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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七章 讯问和决断

    茶澄虽然是安南人。可当初曾是黎季犁长子的他却眼睁狰。角逞位落入了弟弟手中,更做出一副毫不介怀的模样,对于那些争权夺利的勾当自然不陌生,此时哪里不知道张越把他留在神机营,多半是为了遮掩目的,同时也是把他扣下了。毕竟,他说是事情在兵仗局,谁知道真的是不是?

    而张越特意提到阮氏兄妹,他更认为这是警告他不要玩花样,须知安南既然有精通火器的年轻一代接班上来,他如今的位子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因而,在朱勇的炯炯目光下,他只有唯唯诺诺,丝毫不敢有任何异议,就被几个亲随簇拥了退下。

    等他一走,张越方才跟着朱勇进了营房。由于京营乃是从京卫之中抽出精锐特别组建的,编制虽还在以前的地方,但人却从来不回原部操练,久而久之,这营房自然是新造了一座又一座,比其他京卫的营房要完善许多。朱勇身为主帅,这营房自然更是完备,三间正屋之外还有供亲随歇息的东屋西屋,整整占去了一排屋子。

    这时候没了外人,张越说话自然不再左右试探拐弯抹角:“成国公,神机营这些天可有安排上番在宫城外值守?”

    对于京卫来说,守卫皇城是一件一等一的苦差事,每夜摇铃于红铺之间往来,不能有丝毫懈怠,所以素来是更番值守。

    按照规矩来说,神机营也是京卫亲军,因此,一样要轮值上番。所以张越方才有此问。

    朱勇闻言自是联想到先前火侥等诸事,不免更是谨慎地问道:“你是怀疑,有人把火统等物夹带进去?可需得知晓,他们只不过是在外皇城值守,东华门西华门午门和玄武门一关,就凭那么一丁点人根本无法掀起什么风浪来

    “成国公说得没错,若不是野战,火锁的效果有限,但这东西的动静却最大!而且,您别忘了小宫城四门一关,但还有内侍宦官。”

    “婆”这也太荒谬了,就算皇上不在京师,却还有大军坐镇,他又能做什么!”

    “不怕荒谬,就怕人疯!”

    张越想了好几个晚上,如今能断定的只有一条,那便是不论谁想的这一连串格法,在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上,一条条阴谋都已经败露的时候,对方却似乎还在动作,那么那个人就只可能是一个疯子,比朱高煦还疯的疯子。而这个疯子,自然不可能是远在太原的晋王朱济璜。朱济璜那是横暴愚蠢,比起眼下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疯子来,还算不上什么。

    疯两个字明显把朱勇给噎着了。虽则还有些犯嘀咕,但张越能拿到金牌信符,他便不得不信,立时出屋叫了一个亲随来吩件了一番,又等了好一会儿方才拿着名册进来。两个人就在屋子里指着名册商议了好一阵,直到午后在大营中用过午饭,张越方才匆匆离去。

    傍晚,大约是由于前时摇铃惊动太广。皇城内这会儿虽四处巡行森严,但动静却小了许多。而往日办事忙忙碌碌的二十四衙门,如今也少了几分声息。那些个已经资格老得不用在贵人面前奉承的头头脑脑们,眼下也打起了十足精神在各自的衙门里头待命。至于范弘金英这两个司礼监一二号人物,更是恨不得一身分作两半。范弘刚刚跑了一趟锦衣卫北镇抚司和东厂,此时进了仁寿宫东暖阁那温暖的屋子,他身上还没缓过劲来,仍是双手拢在袖子里。这会儿。他忧心仲仲地站在张太后床前,眼看两个御医忙碌得满头大汗,他不由得求助地看着旁边的朱宁。

    直到朱宁从御医那儿得知太后暂时还没事,这才向范弘招了招手。两人到了外间,范弘见闲杂人等都已经识相地退避,这才低声说道:“晋王公馆那儿拨到了不少犯禁的东西,陆丰说是要面呈太后。还有,郑王痛陈自个受人蒙蔽,也是一再请见太后。见不见他们倒是无所谓,可眼下”,郡主,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

    朱宁想冷笑一声,嘴角却只是微微一挑。她使人去搜查晋王公馆就已经算是越权了,这还好歹能说是太后临危投命,但她怎么还能干别的?难不成还能调令军队去晋藩直接拿下晋王不成?饶是她很想这么做,此时此刻也只能压下这心思。

    “能怎么做?只希望皇上早点回来,太后早点转危为安!”

    尽管知道这是必然的,可范弘更担心的是皇帝回来之后,到时候他和金英都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老一辈的中官郑和王景弘张谦刘永诚侯显等人都已经退了,而烙着老一辈印记的海寿和陆丰这样的,有的调离,有的暂时原地不动,也不足为患。虽说王谨对他素来恭敬,他也不会和皇帝的心腹过不去,可要是因为现在这不着调的谋逆事被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得无影无踪,那却是他绝对不想的。

    两人全都一片沉默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一声轻咳,随即就是一咋。熟悉的低沉嗓门:“郡主可在?小的回来了。”

    听出是金英的声音,朱宁就向范弘点了点头。范弘连忙疾步走到门边上,打起帘子请了金英进来。又冲那边守着的一个心腹小宦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放了外人进来。

    金英在外头就已经脱下了那一袭红色姑绒大氅,此时向朱宁行了礼,这才急急忙忙地说:“小的网去六部衙门转了一圈,张侍郎对小的提了一件事情。虽说还是没影的事,但小的怕真的捅委子,所以急急忙忙就回来了。事情是这样”

    极低的声音保证了这一番话只有的记得清清楚楚,御药房太监索连舟是刘永诚的干儿子。当初原本就是管着兵仗局,调到御药房不过几个月,叫了他来一盘问就清楚了。”

    虽说是御药房太监,可三个御医好歹还能轮一下班,索连舟就惨了。几乎是一直瞪着眼睛看着开药合药服药。困到极致的时候才闭上眼睛眯瞪上一会。这会儿,他口尸着药炉谁都不让靠祈,可即便再卜心翼翼看着,坐在啸冰情匕的他却仍是不免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直到肩头上突然搭了一只手。他才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什么人,”啊,是范公公。”

    索连舟几乎是一瞬间调整好了表情,忙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觑着人脸色微妙,他心中愈没底,只得忐忑不安地解释道:“公公恕罪。小的实在是有些困了”

    范弘在索连舟身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人低下头去打一会瞌睡,随即一个激灵挺直腰看看火,如此往复多回,哪里不知道这家伙是在硬挺着,心里倒是打消了些许怀疑。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也不会轻易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你们御药房又不止你一个,这种事就不用你这个太监亲自守着,交给他们就好。你随咱家过来,咱家有话问你。”

    尽管不知道范弘这会儿来找自个有什么事,但眼看两个属下的年轻宦官已经上来接替自己的活,索连舟也不敢推辞,忙跟着范弘往外走。从穿堂到了西边一座屋子门前,跟着范弘后头的他眼见门前两个人高马大的精壮人杵在那里,心头难免怵,定了定神才跨过了门槛。

    “郡主,人带来了。”

    看到居中的楠木交椅上坐着的是朱宁,又听到这么一句话,索连舟哪里不明白叫自己过来的根本不是范弘,而是这位眼下仁寿宫中掌握话事大权的陈留郡主,立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本就是最会看眼色的人,这会儿本能觉着多半是坏事,自是连抬头也不敢。

    要是换在平时,朱宁总得旁敲侧击试探两句再说,可眼下根本没那时间没那心思,她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你从前在兵仗局管事?”

    索连舟原以为是自己在御药房偷偷摸摸昧下几根人参孝敬干爹刘永诚的事了,亦或是被人在背后告了什么刁状,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兵仗局的事。于是,原本额头紧贴地面的他不知不觉抬起了头来,满脸的茫然。直到现朱宁神情不悦,范弘金英一左一右站着,仿佛是护法金刚似的瞪着自己,他才一下子回过神。

    “是小的确实在兵仗局呆了多年。”他趴在地上又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地说,小的是永乐十九年的时候,因御马监刘公公的举荐,这才掌了兵仗局。”

    朱宁见他说得仔细,脸色稍震,就冲金英点了点头。金英便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沉着脸问道:“那咱家问你,永乐十八年京营京卫汰换火器时,神机卓裁汰下来的那一批火器应当是交给了兵仗局回炉,结果却没有回执,那批东西究竟上哪去了?还有,年前神机营报废了二十只火统,结果兵仗局送去的怎么是四十?”

    俗话说心宽体胖,索连舟在宫中并不是头等体面的人,刘永诚走后更是失却了一尊靠山,他却不但没瘦,腰围反倒肥了一圈,由此可见他这人的性子,最是怕招惹麻烦。所以,放着兵仗局两千多号人的工匠他不管,反而钻营到了御药房这轻省地方。但怕事归怕事,他能被刘永诚派到兵仗局那样的要紧地方,自然有两把刷子,记性好之外,还有一桩好处是机敏。

    “回禀金公公小的汰换下来的那批火器,是交给兵仗局下头专门处理破损火器的郑永处置的,他当时掌的是处理废旧火器,手下工匠都是这方面的行家。至于回执,这事情小的记不清了,只知道后头事忙,确实没再过问小的该死!”规规矩矩认过错之后,他才又接着说,“至于年前汰换火器的行当,也是他管的,他如今已是提领兵仗

    “这小猴儿,三下五除二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是他。当初要你这个兵仗局太监有什么用!”金英说着就没好气地在索连舟身上踢了一脚,劲却不大,因此那肥胖的大块头在地上纹丝不动,看得范弘也忍不住嘴角一挑,继而就脸沉了下来。

    “是小的该死小的就是因为自知无能,再加上又怕了张侍郎掌管兵部,以后在兵器火器造办上要求严苛,这才钻营到了御药房来”哎哟!”

    索连舟这一番言语自然是惹来了金英的又一脚踹。只是,这一次的一脚虽然重了些,却是让上头的朱宁和范弘都笑了起来自从张太后这一病,两人几乎就没有露出过笑容,今天却硬生生被这个活宝给逗乐了。

    笑过之后,朱宁就命人把索连舟带了出去,又冲金英点了点头道:“你去知会御马监钟怀,事急从权,从他手底下拨几十个懂武的宦官来守备仁寿宫。至于兵仗局,先封了再说。另外,多派几个人去守着内阁,免得那里有什么闪失。

    张越的提法照准,内皇城四十红铺全都换上御马监的人,外皇城七十二红铺由成国公派京营兵接手,但内皇城四十红铺除了成国公主持之外,再添上兴安伯徐亨、隆平侯张信、泰宁侯陈钟辅佐,今夜值守的那个都督,找个法子把人扣在司礼监,等事情过去再说。

    换人的时候,一概赏一个月禄米,就说是年关将至,太后体恤将士分守皇城的辛苦,日后值宿皇城,以此为常例。”

    说完这一番话,朱宁长长吐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自从张太后突然病之后,这处理章疏题奏的效率就比从前慢了一倍不止,送往行在的重耍军国大事也就罢了,其余的却都是内阁拟出条文来,她盖印,金英和范弘两人临摹太后笔迹照票拟批红。虽然是从不驳回一概批可,可毕竟如今乃是朱批权尽归于上的年头,哪怕事急从权,三人也是异常谨慎小心。

    金英答应一声便连忙走了,范弘却是在朱宁身边低声问道:“郡主让人守备仁寿宫,是担心有人想趁这机会,在宫里头闹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预备着再说。”

    此时此刻,朱宁第一次觉得,身为女儿身也有女儿身的便利。否则,她怎么可能在这紧要关口正好呆在这仁寿宫?

第八章第八百六十八章 磨刀霍霍

    城以内皆是禁地。因此,所谓亲军卜番轮值的四十红赚按照四方分位安排。由于是守卫宫禁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里素来只有上二十二卫的侍卫亲军轮流调入轮值,往常是每铺十人。但如今既然是要紧关口,侍卫亲军陡增数倍,而御马监亲军也有一部分在里草栏场北边的御马监直接驻扎待命,守卫绝非普通的严密。

    午门、阙左门、承天门、阙右门、长安左右门之间的区域,由旗手卫、济阳卫、济州卫、府军卫、虎贲左卫、金吾前卫、燕山前卫、羽林前卫官军分守;东华门、东上北门、东上南门、东安门、东上中门之间的区域,由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燕山左卫官军分守;西华门、西上北门、西上南门、乾明门、西安门之间的区域,由金吾右卫、羽林右卫、府军右卫、燕山右卫官军分守;而玄武门、北上西门、北上东门、北上门和北安门之间的区域,由金吾后卫、府军后卫、通州卫、大兴左卫官军分守。

    如此一来,京卫二十卫亲军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只每日由五军都督府派出一位都督领衔,再加上一个带刀千户,一个带刀百户,在大内值宿,同时也管着清点各卫军士。毕竟,如今去开国已久,军户逃亡空额极多,说是依次轮换,但不少在内皇城当值的兵丁都是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没有轮换了。洪熙元年的时候,朱高炽曾经体恤将士连月不得回家,以散卫军和亲军一同轮值,但终集在群臣劝谏下不了了之。

    由于不上朝,六科近臣多半是跟着皇帝北巡,内阁的人也少了,经由午门进出的官员自然是少之又少,再加上一圈圈轮班巡行的军士,皇城之中弥漫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之中。纵使偶尔路过送文书的通政司官员,也会被那整齐哉 一的脚步感染,不知不觉就迈出了一模一样的步子去,一只只脚一起一落那奇特的节奏感,竟是感染得守着午门的军士有些犯瞌睡。

    “毕 ,”

    一个呵欠只打了一半,那军士就猛地一个激灵警醒过来,待发现没有贵人没有上司也没有闲杂人等经过,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旁边就飘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大牛,小心点,这几天上头的脾气都不好,抓着打军棍就没意思了”。

    同伴的好心提醒这军士自然晓得,连忙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容易熬过去这一阵子困倦,他终于看到了来接替轮班的人。两边默然无语地交过了班,被换下来的这些亲军们也不敢活动一下脑袋和胳膊腿,只是迈着和那些巡行者差不多节奏的步子,回到了自个的红铺。

    所谓红铺,也就是守卫直房,其实不过是形如鸽子笼似的不起眼的房间,分散在外皇城各个内外官衙门当中。苦是苦了些,但身为亲军的总比在地方卫所上强,而且每月除了常例米钞之外,还有额外的耸赐,折算下来养家糊口总是够了。    只冬天轮值却是一等一的苦差事,风里来雪里去,这会儿回到只有一个火盆的直房里,又已经是太阳落山的傍晚,为了一个最暖和的位子,彼此少不得又是一阵闹腾争吵。

    把几乎冻僵的手放在火盆上烤着,一个中年军士也没在意干裂得开了口子的手背,只是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问道:“你们说。这一回真会是晋王倒霉?。

    “那还有假。是罗公公那里说的,晋王公馆的每一寸地皮都给抄检了一通,只关键的人没抓到,可就算如此,书证物证却还是到手一大摞。瞧着吧,要真是这样。晋王那就是第二个汉王!”

    “汉王?汉王好歹是曾经打过仗的,手底下精兵强将不少,还有人愿意为他效死,可晋王是什么玩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一二世祖罢了!朝廷派上一个钦差大臣过去,指不定立刻就屁滚尿流痛哭流涕地投降了!”

    火盆边上的几个军士全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人暧昧不明地笑了起来。在宫里值宿,平日里别说那些个达官显贵,就是二十四衙门地位高一点的宦官也能对他们指手画脚的,如今听说有一个藩王要倒霉,谁不是乐得看笑话?笑语了一阵之后,便有人脱下了已经冻得硬梆抑的靴子,虽则是旁人立刻嚷嚷着抗议,但很快。一个个人就全都把靴子脱了下来,靠着火盆暖和已经僵硬的脚,室内顿时飘荡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矢牛,赵大牛!”

    听到外头的一阵嚷嚷,屋子里正在烤火的一个粗壮军士不禁回过了头,随即立刻穿上靴子站起身出去。他素来是性子沉闷不做声的人,因此他一走,别人倒是浑然不在意,甚至立刻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个火盆边位置。而走出屋子的他看到了来人之后,见人冲自己点了点头,快速地打了一个手势,随即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他也立刻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过了相邻的好几处红铺,赵大牛方才来到了宝钞司后头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内官二十四衙门,要说最卑微最不起眼的,除了只管打扫等粗重活计的都知监之外,就是这掌管粗细草纸的宝钞司了。所以,但几等阶高的内官军官都不会往这里来,本职的宦官也攀不上高枝,等闲不会出去。竟是一个顶顶冷清少人的地方。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中的东厢房,见这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人,当下也不做声,默默地选了个角落坐下。不多时,又有三四个人陆续到来,棉帘子一次次打起落下,已经老旧的大门一次次开合,不免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昏暗的屋子里只燃着一盏油灯,火苗因为大门开合带进来的风而上下跳动,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熄灭。

    又是好一会儿,大门再次嘎吱一声,一个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打起门帘跨过门槛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最后顺手把门栓上了。叭心认了一下人。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十几个人中穿汁肛前头。虽则是到了屋子里,但他也没有取下头上的风帽,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人都到齐了,那我也不说什么废话。这两年间大伙吃了那么多苦头,好容易站住了脚跟,成败就看眼下了!自从圣教覆灭 佛母失踪之后,咱们就好似老鼠一般被人四处驱赶,这都是谁害的?”

    他那又尖又细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加尖锐了起来:“是那个张越!但是,还有那个狗皇帝!要不是那时候还是皇太孙的他一直在后头挺着,张越哪有可能把我们的兄弟姊妹斩尽杀绝!眼下狗皇帝在外头,有的是人对付他,京师中都是些软脚虾,正是我们起事的时候!杀进宫去,重定日月!佛母不在了,但我们还有佛子!”

    “明皇覆灭,佛子重芒!”

    屋子里的人低低念诵着这八个字,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原本木讷呆板的脸渐渐露出了狂热和坚信不疑的色彩,而过了好一阵子 那咋。背对油灯,脸孔完全被风帽遮住,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的人方才伸出手来轻轻压了压,又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没错,只要大伙能够一直念诵这八个字,就能得天庇结,刀枪不入!”

    着着满脸坚信不疑的众人,他手上一挥,突然,一团火奇迹般地跃到了他的手中,徒然之间光芒大盛,完全盖过了那油灯的昏暗光芒。

    周遭众人呆呆地瞅着那火苗,不由自主地齐齐俯伏了下去,口中念叨着奇异的经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团火方才一下子湮灭了,就连室内的油灯也仿佛被无形的风吹了一记,一下子失去了光亮。等到有人密惠牵率爬燃了火折子,这才发现那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下墙上的一条黄色揭帖,上头是用朱砂绘的奇异符记。

    百正三刻早就该过了用哺食的时候,但张越下午从京营回来就去了一趟五军都督府,和几位都督好一阵唇枪舌剑,随即随着其中一位上了户部就钱粮的事又是一通扯皮,这才最终恢复了皇城上番禁卫以后每半月轮值一次的常例    离开国五十多年过去,人们虽然口必称祖宗法制,但这些本该是死例的规矩却早就成为了废文。只不过在一小撮有心人看来,张越这一天从京营到五军都督府再到户部,连轴转的奔波也算有了缘由,不管如何就松了一口气,也没在意张越在兵部衙门的门口撞见了司礼监太监金英,两人仿佛闲聊似的谈了两句。

    只是当跨过兵部衙门的三门,进入自己那三间屋子,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百合香气息时,他刚刚沿途过来板着脸冲着那些皂隶书吏发火,仿佛是泄愤似的阴沉表情立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不管怎么说,和那些年纪比自己动辄大一倍的老大人们扯皮,哪怕是有心做给别人看的扮样子扯皮,也绝不是什么轻松的经历。

    所以,看到胡七站起身行礼,他只是简单地摆了摆手:“罢了,有什么收获直接说。”

    因为辽东和北边的军情如今没什么要紧的,而且也有了书面题奏,所以胡七径直说道:“十王府的守卫比从前森严了许多,所以再往那里派人多有不便,属下只让人盯了外围。许是事情闹大了,白天没人进出,就连采买也停了,毕竟,那些公馆里头的菜蔬肉食都至少够十几天用的。但是,晚上换防之后,梁王府就有人出来,换防的燕山前卫仿佛没看见似的,竟是放了他们出来。”

    “是梁王?”

    张越听了一愣,但也并不觉得有多少意外,反而觉得这人选实在是太顺当了。郑王为人暴戾,是朱高炽庶出的次子,身份上差了不止半截;越王襄王倒是嫡子,可朱瞻基领着大军在外,一声号令就会有无数大军勤王,京师便会变成孤城,事实上也没指望;而只有梁王,前有丧母之恨,后有亡兄之痛,若是发了疯也不奇怪。再加上武定侯郭珐原本就是他的舅舅,他能指使郭聪也就很自然了。但是,梁王如今才几岁?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又不像当年的朱林那种亲藩一样有智近乎妖的道衍和尚相助,又不可能到处散发王霸之气,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人,属下已经让人盯住了他,寻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事不宜迟,想个法子截住他,或者是通知兵马司,或者是知会其他人”

    蒋还没说完,外头就又传来了一个皂隶的声音:“大人,您家里来送饭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杜绾怎么还让静官四处乱跑,就不怕出事?张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见胡七跟着起身,他也不再多说,只又嘱咐他先留下,便出了屋子。待到了外头,他还没来得及问来人是谁,那具隶就期期艾艾地说:“大人,贵府家人说,来的是老大人”

    老大人?来的是父亲?

