,这帮一把也是应当的。看世兄似乎也不像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也是初到京师来逛国子监的么?”

    “初到京师?不错,我正是初到京师,也是来逛国子监的。”那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就满口认承了下来,又转头吩咐道,“来人,把这受责的监生送回宿舍去!顺便去问一问此地主簿,抱怨了几句伙食便让人斯文扫地,也未免太过了!”

    孙翰还不觉得什么,张越瞧见两个彪形大汉过来接手,再品味了一番这少年毋庸置疑的居高临下口吻,他心中愈发断定这便是袁千户口中的机缘。随着脑海中隐隐约约浮出某个名字,他那颗心顿时狠狠跳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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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温润如玉,滴水不漏

    有人接手这个大累赘,孙翰心中当然高兴。他虽然是荫监生,但却秉承了祖父的直爽个性,竟是没怎么看出对方这群人的破绽,反而是一面笑呵呵地和张越说起了话,一面死命揉自己发僵的胳膊,口中却是说起了绳愆厅中的几桩旧事,然后又告诫了一番。

    “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绳愆厅中一共有皂隶六个人,那一手活计却不比衙门里头的差役和锦衣卫差到哪里去。平日里他们的身份最为低下,可一旦行刑,若是不能打点好他们,那就有的是苦头吃了。就说今天你扶了这个家伙回宿舍,那便是削了他们的面子,若你是那等没根没底的人,以后要是犯了事撞在他们手里,这五小板就够你受的了!”

    这话虽说是对张越说的,但那少年却也听得仔细,到最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竟是忽然插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道这国子监便容这些胥吏无法无天?”

    房陵这时候听得脸色都发白了,趁旁边的人少了,而且都散在四周顾不上他的当口,他连忙杀猪抹脖子似的朝两个友人做手势。奈何孙翰正好侧对着他,压根没看见他的暗示,而张越虽然看见了,却只是瞥了一眼就别转了头。一时间,他几乎憋出了满脑门冷汗。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碰上小人哪里还能讲道理?”

    张越见孙翰开口欲答,连忙抢在了前头,望着那两个大汉架着那挨打的监生几乎已经走得快看不见了,他方才背转身来,对那少年颔首微笑。

    “不过,这国子监中固然是读书做学问,但却不可不学做人。这监生今日的竹篦挨得固然冤枉,但人家到时候大可说是照章办事,如何惩治?再者,今日这苦头何尝不是他平日恃才傲物太过清高?今天这监生得罪的只是主簿皂隶,于是小小受了一些磨折,倘若日后做官也是看不起同僚下属,一味只是自己逞能,到头来兴许就跌得更重。说起来,狂傲也得真有狂傲的资本才行,并非人人都是李太白那样的惊才绝艳人物。”

    那少年起初还听得眉头微皱,待到后来却不觉连连点头,待张越说完不禁抚掌赞道:“说得好,说得好!我就最讨厌那种恃才傲物的文人,不堪和圣贤比肩,说话的口气却足可相比圣贤,仿佛你不敬他们就是不敬圣贤似的,眼里容不下其他人物,还往往在背后道别个人的短处!今天这监生若是以后能有所收敛,这顿板子倒真的没有白挨!”

    说到兴起,他便举步来到张越跟前,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阵子,因笑道:“听你同伴的口气,你似乎是预备进国子监的,你也是功臣之后么?”

    张越原本也是替那挨打的监生打抱不平的,可刚刚忽然心有所感,恰恰道出了另一番话——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后,面对的是以前从未想过的复杂家庭和复杂人际关系,他本就不多的棱角更是被磨平了好些,只在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丝锐气——这番道理原是杜桢教导他的,他这位老师是冷面人,却不希望他也成为冷面人,于是闲时没少敲打他,还送了他一句箴言。

    为官之道,温润如玉;为人之道,滴水不漏。

    此时,见那少年对他好了奇,他也不想隐瞒什么,索性直截了当地说:“说来要让世兄笑话了。若是大言不惭,我也能说自己是功臣之后,毕竟我是英国公的堂侄。但若是每个功臣都这么算上家里的亲戚,只怕那功臣之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实最没意思。不过,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要说什么完全不靠门荫余庇,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刚刚孙兄说我要进国子监,说实话,我宁可明年去参加河南乡试,倘若不成再来这国子监。”

    那少年听了英国公三字,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讶色,及至张越这么解释一番,他反倒笑了,颇觉得今天认识了一个直爽人——不像某些人那般自矜家门,却也不像某些人那般讳莫如深;不像某些人那样豪言壮语誓言必中,也不像某些人那般扭扭捏捏说绝不受家族荫庇。

    这读书人他从小到大见得多了,有学问高深却做人死板的,有说话风趣灵活应变的,有恃才傲物瞧不起别人的,有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的……就是他的那些同龄人,也总是戴着一层根本瞒不住聪明人的面具,喜欢在他面前卖弄某些小聪明。

    于是,他竟少有地敛去了原先的淡淡微笑,取而代之的则是笑容满面:“今日相见便是有缘,你姓张自是无疑,却不知你名讳为何?”

