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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四章 灯市

    北京的灯市起于当初永乐皇帝朱棣的谕令,原本是每年初八到十八为灯节,正月十五日为正灯,期间百官赐假夜禁解除,皇宫内廷举行筵宴,施放烟火,而京城市肆亦是广为张灯。灯市最初设在五凤楼前,宣德初挪到了东华门外。一整条绵延二里的长街,因为每年上元节的灯市,原本的胡同名渐渐被人连忘了,京城人多半直呼这条胡同为灯市胡同。

    由于此次京师刚有动乱,大多数人原以为赐假和放灯兴许也会取消,因而皇帝下令额外赐假,全城放灯,自然是满城欢喜。从正月初八开始,满城便是华灯璀璨,灯市上天天人头攒动,据说是每日清晨打扫时,被人踩下来的鞋子都是不计其数,就连落在地上的汗巾指环扇坠等等小物件也让一些人了笔小财。

    夜幕降临时分,白天的集市摇身一变,路上的行人和车马却丝毫不见少,因为各家店铺前头亢不挂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那些做大买卖的店铺多半是挂着用绢纱抑或烧珠明角做的彩灯,而身家不足的则是用麦秸、通草等等,放眼望去,只见这么一条二里多长的街道上彩灯璀璨人流如织,甚至还有鼓乐焰火杂耍等等。

    这会儿,一个正在敲锣打鼓的杂耍摊子前围满了人,居中的大汉在这大冷天里仍是**上身,手中拿着一个熊熊火炬,吞吐间烈焰从他的口鼻吐出,一时间四周围观人等叫好不绝。一旁的一个女子则是在高高木桩间系着的绳子上表演各种动作,亦是引来连番掌声。当表演结束一个老汉上来要赏钱时,除却一小撮看白戏的,大多数人都会往上头扔上一个铜子。

    老汉转到正中时,见一化八岁的小孩子兴奋地冲自己嚷嚷,他连忙蹲下身子,果然,那小孩子直接放下了一把铜钱,少说也有十几个。老汉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方才往下头讨赏去了。他一是,小孩子旁边的青年就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头。

    “看得高兴想多赏一些很自然,可也得看看打赏的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我看着,你真把那一串全都放下去,接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盯着。你不是和天赐很是打探了一番如今的物价吗,一小串五十文钱能做什么,不用我教你吧!”“爹,我这不是看得太入神了嘛!”静官嘿嘿一笑,随即拉着张越的袖子哀求道“可千万别告诉娘,否则待舍我又得挨一顿训斥!”“挨训也是活该,谁让你上次还说你娘浪费纸来着?”

    张越屈指在小家伏的头上轻轻禅-了一下,随即才拉着三三往外走。等到了衔旁,他突然现自家那一辆大马车不见了,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正四下里寻人之际,他终于看到路上牛敢苦着脸奔了过来。“少爷,少奶奶她们去精灯谜了。”

    元宵灯会年年有,挂纱灯玩龙灯之类比比皆是,但最吸引人的无疑是精灯谜。这灯市上最繁华的中央去处,几座相邻的酒楼饭庄全都贴出了几百条谜面,猜中一个便是一件饰,结果引得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登。

    往日恐在家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都出来了不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少不得被人占些便宜,但为了新鲜的饰,那往日的娇羞文雅全都抛在了脑后,有情郎的更是嗔着情郎去猜,一时间好些人都在争抢那写有谜面的彩纸。

    当张越带着静官和三三到了居中那座最大的酒楼时,看到的就是无数人亢奋不已的景象。眼花缭乱的他东看看西瞅瞅,好半晌终于找到了自家那辆没有挂任何纹饰的马车。杜绾和琥珀秋痕正站在那儿齐齐看着一沓彩纸,旁边的几个护卫则是散开来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他还没来得及问,突然看到一个人从那边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还攥了一大把谜面的彩纸,竟是彭十三。彭十三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竟是二话不说,一股脑儿把彩纸全都塞在他手里。“越少爷,这可得请你帮忙,这玩意我是只有看的份没有猾的份,可要是一样彩头都得不着,我家那口子非得埋怨死我不可!”

    张越瞠目结舌地看着手中硬是被塞进来的那一沓谜面,刚想要反对,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唤,扭头瞧见是秋痕正笑意盈盈地冲他招手,他便索性走了过去,却见杜倌琥珀正在盯着几张谜面钻研,一旁的灵犀正在眉头紧皱地指指点点。

    “少爷!您来的正好,赶紧帮忙一块猜。虽说咱们也不稀罕那饰,但好歹也能求一个吉祥。彭大哥既然抢未了这么多谜面,大伙儿群策群力,待会一块儿瓜分东西,权当走过节的彩头,这可比买的强,多喜庆!”“对对,爹,我也要!”

    看到旁边的静官也在起哄,张越顿时气结。回头看了一眼那拥挤着精灯谜的人群,见无数人挤出来时衣服皱巴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蹂蹒过,却仍是不管不硕大呼小叫,他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年头娱乐太少,那彩头与其说诱人,还不如说勾起了人们的好胜心。所以,看到杜绾等人猜得起劲,他嘿嘿一笑,也就凑了过去看那谜面。“踏花归来蝶绕膝,猜一味中药?这中药有那么多,谁能猜着,也太难为人了!”“看这个,‘残花凋谢,打宋词一句。这个哈,不就是零落弄泥碾作尘么?”“心猿意马,打一字……这该是什么……”

    眼见灵犀和琥珀已经是脑袋凑在了一块,暖耳已经掉在了地上仍是不知不觉,张越只得上前咳嗽了一声,结果那四只眼睛全都盯着他瞧,灵犀更是把手里那几张纸一股脑儿都塞了过来,又笑道:“少奶奶已经猜出了三四个,剩下的少爷你来吧!”

    张越接过那些灯谜,瞅了几个设计精巧的谜面之后,顿时绞尽脑汁地思考了起来。这如今的制谜好手也不知道翻烂了多少唐诗宋词和灯谜集注才设计出了这么多谜面,所以竟不是那么容易猜的,他饶有兴致一张张看了下来,结果也才猜出了几个。

    “踏花归来蝶绕膝,这个自然是香附;心猿意马,打一字……嗯,这是一个重字,定然无疑;陈年灶王像,打一唐诗,有了,满面尘灰烟火色;落英绠纷,打一中药名…”“红花散!”就在张越念叨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讶异地扭过了头去,就看到小五正笑吟吟地冲她眨眼睛,然而手却指着旁边的一行人。只见一个女子身穿玉色的绸袄,青缎裙子,外头是一袭藕荷色的斗篷,此时帽子已经放了下来,那素淡颜色衬着那不施脂粉的素颜,倒是显得格外可人,正是阮氏。

    见阮氏盈盈行礼,他忙摆了摆手,旋即认出她的旁边是她哥哥阮秦和黎澄。

    黎澄先前在神机营呆了整整五天,虽说不至于记恨,可看到张越仍是免不了心中怵。毕竟,人家是根正苗红的朝堂高官,他却毕竟是安南降臣,况且他也已经年近五旬了,只想着太太平平过日子”因而,随阮秦上前问候之后,他尽量收摄自己的目光,不让人误以为自己在窥视人家的家眷。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阮秦竟是兴致盎然地在那里帮着张越猜起了灯谜,随即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军器局新造兵器的勾当,简直是一点眼色都没有。

    “咳!”张越也不乐意在这难得的上元节和一个大男人唠叨公事,因此轻咳了一声就岔开了话题,又问道“你们兄妹还是和南翁先生住在一块?彼此都是精通火器,这倒是正好。来日若是有闲工夫,不妨到家里坐坐,这些火器上头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阮秦点了点头,正要接话茬,却被朊氏使劲拉到了一边。阮氏既是女子,刚刚自然很是偷眼瞧了瞧那边的杜绾等人,心道这几位内眷虽并非十分绝色,却是各有千秋,怪道张越当着高官,在外却是极其节制。此时此刻,她暗骂哥哥是个十足的呆子,笑着行礼之后就对张越说:“难得表兄有空和咱们兄妹上灯市逛逛,咱们就先告辞了,不打搅大人的游兴。”

    瞧见阮氏死活把阮秦拉走,又现黎澄似乎也是避张越如同蛇蝎,杜绾这才上了前来,好奇地往三人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笑道:“这就是那位安南美人?”

    “美不美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但却是位聪明的姑娘。”这事情张越没有俸何亏心之处,因此说着很是坦然“他哥哥倒是个痴人,什么都听妹妹的,刚刚连眼色都不会看,要只有他一个,在军器监里指不定就得被人生吞活剥了……咳,我只希望他哥哥不要那么起劲,看刚刚他那模样,兴许会真的跑上门来和我谈论火器。”

    张布那几个人嘴严,因此这安南美人的公案张家上下没几个人知道,只不过这没几个人并不包括秋痕琥珀和灵犀,故而敌意未必,好奇却是好奇。毕竟,被人当成礼物送到男人床上的女子,最后竟能凭着一股子聪慧把自己的哥哥救出生天,还得以在京城落脚安家,对于女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是外国女-人。

    好奇劲来得快也去得快,当张越把话题转到了破谜面和兑奖品的时候,众人自是把刚刚那三个过客给忘了。张越虽说已经竭尽全力,可还是比不得杜倌和琥珀灵犀联手,但刚刚那一大把谜面,竟是破出了二十三条谜底。

    这兑奖品的勾当自然由彭十三继续跑腿,然而,这一回当他跑了一趟挤出人群的时候,后头却跟着一个头载**一统帽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本是脸色不太好看,上前来一看周遭的十几个护卫,又觑着中间那几个女眷都是丝绸小袄外罩半袖披风,虽然不是满头珠翠,但流露在外的寥寥几样饰便是非同小可,顿时醒悟到不是有人捣乱,而是自己那酒楼的灯谜不合招惹了这显然是富家一行人的兴头。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擦了一把汗,慌忙赔笑圆场道:“小的那酒楼置办的都是些鎏银饰之类不值钱的物事,各位都是贵人,想必就是白送都不要,不如小的做个东道……”

    “谁说咱们不要,这二十七条谜底就是二十七件饰,甭管贵的贱的,我都是要定了!”彭十三来回跑了一趟,以为这中年人要赖账,顿时作了出来“这射中谜底就给奖品,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给,那边厢这么多撸谜的,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中年人被彭十三强硬的态度说得毛,见张越等人只是笑着不做声,他忖度利弊,没奈何只得答应了,一面往回是一面暗骂那些请来制灯谜的好手还都是饭桶,竟然这么轻松给别人一连破了二十几条。可楼里的鎏银饰还真是没颖备那么多,他眼珠子一转,就生出了主意来。抵臾,脚步匆匆的他就拿着一个雕漆匣子转了回来

    “运往公子,还有这位大哥,我也知道,这元宵节大伙儿出来逛,不过是图一个喜乐吉祥。那鎏银饰想必各位看不上,我这儿有江杳刚刚送来的精致堆纱花,还有几把银镶校背、玲珑花钿子、各色鲜亮颜色的珠子,还有各色丝线,虽说都不值几个钱,但好歹也可以把玩,不如我拿这个冲抵如何?”

    彭十三还要说话,张越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老彭你别一个劲地起哄,大伙儿就是凑个热闹,挑两样喜欢的就成了。”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接了匣子,到家人面前走了一囹,杜倌挑了几色丝线,琥珀拿了一支玲珑花钿子,秋痕灵犀各拿了一把银镶梳背“至于静官则是给三三挑了一支堆纱花,自己什么都没要,小五在匣子里翻检了一会,拿了一包珠子就算了。因而张越把匣子递回去的时候,原以为这一回损失惨重的那中年掌柜长吁一口气,连声称谢,心中更断定这必是大家子弟带家眷出来游玩,不过是图一个乐子。

    就在两边皆大欢喜的时候,也不知道连生突然从哪边钻了出来,匆匆忙忙上前,在张越耳边低声说道:“少爷,御用监王公公正在家里头,说是他不合把皇上人给丢了!这会儿皇上和陈留郡主应该都在灯市上,您赶紧帮忙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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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五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京城生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事,宫中太后又病着,皇帝一回来,司礼监太监范弘金英以及提督东厂的陆丰少不了吃了一顿雷霆万钧的训斥,各自罚俸一年。虽不曾动用大板子伤筋动骨,可终究是极其伤脸面的事,所以,往御用监太监王瑾身前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比他大一轮的敢认干儿子,和他岁数差不多的更是涎着脸认干孙子,整日里人来人往,御用监那小院子的门槛险些就要被人踏破了。“那帮没长眼珠子的家伙,就不知道看看风色,眼下是想着争权夺利的时候?”更新最快

    王瑾不耐烦地又喝了一口茶,想到皇帝这几日的状况,不禁忧心忡忡。太后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今天中午皇帝在光禄寺赐百官赐宴,晚上还用车推着太后上了东华门城楼观灯,可他虽瞅着那母慈子孝的模样,心里每每忍不住去想孙贵妃和皇太子,还有据范弘金英所说死得莫名其妙的鲁尚宫。搁下那盏滚热的茶,他掏出伯子又擦了擦冒出了细密汗珠的额头,思量着今天这事的由头。

    外头夜禁解除,今晚宫门下钥也晚,所以宫中大小太监也有不少溜出来去灯市的,往年皇帝刚登基那会儿,也曾经由自己陪着出来过。为了这事,杨士奇没少正色劝谏,但一年到头-闷在宫里,任凭是谁都受不了。今晚伺候着太后早早安歇之后,皇帝说是要去灯市,他自然是陪着了,可皇帝竟先到了十王府,进了郡主府之后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竟是撇下他从后门直接走了,撂下他和那些锦衣卫在前头呆!

    郡主向来都是最最谨慎仔细的人,这回竟会由着皇帝胡闹!还有房陵,那竟是带人在后头接应了皇帝!

    他是担心这空子被人利用,所以郡主府的人都以为皇帝和郡主正在详谈,而他是奉旨来找张越的,所以这会儿只能窝在这里不动弹。只希望张越运气好些,早点把人找回来。

    灯市上,张越看着连生,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变得气急败坏。这王瑾也真是胡闹,成天跟着皇帝的人,这会儿竟然把人丢了,而且还坐到了自己家里让他帮忙找人,他怎么不去找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气恼归气怛,但想着还有朱宁跟着,他总算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又低声问道:“王公公可说了,还有谁跟着?”

    连生犹豫了片sj,摇了摇头,又低声说:“王公公没说,可我瞧他那模样,兴许皇上没带几个人出来!”

    迳下子张越可是货真价实给吓着了,立时间道:“王公公说的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了没了!”连生赶紧使劲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些“高管家年纪大了,过年前正好病了一场,所以老爷就让小的管了家,这回因为家里人都去看灯会了,王公公一来就是小的在旁边接待的。他问了小的名字,立时就说了这事,让小的赶紧到灯市来找少爷。小的也纳闷,王公公有远功夫到家里来,怎么不多叫几个人在灯市上找找?”

    “这些你就不用想了,回去对王公公说,我尽力带着人找,只时辰上就没法保证了。”张越揣摩着王瑾不敢大张旗鼓的缘由,心里也警醒了起来,遂对连生吩咐道“今夜四处放烟火的放烟火,点灯的点灯,你回去让人格外注意些,小心火烛。”

    那中年掌柜还没走,看到来人工黹和那位年轻公子耳语了一阵,随即就带着两个跟班快离去,又看到那年轻公子伸手一招,四周很快就上来了十几个人,他更是确定了这人必定有些来头,因而待那边吩咐停当之后,他就抱着那个雕漆匣子满脸堆笑地上了前。先是谢了对方没有在彩头上穷究到底,然后就是请这位年轻公子到琼芳楼坐一坐。见人家半点兴趣也无,他也只得懊怪地退开了去,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咱们那琼芳楼又不是那等腌臌地方,上头全都是有身份脸面的贵人,从前兵部职方司那位万枢曹也来过,这会儿上头雅座也是高朋满座呢,又不辱没了你们!”

    张越离得远没听清楚,小五的耳朵却极其灵敏,原本站在杜绾身边的她一个箭步抢上前去,逮着那个中年掌柜就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兵部职方司的万枢曹,难道就是那个万世节?”

    那中年掌柜不敢抬眼乱瞧,但脸上却露出了几许自傲的表情:“没错,就是那位万枢曹!他不但曾经带着兵部几位大人在咱们楼上吃过饭,而且还大笔一挥给小店题过一幅字,现在那字还挂在二楼堂上呢!刚刚来了一拨贵人,为络一位年轻公子还赞那字写得好,说是比闻名京师的小张侍郎还写得好,咱们东家喜得无可不可,倒是那公子的长辈取笑了几句!”

    张越正在为到哪儿去找朱瞻基和朱宁烦心,见小五还在这边和人纠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走了过来,可是,当他听到那掌柜说有人拿他的字和万世节的字做评论时,他的心里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及至砰-掌柜又吐出了长辈两个字,他立时开口问道:“那位公子的长辈,可是看着和他年纪差不多?”

    “咦,难道那是公子的熟人?”中年掌柜见张越犹豫片刻就微微点头,立刻眉开眼笑地附和道“没错没错,那会儿我正好在旁边伺候,亲口听到那位公子叫了声姑姑。”“好了,你们都回来!”

    张越扬手叫住了正要四下里去找人的牛敢张布等人,又对戴好了帷帽的杜绾等人笑道:“原本以为还要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看来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老万他都曾经来过,那我们就去见识见识,顺便看看他给这家琼芳楼题了什么字。”

    杜绾还来不及回答,小五就在一旁恨恨地哼了一声:“当然得去看看●那家伙一一一一一一”

    好在杜绾在旁边拉了她一把,她方才把封了嘴边的下半截话吞了回去一一没事在外头乱题词,瞎张扬!

    这灯市白天是集市,百媚云集卖什么的都有,但到了晚上,这些错子自然而然就都关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各式各样的酒楼饭庄。如今已经是亥初,由于取消夜禁以及猜灯谜的缘故,几座楼前都是围满了各式各样的百姓。琼芳楼并不是最高大壮美的一座,挤在一大堆三层的酒楼中间甚至显得格外不显眼。

    可是,琼芳楼门前的彩灯和各色彩纸谜面却是最多的,门前还挂着十二盏极其精致的花灯,据说是猜谜最多的可以把这灯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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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灯谜赌彩头这类的民间小戏最是流行,几家酒楼的谜面每年都是翻着花样,除却寥寥几个简单的,其他都晦涩难猜。猜灯谜的人多了,人气也就旺了,不但能提升名声,还能吸引那些有闲钱的在楼上喝酒吃菜看热闹,何乐不为?

    这灯谜既有文的也有粗的,却是男女老少皆宜,但擅长此道的高手早早就被几家酒楼重金网罗了去制灯谜,自然不会来砸自己招牌,而读书人多半屑于和贩夫走卒计较这些蝇头小利,因此自是寻常百姓的游戏。而琼芳楼前的那十二盏灯全都是华丽至极,轻薄五彩的绢纱再加上五色,烧珠和明角,不说巧夺天工,却也是难得一见。

    张越节前得赐了一盏御用监所制的宫灯,杜桢更是得了两盏,而其他女人孩子对于这等精巧的玩意也看得多了,因此只多看了几眼就上了楼。踏上二楼楼板,他方才现,这里是设置成倒1字的走廊,整整齐齐的好些个包厢,只留着外头的走道,到处都有丝竹弹唱的声音。然而,他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楼梯上来正对着的那面墙上,因为上头挂着很是张扬的一幅字。“天下第一鲜!”

    万世节不比出身豪门世家的张越,早年游学天下,靠的就是卖字画为生,所以他也不像只学了一手好楷书的张越,草书行书哪怕是篆字都颇有一手。此时那装裱整齐挂在墙上的是一幅行草,墨迹淋漓张牙舞爪,自有一分扑面而来的气势。因而,一众人不禁在那儿驻足了片刻,直到掌柜出了声,张越才收回了目光。

    “这位公子,怎么样,我刚刚没有打诳语吧,这下头的落款货真价实,毕竟万枢曹在京城也算是有名头的人物,谁敢假冒了去?您是另开包厢,还是去拜访……”

    张越原本就是上来找人的,因而欣赏了一下万世节的书法大作,听到掌柜这么问,就让他带着杜绾等人去另一边的雅座包厢里坐,领自己去见之前提到的那一行人。果然,往前走了几步路,拐了个弯走到那扇门前,他就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打头的房陵看到他一愣,随即立刻走到门边,低声说道:“公子,张……张公子来了。”

    “真是好快的耳朵,好快的腿!”里头传来了一个诧异的声音,随即很快就吩咐道“让他进来吧,难道还能赶他走?”