    张越不敢耽搁,立时疾步往外走。待出了大门,他果然看到了贴墙根停着一辆马车,一旁的随从和车夫确是自家人。走到车前,车夫便赶紧摆上小凳子,又把车帘打了少许。张越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后头帘子放下,他这才发现车厢里点起了一盏防风的琉璃灯。

    “余…”

    “这是绾儿给你的信,你先收着,原本她打算自己来,想着扎眼,只能我代她送一趟。”张掉把一封信塞在了张越手中,顿了一顿,又说道,“你袁伯伯让我再提醒你一声,亲藩的事你经手过赵王汉王那会儿就够了,这一次不要再自己做恶人。须知宗室们同气连枝,要是一次次都是你动手,藩王宗室难免忌惮,若以后逮着机会反弹,却不是你消受得起的。”刚训训!

第八百六十九章喜讯

    !屋正烧着暖饶,外头屋午中摆着火惫,再加卜双层的赌,一后头厚厚的棉帘子,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全都被挡在了门外,只余下一室暖意。张越回屋之后就叮嘱胡七亲自去那边守着,若有人经过先截下再说。等到皇宫这边换防之前再暗地通知兵马司,让兵马司的那些人去动手,如此既稳妥也不露痕迹。

    此时,他脱了外头的大袄,只穿着家常青衣坐在书案后头,一手支着脑袋看信。

    端详着那熟悉的娟秀小楷,张越紧绷的脸渐渐轻松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那信上前头的内容和轻松完全搭不上边。但后头半截里头却透露着一种欢快和雀跃。那是儿子静官的字,也不知道杜绾是如何同意儿子在这么要紧的信里头加上一张的,但他可以确信,杜绾这个当母亲的确实是外紧内松,否则静官这张信笺不但送不出来,恐怕还得挨上一顿斥。

    “爹,我又要有弟弟妹妹了!娘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欢喜得了不得,却再三让小姨和我不许告诉别人,连祖父祖母都是!我当然不敢告诉别人,可总得告诉爹你。爹,我现在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了。这次不知道还能多几咋”等下头的弟弟妹妹再多些,我给他们当先生!”

    当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越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是顾忌到外间还有皂隶守着,他这会儿就能大笑起来。按着桌子使劲咳嗽了两声,他好歹把肚子里的笑意压了下去,心里却不怀好意地想,等回到家再教这个越来越没规矩的儿子。当然。只要让杜绾知道了,只怕她会抢在自己前头,让那好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叫做这次不知道还能多几个。难不成这傻小子还想让他娘一次生上两;个?这年头民间妇人能平安诞下一胎双生就已经很难得了,要是三胞胎四胞胎更是能得到官府褒奖,可这是过鬼门关的事,他可不想让妻子在这种没有剖腹产手术的年头一生好几个!再次浏览了妻子的那几张信笺,张越便走到火盆边,蹲下来把信纸撂在了里头,眼看着火苗吞噬了那娟秀的字迹。直到烧得差不多了他还拿着小棍拨拉了几下,眼看完全烧成了灰烬方才站起身,又把儿子静官那张可以当做是“陈学证供”的信笺塞进了信封里,放在了书架上一个专门收拢私信的匣子里头。

    梁王与郭聪因乐仿,往来甚密;梁王曾经多次去晋王公馆,不时带着来自太原的各色礼物回府;李茂青落拓的时候,是走通了梁王府总管的门路,随即那总管去求襄王在太后面前说道了一句,这才得了一个军职”,如是种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梁王!

    可杜绾在信匕却不无忧虑地说,梁王不应该有那样的能耐,他还年轻。手下应当没人可以说动曾经的内阁大学士陈山。尽管户部尚书只是兼职,并不管事;尽管谨身殿大学士的头衔仍在,并不曾与了别人;尽管内书堂只是刚刚蓬勃就已经式微;但是,这样一个人物本应该审时度势,如今突然出手,兴许还有别的原因。杜绾甚至还在信上说,前几个月被杖毙的王振等几个人,指不定也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就如同这次的梁王。

    不管怎的,先了结了此次的事情再说!

    定了定神的他到了件间,只朝那皂隶略一点头,就打起帘子,又推开了房门。一时间,一股强劲的寒风徒然之间吹了进来,除了带进了冰冷的气息,还有不远处宫墙那边的一阵阵高喝。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兵器的撞击声,还有不时传来的人声,都预兆着一个事实。

    皇城值宿的侍卫亲军换防了!

    外皇城阙左门东第五红铺。

    在这儿分守的原本只有金吾左卫的十名军士,但皇帝北巡之后,这里就换了一批人,虽说也是号称金吾左卫,却是老早就调入神机营的三十个人。这三十个人本就是一个小旗统率,一块操练了一年,彼此之间感情很是不错。

    一更时分,阙右门第一铺照例发铃。因那铜铃至少得等到下半夜才能发到这边,天又冷,众人虽是号称昼夜轮值,却还能偶尔进屋烤烤火。这会儿一个小旗撞开门帘进了这间守卫直房,也没顾得上带进来的寒风,冷得连连跺了几下脚,又把手放到嘴边呵气。

    “他娘的,今天晚上没下雪。可比前几天下雪还冷!大牛,该你去当值了!”

    他说完这一句,这才抬了抬眼睛,却发现原本该接替自己的赵大牛根本不见人影。颇感意外的他在屋子里四下里一扫,连忙快步走到东屋。一把掀起了那补丁叠补丁的棉帘子,却发现里头也没人,到了西屋一看也是如此。这时候,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加上赵大牛,屋子里至少还应该有两个人,可这会儿偏生一个不见。倘若不是他们有意和自己闹着玩。那是怎么回事?须知这红铺不比那些设在皇城内的衙门等等,不过是让他们在值宿间隙歇一歇的地方,冬天冷夏天热,而且就这么一大两小三间屋子,全都是大通铺,仅有的家具也就是两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几个破破烂烂的箱笼,根本就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

    “大牛,老虎,黑子!”

    连着几个详号叫下来,没一个人答应,那小旗越发嘀咕了起来。

    突然,他使劲抽了抽鼻子,果然。这一吸气,他就闻到了一股诡异的腥臭气息,倒是仿佛谁在这屋子里拉了屎尿。东看看西看看,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又冲进西屋一把。出乎意料的是,他才拉开那柜子的门。里头一个人就徒然之间掉了出来。吓了一跳的他失声惊呼了一声。拿手上去推搡了两下,又试了试鼻息,发现人只是昏厥了过去,裤裆里还湿湿的,他顿时异常茫然。

    这算怎么回事?就算姚黑子是最胆小的一个,可怎么会好端端被人丢在柜子里,还吓得尿了裤子,这总不能是单纯的恶作剧吧?

    思来想去,他二话不说便去拿了大茶壶来,往手里倒了一捧凉水,二话不说全都洒在那姚黑子的脸上。见人还不”忧一发狠。索性兜头兜脸叉倒了不少六汝番折腾!下公酬六午终于是挣扎着动了两下,可眼睛还没睁开就嚷嚷了一声。

    “别杀我!”

    “喂,你醒醒,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听到这叫声,又被使劲推了两下,那姚黑子这才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认出面前的人,他突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也顾不上身上那股味。一下子抱住了那军士的双腿。

    “李老大,李老大,他们、他们出去了,拿着火统,他们、他们还要杀我

    尽管姚黑子说得语无伦次,但刚刚就已经心里七上八下的李老大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脑袋顿时轰地一声响。一时间。他也顾不上抱着自己大腿哇哇乱叫的姚黑子,一脚把人踹开就冲了出去。撞开门到了大道上,顺路往北跑了一盏茶功夫。他就看到对面过来了几个人。他正惊惶间,对面就认出了他来。

    “李老大,你还耽搁什么,皇城换防了,一应人等按照各自的分守范围,分别到长安左门、长安右门、东安门、北安门和西安门集合,按照规矩,咱们这阙左门外的五铺先撤,到长安左门,立时就会有人来接替咱们!还以为连过年都得呆在宫里。想不到这一次太舟竟然给了恩典。每个人还额外赏一介。月的禄米。不是给钞,全都是实打实的白米!”

    尽管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李老大也已经足足两个多月没见家里人了,心里不知道有多想念婆娘和孩子,可这会儿听见了,他却觉的更不对劲。他在神机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侍卫亲军上番值宿也不是一两次了,往日换防的时候全都在白天,哪有起更的时候折腾这些的?然而,对面那几个军士只是起劲地念叨,上头说了,京卫这些侍卫亲军向来辛苦,以后发放禄米的时候,过年一概额外多赏一个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诸如此类云云。“你们,,你们看到咱们第五铺的其他人没有?”

    “怎么,你这个当小旗的居然连底下的兵都丢了?”

    要是平常,一向信奉拳头就是道理的李老大二话不说挥拳就上了,可这会儿他实在是没工夫理会这些戏德。一跺脚就撂下这几个人匆匆往前走。然而,顺着直道过了东上南门。再往前就是东华门,以及诸多宦官的衙门。

    因是夜晚,东华门北面的河边直房以及一应衙门等等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沿路的灯台都已经点亮了。都是防风防雨的设计,放眼望去,这一片金黄色的光芒在黑暗的夜间忽闪忽闪,倒是让这个料峭寒夜多了几分暖色调。但看着这情形。李老大反而更不敢往前走了,只是转头往左面看了看东华门的方向。

    东华门早已下钥,白色须弥座上的三座券门都是紧紧关闭着。相比白天,门前的守卫稍少了一些,毕竟。这禁宫的东大门在营造时就煞费苦心,只要大门一关,除非有内应,别说几百人,就是上千,没有攻城云梯等等,仓促之中也是难攻进去。城楼上也是不分昼夜,都有带刀禁卫值守,这几天因为特殊情况,甚至有锦衣卫高官依次坐守。

    “这耸天杀的,他们究竟挥算干什么?。

    李老大使劲跺了跺脚,把心一横立刻往回跑。他一个人就是找到那四个家伙也没用,别看平日大多是不哼不哈的,可手底下却有两下子。他们连姚黑子都能打昏,天知道会不会连碍事的自个也一起杀了?他真是失心疯了,出这么大事是铁定摁不住的。赶紧往上头报正经!

    分配在东华门值哨的十名士卒也已经得到了换防的指令,这时候虽是看着严谨,心底却多半松弛得很。再加上风声大,两个人一组的他们甚至还有闲心彼此小声交谈上两句。讨论宫中朝中事自然是犯禁例的,于是,话题多半是往那各处胡同中的瓦舍勾栏赌场中引,可也只是艳羡上一回,真正说到肉眼的却都是那些私窝子。

    “等换了班之后,咱们哥几个去小石桥那边的私窝子好好试手气,兴许过年前还能捞上一把过年。”

    “拉倒吧,过把瘾还差不多小赢钱却是休想,你可集着点,别又把你家几口子等着下锅的米给输光了!”

    就在他们嘿嘿干笑的时候,一个军汉却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朝这边走来,连忙鼓起嘴唇打了个呼哨,一时间,刚刚还有些懒散的众人一下子全都打起了精神。等见着人过来,他们更是吓了一跳。原来,为首一共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们这些日子在皇城值宿时,偶尔遇见过的兴安伯徐亨须知如今仍有勋臣轮番领宿卫的规矩另一个则是司礼监太监范弘,而身后的其他人无论是走路的样子还是按刀的姿势。都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彪悍气息。足足数百人,只脚下的步子却都好似猫儿一般轻盈。

    直到来的这一行人在警戒范围之外停步,随即又有人拿着符牌上前。仔细核对券符查验过之后,原本分守东华门的这批军士方才确定,这些真真切切就是来换防的。既然徐亨都陪着来了,谁也不敢有什么二话。很快便在总旗的带领下往东边离开。

    东边是范弘伴着兴安伯徐亨,西边是金英伴着成国公朱勇,两条线上的数百人由北至南,有条不紊地换班。而与此同时,一个个燃着松脂的火炬也从北安门那边逐渐转递了过来。把东西两条入夜后原本有些昏暗的大道照得敞亮了许多。虽不能说照得所有地方分毫毕现,却也是驱散了原本大大占据了上风的黑暗。

    不但如此,那摇铃巡逻的清脆声音自始至终就没有停过,仿佛高高的宫墙旁边不曾发生什么连夜换防。而陆续从四边宫门退出来的军士们。则是在禄米和警告的恩威并施下,谨慎地闭口不言。从这一点来说。他们确实还能称得上精锐。

    然而,就在军士们想着恩赏正欣喜的时候,皇城内的某两个地方却已经是剑拔弩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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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章 火光迷影

    及找到自个属下失踪的那几个人,李老大自是匆匆往回粥,小眼瞅着快到低头时,对面路上却来了一行人。眼看对面足足有十几二十个,为的那人身穿大红缎绣官服,显见至少也是个指挥使,他只觉得心里一哆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头。

    “大人,卑职有下情禀报!”

    上下参见原本是军中极其平常的事,因此瞧见前头过来一个小旗,那大红袍子的年轻军官也没往心里去,只径直往前走。可对方非但没让路,而且当头就跪下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想到之前成国公朱勇亲自主持调防时的那表情,哪里敢怠慢,又朝左右军士使了个眼色,立时就有两人上前,把跪在地上的李老大架了过来。

    “你要禀报件么?”

    李老大没料到这一开口竟是惹来这般谨慎的对待。此时此刻。两边人一左一右牢牢把持着他的胳膊。让他几乎不能动弹,就连扭动脖子也不自由。而面前这个他并不认得的军官也是满脸寒霜,他不觉更是惊惶。

    “小的是阙左门东第五铺的小旗李大海。刚刚小的值守完回去的时候,现麾下军士姚黑子被人击昏塞在了柜子里,其他几个应该留守的人则是不见了”

    “别说废话,究竟是几个人不见了?你说的刚刚是多久?”

    话没说完就遭人打断,李老大却不敢有违逆,忙老老实实地说:“有赵大牛、江老虎、钱永三。大约就是在一刻多钟之前小的四处找了,就是没见人。”

    此时此刻。原本还闹不清这连夜换防究竟是何缘由的军官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召来一名随从军士,个其去禀报成国公朱勇和兴安伯徐亨,随即才看着李老大说:“如此大的事情。你竟然自行寻找,却忘了及早禀告!他们既是你的属下。平素经常上哪里去你应该有数,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找到了将功赎罪,要是找不到

    这后头的话不用说李老大也里有数,因此连忙哭丧着脸点点头应了。好在他跪下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这心理准备,此时好歹还不算无头的苍蝇,他这个小旗对下头的军士虽不摆架子,可却有一点常人不太在意的好处,那就是管闲事。平日里只要是他不经意间瞅见了自己的属下,总会跟着去瞧一个究竟,于是此时只略想了一想就说出了几处地方。

    混堂司、白石桥、宝钞司、洗帛厂,当这四个地名确定了之后,军官立时打了四个军士再去知会通报,随即就喝令剩下的人架起李老大,匆匆忙忙先往宝钞司赶了过竟,这几个地方中,距离眼下他们所在的这地方最近的,除了混堂司也就是宝钞司了。

    可混堂司紧贴着东厂值事司,除非是不要命了,才会到东厂的地儿去胡闹。

    再次沿他刚才找人的地方一路找去,李老大方才现这儿已经是另一番景象。守备比之前森严不说,只看杵袄就能瞧出,不过这么一会,这边的换防竟然已经完成了。相比那些如同钉子一般扎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军士,自己这正在行进的一众人自然显得扎眼无比。然而,凭着前头那个指挥使手中的令牌信符,沿东华门前的护城河往北再往西,一路畅通无阻。

    小侯爷!”

    前后左右都被人严密地看着,李老大只是浑浑噩噩前进,只当耳畔传来了这一声称呼的时候,他才猛地回过神,东看看西看看,见旁边人全都面色如常,他连忙伸长脖子探了探,觉前头又来了一行十几个人,为的人正态度恭谨地对刚网那个军官说话。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对旁边挟着自己胳膊的一个军士陪笑道:“这位大哥,请问,前头说的小侯爷是

    “是保定侯长公子”要是遇上别人,你哪有那么顺当戴罪立?”

    说话的那亲兵是孟俊从都督府带出来的亲兵,顾忌少些,见李老大满脸的震惊,他不禁哂然一笑。相比今天晚上值宿皇城的人来,孟俊这个保定侯长子还算不得什么。成国公朱勇、隆平侯张信、泰宁侯陈钟、兴安伯徐亨分守皇城四门,其余巡视的都督不计其数,只兵都是从御马监征调,并非众人惯使的那些,每人只亲随两名,自然也就不虞有谁动歪脑筋。

    宦官四司之中,惜薪司因为掌薪炭等事,往往可达贵人跟前,因此素来是人挤破了头也要进去的地方,至于后头的混堂司钟鼓司宝钞司,则是无人问津之地了。宝钞司位于金水河西岸,周遭没什么其他衙门,再加上隔着一条金水河,闲杂人等更是很少来,就连之前换防也没惊动到这里。毕克,这儿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没有,有的只是粗细草纸。

    然而,只有粗细草纸的这个安静地方。此时此刻却是围了三十几咋小人。尽管如此,孟俊也没有贸贸然下令让人围攻。一直等到闻讯而来的又一拨增援到了,其中还有两个司礼监的人,他这才下了指令。一时间,头一拨十几条人影分几个方向包抄了过去。

    就当里头第一声撞破房门声以及呵斥声响起的同时,一声愤怒的叫嚷也传了出来。一时间,踢翻桌椅板凳的声音,愤怒的叱喝声。刀剑交击声,浑身浴血的惨叫声,这一连串的声音紧随他们的前辈之后,不管不顾地钻入了外头众人的耳朵。司礼监过来的两个人没料到这里竟然是正地儿,刚刚还微微带着矜持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孟俊则是一把抓住了随身佩剑,随即对身边剩余的十几个人吩咐道:“守住四边出口。别让一个人跑了!豹子,去调激桶过来,防着有人纵火!”

    说这些话的同时,他的心里却闪过了一个念头。瞧里头应该是聚着不少人,但是,外头换防虽有条不紊,也预备了不少应急方案,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只要有人来通风报信,这里的人总应该有个应变才是,怎么会显得这般措手不及?

    想归这么想,可是,没等多久,当里头陡然之间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就只见火光浓烟乍起,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只急急忙忙地指挥人灭火。

    虽说这里隔着金”。就算烧着了也影响不到其他地方,但皇城起火总是大机!

    入夜之后的宫城也并不寂静。尽管皇帝不在,仁寿宫又出了事,宫城自然不会再有贵人惩罚宫女,少了那提铃高呼天下太平的声音,但宫城和皇城两道墙外红铺的守卫却比从前严密了许多,传铃的声音仿佛是一颗小石子,在如水的夜色中激起了一团团涟漪。两天不曾下雪,天上积起了厚厚的阴云,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倘若不是那一个个会动的灯笼,甚至很难看清有人走过去。

    西六宫那一条南北向的西二长街沿路的灯已经点了起来。按照宫规,各宫除了本职的宦官宫人之外,其余归于二十四衙门的内官都已经回了各自的地方,而杂役长随等则是各回顺贞门左右更鼓房附近的廊下家。所以,一整条西二长街但可见宫门紧闭,除了巡行打更的宦官之外再没有别人,一盏盏灯把那个孤单单的人影拉得老长。

    突然,一座宫院的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闪了出来,随即闪到了角落中。不多久,各处宫院隐隐约约也有一个人闪了出来,等会齐的时候,却是一共七个人。这些人都穿着宦官的服饰,头碰头地在那儿密议,而正好走过来的打更人却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反而还了个大大的呵欠。

    “走!”

    一群人二话不说便沿着西二长街往南边跑去。尽管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在这夜里,也不知道无心还是有心,脚步声仍是突然整齐了起来。好在宫中素来不许养狗,倒不曾惊起什么狗吠来。等到了蠢斯门。守门的宦官瞧见这来了一大帮子人,却是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两边见面,也没打什么招呼,只是沉闷地点点头对了手势,随即那两扇本应下销紧闭就缓缓挪开了一条缝。大约是因为大门平日常有上油保养,这一整个过程竟是一丝动静也无。

    从蠢斯门出来,几个人便一溜烟地沿着前头的东西向长街往东边跑,待到了蹈和门时,这?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全都是一色的杂色圆领衫。虽说人多,但一众人却是谁都不敢有什么声响,只安安静静在那儿等,哪怕夜里料销寒风把一张张脸冻得青紫,一双双手脚冻得麻木,谁也没哼上一声。不多时,在隐隐约约听到宫墙外某处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响时,他们面前一直紧闭的蹈和门,突然一下子完全敞开了。

    尽管这里的宦官们都很年轻小资历最老的在这座犹如牢笼一般的深宫里也只是呆了三年,尽管他们平日在伺候人做杂役之外很少外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死死记住这宫城内的各条通路,尤其是履顺门和蹈和门两道大门。从这边往里头,就是吵鸾宫和嘴凤宫,再过一道门就是仁寿宫。那里住的就是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一个女人,如今更手握大权,而今天,那个女人就是他们的目标。只要挟持了她,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群人鱼贯入了蹈和门,见门口只有四个和自己等人差不多打扮的宦官,料想是内应,也没往深处想,彼此打了个手势就顺着直道往北边跑去。可没走上多远,就有人突然停下脚步往回看。当看见只开了一条缝的蹈和门在身后逐渐关闭时,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别跑了,出事了!”