    “我单名一个越字。”对于这少年绝口不提自己的名姓,张越心中更是断定自己猜测无误。因此,他紧跟着又神情轻松地一摊手道,“我的几位师长说越有盈之意,水满则溢未免不美,所以赠我表字元节,世兄直呼我元节便是。”

    “元节……倒是好字。”

    若是这话出自其他少年,免不了有些老气横秋,但这少年品评的时候却是神态自然。这时候,即使是一旁最初摸不着头脑的孙翰也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同时终于看到了房陵那焦急的眼神,少不得在心里头琢磨了起来。他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细细一思量很快觉察出了某种端倪,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凛然和恭敬来,也学着房陵给张越打起了眼色。

    然而,甭管那边两个如何想尽办法,他们看到的却是张越仿佛恍然未觉地继续和那少年谈笑风生谈天说地,大有相见恨晚的势头。

    当孙翰听到张越连当初在开封城的某些趣事也拿出来说道,发觉张越完全没有一点顾忌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使眼色的冲动——这当口,他的眼睛也已经眨得酸痛不堪,而且四周的那些护卫大汉都已经向他投来了极度不善的眼神,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瞧着张越挺聪明的,怎么会那么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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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朋友

    相见恨晚,相谈甚欢。这八个字恰恰是对这一日国子监之行某两个人的真切写照。虽说有人心中打鼓,有人心中埋怨,有人心中警惕,有人心中不以为然……但那个天生用不着理会太多旁人想法的人却自顾自地一路逛一路指点一路说话,另一个人则是挥洒自如地接应话茬,恰到好处地画龙点睛,那种没有半点怯场的神采飞扬顿时博得了人家更进一步的好感。

    于是,等到把国子监所有房舍地头逛了一个遍,在大门口告辞的时候,那少年的脸上便露出了怡然之色,显然对今日之行相当满意。他若无其事地冲着身后一摆手,示意随从们放开一直处于牢牢监管之下的房陵,这才冲张越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元节妙语连珠,让我听到了不少新鲜事儿,翌日若再有缘,你我一定再好好攀谈!时候不早了,我虽还想再盘桓一会,奈何却不得不回去,便在此告辞了!”

    张越忙笑容可掬地谦逊了两句,不外乎是说什么翌日有缘再见之类的话。此时,随从中一个健硕汉子便牵来了一匹高头骏马,引那少年上马坐定之后,其它随从也纷纷翻身上马,很有秩序地将主人护卫在了当中。随着一声响亮的叱喝,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地离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成贤街的拐角处。

    这人一走,房陵便一下子从极静恢复到了极动,三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张越的肩膀,恶狠狠地说:“你小子知不知道刚刚那是谁,居然敢那么大剌剌地和人家说话!我和小孙拼命给你打眼色,你居然没看见!那是皇太孙,皇太孙你明不明白?天哪,你居然差点就和皇太孙勾肩搭背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孙翰只是曾经远远看到过某人一面,还不算太确定,这会儿房陵这么说,他登时也蹦了起来,紧张兮兮结结巴巴地问道:“房兄,你确……确定刚刚那……那是皇太孙?”

    “废话,否则我会吓出这么一身冷汗?”房陵此时拿袖子狠狠在额头上一抹,长长嘘了一口气,见张越只是若有所思却不言不语,他不禁没好气地放开了双手,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张……咳,我也索性叫你元节算了,如今皇太子储位稳固,皇太孙便是翌日天子,你们今天虽然相谈甚欢,君臣名分却在,你可别有什么痴心妄想。”

    张越耳听这痴心妄想四个字,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要是一位天姿国色的大美人,兴许他还有兴致痴心妄想一下,他对一个大男人会有什么别的想头?只是既然撞上了,他少不得强装镇定试探一下这位日后至尊的心气脾性,这会儿他的背上也已经汗湿重衣了。

    甭说朱瞻基只是皇太孙不是皇太子,就算人家是皇帝,也决计不会因为今日的缘分一下子给他个大官做做,只要能给人家留下一个不错的初印象,那就已经够了。

    今儿个逛一趟国子监碰到了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房陵和孙翰除了心惊肉跳,少不得还有些亢奋,紧跟着就开始议论起了这些状况。当说到早早回去的国子监祭酒萧卫时,孙翰便幸灾乐祸了起来。

    “怪不得那个袁千户说送了萧大人一桩好处,他却不要,原来是皇太孙忽然来逛国子监。这萧大人往日就算清贵,可又不是六部臣子,也不是阁臣,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却错过了!想他训斥我们的时候倒是中气十足,可等到他得知今天怎么回事,指不定怎么捶胸顿足呢!”