    里头说话的功夫,张越已经和房陵简短地交谈了两句。得知皇帝果然是早就安排了房陵在郡主府后门等,他不禁暗叹朱瞻基的执拗,随即就依言入内。只见这个包厢一面靠着墙壁,一面临窗,恰好能看见窑条灯市胡同灯火辉煌游人如织的胜景。朱瞻基就坐在正好靠窗的位置,旁边侍立着一个面目依稀有些熟悉的年轻太监。另一边的椅子j1则是朱宁。

    看见张越要行礼,朱瞻基便没好气地喝住了他:“这儿什么地方,要让外头人看见了,到时候指不定有多少话要说。这些虚礼就罢了,我倒要问你,你怎么知道咱们在这?”“这就真是凑巧了。”

    张越也不客气,朱瞻基指了个座位给他,他就径直上前坐了下来,随即把王瑾直接跑到了他家里,又将刚刚在外头猜灯谜的事情说了。一听说这个,满脸无奈的朱宁就斜睨了一眼朱瞻基,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在和家里人一块猜灯谜。他刚刚来就兴致勃勃地让下头伙计拿了一沓谜面上来猜,结果猜中的倒是不少,可不少已经是被别人抢了先,最后他就不干了,争来争去,就只得了三支鎏银簪子,倒是一桌酒席反而还费了好几贯足文。”

    “元宵节出来走走,不就是为了这样夺个彩头喜庆喜庆吗?最近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大事上头无奈,小事上头自然顶真,否则这一趟散心就是白出来了,我还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王瑾他们几个给甩开了。”朱瞻基点了点头,旁边的那今年轻太监连忙上前倒茶,他喝了一口,这才对张越说“他是新来的阮浪,前次你在精一堂应该见过,以前在内书堂做事。”

    这么一说,张越就想了起来,只瞥了一眼就没有再放在心上。由于这二楼实际上并未设置成完全隔断的包厢,除了外头的门和隔板之外都是用屏风隔断,所以各处的声音都能隐约传来,几个人也不能说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闲聊几句。

    正说着,朱宁就问起杜绾等人。得知张越妻妾儿女一大家子都来了,朱瞻基勉强提起了几分兴致,便示意张越把人都叫来,随即更不等他推脱就沉下了脸。“虽说你的长子还不及你当年见我时那么大,但也不小了。别一个劲藏在家里,让我瞧瞧可有出息。要真是不错……”

    张越哪里敢等这位天子把后头半截话说完,赶紧站了起来答应,须臾就溜出了门去。而朱宁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朱瞻基一眼,轻声说:“他家的静官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乖巧机敏,绾儿把孩子教得极好。只不过,若是要打郡主意,张越他们那一关好过,其他人就未必了。”“你说得不错,儿女秦家也不是想结就能结的。”

    朱宁的话虽说得直白,但朱瞻基又哪里会不知道什么意思。若不是如此,朱宁又怎会宁可去抱养了两个孩子,也不肯轻易嫁人?眼见张越还没回来,他沉吟了一会,就对朱宁低声说道:“既然正好在这儿遇上了他一家,待会见过人之后,到你家里再去坐一坐,我有话-要和张越说。

第八百八十六章 暮气深重,另辟蹊径

    得知天子就在这琼芳楼上,思忖再三,杜倌没有和张越一块过去,至于秋痕和琥珀就更不会去凑那个热闹了。小五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很不争气地说万世节不在,自己见了皇帝也摆不出好脸色,一口拒绝了。

    于是,张越回来的时候只带了静官和三三。毕竟,两个再小些的孩子一个才几个月,一个才一岁多,这大冷天的他可不敢带着孩子到外头晃悠。

    朱瞻基还是第一次真正直面张越的一双儿女,见静官带着三三一本正经地跪下磕头,他原本摆手要免的,张越却笑道:“就算可以忘了上下尊卑,这年纪上头还有差别,这行礼也是应该的。”然而,让张越瞠目结舌的是,静官行过礼后把三三拉了起来,随即上前乖巧地对朱宁行了捭礼,又叫了声宁姨。

    朱宁按照辈分来算,是朱瞻基的姑姑,这会儿静官这么一叫,岂不是和皇帝把辈分拉平了?他还成了皇帝的长辈?眼见静官还懵懂不觉,朱瞻基却是满脸的好笑,张越不禁摇了摇头,心想毕竟人还小,平日怎么叫眼下还怎么叫,但两个孩子圆滚滚行礼的样子瞅着却有趣。

    好在朱瞻基并未在意静官那习惯成自然的称呼,把人叫过来问了几句,见静官答得颇有条理,继而又考了两句四书五经,等静官一一都答了,兴致更好的朱瞻基少不得问起上了几年学之类的话题。得知是杜绾亲自启蒙,如今拜在梁粲名下,他不禁冲张越点了点头。

    “功底扎实,我和他这么小的时候,也是带在……祖父身边农:养的,从经史诗词开始,如今一想起来虽觉得苦,但不得不说,这小时候就该这么扎扎实实。”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往腰间探去,直到旁边的朱宁轻咳了一声,他才想起这样赐物有些不妥,遂笑道“也罢,等回去之后再看看可有适合他的东西。对了,他的大名可是叫做张烨?”

    张越点了点头:“是,当权家父是想着,光华灿烂曰烨,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孩子还小,尚未取表字。”

    “你怎么知道我想给他取个表字?”朱赡基没好气地看着张越,但终究瞧着那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静官有些不舍得,因而仔细一想就说道“算了,原本我也有这个意思。光华灿烂的意思虽好,但过之不及“就犹如当初杨士奇他们几位给你取了表字元节一样,他也得取个压得住的表字才行。光华灿烂曰烨,月尽而晦,他又是你的长子,就取字伯晦o巴。

    此话说完,不待张越使眼色,静官连忙拜谢,等起身之后就高兴地笑了起来。毕竟,早先梁策就对他说过张越当初取表字已经是早了,他这字怎么也得等十五六之后再说,今天来拜见皇帝,竟然还得赐了一个字,这样天大的好事情,回去之后母亲必定会夸上两句。于是,自己出了彩,他少不了把妹妹也拉上前来,只三三才只五岁,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回事,声音清亮地说了些孩子话,博得天子一乐也就罢了。

    只是桌上酒菜还没怎么动过,朱瞻基让张越父子三人在下头坐了,就吩咐身边的阮浪前去外头吩咐继续上菜。须臾,桌子上就琳琅满q摆上了冷热八道佳肴。见几乎都是各式各样做法的鱼,不但朱瞻基觉得新奇,就连张越也有些吃惊。

    抵知如今并不是日后河海鲜当道的时代,无论宫中尚膳监还是光禄寺,做菜多用羊肉鹿肉兔肉这些兽肉,还有鸡肉鸭肉鹅肉这些禽肉,鱼素来不多。所以,朱瞻基用筷子指了指那些碗碗盘盘,因笑道:“我听人说外头有八珍席,什么龙肝凤髓熊掌之类的,还是宁姑姑会找地方,说这一家号称天下第一鲜,跑来一看竟然是万世节的题词。你那连襟和你的性子一样,断然不会胡乱夸口,倒是要好好品尝。”

    对于天子的这番品评,张越表面点头,“古里却想,以万世节那德行,只要老板给的好处足够,他什么题词不敢写,到头来不过找个由头赖掉就算了。于是,看到皇帝动了筷子,他方才跟着挟了一筷子中间的红烧鱼,一道道菜吃下来,他这才算是心服了,心想这鱼倒真是做得鲜美入味,赶明儿是不是寻个法子让府里厨子来学学。

    一顿饭虽说吃的贵,但比起宫中的花销来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却是朱宁吩咐了跟来的亲随结账,这才对张越说:“时间还早,你让人送绾儿她们先回去吧,到我那儿坐坐。”

    话是这么说,张越却忍不住看了一眼朱瞻基,见皇帝已经没了刚刚那轻松的笑意,他就知道这多半是天子的意思,于是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又亲自把静官和三三送了回去,少不得对杜绾低声嘱咐了几句。难得出来过个上元节,虽说不得尽兴,但总算前头赏灯吃元宵猜灯谜,也算是陪着家人一起过了,所以这时候他离开,倒是少了不得不加班的苦1o

    琪-而,从热热闹闹的灯市胡同来到正对着东华门的十王府胡同附近时,他就感觉到了那种一热一冷的天壤之别。那边的喧嚣热闹仍然透过夜空点点滴滴地传来,而这边的冷静寂寥却铺天盖地,把那沸反盈天的羊日喜庆全都排除在外。从后门进了陈留郡主府时,大批锦衣卫都守在了外头,看到满院子的彩灯招展,张越这才勉强感受到了几分过元宵的滋味。“我这里不能和你们家比,到底我才回来住了没几天,只不过,待会你们说事说累了,一碗元宵总少不了。”

    站在书房门口,朱宁亲自推开了房门,随即笑意盈盈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瞻基笑着谢了一声,就先进了门,后头的张越紧随而入,而阮浪则是掩上了门,又放下门帘守在了那儿。朱宁瞧了他一眼,吩咐一旁跟来的太监去取件厚实的大氅,再逼个手炉过来,因见阮浪诚惶诚恐连声道谢,她临走前又转头嘱咐了一声。

    “这一守也不知道要守多久,如果有事院子外头有人,直接叫他来报我就是,缺什么也直接吩咐外头。忠心是好的,可别死扛,毕竟你才到皇上身边不久。”“是,小的谨记郡主的话。”

    朱宁的书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居中是一张梅花图,星星点点的红梅花点缀在三两笔勾勒出来的树干上,显得格外精神俏丽。室内摆设简单,正厅的大案两边摆着两张太师椅,下头是左右各两张椅子并高几,东屋是正经书房,临墙摆设着高高的书架,书架上头却拉着帘子。朱瞻基信步走到前头拉开帘子一看,随便翻了两本,却现上头全不是圣人之言,什么《柳河东集》,什么《漱玉词》,什么$玉壶清话》,什么《西夏书事》……看到最后,他又拉上了帘子,冲着张越笑了笑。“朕早知道姑姑喜欢这些杂书,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如此。”

    张越听到朱瞻基说杂书,不禁想起了自家妻子。他的外书房是自省斋,杜绾在院里五间正屋中也把西边辟成了看书做事的地方,只这种大冷天才会在暖阁。他记得上回去翻了翻书,《贞观政要》、《隋唐嘉话》、《奉天录》、《茶经》等等诸多杂书应有尽有,料想和朱宁这么谈得来,除了彼此都颇有学识,爱好上相似也是最要紧的。

    当然,朱瞻基这会儿只是感慨,张越也不会把这一茬说出来。果然,皇帝在书案后头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泾座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朕觉得如今的朝堂,暮气重了些。”

    朱瞻基见张越先是一愣,继而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就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到了窗前又倏地回过身来:“从前,布衣可图荐举而一举公卿,从布政使到参政参议比比皆是,如今科举渐渐齐备,荐举式微,前次甚至有人进谏说不可再轻开荐举,所以,用人渐循科举资格,像你这样的特例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只不过,遥想当初永乐初年,太宗皇帝一举召杨士奇等翰林入阁,那时候,他们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出头,年纪最小的才三十,那时候何尝循过!$格?”

    天子提起已故的永乐皇帝朱棣,张越昝然少不得站起身来。朱棣以蒗藩入主大宝,文臣心怀旧朝的不在少数,这时候当然是不循!$格用人才,但承平日久,居高位者自然讨厌出现变数,所以,无论升迁还是其他都按资排辈,这就很自然了。

    内有太后,外有老臣,朱瞻基虽是太平天子,但登基之后,便是有无数人明里暗里地提醒他要遵循仁宗朱高炽治天下那一套,少打仗多宽仁,休养生息提高国力一一话是没错,但除了少数几桩事情之外,其他提案往往是一出来就是阻力重重,勉强推行之后更是步履维艰,也难怪他觉得烦躁。此时此s1,张越看着朱瞻基那眉头紧锁的样子,猛地想起这位在永乐朝就被册为皇太孙的皇帝在史书上只做了十年的太平天子,心里不由一紧。

    突然,他只觉得灵机一动,于是便上前低声说:“皇上何不重开弘文阁?-,

    弘文阁是当初仁宗皇帝朱高炽在的时候设左的,当初说是只选文学之士充当是侍从,但由杨溥掌弘文阁印,自然还有深一层的用意。只是朱高炽终究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弘文阁最后不了了之,朱瞻基即位不久就把杨溥召入文测阁,又撤了弘文词。

    于是,那个曾经有可能大放异彩的地方,也就很快成了人们连忘的角落。“你的意思是……”

    “皇上,臣并不是说想要分内阁的权,而是在内阁之外,让那些j$历不够的人有说话的地方。皇上如今朝会之后便会在便殿召见部阁重臣议事,但弘文阁重开之后,不用常去,每月召见一两回,在诗文之外听听那些胸怀锐气的臣子的题奏,兴许能另有所得。或者说……甚至不用重开弘文阁,只将弘文阁作为一个议国事的地方。”

    决定国家大事是用吵架吵出来的,倘若不是看到过后世某些民主国家在国会上大打出手的架势,张越也不会想到这些。他当然不会妄想在如今这么个时代推行什么见鬼的民主,可激辩的时候能够听到往日听不到的意见,这才是最重要的。怀着锐气的年轻官员虽说未必能说出一定正确的治国方略,但何尝不是一种参考?毕竟,下诏求直言乃是特例,不是常例。

    突然重用少壮派对于朝堂用人是没有好处的,更容易激起反弹,先不如先设一个沟通渠道。否则,等到年轻人在官场上被磨平了棱角,很多想法也就泯灭无踪了。“你说得有-道理!”

    朱瞻基毕竟是自幼作为储君培养的,与其说觉得如今的重臣是掣肘,还不如说是又得倚重他们,又不惯事事由他们拿主意一一为了办成事情把那些碍手碍脚的人全部拿掉,然后换上自己的人,从此一举乾纲独断,这-绝不是由朱棣亲自教导的他会用的手段。所以,大为高兴地点了点头之后,他就看着张越笑道:“你如今日渐老成,这种奏效的鬼主意是越来越少了,殊不知朕最喜欢的却是你的灵机一动。不错,重设弘文阁难免是引起人不好的联想,可若是借弘文阁的地方,却是最好不过。”

    张越想不到会突然得了如此评价,顿时有些尴尬:“臣不是没办法吗?以不到三十之龄跻身部堂之间,不老成些,只怕言官那边的弹劾就更多了。上次英国公和杨阁老还奏请定期开经筵,不如这样,这经筵就设在弘文阁,除却讲儒学经义之外,亦可捧国事一二辩论。除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之外,再召新进的翰林庶吉士,六科司道官员等同席,再按照每次宗旨不同,宣召部院相关官员。”

    大体的宗旨列出来,君臣俩便在书房中商议起了细节上的条条框框,直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和呼唤,两人才抬起头来。张越往外头望了一眼,突然低声说:“恕臣直言,如今这第一次,题目却是现成的。臣和家岳的题奏,再加上于谦的上书,正好可以拿出来议一议。”

    朱瞻基早知道张越素来不会无的放矢,此时醒悟过来,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没说答应也不说答应,轻轻哼了一声便往外走去。果然,一打开门,他就看见除了阮浪在那儿守着之外,朱宁也已经等候在了那里,虽戴着暖额披着皮裘,但她还是一边搓手一边轻轻跺脚。

    “都四更天了,就算是元宵,你们也聊得太晚了,宫里已经来催了好几次,王公公又来催我。难道皇上还真的打算歇在这儿,也来一个明主贤臣抵足而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百八十七章 母子交心,哗然巨波

    招架不住朱宁的戏诧,再加上此时确实已经太晚,朱瞻基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这儿,和阮浪一块出去和王瑾会合,立时便在大批锦衣卫亲随的护送下回转皇宫。他这边厢大批人马呼啸而去,张越也从郡主府后门溜了。由于此时太晚,城中解除夜禁,又是从东城回西城,朱宁特意派了两人护送,等张越踏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四更三点两点十二分了。

    张越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这才现正房还亮着灯。进了暖阁,看到杜绾已经由丫头扶着坐了起来,他忍不住低声埋怨道:“今晚上回来不回来还不知道,怎么不早些歇着?你是双身子的人,也不知道好好保养。

    “皇上不是那么没体统的人,微服出宫也就罢了,若是还在臣下家里住一晚上,那像什么话,更何况那是郡主的府邸。”杜绾让那小丫头替自己拿个枕头靠着,又笑道“再说,我又不是第一回了,如今冒口好睡得也好,刚刚才一觉睡醒,听到动静就坐起来看看。再说“你若是真不回来,早就让人送口信了。”

    张越闻言汗颜,心想刚刚在郡主府似乎又太投入了,早就把时辰忘了,要不是朱宁提醒,恐怕君臣两人很可能真得说到天明。解下披风撂给一边的小丫头,见她手脚麻利地送上铜盆,兑了热水后又服侍洗脚,他便坐在床头,又抱怨了两句晚上看花灯看出来的麻烦。

    杜绾只是听着,并没有插话,渐渐现声音就低沉了下去,最后竟是没了动静,不禁有些奇怪,再不多久,那旁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还是一直低头忙碌的小丫头一抬头,低低惊呼了一声说少爷睡着了,她这才明白过来,遂连忙吩咐那小丫头到外边叫两个人来,好一阵子才服侍人在梢间里的床上躺下。如此一番折腾,张越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反倒是鼾声越响了。情知琥珀秋痕那边未必就睡了,她自是少不了又让人去知会了一声。

    尽管朝官们享受着难得的假期,但没几个人敢真的优哉游哉过日子。都说是放假比平时还忙,往来互拜之间,攀交情打探消息,结援助互为犄角,亦或是把银钱换成各种合用的风雅物事孝敬上司,在堂会上和歌伎戏谑笑语……文人雅士们通过从来少不了的人情往来确定着彼此的因子,而勋贵们也通过周转了无数层的姻亲关条,让自己的地位更加巩固起来。至于当今皇帝,则是在元宵节那天出过宫之后,再也不曾踏出过宫门,好几日都歇在仁寿宫。

    张太后的病虽说离痊愈尚差得远,但比起前些时候的动辄昏睡不醒仍是大有改观,于是,那位何大夫得了大笔赏赐,却坚辞不肯留在太医院。此时诊过脉之后,跪着的他便转身对皇帝恭恭敬敬地一叩头道:“回禀皇上,太后的病有所好转,接下来草民得再换个方子。”

    朱瞻基只点了点头,随即示意御药房太监索连舟和那两个太医跟着去。等到人都走了,他才在床头的锦墩上坐了,轻声说:“母后可感觉好些了?”

    张太后枕着那金城蟒的引枕,语气平淡地说道:“好多了,再过一些时日也能见人了。我也想见见小三小五他们,毕竟年后兴许就得就藩了。再者,如今你既然回了京师,我的事情也不用再藏着掖着。就说皇太子已经痊愈,我偶感风寒,免得人再以为储君有什么问题。”

    尽管原本想尽力把此前的事情瞒着张太后,但范弘金英钟怀等等知道内情的人大多,朱瞻基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没法把实情捂着,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把京师中那些天的情形一一说了个分明。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分明可以让自己如释重负的答案,他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母本一一一一一一”“你们几兄弟,子息都是异常艰难,否则,你的这个长子出生时,我也不会同意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孙氏是在我跟前养大的,按理皇后才是之后才来的,我理应更喜欢孙氏,可她和郭贵妃当年太像了,一样的性子活泼,一样的灵巧善媚,一样的觊觎后位。瞻基,我知道你动过废后的主意,从前只要你不说,我也就当做没这回事,但这一次……”

    朱瞻基越听越心惊,到最后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撩起衣襟就在床前长跪了下来:“母后,我绝不敢有这心思。”

    从前或许有,但如今,他虽说想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很想去相信她决不至于做这种事,但直到如今都没有踏入永宁宫一步,自然足以表明他心中的烦躁不安。此时此刻,垂下头的他看着那紫檀木床架上的龙凤花纹,甚至一度有些恍惚。

    “要说孙氏,我是知道的,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就如同当初的郭贵妃一样,心思只会放在男人身上,要说加害我,她还没那个胆量心计手段。看在她是皇太手的生身母亲的份上,这次的事情也不用再追究她了,以免动摇国本。但是,我不想再看见她,以后不要再让她上仁寿宫来!”

    说到这里,张太后的口气突然变得奔常严厉,见朱瞻基惊愕之后便沉重地点了点头,她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问道:“我听说,你元宵节那天去了阿宁那儿?”

    房陵护送朱瞻基回宫时就坦言会对太后奏明此事,因此朱瞻基也并不惊讶,承认之后又老老实实地说了去琼芳楼上坐了,还猜了灯谜,又遇上了张越。果然,张太后虽责怪了他不该白龙鱼服,但也没过分责备,反而是又赞了朱宁一番。

    “我知道你回来之后重赏过阿宁,但为了不让人太挑理,也不敢过头,可私底下确实应该多多补偿阿宁。她的婚事是让太宗皇帝硬生生耽搁的,到了后来老大不小,也就心灰意冷了。此次若不是她,宫中早就乱了套,按理怎么晋封赏赐都不过分,可她却极其知礼,竟是借病躲在了家里。如钧和如筠的事她对我提过,不想让他们入皇室宗谮,原先我一直没答应,如今我这一病,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答应了他。这事情你告诉她,她一定会承你的情。”

    对于百姓来说,能进皇室宗谱无疑便意味着荣华富贵,但这对于宗宣子弟却是一道紧招咒。以朱宁的本事,必定能把孩子教得很好,一旦入了宗谱,孩子日后哪怕是封了郡王县主,一辈子也就是闲老的命了,而若是不入宗谱,免不了有人说王族血脉流落在外。此时张太后开口定了此事,朱瞻基也就没了犹豫。

    “母后放心,这事情我随后就办,只是孩子的姓氏……”

    “姓氏自然还是姓朱,就当是随母姓,到时候再让他们和你舅舅他们认个干亲就是。”张太后瞥了一眼朱瞻基,随即轻轻拍了拍床“好了,别再跪着,坐上来。说说,你在阿宁的郡主府逗留了这么久,和张越谈了少说一个半时辰,都商量了什么?”

    由于张太后还在养病,朱瞻基只能言简意赅地把大体设想解说了一遍。尽管敬重母亲,但他心里早下了决心,此番不管如何也要把此事推行下去,他自然比不上废宰相尊六部的太祖皇帝,也比不上设了内阁的太宗皇帝,但若是将经筵变成张越说的那种形式,也就意味着往常因特例所开的求直言能够扩展到相当的范围。张越说得对,原本,经筵就不单-单是讲学!