    这一声刻意压低的嚷嚷在寂静的夜色中仍是显得格外清楚,一时间,前面的好些人都回过了头来。他们平日里并不联络,甚至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会儿拥过来之后,不少人都用谨慎甚至于警怯的目光看着那个说话的人,直到那人又开口说了下一句话。“就算把人调开了,这巷子可就在仁寿宫隔壁,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还有,北边本该开着的宝善门也关了,接应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见?”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全都是一惊。这条长巷本就是仁寿宫通往后头吵鸾宫嘴凤宫的必经之路,宫中宦官俗称的狗儿湾时,十几个人却突然现,情形有些不对。这本该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除了背后的蹈和门以及履顺门之外,还有北边的宝善门,另一边的元武门莲花门,可如今这些应该有人出来接应的大门却是一片死寂,仿佛里头的人都死绝了。

    一个机灵的年轻宦官三步并两步回到蹈和门查看了一番,又轻轻拍打了两下门,对了一下暗号。可大门却依旧紧闭,连一丝动静也没有,仿佛刚刚放他们进来的人只是幻觉。就在众人一下子全都警觉了起来的时候,一连串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朵。旁边的几个人环目四顾,可怎么看四边门都是原样不动,终于。有人抬起了头来,顿时出了一声惊呼。

    就在其他人纷纷抬头之际,一张大网陡然从天而降。还不等有反应快的掣出早就预备好的利刃等物。更多的人就看到了两边高墙上的人影憧憧,那数目竟是比他们多几倍不止。当有人持刀狠狠朝网上砍过去的时候,却现那大网的绳结异常难砍,一时间更是惶急。

    “不跪者死!”

    尽管这些都是裤裆里挨了一刀的人,来干这要命勾当之前,也都有了豁出去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一下子现前路上非但不是荣华富贵,而是砍刀利刃时,顿时有人禁受不住了。那声音不过是刚刚落地,人群中就突然有人扑通一声跪了。有一个打头的,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间中倒是有人顽抗,但随着蹈和门再次打开,一个个人影手持木棍冲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阵打,只一盏茶功夫,大网下的十几介。人不是跪趴就是瘫倒,一个个动都不动。

    看到这情形,站在梯子上老态龙钟的御马监太监钟怀大大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没让仁寿宫染血,否则别说皇帝回来,就是眼下也是不可收拾的乱局!然而,当他下梯子时,一声巨响陡地传来,吓了一大跳的他望见西南角那边的一道火光时,脸色立时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那边是宝钞司?

    ,

第八百七十一章 弃子

    卜刹海西岸的堂午胡同在定府胡同后头,前头就是定国只不过,如今京师的权贵们相继在城里造了园子,如英国公园、成国公适景园等相继落成,定国公徐景昌一家也就搬到了德胜门大街西侧积水潭附近的定园去了,这偌大的宅邸顿时少了许多人,就连访客也都上那边去了。久而久之,为了防贼,连定国公府的后门都关了,紧贴后门的堂子胡同自然也就冷清了下来,往日充斥其间的小贩都改换了地方做生意。

    因在国公府后头,堂子胡同从前也没其他像样的官员府邸,大多是国公府中放出来的下人三三两两在这一带置了院子,如今就连这些院子也多半赁给货卖给了外人。正对着公府后门的那座院子最大,里外三进颇为齐整,最初是公府一位管家的私产,三年前就赁给了一位商人,往日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这几日也不知道是因为京城四处警戒,还是因为没有生意,大门一向关得紧紧的,只在这天傍晚开了一趟,迎进了一行七八个人。

    这会儿夜禁已到,外头一更天的梆子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正房那轩敞的大屋里,几个人分左右坐着,脸上却都很沉默。而东边屋子里,早就送去的饭菜仍是原样不动地搁在那张黄花梨雕涤小几上,早已经失去了最初那热腾腾的气息。

    “耍不,派人到外头打听打听?”“不要多事,就是打听到消息不好,又能怎么样?”

    梁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在桌案后头坐了下来,心里却是火烧火燎的。良久,他突然抬起头问道:“要是两更没有动静,那就立亥从德胜门出城,外头有人接应。好歹我也不动声色准备了那么久,又有人在那边盯着,后路总是必定妥当的。只要宫中能成功,,不,是宫中一定会成功!我原本还以为孙贵妃打点了尚膳监,再加上我敬献的香料,这次突重病的必定是太后,谁知道竟然是皇太子,女人真是不可靠!不过,我送进去了那么多宦官,再加上红铺的人闹将起来,成事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说得斩钉截铁,但桌子旁边那个原本当着晋王公馆总管的中年人却知道,这位天潢贵胄根本没那么大把我,甚至说已经是怕了。想想也是,李茂青那儿就相当于是银钱的中转站,结果那个联络的人莫名其妙撞在张越手里,给拿住了;而通州通济仓和定边卫则是栽在一个告的小人物手中,硬生生撕开了最大的一个缺口;梁王对襄王略提了两句,郑王越王襄王果然就兴冲冲直奔皇宫,结果仍是被堵了回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摘清了自个。

    可是,这一切都是那几封信上出的主意,这位十六岁的亲王不过是提线木偶,能起到的作用就是那个身份,和因为仇恨下的决心,其他的就什么都没了。但事情到了眼下的份上,等宫中的消息只怕是悬了,还是得考虑那最后一步。那个黑锅太大,一个晋王背还不够,再添上一个梁王总是够了,想必以梁王的傲气,是不会把什么都推到别人身上来的,因为他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更不会把背后的勾当捅出来。

    想到这里,那中年总管便露出了些许笑容,温言说道:“殿下也不必太担心,就算事有不成,那也是晋王大逆不道,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毕竟,殿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面

    “不要说什么事有不成”。梁王恼怒地一拍桌子,但想到这里的不是别人,是他以师礼待的宾友,脸色就放缓了些,“预备了这么久,若是再不成功,我就只能凄凄惨惨地依令前往就藩,从此再也难亲自祭拜母亲,再也见不到嫡亲弟弟,”凭什么害死我母亲的人就能够那么安安生生地在仁寿宫母仪天下!要是他在这里,,要是他在这里

    一想到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因为父亲的位子本就不稳,母家的武定侯爵位又相当于丢了,他们兄弟几个在一块的时候,他这个年纪小的庶子总免不了被排斥在外头,除了襄王还理会一下他之外,就兵有偶尔过来的汉王世子朱瞻坦对他最为亲热,送他的东西甚至比其他兄长更丰厚些。久而久之,他自然是对其信赖尊敬,直到那死讯传来的一天。

    倘若说那是第一次悲恸,那么,父皇和母亲的相继辞世就是第二次,而兄长滕王的去世则是第三次。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体弱多病的弟弟卫王也步了父母兄长的后尘,所以才决定搏一把。哪怕就算做到了也不是他坐龙庭,但他不做就会一辈子后悔!

    他嫉妒朱瞻基,可也敬重他这个长兄,所以他自然不会向那边下手,但是,母仇不共戴天,他不会放过狠心的嫡母。更何况,据他一层层查下来,八哥滕王的死很可能有问题。滕王又不是体弱多病的卫王,就算是悲痛过度,怎么会一场风寒就要了命?

    中年总管见梁王面色变幻不定,就悄悄退了出去。外间的都是被梁王用无数金钱喂饱了的死士,此时用过饭之后,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精神,看见他的时候都是一丝表情变化也没有。他也没说话,直接打起帘子到了外间。

    这里是他安排的地方,自然,也就是挂在晋王府名下,因为他是晋王公馆的总管,和梁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须知他孤身在京城多年,要是指望那位只知道吃喝玩乐却又极度苛刻残暴的晋王,他有几条命都不够用。所以,他缓步走到这一进院子门口,又回头望了望那一动不动的帘子,随即就从台阶走了下去。一路沿夹道匆匆到了后门口,他打开门往外头四处看了看,现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

    出门走了一箭之地。他就将身上这件上好的大绒外袍脱了下来,又反穿在了身上,头上帽子也下来放进了怀中,又伸手在头上脸上揉了揉,不一会儿就成了另一番模样。即便如此,他仍是一面走一面往后瞧,现确实没人,这才拐进了一边某条漆黑的小巷里。又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在一户人家前头急停了下来,有规律地轻轻叩了好一会儿。

    两扇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里头探出一个脑袋瞅了瞅,随即一把将中年总管拉了进来,又迅关上了院门。站在院中,这总管就心旧北问道:“明天真能从德胜门走。”

    “放心,每日送粪车出城门都是定时定例的,要检查也不会检查这一辆,纵使出了再大的事,也不可能把城门都关了。”答话的那人把握满满地笑了笑,见总管松了一口大气,竟是使劲用手搓了搓脸,他这才开口试探道,“李老弟,这一回的事情就算完蛋了?”

    “当然是完了!筹小了这么多年,竟是架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巧合,硬生生地给毁了,还不得已搭进去两位亲藩。晋王就算了,只知道横暴,其实就是愚蠢,连煽动都不用,他就会自个闹腾起来,但梁王”他要是没了,以后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人选?”

    “他没了,不是还有卫王在?”

    “卫王?靠那个病秧子似的卫王有什么用,他只要能正常走路,别人就该高兴了!再说了,这回已经把武定侯家一块赔了进去,没了外家的援助,他还能干什么?就算武定侯能保住,这爵位也会换了别人,还有谁会帮着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番话,见对面的人满脸钦服地看着自个,那总管又叹了一口气,“别瞧着我,这些都是主人的筹划,我只是个跑腿的,依样画葫芦说说而已。你也收拾收拾尽早出城,等过了风声再说。”

    那人自然知道总管不过是谦虚,别看他在晋王公馆当总管,可真真却是位谋士,只是不在主人身边而已。所以。把人送进了房去,他张罗着热水饭食等等,又陪着一块用了,一直等人睡下,他才出了房门,旋即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

    甭管从前是多要紧的人物,在这一夜都是一文不值。贵如粱王都是弃子。更何况一个谋士?主人倒是给过机会的,只要刚才那家伙在他面前守口如瓶不卖弄,只可惜,这最后的机会他却不领会,那就别怪他无情了。饮食里头他当然不会动手脚,可其他的还不容易?

    然而,就在他伸手到怀中摸火折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紧跟着就现那个方向一下子亮了许多。心中一紧的他慌忙走到院子门口,正打算把耳朵贴上去,那两扇分明关得好好的院门陡然之间被人推开,他一个提防不及,竟是被打开的门猛地一撞,踉跄退后几步方才保持住了平衡。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门外两条人影已经是扑了上来。慌乱之间,他本能地扯开喉咙想叫人。但一想到不远处那动静,立时把到了嘴边的声音吞了回去,只是强打精神应敌。然而,他本是仓促应战,趁手的兵器都不在手边,来人却是有备而来,寒光利刃全不离他左右,只是数个回合,他身上就添了数道伤口,只咬牙不做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退到了正屋门口。

    还不等他设法闪身进屋,就只听嗖地一声厉响,他就感到脚上一阵剧痛,竟是一下子重重跌倒。紧跟着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锋锐的利刃。低低轻呼一声,忍痛再一看大腿上的伤,他立时不顾一切咬下牙关,却不料被人猛地捏住了下颌,紧跟着就是下颌脱向的声音。

    当自己被人利索地捆绑了起来,又看到几个人从那边厢房把死活不知的总管拖出来时,他更是不禁又恼又恨。这等文弱的人就是没骨气,听到件头动静,竟然还不知道了断!

    然而,眼看来人全是蒙着面巾,有条不紊地挨个房间拨查,又是有人打扫打斗痕迹,又是有人给他包扎伤口。紧跟着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水冲洗了几遍,旋即又撒上了某种不知名药粉的时候,他一下子警醒了过来,心里顿时又悔又恨。

    这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东厂那些番子!手法虽说差不多,可若是那些公门中人,又怎么会蒙面行事?早知道如此,他就是拼了命也会喊叫出声,落在朝廷手中只要供出梁王就能过关,可要是落在这些人手中,他还不知道要脱几层皮!

    办成了事情,打头的人轻轻一摆手,几个人立时挟持着这两个俘虏往外头走去,只没走多远,就进了同一条巷子的另一座院子。进门之后,把捆结实了的人堵上嘴往一冉屋子一扔,留下四个看守的,为的人便和剩余的人出了屋子,径直进了正房说话,而院子里仍然留着两介。望风听动静的人。

    这当口,不远处的动静越大了。

    正房之中,摘下蒙脸布的几个人拧了毛巾擦脸,正当中的胡七就笑道:“这次的活计干得漂亮,等回去之后,我报上去,大人必定会记功。钱粮的贴补我们比哪都强,这职分上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们。今晚暂时在这儿安置一下,明天就把人拉回扬州胡同。好生养着他们两个,防着自杀,什么都不要问。等明天回去再说,这里不是地方,东西也不趁手。”

    见众人都点了点头,胡七就看了看一旁的铜壶滴漏。算着时辰。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兵马司堵了堂子胡同,既然如此,从眼线那里得到消息的锦衣卫和东厂应该也已经直扑十王府那边的梁王公馆了。抓人他们自然是不敢,但只要现人不在,那就足够了。

    三更时分,街头跑马和军士跑过的声音越的亮了。一家早已下了门板的临街小茶楼二楼,两个身影正站在只支开了一条缝的窗户跟前,看着大街上那一行又一行人。伫立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方才低声问道:“三姐,我们往宫里送的讯息能有效吗?”

    “我虽不想再当什么佛母,可也不想随便冒出来一个人就能妄称佛子!天家争斗关白莲教什么事,少几个人送命也是好的,总有几个人会认识那信物!”说话间,一只玉手轻轻放下了窗户的支架,那人又淡淡地说,“这几年总算天下太平。他也算是没骗我。

    这次要不是正巧回来看看,我也不知道居然还有人看上早就偃旗息鼓的白莲教,还用白莲教的名义挑着那几个蠢货作乱。要是让我知道那是谁……他最好洗干净脖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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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二章 大变之后的廷议

    一夜之间,风起云涌,天翻地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朝廷只说是宫中火药局起火,因而才有爆炸,满城的兵马不过是为了捕拿刑部要犯,但街头巷尾的人们在彼此见面的时候,除了问吃问喝问家里近况,还会彼此交换几个心照不宣的脸色。皇城内的情形历来是朝廷讳莫如深的,但本朝宦官并不绝进出,有头有脸的更是常常遣了下头的徒子徒孙到外头走动采买置房子,所以,外皇城那些衙门在什么位置,京城老人们还真没几个是不知道的。

    火药局在外皇城东北角,起火爆炸的地方分明在外皇城西南角,这可是天差地别!再说了,捕拿刑部要犯只备五城兵马司就够了,哪里需要出动这么多人?

    京卫上二十二卫调动不经五军都督府,御马监调兵不是兵部,原本兵部只要管前头,不需要管后头,但如今文测阁印之外却需钤盖兵部大印,所以张越办事的那间屋子时时有人进出,从兵部衙门的大门到仪门,仪门到三门,三门到屋子,这一路配备三个皂隶都来不及,走路都是火烧火燎用跑的。虽说老天作美,其他地方大雪不断,京城只零星飘几粒雪珠子,可路上却滴水成冰,不得已每日都往青石地上撒煤渣子,即便这样仍有皂隶摔跤。

    从一大早开始,张越便是不停地审阅文书,加盖大印,哪怕从职方司调了个人过来帮忙,仍是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幸好腊八节那天的各色豆子和米还有剩,就有机灵的人熬了出来权当点心垫饥,就靠着这些东西,张越一直忙到了午后辰时,方才有机会歇口气。

    他小时候身体糟糕,后来习文练武,又注意养身之道,素来是打熬的好筋骨,但这时候站起身却觉得身上酸痛,哪里不知道是几天一颗心始终提着,也不曾真正活络过筋骨的缘故。奈何他总不能拎着把剑在这三门大院里头施展,也不可能这当口跑到外头打太极,趁着饭没送来,干脆径直到了里屋,在这没人的地方踢踢腿弯弯腰扭扭脖子。

    一整套他百试不爽的广播体操坐下来,他总算浑身上下都活动开了,再出屋子时,脸上就没了之前的疲色。正揉着手腕的职方司主事陈镛瞧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大人,您是吃什么灵丹妙药了,一转眼功夫这么精神?”

    “什么灵丹妙药,活动开了筋骨就好。”张越闻言气结,见陈镛揉完了手腕,又去揉太阳穴,他就咳嗽一声说“这么光揉没作用。我那妻妹教过我一套养生的戏法,待会我教给你。整天伏案写字动脑子,眼睛身体都得好好留心……”

    两人正说着,外头厚门帘就被人高高挑起,冷风吹进来的同时,一个提着三层食盒的皂隶也急匆匆地进了来。搓着双手打开盖子,摆好了四个碗菜,又端上了一大碗排骨汤,再放上了米饭筷子和汤碗调羹,这就算是齐了。张越虑着有事,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又喝了一大碗汤,洗手漱口之后正吩咐陈镛慢用,他到各司房去看看,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大人,司礼监范公公来了!”

    在东宫多年,大起大落危机重重的局面范弘没少经历过,但昨晚上那种情形他还是第一次得见。宝钞司起火爆炸的时候,他的心差点蹦出喉咙口。后来虽说事情终究水落石出,可那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了。皇帝临走的时候是把大权交给了太后,可如今太后时昏时醒,谁敢再去拿这种消息刺激着,要真走出事了谁负责?可是太后不做决断,那么一个贵人便是谁也没办法,眼下只能拘管在公馆中使人牢牢看着。

    事情到了这一步,别人看着就已经算完了,不过是梁王怀恨在心于是图谋不轨,可他却不这么看。皇族的人,做事总不会无的放矢,就算梁王暴乱成功,只要皇帝还在外头,大明朝顶多就是乱上那么一会儿,很快就能重新安稳下来。若情况再糟糍一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后皇帝哪怕都不在了,梁王也坐不了江山,名不正则言不顺,到那时候又如何?

    直到听见一声轻客,正在沉思的范弘才惊觉回神,一抬眼就看到张越正进门,忙站起身来。

    只如今是露出笑脸也不妥,一味苦着脸也不妥,所以他唯有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正色道:“请张侍郎预备一下,奉太后旨意,召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翰林学士杨溥、吏部侍郎郭璐、兵部侍郎张越,并成国公朱勇、隆平侯张信,廷议皇上班师接驾事宜。”

    昨夜京师生这么大的事,这会儿召开廷议,商妻的却是什么班师按驾事宜,这个借口实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范弘瞧见张越那古怪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拙劣得紧,只得再次叹了第二口气。

    “咱家知道张侍郎在想什么,可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咱家还要去吏部,事出紧急,张大人还是走东华门,也好节省一点时间“地方是在文华殿前头的精一堂。”

    张越点了点头,见范弘起身要走,他突然问道:“范公公,成国公和隆平侯可知道了?”

    这一句可知道,直指的问题自然只有一个,范弘立时站住了,也没什么犹豫,却是叹出了他在这屋子里的第三←气:“成国公如今值宿古今通集库,也就是张侍郎之前住过的地方,侍以是知道了。至于隆平侯,他早上协同锦衣卫东厂肃清京城里的状况,所以也已经知道了。昨夜过后,兴安伯代替成国公坐娃京营,这事没告诉他,今天也没法叫他一块来。五府原本不管政事,但这回不一样,所以议一议也好。”

    “那翰林杨学士和吏部郭侍郎呢?”