    “可不是?别看他也是四品官,可这四品官离皇上却是远远的,在国子监祭酒这个位子上少说也呆了七八年,也就知道在咱们这些监生头上作威作福!”房陵说着便瞥了张越一眼,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忙问道,“元节你真的准备回去考举人,不直接弄一个监生?”

    面对这么两个好心泛滥的家伙,张越也不好再找什么借口,只得苦笑着一摊手道:“今儿个那位萧大人已经见过了我,难免已经在心里存了看法,这当口我到国子监去,难保人家不给我小鞋穿。你们俩别否认,这功臣之后在其他地方固然能横行无忌,可国子监是文官地盘,我何必去受那个闲气?再者……”

    想起自己和杜桢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房孙二人又是那种值得交往的人,他便直言解释道:“其实,我的授业恩师便是皇上刚刚拔擢的翰林侍讲学士杜大人,我这表字是杨阁老和大小二位沈学士帮着起的,所以……”

    此话一出,房陵几乎跳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在张越的肩头重重敲了一拳:“好你个元节,却原来还隐藏着这样的家底不曾抖露出来!有这样的师长,你还需要入什么国子监,更不需要理会那等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的学官!”

    孙翰也连连埋怨道:“早知道元节你有这样的关系,我和房兄也就不带你到国子监这种如同坐牢的地方来了!不过我们可不和你客气,以后若是有事求你,你可不能摆脸色给我们瞧!要是你敢翻脸不认人……”

    此时此刻,张越便佯怒道:“这算什么话?生死之交固然是朋友,但咱们认识了没几天,却也是投契的朋友。难道在房兄和孙兄眼中,我就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不成?”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后齐齐大笑了起来。等到出了国子监和早就等候在外头的跟班会合时,房陵和孙翰又盛情相邀张越择日到家中做客,张越都一一应了,旋即方才分道扬镳。

    坐在马上,迎面虽刮来阵阵刺骨寒风,张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几乎就想直奔徐府街去找杜桢商量商量,好半天才按捺住这种愚蠢的冲动。今儿个原本就是“巧遇”,要坐实这巧遇的巧合成分,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在大伯父张信脱罪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他还真是不再需要像刚刚入京那会儿六神无主,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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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谪交趾

    张越带着连生连虎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却刚好在大门口处撞上了坐轿回来的张辅。堂堂英国公出行自然是阵仗不小,那宝瓶暖轿乃是货真价实的八人抬,不算仪仗,前后护卫加在一块足有二十余人。跳下马的他看到张辅哈腰走出了大轿,连忙上前行礼。

    这天张越的出门是知会过王夫人的,因此张辅自然也心中有数。这一同来南京的三兄弟,张赳前时险些闯出大祸,这几天便被拘在家里;张超是生来合群的性子,这几日常常出门和几个小侯爷小伯爷聚会;如今张越也结识了友人,他这个长辈自然更觉心中高兴。

    “这么快就从国子监回来了?怎么样,今儿个这一圈逛得如何?”

    张越跟在张辅之后上了台阶,才进门就听到这么一个问题,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料想今天这一趟巧遇也瞒不了人,于是,他便上前半步,低声把今日遇上皇太孙朱瞻基的事情略提了一提,却没有说什么有缘再见之类的话。

    然而,即使是这简简单单的交待,张辅便停住了脚步,随即转头沉声吩咐一众随从退避开来。等到周遭没了人,他方才追问起了其中的某些细节,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当时大约已经察觉了皇太孙的身份?”

    “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对方身份不凡,倒是没有多想,后来看到房陵孙翰朝我打颜色,我才猜到了一星半点。原本那时候便该恭敬些,但我看他……皇太孙神采飞扬,不愿意扫了他的兴头,便索性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陪着闲聊了好一会儿,也就是天南地北胡侃一通罢了。”

    张辅闻言顿时笑了:“别人若察觉那是皇家人,必定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你倒是胆大。不过皇太孙自幼被皇上养在身边,又请鸿儒教习,受重臣教导,平素看惯了恭恭敬敬的人,这会儿遇着你这么个愣头愣脑的,兴许正觉得有趣。此事无妨,对你日后总是有利的。”

    “大堂伯教训的是。”