    张太后并没有立刻提出自己的建议,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朱瞻基,见他脸色坚定,她到了嘴边的反对渐渐吞了回去,随即闭上了眼睛。嗯当初朱高炽还是皇太子的时候,留京监国,但凡重大事宜,都不会避着她,于是在登基为帝之后,她也延续着从前是太子妃的习惯。如今想来,他那会儿拼命纵欲,对她与其说依旧敬重,不如说颇有疏远,又哪里不是因为她性格刚强自立的缘故,何尝不是她建言国事的缘故?

    既然是天子,哪里不会想着乾纲独断,她这根拐杖与其一直在旁边,还不如等最需要的时候再伸出去。她已经没了丈夫,难道还要丢了儿子?

    张太后睁开眼睛之后,表情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你是皇帝,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凡奎多斟酌,切勿武断。此次奉诏入京的宗藩那儿,多多安抚,至于宁化王朱济焕,严厉一些,不能让这些藩王人人都学着入京告变。晋藩的事情尽早解决,毕竟,当初就连太宗皇帝也后悔过不该8听偏信,冤于美圭父子。”

    既是张太后不反对,朱瞻基大大松了一口气,至于晋荡的事他本就慧着一肚子邬火,自然更不会驳了。等到出了暖阁之后,他召来留在仁寿宫的司礼监几个宦官仔细问了问,等轮到程九和曹吉祥两个的时候,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临走前就对王瑾撂下了一句话。“此次你们俩也算是有功,王瑾,回头你知会范弘,一个晋升司礼监右少监,一个晋升司礼监右监丞。”

    如今的司礼监并未有朱批之权,但司礼监里头的品级极其难升却是内官中人人有数的,因此,两人这一跃升级,自是喜得连叩谢都忘了,直到瞧见皇帝出门,这才双双跪在了地上,直到人已经看不见了方才起身,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怎么说话就各自忙活去了。毕竟,他们这几日相处时间长了,都知道彼此是小意殷勤的人,所以自然要有什么深交就难了。

    京卫禁军等等在年前就得了赏赐,宫中的内官虽说是等到元宵节后才等到那些晋升封赏,却都是欢天喜地。管着东厂的陆丰虽说因为昔日下属爬到了平齐而郁闷万分,但他和此前罚俸吃了训斥的范弘金英一样,在假期结束前也得到了天子的补偿一一各自赐宅一座,另赐银章一枚。除了这好事之外,天子又以宦官二十四衙门需要整饬为名,让他们三人和御用监太监王瑾一块把方案列出来。

    但中官的变化对于朝臣们来说,自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元宵节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上,天子诸弟的就藩事,终于正式搬上了台面。而此时此刻,正好是奉诏来朝的鲁王世子朱泰堪和周藩祥符王朱有爝预备离京之前。按理这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可此前京师的事变朝廷虽不曾明言,终究是禁不住人们的揣测,所以,这些亲王的封地就成了热议话题。

    “早就该封了,小的也有十七八,大的都二十出头了,一味留在京师自然容易出事。早在先头仁庙在的时候,就已经定了封地,这都拖了四年了。”

    “不过,想想这些封地当中,几乎都是极远的,怪不得皇上从前下不了决心。郑王是凤翔,越王是衢州,襄王是长沙,荆王是建昌,淮王是韶州,梁王是安陆,卫王是怀庆,已故腾王甚至封的还是云南。这一去之后,天知道人什么时候才会奉诏回来。”“我倒是还听说,返回不是所有藩王都就藩……哎,噤声噤声,张侍郎来了。”

    看到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司官瞧见自己就立时避了开来,回司房的回司房,办事的办事,张越也就没作理会。如今兵部没有尚书,但凡议事他都得去,别人猜测的事情,他自然是心里有数。此次就荡的诸王之中,多病的卫王自然不在其中,只是越王竟然也被留下却是难以想到的。想到此前已径直扑太原的京营从那儿抄检出来的违禁衣物摆设等诸多东西,再加上晋藩违例招募的护卫亲勇,还有半死不活的前任晋王世子美圭等人,部阁重臣对晋藩的态度自然都是倾向于严惩。只是,这严惩的幅度如何,眼下却尚未决定。

    只不过,最要紧的却是三天后的弘文阁经筵。今日朝会上,英国公张辅已经受命知经筵,而之后的便殿议事上,朱瞻基提出了在经筵讲学外再加上议国事,却是引起了哗然**,究竟结果如何就得看三天后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弘文阁

    时,设在思善门的弘文阁是仁宗朝所立,之后虽说在宣德初便罢了弘文阁,但地方终究仍然在。由于昔日的要目的不仅仅是助益学问,还有广知民事的作用,所以那些一度被选入这里的翰林五经学士,如今都各有各的用场,有的在翰林院,有的在太窜寺,甚至还有的在都察院巡查学政,总而言之,弘文阁!\}已经不在了,那些曾经在其中呆了几个月的人们,却很喜欢在见人的时候自陈出身。“想当年,我可是弘文阁的!”

    这句豪言壮语原本只有十几二十个人敢说,但如今皇帝将在弘文阁开经筵,并将单纯的讲学变成讨论国事,这个消息一出,先炸开的就是今科进士,然后是翰林院,最后才轮到都察院六部。那些曾经以为要在翰林院苦熬岁月的新科进士们,那些还在苦苦研读学问的庶吉士们,如今突然有了这么一个舞台,哪怕是旁观的舞台,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朝廷毕竟有律例制度,从前文华殿的经筵尚且要筛了再筛人,更何况如今更小一圉的弘文阁?

    于是,当消息传出,说是阁臣和部堂重臣各行荐举的时候,那些往日就门庭若市的地方差点就没被人挤破头,甚至冷冷清清的杜学士胡同亦是如此。张越虽还不是尚书,可他毕竟正管着兵部,虽不至于如会试殿试前满满当当的墨卷,可上门拜访的同乡同年仍是不少,就连兵部的陈镛史安等等亦是领会到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意味。

    杨士奇等人都是极其注意人才的人,第二天就把荐举的名单交了上去;张越亦是和其余部堂一样交了自己的一一除此之外,他早在几天前就通过王瑾另外递进去了一份,这上头的名字皇帝必定会通过东厂反复审核,这便是所谓的御准。上*。下下加在一块,除却部阁重臣之外,此次经筵的讲学官加上特召官,竟是不下于六七十人。

    所幸当初弘文周虽开了没多久,里头的地方比文华殿小,但好在还能容得下这么多人。这天早朝之后,奉诏的官员就都赶到了这里,迳时候也没人在乎时辰是不走到了。而由于皇帝又说在京官员皆可旁观,因而哪怕是不少没资格的人,也都撂下事情赶来了。

    更诡异的是,往常虽有勋贵知经筵,可这只是一个名头,除却那个不得不来听文官讲学的倒霉蛋之外,别人都不会来,可这一回,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就连定国公徐景昌也过来凑热闹了。而鲁王世子朱泰堪以及祥符王朱有爝的到来,则是让议论纷纷的人们稍稍安静了一会,但也只不过是让那些商量声变成了窃窃私语。

    原因很简单,今次的议题除了藩王,还有厘定天下田亩和武举法,宗室文武都涉及到了,谁敢不来看看究竟会有人提出什么样的建议,毕竟,谁也不知道天子会听谁的。

    e1时二刻,张越和刚刚接任吏部尚书的郭璐一块进了思善门”两人资历年龄相差甚多,但圣眷上也是相差甚多,郭璐这尚书之位才坐上没多久,就在选官上吃了当头一棒一一原先他在署理吏部事务时昝经亲手放掉了三品以上的选官权,如今坐稳了位子,这权力仍是要不回来。他自己倒也罢了,可吏部之内的其他官员却是抱怨连连,所以他刚刚和张越这一路走来,忍不住边走边叹气,又是大倒苦水。

    别人乐意找自己诉苦,张越这个听众也颇为称职,嗯嗯啊啊附和一阵,时不时还劝解两句。想想郭璐也是可怜,分明已经熬够了资历年限,可人望两个字偏偏是卡了他多年,如今成了尚书还是战战兢兢。更何况,兵部右侍郎之职无疑是如今吏部最头疼的,郭璐虽不得做主,部阁大佬们也已经各自推选了人,奈何这些人竟是没一个能在皇帝那儿过关的。而且极其古怪的是,往日一个侍郎出缺,人们甚至会明争暗斗打破头,这次候选人自个也热情不高。

    “元节,说实话,上头杨闳老他们还以为是我在使绊子,天知道我夹袋里头也多半是些四五品的低品官,你要是自己有人不如知会一声,免得我难做。”

    郭璐趁着其他人还远,很是无奈地低声说:“如今吏部的选举渐渐分了京城和地方,布政使回来要是能任侍郎,他们就该高兴得跳起来,所以往日争的人多,可兵部这个侍郎之位……不是我说,人人都觉得,要不是你这今年纪,尚书就是你的;可就算你如今没挪动一步,尚书也还会空着等你,没个盼头,所以,倒是刑部那边的缺口人人都盯着,兵部这平日最顶尖的好地方反而没人肯来。而且,兵部这几年的光景有些微妙,甚至有人说不是喜地。你在京官任上几乎都是在兵部,应当知道怎么回事。”

    张越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方宾自杀之后,接下来是赵狐,赵狐之后是李庆,李庆之后是张本,就没一个人能把尚书之位稳稳当当坐长久的,就连冯侍郎这个倒霉的侍郎也没干上三年。对于矢志秸中求进的京官来说,兵部不是善地这个原因,大约和他张越名声在外一样,并列排在兵部官不好当原因排行表的前列。

    所以,这回倒是轮到张越无奈了。冯侍郎出缺,他倒是提过一个中规中矩的人选,可鸟帝那儿似乎不太满意,所以兵部只是补了武选司和职方司的几个缺,部堂高位不但空着尚书,就连右侍郎也是笛-白。嗯想刑部那边因为尚书金纯出缺而挤破头的场面,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头疼。要知道,兵部的司官加上他,平均年龄大概是部院之中最低的。

    眼下时辰还没到,高官们自成体系,翰林们各自扎堆,至于其余有闲的司官们或是依同年,或是依同乡,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寻思看待会该说什么。至于勋贵们,则是全数围在英国公张辅身边,离得文官们老远,显得泾渭分明。

    “时了,还有你提的这武举法。”郭璐平日和张越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却很少有这样大段大殿的空余时间可以聊天,所以话匣子渐渐有些刹不住车的架势“元节,说一句实话,你家里头出了两位顶尖的勋贵,可逆得记着自己是文官。文武殊途,武举怎能和文举相提并论?当初立国之初就在黄册上单列出了军户,要选武官只要在武选上头多花些功夫就行了,何必再过五关斩六将设什么武举,这得花费多少钱?再说了,别说咱们,就是英国公他们,只怕也觉得这是多事,难道你还打算砸了军户的饭碗?”

    文责武贱虽说曾经被明朝中后期的文官们奉作是祖宗家法似的金科玉律,一省总兵到了兵部甚至要行下跪礼,但在如今这个最好的时代,武官虽说在实权上并不占优势,却仍旧享受着品的待遇,路上遇着部阁台院的大佬们,甚至可以安然享受让路。所以,多年来苦苦挣扎提升地位的文官们,大多数人都不会希望在科举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挤进一个武字来。

    “郭尚书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武举之法是本朝初就定下的,只不过六岁一考,如今早已经名存实亡。再者,若是一味军职世袭,过了两代三代,再没了先前的尚武传统又如何?须知文官虽有恩荫之法,正一品也只得荫一子正五品用,如此尚能激励后人分。只升不黜,无异于鼓励人;$;$噩噩。”“可是……咳,我也不说了,待会你听听经筵上头别人说什么。总之,这事情牵扯大了,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人说了一阵话,又有其余几位尚书陆续来到。须臾,便有一个太监一溜小跑上来传话,说是圣驾已经起行,众人自然从刚刚有些杂乱无章的排班中退了出来,各自依着品级和往日的站次等等站着迎候,只是彼此间仍是少不了眼神交流。

    尽管经筵从明初就有,但素来是无定日,完全都是凭天子心情。按照这次礼部紧赶慢赶上呈的仪制,地方应该定在文华殿,诸官在丹墀下五拜三叩头之后,然后按照繁复的规矩展书奏讲。只不过,那题奏上去没多久就被皇帝驳了,说这是讲书,不是磕头,再说地方已经定了设在弘文阁,还提文华殿干什么?于是,此时此刻御驾行来,众人不过是一叩头,便依次按照官阶高低进了弘文阁,但更多的人却是挤在外头。

    经筵从前每年都会开上好些次,但素来都是以讲四书五经为主,而且是往往那些圣贤书上简简单单的一条经义,口若悬河的翰林讲读们能引申出一大堆拗口的大道理来。而讲史的时候就更加繁复了,讲官们往往会事先预做准备,把历朝历代那些昏君奸臣的事反反复复讲上乡遍,无非就是提醒皇帝以此为鉴。只不过,相比汉唐时的盛况,在宋朝确定了讲官侍立之后,如今的讲官地位大不如前,不但只能站着听讲,而且展书时必定跪进,因而在旁边站着的其他官员无法轻易动弹,脖子一个个都酸得很。

    张越已经是有些昏昏欲睡了,只能靠不时轻轻攥紧拳头来提醒自己千万别真的睡过去一一再看御座上天子那说不上很美妙妁桌■情,他哪里不知道朱瞻基也不耐烦得紧。果然,当今天例行的半个时辰讲书结束之后,那讲官才退下去,朱瞻基旁边侍立的王瑾便立时宣布今日商议那三件事的章程。尽管这是事先已经公布过的,但此时重申一遍,上上下下自是听得仔仔细细。

    其一,毕签论国事。其二,不得擅自咆哮喧哗。其三,言之有物者赏,言之有过者不罚。其四,部院阁臣只听不语。其五,哗众取宠者逐一一一一一r

    林林总总一共九条规定,虽还谈不上十分健全,但也防范了不少只会抨击不会建设的那些大嘴巴。所以,当上的王瑾亲自掣签的时候,廷下经荐举可以言的官员们亢不是翘企盼,尤其是那些三四十的壮年人,就连站吞后排的张赳和顾彬也忍不住往那只毕签的手瞧去。他们一个只是存看来学习的念头,另一个则是杨士奇的举荐。尽管知道未必有建言的机会,但连着几个晚上,顾彬都在努力准备,毕竟,他不为自己也得为了杨荣着想。“翰林侍读学士,李骐!”

    这个名字虽不算耳熟能详,但只要是经科举出身,亦或是在朝中留心人事的,都知道那是谁。就连张越也忍不住举目望去,要知道,那竟是自己那一种的状元。说来至今不过九年,李骐因状元而得赐翰林院修撰,之后又主持过应天府乡试,兜来转去都是在翰林学官上转悠,九年资历熬下来,还是因为学问扎实而特赐翰林侍读学士。此时,见那个面色沉静的中年人出列行礼,胡声出言,张越不禁想起了自个的那些同年们。“……然我朝太祖皇帝制度,宗室其生请名,其长请婚,禄之终身,丧葬予费,亲亲之谊笃矣。

    然数十年来贤愚杂出,多有祸害百姓为乱地方者……然宗藩事乃祖制,若轻言因罪废黜,则无有彰亲亲之谊,且诸兄弟中未必无有贤:=i……r……”

    毕竟是曾经殿试策论第一的状元,一番言语并不长,却是点出了三点要旨:第一,宗藩中有贤有愚,贤者只靠俸禄过得清苦,愚者却可能横行霸道欺压地方因而豪富,惩罪的同时还应该奖贤;蓼二,因罪除藩容易,但若是宗藩尚有贤明的兄弟子侄,不能因此继位,则有失公允;第三,镇国将军以下宗藩可耕读有违祖制,至少也得改成馈国中尉ka下。

    倘若说李骐还只是有所节制,接下来其他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由于宗藩事和天子家事有涉,一个不好就可能牵连深广,因而没几个人敢揪着这件事不放;而厘定天下田亩,重绘鱼鞯册则是关系着各家的活路,所以他们都是本能避开;这样一来,武举事就成了炮轰的重点。当一个白胡子一大把的翰林院老学士因为过于波动,不合说出了一句“侠以武犯禁”时,勋贵那边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

    “指量咱们这些老粗没读过韩非子不成?侠以武犯禁前面可是还有一句‘儒以文乱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百八十九章 利之所在,殊不动心?

    偌大的地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甚至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哪怕现如今推崇法家的文官寥寥无几,但大名鼎鼎的《韩非子》没读过的人还真不多,所以,一句儒以文乱法在引来一段时间的静寂之后,竟是没人跳将出来反驳。如今的勋贵尽管不少都是第二代了,可终究还有第一代的张辅,以及深受宠信的朱勇,谁也不敢在这些超品大员面前说什么武不如文之类的话。在长久的静寂之后,终于有人轻咳了一声。

    “许侍读说错了话,其实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武举事实在不该这么大费周章!”说话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罗汝敬,他朝上行礼之后,又对四周团团一揖,旋即正色道,“太祖皇帝立户籍黄册,分天下子民为军户、民户、匠户、灶户等等,便是为了让百姓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如今军户制度已然齐备,武选亦是年年办,还有什么必要另立武举?还有,由武举进身之人,有几个愿意入册军户?此其一也。”

    罗汝敬正是和李骐一同主持过应天府乡试的,他更年长几岁,此时从容不迫地起了个头,就继续往下说道:“其二,臣也知道,从前英国公四征安南,中间多有立功的,但都是赏禄不赏职,可即便如此,朝廷每年的军职仍然日渐庞大,由此支出不少。只是,世袭军户可以保证兵源稳定,而世袭军官则是酬功的最好方式,轻易变动,易生不稳,或变生肘腋也未必可知。其三,若武举悉如科举,此中开销有何而来?每年春闱会试,贡院用炭高达上万斤,这还不算各省秋闱的支出,若是武举也如此,对于各省无疑是巨大负担。”

    相比那些言辞激烈却空洞无物的,罗汝敬此言自然是让众多大佬为之点头,就连张越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是给底下的低品官说话的地方,他并没有开口驳斥亦或是解释,只看着罗汝敬退将下去,可下一刻,掣签的王瑾报出的名字就让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翰林院侍读顾彬。”

    和刚刚那些少说也有三十出头的官员相比,一身青色官袍的顾彬瞧着有些消瘦,而那张异常年轻的脸也让不少对他不太熟悉的人多看了几眼。然而,这些注意却在他张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演变成了惊悸,因为,这位说的竟是此前几乎无人敢提的厘定天下田亩。

    “如今各省府的鱼鳞册都是洪武年间所造,之后虽也修过几次,但都是小修小补,不曾真正下过功夫重新调查。开国之时,天下遍地荒土,相比那时候,如今的熟田比当初多了多少,可户部每年收的正项赋税又有多少?臣虽不觉得每年收税多的就是好官,可国库的钱粮要修路造桥,要开支军费,总不能任由国库空空,却富了那些偷逃正项税赋的人!臣在这里可以说一句实话,臣考中了举人,有人往我家投献良田三百亩;臣考中了进士,投献良田不下千亩;等到臣留馆任庶吉士,之后又迁了侍读,又是一大拨前来投献的。臣是一一拒之于门外,但这样大的利是,试问有多少人真能不瞧上一眼?”

    张越从前只觉得顾彬孤直,现在听他这极其尖锐的言语,又见在场官员中间不少都在不自觉地回避他的目光,心中不禁赞叹。果然,顾彬一气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没看到那些往他那边看去的复杂目光,脸色依旧异常严正。

    “各位刚刚也口口声声说了不少祖制,不错,洪武朝便有制度在,为官免粮免役,但这都是有限额的,并非官绅之下所有田土全部免役免粮!洪武二十六年,厘定天下田亩为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可如今有多少?据臣所知,不增反减,可不管往天下何处去,昔日的荒地都已经成了良田!我朝田赋之低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民田一亩地三升三合五勺,三十亩地方为一石,三十顷地亦不过三百石,民畏徭役,因而将田献于官绅,交纳的粮食却至少是这赋税的三倍五倍!”

    临到末了,他方才抛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田制已经腐坏,若是不治,天下田制更将大坏!无论是孔孟圣贤之道,还是我朝祖制,都是说轻徭薄赋,并非是不究逃税。因而,于侍御先前所说江南田制败坏,正是彻查之机。”

    张越一直在打量大佬们的脸色。除了杨士奇杜桢这样素来从脸上看不出来的之外,其余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变化——郭琎是好奇地打量着人,看样子是似乎准备记在自己吏部的用人名单上;胡濙是眉头微皱,这位署理户部的礼部尚书似乎对顾彬的言辞犀利有些不以为然;吴中脸色虽沉着,可瞧着那站立的模样,应当是有些紧张,想来也是,部阁大佬之中,这位是以爱钱出名的;至于金幼孜杨溥这般的,则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朱瞻基自然是满脸关注和留心,甚至还把王瑾叫了过来低声询问了几句,最后才点了点头。看见皇帝这般光景,底下的大臣中不少都是忧心忡忡,表情尴尬的则更多——尽管之前皇帝才刚刚下过诏令让众官自查家中田产,但抱着侥幸之心的人不在少数,谁也没想到,这种理应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竟会演变成真刀真枪的实战。

    真要那么大张旗鼓去查?假如真的如此,那他们家里的田产,岂不是要大费周章地重新分离出去,亦或是想想其他办法?