    杨溥是内阁众人中最晚入阁的,也最没有存在感,所以,如今后世通用的东杨西杨南杨自然尚未在无论官场民间流传开来。官场中人仍是习惯性地用杨阁老指代杨士奇,杨学士指代杨荣,只那个小字却已经摘了;至于杨溥,则是加王翰林二字。毕竟,哪怕是入阁又退出内阁的陈山,也曾经得到过殿阁大学士的衔头,唯一的例外就是杨溥了。“翰林杨学士那儿,自有杨阁老费心,咱家就不去越俎代庖了。郭侍郎嘛,今天他就会知道,早说了也没什么好处。”

    交代完这些,范弘一拱手就出了屋子。他这一走,张越也不耽搁,回房去整理了一番公服,又叫来兵部四司主官吩咐了一番,做好完全准备之后方才上马出。阜竟,眼下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番所谓的廷议得议到什么时候。

    他前脚刚走,后脚三骑人就在兵部衙门前停了下来,为的胡七一跃下马,疾步进门,正要使门子通报时,那门子就乖觉地说道:“少司马刚刚才走,是司礼监范公公来召少司马入宫廷议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若是耐烦,小的这就找个地方让您等等,若还有其他事务,不若先回去处置一下,过上一两个时辰再来也应该来得及。”

    正上台阶的胡七顿时停住了脚步,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结。本能地退后两步想要去追,可想到兵部距离皇宫的路程,这错过一会儿,张越兴许就已经入宫了,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然而,今早用刑审讯已经问出了一些要紧东西,他不得不第一时间通知张越,可这会儿人是决计见不到了,那么他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只得强打精神谢了那门子一声,随手又是几张宝钞递了出去。这丰厚的门包顿时让那门子眉开眼笑,殷勤地出去帮着牵马,又笑呵呵地说道:“您老走好,少司马若是回来小的立时禀报,绝不会耽误事情。”

    且不提筠七在这满京城戒严的时候往哪儿去截人禀报,单说张越这匆匆从东华门入宫,到了文华殿前头的精一堂,他就现几位大佬都在自己之前到了。左一左二是杨士奇杨溥,右一右二是成国公朱勇和隆平侯张信,他自然在左四的交椅上坐了。

    杨士奇杨溥原本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内阁直房,朱勇就在古今通集库,动作快也就算了,原本应该在满京城奔波的张信竟然也这么快,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此时已有一个宦官送上茶来,张越随手接了,就现屋子中除了这些大佬之外,角落中还坐着一个低品小官,应是记录这廷议之事的,另一个角落的条凳上则是两个宦官,一个是曹吉祥,另一个却面目陌生,应该也是范弘或金英的心腹。这样的要紧时候,范弘金英哪怕不好亲自来,也总得有个传达的人。

    等了一刻钟功夫,吏部侍郎郭璐终于走进了屋子。眼见满屋子人就等自己一个,他不免有些黻然,可兵部就在东长安街的边上,吏部却得拐好几个弯,所以他自然是最后一个得信的,告罪过后,他见左三的交椅空着,不禁略一迟疑,随即才有些不自然地落座。这时候,外头就传来了轻轻的声响,尽管隔着一层门帘看不见,但谁都知道,大门已经关了。

    朱勇和张信都是品,但朱勇一向敬礼士大夫,眼下这种时刻更是如此,当即谦让了杨士奇主持。既是如此,杨士奇轻咳一声,便直截了当地说:“昨夜的事情各位都知道了。对外说是火药局起火爆炸,但其实却是宝钞司。所幸那地方紧挨城墙,又有金水桥隔断,处置也还得当,所以不曾闹大。

    杨士奇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没说出仁寿宫那场更大的乱子,又语气平平地介绍了一番昨夜的事,最后才说道:“锦衣卫和东厂全力侦缉,如今梁王已经禁锢府中,各种书信等等亦搜出了不少。”

    此时此刻,昨晚就在禁中的朱勇和张信面色如常,杨溥低头叹气,郭璐和张越却是全都露出了惊容,只前头那是货真价实,后者却是故作惊异。杨士奇也没在意这些,摆手阻止了郭璐的问,又说道:“如今路上大雪,又因为诸部投顺和射猎比武等等,皇上在大宁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些,好在随行军队不少都是要充实大宁防戍,粮草军备上齐全。但可虑的走路上大雪,若是皇上轻车简从赶回来,我们在接驾事宜上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郭璐终于忍不住了:“杨阁老,京师乱象既平,皇上自然是大军扈从回来,为何非得轻车简从?尽管京师到大宁的路途这几年屡次修缮,但大雪天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因备太后病了!”

    杨士奇的嘴里迸出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一时间,屋内一片死寂。郭璐情不自禁地用右手指甲掐了掐左手手心,至于已经从范弘金英那儿得知此事,这会儿再次确认了这消息的曹吉祥和那今年轻宦官则是强装镇定,心里全都是扑通扑通乱跳。在此前先后得知讯息的五个人都是面沉如水,一想到此前的惊险,朱勇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

    郭璐总算是没有问太后病势如何之类的傻话,料想倘若是风寒小症,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召开廷议。于是,自知资历浅薄人望不能服众的他就闭紧了嘴巴,决定先把这杂乱的头绪理清楚再说。而这时候,一直保持沉就的张越方才开口问道:“杨阁老,如今的当务之急可是要派人去喜峰口迎驾?”

    “皇上亲自巡边在外,接驾事本就不可轻忽。原本是应该由我表自过去,但如今这情势,我是离不开号-,只能请弘静代为辛苦是一趟。成国公也是一样,京营和宫里都还得你看着,恐怕得偏劳隆平侯了。至于张侍郎和郭侍郎……”

    杨士奇再次停顿了一下,这才看着郭璐和张越说:“总得有一个去喜峰口。”

第一章第八百七十三章 推诿苦差,医匠难为

    郭班为人谨慎,于是熬资历似地熬到了礼部侍郎,人望却还不如比他小一倍的张越,但他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要挑出前去接驾的人选,杨士奇提出的杨溥和张信两个人,一个是不哼不哈的透明人,另一个是该缩头时就缩头的老滑头,可以说,这两人就是留在京城,也派不上太大用场。想到自 己已经双手把吏部选官的大权送了出去,留不留下其实就是一个样,因此便迅速有了决断。

    抢在张越前头,他毫不犹豫地说:“如今兵部事 多,张侍郎只怕也脱不开身,还是我去吧。只不过,吏部的事 务也不能完全耽误,还得有个妥当人署理。”

    张越知道这当口自己离不开京城,所以压根没有和郭璐争抢的意思,可是,听郭璐说完这话之后便停住了,他便一侧头,谁知竟发现郭璐正看着自己。一愣之后,他立时恍然大悟,不用装就是满脸苦色:“郭侍郎-,兵部冯侍郎如今还病着,内中多有缺人,我一个兵部就忙不过来了,如何还能署理吏部?”

    “原本署理吏部,是刑部金尚书最合适,但金尚书前几天突然病倒,刑部那里也抽不出人,至于户部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暂停选官,也就是些平常的升调事,张侍郎只要把机务及时 呈报也就够了,并不用事无巨细过问。”

    杨溥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此时说完了,他就捧起了茶来,再也不发一言。而朱勇从来不干政事,自然只是坐着不言语,隆平侯张信更是眼睛半开半闭犹如睡梦中一般。张越看来看去,最后只得看向了杨士奇,岂料杨士奇也朝他点了点头。

    “你也不用去吏部视事,每日让吏部文选司郎中把一应机务节略送到你那里去,你过目一下就送文测阁。如今不求其他,只求不积压就好。

    能够让一直勤政奉公的杨士奇说出不积压就好这样的话,张越自然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 了。众人又商议了随行护军,动身时间,沿途州县安排等等事宜,大体都商议妥当了,杨士奇这才站起身来,冲着张信等人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事 出非常,我等于京 i} 必当尽心竭力,还请三位好好预备,路上小心。”

    见杨士奇如此说,朱 勇和张越少不得亦是行礼。而那边的两文一武自是明白其中轻重,亦是郑重答应。因朱勇和张信还要安排军中事,就一块走了,杨溥亦是先回了内阁,郭璐见此情形哪里还不明白,慌忙匆匆告退,杨士奇看到张越只站着不动,就冲他笑了笑。“你且再等一等,司礼监范金二位都要过来。”

    经过之前内书堂一事,内官已经不比永乐朝风光,但这并不意味着范弘金英王瑾这样的大太监就由此少了宠信,更何况外臣入内宫毕竟不方便,因而这等关键时S1,自然少不了司札监的这两人。因而,刚刚看到曹吉祥和另外一今年轻宦官匆匆 走了,张越就知道他们是急急忙忙去报信的,这会儿也就顺着杨士奇的意思,安心坐下来 等。

    终于,范弘和金英双双赶了过来,却把曹吉祥和那个宦官留在了外头看守。范弘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仍在记录的左春坊司直郎,这才轻咳一声说:“如今满城风雨,京师留守亦是大任,所以得偏重杨阁老和张侍郎了。尤其是张侍郎,除却军务诸事之外,兵仗局那边的事咱家也想提一提。军器监和火药厂等等地方都有中 官提督,如今看来,兵仗局这样的要紧地方,也不能全由内官,得由兵部工部派出得力人巡视。

    自永乐皇帝朱楝开始,就因为不放心文官武官,所以渐渐在奋 个要紧位子上安设了提督太监作为监视,然而,先是有黄俨等人勾连赵王,后是有王振在内书堂生事,如今兵仗局虽还未查明,内中贪赃舞弊事却是触目惊心,哪怕范金两人自然走向着内官,也是有些怕了。

    “范公公既提了,那么我也想说两句。工部军器监役使工匠远低于兵仗局,但如今无论是火器还是其他兵器,无论是造办的效率还是新式兵器的威力,都已经远远高于兵仗局,这是为什么?不过是因为军器监有奖惩,盘剥也少,工匠们有盼头,有什么问题也能往上禀报。这次兵仗局之所以出了这么大纰漏却到现在才闹出来,自然是下头压得太狠,于是上头就被完全蒙蔽住了。都说是欺上瞒下,怕的就是嚣张到连下头都不瞒,上头却什么都不知道。”

    张越之前和工部主事黎澄一块前往神机营时就探过口风,得知兵仗局克扣工匠禄米极其厉害,又对此前的奖惩制度置若罔闻,心里早就是异常火大,此时范弘既提起,他自然就不客气了。见范弘和金英都有些面色不自然,他便加重了语气。

    “军器武备不比寻常,更何况自从立国时开始,军中就最重火器,及至太宗皇帝设立神机营之后更甚。无论是刀剑还是火器,都是工匠所造,稍微马虎一些,刀剑就变成了废铁,火器极可能就会炸膛,更何况还会出现昨晚那样的事。”

    杨士奇乃是传统士大夫,对于张越将武备军器提到了这样的高度,倒是有些诧异,但两人同为文臣,在范弘金英面前,他自然要维护一二,也就附和了两句。果然,含英也跟着 叹手一口气:“杨阁老张侍郎说的是,咱家和范公公也会担起责任来。另外,就是梁王的事。太后早上!} 醒了,精神却很不好,所 以昨夜的动静也不敢禀报,可瞒是瞒不过去的。咱家只想问问张侍郎,你家妻妹不是在治病上头……”

    话还没说完,张越就大摇其头,随即苦笑道:“这事情不妥,医术原本就是长年累积的功夫。她在京城女眷当中有些名声,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比那些大夫太医方便登堂入室,望闻问切都不用回避什么,自然比大夫隔着一层墙,但真要说施针用药,哪里及得上太医院这些 !$历深的御医?再者,太后是金尊玉贵的人,她这心里一发怵,难免有什么差硭。”

    金英原是打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主意,听张越这一说就打了退堂鼓。而范弘则是直接摇了摇头:“她毕竟是半路出家,若是她师傅在,那还差不多……

    张越心里一紧,再没有去接这话茬。而杨士奇自然更不会冒这个风险,只瞧着金范两人的模样,越发忧心忡忡 一一哪怕是这次的事情平息了下来,倘若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皇帝回来之后必定大发雷霆,自己身为留守大臣难辞其咎就算了,最糟糍的是怕到时候问罪下来满城风雨。可这只是心照不宣的勾当,只能三缄其口。

    范弘金英特意一块来一趟,要旨自然不单单是内廷所管的兵仗局。须知如今梁王已经被软禁公馆,锦衣卫东厂 !}不能对堂堂亲王动手,但下头的人却已经拿住了不少,一晚上用刑下来,已经撬开了很多与卜并不那么坚贞不屈的嘴。于是,解说了一番审案进展,两位司礼监大佬的眉头尽管仍旧紧皱,可却有那么几分如释重负的意思。

    “无论是兵部武选司的弊案也好,夹带棉甲入城的阴谋也罢,亦或是皇城内夹带火药以及诸如此类等等事,甚至连之前内书堂那档子麻烦事,眼下也都有了真正的缘由。只这事情……唉,不多说了。只有一条,梁王竟是绝了食,从昨晚上被押回公馆之后就是不饮水不进食,这会儿谁劝都没办法。皇上回来之前,断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折腾自 个,所以咱两个只能来讨个主意。杨阁老是最老成持重的人,张大人则是最智计百出,千万帮忙想个法子。”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这种事情怎么想法子 !

    张越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可是,范弘金英两今年纪不小的大太监却做得出来,竟是对着他和杨士奇一躬到地,弯着腰就那么不起来了 !而杨士奇则是使劲捏了捏眉心,用某种很不确 定的语气说:“要不,元节你去看看?能行则最好,不行也不关你的事。”

    别说袁方特意让父亲带了。信来,就是没有这口信,他这次好容易把自个摘出来,也不会轻易又跳进去。毕竟,偶尔发现和亲自查处参与,那是两回事。于是,他迅速在脑海里一思量,随即灵机一动想 出了一条阴损的法子 来。

    “不如这样,让武定侯郭珐去,由他出面去劝,戴罪立功。毕竟是舅甥,要是他能够让梁王打消必死之意,回头郭家自然能容情一二。

    张越话还没说完,金英突然直起腰来,两眼直放光,竟是狠狠用右拳一敲左手:“要是不能,这回事情闹大发了,郭家的爵位撇开不提,他自己和其他儿女呢?”

    “好是好,可还不知道郭聪是不是梁王逼死的。”范弘冷不丁提醒了一句。“是又怎么样?人都死了,为着自个和余下的人,怎么也得试一试!”

    金英说着就冲张越竖起了大拇指,也没工夫再耽搁,施礼过后就拉着范弘匆匆走了。如释重负的杨士奇生怕这两人又出什么幺蛾子去而复返,勉励了张越两句诸如能者多劳之类的话,也立刻走得飞快,根本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于是,张越就成了落在最后头的那一个。

    从文华殿精一堂到东华门近得很,不过是盏茶功夫就到了那高大的城楼处。临出门前,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北边不远处异常显眼的仁寿宫,心想这些天真是着实苦了朱宁。金英所提的事,要是他去和小五说,小五 多半是会满口答应的一一那个小丫头只怕早就想自个的宁姐姐了”可他不能冒这个风险,料想朱宁也绝不想让小五搅和进来。

    给皇家治病,一个不好是要治死人的!医者匠者都是这个时代难得的人才,可前者还算是地位高些,可也不免被 权贵呼来喝去,至于后者,则干脆形同戟役,怪不得后期民间技艺倒是不断提高,各种军用技术却一蹶不振。

    沿东华门东上中门和东安门出来,张越和随从会合,上马沿火道丰边街才走了一箭之地就被人截住了。瞧见打头满脸焦急的胡七,张越顿感心里咯噔一下,忙策马上前去。两马恰好错身之后,胡七就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昨夜的活口已经审问出来了。属下不敢耽误,径直去了衙门,发现您不在就一直等在这附近。”“不用说了,回衙门 !”

    宫中大火的消息让京城上下的达官显贵为之大震,原本在什刹海东西岸那些新建的-园 子中住得乐不思蜀的勋贵几乎在第一时间搬回了旧府邸,只除了王夫人和儿女以及一应妻妾等在英国公园岿然不动。原来的宅子太小,祠堂等等都建在这里,她自然不会因为一点动静就风声鹤唳,更何况祭祖事就在半个月后,还有个怀孕的姨娘正待产。

    人虽不曾挪窝,但家里的消息仍然灵通,这日一早,荣善就带来了昨夜北城兵马司夜袭定国公府后头堂子胡同一座宅子的消息,而到了中午,更准确的消息再次传来,说是兵马司得到讯息说是贼人,兵马指挥贪功出动,结果却发现是梁王。如令人虽送回去了,可兵马司上下已经禁口,而兵马指挥更是惶惶不可终 日。只不过,无论是禀报的荣善还是听事 的王夫人,在一问一答了一阵之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就。

    正当门外的荣善打算开口告退的时候,外头一个媳妇匆匆跑了来,见这边仍在奏事,犹豫片刻方才上前,笑着说道:“启禀夫人,张侍郎府派人来报讯,三少奶奶又有喜了。”

    里头闭着眼睛正在沉思的王夫人一下子睁开了双目,略一思忖就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欢喜:“越哥媳妇倒真是有福的,去库里挑几样礼,尤其是刚得的上等燕窝……等等,把东西备好,然后去备车,我亲自去瞧瞧她。”

    家里人都知道王夫人喜爱杜倌,因此自是不以为意,而荣善听了之后虽立时告退,心里却明白张家这当口派人报喜虽不会有假,可却应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尊卑长幼摆在那儿,要王夫人亲自去,总得有一个好借口。

    话说回来,那位少奶奶确实是有福的人,而更可贵的是治家有道,教子有方。此次不管是生男生女,张家三房的人丁都越发兴旺了,还真是可喜可贺。

第八百七十四章 不能遗祸子孙

    第八百七十四章 不能遗祸子孙

    自从兵部谍探司正式落户扬州胡同之后,张越就一次都没去过。原因很简单,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实在太扎眼。与其让那个异常低调的衙门引起无数人的关注,他宁可让胡七时常上衙门禀报事情,至少,谍探司虽说不属于兵部四司,可公务往来终究是谁都挑不出理来。所以,这会儿他硬生生忍住了直接往扬州胡同去的冲动,径直带着胡七打马回了兵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三门,张越就直接吩咐皂隶守在外头,带着人进了屋子。一屁股在交椅上坐下,他就颔首道:“你直接说吧。”

    “属下怕耽误事情,因此审讯时,特意留着一个人在旁边记录,还是大人一边看,属下一边解说。”

    胡七既然这么说,张越就接过了他从怀中取出来呈上的那个油纸包,拿在手中却还有些温热。打开油纸包,取出那一沓小笺纸和几封信,他就一张张仔细看了起来,间或有词不达意和前后不一的地方,胡七就会在一旁解释几句,从头到尾看下来,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到最后甚至拧成了一个结。

    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怀疑起了那个应该已经死了的人是不是没死,于是还能兴风作浪。

    打开其中一个信封,抽出那几张已经发黄了的信笺。他一目十行扫了一遍,随即放下又去看第二封,一封封信如是看了下来,他不禁站起身,随手把这些重重往桌子上一扔,又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问道:“这些事情不少是你经历过的,你怎么看?”

    “朱瞻坦当初死的时候,礼部派人治丧,太宗皇帝钦赐谥号,断然不可能有什么蹊跷。”

    张越刚刚也只不过那么一想,要知道,唐赛儿曾经在他面前露过口风,朱瞻坦既然找上了这么一位治病,不给治死反倒奇怪——须知汉王朱高煦就是死在了唐赛儿的手里,更何况那个做儿子的?因此,他轻轻指了指桌上那些旧信,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把这些信拿过去仔细查验,设法找朱瞻坦的旧笔迹比对一下。”

    胡七点了点头,上前仔细地把东西收拾了起来,正预备告退的时候,张越又叫住了他:“你刚刚说,那两个人严刑拷打,那个会功夫的能熬刑,问不出什么,那个原晋王公馆的总管却是有问必答,却只知道是奉令行事,其实没真正见过主人?”

    “是,属下反反复复拷问过他,决计不会有错。至于那个会功夫的,能熬一晚上不见得能熬三晚上,更何况根本没人知道是咱们的人截走了他,他开口也只是时间问题。属下觉得他知道的事情更多些,而且昨天晚上瞧那情形,他应该是打算灭口的。”

    “很好,用这个去逼那个晋王公馆的总管说更多的事情,别忘了问出他家人的下落。要知道,到了这关口,人家兴许会杀了他的家人灭口。还有,梁王……梁王虽是咎由自取,但这信着实可恶,给锦衣卫和东厂留一点线索,也让他们去查。”

    看到胡七大步出了门去,隔了许久,张越突然砰的一声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股力量震得笔架一跳,亏得他用手接住,否则便得滚落一地。尽管胸中的郁气很快就给他硬压了下去,但不做些什么,他还真是不甘心。

    这帮天家的子弟一个个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说来说去,还不是看着永乐皇帝朱棣凭借北平那一支偏师席卷天下,于是人人都想着能够凭阳谋阴谋夺取大位,也不想想上下历史五千年,这种事成功了几回!明朝的江山本来就有一多半是毁在了那一批庞大的宗室手上,若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收拾一番,等再过上三五十年就不可救药了!袁方是提醒过不要当那只向宗室操刀的手,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撂下不管!

    总不成把一帮惹祸的藩王留给自个的子孙,指望以后的皇帝收拾那些人吧!

    整理了心神过后,他就想起了昨天杜绾送来的信,还有静官的夹片……那会儿京师正乱着,他没工夫让人回去看看,眼下既然暂时消停了,总不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天,京师上下惶惶难安,可武安侯胡同张侍郎府却是笼罩在一片欢快喜庆的气氛中。一大早杜绾向张倬和孙氏问安时突然出现了症状,被孙氏一逼问,顿时隐瞒不住了。尽管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祖母了,但孙氏一高兴,还是立刻派人往隔壁的两家府邸报信。原本是打算等太平下来再去英国公府报喜的,可趁着孙氏喜滋滋地亲自去厨房吩咐饮食,张倬和杜绾只交谈了两句,便派了人去英国公园。而只过了一个时辰,王夫人就坐了车亲自过了府来。

    尽管张倬暗示过两句,但孙氏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亲自在二门迎接了王夫人下车,嘴里忍不住说道:“外头这么乱,嫂子怎么亲自过来了?我就是一会儿不在,老爷就瞒着我打发人去报信,绾儿也不劝着他些。”

    “这几天在家里也闷得烦了,所以就过来瞧瞧,再说,外头满大街都是兵,反而比平日更安全,难道打着我家老爷的旗号,还有谁敢冒犯不成?”