    对于张辅这评判,张越口中称是,心里倒也佩服。毕竟张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如平常人一听说这番巧遇便绞尽脑汁去博取什么好处,也就是微微欣喜罢了。不过,倘若他今天做出某些不得体不妥当的举动,一番训斥倒是不会少。

    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内仪门。张越本想回芳珩院,却被张辅叫住,说是有要事交待,于是便随行同往上房。当看到张辅指了个丫头,让她往芳珩院去叫张超张赳,他更是心中一凛,情知大伯父张信的事情多半是有真正进展了。

    到了上房,张辅在居中的正位上坐定,王夫人便将丫头们都遣开了去,自己在张辅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又吩咐张越也坐下。不多时,张超和张赳兄弟便匆匆赶了来。前者也就是和张越前脚后脚,刚刚回到芳珩院,此刻连外头大衣裳都不曾换下;后者在丫头赶去叫人的时候,正在探视两个先头挨了打的丫头,这会儿仍有些怔忡懵懂。

    “信弟的事情已经定下了,后日便可出锦衣卫诏狱。”

    以这样一句话开头之后,张辅便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少年。只见张赳失态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激动的潮红;张超欣喜若狂,嘴巴咧得老大;就连一向平和的张越也是喜形于色,但随即便克制住了。

    “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次虽然是有惊无险之局,但能够逃脱大难,也并非一点代价也没有。信弟之前已经是工部右侍郎,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官职自然是保不住了,廷议的最后结果是谪交趾,为政平州知州。”

    谪交趾!

    政平州是哪个犄角旮旯,张越并不知道,但交趾也就是以后的越南,他心中却是清清楚楚。这小国在后世就干过忘恩负义的勾当,在之前永乐初年也曾经夜郎自大挑衅大明,结果朱棣一怒之下派出大军出征,张辅的英国公爵位便是来自一征交趾的大获全胜。

    在座的众人之中,张辅曾经四至交趾,而张超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二伯父张攸现如今仍是交趾总兵官旗下的参将。这会儿大伯父张信又被谪交趾,可以说这一家的兴衰荣辱,竟是全都和那个小小的弹丸之地联系在了一起。

    张越低头思量的时候,张赳却难耐心中忧虑,上前几步跪下言道:“大堂伯,交趾距离中原遥远,据说瘴气横行土人刁蛮,兼且叛乱不断,我爹被贬去了那儿岂不是羊入虎口?若只是贬官,天下州府那么多,为何偏偏是交趾?大堂伯能否帮忙,让爹爹……”

    只听张赳说了几句,张越就知道这小家伙关心则乱语无伦次,此时抬头看见张辅脸色微沉,他不禁心中叹气,站起身打断了张赳的话:“四弟,大堂伯就算再出力,廷议的事情断然没有更改的余地。再说,交趾固然不太平,但大堂伯曾经率军远征,二伯父曾经驻军镇守,对那里熟悉,有什么事也能趋利避害。这次本就是贬官,不容我们有选择。”

    张超此时也粗声粗气地说:“三弟说的没错,我爹爹在交趾都快十年了,也不曾嫌那里什么瘴气横行土人刁蛮,大堂伯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往那里打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我爹爹在那里,说不定还能照应大伯父一些,总比落在其他地方受别人的气强!”

    “可是……”张赳还想反驳,可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到了最后不得不一咬牙道,“可大堂伯和二叔都是武官,我爹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在任所碰到交趾土人叛乱……”

    “有叛乱就压下去!”张超不假思索地伸手在旁边案上一拍,霍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昂着头说,“大堂伯,如果可以,我就和大伯父一道前往交趾,路上不但有个照应,我还正好去那里在爹爹麾下效力!”

    这不是都添乱么?眼看老大小四两个人又是眼睛瞪在了一块,张越此时脑袋都大了,颇觉得自己夹在当中劝无可劝。瞅见张辅那眼神一闪,里头颇有些难言的意味,他心中一动,索性沉声喝道:“来之前祖母就吩咐过一切听大堂伯的,大哥,四弟,你们就别争了!”

    坐在正座上的张辅听到兄弟三人各有各话,又细细审视着三人的表情,直到听见张越这话,他才轻轻一推扶手站起身来。

    “此事信弟已经知晓,对于谪交趾他并无二话。就如越哥儿所说,廷议之事断无更改余地。至于交趾那边,我自会关照当地同僚照应,也会在家将之中挑选精干的人手随行。不过是区区交趾,信弟若是连这小小沟坎都跨不过去,他这十几年的官就白当了!”

    PS:早上六点不到就被一阵阵惊雷给打醒了,而且之前还做了个恶梦,貌似是自己穿越到抗日战场上,后头一排的枪栓声,看来真是要勿忘国耻啊……早上求推荐票,谢谢大家^_^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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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