    勋贵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庄田,他们的免赋免役虽说比文官们高得多,可和真实的进项一比,自然也相差很多。可如今因为他们大多占了第一批下海行海商的光,所以对于那点田赋也还扛得起,倒是看着文官们的苦相颇有些解气。而奉旨知经筵的英国公张辅则是自始至终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发言,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直到那代表结束的铜铃声响起。

    这头一回的弘文阁议事,有的人尽兴,有的人失落,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哀叹……竟是众生百相各有不同。而部阁大佬则是和天子一块去了文华殿,因为刚刚的那些慷慨陈词自有专人记录,他们虽不至于记性差到还要再看一遍,但至少得留下来以备天子咨议。

    文华殿的议事并没有就今日的讨论说出什么结果来,只是却把这事情定成了制度,每月两次,每次人选在此前三天上报——或是部阁举荐,或是司礼监挑选,或是翰林院举,亦或是皇帝亲自点人。尽管不能说完全公平,但至少是开了一个机会。因而,等诸官退出文华殿之后,礼部尚书胡濙就叫住了张越,两人便同路而行。

    要说礼部尚书胡濙,那还真是一个传奇人物。当初靖难之后,虽说号称建文帝自焚而死,但朱棣仍不敢轻信,于是派出诸多人手往天下各处访查,胡濙就是其中一个,在外头足足访查了十四年,甚至有流言说这一位甚至去过海外。等到回来,胡濙便是几乎一路官运亨通,只在洪熙年稍稍遇到点磨折,在南京蹉跎了一两年,旋即便调回京城,在吕震死后任礼部尚书,如今更是兼领户部。然而,这却是一位坚定的南京派,始终认为迁都北京的耗费太大,对于天下税赋的进项以及官员俸禄的支出都是锱铢必较。

    所以,胡濙之前对杜桢所言提高官员俸禄折色很不热衷,但对于厘定天下田亩,却由最初的怀疑到如今的渐渐兴趣十足,和张越一路走一路攀谈,到最后就点了点头:“此事可行,既然于谦那儿已经起了个头,再挑选一些强项的去做,比如今天的顾焕章,那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既是杨勉仁的弟子,又有真才实学,强项敢言,可以治一治那些豪强!”

    张越寻思着今天顾彬那侃侃而谈的样子,再比较这位平日的冷言,他不禁暗叹了一声,但仍是开口说道:“焕章那个人我是知道的,正直敢言自然是好的,就是有些孤高,而且从未理过民政,乍然去做这样的大事,未必合适。对了,胡尚书如今执掌礼部,我倒是有件事想提一提。如今各省并不专设督学官,而是有巡按御史等等督学,逢乡试再有朝廷专派主考官,但一直如此,未免效率低下,更不利于各省官学私学。”

    六部之中,刑部工部繁杂,素来是最末的两部,而吏部户部兵部各掌大权,素来都是最热门的,而礼部号称清贵,可要说真正的实权,却只在于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殿试,可这些也往往是内阁一位阁臣任主考,礼部不过协办,所以,胡濙这个礼部尚书才会对兼理户部异常上心。张越的提法他此前就听过风声,但他毕竟和张越交情极其寻常,此时张越自己开口,他自然是巴不得,便仔仔细细询问了一番。

    要是真能把科举大权从都察院和翰林院夺回来,对礼部自是大大有利!

    一时间,大为心动的胡濙端详着张越,突然笑呵呵地说:“张侍郎倒是心系天下,只这事情却是关系深广,你若是再贸贸然提出来……”

    “我只是对皇上约莫提过一句,但要真说合适,自然还是胡尚书,毕竟这是礼部的事。”说到这里,张越自然而然地一顿,见胡濙微微一笑,就知道这位是很想把此事揽上身的,因而就继续道,“只有些事情,得烦请胡尚书也体谅一下彼此的难处。”

    这有些事情,却不用专门提出来。胡濙此前就在夏原吉病了的时候掌过户部,那时候就大刀阔斧地裁减支出,更是把脑筋动在了官员俸禄折色上,于是和那会儿希望把禄米和折钞比例定高一些的杜桢产生了冲突。但如今若是天下田亩重定,户部进项就会大大增加,再加上三大市舶司如今解往京师的银钱物事大大增加,他在这方面的坚持就有些松动了。于是,他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做了交换。

    然而,等到两人一路行到长安左门,目送胡濙离开时,张越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还有个提议不曾说出来,否则胡濙必然维持不住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了。这是一个坚定的江南派,始终觉得南京才应该作为都城,而贫瘠的北方维持大量的驻军和人口是虚耗国力,听说近些年来,胡濙不止一次力陈重新迁都。而他早就预备好了另一个题奏,便是在天津增设市舶司!

    大明迁都之后,不但没有改掉北贫南富的局面,反而因为北方对南方米粮的依赖越来越大,而导致漕河经济的畸形繁荣,所以海运之议屡提屡阻,究其根本,就是利益链已经太庞大了。如今离永乐十八年的迁都还没过去几年,也是最可能变革的时代。若不是如今这所谓太平盛世的暮气沉沉,哪怕面对后世所说的明末小冰河时期,也不至于被人有机可乘。

    回到兵部衙门,张越就发现之前那一场弘文阁辩论的风波似乎延续到这里来了,各处司房都是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是忘乎所以声音极大,三句话都不离此次那三个要紧议题。等入了三门,来到自己办事的屋子门口时,他甚至还听到了里头陈镛那熟悉的声音。

    “说来也真奇怪,卫王年幼,留京那是天经地义,可越王为什么会留下不就藩?就算是太后想要留亲子在身前侍奉,也应该是襄王才对……”

    张越此前就有过同样的疑惑,奈何胡七那边的线索也是有限,再加上近来又是元宵放假,又是之后筹备弘文阁事宜,他竟是没再多过问,这会儿听陈镛也这样说,他心中那一抹古怪就更深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里头的史安叹了一口气。

    “说起这个,我倒是听到过风声,不是说太后病了吗?据说,那个被召入宫的大夫是成国公举荐,而成国公之所以会举荐,似乎当初也是越王向成国公夫人荐的人。”

第八百九十章 侍郎人选

    安和陈销都是当初李庆向张越推养的,如今都调到了卿尔跺叫。脱离了南京那个暮气沉沉的圈子,两人自然是卯足了劲想要证明自己的才能,一个在武选司,一个在职方司,都是兢兢业业,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半,把一天十二个时辰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所以,今天他们虽说尚未得到推荐参加弘文阁的议事,但占了一个旁观的名额,也在那儿看了好大一场戏,这会儿仍是意犹未尽。等到现不对劲时,两人这才瞧见屋子里多了个人。

    “啊,大人回来了!”

    张越对着忙不迭站起身的两个人摆了摆手,这才走上前去在桌子后头坐了,却没提他刚刚听到的那一茬,而是问起了几桩公务,末了他又沉吟片亥,这才开口说:“我瞧皇上的意思,不止我们兵部,就连刑部也多半不会一时半会派出一位尚书来。刑部那里毕竟左右侍郎编制齐全,我们兵部再缺一个侍郎,麻烦就大了。上回廷推的人,皇上都驳了,你们都是在朝时间不短的人,又一直任着兵部,有什么人选就报我一声,我好斟酌斟酌递上去。”

    张越出仕多年,人脉虽说深厚,但真正要说自己的班底,除了以前在兵部的那些同僚下属,剩余的却还是此次参赞交阻军务时方才真正建立起来的。史安陈请都比他年长,而且在仕途上高低辗转多年,自比一味锐意的年轻官员可靠,而且这么多时间相处下来,他对两人的人品也有了相当的认可,所以这会儿把这样一桩大事撂下来,脸色仍是如常。

    他可以觉得理所当然,史安和陈猜哪里敢这么看。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想起了这些天朝中上下蠢蠢欲动的架不管怎么说,如今六部的缺口都太多了。不想来兵部看一个年轻左侍郎脸色的人很多,但有志一搏的人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但多半都是动机不纯。

    于是,陈猜在斟酌了片刻之后,便低声说道:“大人可知道许文起许老?”

    张越略一思量,便想起一个人来:“你说的是太仆寺卿许廓许大人?”

    陈销点了点头,旋即解释说:“许文起许大人是经荐举任官的,起初就是在兵部任的职方司主事,后来辗转当过郎中,又放过外任,此前才到太仆寺。他是个爽朗人,做事又认真仔细,太仆寺专司养马,又繁琐又疲累,他却始终是一丝不芶。其实”

    看到陈锗顿了一顿,脸上仿佛有些尴尬为难,张越不禁皱了皱眉,旋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倘若不是我正好回朝,这兵部左侍郎之职应该是他的?”

    “正是如此!”陈销笑了笑没有搭腔,史安却接了上来,“许大人比大人年长一倍有余,如今已经六十有三,在朝中要论资格,恐怕没有几个比得上他的,只因为永乐年间六部部堂大员几乎不曾动过,所以他也没有机会,那时候方才会迁了太仆寺卿。我以前在兵部的时候,就受过许大人的指点,一直对其深为感佩。”

    “志静你既然和叔振说得一个样,想来许大人自然是合适的。”

    张越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可是,想想许廓六十三岁的年纪,他忍不住有些怵,可再想想六部其他大佬们也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也就放下了这桩担心。要知道,这年头的平均寿命虽说不长,皇帝更是活过六十就算长命,但能做到高官的官员仿佛都深通养身之道,不熬到七八十绝不会轻易卸任致仕一除了之前倒霉地被勒令致仕的刑部尚书金纯之外。

    “既如此,找个机会我见见许大人。”

    尽管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打算,但张越还不确定人家这个比自己大一轮多的愿不愿意到兵部来,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满了。

    而史安和陈销也只是说从前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并无深交,所以除了知道许廓是襄城人,其余更多的消息也答不上来。

    这件事情既然解决了一多半,等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张越翻起那些公文时,手下也轻快了许多,叫了书吏进来,不消一个时辰。他便或准或驳,一气处理完了寸许厚的公文。直到这时候,他方才觉得肚子饿得很,于是索性站起身来,出去叫了史安陈销崔范之等几个最熟悉的下属,一块安步当车地前往崇文门边上的那一条街觅食。

    京官清苦,可就算清苦也是人,得吃饭过日子,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啃咸菜萝卜干,所以,这崇文门边上东江米巷因为天天有官员往这里上朝,店铺等等较为少见,其他几条胡同就不一样了,酒楼饭庄无所不全,就是为着衙门官员预备的。自己吃不起的,可外官上京办事,哪怕不送好处,总会请办事的京官吃一顿吧?

    张越和兵部司官们也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往路上一走,那些熟悉的伙计们也丝毫没有大声吆喝,只是露出最和煦的笑脸来。毕竟,这不是其他招揽小生意的地方,是专做官员生意的风雅地。于是,一群人在一座仿佛是新开张的酒楼前一停,立时就有人迎上前。

    “这一家竟然也叫天下第一鲜?”

    听到张越这问题,那伙计便满脸堆笑地说:“这位大人是去过灯市胡同的老店吧?这是上元节后才新开的,您进来尝尝,保管和老店的味道一模一样。”见一楼店堂中没几个客人,张越想起那会儿灯市胡同那家店人头攒动的情形,顿时不禁莞尔。只不过他还惦记着这家店做法各异的鱼于是就带着众人进了店,少不得说起了上元节那天的情形。听说一顿饭花了好几贯足文,自然有人砸舌,随即又嘿嘿笑道:“幸亏是大人请客,否则要在这里吃一顿,咱们就得去当官服了!”

    史安陈猜也都是家境寻常,大过年的身边甚至没有妻儿,原因很简单。京城大,居不易。此时此刻,两人自然也附和着说笑了几句。可就在上了二楼的时候,经过一个包厢刚,毖好个伙计拿着空空的托蜓出来,眼尖的陈销只往里唤几”眼就连忙赶前几步追上了张越。

    “大人,我瞧见许文起许大人了。”

    张越一下子停住了步子,心里不禁纳罕。他今天带着下属们出来吃饭本就是一时起意,进了这家店更是一时起意,而史安和陈销也是因为他问起了,方才说出了许廓这么一个人,怎么竟然会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人?一愣之下,他示意其他人先找个雅座包厢坐下,这才时陈销问道:“里头有几个人?”

    “就许大人一个。”陈锗见张越为之一愣,他不禁也笑了,“大人没有和许大人共事过,大约不知道他的脾气。他爱好美食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因为家境也殷实,所以在南京时,大大小小的馆子几乎就没有他不曾吃过的,后来迁都了还是老习性。他生性就喜欢吃鱼,这家天下第一鲜可谓是对了他的胃口。”

    听陈猜这么说,张越就想起了从前上朝时见过的那位太仆寺卿。确实,在一片六十出头的朝堂大佬中,许廓确实显得格外精神量的,他也常常听到这位声若洪钟地和人说笑,那声音端的是和年纪毫不匹配,顿时笑了起来。

    “既然遇上了便是有缘,待会咱们坐下之后点了菜,你陪我去拜会一下这位许老。”

    京师大户人家素来时兴吃兽肉禽肉,兽肉多半是以獐子肉鹿肉这些野物为贵,禽肉则是在寻常的鸡鸭鹅之外又添上了那些天上飞的野鸟,鱼则是各家口味不同,全鱼宴至少绝不是如今流行的趋势。因而,眼看张越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大堆菜,那些个处理公务一个赛一个娴熟的兵部司官们便好奇地议论了起来,而张越则是带着陈销出了门。

    许廓的包厢在上楼梯的顺数第三间,陈销敲了敲门,又等了许久,里头方才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菜都上齐了,还来搅扰做什么?”

    陈销闻言瞧了一眼张越,这才笑道:“许老,下官陈猜。”

    “陈叔振?件么时候不好来,偏生吃饭的时候来”,好了好了,你进来吧!”张越随陈销进门,就只见那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旁坐着一个身穿便服的老者,鬓白了一半,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双筷子正娴熟地挑着鱼身上的刺,看到他们进来也不曾抬头,而是把一块挑干净鱼刺的肉塞进了嘴里,回味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却仍然没有放下筷子。张越颇觉得有趣,见陈猜要开口,就摆摆手阻止了他,随即慢悠悠地走上前去。

    “许老真是好兴致。”

    许廓这才抬起头来,看清是张越,他顿时大吃一惊,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旋即又看到了张越身后不远处的陈锗,当即笑骂道:“好你个陈叔振,怎么不早说张侍郎也一块来了,存心看我笑话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去搬椅子,张越连忙亲自动了手,又笑着说:“是刚刚咱们路过这儿的时候,叔振正好瞧见许大人在里头,所以对我言语了一声,我便想着前来拜会拜会,真要说起来,还是我孟浪了。”

    “什么孟浪不孟浪,不过,我是真没想到这大快朵颐的时候会有客人。”

    许廓抬手请张越先坐,见他坚辞不肯,也就自个一屁股先坐了下来,正要招呼陈锗时,却见他笑着拱了拱手:“那边还有众多同僚。大人这个请客的先溜了,我总得过去看着点,免得人以为到时候无人会钞。许大人是最豁达的,一个人独酌寂寞,想来也必定不介意大人在这儿作陪。我就不打扰,先失陪了。”

    陈销走得飞快,临走前还带上了门,许廓一时不及,只得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端详着张越:“都说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别人都说兵部待遇好,过年过节就连的炭也比其他衙门强些,而且你这个主官没架子,今天看来果然是如此。也难怪那些个大佬们一听说要去兵部和你搭档便是个个不愿,想来哪个堂官能像你这样?”

    听许廓说得有趣,又见他递了一双干净筷子过来,张越也就不客气地接了。随即又自己拿起一个空杯倒了酒,随即说道:“许老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想必也明白我这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起来,兵部如今人手确实缺得紧,司官也就罢了,认真查访一下,合适的人总有,但这堂官缺了两个却是不成。先头举荐的不是自己不愿意,就是皇上别有任用,我倒是犯了难,今次陈叔振和史志静正好提起许老,咱们又在这儿遇上,所以我就径直过来了。”

    “你是想举荐我任兵部右侍郎?”单刀直入提出了这一条,见张越点头,许廓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托着下巴说,“说起来我和从前张本尚书的年纪也差不多,你就不怕我过去倚老卖老指手画脚?”

    “若是许老想着倚老卖老指手画脚,又何必现下说出来给自个添麻烦?”张越见许廓先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暗想这位老人还真是豪爽脾气,于是便更捧了一句,“再说,许老能让陈叔振和史志静说豪气,想来绝不会为难我这个年轻后辈的!”

    “好,好!”

    许廓直接说了两个好字,又亲自提起酒壶给张越斟了一杯,自己也满满斟了,这才举起酒盏道:“既然是昔日两个故人说话,张侍郎又是痛快人,我也不说什么废话。只要部阁那一关过得去,皇上也同意,我又何妨挪个窝?只你别看我眼下这般模样,真正办事我可是个仔细人,不会看人面子,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得罪人!”

    “许老难道不知道,我张元节素来是最会得罪人的?”

    张越和许廓你眼看我眼,最后两只杯子一碰,同时一饮而尽又双双笑了起来。

第八百九十一章 军户

    由千今天是和兵部司官们一块出来的,既然该问的事情朝废看的人看了,张越自然不可能真的留下来蹭饭,于是只坐了一会儿就和许廓道了别。回到自己的包厢里,他就看到桌子上空空荡荡一个菜都没有,一个个之前还说饿得能吃下一头牛的人这会儿却都是正襟危坐,看到他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张越听到这个可怜巴巴的声音,立刻转过了头,见是武库司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最是爱说笑话的主事,不禁觉得异常奇怪:“我不是让叔振告诉你们不用等我吗,还苦巴巴地在这儿等干什么?以前你们可是没那么客气,哪回不是我离开一会儿就杯盘狼藉的?”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人就是咱们兵部真正的主字了,哪能这么没规矩?”崔范之咬准了那真正的几个字,见张越浑然不信地瞪了回来,他只得摊开手说,“不是我的主意,是他们几个没规矩,说是要赌一赌您会不会陪着那位许大人一块吃,”不过总的来说,大伙也真是那个意思,没来由掏腰包请客的主官没来,咱们这些蹭吃的下属反倒胡吃海喝的

    如今的六部尽管多半换了主官,但别个衙门尚书侍郎都是一大把年纪的,偏张越年轻,又不喜欢一味的板脸装严肃和下属拉开距离,所以偶尔有人拿他开个玩笑,他并不以为忤。所以,前头那打赌的事他便选择性略过了,忙吩咐人去叫伙计上菜。不一会儿,各式各样的菜肴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大多数穷京官们顿时看得两眼放光。

    迁都之后,物价贵了何止一成,可京官的俸禄却是不增反降,毕竟。宝钞是越不值钱了就这样,兼理户部的礼部尚书胡淡还在杜祯提出降低俸禄折钞比例的时候,提出要大刀阔斧地将米折钞比例从一石米二十五贯钞减到十五贯一所以,大多数京官都是单身居住,少部分拖儿带口的则是日子更加清苦。兵部官员因为过节有贴补,再加上张越又时不时会做个东道,这才能下下馆子。

    这会儿,十几个人一面朝着桌子上的佳肴伸筷子,一面还有人在那儿分辨着一道道菜的来历,张越头一次是和朱瞻基一块吃的,虽觉得鲜美,却也不好数盘子,这会儿自己做东道,他自然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这满桌子的菜当中,光是鲤鱼就有四种做法,再加上鲫鱼白鱼青鱼等等,有汤羹有红烧有清蒸,俱是鲜美无比,两盘张越为了消油腻而特意点的菜蔬却是无人去碰。用史安那句无可奈何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年到头哪天不吃两碗青菜,这会儿还吃那劳什子干什么?

    一顿饭饱餐了之后,张越见酒足饭饱的众人有的满意地抚摸着肚子。有的笑呵呵地伸懒腰,有的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只得轻咳了一声。然后把笑脸给收了。

    “今天早上弘文阁的事情你们应当知道了,回去衙门之后干完手头的事情,申正时分就到后堂来,我有事情和你们说。是所有人,不是单单各司主官!”

    当官的不得不常常开会,这是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的。如今的官员们除了每日的朝会和衙门的例会,隔三差五各衙门之间也少不得有要开会扯皮的事,所以对于这些也都习惯了。但兵部衙门的例会素来都是四司郎中加上一个张越,统共五个人,很少有需要把人全都召集到一块的,所以,这会儿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答应归答应,却都有些纳罕。

    由于衙门中四司都留着一人当值,所以张越早就嘱咐伙计再去现做几个菜送往兵部衙门。既然是开着专为迎接官员的,再加上玉河中桥那边的某家饭庄因外送做出了名气,所以伙计掌柜都没有二话,反而因为听到兵部两个字,再加上先头许廓离开时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而生出了某种遐想。所以,张越这一行人顺着楼梯口下了楼,掌柜和几个伙计就全都围了上来。好几双眼睛在众人面上左看右看,到最后掌柜就搓着双手来到了张越面前。

    “大人,若是还满意小店的全鱼宴,不若留一个字迹,今天这顿饭就算是小店做东请各个大人的。各位以后再来小店一定招待得更好

    打量着这个掌柜,张越顿时想起了万世节那天下第一鲜的题词,心想这一位当初极可能也是吃得高兴,再加上免单待遇和日后许诺的优惠,于是大笔一挥写了那么一幅题词然,京官虽穷,捞钱的方式多种多样,犯不着卖自己的字迹,只万世节那家伙的脾气和别人不一样一因此,他招手唤了底下等待的两个随从上来,见他们掏出了一叠崭新的宝钞结了帐,掌柜颇有些沮丧,他也没多做理会。

    他的字比不上万世节的挥洒自如不说。这要是敢这么招摇,回头御史就非得弹劾不可!