    孙氏听着也觉得有理,可看着王夫人从车上下来,紧跟着又是天赐张恬张悦,甚至还有之前被接过去的张菁,她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探视杜绾,倒像是来举家做客的!只不过,她虽说不管外事,可好歹还不糊涂,连忙笑着把人往里头迎。走在路上时,趁着妈妈丫头们都离得远远的,她方才忍不住问道:“嫂子,你今天这是……”

    王夫人微微一笑,松开了拉着天赐的手:“孩子们被关在家里关烦了,天赐更是成天想着你家静官,菁丫头更是想你们,所以我索性一块带来了,也趁着这当口在你这儿好好住几天,上学也便宜。你不知道吧,因为之前勋贵子弟们在小书院里头都呆得开心愉快,这几天被禁足了都闹腾得厉害,大约明天就要复课了。”

    此时此刻,孙氏满心都在想英国公府的这些个孩子全都得呆在自己家里,这接下来的屋子铺盖人手等等该怎么安排,倒是压根没想到什么防戍问题,因此一直等到进了屋子都一直是晕乎乎的,压根不明白这其中的名堂。而王夫人也没有细细解释,看过杜绾问了两句,又送上一份礼,便聊起了家常。孙氏原本还陪着,可不多时就被张倬打发人叫了过去,临走时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平日里张倬什么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今天算怎么回事,竟是把她支使得团团转!

    须臾,屋里就只余下了王夫人和杜绾两个。王夫人瞥了一眼杜绾还不显怀的小腹,脸上笑意更显:“绾儿,你还真是有福气,上头公公婆婆都爱惜,夫妻又和睦,这些还不算,子女上头更是如意,就是越哥,也离不开你这个贤妻。”

    尽管不是新嫁的媳妇,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人说这些,但此时此刻王夫人说得情真意切,杜绾脸上自是也露出了温暖的笑意,随即又谦逊了几句。王夫人又问她可报知了张越,杜绾正摇头说等外头消停,他回家之后也不迟,外头就传来了崔妈妈的声音。

    “少奶奶,夫人,外头少爷打发人送了信来。老爷不放心,先瞧了瞧,这才让咱们送进来。”

    一听这话,别说是杜绾,就连王夫人也吓了一跳,以为是张越那边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于是,等到崔妈妈进来送上那封信,杜绾便毫不避讳地将信隔着炕桌朝王夫人那儿让了让,可一展开那张信笺,看清楚那上头仿佛是力透纸背的几行字,饶是她已经久经沧海,脸上也一下子好似发了烧一般。

    “绾妹吾妻,昨晚闻之静官所告讯息,喜不自胜,奈何斯时事急,唯有坐衙待命。如今诸事已毕,暂不得归家,唯有寄青鸟传书,望妻好自珍重,诸事付之家翁即可。又,家中青梅未熟,随信附八珍坊特制盐渍梅,请君品尝。”

    倘若不是旁边还有王夫人在,杜绾只怕会笑出声来,可这会儿却是尴尬不已,心里大是悔恨自己看都没看就请王夫人一块瞧着,还以为是什么外头了不得的大事,当即竟是连头也不敢抬。让她没想到的是,王夫人看完之后却不曾取笑她,而是径直对崔妈妈说道:“越哥的信上说还捎带了其他东西,怎的不一块取来?”

    “那东西太重,几个粗使婆子正搬着,可是好大一口箱子……”

    听到这话,杜绾再也没心思听崔妈妈说下去了,连忙含含糊糊打发了人出去,唯恐她一个不好说出什么更吓人的来——送盐渍梅还有不用罐子用箱子的?等崔妈妈一走,她就抢先对王夫人说:“大伯娘,他虽是官当得这么大,有时候偏会胡闹,家里人都习惯了……肯定是静官昨天在信上对他爹说了些什么,都怪我不曾仔细看着。”

    “这算什么胡闹,他还年轻呢,夫妻之间总不能时时刻刻如对大宾不是?好了好了,我又不笑话你,别耷拉着脑袋,你公公都已经瞧见了。”

    王夫人面上说笑,心里却有些怅惘。张辅年轻时正逢靖难,也会从战场上捎信回来,可都是说打了多少胜仗杀了多少敌人立了多少战功,从来避开自己受伤的事不提,但那些信她现在还压在箱子底下。想来情不同理同,世上夫妻本就是一样的。

    戏谑了一番,两人自然而然就说起了正事。王夫人本就不是只为了探视怀孕的杜绾而来的,先是说起小书院复课之后,朱勇会暂时派兵保护武安侯胡同和隔壁的门楼胡同所在的明玉坊和漕西坊,随即就说道:“我知道你们大约有事和我商量,我也是想着这几天家里多事,大祭又只有半个月不到了,所以把孩子们都送来,免得照顾不到。你既然怀孕了,我就不得不偏劳你娘了,正好让菁丫头管家。之前要不是为了防出事,也不会让她到我那里住着,毕竟,你们这儿不好养那么多家将家丁,比不上英国公园防卫森严。”

    杜绾这才明白王夫人仿佛是搬家的这么一遭从何而来,一笑过后就正色道:“今天找借口请大伯娘过来,是我有件事想问。我听说府里那位身怀六甲的吴姨娘有心疾,可有此事?”

    王夫人如今有儿有女,但知道子孙满堂素来是张辅的愿望,因而那位吴姨娘一诊出身孕,她便立时派了妥当妈妈看着,谁料半个月前竟诊出了严重的心疾。心中不安的她自是立时寻访名医,就在棉甲风波的那一日总算是请到了,人在府中住了几日,如今吴姨娘的心疾大有好转。因这事并不是秘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点了点头。

    “是有这事,还是成国公夫人荐的,听说是早些时候心口疼,被他治好了,京城王公贵戚也有不少请他看过病的,所以才下帖子请着了他。如今何大夫已经把人调治得差不多了,结果今天一大早的时候,成国公竟是亲自来请,说是家里有人犯病,我寻思人好了,药方也留下了,就重谢了那位何大夫。”

    张布前天晚上就捎回了太后心疾的消息——自然,那是张越用蜡印封口的秘书——所以,杜绾在昨晚上又得了新一轮的节略之后,不免注意到了这一条。如今王夫人这么说,她却并没有释然,而是觉得更加狐疑。

    算算时间,成国公朱勇应当是知道了太后病倒,于是既然有这么个善于调治心疾的大夫,自然要往上头推荐的。可这么巧太后突发心疾之前不久,这样一个善于此类疾病的大夫就突然冒了出来,实在是殊为可疑。想到这里,她就往前坐了坐,又问道:“大伯娘,劳你再仔细想一想,他治好的病人还有哪几个?或者说,最早说他治心疾拿手的是哪一个?”

    “这……”尽管王夫人素来是精明人,这个问题却是难为煞了她,思来想去,她方才不太确定地说,“最初我仿佛听武定侯夫人提过……对了,成国公夫人还说过,越王妃襄王妃也请这位何大夫瞧过病,端的是国手!”

第一章第八百七十五章 京师无大事

    尽管太医院号称是云集天下名医,但民间自有隐逸国手;却是未必人人都看得上那个太医院的御医头衔。于是,当三个御医在仁寿宫一再用药,张太后的病却仍然没有什么起色之后,无论是朱宁和范弘金英都捱不住了。最后一个得知此事的御马监太监钟怀更是急得火烧火燎,于是成国公朱勇一提,他便立刻向朱宁范弘金英郑重其事地说了,等到了下午,这位宽袖长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何大夫就出现在了仁寿宫。

    朱宁本是在心里想着小五的师傅冯远茗,只那会儿在汉王府之事中,人就已经失踪了,所以她也唯有嗟叹,听那何大夫在几位御医的连番盘问下倒是对答如流,她便不耐烦地向范弘丢了个眼色。心领袖会的范弘立刻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三个面红耳赤的御医。“罢 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只反复诘难个不停!陪着何大夫去诊脉吧,在旁边多看着些。”

    这话**裸毫无半点矫饰,自然,这位何大夫进来了,至少皇帝回来之前就别想出了这仁寿宫,所以,范弘也不怕人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等到人进去了,他方才对朱宁说:“只盼着这人真有成国公说的那般本事,能够把太后救起来。对了,金英已经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是否真的马到功成。唉!”

    朱宁没有答话,梁王的死活自然不关她的事,太后的病情也不是操心就能治得好的,这么些天在宫里,家里头两个孩子也只得乳娘和其他人照管,她心里甭提多想念了。更棘手的是,昨晚抓到的那些太监之中,竟有两个是永宁宫中出来的,这若是真牵涉到孙贵妃,等皇帝回来之后又如何是好?太后是最强硬不过的人,皇帝也执拗,这一对母子“郡主,东厂陆公公求见。”陆丰终于来工!

    昨夜抓到的人已经悉数下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却是东厂和锦衣卫一块审办,这会儿只未了陆丰一个,自然是因为刚刚问出些 口供,房陵还得继续盯着。此时此刻,陆丰手里拿着早就预备好的折子,说上一会就往上头扫一眼,等到全部说完,见上头朱宁眉头紧锁,范弘脸色义青又白,他自己也是深为无奈。要是有一丁点办法,他也想把事情捂下来,可房陵是张太后的人,他哪里敢?“真是有 涉……贵妃娘娘……”

    范弘的脸色最终定格在了惨白,心想这孙贵妃简直是昏头了「皇帝最宠爱的是她,儿子又册立了皇太子,可以说一切都是名正言顺,做这等愚蠢的事情做什么 !这鲁尚宫当初两巴掌下去就说了换膳单的事情是孙贵妃的毓意,他还不太敢相信,可眼下既是梁王府那边搜出了书证,又有证人证言,这就麻烦了。

    朱宁刚刚就有了猜测,此时很快就镰定了下来,又吩咐道:“此事仍是你主持,让下头人禁口,不许泄露半点风声,审讯的人需得严格筛过。这事情是非真假,且等皇上回来再说,也不要在太后那儿泄露一星半点。”

    等到陆丰离去之后,朱宁让范弘留存运儿看着,自己却是带着几个人出了正殿,匆匆到了东边皇太子所住的地方。还在门口,她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啼哭,紧跟着就是乳娘和宫人的温言哄声,及至她进去,就只见满屋子的人忙得团团转。到 了最后,总算是有人看到了她,那个乳娘就匆忙抱着明黄 色的襁褓冲了过来。

    “郡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哭闹个不停!”

    望着那个哇哇大哭的男婴,朱宁本能抱了 过来,哄了一会不见成效,她渐渐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就把孩子递了回去,眼看着一群人想尽了法子哄孩子。等孩子好不容易不哭闹了,满大殿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方才招手叫了一个宫人过来,待得知太子身体康健,哭闹过后吃饱了也就睡了,她方才点了点头,随即带着人出了这儿。

    自从昨夜之后,东西六宫的那四条长街比前几日守备更森严,每座宫院前的大门都有四个人高马大的健壮太监守着,而若不是朱宁有意嘱咐,永宁宫前只怕要比其他地方多一倍。

    即便如此,里头的宫人太监仍然是惶惶不可终 日,毕竟,今天一早发现两个太监失踪,听说窖由又出了事,不能不产生糟糕的联想。所以,当螽斯门打开的消息传来,得知朱宁又来了,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紧张不已。

    然而,谁都紧张了,却忘了知会暖阁 中的孙贵妃。所以,这位曾经唯一拥有金印金册的贵妃仍是躺在暖阁的床上,仿佛痴了一般盯着头顶上的帐子。良久,她才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怔怔别过了目光,瞧见是朱宁,她方才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太子没事,刚刚只是哭俏了一会,所以我想看来瞧瞧你。”

    孙贵妃如释重负地放开了抓着朱宁腕子的手,长长吁了一口气,情绪娈得有些低落。然而,朱宁接下 来的一番话却让她吓得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今天来不想拐弯抹角,我只想问你,你可曾让鲁尚宫去改过太后的膳单?还有,昨夜你宫里的两个宦官想要潜入仁寿宫图谋不轨,你可知道?”

    面对朱宁丝毫不曾退缩的眼睛,孙贵妃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才使劲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

    她说着眼睛就红了,等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朱宁起身要走,她方才一下子慌了,忙下意识地一把伸出手去,竟是扯住了朱宁身旁系的一枚玉坠。仿佛是抓着救命稻草的她死死拉着那玉坠,直到看见朱宁回过头来,她才松开了手,恢复了一个皇妃的仪态。

    “宁姑姑,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我干的 ! 之前,有一封信送到我手里,说是吴嫔有了身孕,太后一力瞒着不让人传出来,就是为了把这个孩子认在皇后名下,因为太后不喜欢我,所以也不喜欢我的儿子当太子。鲁尚宫常常往我这里激动,时而捎带些太后的话,有 时甚至也说到太后提起已故郭贵妃时的恨意……我那时候昏头了。鲁尚宫让我找个借口去尚膳监要膳单,我照办了;让我去御用监打听太后常用的香料,我也做了;我只是想让太后喜欢我……我的儿子已经是太子,我怎么敢做这些 !”

    看见孙贵妃说着说着,眸子里就重新焕发出了神采,脸上渐渐有了精神,朱宁何尝不知道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希望。她固然不希望看到一个痛哭流涕的孙贵妃,可看到一个冷静得过了头的孙贵妃,她心里仍是免不了疑窦。于是,她理了理被扯乱了的玉坠流苏,又整理了一下裙子的下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再也没说什么。

    鲁尚宫已经让人严密看守了起来,那个弱质女流甚至绝不可能自杀,要从她嘴里拷问东西,比从孙贵妃运儿问简单多了。她过来看看,只是想让孙贵妃安心些,毕竟,事情究竟如何也不知道。可是,不管刚刚这话的真假,把这位贵妃拉下水的那个人,无疑是摸透了人心。那个该死的混账!

    从永宁宫中出来的时候,朱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松了开来。兄弟阗墙的事她不是没经历过,而这不但是周藩发生过的,昔日的汉藩,还有这次必定会万劫不复的晋藩,甚至还有其余掩藏着罪恶,朝廷却被蒙在鼓里的亲藩,一个个全都是如此。归根结底,尽管朝廷早定了嫡长继承的礼法,可终宄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出现过特例,一个以藩王席卷天下的特例,这怎能不叫人群起仿效夺嫡?

    既然是梁王的嫡亲舅舅,武定侯郭珐从前也不是没来过梁王公馆,但从来没有 像今天踏入这里时那么烦躁愤怒。只不过,跟在金英的后面,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追随着那脚步,心里既悲哀又痛苦地想着,父亲早年是不是不该把妹妹送给了太子为庶妃。他已经几乎淡忘了妹妹小时候的事,唯一有记忆的就是那羞涩的笑脸。

    只是,那羞涩的笑脸终究凋谢在了宫中。如今为了那个已经凋谢的人,却得赔进去更多的人命,原因却是因为一个疯子 !

    所以,在推门进了那间书房之后,郭珐甚至没注意到身后两扇门怎么关上的,眼神只是集中在梁王手中把弄的那把匕首上,那把匕首轻巧地在梁王的右手上转动着,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划破这今年轻少年的脖子。“瞻 拍-一 一 一 一 一 一 九郎 一 一 一 一 一 一”

    尽管平时尊卑有别,但郭珐仍然本能地叫了一声,等到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茫然看过来,手 中的匕首砰然落地,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脸色变得异常复杂。

    自己的儿子就是跟着这个外甥一条道走到黑,临到末了却被杀人灭口。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该说什么?“不 是 我 一 一 一 一 一 一”

    梁王朱瞻泊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仿佛生怕郭珐不明白似的,又使劲补了一句:“不是我逼死的表哥,绝不是我!”“别说了 !”

    郭珐原本是存着满肚子的小心翼翼,可是,在听到梁王这接连两声之后,他终于是忍不住大吼了一声,随即大步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厚实的榕木大案上,也不 管一支支笔跳得老高,也不管梁王一下子僵住的脸色,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还惦记着你母亲姓郭,你要是不想让郭家灭门,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别忘了,你十弟才几岁 !”

    门外的金英听着里头那怒吼,不禁吓了一跳,可听到里头许久动静全无,不多时就传来了梁王低低的啜泣声,他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一头暂时算是解决了。张越的主意不错,郭珐的决心也不错。

    在一夜的骚动之后,京城逐渐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乃至于街头的乞丐和集市的偷儿都少了,仿佛连他们都嗅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信息,于是犹如能够颖知危险的老鼠一般,悄博舫回了自己的老染中,以避开可能有的危险。往备峰口接驾的大臣们冒着严寒启程了,好在天公仿佛也知道前几天的风雪过分了些,收起了那肆虐的寒风,用力扯开了铺天盖地的乌云,让冬日里最讨人喜欢的太阳给拉了出来溜达。那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自然而然就使人多了几分好心情。

    坏消息多了,好消息自然就显得尤为可贵。在杨溥等人启程五天之后,西南传来捷报,沐晟正和思氏交战的时候,缅王竟然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从背后突袭麓』II,于是思氏不得不仓皇退兵,之后又因为家底被抄而陷入了穷途末路,竟是在不得已之下,重新派人卑辞请见沐晟,又是说自己受命世代为大明守西南,又是说自己之前受人蛊惑,又是献金银大象,归根结底就只有求和两个字。

    西南战事暂趋明朗,而之前北上日本的神威舰竟是也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有王景弘带队的神威舰挟坚船利炮之威再临日本岛,上上下下吓了个半死,再加上之前先后把持 日本多年的足利义持刚好去世不到数月,幕府将军足利义教上任未久,而且天皇也刚刚才换上伏见宫彦仁亲王,如此一来,日 本的局势本就是风雨飘摇。夏李大明朝的使节带着庞大的船队降临,旧南朝势力就立即带着人前来请求天朝主持公道,如今南边的口岸又新开了 几个。

    因此,六部衙门的长官尽管少了不止一半,司官也不齐全,但仍是维持着正常的运转,而只留着杨士奇一个的内阁也依旧是井井有条,发往行在的奏章仍旧是一日一送,不曾有丝毫停歇。这是年前的最后时光,盖着内廷一个个可字的朱批,顺理成章行发天下。

    一连近十日,京师无大事。直到一天下午,那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踏碎一路积雪,以雷霆万钧之势驰进了朝阳门的时候,这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宁静方才被一夕打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百七十六章 天子归来,小年溜号

    东华门的三座券洞如今成了张越入宫的必经之道。毕竟,他可没工夫经过长安左门再走过那长长的一段甬道经午门入宫。事急从权,他如今的责任非同小可,这么一点小要求自然是轻而易举地给通过了,于是值守禁卫那儿早就熟悉了进进出出的他。

    这会儿,他刚刚从内阁直房出来,一面走一面还在心里盘算着吏部那儿的事务。不得不说,他对于吏部的活计实在是不怎么熟,哪怕只是当一个中转站和签押人,可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往上头盖印转,所以少不得趁着闲工夫瞅上一眼,于是每天本就少得可怜的时间又被压缩了一大截。所以,他不禁无可奈何地膜谤起了杨士奇,心想这大明朝对于官员的压榨真是令人指,让他署理吏部,怎么就不知道给他一份吏部的薪水?

    当然,他现在的心情勉强还算不错,因为仁寿宫那儿总算是有了好消息。张太后如今终于是脱离了最危险的时期,而皇帝行在也是天天有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直到听见耳畔传来了一阵马蹄疾响,他这才抬起头来,一看就现了从东安门处疾驰而来的一行人。

    尽管人还太远看不清面目,但那几十袭高扬的红色大氅却清清楚楚。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心里迸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一一莫非是皇帝先回来了?他怎么能这样入城?