    一顿饭吃完,回到衙门的一行人自然是各回各的地方,而守在衙门里头的人也都饱餐了一顿,于是未时过后,各间司房便是静悄悄的,只有书吏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脚步声。等到申正时分也就是标准的散衙时间,众人却全都云集在了兵部衙门的二堂。

    兵部大堂是平日武官回京偈见和关领上任的地方,张越自忖是侍郎,就很少用这块地方,大多数时间只在二堂议事。这会儿见人都到齐了,他便开口说道:“早上弘文阁的事情你们就算没去的,也当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我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议一议

    兵部四司,职方司和武库司都是张越曾经任过郎中的,多年来人员变动不大,只是彼此之间多有调动;武选司他曾经丝毫没有插手。但由于此前出了大乱子,于是新调了人进来,用起来就顺手多了;车驾司虽说是最冷门的司,可管着皇城防戍,在先头宫中不太平的时候挥了重大作用,自然而然和张越亲近了一些。所以,如今的兵部,虽然不能说是

    的言堂,可在多年的润物细无声中。和他的契合贺栉小※般。

    “下官想请问大人,您所题武举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在于武举,甚至不在于军官,而是在于军户?”

    问话的是新任武选司郎中晋成安,四十出头的他在眼下这人头济济的满堂官员中,算是较为年长的。再加上武选司虽说次于职方司,在实权上却是头一等的,由他来问自然是再合适不过。因而,其余原本就是满腹狐疑的,这会儿也都没有再开口。

    “你们说得不错,名在武举。实在军户。”

    张越自从入兵部之后,先在武耳司,后在职方司,曾经去过兴和,随行北征北巡,又放过广东布政使,对于军户的了解自然不比那些在兵部浸淫几十年的老人差。此时此刻,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各个不论在兵部长短,应当知道如今的军户已经远不如洪武年间。那时候每家军户只出正丁一人承役,但如今却是往往一家有两丁,甚至于三丁四丁同服军役,承役之重,无过于军户,这是什么道理?当初洪武年间是要打仗,那时候上了黄册的军户尚且够用,如今承平之世,缘何军户反而要一再勾补?无他。承役太重,所以军户逃亡越来越多!”张越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满座很少有无动于衷的,心中不禁欣慰,于是又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缓缓芊道:“当初黄册分天下百姓为民户、军户、匠户、灶户等等,无非是为了民安其业并非把民户之外的百姓归为贱民,但如今的情形如何?匠户形同奴隶。灶户饱受盘录,军户禁不住役使因而逃亡,其他也是一样度日艰难。民户几乎不与这些人家通婚,实质上已经把他们视作了贱民。若是如此,还怎么指望军户在边防或是打仗上出力?”

    “可是,皇上即位之初,曾经大赦天下,革除军户重役,诏一家只得一丁成军。”

    说话的这人才说了一句,旁边就传来了崔范之的驳斥声:“朝廷是这么下诏的,可下头如何实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据我所知,大人所说不差,我在武库司呆了这么好几年,曾经亲自下去勾补过一次兵员,其中甚至有一家四丁全部起解军户。

    那家只剩下了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母亲,我临走时虽说给她留了一点钱,不过估摸她也活不了多久。”

    在官场浸淫久了,什么仁爱道德,什么礼义廉耻,多半都会丢在脑后,但兵部这些官员们毕竟仍正当壮年,颇有几分血气方网,因而闻言顿时都沉默了。张越又淡淡地说:“范之所说的情形,其实一多半都是因为服役卫所太远的缘故。我朝军户戍卫,多半是江南调拨江北,江北调拨江南,这原本是防范之策,不能说错,可是,卫所兵员不足,却是大半由此而起!”

    他顿了一顿,又沉声说:“每年军户起解,有从陕西、山西、止东、河南、北直隶到南方极边诸如云贵海南的,有从两广、四”贵州、云南、江西、福建、湖广、淅江、南直隶起解北方边疆诸如陕西辽东的。第一个弊病就是水土不服,南方人死于寒冻,北方人死于瘴症。第二大弊病,则是卫所离家乡动辄万里或七八千里,路远艰难,盘费却还得自己出,途中病亡的多,逃亡的更多,到卫所的甚至不足十之一二!就因为这个原因,一家军户往往不得不一勾再勾,如此循环往复,军制怎么会不坏?”

    此时此刻,其余众人你眼看我眼,史安便开口问道:“大人是想通过武举法,提升军户地位?不过积弊已深,想要见成效,恐怕不是一两天就能够的。”

    “是如今的积弊深,还是过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一百年的积弊深?皇上正当盛年,更有除积弊的锐意,所以提出建言就是我等的职责!”张越见下头众人点头的点头,附和的附和,就笑着说道,“所以,今天我召集大家来,便是群策群力。武举只是一个由头,且让他们去争论,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把接下来这些细务一一理清楚。”

    他这个主官既是如此说了,其他人自是齐齐站起身答应了。接下来又是好一番商议,等到各人各自离去的时候,崔范之和陈猜史安便留了下来。相比陈销史安这两个张越在征交趾时认得的,崔范之本就和张越共事多年,这时候问话自然不会拐弯抹角。

    “大人就不担心这么多人知道了,消息散布出去,又有人要借题挥?”

    “这是当做的事,事先露出些风声总比事到临头惹来人跳脚的强。再者,这事情并不是我提出的,之前杨阁老就曾经对我说过。他毕竟是兼着兵部尚书,又在朝多年,对这些东西的了解只会比我详尽。如今内冉里头还有几桩事情正在纠缠,所以兵部的事情自然咱们揽了。”

    说到这里,张越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场的三个亲信,一时间又怀念起了尚未回还的万世节来一奴儿干都司比北京更寒冷,这家伙可受得了?话说回来,等万世节回来,张起恐怕又要上路了。正如他起头承诺的那样,辽东这种苦差事旁人并不热衷,因而张起去那儿竟是人巴不得的事,还一下子升迁了两级。毕竟,京卫的差事才是真正炙手可热。

    一番言语之后,三人各回司房办事,而回到房中的张越也很快等来了他让人去召唤的胡七。问了几句之前讯问那两个人犯的情形,得知线索仍是不多,他沉吟片刻就淡淡地说道:“太后病快瘦愈了,何大夫理当会厚赏出宫,到了那时候,你去查一查越王和那个何大夫的关系。”

    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胡七一听却是吓了一跳。

    越王?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仁宗皇帝的嫡次子越王?

第八百九十二章 挥刀兵仗局

    兵仗局位干大液池以东。靠沂乾明门和西千是邮鲁上四衙门之一,因而相比辖制于工部的军器局,由内官统领的这儿素来地位更高,不但统辖的工匠更多,而且新式火器的研往往是由这里拍板,工部那几个专管火器的官员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有时候还得不到主管的宦官一个好脸色。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月前的事情而大变样了。宝钞司大火。之后又查出禁中混入了火器,兵仗局的大使副大使先是革职下了设在宫中的内官监大狱,随即又先后被直接权死,再接着,则是司礼监直接派了人过来,清查过往账册,清点火器火药,结果一笔笔的亏空触目惊心,据说是送上去的那些册子直接让范弘掀了桌子,至于送到再上头的皇帝那里是什么反应,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兵仗局上下如今已经早就停了什么火器火药之类的勾当,愁云惨雾笼罩着里里外外,但凡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他们就立时担心是不是东厂派人来缉拿,不到一个月功夫,往日里横着长的水桶腰都削去了一小半,到最后憔悴得甚至希望上头给句明话,总比这不上不下吊着等死的强。

    盼星星盼月亮,这天下午,久未见天日的兵仗局上下终于等来了一拨人,只一看到为的那两个人,立时就有人腿软了这儿是禁宫,所以执役的工匠之外,其余人都是宦官,而宦官别的本事暂且不论,消息头一等灵通,认人头一等娴熟。左边那个年轻瘦削身着绣花团领衫看着不起眼的,是提督东厂的陆丰,而旁边那个看着更年轻的则是兵部侍郎张越。

    陆丰先头就来这里抓过人,而张越,据说此前把兵仗局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不少,但说话最犀利的就是张越。想来也是,险些就让兵部武库司背了黑锅,这位曾经当过武库司郎中的现兵部第一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吞下气的?

    兵仗局大使副使都落了马,剩下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迎候,等前面的张越和陆丰走近了,最前头的那个中年宦官方才领头带着大伙磕头下去,可好半晌都没等到任何声音。那等待的时间异常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们谁懂火药配比?”

    这和众人预想中的问题完全不一样,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竟是没一个回答的。在好一阵子的寂静过后,那个声音又慢悠悠地问了一句:“那谁懂工匠考核?”

    仍然是沉默和静寂。

    等到张越第三个问题“谁知道兵器保养需得注意些什么”问出来,而现场仍然是一片沉寂的时候,陆丰终于忍不住了,徒然怒喝道:“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要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在兵仗局有什么用?来人,把这些废物统统带下去!”

    这一声喝终于是把那几个懵懵懂懂的宦官惊醒了。还不等人扑上去,就有一个人手足并用地从人群中膝行爬了出来,随即带着哭腔说:“陆公公饶命,张大人饶命,小的会画图!”

    张越今天过来,后头还跟着兵部军器局的好一些人,其中便有黎澄和阮氏的哥哥阮秦。之所以陆丰会同行,实在是因为皇帝对兵仗局总算是有了定论,决定从上到下罢斥不用,而他是想着这些人怎么说也在这地方管了许多年,与其换上一批新的什么都不懂的中官,还不如留下几个。可三个问题一问他就后悔了,敢情陆丰说的不错,这些人还真是酒囊饭袋!

    然而,就当他预备不管这事的时候,居然跳出来一个宦官,而且张口就说会画图!此时此刻,看着那个满脸可怜巴巴的家伙,他打量了片衷就冲陆丰点了点头:“给他一张纸,看他能画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丁点小事,陆丰自然不可能驳了他的面子,立时就有随行东厂番子上前给了他纸笔。这时候,其他人顿时也生出了希望,纷纷七嘴八舌叫嚷了起来。张越听得不耐烦,直接指着一个让人架了上来,这才沉声问道:“你说你会考核工匠?”

    “是是是,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宦官,此刻被按在张越面前,他恨不得露出全天下最动人的笑容。头更是点得犹如小鸡啄米似的,”的会考核工匠。这些都是贱骨头,最会偷懒,没事情更爱装个病,只要巡查严格,再加上鞭子,保管让他们服服帖帖,想出多少东西就能出多少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到自己的两边胳膊传来了一股大力,待到醒悟过来的时候,人竟是被人拖走了。他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口中嚷嚷着还要辩解什么,却不料后颈突然传来一下重击,结果那原本又尖又细的声音一下子给截断了。这一招吓到了好几个刚刚还争先恐后的人,他们不得不用某种戒惧的目光看着张越。

    “我问的不是他那种所谓的考核。皇上让你们在兵仗局做事,不是让你们用鞭子做监工的。要是连一丁点火器兵器的常识都没有,和在其他地方有什么两样?倘若还像是刚刚那样的答案,那就不用费事了,我也没那闲工夫!”

    他这话和刚刚的例子终于吓着了原本还存着几分侥幸心理的宦官们,因而,一个个人被拖出去的时候,多数人不敢吱一声求饶,只有一个嚷嚷着说自己会试枪,于是也被留了下来。很快,那个自称画图纸的中年宦官就捧着一张薄薄的纸满脸忐忑地走了过来,张越接过瞧了一眼,觉很像是那么一回事,随即便递给了黎澄。

    黎澄是真不想和张越打交道,但他刚刚提了工部郎中,同时又是正经管着军器局,所以竟是不得不来。此时接过东西一看,原本想敷衍了事的他就认真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说:“确实是画的不错。”

    “那好,把他留下。”

    张越自己看着那张图就觉得颇有些水平,此时黎澄这个专家又认可了,他就立时做出了决定。见那个宦官如蒙大赦连忙上前磕头道谢,陆丰理也不理,直接吩咐两个随从番子带着另一个宦官到外头去试枪。一时间,众人就在这偌大的地方巡视了起来。

    兵仗局既设在靠近西苑的地方,自然是因为西苑还有内校场,有什么兵器可以用试验。但安开国凡交,汝此条条框框!类的东西就懈知版日不用了。十几间库房俱是铁将军把门,而那铁锁上更是锈迹斑斑,看得出来是很久没人进去过了。

    铁青着脸的陆丰直接吩咐人砸开大门进去,这才看到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那些箱子。可打开其中一个柳木箱,张越随手拿出一把手藐,却现里头的东西已经出现了锈蚀,便随手递给了旁边的黎澄。

    一个咋,传看下去,几个工部军器局的官员不一言,陆丰却是更加恼怒。要知道,兵仗局和在禁宫东北角的火药局一样,都是为了万一有变时可以尽快调用内中兵器,如今里头的东西全然派不上用场。出了事情谁负责?

    “幸好皇上把这些饭桶全都撤换了,留着也是大祸害!”

    大骂了一句之后,陆丰就看着张越问道:“这工匠那边咱家就不随你去了。咱家原本还想着,幸好之前这边兵仗局看管得森严,没让人有可趁之机,如今看来,那帮人就是进来,拿到的也都是废品!这帮懈怠的家伙得好好收拾,咱家也得回去禀报皇上。你且放心,这边一定会派上一拨得用的人,免得再出现如今的情形。”

    张越也不想被一群别人视之噤若寒蝉的人一直杵在身边,闻言自然点了点头。果然,看见陆丰带着大批人离去,剩下的那些兵部武库司和工部军器局诸官立时松了一口气,就连为官多年的黎澄也不例外。众人在这兵仗局转了一圈,现但凡大太监起居的地方都修缮得宽敞亮堂。但凡工匠做事的地方都是低矮阴暗,等到了那些专事火器研的工匠居处时,从上至下全都眉头大皱,纵使军器局诸官见惯了工匠那些简陋地方,也是觉得眼下这情形过分了。

    眼下还是大冷天,可屋子里的火抚这会儿却是冰冷的,仿佛昨夜根本没烧热过。大通铺上堆了些破破烂烂的铺盖被子,甚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馊臭味。哪怕是清寒的京官,也都不愿踏进那屋子,张越虽也不想找罪受,但他还是先让那些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的工匠先起来,随即才到里头迅转了一圈。

    “指望住这破着子的人造出什么好火器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张越自然是恼怒想当初他在兵部武库司的时候,好容易说动永乐皇帝朱猪按照火器优劣和研制新式火器搞赏工匠,于是新式火器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军队换装的效率亦是极高。兵仗局这边的先,景他倒是听说过,可也没想到会糟糕成这个地步。把那个年纪最大的工匠招了过来,又询问了几句,见其始终是嗫嚅不敢答,他便淡淡地说:“这兵仗局上下的内官除却两个之外,其余的都已经下监待罪,尔等若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那些工匠平日里被中官们死命盘录,就连口粮衣物都是如此,早已经是吓得如同惊弓之鸟。尽管张越这会儿和颜悦色,又说内官们都下了狱,可他们哪里敢轻易相信。那个年长的工匠犹豫了许久,最后把心一横。只憋出了一句话来。

    “大人小的,”小的们在宫里已经服役两年多了,别的还能忍受,只是没法见家人。恳求大人能放小的们数日假期和家人团聚。这之后小的们必定尽力做事,绝不敢偷懒。”

    两东多被抢在这里做工没见过家人,这和奴工有什么两样!

    为官者平日高高在上,就算还知道平民百姓的生活,对于那些穷苦不堪的人却感受不深,因而此时竟是人人色变。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心中愤怒压了下去,这才淡淡地对旁边的黎澄说:“军器局那边的工匠应该不是如此吧?。

    “军器局自然不会这样盘录人。每月只要完成定额便可回家和亲人团聚,若是额还有赏钱,万一有什么奇思妙想,下官试过之后可行,则会报上去另行赏赐,绝不会役使两年多却不让其见家人。”黎澄年纪不早就过了血气方网的年纪,但此时仍是忍不住一气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到最后才稍稍收住了口,“大人,此事当允了他们。”

    “不单单是允了他们假期,那些内官们怎么从他们碗里盘里克扣的禄米,如今就要他们怎么吐出来”。张越冷冷地撂下那句话,见工匠们还是似信非信的模样,他知道空口说白话定然无用,便点点头说“这给假之事本官会替你们去说,如今这屋子里的柴炭米粮被褥衣物等等,回头就立刻让人送来

    这些工匠哪曾听见官员这般说话,此时一愣之下,也只得将信将疑地连声道谢,又要跪下磕头,却被张越阻止了。等到送着那一行人出了院子,方才有人乍着胆子拉了最末一个小吏似的中年人询问。得知这是兵部和工部的大官,为的便是那位张侍郎,他们方才明白过来,为的那个年长工匠更是忍不住双掌合十喃喃念诵了起来。

    “真是张大人!这回咱们有救了”。

    而张越出了兵仗局之后,便对旁边一路陪着的一个司礼监宦官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一行人又去了西苑内校场。他一到场,那两个东厂的宦官就把那个号称会试枪的宦官押了过来。又满脸鄙薄地说:“大人,这家伙也就是嘴上说得一套套,什么准星装药,真用起火统却是一枪都射不中,还是咱们把人带回去吧。

    张越刚刚在工匠的处所转了一圈,心里正恼火,一听这话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然再,那宦官眼见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一下子就吓得腿软了,待人上前来拖的时候,他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就嚷嚷了一声:“大人饶命小的检举小的揭,如今调到御药局的索连舟当年在这的时候,也一样是什么都不懂,”

    话还没说完,这个倒霉的家伙就被那东厂的番子猛地卸脱了下巴拖走。看到这一幕,工部和兵部的几个司官都吓了一跳,而张越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理会,等出了西安门见阮秦迷惑不解几次要问,他这才淡淡地说:“他这话到了东厂也会依样画葫芦说一回,在我面前叫嚷出来,不过是指量着把事情闹大,别去理会这样的小人。”

第八百九十三章 兄弟厚望

    一、们怀未从弘文阁的第一场激辩中回讨神。月中的第型熙一入问经筵就开始了,正是望日后的第三天,如此一来,每月两次的经筵和朔望日大朝都能错开。尽管有不少固执的饱学鸿儒们对于把讲学的场所变成辩论的地方颇有不满,但那些平日以给天子讲学为荣的翰林院和左右春坊的学士们,如今的心思也放在了另外一边。

    学问做得再好,可也不比在这种经世致用的大条条框框上摆出自己的能耐来,保不准真能让天子青眼相加,一举入了内阁。想当初,无论杨士奇杨荣等人,还是杜祯,之所以能入阁,哪里又是真凭了资历?这是唯一能抹平资历这一道关卡的机会,因而谁也不肯错过。

    这些人力求出头,大佬们也不得不着重关注这么一个会影响皇帝政见的制度。而张越却没有参加弘文阁的第二次经筵,因为眼下他忙得很。此次还是讨论上回未决的三条,要说真能讨论出什么新鲜的观点小也未必可知,所以他打了部里的两个司官去看热闹,剩下的人则是全都被他留了下来,和此前网刚通过廷推而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的许廓一道参详事情。

    除了必要处理的兵部事务之外,军户制度该怎么一步步改,怎么把武举法融入其中,怎么尽量少侵占勋贵和世袭军官的利益,怎么让这些人的利益点放到其他地方去,这全都是要解决的问题。此外,军器局和兵仗局这一外一内的两个军器监造部门该如何整合,如何说服工部和内官在这两个部门上头和自己这边步调一致。还有,万世节刚才从奴儿干都司送回了紧急公文,除却例行汇报之外,还说了归期,但更重要的却是说,那边苦寒,驻军兵器又常常和当地人生小规模摩擦,损耗严重,恐怕又得换兵器了。

    奴儿干都司是因为打仗需要换兵器,但天下其他卫所呢?如今承平日久,那些深藏库中的兵器会不会像兵仗局的那些东西一样,锈蚀不堪使用?

    所以,兵部虽说填补了人手,张越又多了许廓这么个爽朗的老人分担压力,但他仍然是很忙,非常忙,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值宿也有了别人分担,他睡衙门的次数少了许多。这一日白天听了弘文阁那边激辩的结果,又得知胡凝总算是在官员俸禄上的问题上让了步,晚上回家之后他就笑呵呵地抱着儿子打了个圈,到了杜绾那儿时,又得知南京那边有了几封信来。

    尽管家中有杜绾和琥珀帮忙处置信件。回信也多半是杜绾代笔,可但凡重要的人,张越还是会亲自看一遍信,然后向杜绾口授大意,这一回也并不例外。如今杜绾有孕在身不方便,又因为张越的吩咐,因而她常常把静官叫到身前,一面口述一面看着人写。一个月下来,小家伙的笔力比从前长进了许多,写完信之后问的问题也多了。

    这会儿张越看着赵班的信。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绾妹,按照时间,他写这信的时候,应当我那封信还没送到吧?”

    “应该没送到,南京到北京怎么说也有千多里路,不是那么快的。”杜络见张越在看信,便放下了手中孙氏反复交代一定要吃的滋补汤,又问道,“我看赵尚书的意思,应当是想要谋尚书的位子,如今兵部暂且不说,刑部的人选却还没有定下来,户部虽是让胡尚书兼理,实质上也是没有尚书,他在南京坐不住也是正理。”

    “相比之下,他就不如李庆尚书敏锐。皇上不比其他人,如果真要用人,绝不会把人撂在南京三四年,早就召回京起复了,比如说胡尚书。若是他接到我的信,应当就能息了这心思,要知道,南京都察院才网有人告他怠纵。金尚书多少年的老臣了,因为这个罪名不得不黯然致仕,更何况是他?”

    “那这信回的时候,便合糊些吧。

    你上次才说过,看皇上的真思,刑部未必就会立刻派人,户部繁杂,黄尚书年纪大了,未必就一定是真管部务。就连你这兵部也是没个尚书。”

    杜绾虽然没往下说,但张越自个知道,这事情还真是这么回事。永乐那二十多年,六部的尚书侍郎几乎就没有生过什么大变动,现如今看到那么多缺口人人争先,杨士奇又劝着宁缺母滥,皇帝瞧着郭谜战战兢鼓的样子,只怕是越不会轻易许人了。

    “就这么办吧。”张越点了点头,随即又加了一句,“赵尚书为人稍显急躁,你还是让静官代笔,在信上做好记号。还有,你身子不利落,又得管着外头的蒋,不如在家里头再挑两个稳当的女孩子教导,这些天让琥珀多分担一些。家务则让箐丫头和秋痕去管,免得伤神。”

    夫妻俩深有默契,商议定了这些事情之后,便一如往日那般各去歇息。忖度傍晚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朱瞻基又早以体恤大臣为由定下了雨雪免朝,张越便想着明日张起动身去辽东都司,他又请了假去送上一程,如此就可以名正言顺晚起了。合上眼睛的时候还想着可以难得睡一个囫囵觉,可早上才过寅时,他早已习惯的生物钟就自动挥了作用,竟是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没等身边的琥珀说上两句什么,他就听到了突然传来的哭声。

    “是四儿在哭?”

    琥珀也连忙支撑着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下床跃拉了鞋子要往外走,临到门边方才扭头看了张越一眼,这才笑道:“还小呢,自然是爱哭。我去看看就好。”

    “要是不哭了,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这话自然是很快就实现了。没过多久,张越手中就多了个襁褓。他抱过儿子抱过女儿,对这等哄孩子的勾当自然熟悉得很,逗了片亥见到小女儿一咧嘴,便当是笑了,忍不住轻轻点了点那肉嘟嘟的嘴唇。玩闹了一阵子,他的倦意反而是起来了,等琥珀把孩子抱走之后不多久就合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觉得有人在使劲推着自己。

    “爹,再不毒就送不上二伯了!”

    张越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随即却又眯缝了眼睛,透过那厚厚的高丽纸,他这才感觉到天已经是大亮了,而床边上站着的竟然是三三。支撑着坐起身来,他又使劲揉了揉两边太阳穴,这才伸了个懒腰,随即才想起女儿是怎么闯进刚训训!不刚。板起脸问了一句。他才知道自己睡得死死的,丫头怎驾不醒,原本是静官自告奋勇进来叫人,结果却被三三抢了先。

    既是起来了,很快就有人来服侍梳洗,等到一出门,张越除了看到满院子白茫茫一片,还瞧见静官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顿时没好气地冲儿子瞪了一眼。一路出去,他就得知昨日张起已经来过家里向父母辞别,所以今天长辈们便不会前去相送,此时张绰出门办事,孙氏去了英国公园,早传话说免了晨安,杜绾又让琥珀晚些叫起,所以才任由他一夜好睡。

    用过早饭,张越穿上了避雪的衣裳,旋即匆匆出门。如今已经是二月了,论理已经过了冬,天气却突然骤冷,民间多有传言说是倒春寒,各家小儿都怕染了时气,平日鲜少出门。张起这几日在亲友那儿都已经道了别,又谢绝了晚辈子侄相送,所以今天去送的都是同辈。张越原本倒是想坐车避避风的,但张起坚持骑马。他拗不过这位二哥,只得和张赳一块骑了马,等一行人到了德胜门时,却见到天赐和几个随从迎了上来。

    张越连忙策马迎了上去,张起更是抢先问道:“你怎么没去土学?昨日我不是对大伯娘说了吗,这么冷的天,你就不用去送了!”

    天赐笑吟吟地向几位堂兄行了礼,这才解释道:“娘说了,我是弟弟,起二哥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上学的事我昨天就向先生和学里请了假。静官也是知道的,他没告诉你们?”

    这个混小子,倒是挺会帮着瞒!

    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家那个大胆的小子,张越又看了看天赐的打扮。见他在平日的大袄之外还裹着厚厚的大氅,腿上护膝长靴一应俱全,身形看着也壮硕,反倒是比一旁的张赳看着结实,也就没说什么。果然,他正想着这念头,张赳就使劲打了个喷嚏,随即拿着细纸一张张醒鼻子,好容易忙活完了,这才朝众人尴尬地一笑。张此行总共带了十几个人,忖度辽东路远,全都是精壮家丁家将,别无一个女眷,骡车箱笼里也多半是御寒衣物等等,准备得异常简单。送到德胜门外几里的驿道处,张起便拦着了还要继续相送的弟弟们,因笑道:“就到这里吧,自家兄弟,又不是送得越远越能显出情分来。辽东那边的情形我都打听过,就是冷一些,其余的也没什么。对了,三弟,你这个兵部的主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说什么吩咐,存心寒碜我是不是?难道你没到兵部去办过关领上任?”张越看到张起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腿脚,也跳下了马来,又去扶了张赳下马,这才会合了天赐一块上前,又说道,“如今辽东平静得很,以前还有偻寇,眼下日本南北不合,按理是不敢来犯的,但也难保有些人穷疯了。只不过,你到了辽东都司之后,需得留心一下北边的情形。辽东以北有朵颜三卫,有女真,虽说如今都还恭顺,但未必将来一直是如此。还有,不妨去金州卫查看查看。那边靠海,不知道可否停靠海船,如果可以,日后在海运上头可以加强,也可以吸引商人过去。一条运河疏通了,运河两岸立刻富庶,若是海运经营得好,也是如此。”

    张越既如此说,张起自然是牢牢记在了心里,嘴上又取笑张越时时玄刻惦记着那些大事,就知道压榨自家兄弟。他素来是豪爽人,站着又说了几句,拍了拍张赳和天赐便一跃上马,最后方才摆了摆手。

    眼见一行人策马呼啸而去,张越不禁吐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雾。这时候,网刚就冻得浑身僵的张赳终于回过神来,使劲跳了两下跺了几记脚,这才凑了过来:“三哥,金州卫那边真有那么要紧?”

    “不是金州卫要紧,而是此去辽东路途虽说不远,可口粮等等若是经陆路运送,一路上的运送费用就极其可观,所以辽东素来驻兵不多。就是奴儿干都司,孤垂东北,说是羁靡邻近各部,可真正说起来,才多少兵?而且大多还都是屯田的。”

    这些话张赳还听得懂一些,天赐却是只有瞪眼睛的份。他在学堂里学的是四书五经,和梁柔学的是史记和战国策,家里张辅也不时讲解些兵法,但这些道理却还是头一次听闻。而张越看到他在旁边听得仔细,于是也索性把人拉了过来。

    “所以,历来朝廷派人前去巡查奴儿干都司,都是从天津坐海船去。天津原本就是漕河重地,若是一并开海,从东南到东北,这条海路线就通了。海船不但可以运粮,还可以运送各种货物,如此一来,辽东各地仰仗海运补给,就是女真和兀良哈那边也是如此。我是想着,用惯了好东西享惯了福,打仗的本事少不得渐渐搁置下来。当然,也得防备着女真人造船下海,所以神威舰还是得造着备用,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刚刚出来是张越就让张赳备了马车,此时他也不想在风地里再吹着寒风说道这些,于是兄弟三个就回转了马车上。这马车是多年的老物件了,花梨木车厢上头的包浆幽光沉静,再加上外头一连三层的毛毡棉布油毡,再刷着一层桐油,放下厚厚的帘子之后,寒风尽皆隔绝在外。用手炉暖了冻僵的手之后,张越就又抬起头看着张赳和天赐。

    “如今是太平盛世,也是一大转折。若是一件件大事都能稳妥得办成了,那么,几十年之内无饥馁便不是奢望。你们一个正当盛年,一个也已经不小了,平日里多多留心,多多预备。尤其是天赐小小年纪武艺就得皇上嘉奖,在这方面能耐足够了,我知道你和你侄儿素来交好,你们两个人多历练历练,以后有的是做大事的时候。”

    天赐只知道父母教导过,但凡张越说的准没错,于是使劲点了点头。在车轱辘声中回到了城里,眼看着张越要跳下车去,他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越三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张三哥,我昨天无意中看见方山长和人说话,后来才知道那是方山长的大哥,说是后日就走。”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不利

    牌楼着那座张越最井得的产业。如今除了方敬!外,留口曰…书院几个赁不起房子的少年,不过是搭个伙住宿,并不收钱。

    方敬原是和万世节夏吉一块住在这里。后来夏吉外放,万世节不久之后又成了婚,往塞外走了一遭,建功之后积攒了些银钱,又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宅子,自然就搬出去了。于是方敬从广东回来之后,原先西牌楼巷的那座宅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了。这是张越的私产,可他毕竟只是个举人,离家已久没什么产业。那份赁钱却是死活不肯少,以前还学着万世节到佛寺道观门口卖些字画。

    他并不是真穷,毕竟,兄长方锐认回来之后,这两年也没少给他捎带钱物,可他却都是珍而重之地藏好,从不轻易动用,唯有此前请了王夫人下文定之礼的时候,用了兄长从海外得来的一对极其少见的南海明珠。毕竟,他也明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张越的口气,更不知道有多少贵妇人在英国公府相看过张普,张家上下却偏偏属意他这个穷小子,他总不能真的带出十分穷酸气来。

    只不过,那天元宵节上被张越交托带着张彳去看灯,却是让他在大冷天里硬生生出了一身汗来。这不但是被拥挤的人群给挤出来的,也是给吓出来的。虽说元宵这一天原本就是举国同庆的节日,比正旦更大众化,平日里藏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们甚至也有出去观灯的,可他终究是关节不同。所以,尽管张青还带着好些随从和两个丫头,可他还是不敢怠慢,那一晚上逛下来,其他的东西他都忘了,唯一不会忘记的就是张青猜灯谜赢来送给他的那一盏灯。

    “小弟小弟!”

    对面的人连叫了两声,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见方锐气恼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坐直了,却是压根回想不起方锐说的话,只得低下了头。而对面的方锐见他如此光景,摇了摇头便质问道:“我是问你,文定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婚期定下来。”

    方敬顿时膛目结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她,”张家三姑娘还小”

    都说长兄如父,方锐自愧不曾尽到长兄的责任,所以听说方敬和张越的妹妹定下了亲事,他虽是吃惊,但最初也没说什么。要说这婚事自然是方家高攀了,他自信自家弟弟的出色。可只要张家乐意,满京城哪里找不到更高的门第更好的公子?再说。他这个哥哥日后能帮得上方敬的地方极少,张越却是不一样了。然而。等到他此次赶在正月里匆匆回到京师,这才想起年纪差距,旋即更意识到,弟弟比那位张家千金实在是大得太多了。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皱眉道:“可你却不了!”

    见方敬只是不说话,方锐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若不是他抛下了弟弟去图那虚无缥缈的富贵,若不是他在离乡的时候犯下了那样的过错,凭着英国公府的荫庇,他未必需要转那样的弯路。即使清贫些,也不愁没有前途。如今他虽挣下了万贯家财,可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逼你尽早成婚,只是让你尽早定下日子,好好预备。毕竟,张家不是寻常人家,满京城无数人都盯着那儿,你虽说在那小书院当着山长,也算是有些名头,可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眼中,自然是配不上张家千金的,所以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轻易了。这座宅子我记得是张家的是不是?你以前是张家远亲,住在这里自然合适,可如今再这么下去,就要被人说闲话了。我给你另置办一座像样的宅子,先整修一下让你住进去,异日你们婚后也好住。”

    面对兄长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方敬慌忙连连摇手道:“哥,不用破费,我都有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

    “不是,不是”方敬不善于言辞。此时急得脸都红了,卡壳了好一阵子才解释说,“你这两年留给我的那些,我都积攒着,后来文定之后,我就托张三耸家的一个管事替我物色了两座宅子,都是三进,彼此紧挨着,将来正好咱们一块住。我还让人整修了房子,置办了家具。还有,哥哥娶了嫂嫂,我没法子去,又花了这两年卖字积攒下的钱打了一副梅花头面当贺礼,所以,我真不是没钱,”

    听方敬讷讷解释了一大通,方锐只觉得心里愈不好受。他以前在汉王府的时候,不是没悄悄给方敬送过钱物,可弟弟却始终不收之前在广州再次相见,兄弟俩把话说开了,因而他送出去的东西总算是再也没被退回来过。可他总以为凭着这些可以让弟弟不靠别人过日子,哪曾想方敬竟是一分一厘积攒下来,完全一副过日子的打算!

    “你该知道,当年的事情没那么快了结,这京师总还有人认得我,我是不可能住在京师的”方锐虽说极其不舍,可不得不狠狠心说出这话。见方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他才叹了口气说,“你嫂子还打算回山东看看家人,可我也不敢陪他回去,都是我当年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这次回京来看你都是偷偷摸摸的。”

    “哥,你别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张三哥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方敬原本就不善于安慰人,此时笨拙地劝了一句,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把桌子上那顶帽子往头上一扣,这才说道:“哥,我得去书院看看,那儿毕竟有太多勋贵子弟,没人看着不行。你回京的事情我会亲自去和张三哥说一声,你不妨把嫂子接过来住,客栈那边人多嘴杂,没这儿方便,再说,你后日就走了。我这儿的人都可靠,不会乱说话。”

    大老远回来却住在客栈。方锐自己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可这却是为了不连累弟弟。此时方敬这么说,他也觉得欣慰,便点点头答应了。等到方敬出了门,他略坐了一会,最终还是披上了来时那件大斗篷,和人说道了一声就离开了。

    然而,才一出门没走多远。拐过街角的方锐习惯性地留心观察身后动静,突然看到那边似乎有黑影往一户人家门前一闪,立时帆灶;警从前毕煮是做惯了藏头露尾事情的人,丁便看得比天大,既存了疑,便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穿街走巷好容易甩掉了后头的盯梢,他便立刻钻进了一家绸缎庄。

    见那伙计满面殷勤地迎了上来,他也不多话,随手拿出一个银角子丢了过去,又淡淡地说:“送四段最好的锦缎表里到四海客栈,指名送给一个方娘子,告诉她家里当家的有些事情,暂时回不去,让她先回老家探亲,不用等他了。这是定钱。余下的她自会给你。”

    一下子一笔大生意送上门,又预付了定钱,那伙计哪有不乐意的,慌忙连声答应,因而方锐提出从后门出去,他更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横竖就算来人是惹了什么事的,他只管做生意,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等到东西顺顺当当送到四海客栈,又拿到了该得的货钱,他就更把起头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然而,四海客栈东跨院中的喜儿却是看都没看桌子上那四匹颜色鲜亮的锦缎她曾经下过西洋做过生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见得多了,早已不再是曾经羡慕富贵的光更在意的是,方锐分明是和弟弟约好了,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怎么突然传回来这么一个讯息?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左思右想,喜儿越觉得事情不对头。方锐以前的事情她隐隐约约听刘达提过,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路数,所以到了京城也是深居简出。如今突然面都不露,还用出了让人送绸缎这种招数,兴许便是情形险恶。沉吟了一会,她最终便唤了跟来的一个小丫头,换了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又稍许梳妆打扮了一番,随即便出了客栈。

    套上骡车直奔西牌楼巷方宅的她却扑了个空,得知方敬先去了小书院,方锐随后也走了,暗自狐疑的她沉吟片刻便直奔了门楼胡同的小书院。到了京城之后,她比方敬出门的次数还多些,路途也还熟悉,找到了地头之后,见门口颇有些守卫,沿墙根甚至还有不少摊贩和学生家的随从,她就没有贸贸然求见,而是找了个小茶馆坐了,随便点了一壶茶。叫了茶博士打听消息。

    那茶博士在此经营多年,喜儿只是问这小书院中的事,给的赏钱又多,再加上衣着华丽言语清雅,他以为必定是想着送孩子去读书的富家娘子,于是愈殷勤,口口声声只说着这书院中的好处。

    “这位娘子,不是我夸口,您要是真想自家孩儿出息,送到这里准是没错的。除了那些世袭爵位的勋贵子弟,就是各家大臣那儿也多有把孩子送这儿来的,还不是为了孩子彼此之间熟悉些,将来能有个照应?没功名也不要紧,每年这儿都有一次入学考试,但使成绩名列前茅的,不但不收学费,每月还另米粮,几乎可以比得上朝廷的唐生了。只有一条,这里只收那些年纪小的学生。过十五岁是不收的。

    喜儿见那茶博士口口声声的孩儿,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毕竟,她年纪虽说不可毕竟是拖了这许多年。如今刚刚成婚,又是哪来的孩子?于是,她只得顺着那茶博士的口气转过话题,又问到了方敬身上:“我听说,这位小书院的山长,如今也才年纪不大?”

    “可不是?那位方山长年纪轻轻,可已经是举人了,若不是上一科不巧落榜,说不定如今已经是两榜进士,放出去做官了!”那茶博士殷勤地反身去拿来了几碟蜜伐果子,又笑道,“娘子不知道,前些日子,这位方山长和张府的千金才刚定下了亲事。那会儿整个京城的人家都轰动了。

    要知道张家是什么身份,一位国公一位伯爷,小张大人如今已经是侍郎,将来那还了得?那样一户人家,求亲的人多了去了,偏看上了方山长,所以人都说方山长必是要大富大贵的小张大人的眼光还会有差?”

    最初喜儿还觉得这茶博士不过是把听过的话拿来卖,渐渐就觉察到了这其中理所当然的语气,一下子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正恍惚之际。她突然听到另一头传来了一声吆喝,紧跟着,那茶博士就告罪一声去伺候了。她耳朵极尖,那边虽然隔得远,但她仍是捕捉到了几个敏感字眼,因此等茶博士提着大铜壶又来添水的时候,她有意扫过去一眼,现那边人已经走了,她便随手丢了几个铜子让再添些果子,又问道:“刚刚那人打听了什么?”

    “咳,也就是和娘子一样,打听些方山长的事,只是那人奇怪得很,竟是打听方山长的什么哥哥”真是怪了,咱们在京城那么久的人,只知道方山长是英国公夫人的远亲,没怎么听说他还有个哥哥

    这后头的话喜儿再也没心思听了。她毕竟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在外头厮混了这么久,各种门道都精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丈夫的身份只怕泄露了。想着丈夫送到客栈的那四匹锦缎,她立时匆匆出月坐车回去,一到客栈就命伙计把那四匹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到西牌楼巷的方宅,还额外让他吩咐说是从四海客栈送的,说她已经回了山东老家探亲,等东西一送走就会了钞离开。她前脚网走没多久,就有几个人上了客栈打听,却是晚了一步。

    而方敬却是直到晚间回家的时候,方才看到了那四匹锦缎。从家人口中听说了讯息,他自是觉得有些奇怪,细细询问了一番后就更疑惑了。他思来想去,便差了老家人去四海客栈打听,可结果却是嫂子已经说是回老家探亲,大哥则根本没有回去。如此一来,他本能地想到了某个最坏的可能。

    莫非是有人要对他的大哥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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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 隐忧须除

    军户、卫所、兵器。

    张越如今最在意的就是这三件大事,而别的事情他当然还不至于完全撂开手,可毕竟精力有限,出主意的时候多,真正经手的少。从正月里开始,他不但隔三差五到岳父家里吃顿饭畅谈一番,就连从前去得较少的杨府也成了他常来常往的地方。这既有他在腊月那回帮了杨稷大忙的缘故,也有小五这些天常常跑杨家给杨夫人开药方调理的缘故,更有如今皇帝回朝,军政要务多半委于内阁的缘故。

    所以,这天送了张起上任,天赐虽对他提了方锐的事,但他也只是派了个人去张布那里额外嘱咐了一声,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下午散衙之后因有杨府家人在衙门口等着,他让人回家报信就径直去了杨府。

    直等到了那儿他才现,来的不单单是他一个,岳父杜祯也在,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沈度沈粲兄弟。要是别人知道了,必定会说这不啻是杨阁老派的聚会。

    杨士奇爱荐人,杜祯顾佐都是其所荐,沈家兄弟虽说并不是他推荐给永乐皇帝朱猪的,但私交却向来很不错,而张越就更不用说了,那个表字还是杨士奇和沈家兄弟一块取的。至于顾佐,虽说平日严正孤直,不喜与人相交,但杨府的聚会都是君子之交,彼此之间没什么负担,他也就渐渐习惯了。而张越尽管来杨府也很不少,可这种聚会却还是头一次参加。

    这会儿人虽然坐着,但他却觉得有些不自在。杜祯就已经是他的恩师兼岳父了,而在座的众人当中除了正当壮年的沈粲,其余人人都比杜祯更老,所以他左顾右盼之间就觉得有些滑稽。然而,当杨士奇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始说话的时候,他那些胡思乱想就全都丢开了去。

    “鲁王世子和祥符王三日后就会回封地,除此之外,从三月起,各王就要陆续就藩了。因为宜山的那道题奏和弘文阁的激辩,如今诸王中间颇有些议论,但由于腊月里的事,所以这些都压下了。毕竟,大约也就是这几日,晋藩就要被押解到京城了。这些事情也不是隐秘,内阁不过是比你们早一晚上知道。最要紧的是,此次越王不就藩,是太后提出的。”

    沈度沈粲兄弟在朝野看来都是纯粹以书法得蒙圣恩的臣子,甚至连词臣都算不上,但在座的众人却知道,他们俩只是敦厚守拙的性子,不愿意豁出去争。此时此刻。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便是沈粲头一个问道:“太后是因为此次的事情,方才做出了如此决定?”