    他正想着,那一行几十骑离着宫门渐近,尽管如此,可这一行人丝毫没有勒马的意思,瞧那劲头仿佛是准备直接冲进宫去。这下子,哪怕是知道对面这拨人能够在东安门被放行,身份必定没有什么可疑,东华门前头的侍卫亲军仍是第一时间提高了戒备。一时间,门券洞里的拒马摆设到位,城门前城楼上头都出现了憧憧黑影,直到前头传来了一声高喝。

    眼瞅着一行人齐刷刷地勒马,随即头就有人跳将下来,不知道是格认出了人来,径直喊了一声是英国公。得知是张辅,正在东华门里头的张越少不得加快了脚步,验证了出八令牌之外就紧赶着往那边走去。果然,早有定见的他只瞧了一眼,就认出了掩在张辅亲卫之中的朱瞻基。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朱瞻基也看见了他。

    朱瞻基已经不是头一次这么急匆匆赶路了。当初彻夜疾驰赶到大宁,为祖父朱棣丧是一次;后来父亲暴毙宫中,他从南京赶回北京即位又是第二次。相形之下,这一路有大批精锐随行保护,有名将贤臣跟随,应当是最安全的,可他的心情却和前两次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说更焦急。尽管杨溥他们不过是说了只言片语,呈递上来的题奏中间也多有含糊其辞,但他却从其中嗅出了某些意味。所以,他在喜峰口遇上了接驾人等之后,就不顾一切甩下了大队人马,轻车简从和英国公张辅一同赶了回来。

    这会儿和张鲇。四目交击,见张越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他忖度片刻就朝张辅后头靠近了些。果然,张越上前向张辅行过礼之后,就字斟句酌地说:“英国公可是受皇上派遣先回来的?太后中午在仁寿宫召见过杨阁老,这会儿赶过去,太后应该还没歇午觉。”

    张辅自然知道张太后突心疾,此时听张越这么说,无疑表明太后的病已经有了起色,他自是如释重负,而朱瞻基紧绷的脸色也松弛了少许。只这会儿来不及多说什么,张越自然不会急急忙忙禀报个中详情,于是,核对了通行腰牌,张辅竟破天荒带了包括朱瞻基在内的四名亲卫匆匆入宫,其余人则是在东华门前等候,让守门的禁卫们好一阵奇怪。

    皇帝既然回来了,张越也就不用担心那么多有的没的,回了兵部衙门便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了各样公事。有道是人被逼上梁山的时候就会挥出全副能力,他如今也是一样,分心二用一面听报告一面写题奏,脑子里还时不时猜测一番宫中情形。等到陈镛说完,他也正好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你回头把这些天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以备询问。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只不过冬至已经赐假,朝廷又多事,正月元宵额外赐假恐怕是难了。还有,今天晚上我告假,兵部这儿你代替当值一下。我之前已经对杨阁老提过此事,他也已经答应了。”

    陈镛看到张越递过来的那张墨迹淋漓的大笺纸,脑袋有些转不过来。须知刚才张越就已经对他明说皇帝已经跟随英国公张辅一同回来,他虽不知道宫中的太后有什么不妥昝,可也知道张越如今既是主理兵部,总得留着备召见,哪里有急急忙忙回家的道理?然而,张越显然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不容置疑地吩咐过后,就把人赶了出去。

    冬天的太阳落山格外早,张越进衙门的时候,天光还亮,出衙门的时候,这外头就全都昏暗了下来。平常这是散衙时分,沿江米巷到东江米巷,四处都可见往东城西城的马车和马匹,但如今却显得人影寥落冷冷清清。这种情形自从皇帝北巡离开就开始了,从j1到下的文臣武将们,不论品级高低,都习惯了负荷加班,哪怕不加班也得顾虑到同僚上司下属的眼光,于是哪怕没事做,也只得呆在衙门里。

    至于十数日前的事情出了之后,这情形就越变本加厉了。六部五府乃至于都察院的主官一个个全都歇宿在衙门中,下头的办事官有样学样,自然是只能委委屈屈在衙门里头搭起了铺盖,只可怜这大冷天的柴炭供应实在是不太齐全,如刑部这样油水少的衙门更是如此,一间间屋子到了晚上简直能冻死人。所以,各级衙门这些天最招牌的声音,便是响亮的打喷嚏声和擤鼻涕声,就连最是温暖的兵部衙门,红鼻头也比平日多。

    所以,这会儿张越在大门口和得信前来会合的两个随从见面时,冷不丁就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他随手用细纸一擦,什么也没说就翻身上了马。这一路疾驰出了江米巷,他愣是连一个官员都没遇上,直到上了宣武门大街,行人才比刚刚那地儿多了起来,偶尔还能听到一阵鞭炮声。他本能地侧耳听了听,突然引马而立,结果身后的牛敢一下子跑过了头。“大人,有情堤,?”

    “有个屁情况!”张越没好气地骂出了一个脏字,见牛敢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这才问道“我只是想着今天果然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竟然已经都开始放爆竹了。”

    牛敢这才恍然大悟,因笑道:“这算什么,大人,咱家里也有爆竹,保管比这些爆竹响亮。别说爆竹,就是其他年货,高管家也都准备好久了,样样齐全。”

    见这个大块头兴致勃勃满脸认真地夸着自个家的过年准备,张越想要骂上一句,却又觉得和这蛮牛说理实在是多此一举,因此二话不说就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犹如离弦利砑似的往前疾奔而去。

    穿过西四牌楼,往前又是几条胡同,等他避让了行人拐进武安侯胡同时,这些天里总是充满着各种不安定的心,仿佛一下子落回了实处。

    为了给家人一个惊喜,张越并不曾派人提前知会自己回来,因此在自家门前下马时,他就现东西角门并大门竟然全都关了。没奈何之下,他只得让牛敢上前敲门,乒呤乓唧敲了好一阵子,里头方才传来了懒洋洋的一个答应声。须臾,西角门上那一扇小窗就开了,探出来的那个脑袋瞅着牛敢瞧了好一会儿,就笑着打趣了一句。

    “竟然是牛大哥你回来了?怎么,是想着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还是想着家里媳妇?嫂子早上在后头厨房做了好多糖糕,少奶奶又给装了不少盒子菜给她带回去,要是她知道你回来,准高兴坏了……对了,你路上没遇上连大管事,他亲自去衙门逞饭了!”

    这门房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一面拉着门闩开门,可等到真把大门打开了,看到一个黑影陡地冲了进来,越过自己就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他不禁愣了一愣,正要开口喝住那人,冷不防肩膀被人重重按了一下,一侧头方才现是牛敢。“别叫了,大人回来了,今天连大管事可是白跑了一趟!”

    由于门房的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因此,等张越匆匆到二门的时候,那道门也是还关得紧紧的。当里头人在震天响的拍门声中埋怨不断地打开门认出张越时,这才张大了嘴巴,再想奔进去报信,却已经是给远远甩到了后头。于是,当一路走得背心直冒汗的张越直接撞开门帘搓着双手进来时,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才刚上桌,一双双筷子都伸在半空中,眼睛却全都瞟在了他这个径直闯进来的不之客身上。紧跟着,静官就大叫一声跳下了椅子。

    “爹!”

    君子抱孙不抱子这规矩在张越这儿素来不存在一十或者说,因为他的父亲张倬就不信这一套,所以他这个儿子更不会矫情一十眼下瞧见小家伙那满脸兴奋的模样,他索性弯下腰使劲把儿子抱了起来,结果,已经自诩为长大的静官一如从前小时候的模样,笑得格外开心。

    放下儿子,张越看见三三也一蹦一跳过来,少不得也抱了她一回,掐了掐那粉嫩的小脸,这才上前给父母问安,向红鸾问好,朝妻子眨眨眼睛,对双双惊喜地站起来的秋痕琥珀微笑,又去抱了抱乳母手中的另两个孩子。当一侧传来某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之后,他这才走上前去,却先赞许地向张赴点了点头,夸了他的武业,这才轻轻拘了拘妹妹张菁的脑袋。“都是大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还撒娇!”“三哥……你故意的!”

    一番笑闹之后,这一别就是二十几天没回家,如今竟能回来过小年,孙氐咱是眉开眼笑,慌忙吩咐人去添了碗筷,等到重新坐下“张越见人人都看着自己,却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递给上的父亲:“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别让菜凉了,我可是早就饿坏了肚子!”

    原本还带着几分狐疑紧张的气氛被他这一句话冲得干干净净,因而张倬自然便先动了筷子。他这么一起头,桌上一众人便全都开动了起来,只谁也及不上张越的度,就连因练武而变得胃口极大的张赴也只能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张越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这个吃那个,好一会儿方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又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是几乎每天都让人送饭去吗?怎么还这副好些天没吃过饭的馋相?”

    见孙氏又关切又心疼又嗔怒,张越便嘿嘿笑道:“在衙门里吃家里的菜,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最初还觉得鲜香,后来就是囫囵吞枣了……不为了这个,再加上英国公回来了,我也不会今天特意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松乏一下,好好过个小年吗?不是我说丧气话,给这么一闹,年初的大长假极可能要泡汤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要睡多少天衙门。

    张家消息灵通,但英国公回京只不过还不到一个时辰,因而家里人竞还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张倬问了两句就岔过了这个问题,而杜绾则是丢来一个征询的眼神,见张越微微点了点头,她顿时放心了些,却不得不考虑某件事该怎么说。毕竟,至今为止证据全无。

    就当孙氏笑呵呵提起了两日后英国公府的大祭总算是有了人主持,而服侍的丫头正逞上了一个火锅时,就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炸响声,紧跟着就只听襁褓中的两个孩子仿佛受惊了似的,哇一声先后哭了起来。

    得知不是自个家,而是那边武安侯府传来的,张越便二话不说地一摆手说:“放爆竹,咱们家也赶紧出去放爆竹,虽说还没到除旧布新的时候,但也先去去晦气再说!”

    当然,也算是庆祝皇帝和英国公张辅平安回来,太后终于转危为安,至于他……则是即将在明年某些时候再添上一个可爱的宝贝!s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百七十七章 大醉容易,终有酒醒

    尽管是小年夜,但张辅出宫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了,不但如此,身边还跟着脸色不好的朱瞻基。朱瞻基此次回来因是微服,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大喇喇地住到乾清宫去,但留在仁寿宫也未尝不可,毕竟那里头的太监和宫女们总不会胡说八道。然而,见过张太后之后,这位皇帝就硬是跟着自己出了宫来。眼下他瞧过去一眼,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皇……现在去哪?”

    朱瞻基沉就了一会,便淡淡地迸出了兵部两个字。张辅闻言也不奇怪,便对其余三个亲卫打了个手势,王瑾也连忙紧跟着。一行人沿火道半边衡拐到东长安街,在兵部衙门前头下马之后,立时就有亲卫上前去叫了门子来。得知是英国公来找本部侍郎大人,那门子不敢怠慢,慌忙出来行礼,随即就吞吞吐吐地说:“少司马已经二十几天没回家,所以今天换了武选司的陈主政当值,他酉初过一会就回家去了。”回家号

    张辅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等再确认了一回,这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回头见朱瞻基只皱了皱眉就摇了摇头,知道这位皇帝还不至于为这点事生气。一行人重新上马,等上了宣武门大街时就听见了四处传来的爆竹声响,直到这一s1,马背上的张辅方才放缓了度,掐着手指头一算,他立时恍然大悟。“都差点忘了,今天是小年夜,也难怪那小子竟然偷佾不在衙门!”

    朱瞻基也听到了这爆竹声,再加上张辅这一说,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皇宫,但思量之前在仁寿宫召见杨士奇等人时的那一番情景,他不禁觉得心烦意乱,竟是突然狠狠抽了一鞭子,快马加鞭地往前头疾驰而去。王瑾慌忙对张辅说:“英国公,皇上必定是去武安侯胡同了,咱们赶紧追上去!”

    张辅看到王瑾打马疾追,也只得吩咐身后亲随家将追上,直到武安侯胡同口子上才拉近了距离。看见人一阵风似的拐进了胡同,他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当口皇帝来找张越,实在不是什么好勾当。

    张家的东西角门和大门都已经关上了,但里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却不绝于耳,隔着墙隐约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家将敲了好一阵子的门,这才有门房出来应答,还提着灯笼认了半晌才认出张辅来,慌忙屁滚尿流地把一行人迎了进去。这一路把人送到了屏门,那门房悄悄退下的同时也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

    二十几天没回来的少爷回家过小年也就算了,可英国公不是听说今天刚刚回来,还进宫去了,怎么这当口突然就到这儿来了,也不直接回家去?

    尽管如今这年头爆竹烟花已经蔚为流行,甚至皇家也会在逢年过羊时在宫内燃放烟花,但张越喜欢噼里啪啦的热闹,也深知木结构的房子容易着火,于是家里每放烟花爆竹总会在旁边做好完全的准备,而且只选在二门外那空旷的地方。这会儿眼见静官在那儿体贴地擂着妹妹三三的耳朵,而更小的一儿一女则是早抱回了屋子里去,他就亲自上前点嫩了一串爆竹。他才刚刚一逃开,响亮的声音再次炸响了。

    朱瞻基跟着张辅踏进这院子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火光乍起的一刹那。虽说往日在皇城里头也没少看过这些,可他从来没有亲手放过爆竹,这会儿见张越逃得飞快,到了一边又一把抱起了儿子女儿,笑着大声嚷嚷些什么,他不禁感到心里越堵得难受,竟是没注意到张辅已经从旁边悄悄上了前去。

    女儿还小,儿子却毕竟已经大了,因而张越很快就放下了静官,也不理会小家伏的满脸不情愿。只不过,三三究竟胆小,很快就牛皮糖似的从他怀中挣脱了下来,一溜烟到一边寻着了张菁,结果非但没能把这位小姑姑叫到里头去,反而手里还被人塞了一个小烟花。张越正眉开眼笑地看着女儿皱着那张小脸对张菁大声嚷嚷些什么,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唤。“越哥儿。↑“咦,是大堂伯?

    张越已经许久没听到这称呼了,一扭头便看到了张辅。想到今天这一位是跟谁一块回来的,他满心的欢快劲头立时潮水般退去,想也不想就四下里一扫找起了人。等看到了那边四个家将打扮的人,他冲张辅点了点头,随即三两步就急匆匆冲了过去。“您怎么来了?”

    情知朱瞻基如今身份不便,张越自然选了个最便当的称呼。而朱瞻基看到别人都没注意自个这边,还在忙着放爆竹笑闹,忍不住横了张越一眼:“为什么我一回来,你就从衙门躲了,生怕朕找你不成?还这么高兴!”

    “这是哪的话,实在是……实在是这些天日日恐在衙门里,浑身都快慌了,再说,我总以为您会在那边聆着,所以想着小年夜就偷个闲。毕竟,这回还有大堂伯陪着您回来。最要紧的是……”张越打了个顿,见朱瞻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就索性直截了当地说“这些天事情太多了,心里憋闷,所以趁着过小年,亲自放几个爆竹,听听那噼里啪啦的声音,感觉郁气就少多了。要说高兴,确实是高兴的,毕竟您回来了,太后的病也有了起色,就连国内国外的军情也都稳当,总算是能过个太平年了。”

    朱瞻基明知道张越不会直接说出一番臣惶恐臣有罪之类的话,可当张越这么胡七八糟地解释一通时,他仍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毕竟,张太后不过是稍有起色,不知道是否能真的好转;孙贵妃那边是否牵涉在内也没有人能够给他保证;甚至连他去看自己最疼爱的皇太子时,那个子,陪朕喝酒。

    尽管在朱瞻基还是皇太孙时就与其相交,之后也彼此扶助共过患难,但张越从来就不曾自居为皇帝的朋友一一那种自然的意识是很容易要人命的。所以,此时此刻,他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甚至还规劝了两句,眼见皇帝犹如五匹马拉不回来的马车一般执拗,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面和朱瞻基往外走,他突然想起没和家人打招呼,再看垂花门那边时,许是张辅已经提醒过了,院子里的下人已经散了一多半,其余家人也都在往里头退避,他甚至还看到静官拉着杜绾的手往里头走“趁着母亲不注意向自己招了招手,是否做鬼脸就瞧不见了。

    堂堂张侍郎府什么都不缺,自然不缺空屋子和酒。尽管这是大明天子,但张越仍是没有把人往正经几间几架的正厅带,而是引到了自己的书房自省斋,关上大门放下帘子之后,他请朱瞻基在那张杉木扶手圉椅上头坐下,随即就从书架后头搬出了一坛酒,又从另一边的栏架格上取下了一套酒具,将一个白玉斗放在了这位皇帝面前,自己则是一只木樨杯。而王瑾则是知机地守在外间,没进去碍事。

    不论白玉斗还是木樨杯,既然都是酒具,分量又都不小,因此三杯下肚,两个人就都多了几分醉意。而这时候,张越就坚决把酒坛搬进了原来的地方,说什么也不肯让朱瞻基再喝了。这时候,朱瞻基终于是恼了,狠狠一拍扶手说:“张越!”“借酒消愁愁更愁,皇上在臣家里喝得酩酊大醉容易,可到头来总有酒醒的那一天。”

    张越见朱瞻基瞪着自己,暗叹一口气,随即就站起身来:“皇上应当已经见了杨阁老他们,该知道的必定已经知道了。连夜赶路困顿已极,只要信得过臣,不如就在臣的书斋里好好睡一觉。这里虽说简陋了些,但满屋墨香书香,也利于宁神静气。”“你……”朱瞻基闻言气结,一只手倏地握成了拳头“你就不愿意陪朕说说话?”

    “皇上如果不叫臣再陪您喝酒,臣自然乐意。皇上此次去大宁,那边传来的全都是好消息。臣既然是兵部侍郎,倒是想听听那时的盛况。

    张越怕的就是什么酒后吐真言,要知道,有些事情可谈,有些事情不可谈,要把一切控制在他想要的范围内,一个醉醺醺的皇帝自然不是好选择,因为那时候,他肯定会听见很多不该听的。因此,他收走了白玉斗私木樨杯,这才坐了下来,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朱瞻基狠狠瞪了张越一眼,渐渐起了话头。最初只是说表解解心中烦闷,但渐渐的就说开了,脸上渐渐有了些飞扬之色。

    “&::在大宁接见了兀良哈三卫的领,还赏封了他们三个部族的勇士。只不过,朕最高兴的是,朕的勇士也不比他们差,一个平常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旗军,厮打起来竟是勇猛无比!所以,朕日后还要经常校阅大军,遴选出这样的骁勇之士。就像你说过的那样,大军哪怕没仗可打,也不能就这么闲着,否则养的就是酒囊饭袋。你可知道,此次因为前后照应得当,大军出喜峰口到大宁,直至回来这一路上,冻死的只有十几个人。”

    冻死的只有十几个人,这话听着残酷,但相比昔日数次北征冻毙的人数,实质上却已经是极其让人惊叹的成绩。亏得如今朝廷在江南等地大力推行双季稻,再加上棉花种植越来越多,军袍袢袄比从前更厚实,口粮亦是充裕,再加上大宁城用的是黑煤取暖,虽然气味大些,可总算是保着了这个冬天取暖无虞。想起大宁城在二十多年前的坚城气象,张越悠然神往,继而点了点头。

    “昝了东胜、大宁、开平、兴和,再加上西北的哈密,这北边的边防就越巩固了。后人称颂时,少不得会加上定边两个字。有了这样的布置,只要日后能一直延续这样的例子,则数十年之内,足可边防无忧。

    “你倒是会顺杆爬,要变成制度,谈何容备!朕原本是这样打算的,这一回巡边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是以后还每年如此,休说别人,杨士奇就第一个不答应!”

    朱瞻基本意是想到张越这儿散散心,天底下他这个皇帝能纵情一辟的地方决计不多,可张越不让他喝醉,更是一句借酒消愁愁更愁撂了上来,他虽不高兴,可何尝不知道这是实情?既然这话儿没起头就给掐灭了,他也就顺着张越的话头说起。这一趟北巡虽不曾遇敌交战,但收获却是斐然。就在太后重病的消息传来之前,甚至还有阿鲁台麾下的一部分旧部冒着风雪前来谄见,又是请罪又是效忠,他自然是划定了一块草场出去给他们放牧,随行又有几个蒙古贵族子弟跟着回来。于是,感慨了一句之后,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天下人都说他是太平天子,可为什么他这个太平天子要面对眼下这个局面?

    瞧出了皇帝脸上的郁色,张越故作不知地又追问了一番大宁的情形,等到朱瞻基有些缓和了过来,他这才把话题转到了兵仗局。隶属内府的兵仗局出了这样大的漏子,范弘和金英只是对皇帝提了个大概,但这些天不时拉上黎澄前往兵仗局的张越却是亲自查出了一桩又一桩的弊病,此前只不过是对杨士奇通了个气,这时候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下来,临到末了,他就加重了语气说:“其实,臣并不是针对内官,武选司之前也是积弊重重,皇上几个月前不是才重定田亩吗?再加上此次的动乱,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制度两个字。”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看着张越,低头沉吟着这制度两个字,心中不禁一动。祖宗旧制并不是不可变动的,若不是如此,当初皇爷爷登基之后,也不会逐渐削藩王护卫权柄,将这些原本裂土分封权重一方的重藩全部变成了只有富贵尊荣的闲王。如今,他们既是不想安享富贵尊荣,又怎么用制度两个字把这些野心勃勃的藩王打下去?