    “应该是。”杨士奇在张太后还在东宫时就与其打过交道,深知这位太后的秉性,因此叹了口气就点了点头,“昔日仁庙在东宫二十年,向来是太后辅佐,之后仁庙登基之后亦是如此,所以,太后不揽权。却有佐助之能。而皇上不愿做守成之君,虽不至于如太庙那般数次北征,但离京巡视却颇有可能,今次太后坐镇宫中尚且有事,所以,太后方才有意留宗室一人于京城,毕竟,太子殿下还太小了。”

    因为这是张太后而不是皇帝的主意,所以张越事先竟是没怎么听到风声,想来张太后不曾对别人说,杨士奇也是守口如瓶的缘故。沉吟片刻,他也顾不上自己年纪最小资历最浅,径直问道:“杨阁老,那为何是越王,而不是襄王?须知襄王贤明,这几乎是人尽皆知。”

    “太后对襄王提过,可襄王自从知道梁王的事情之后,便自责和梁王自幼相交,却不曾看出他的不对,没把人劝回来,所以任凭太后怎么说也不肯留在京城。”杨士奇自己也曾奉张太后旨意去看过襄王。见这位才一个月就消瘦了一圈,却仍是固执不听劝,所以此时只能摇了摇头,“至于梁王,这回自然不在就藩之列,因酒后忤逆狂言,被禁西内。”

    被禁西内的缘由自然不会再有人去管,毕竟,这已经是大伙心照不宣的事实,只在听说襄王坚拒留在京城的时候,几个人方才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就连问话的张越也是有些惋惜。这时候,杜祯终于开口说道:“所以,士奇兄今日把大家找来,为的就是此事。我知道,我那道关于藩王袭封的题奏如今还在激辩之中,但如越王此事不该有先例。若越王居于京城,则日后其他亲藩未免有所仿效。毕竟,越王不是卫王。”

    太后的病情尽管如今才昭告于天下,而且人人都知道有一个大夫被召入了宫中,元宵节皇帝甚至还奉了太后上城楼观灯,但朝臣中间但凡消息灵通的,都已经明了此前是怎么一回事,更何况张越原就是什么都知道的,就在前一日还刚刚派了人去查那个大夫的底细。

    此时此刻,众人议论了几句,张越沉吟良久,终于轻声说道:“据我所知,此前太后的病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再这位何太医,正是在亲藩之中薄有名声,随后才被各家勋贵延请,继而推荐入宫的。”这话说得极其含糊,但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人,本就是极其善于从一丁点端倪当中推测事情真相的,此时,就连作为召集人的杨士奇亦是悚然动容。

    杜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微微一皱眉就说道:“元节,此等大事,不可凭臆测。”

    张越无可奈何一摊手道:“先生,这事情不用臆测,难道我还能上哪去找证据不成?”

    “宜山,元节说得不错,单单这一条自然不足以说明什么,但却不得不防。”

    杨士奇看了杜祯一眼,见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默,便低声问道:“诸君怎么看?”

    顾佐平日严正,可并不是严正的人就不惧阴谋,毕竟他自己也险些着过道。见其他人都不说话,他就开口说道:“不可不防,如今太子尚幼,越王亦是先帝嫡子,长留京城,恐遭奸人所趁,还是依照仁庙原意分封就藩为上策。”

    沈度年龄最长,在朝事上要么不建言,若有建言常常一举中的,因而轻易不表自己的意见。然而,在杨府的这样一个小小聚会中,他自然不能保持一贯的缄默。沉吟了又沉吟。他便转向张越问道:“元旧…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情毕竟只是个由头,无论在太后面前还是皇上面前都不好说。仁庙将越王封在衢州,如今看起来有些远,但那会儿仁庙毕竟是想重新迁都南京的,衢州离京师远,距离南京却是近的很。如今之计,不若安抚太后,将越王改封在离京城稍近一些的地方,定下三年一朝,兴许就能安慰太后之心。”

    听了这话,杨士奇和杜祯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露出了微笑。而顾佐虽有些犹疑,但最后也点了点头,至于沈氏兄弟就更不用说了,沈粲更是笑道:“元节这主意倒是不错,把越王封得近些,太后便不会有那许多担忧,而皇上也不会为难,至于先头的事情,也用不着咱们操心,只耍一个由头,难道锦衣卫东厂还不会去查?真要我说,最好莫过于山东。”

    “山东出了个汉王,那地方意义不好。不若还是河南。”

    “河南已经有了周王,先头赵王又封在了那里。”

    “一个是彰德府,一个是开封府,对了,“不是还有顺德府吗?”

    听到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张越却是已经坐在那儿缄口不言,杨士奇心中打定了主意,便摆摆断了众人的议论,因笑道:“这事情既这么定了,回头还是报请皇上御决,我们就不用越俎代庖了。话说回来,弘文阁经筵虽说不错,可吵吵嚷嚷听多了毕竟也烦。皇上过些时日会召诸臣于文渊阁赏书画,你们可都回去预备预备。”

    这事情张越倒是曾经听说过一论消息灵通,他这衙门时常有司礼监的宦官过来,或是办事或是取东西传口信,所以早就知道了。他的书**底归根结底虽只是精擅楷书,但和毛笔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又算是沈氏的半个弟子,行书草书自然也还拿得出手,至于说画,他也会几笔水墨山水仕女花草,所以哪怕只当个凑数的也合格了。所以见其他人兴致勃勃地询问起了个中详情,他少不得也打点精神讨教一二。

    一众人在杨家用了晚饭,又谈了一会文章诗词,不一会儿就到了时辰,杨士奇便站起身笑道:“明日还要上朝,只得早些散了。异日得了假,大伙儿再聚不迟。”

    都是至交好友,杨士奇便只是送到书房门口,而长子杨稷则是将众人一一送到了门外。如今天气虽有些转暖,毕竟还冷,众人都是套了骡车。杜家和杨家近的很,张越顺道将岳父送回了家,这才往自家赶去。

    他才进家门,如今从庄上调回来帮着高泉管家的连生就迎上前来:“少爷,小方少爷傍晚就来了,在家里等了您老半天,小的原想去衙门找您说一声,他却不让,后来还是老爷出面把人叫了过去,又在家里用的饭。这会儿老爷还留着人在书房说话呢。”

    这都几时了,方敬居然还在?

    张越记得离开杨府的时候就已经是戌正时分,早过了一更三点的夜禁,平时方敬过来,绝不会逗留到这样竟,这个憨厚的小子就算自己不在乎别人的说法,也不愿意让别人说张家的不是。所以。略一思忖,他便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上头,又问了连生两句就加快了步子。进了二门,他先让人去杜绾那儿说一声。旋即就赶去了父亲的书房。

    如今张越在京城为官,一家人总算不用像从前那样分隔两地,所以致仕的张绰生活悠闲了许多,白天或是出门访友,或是打理产业。或是游览帝京名胜,三间书房用得少了,而且还改了个极其潇洒的名头,叫做逍遥居,平日只用四个书童打理。这会儿张越到了门前,一个披着厚厚毡毛斗篷的书童正拢着手在檐下等着,一见他连忙扯起喉咙向里头通报了一声。

    “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张越一进门。正中坐着的张绰就笑道,小方在这里足足等了你几个时辰,事情还是我好说歹说,他才算是开了口。我已经让人去告诉了你媳妇,她使人去办了,不至于出事。”不至于出事?那么就是说还有可能出事?

    尽管父亲说话用的是闲适的口气,但张越却不干小瞧,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敬,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是和你大哥有关?”

    方敬略一踌躇,随即点了点头:“大哥是昨日来的,原本说是明日便走,今早上到家里来对我说了些话,原本还要给我买宅子,被我劝住了。后来我急着出门去小书院,请他在家里坐一坐,等我办好事回来再说话,谁知道他突然就走了,后来,又有人往家里送了四匹绸缎来。说了些奇怪的话

    听方敬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说完了,张越心里渐渐有了数目。见方敬那不安而又愧疚的样子,他便笑着说:“不用这么紧张,你大哥的事情要是不解决,我不会把你和青儿的婚事定下来,大堂伯和大伯娘那么谨慎的人,哪能出面为你提亲?那事情的由头露在外面,原本就是给人去抓的,这次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好兴致。放心,这不碍事。”

    当初张绰把女儿许给了方敬,这关节自然要打探清楚,所以别人不知道,但张绰自然知道这事情已经给张越使了招数抹平。只不过。看到方敬那如释重负又起身百般感谢的样子,他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芜

    那个死心眼的小子!他刚才说了这许多,方敬仍是忧心仲仲将信将疑,如今张越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竟是完全相信了,他这个当长辈的就这么不可靠?

    早已经作了祖父,如今却又想着当岳父的张掉重重咳嗽一声。随即站起身着着张越说:“既然已经夜禁,小方就不要回去了,让人到外头收拾一间客房你住着,明天一早正好去小书院。越儿,那些事情你再留心些,一次性处理周全,别再落下什么让人有机可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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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亲疏不在远近

    比,文家因荣国公张玉而兴。因英国公张辅而固,到了洪熙凶诣封河间王,由是追封祖先三代为荣国公,于是张辅五服之内的族亲,自是全都往上抬了一回,个个都沾了光。张家从前是祥符大族,之后附庸张辅过日子的是一批,后来跟着阳武伯太夫人顾氏进京的又是一批,如今张姓也成了帝都的大姓之一,见人就夸说自己是荣国公嫡支的不在少数。

    可真正荣国公嫡支的另两家人,如今却一提起那嫡支两个字就是满肚子火气。腊月二十五的祭祖日,张朝和张觐都是掐着点来,办完了事情就走,就是除夕的团圆饭也是借故没到场。也难怪他们满心窝火,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只是借着祖上余荫的光,半点实权也没有,所以就连从前还找上门请托办事的人都没了。

    对于这种情况,张朝也就罢了一想到他险些把女儿嫁给了富阳侯李茂芳那个倒霉鬼,他就忍不住后背心凉,看在女儿现在嫁的还如意,儿子好歹还有个不上不下的闲差,他尽管不忿自己受不到任用,但也只能忍了。可张觐却不同,他从来就瞧不起张朝的没出息。在他看来,要不是自己没有张辅这样的机会,他早就不会像眼下这般了。所以,之前云南麓”出了乱子,他上书请求前去带兵,结果被驳了;皇帝北巡,他费尽心机想要同行,希望能找着建功的机会,结果也不在扈从之列;之前张越上书提及武举和兵器等事。他又上书陈词,结果一通努力便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一毫的浪花都不曾激起过。

    这会儿坐在书房里,看着底下跪着的那个心腹小厮,张觐几乎就能把眼睛喷出尖来。一手按着砚台的他按捺了又按捺,总算是没把那沉甸甸的东西直接扔出去,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把人追丢了,你就没去找?”

    “小的找了”。那小厮如何不知道自家老爷脾气不好,砰砰又磕了两个头,这才带着哭腔说,“可那家伙极其滑溜,差遣了人往那四海客栈送了东西,就再也没动静,偏生他家里娘子竟是径直结账离开了客栈。小的带人撵了上去,可是,,

    “什么可是!”张觐用力一拍桌子,这才怒声喝道,“那你就不会从那女的入手!一个女流之辈,只要扣下来放出风声去,她那男人敢不现身?”

    “可是,她竟是直接进了成国公适景园!”

    张靴原本是气急败坏,可一听到适景园三个字,他那怒气顿时一下子更盛。兄长张辅和成国公朱勇交好,他也没少在朱勇身上下过功夫,可不知道是张辅说过什么,还是朱勇瞧不起他,无论送礼还是其他,他都没法从朱勇那儿打开什么突破口,至于推荐就更不用说了。每次看到朱勇和张越亲厚的样子,他都气得牙痒痒的,却没办法作。如今倒好,不过是方家那个老大的女人,竟然还能求得朱勇这个成国公的庇护!

    “这世道真是没天理了!”

    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却不能摆在脸上,因而张觐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仔细沉吟了起来。左思右想,他都觉得这事情必定是朱勇受了人蒙蔽,只要自己揭穿,日后朱勇必定会冷落张越那个奸猾的家伙,于是须臾就下了决心。

    自己是从越王那儿得到的消息,又小心翼翼使人求证过,这怎么还会有假?

    沉住气的他向那小厮喝了一个滚字,等人出去,他又吩咐去唤了儿子张谨进来。张谨的年纪只比张越小一丁点,如今却只是挂着个勋卫的头衔,连个实职都没有,虽不至于如二房张朝的儿子张斌那样吃喝嫖赌无所不包,但也没见什么大出息。所以,等到儿子进来,劈头盖脸呵斥了一顿,张觐这才缓和了脸色。

    “去换身衣裳,跟我去拜客

    老子英雄儿好汉,张觐是不甘寂寞的人。张谨自然也是削尖了脑袋想钻营个好位子,所以平日没少在同僚之中使力,只恨勋卫都是些尚未掌权的勋贵子弟,一块玩乐可以,办事却是难能,所以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刚刚才吃了一顿斥,忙问道:“爹,去哪家拜会?”

    “去成国公适景园!”

    适景园?张谨眼睛一亮,答应一声便慌忙退了出去准备。他可是知道的,别看成国公朱勇因为敬礼士大夫而闻名在外,可对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却是素来不假词色,就连自家,也只是因为张朱二家素来交好,这才稍稍和缓几分。匆匆换了一身见客衣裳回来,他知道父亲这会儿气性不好,也不敢多问,直到出门上了马之后,他才总算是听到了一句吩咐。

    “回头机灵些,看我眼色。今天的事情要是办得好,你朱叔叔就会知道,张家真正可信的人究竟是谁

    这话听着就微妙了。张谨心里一跳,一时间又想到了如今年纪轻轻却位居部堂的张越,顿时又羡又妒,连忙重重点了点头。

    同是张家人,这两年一到冬日,英国公张辅便以风湿老毛病为冉,从来都是坐轿出行;而张乾则是怕冷,家里常备的是暖和避风的骡车;反而是张觐要显露勋贵子弟的武风本色,但凡出门便是骑马。如今说是开了春,京城的天气却依旧极冷,策马狂奔时,那大风兜头兜脸吹在脸上,那就像钝刀子割肉一般疼。在成国公适景园前跳下马的时候,张谨简直感到自己那张脸都被吹得木了,直到迎客的家人将他们带到暖和的花厅,他这才缓和过来。

    上完茶之后,两个小厮就退了下去在门前等候。张谨左等右等不见人,未免有些不耐烦,于是低声问道:“爹,成国公会不会不见咱们?。

    “平时说不好,但这一回,,我已经对那管家说了,是极其要紧的大事,想来成国公总得来见我一面!”张觐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即就现儿子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顿时没好气地斥道,“别这么一副死样子,让人看了也觉得你不老成!张越那小子奸猾是奸猾,可也是头等能装,见着谁都是一副最妥当的脸色,你也好好学学!”

    外头张越原本是和朱勇一块过来,朱勇刚打川;的小厮,谁知两人一到门前就恰好听见这么一番话。哦越也然失笑,随即扭头看着朱勇,低声说:“世叔,既然他们这么说,我还是不进去了,免得他们心里不痛快

    “我难得休息一天,家里竟是纷至沓来,唉朱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事情你放心,怎么说,好几家下西洋南洋的船队都有他们帮忙,收留个人算什么,更何况那还算是你未来的姻亲。我倒要看看,有谁会不把我放在眼里”小

    朱勇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越自然是举手一揖,随即便离去了。虽说不知道张觐父子到这儿来做什么,但他对张朝张觐这两个堂叔从来没什么好感,因而不和人打照面自然是最理想的了。想到自己从前把方锐送走时预埋的伏笔,他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幸好他的习惯就是走一步看十步,否则这次要真是作起来就不妙了。

    张越既走了,朱勇便打起帘子跨过门槛入内。见张觐张谨父子俩站起身见礼,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下人来报,说是你父子找我有要紧事?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帮你,你也是知道的,军职除授全在兵部。我虽说是中军都督府都督,也不过是掌兵带兵之权。况且,谨哥的武艺也着实稀松了些,哪怕如你这般上进,我也好说话。”

    张觐看惯了朱勇的这般神气,自然只是赔笑,张谨却是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站起身立刻走人。却碍于父亲的缘故不敢挪动。等到朱勇说完,张觐就摆摆手说:“世兄,今次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谨哥的事,我也知道,从前为了他的军职,你也费心不少。此次确实是事关重大”我听说,昨日你府中来了一位妇人?。

    “妇人?”

    朱勇一下子警醒了起来,又想起了先头张越说的话,沉吟了片剪便故作糊涂地摇摇头说,“我这适景园里人来人往,每日间来探你嫂子的诰命也多得是,哪里就记得住什么人。”

    听到这话,张觐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于是立时换上了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我就知道,世兄必然是被人蒙蔽。不瞒世兄说,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那个妇人是个棘手人,她家相公是我家大嫂的远亲”咳,这么说吧,那便是方敬的哥哥方锐!从前越哥的妹妹许给方敬时,我便觉得不妥当,奈何大哥大妓全然不以为意,可前几天我才得到消息,说是那方锐曾经给汉庶人当过王府官,还是世子的心腹

    张觐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干脆站了起来:“这样一个犯过弥天大罪的人,如何为普丫头的良配,更何况如今那妇人还到了世兄的府上。这不是给你招惹祸患吗?。

    一旁的张谨瞧见朱勇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根本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妙,及至看到父亲说得义愤填膺,朱勇却还轻轻掩口打了个呵欠,他就更知道父亲这一趟是算错了。奈何此时找不到法子提醒,他只得重重咳嗽了一声,谁知张觐却根本没察觉。

    终于,朱勇实在没耐性等张觐收起那滴滔不绝的话头,茶盏的盖子和茶杯一碰,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见张觐总算是知机地闭上了嘴,他这才放下了茶盏,似笑非笑地说:“亏你把这些关节打听得这般清楚,我倒是要谢谢你的热心。只不过,你不妨想想,你家大哥何等精明的人,若是方敬的大哥真还有那样的案底,他怎会出面做媒?。

    一句话把张觐说得哑口无言,朱勇便轻轻巧巧站起身来:“再说,你起头不是还对谨哥说过,张越是最妥当的性子,他要嫁妹子,京师里头适龄的公子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会不仔细挑拣?至于那个妇人,和南京我那小舅子的夫人有些往来,也不是外人

    朱勇每说一句,张朝脸上的讶异就多上一分,到最后自是满面惊诧,眼睁睁地看着朱勇颌之后托词离去。直到人走了,旁边的张谨连唤了好几声,失魂落魄的他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没了来时的意气,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妾,咱们”

    “那个奸猾的小子,我偏不信

    早离了适景园的张越自然不会知道别人在背后编排着自己什么,但却有些好奇张觐父子的来意。只是,一进兵部衙门,他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就放到了一边去。身在兵部,外地武将进京述职,这里是第一关,而在京候缺武将前往地方上任,也需得往这里关领文书。从前他是把此事全都推给老尚书张本,如今兵部右侍郎有了人,他又撂给了许廓。于是,朝中大佬们赞他谦逊,武将们面对一个白苍苍的老人,也就不那么憋气,只有熟识张越秉性的那几个兵部司官才知道,他不过是厌烦官面俗套,乐得偷懒罢了。

    这会儿他进了三门,自有书吏上前禀报说,许侍郎有要紧事和他商量,他便径直去了那儿,迎面正好遇到一个人出来。

    两相一打照面,张越顿时愣住了。

    “刘,”如今得改叫刘副总兵了!”

    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越中进士之后分派去山东为官时的山东都指挥使刘忠。之后平汉藩之乱时,又是刘忠一路佐助,之后先是进都督府,又是镇守地方,如今却是放了镇守甘肃的副总兵官之所以没得正职,也只是因为刘忠没有爵位而已。

    刘忠闻言立时咧嘴一笑,又冲着张越点了点头:“刚刚我还问许大人怎生不见你,许大人还对我顾左右而言他,说这是你尊老之心,照我看就是偷懒吧?我这次在京城停留不了几天,再过两日就要起行了。你也不用来送我,今天晚上你这个东主请我吃一顿酒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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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七章 烟花地

    师夜禁森严,此时距离一更芝点只有…个时辰,路弊珊出尸,但东四牌楼东边的黄花坊却依旧还是热热闹闹,丝毫不见夜禁前的冷清,这里便是大明朝大名鼎鼎的脂粉妙地。虽则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但却也有官私的区别。

    在官者,自然说的是教坊,教坊存本司胡同,但平日歌姬舞女演练则是在演乐胡同的演舞场中,演出则是在勾阑胡同。

    自然,应承寻常百姓的教坊诸故和专为应承天子的歌舞伎是两回事,这所谓的勾栏便是教坊诸技表演的地方,观看的百姓以姿色歌曲舞姿评点,一曲终了便是挥金如土,最是一大**去处。而自从官妓所属的富乐院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官妓们也在这黄花坊中新造的十六楼居住,专事迎接过往客商,这也就使得黄华坊愈热闹。

    十六楼和从前的富乐院一样,乃是承袭的洪武年旧制,禁文武官员和舍人入内,只许商贾出入。话虽如此,去开国已经几十年了。往日查问极其严格的规矩,如今也成了摆设,再加上朝中大佬饮宴往往也会出条子叫上好些歌舞伎相陪,小官们出没这些**,大多数御史们也不会这么计较。所以,张越和刘忠走在这勾阑胡同的大街上,也不用顾虑太多目光。

    刘忠见张越左顾右盼,仿佛是头一次来这儿,顿时笑道:“怎么,你这个地头蛇还是头一次来这儿?”

    张越刚刚一路过来,瞧见四处都是高朋满座,暗想不管哪个时代,这地方都是禁绝不了,尤其是如今京官穷苦,家眷常常不在身边。别的衙门他是不知道,至少兵部衙门中便有那么一位主事,据说便是得了灯草胡同一户私娼的资助。在京城呆了六年,硬生生考出一个进士来,之后把人纳了回去,留下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但那佳话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消磨下究竟如何,看那不到四十便像个小老头似的车驾司主事就能看出光景。

    因而,面对刘忠的调侃,他便笑道:“要看声伎歌舞,英国公那儿有现成的;要看戏班子演戏,十王府胡同郡主府那儿每个月都有开封周王寄过来折子排出的新戏;至于其他的吃喝玩乐,我那家里不说应有尽有,可绝不会逊色于外头。再说了,还有几个如刘老这般的人会拉着我来这地方?那些司官们可不敢!”

    刘忠顿时笑了起来:“说的也是。你这个上司随和。让你请他们吃几顿好的没问题,要是被你看见他们那副丑态,那就不像话了,毕竟。都察院也总有那么几个硬骨头在。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今晚上正好是教坊司的云雀班在这勾阑胡同的天仙楼献艺,就是看看歌舞喝喝酒。据说就是内阁的几位阁老也来过,咱们就更不算什么了。”

    张越原以为刘忠不过是说说而已。可是,等踏进那天仙楼的大门,他方才现这里人声鼎沸,放眼看去全都是衣冠楚楚之辈,不少面孔都是往日朝会上常见的。而那些人看到是他,第一反应便是见着鬼似的表情,随即方才坦然了起来。

    只是来看歌舞,又不是来嫖敌,怕遇见熟人做什么?

    刘忠虽是最近才回京城,但显见比张越熟门熟路,对那个迎上前来的跑堂伙计吩咐了一声,立时便带着张越上了二楼。二楼的三面包厢都是环绕那个舞台而建,正对着舞台只有一溜四个包厢,刘忠便是堂而皇之地带着张越进了居中的那个。甫一落座他就对那伙计吩咐道:“来一坛你们这儿自己酿的天仙醉,菜色拣拿手的来四个冷菜四个热菜,再上一道汤羹两道点心,就这些。菜色点心等一会再上,把酒先送上来,我们筛热了好吃。”

    一句就这些险些把张越呛得连连咳嗽,等到那伙计高声重复了一遍,随即一溜烟下了楼去,他便看着刘忠说:“刘老,就咱们两个人。要这许多酒菜?”

    “我可是为了给你省钱,已经把随从什么都安置在胡同口那家酒馆了。”

    看到刘忠眼睛一瞪,张越无可奈何,只得不说话了。须臾,他就看到楼梯上那伙计抱着一坛子酒蹬蹬蹬上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拿着火盆的伙计。两人一前一后上来,又从包厢前过道走过来,进了屋子先唱了一个大诺,随即便把火盆酒具等等好,又开了酒坛的泥封。起头那伙计还要在旁边打下手筛酒,却被刘忠二话不说赶开了。

    刘忠亲自撩起袖管要筛酒,张越哪里会让这位老者兼长辈动手,连忙抢了过来。一看那酒坛中琥珀色的酒。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他便知道这是江南常饮的黄酒,连忙倒了在小铜壶中,又在其中加了姜丝冰糖青梅,随即又备了筛酒的铜布甑。须臾酒温热了,他筛好之后,就在两人面前的酒碗中斟满了。

    “这说是天仙醉,其实这样炮制,也就和蜜水差不多,不过喝醉了晚上那歌舞也就没兴味了,所以这就当是饭前的消遣。”刘忠举碗和张越一碰,随即一饮而尽,又感慨道,“甘肃那地方冬天比京城还冷。最是个苦地方,但我听说那儿酒好,也就不在乎这么多了。”

    “都这么多年了,刘老还是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性子,怪不得到哪里都呆得惯。”    “什么呆得惯呆不惯,当官的人,要不能随遇而安,上上下下能把你折腾死!我算是运气好的,当初跟着英国公打交趾死了不少人,我运气好立功受赏;山东出了那么大事情,我又平平安安熬过了那一任都指挥使;后来还和你一块建了些功劳,只是平生在战场上杀敌都未必有那一回杀得多

    武将最重视的就是袍泽之情,战场上拼过命,战场外喝过酒,大多数的交情便是在这血里酒里建立起来的。张越虽说没和刘忠一起打仗拼命,但却一同涉过凶险,一同喝起酒来自然就格外有滋味。杯盏交错间忆往昔峥嵘岁月,一老一小谈笑风生,最后刘忠伸手一摇酒壶。现内中已经空了,不免就高声叫唤了一句。

    “送酒!”

    这一声吆喝网过,外头就传来了好大一阵喝彩声。张越先是一愣,随即连忙站起身把透光的竹质卷审高高打了起来。这时候,外头的喧嚣一下子完全消失殆,小而代点的是徒然!间飘来的那阵似有似无的曲声,曲松清似净,仿佛是清晨的鸟儿在独唱似的,颇有几分旁若无人的味道。然而,那调子却一点点地沁进了人的心里,哪怕不听唱词,仍然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张越便是若有所思地靠在舒服的太师椅上,随即明白了为何这楼子不像别处不用单纯的靠背椅,而是用这种更舒服更休闲的太师椅。

    果然,这正是闭目养神听曲的好地方。

    很快,下头彩裙彩带飘扬,却是舞姬们上了舞台,只看了几眼那精心编排的舞蹈,张越就闭占了眼睛,继续听那悠扬的歌声。让人赞叹的是,哪怕是舞姬上了台,那歌声依旧是那种自顾自的味道,仿佛不是唱给别人听,而是唱给自己一个人听,偏生又让人觉得自然朴实,最绝妙的是,从头到尾,除了那些完全只是陪衬的舞姬,竟是没有丝毫伴奏的丝竹声。

    一曲终了,四周又是掌声雷动喝彩不断,这时候,张越方才睁开了眼睛。却见刘忠已是眼露水光。震惊的他很想开口询问两句,可最终还是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果然,只是片刻,刘忠便揉了揉眼睛,随即嘿嘿一笑。

    “让你见笑了,就是想起些以前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见门口已经有伙计捧着托盘走过,刘忠竟是二话不说站起身来,随手把一只金镯子撂在上头,随即便仿若无事地走了回来。那伙计倒是只愣了一愣,高声谢了便去了下一个包厢要赏,张越却愣住了。

    “不是说我请客的吗?”

    “这歌是我自己想听,你要请客就多请我喝些酒!”刘忠终于从那种情绪中摆脱了出来,又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歌对你这种在朝的人,也就是听了觉得神清气爽,对咱们这种老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来说,却是另一剂妙药。此次回京,我最高兴的是找到了这么个妙地,其次就是你升了官。你掌着兵部,挑我刺的人应当能少些。”

    张越对于曲乐之类的东西兴趣不高一一在这方面他从前世起就是个无趣的人,所以网刚的歌声虽是美妙动人,但他也很快就忘在了脑后,此时更在意的却是刘忠所说的挑刺两个字。他正要追问,外间恰好送了酒进来,他自然先顿了一顿,等到重新斟满了,他才问道:“刘老所说的挑刺,是兵部,还是言官,亦或是其他衙门?”

    “我毕竟是出身山东,你该知道,自从汉藩之乱,山东系的武将死的死,贬的贬,剩余的还有好些编户戍边的,我偏偏还一路稳稳当当升迁,自然有人瞧不惯。”刘忠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平淡,见张越已是皱起了眉头,他就笑了,“咳。你又不是初哥,官场上这些勾当还有什么好气恼的?毕竟青州离着乐安近,要不是我还立了功,怕是早就被撸下去了,如今早已知足。你如今当着兵部侍郎,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张越看到刘忠一仰头又是一碗酒下肚,又来殷勤劝着自己,只得无可奈何地跟着喝了大半碗。这一回就不是那入口绵软醇厚的黄酒了,一口下肚,他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犹如火烧似的,足足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呵呵,这回可是正宗的蒙古烈酒,京师其他地方少见,这儿竟有,也是一大惊喜。”

    看到刘忠已经有些半醉,张越想开口劝他少喝些,但刘忠哪里肯听,反而又灌了他两杯。刚刚为了看歌舞,包厢的竹帘被他高高打了起来,外间喧嚣自然是一阵阵地扑了进来,就是新来的客人等等也是一拨拨从门前走过。就当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刘忠又是在他酒碗中倒了满满一碗时,外间却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拍掌声。

    “今天倒是真巧,不想竟会在这种风月之地遇见熟人

    张越抬头一瞧,就看到门外站着六七个人。为的年轻人和他年纪相仿,一身大红丝丝百蝶穿花锦袍,头上戴着金冠,气度华贵。虽则过往才见过几次,但他仍是第一时间认出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越王!而越王旁边则是站着面色很不好看的张靴。眼见刘忠已经是扑倒在了桌子上,也不知道真醉假醉。他便施施然站起身长揖行礼。

    越王自来熟似的进了屋子,四下一看便笑道:“都说元节洁身自好,想不到真会来这儿,而且还选走了整个天仙楼最好的包厢。如何,可介意我带人在这儿蹭一回,我来晚了,刚刚那一曲清音正好错过,心里正懊恼着呢。”

    尽管不知道越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张越不想就此给人落下什么话柄,于是便淡淡点了点头:“我和刘老酒也喝得尽兴了,正预备走,这包厢就让给三公子和觐三叔就是。”

    张靴上午才在成国公朱勇那儿碰了钉子,此时听张越说话还算中听,面色这才稍需。然而,越王却笑着摇头道:“遇上就是有缘,元节何妨再稍留片刻?我才能虽不及大哥远矣,但在喝酒上头的功夫却是胜过他一些,难不成连做个酒友也不成?”

    见张越还要推辞,张觐顿时板着脸冷笑道:“这种地方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好矜持的,难不成越哥你是瞧不起三公子?”

    若是张靴好好说话也就罢了,可他偏摆出一副长辈的态度,张越自是看不过去,此时便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架起了刘忠,这才淡淡地说:“靴三叔说的是,这地方原不该我来,如今既然都快到了夜禁时分,我自然得把刘老送回去。

    明日还有朝会,朝三叔既在锦衣卫,总不能缺席的,也请早些回去,我就失陪了。”

    “你”

    张靴气急败坏,正要反唇相讥,旁边的越王却伸手拦了一拦。见张越已经离门不远,他这才认认真真地说:“张大人若是把我当成什么洪水猛兽,那就真没意思了。如今的制度,藩王不过就是一个闲人。我又不求你办事”一!

    见张越仍然是没停步子,倒是心里难耐的张靴终于忍不住了:“越哥儿,我可提醒你,京师虽大,有些人却是藏不住的。”

    比:祝大家圣诞快乐,天天幸福!

第八百九十八章 连消带打

    尽管达官显贵们可以出条子把官妓们叫到家中献演歌舞,尽管勋贵们甚至还有在家中养着家伎的,尽管或老或少的文官们也爱在私相玩乐时炫耀地向名故们留下自己的诗词佳句”,但不管什么时候,大庭广众之下的盛会,总能挑起人们最大的**。就如同此时那一曲清音罢后。赏钱的规格越来越高,刘忠那一只金镯子虽贵重,可也不算是头等的,而一曲之后,台上那些原属教坊的歌舞伎已是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十六楼的那些官妓们。

    尽管这一拨人在演乐上头的本事远逊于前者,但毕竟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规矩,所以下头一时间无比嘈杂,于是,这边张越这个位置最好的包厢被人放下了竹帘,又有人守在门口,自然而然就少了人关注。

    扶着刘忠的张越在听到张靴那么一句语带威胁的话之后,终于停下了步子。他出仕多年遇事无数,养气功夫早就历练了出来,很少在人前动气变色,此时回转头的时候,脸上却是布满了寒霜,只是冷冷看着张靴。

    张靴最初还能理直气壮地和张越对视,可张越偏是一个字不说,目光一如最初的冷峻,他渐渐就有些吃不消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真正办事也就只有那一回往乐安汉王府传旨,结果还闹得灰溜溜的,因而哪里能和年纪不大历练却多多的张越相比,不知不觉就开始转动目光,试图避开那刺人的视线。现避无可避,了狠的他索性咬了咬舌尖。

    “你看我做什么?别以为你官做的失。文武不相统属,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再说了,我是你的长辈小难道教你两句还不成?”

    “靴三叔是长辈,要教导我自然不能不听,只不过”张越顿了一顿,见自己架着的刘忠动了一动,仿佛有些清醒了过来,就淡淡地说,“只不过要教刮人,麻烦靴三叔别忘了一条,自己行得正,教别人方才能说得理直气壮。有些事情,并不是没人知道。”

    刚刚话一出口,张靴就有些后悔了。他虽说不忿张越一介晚辈却飞黄腾达,他堂堂功臣子弟却是始终没有出头的机会,但要真招惹上这个煞星,他却没有把握。这些年和张越放对的人不少,小至当初张斌因为试图染指一个丫头。结果后来因为**而被太宗皇帝一顿乱棒险些打死;大至富阳侯李茂芳和险些成为汉世子的朱瞻析,还有那些林林总总倒下的官员,总之是没一个好下场的。这要是张越真不把他当长辈,兴许就连大哥张辅也未必会帮他。

    因而,当张越语气讥消地提到有些事情,他立刻想起了往汉王府传旨的那一趟差事,原本强装倨傲的脸色顿时刷地白了。尽管他有把握那些事情不会被揪出来。可要是方锐真的在汉王府做过事情。兴许真可能知道,更何况张越这小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时间,他极其后悔听了越王一番话而来搅和了这趟浑水,可面上却不得不硬挺着。一。斌…8。酬泡书凹不样的体验!

    而张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越王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直到看见张靴又是紧张又是懊恼又是愤怒,他这才觉得刚刚那话应该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谁知道就在这一刻,他就看到张越侧头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越王殿下,并非是下官不愿意和殿下喝酒,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地方终究不是好地,再说。实在是喝酒这东西得讲究个心境,两人对酌,得放得开心怀,可下官自忖对着殿下做不到这一点。今天得刘老带挈,见识了一曲清音,我已经知足了。”

    “张越!”

    眼见张越再次转身要走,越王霍地站起身来,拉下了网刚那矜持的面孔。他正想质问张越头前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只见那门帘被张越高高打了起来,随即几句话就飘了下来。

    “小方大哥的事情,靴三叔就不用挂心了。他是曾经做过王府官,可在锦衣卫里头早就留了案卷,他跟的是世子,劝谏不成,又恶了贵人,早在汉庶人谋逆之前便已经被革退,后来心灰意冷,便往海外跑了几趟。就在这几年,他还佐着内官监郑公公在西洋很是办了几件事情,这些此前郑公公就有奏报上来,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朝廷的案卷却都是齐全的。

    要说他真正的大不是,不外乎是十年前那场会试闹出的勾当,只不过大堂伯已经给他填平了,他如今功名也丢了,正好相抵。”

    直到这时候,张靴方才醒悟到此前成国公朱勇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本能地去看了越王一眼,却见这位尊贵的皇弟竟也是脸色颇有些呆滞。眼睁睁看着张越架着刘忠下楼,他心乱如麻,好半晌也没说出来一个字。终于,他看了看一直站在那儿的越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赔笑起身。

    “殿下。我家里有些事情,这会儿也快夜禁,就先告辞了”。

    张靴的溜之大吉并没有引起越王的多大注意,他更在意的是。张越刚刚那言语究竟只是气话,还是已经有所察觉。而且,他是让人留心张越的行踪,有意跟过来的,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张越为何就这么巧邀着刘忠一起喝酒。要知道,刘忠是曾经在山东任职的极少数硕果仅存的武将之一,莫非张越是事先就有准备?

    别人越想越心惊,张越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三月的天在江南已经是大地回春,但在北国的夜晚却仍是体会不到丝毫暖意,出了天仙楼被冷风一吹,他浑身上下的燥热就消解了一半,走出十几步就停了下来,没好气地看了看旁边的刘忠。

    “我说刘老,你能不能别再装醉了?”

    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只手重重搭在他肩膀上的刘忠方才低低叹了一声,随即又哪囔道:“喝酒也能喝出这样的麻烦来,真是倒霉”再走远些,那边楼上能看到这儿。”

    感到压着肩膀的那重量轻了些,张越脚下步们也轻快了起来。等走出去老远,他回头看去,见是天仙楼那边完全被前头的酒楼檐角遮住,这才放开了手。果然,刘忠稳稳当当地站住了,随后站在那没有人的阴影处抠着喉咙吐了一气,随即才伸手抹了一把额头。

    “晦气,

    那许多菜,全都便官了别知一…好在这包厢让给了他谊陛甥,四的勾当自然也是让给了他们!话说回来,越王看着似乎是冲你来的,你什么地方招惹他了?”

    张越看了一眼刘忠,心想此时天仙楼上的那位如若真做了亏心事。怕不会心中悸动,兴许晚上回去就会有动作蜘一当然,若是没做亏心事,那位又只是个藩王,何至于非得留下他喝酒,难道是觉得那风月地很适合群聚?亏得今天他是被刘忠硬是拉去的,光是这一位的履历,怕就值得越王想上老半天了。至于张轨”

    荣国公张玉和英国公张辅父子两代何等英明,偏生还是少不了这样的心地愚顽却又自以为是的人!“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两句意气之争罢了,想来是越王听到了什么风声。”张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避重就轻,一面扶着刘忠往前缓行,一面淡淡地说,“原本越妾此次是不就藩的,但如今此事有了变故。想来越王有那么些不高兴,自然看谁都有邪火。”

    刘忠一介武将,当年在青州时好容易稳稳当当熬过了都指挥使那一任,升转立功又放了外头的镇守,这辈子除了爵位没卓捞到,其余的资历都稳够了,自然知道天家事务搅和不得一。他一不是文官,二不是如英国公张辅那般可参与国事大政的头等勋贵,操这份闲心做什么?于是,张越含糊其辞,他也不多问。待到胡同口的那座小酒馆,和早就等在这里的那些亲随会合了,临别之际,他就伸出大手和张越紧紧握了握。

    “眼看你从七品知县做到三品京堂,这一晃就是多年了。我一把年纪了。也不说别的话,外人看你兴许有羡慕的,有赞颂的,有痛恨的对我来说,只有一句话,你是个可交的人,和你做事痛快!小张越,以后的路还长得很,你保重!”

    张越握着刘忠那双满是格手老茧的手,不禁也笑了起来:“这话该我对刘老说才是,若不是多年前你的帮忙。我也没有今天。此去甘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万望珍重!”

    “好,男子汉大丈夫,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我走了!”

    刘忠猛地松开手,在张越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随即便一跃上了亲随们牵来的马,一挥马鞭就头也不回地去了。眼见那几个亲随也纷纷上马疼追。站在原地的张越又系紧了身上的大氅,然后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他这辈子,有父母妻儿。有师执长辈,有至交知己,也有交情深厚的同僚友人人生虽不曾纵意,却也是幸运得很!

    此时已经是夜禁时分,张越从天仙楼出来就现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只不知道那些纵情声色的人是否会在那些烟花之地呆上一整个晚上,亦或是属于早就在五城兵马司挂了号的有名头人物。总而言之,他这一行人策马疾驰一路到家,正巧没遇上兵马司的人,也就省却了一番麻烦。

    可想到上回顺天府还抱怨说如今窃案频百姓抱怨纷纷,对于如今这兵马司巡查的力度,他自然觉得有些不满。

    只不过,他既是踏进了家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也就暂时丢开到了一边,预备明天理论。此时已经是亥初一刻。尽管黄华坊那几条胡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对于张家这样的人家而言,却已经是到了熄灯休息的时分。张越知道父母必然已经睡下,自然不会再往那边叨扰;而杜绾身怀六甲,被上上下下盯着,如今终于不再熬夜,想来也是睡了,他也就没再过去;去往琥珀秋痕那边看了看孩子,他终究是心中有事,最后还是回了外头书房。又命人把连虎叫了过来。

    管家高泉年纪大了,虽不曾告老,但繁杂的事务多半已经撂开了手,因此张越早就差遣了连生跟在旁边一面学习上手一面帮着打理。连生人固然不算十分机灵,胆子也小了些,但胜在心地实诚,前几年外头那些田庄上的账目丝毫不差,因而自然而然得了信任。而如今族学成了小书院,连虎原本管着的那一摊子给方敬分去了大半,反倒是闲了下来。

    连虎从小就比哥哥连生机敏,心眼也活络。因而知道张越忙碌顾不得家里的事,少奶奶也不喜欢钻营的人,他就老老实实呆着,倒是被张悼几次点了跟着出门,这才算是真正知道,老爷为什么宁可放着大好的官不做而要致仕。这会儿站在张越跟前,他的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爷,您找我?”

    “听说,你家小子丫头加在一块,已经有四个了?”张越见连虎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就笑道,“家里人全都说你和你媳妇恩爱,看来还真是不假。你们家是三代的世仆了,你大哥高管家赞过许多回,将来是预备当管家的,至于你,小书院那边虽不是官办,但必然是朝官路越靠越近。你单管那些学田自然有些屈了才。”

    “少爷小的绝没有嫌弃的意思!”连虎吓了一大跳,赶紧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最近是闲了些。可小的并不敢松肥拣瘦””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谁说你嫌弃了?”想到今天遇到越王的情形,张越便顿了一顿,随即开口吩咐道,“你跟着父亲出过几趟门,父亲对你颇有赞誉,说你在这上头颇有天分。学田的事情你荐一个人来,以后你专跟着父亲,那边的事情虽有掌柜管事等等,但他们毕竟不是家仆。比不得你可靠。你和你大哥家的老大眼下既是都跟着静官,余下几个孩子也送去识字吧,等到将来大了。再另行安排。”

    听到这些,连虎一下子就愣住了,等醒悟过来之后顿时慌忙磕头谢过,心里喜得无可不可。而书桌后头的张越则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不管如何,父亲都是快要知天命的时节。总得挑几个能干的人去学起来一而且,官员家里经商毕竟是洪武年间就禁绝的,虽说如今这一条形同虚设,但得提防人把这一条拿出来生事。现如今,盯着他们家的人太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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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