    梁王好对付,像晋藩那样扎根外头多年的藩王,一个不好才是心腹大患!可是,他不想背负违了孝悌亲亲之谊的名头,天下藩王若群起而反对,事情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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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八百七十八章 宗藩际会

    天子法驾卤薄进京,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在这五天当中,英国公张辅回家祭祖,风风光光让张家三代先人们享用了后辈们的香火;张太后的病大有起色,皇太子的哭闹也不知不觉比少多 了;而知道皇帝已经微服先回来消息的臣子们谁也不敢泄露出去,于是,当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朝阳门进来,满城百姓沿街叩拜时,谁都不知道皇帝早就到了京里。

    崇文门大街上,招展的锦旗、雄壮的骏马、骁勇的健儿……等一切从眼前过去许久,百姓们方才从地上爬起身来,揉着僵硬的膝盖和腰腿议论起了刚刚的情形,随即就在顺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指样下渐渐散去。而干面胡同里,几个刚刚退避其中的人这会儿也一一 出 了来。为首的那个三十出头的锦衣人轻轻掸了掸身上的衣袍,因笑道:“皇上总算是回来了,只不过看这随从少孓许多,毕竟是紧赶慢赶。不过也好,正旦日我们也能赶上朝贺。”

    另一个人身着杭绢大袄,比同伴朴素了许多,也显得异常年轻,此时袖着双手道:“王叔,才在公馆里住了两天,你就这么 急,怎么,是没见到九姑姑的缘故?这回我代父王前来,一则是奉朝廷命前来谒见,二则也想趁机到京师来逛逛,多逗留几天也好。”

    这两位就是几天前奉诏刚刚抵达京师的祥符王朱有爝和鲁王世子朱泰堪。别人不知道梁王因何见罪,但藩王公馆在京师全都是连成一片,自然是消息渠道最为方便,更何况如今梁王公馆前头还是戒备森严。鲁王世子朱泰堪和朱瞻基同辈,而祥符王朱有爝则是更年长一辈「一个是世子,一个是郡王,都是宗室中极有贤名的。更要紧的是,拐弯抹角算起来,鲁王世子朱泰堪和武定侯郭家亦是关系 匪浅。毕竟,他的祖父鲁王乃是郭宁妃所出。

    但这毕竟是年代久远的事情了。鲁藩在天下亲藩中素来以贤明著称,朱泰堪年纪轻轻,却也是继承了父祖的优点,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祥苻王朱有爝也是已故周定王诸子中最有名望的,再加上如今他的兄长周王虽广纳妃妾,偶尔也有喜讯,却不是生了女儿,就是儿子半途天折,因而朱有爝早就被有心人视为周藩的当然继承者。

    两人在辈分JL 说是叔侄,其实甚至没见过面,只是因为鲁王公馆和周王公馆彼此毗邻,所以他们方才一块出来。这会儿热闹也看 过了,也就吩咐随从牵了马来往回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个衣着寻常的汉子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行踪,直到人拐进了十王府胡同方才作罢。

    回到周王公馆,朱有爝由得那个替自己脱去了外头那件狐皮大氅,往太师椅上一坐,抱着铜手炉暖着手,就朝一边侍立的总管问道:“郡主还没消息传来?”

    “郡主在仁寿宫,这讯息实在是不好送……”总管赔笑弯了弯腰,觑着朱有爝脸色又说道“小的这就使人再去东华门那边嘱咐一声。“算-7 !”

    朱有爝摆了摆手阻止了他,随即把人屏退了,心里不禁细细思量了起来。他和朱宁年岁相差不小,而且他早早封王纳妃出居封地,和一直养在父亲周定王身边的朱宁算不得情分深厚,而且,朱宁一母同胞的兄长汝南王之所以会夺爵禁锢,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眼下那位周王,还有一部分便是因为他。虽说他是不得不反击,可难免朱宁心中会有些芥蒂。“殿下,殿下 !”

    他正在沉思,门外就响起了一个急切的声音。他开口吩咐了一声,立时有一个中官打扮的中年人疾步进来,脚下还没站稳就急急忙忙地说:“稍待,晋藩那边,宁化王朱济焕只带了七八个随从到了京城,据说是告发晋藩种种不法事 !还有,郡主已经回了郡主府,请殿下稍待,她下午就过来见您。”

    前头一桩事情朱有爝丝毫不在乎,管他宁化王有-什么要说,横竖晋藩也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但朱宁既是已经回来了,他便立刻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预备一下,去郡主府。”

    见那年长中官有些愣神,他便不耐烦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被这么一喝,那中官也不敢说什么朱宁是妹妹,朱有爝是兄长,怎的也不应该是兄长降尊去见妹妹,一阵风似的出去准备了。而朱有爝则是起身到内间,不多时就换了一身打扮出来。刚刚和鲁王世子一块出门,虽是微服,可为了不让-人误以为他是存心到外头乱逛,还是特意换了大团花的锦衣,这会儿去见自己妹妹,就不用那么费神了,只是一件家常石青色的绸袄,束着半旧不新的布腰带,除了脚下的皮靴子,瞧着就和寻常文士差不多。

    收拾停当了,一行人便出了门,因距离不远,朱有爝也不用车,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郡主府。既是郡主的嫡亲兄长,门上自是不敢怠慢,一边把人往里头请,一边飞也似地通报了进去,等朱有爝到了二门时,得到讯息的朱宁已经迎了出来。

    尽管彼此年龄相差了十五岁,但细细一打量,他们的面貌确实是颇有相似之处,尤其是眼睛和嘴。这会儿两相厮见之后,两人并肩往里走,朱有爝便只是信口说些兄弟姐妹之间的家常闲话,末了 才突然问道:“九妹,你是真不想嫁人了?”“四哥是觉得,我嫁人会比现在过得更好更自在?”

    朱有爝本就知道朱宁是主意已定,但她这么直白地回了一句,他不禁脚下一滞,半晌才哑然失笑道:“是我想岔了。不错,郡主出嫁又不是公主下降,一样要侍奉公蒌丈夫。再说了,就连昔日养在仁孝皇后身边的宝庆公主也禁绝不了驸马三妻四妾家伎无数,更何况郡主?你如今养着那两个孩子,确实自在得很。对了,邳小家伙在哪,也让我这个叔叔瞧瞧?”情知朱有爝家中有儿有女,对孩子并不那么 热衷,不过时顺着自己的口气就这么一问,但朱宁仍是不觉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她也已经是很久没回家了,可一 到家里就立时去看孩子,一 男一女这对龙凤胎虽还不会叫人,可一看到她却好似认得似的,竟是腻在她的怀里不肯下来,刚刚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人放回床上。

    “当初应妈妈抱着他们出来的时候,四哥大约瞧过,还只是一丁点大,这次你兴许就不认得了。两个都成 了胖娃娃不说,成天就是咯吱咯吱地芙,乳母丫头们都喜欢逗他们,就是上回抱进宫给太后瞧的时候,太后也喜欢得了不得,蜴下 了不少小玩意。至于到我这来的人,没一个不给他们带东西的,从长命锁到手镯脚镯应有尽有。

    见朱宁笑吟吟神采奕奕的模样,朱有爝竟是觉得她比从前少女时多了 几分说不出的美艳,可等到他跟着她来到那座小院子,打起门帘进了屋子,又眼看她抱起了那个小小的孩子时,他方才觉察到,这个曾经依偎在父亲旁边的妹妹,已经完全长大了。直等朱宁笑着把孩子挖过来的时候,他才一下子回过神,忙迎上前去。“这是如钧,这是如筠。”

    朱有爝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不知不觉愣住了,瞧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 朱宁,面上满是古怪:“虽说是一男一女,可瞧着就是一个样,你怎么分辨得出来?”

    “看脑袋啊,一个是左边一个旋儿,一个是右边一个旋儿,还有,如钧比如筠更爱笑些。”朱宁笑着弯下腰,在两个孩子粉嫩的脸颊上轻轻戳了两下,见他们咯吱咯吱笑出声来,她这才站直了身子,头也不回地说“有这么一对小人儿聆着,我就知足了。”

    知足两个字蕴藏着的深意朱有爝自然清楚,他更知道,早先周王和巩妃也曾经 动过朱宁婚事的脑筋。仅凭这两点,朱宁心中失望自是不问可知。于是,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个个抱起孩子逗弄了好一会儿,又摸出了一对白玉环,在一对孩子怀中一人塞了一个:“小玩意儿,算是我这个叔叔送他们玩的。”

    兄妹俩在温暖的室内逗了一会孩子,朱宁见素来以严奎著称的四哥哈哈大笑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松快了下来。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方才出了屋子,径直到了书房说话。只是有了刚刚那温馨愉快的气氛,兄妹之间 多年没见面的隔阂自是也消弭了不少。

    朱有爝既被人誉为贤王,命不会直戬了当问宫中事,而是巧妙转到了先前得知的宁化王抵京的消息。果然,朱宁蹙了蹙眉,就语带双关地说:“我也听说了,晋藩横暴原本就是天下皆知,此前又查出了些事情,再加上宁化王的告发,这就是确凿的事。那又是个素来色厉内荏的人,也不用担心什么。”

    “他和咱们周藩不相干,我倒是不担心他,只是近来……之前我和鲁王世子见过几面,你也是知道的。国家大事我等藩王自然是不关心,就担心朝廷因为几个害群之马,对咱们产生什么误解。我来之前,大哥也是颇为关心此事,你也知道,其实兄弟几个都是如此。”

    兄长这么直截了当,朱宁倒是踌躇了。可她为了避嫌,皇帝和太后说话的时候就一直避开了,再加上自己也生出过某些想头,因此到最后不得不叹了 一口气:“四哥,不是我不给你准信,而是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不过,咱们周藩和鲁藩毕竟不比那些名声在外的亲藩,有些事情不用考虑太多,该独善其身的时候便独善其身好了。”

    见朱有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点到为止的朱宁自不会再多说什么。兄妹俩又交谈了一阵,定下了明日在周王公馆再一块聚聚,朱有爝便告辞离去。他前脚刚走,朱宁思量了一阵就回到了两个孩子的住处。抱着这两个小小的人儿,她渐渐觉得心平静了下来。

    她也不求两人记在宗室名下,更不求他们能出将入相建功立业,只要日后平安富贵过一来子也就够了。只为了他们能过得安乐,她运段时日还是在府里多盘桓一阵子的好,免得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于是,见应妈妈进来,她就抬起头来吩咐道:“明天去四哥那儿吃过饭之后,你就放出风声去,说是我病了,然后请个太医过来。”

    傍晚,张越准时在长安左门接着了出宫来的杜桢,翁婿俩一块上了马车之后,就往不远处小时雍坊的 武功胡同行去。因为路程极短,两人在车上也来不及交谈什么,不过是扯些寻常的闲话。杜家还是一如既往的门可罗雀,两人下车之后一路往里走,到了最里头的大上房,裘氏和杜倌就迎了出 来,再加上旁边说笑的小五,自是好不热闹。尽管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九不是大年夜,五个人仍是吃出了除夕团圆饭的气氛来”如果不算小五怒瞪张越的话。

    吃完了饭,张越用最快的速度向小五保证年后不多时万世节就能回家,随即就赶紧连扶带拖地将老岳父请了走。他这一走,小五顿时没好气地一跺脚道:“算他识相!”

    至于这识相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裘氏杜倌心知肚明,而扶着杜桢前往书房的张越也心知肚明。自然,最喜欢孩子的小五瞧着杜绾又有了 身子,少不得多了某些想头。因而,进了书房之后,他的脸上仍是笑嘻嘻的,直到杜桢撂下一句话来,他这才呆若木鸡。

    “今天下午皇 上把内阁众人和赛夏帝位尚书,以及礼部胡尚书都召集到了一起。之前京里发生的事情确实骇人听闻,我傍晚回来的时候,交了一份路上写就的题奏,请奏改藩王袭爵法。”

    老岳父的手怎么这么快?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掺正版阅读!

第八百七十九章翁婿

    江府书房中,翁婿两人原本是隔着一张几案坐着,但引砷联已经是忍不住站起身来。面对面色淡然,就好似只说了一桩微不足道之事的老岳父,他在极度的震惊之后,不禁脱口而出道:“先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我那里也有一份类似的题奏,只是几易其稿也没有下决心呈上去。这事情实在是关系太大!”

    在杜祯回来之前,张越在兵部衙门已经是草拟了几稿亲藩更袭令,可却迟迟没有定稿,更没有轻易和人商量。不论后世如何流传过明朝毁于天灾的说法,但可以说,官仲不纳粮、藩王宗室多、军户无战力这三条都是最先就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所以,他不得不反复斟酌反复考量。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辗转通过他人之手呈递,也不是没有耿直敢言的人选。可不是他小看天下士人,那些在大部分时候肯慷慨激昂指斥权贵弹劾重臣的人,在这种真正的时弊上,却多半会缄口不言。而肯做这事必是真汉子,他从前敬服其风骨,可是,纵使他自忖绝非好人,却终究不愿意做这种毁人前途的事,况且,若上书的人分量不够,那也是枉然。思来想去,他最后发现,除了自己,还真指望不了别人。

    可没想到老岳父又抢在了前头!

    杜祯却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你也知道,我这人虽说独,但要说强项敢言,满朝上下却轮不到我。但这样的事并非强项敢言四个字就足够的,所以,可以说满朝文武。哪怕知道这关节重大,也没人敢提这一茬,单凭祖制两个字,就能让无数人噤声

    他示意张越重新坐下,这才继续说道:“太祖皇帝分封亲藩。如今五六十年过去,有的亲藩已经绝封,有的亲藩下头却已经是尖系众多,相差不知凡几。那些已经太过繁杂的支系,怎么也不会找不出几个犯罪的,这些自然容易削,非如此不足以震慑。虽然藩王降封乃是唐宋以来的定例,但如今要动用这一条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得定下严规,除禄米之外不得请赐庄田,单单两万石的岁禄,他们还敢左一个右一个的生?”

    张越原本以为杜祯是要动藩王降等,等听到这细细的两条,眼睛顿时一亮。先动支系,继而再限制王府的庄田,这确实是权宜之计,毕竟,如今皇帝正在清查天下田亩。要说祖制,王府只有禄没有庄田也是太宗皇帝的制度。当杜祯把那一份厚厚的题奏副本给他看时,他立亥站起身到了烛光下,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第一,不在名册之宫人侍儿,所出子女不计入宗谱;第二,支系若获罪,责藩王管教不严,爵降一等;第三,藩王请禄不请田,请田不请禄;第四,将军以下,其庶子不许袭爵”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眉,最后方才把这份厚厚的题奏放了下来。

    “先生,若并非宗谱上的诸王妃妾小所出子女不计入宗谱,这对藩王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些人来说,恐怕有些,”不过,这条镇国将军以下,准出仕科举,准自行农桑,这一条却是好。我之前倒是想连工商一块加上去的。”

    “非宗谱所认的庶出不可袭爵,我自然知道确实严苛,但这却是没办法的。朝廷对宗藩的妃夫人都是有定例的,偏他们一再沾惹女色。一生百多人全都让朝廷来养,如何养得起?”杜祯对于无节制的纵欲自是深恶痛绝,此时摇了摇头便斩钉截铁地说,“如今朝廷每年支出的宗藩禄米就已经够多了,更何况以后?而且,给他们优厚的禄米,不是为了让他们心怀不轨的!须知宣德初,皇上赐给梁王的钱钞禄米,就是其他诸王的两倍!”

    张越此前在朱瞻基面前已经暗示过,而他准备的那份条陈就是准备秘密呈递给皇上看的,只没想到给岳父抢先一步,而且还变成了光明正大。只是,既然那奏折已经送了通政司,此事就已经成了不可挽回。于是,他赶紧把眉头倒竖的杜祯请着坐了下来,又把杜祯那条陈一条条剖开了仔细审视,以面对兴许明天就会到来的攻击。

    两人说着说着就已经到了晚上,到了最后,张越就轻声说道:“还有一条,我辗转通过别人向皇上暗示过,宗藩胜于帝室本支绝不是什么好事

    所谓宗藩胜过帝室本支,指的就是太祖皇帝分封的二十多个亲藩,永乐皇帝朱林三子之中,汉藩已经绝封,赵藩亦是只得一个弱子承袭,至于仁宗皇帝朱高炽这一支看着儿子不少。如今一下子又要牵连一个,而剩下的人几乎就没几介。有儿子的,哪怕皇帝也是一样才一个儿子两介,女儿,此外再加上一个有孕在身的吴嫔,这何尝不是最大的隐忧?

    杜祯见张越说着这绝非正道的勾当,脸上却是一片坦然,倒没什么排斥。平心而论,他从来就不是执着于忠于正统的儒生,凡事最看重的也是自己的本心。

    只不过,他仍是郑垂其事地说道:“元节,你做事往往不拘偏正,有时候大开大阖,有时候却剑走偏锋。偏锋用得好未必不能奏效,只要你不忘记目的就行了。至于你之前所说陈汝静的事,按理陈汝静既然都要致仕了,追究他做的事也没有多大意义,但是,他使人放出流言我可以不究,但若是士奇兄家长公子的事是他所为,那便是歪路走多直接走下悬崖了,你可明白?。

    张越知道,这会儿陈山请求致仕的文书必定已经到了皇帝的案头。哪怕当初让陈山退出内阁,但朱瞻基的香火情分仍在,想来不会重处,杨士奇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性子,杨浮又不管事,金幼孜连日赶路又病了,这边三人自然就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可杜祯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是极其痛恨这种卑劣的人品,因此,他苦笑一声之后,便点了点头。

    “先生教诲,我记下了

    咚咚咚

    门外终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张越情知应该不会是专在杜府书房伺候的鸣镝和墨玉,比贻涩身拉起门帘去开门。一看到是岳母裘氏和杜绾。他慌彬小汝讨了裘氏手中沉甸甸的托盘,又扭过头向里头叫道:“是岳母和绾妹来了。”

    杜祯和裘氏多年老夫老妻了,轻轻吸了一口气就闻到了空气中的那股甜香,因笑道:“必定是桂花小汤圆,我猜的可对?”

    “对对对,给你做夜宵这么多年了,你耍是猜错那才是怪事!”裘氏对杜祯一瞪眼,见张越已是把东西搁在了角落中的小圆桌上,又去搬了锦墩,就嗔着杜祯起身,又拉着杜绾一块过去坐了,随即没好气地说。“你们翁婿俩一见面就没完没了,也不看看眼下什么时辰了!一个常在内阁昏天黑地,一个常在兵部夜不归家,在家里也是这样!赶紧的吃完东西,洗把脸去睡了,这都子初三刻了!”

    这年头不比后世夜生活丰富的时节,杜祯和张越全都是苦命得要早起上朝的人,这么晚睡就意味着囫囵睡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起来预备了。张越不得不暗叹铜壶滴漏在外间,一个不留神就忘了,看来没有手表还真是不便。于是,瞧见杜绾也剜人似的投过来嗔怒的一眼,立时意识到自己也该想到身怀六甲的妻子,于是赶紧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喝下了大半碗桂花小圆子,张越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道:小五呢?”“那丫头最是贪睡不过,哪里熬得住,做着梦都过通州了。”杜绾想起刚刚去小五房中瞧看,她犹如小猫似的蜷缩在一团睡得正香的情景。不觉又笑了笑,“睡觉也不老成,还在做梦呢,又是埋怨你,又是惦记她家里那个的,回头你可少派妹夫的外差。”

    这是我派的么?

    张越唯有苦笑,被杜绾眼睛一瞪,只得举双手答应了下来。吃完了夜宵,杜祯也没有继续留张越长谈下去,嘱咐了两句就和裘氏一块离去了,张越自也是和杜绾一同回房。这座宅子虽是新赐,但也预先留着杜绾和小五的闺房,所以,夫妻俩进了那间屋子,他轻轻关上了门,随即就懒洋洋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刚一直使劲摁住的呵欠一个接一介。打了出来。

    “你虽没学着爹的清冷,可这干事情的认真劲头还真和他一个样,就是人后惫懒。”

    张越见杜绾正眼睛闪闪地看着他,便笑着挽着妻子往里走。此时夜色已深,次间里头虽有丫头,可也已经打起了瞌睡,张越见杜绾要叫人,就冲她摇了摇头,放轻了脚步到了里间。

    扶着人坐下。刚刚进来之前,早有婆子送了热水在外头,他又回身去取了水来洗脸烫脚。等夫妻两人拥被坐在床上,他才舒舒服服地吁了一口气,又侧头看着杜绾。

    “看我做什么?”

    “原本以为几咋,老大人们回来了,我这担子总算能轻些,谁知道先生一大把年纪了却依旧生猛,明天,”不对,应该说是今天的朝会了必定少不了一番闹腾。相形之下,我早就习惯了瞻前顾后,确实少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杜绾没有去问所谓的生猛究竟是什么意思,张越伸手揽过来,她也没什么抗拒。只是仰头望着顶上的帐子,随即扑哧笑了一声:“你在外头的绰号那么多,还有人叫你张大胆,可归根结底,你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哪里能和爹爹比?别说如今我嫁了你,他没了后顾之忧,就是从前,他什么时候真正怕过?就连我,小时候不知有多埋怨爹爹,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是真心敬重真心孺慕,他这个人,远了不觉着,可只要一近就能体会出来”所以,哪怕是你,也劝不回爹爹来。”

    “我哪敢劝他?”张越苦笑一声,心想从小到大,无论做学问或是做大事,这位恩师兼岳父都是执拗人,八头牛都别想拉回来,当初在山东如此,回朝之后稍好了些,可上的题奏常常有涉及时弊牵连众多的。所以,他不知不觉把杜绾揽得紧了些,一字一句地说,“我今日也有一份武举的题奏要送上去,再加上岳父的,到时候人家肯定要说咱们翁婿就爱折腾。”

    “外头冲锋陷阵,那是你们男人的职责所在,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料理好。只是”杜绾想起小年夜那天最终还是保持了缄默,思量了这么几天,终究还是决定说出来给张越提个醒,“太后的病虽说好了些,但是给太后治病的那个何大夫是之前在京城突然崛起的,此前只在江南一带行医,名声倒是不确实在心疾上头最是拿手。”

    张越沉吟一番,便记在了心里,再没有就此事多说什么,只是又嘱着杜绾在家里多养着,毕竟怀胎最初最是要紧。临到熄灯之前,他才突然想起自己往家里送的那口箱子,因笑道:“八珍坊的盐清梅味道如何?”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自己腰上软肉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再一看,他就发现了妻子的脸上红得发烧,瞧着异常可爱,不禁低头吻了一记,又笑道:“这可是上回衙门里头正好有人光顾过的,不但有孕妇爱吃的盐清梅,还有对孕妇极有好处的花生板栗红枣瓜子等等,做法和别家炒货都不一样,所以我寻思过年,不知不觉就买了一箱子。”

    “你还敢说,让我在大伯娘面前丢了老大的脸!”

    “这和大伯娘有什么关系?难道给媳妇买东西也不行?”

    看着张越那张无辜的脸,杜绾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可手偏生被张越抓得紧紧的,只能眼看着他含笑吹了灯,随即在耳边低声呢喃着让她赶紧睡,她这才习惯地躺在他怀抱中,缓缓闭上了眼睛。许是身边总算是有了人,这一觉她睡得极其安稳,等到再次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却发现身边已经是空荡荡了,隔着窗格上的高丽纸,自能察觉到那已经大放光亮的天。

    那朝会,,应蒋已经开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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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二章 终是兄弟

    仁宣以来,大明朝的官员总算能再每年少之又少的假期之外得道赐假,这些假期大多是集中在冬至元宵这样的大节,尤其元宵这种难得能解除夜禁的日子更是如此。此次元宵又是解除夜禁,举城掀放花灯,再加上额外的赐假,忙碌了一年的官员们自然是喜不自胜。毕竟,如今这些当官的还没有养成凡事倚靠幕僚师爷的习惯,从内阁到部院再到府州县,当官靠帮手的不是没有,但完全靠帮手当官的却很是少见,放假自然是最让人高兴的。

    所以,大街小巷四处可见高头大马华车罗轿四处拜客的官员们。入京的藩王们需要和留在京城的藩王们攀攀辈分探探消息;勋臣贵戚们彼此结姻亲,再加上世交袍泽等等关系,往往是自成体系;部院大员们彼此之间也有各自的人脉圈子,就算没有上司需要拜访,却得笼络好前来拜见的下属;哪怕是刚入仕途的文官们,也有同年同乡等等需要往来串连……总之,整个正月里,无论是谁都会现,原来自家还有那么多平日不太见面的亲朋故旧。

    正月十四这天傍晚,往日应当安静下来的京城却是热热闹闹“东安门外灯市上照例开了元宵灯会,满城上下但使家境还过得去的,也都挂起了花灯。就是不去看灯,不是自家团圆,就是有客人登门。门庭冷落的地方不是没有,但对于圣对东安门的那条胡同来说,真正冷落的府邸就只有那么一座梁王公馆。

    可就算是那座梁王公馆,这会儿门前也是有好几个人站在那里。为的那个人在臃肿的大袄外头还穿着厚实的大氅,可即便如此,仍然能看出他的矮小瘦弱来。可即便是这么一个瘦小的少年,倘若不是左右死活拦住,他便要直接往门前撞去,让守门的禁卫好不为难。如是僵持了许久,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一下子打破了这僵局。“这是怎么回事?”

    守卫的侍卫亲军终于看清了过来的那一行数人,听到为的人喝了一声,那个总旗一下子认出了人来,就慌忙开口叫嚷道:“王公公!是卫王一一r一一一

    骑在马上的王瑾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卫王,慌忙一跃从上头跳了下来。见卫王挣脱左右手下的钳制,一下子朝他冲了过来,他连忙矮了半截身子跪下,却又伸出双手候着,果然,卫王才跑了几步,就一下子跌倒在他的怀里。王一一一一一一王一一一一r一

    卫王殿下,是小的王瑾。”王瑾小心翼翼地把卫王扶了起来,这才站直了身子“这大冷天的,听说殿子的病还没好齐全,怎么这就出来了?要是皇上知道了,必定是担心得了不得!瞧瞧,这风又刮得大了,您这衣裳也没系好!”

    王瑾一边唠叨,一边沁心地给卫王系好了大氅的带子。瞧见卫王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还有那么一缕难以掩饰的忧心忡忡,他就知道这位年纪最小的皇弟多半是已经察觉到了。可是,皇帝这些天一直虽表现得很平静,但他怎么会不明白,天子在彻底弄清楚了京师这一连串事情之后,又如何平静的下来。所以,他此时打定主意不让这天家的长兄幼弟碰面,于是又放软了口气在旁边哄骗。然而,往日百试百灵的绝招这一回却失去了效用,卫王什么话都不说,却一个劲地摇头,那表情异常执拗。

    只没过多久,西边胡同尽头就传来了又一阵马蹄声。王瑾心道不好,可看到卫王从身边冲了过去,他想也不想,连忙伸手一捞杞人抱了个正着。可这会儿的卫王就不比刚刚那么安静了,使劲蹬着双腿挣扎,到最后几乎想要张嘴咬人时,那一行人也已经停了下来。

    看到随行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房陵跳下马要上前,朱瞻基却突然出口喝止了他,随即一拉缰绳跳下马来。大步走上前时,王瑾已经是松开了抱着卫王的手,卫王趁势一溜烟跑了上来,却在离他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扑通跪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下子趴在了地上。看到卫王都跪了,其余人虽说还有不曾看清来人面目的,却全都跪在了地上。

    由于卫王是兄弟姊妹当中最小的那个,甫一出世就体弱多病,所以朱瞻基尽管和其他兄弟都没空亲近,却素来心疼这个小弟弟,每每有好吃的好玩的总会捎带上一份。等到仁宗皇帝朱高炽去世,郭贵妃殉葬,他对频频生病的卫王更加怜惜,多数时候都把人留在宫中养育,其他诸王部阁都已经在商议就藩的事,唯有卫王他了明话要留在身边。

    看着那个趴在地上蜷舫成一团的小人儿,朱瞻基狠狠吸了一口气,上前使劲拽了人一把。现卫王竟是用死力相抗,他不禁怒吼一声道:“起来!”

    卫王终究年纪小,再加上他在长兄身边的时间竟是比见父亲的次数还多些,哪怕梁王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也比不上朱瞻基的威严,所以被这么一吓,好容易玫起的勇气一下子消失了大半,不由自主地被人拉了起来。

    下一刻,他就感到脸上被人用绢帕使劲檫了几下,虽然被那力气弄得生疼,眼眶边直打转的洎水更是哗哗流下,但他心里却比刚刚好受多了。

    “男子汉大丈夫,别没事就学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朱瞻基随手丢了那块手绢,这才负手说道,“御医不是说你还在病着吗,大冷天跑出来干什么?是想生一场大病?你别忘了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药,难道这么大年纪还要朕哄你吃药?”

    卫王素来胆小怕苦,此时被这么一喝,头顿时更低了,好一阵子才嗫嚅说道=“皇兄。我只是想去瞧瞧九哥。我怕……”

    后头的话卫王没有继续说,朱瞻基自然听得明白。若只是为了别的小事,疼爱幼弟的他自然可以答应,但如今母亲还在仁寿宫病着,至于是否真能有起色还不知道。因而,看着卫王好一阵子,他才一字一句地说:“回去。要是你还想你九哥好好的,那就回去!”

    对于从来没受过朱瞻基半句重话的卫王朱瞻蜒来说,这一句话无疑是当头一棒。往后头踉踉跄跄连退几步,他方才站稳了,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火炬光芒的照耀下,却是流露出了一种病态的艳丽。站了一会儿,他木然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身往自个的公馆那边走去。刚刚从卫王公馆追出来的几个宦官忙追了上去,心里却都是暗自叫苦。“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朕让你见你九哥!”

    卫王原本走得跌跌撞撞,听到这话一下子回过头来,哪怕是见朱瞻基再没有理睬他,而是径直走向了梁王公馆的大门,他也没有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那背影。直至一行人都跟了进去,他什么也瞧不见了,他这才收回了目光,由着两个宦官上来架住了他,随耳就急不可耐地说:“回去让御医过来诊脉,让他开药,开最好的药,哪怕多苦我都吃!

    几个太监哪里敢违逆,自是连声应了。随着他们这些人也回去了,一整条胡同中也安静了下来。尽管毗邻就是襄王公馆越王公馆郑王公馆,但这些往日常常笙歌燕舞不断的地方,在这样大好的年节却是安静得有些过了头,仿佛连人气都没了。只有尽头处那座郡主府不时还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至于更远处灯市上的喧嚣,则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

    王瑾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朱瞻基往里走,眼睛不时往四处瞟。尽管房陵是说这里内内外外的人都换了一遍,几乎都是锦衣卫东厂抽调出来的精兵强将,可他还是免不了有些警惕,直到从仪门内仪门来到了正房门口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皇帝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回头卫王府换一批人,先是外院,然后近身内侍也另挑几个。竟然让那么身体孱弱的卫王都从府邸里跑了出来,简直是酒囊饭袋!”嘱咐了这个,朱瞻基就径直往那边大门走去,上了几级台阶之后又停了下来“你们都不用跟着了,在外头等!”“皇上!”王瑾哪里放心,慌忙追上去几步“就算您不让子里难道还会没人看着?”撂下这几句生硬的话,朱瞻基就头也不回地推门进了屋子。

    尽管不比正经王府的前殿正殿后殿,但公馆的规制仍是可以和公侯伯府并肩,站在那轩敞的正厅里,朱瞻基体日四顾,立时觉这屋子里的一应家具摆设都有些特别。果然,上去随手推了推那椅子,他就现这些家具都是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等进了东次间,他就看到了呆呆坐在床上的梁王。屋子里点着灯台,却是在极高根本够不着的地方,就连床上的床单被褥等等,似乎也是特制的。当瞧见梁王茫然看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眼睛甚至没看见角落中站着的两个健壮太监,径直走上前去。

    床上的梁王瞳孔收缩了一下,终于认出了面前挡着自己光亮的人。他歪着头打量了朱瞻基老半晌,最后淡淡地说:“早就知道皇上回来了,只没想到竟然这么久才到运儿来。臣弟没什么可说的,什么罪名我都认,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处置,这时候你和我说处置?”朱瞻基冷笑一声,突然一把抓起了梁王的衣领,把人拎得站了起来“除了卫王,这几今年长弟弟里头,朕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这几年你们几个还没有就藩,郑王、越王、襄王、荆王、淮王,每个人都是每年给钞五万贯,只有你是每年十万贯!逢年过节,朕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你和十弟,可你就是这么四报的!”

    朱瞻基的声音越来越大,梁王愣了一愣,一个字也没有辩解。直到人被扔在了床上,他才默默整理了一下满是祠皱的前襟,头也不抬地说:“臣弟知道对不起皇上,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只要想起母妃引刃自尽,只要想起八哥死得不明不白,我就觉得胸口好似有一因火在烧似的。臣弟刚刚说了,事情都是臣弟做的,任凭皇上处置。

    “都是你做的?郭聪是你杀的?李茂青也是你杀的?”看到梁王一下子枯起了头,脸色勃然大变,朱瞻基越觉得锦衣卫报说此事可疑并不是胡说八道,遂加重了f6气说“朕刚刚才见过十弟,他哭得泪人似的,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他着想!”

    梁王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了神,随即一下子把头埋在了双手中,继而使劲摇着脑袋:“李茂青我不知道,可表哥不是我杀的!”

    就在皇帝亲临梁王公馆的时候,张越几兄弟正在阳武伯府后花园看月亮。八月十五中秋节素来是赏月的好时节,而元宵虽也是十五,人们的心思却都放在了花灯和焰火上,没几个人在意天上月亮如何,更何况今天还只是正月十四。

    天上正好浮云散去,现出了一轮滚圆的月亮来,兄弟几个聚在后头的一个草亭中,一个个裹着厚厚的大氅。看到张赳冷得直跺脚,张赴二话不说就把手炉递了过去。张赳犹豫了一下,见这个素来交往不多的弟弟脸色真诚,就接了过来,又谢了一声。这时概,张越方才对张起问道:“二哥,你真想放外任?”“没错,一直闷在京城,没劲透顶了,我实在恐不住了,准备请缨去辽东!”

    张起见张赳眉头大皱,而张张赴则是不做声,他自然转头看着张越“三弟现在掌了兵部,我还留在京卫,说闲话的就太多了。我一个武官,又不像四弟这般翰林清贵,去哪里不方便,非得在京师碍事?放出去至少是一个指挥使了,总比在京师混吃等死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百八十三章痛饮従今有几日

    日武伯府有的是屋子,夫冷天的点所以克弟几个在外头樊,叶是因为婶姆几个在正房陪着东方氏,而张起说男子汉大丈夫别老窝在暖阁里头,索性到外头去说话,所以,其他人终究是拗不过他,只好陪着他跑到这风地里吹西北风。此时此玄,冷硬的石凳子上虽说垫了厚厚的毛皮褥子。草亭也是在临水避风的地方,但这种消夏的去处在冬天里光临,自是别有一番冻并快乐着的滋味。

    张起亲自用炭炉热好了酒,给兄弟几个各斟了一盅,最后才递给了张越,又涎着脸笑道:“我说三弟,我知道这事情别人说了不算,你就率我这个忙吧

    张越回头望了一眼上房的方向,心想往日张家三房还住在一起时,就只东方氏待人最苛衷,就连杜绾也没少挨那话里话外的刀子,可今天见着东方氏时,他却发现这位最是争强好胜的二伯母如今好似变了介。人似的,说话慈和了许多不说,就连做派也带出了几分居士的意味,可人也实实在在地老了。因此,他沉思片刻,就扭头问道:“那你可和二伯母商量过了?”

    “我娘已经答应了。”张起很自然地答道,继而就苦笑了一声,“爹前些时候捎带回来了一封信。娘虽没给我瞧,可在佛堂里头呆的时间越发长了,以前偶尔还挑我家那口子和大嫂的理,如今根本不理会这些家事。反正我不在,家里也闹不起来,家务有大妓呢,再不成还有你们照应。再说,我看西南边那架势,爹爹和大哥也快回来了。”

    看到张起那样子,张越自然明白张攸从云南送来的那封信会说些什么。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他就轻轻点了点头:“既如此,你的本章就送上去吧。兵部眼下归我管,其他的我帮不上,你要往辽东那种别人都推脱的地方去,谁也不会有意见。不过我可提醒你,那边真不是容易的地方,昔日孟家老侯爷在那儿镇守多年,回来的时候须发皆白,要是你弄成那么一副样子回来,只怕二伯母和二嫂全都不会放过我。”

    “哪能呢,你可别吓我”。

    张起吓了一大跳,当胸擂了张越一拳,随即便又取了热好的酒筛了,继而给一众兄弟都斟满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说:“咱们是生得好,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可老是这么窝着啃家族余荫,实在是没意思。三弟四弟都考中了进士,五弟六弟虽然还你们也都在认真练武读书,可我和大哥当初练了一身本事,现在却只能窝在京师里头发霉,说起来也是咱们自己没出息,所以这次,我怎么都得试一次!”

    说到这里,张起顿了一顿,又看着张越嘿嘿一笑道:“再说了,张家人全都窝在京城,难免有人看不惯,到外头又不是带兵大将,想必就没人会说话了

    此时此刻,要是张越还不知道这个二哥明着是求自己帮忙,实质上则是帮自己解决麻烦,那就真是迟钝了。

    他举杯一饮而尽,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张起跟前,一把将其拽了起来。他也不管张起有多莫名其妙,也照着往日张超张起这一对兄弟的习惯,给了他的肩膀一拳,随即才大力抱了他一下,分开之后就笑了。

    “我等着你这个指挥金事变成将军”。“好,回头我就挣一个将军让你瞧瞧”。

    张起先是一愣,听到这话也大笑着使劲搂了张越一下,随即松开了他,又上前大力拍了拍张赳的肩膀,结果,张赳哪里经得起这么一下,险些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还不等他抚议,张赳就笑吟吟地说:小四,我爹和大哥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家里你帮忙照应一下,三弟那家伙就差没在衙门安家了,指望不上他。

    看到张赳恼火地瞪过来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张起咧嘴一笑,又走到了张趟和张赴兄弟跟前。两人都是庶子,别人在算上张家兄弟时从来都会忽略了他们两介”在加上兄长们都各有各的出色之处,因而他们一个苦读书一个苦练武,也从没搁下过。这会儿张起一手一个把两人拉了起来,端详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咳嗽了一声。

    “小五是好读书的,有什么事我帮不上忙小六是练武的,三弟给你找了个天下少有的师傅,我也帮不上忙。我没什么好送你们的,小五是书十套,至于小六,我送你两个人。你们谁也别往外推,那书是市面上难找的,还是别人的孝敬。至于给小六的人,不是我说,三弟如今当着兵部侍郎,家里虽也有添人,可那都是内院,外院就是些寻常家丁,不敢太显眼,一有事还得往英国公府借人,这两个是从小小跟着我一块练武的小厮,如今也就二十多岁,正好操练你。他们都是拖儿带口的人,我不想带到辽东去,陪着你练武正好。”

    孙氏虽说看红鸾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好歹张绰和她夫妻多年,亲生儿子出息,女儿也大了,所以倒是从不曾苛待了那母子俩。而张越对于这个庶弟也很是看顾,练武的师傅是彰十三,各种饮食等等也全都是大好的补物,如今张赴才不过十岁,就已经窜得老高,身体也极其结实。而张趟如今的日子也好过了,父亲和嫡母一块去了四川上任,兄长对他的贴补从暗地变为明面,又引着他拜在了翰林院一位侍从学士名下,只等明年参加县试府试院试,看看能否夺一个秀才功名回来。

    因此,对于张起的好意,两人慌忙谢过。张起交待完这些,便伸出巴掌在石桌上用力一拍,随即亲自把剩下的酒全都筛到了一个大酒斗中,竟是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一干二净。酒酣之际,他忍不住一边用手轻轻拍着石桌,一面唱了起来。

    “今年果起故将军,幽梦清诗信有神。马革裹尸真细事,虎头食肉更何人。阵云冷压黄茅瘁,羽扇斜挥白葛巾。痛饮徒今有几日,西轩月色夜来新

    也不知道张起是在哪里学来的那曲调。一首苏轼的《闻乔太博换左藏知钦州以诗招饮》唱得雄浑豪迈,再加上那带着醉意的沙哑嗓音,听得张越不禁悚然动容。横点兄弟三个也都是沉默了下到张起一曲唱完,爬研刀入说了几句胡话,张越不由分说地上前将人搀了起来,又朝张赳使了个眼色,兄弟俩便双双架着人出了草亭,一直把人送回了房。

    回自己家的路上,杜绾忍不住说了二嫂赵芬身怀六甲的事,随即低声叹了一口气:“他们夫妻俩一个是最讨厌拘束的性子,一个是争强好胜不让人,二嫂虽怀了几胎,最终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女儿。刚月,咱们婶姓几个在一块,素来嘴上厉害的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大嫂四弟妹轮番相劝都没用,最后我扶着她去后头梳妆,她却对我说她后悔了,后悔不该把事情做绝。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看着她这么伤心也不敢问,之前我应该多留心他们那边的。”

    “没事,我倒觉得二哥是从小练武,心里憋着一股气。大哥终究还去杀过偻寇,他却几乎就没出去过,所以如今膝下有儿子有女儿,这才想出去闯闯。二嫂脾气不好,分开几年兴许会好些。刚刚我和小四搀扶着二哥回房,我还听见二哥轻声叨咕,说是绝不会学二伯父往家里带那么一个女人”总之,都是大人了,他们的家事,自然会自己料理好,咱们越俎代庖未必就是好事,而且说实话,也管不了。”

    张越是想起在云南自尽的方水心,又想起张超昔日情关难过,心想这一家哪怕不都是情种。但在女人一事上却都栽过差不多的跟斗,于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归根结底,他们没有自己的福气,夫毒之间最重要的那一份信赖。哪里是凭借简简单单的盲婚哑嫁就一定能建立起来的?想到明日就是元宵灯节,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绾妹,明天带上孩子们,咱们出去看灯吧?”

    杜绾没想到张越会突然提起这个,一愣之下倒是有些意动。她长在乡间,等大了些又曾经出过远门,自然也喜欢外头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如今虽闷在大宅门里头相夫教子当当贤内助,但这等透气的机会也是巴不得的,因而想了一想就问道:“那爹娘和篑丫头呢?还有,灯会人多,我如今这身体小

    “你嘛,,大不了我去把小五叫上,有她在就什么都不怕了,反正她也不是没当过,”说到这里,张越把电灯泡三个字吞了下去,笑呵呵地看了看天,“你不用管咱爹娘,别看他们老夫老妻,只要我提一句,指不定爹也会起意带上娘出去看花灯。至于普丫头,”叫上方。挑几个妥当人跟着他们出去!”

    饶是杜绾知道张越胆大,可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胆大,若不是这会儿是在家里的中庭莆道上,她几乎都想伸手去探探张越的额头,看看人是不是发烧了。可张越仿佛能感应到她的白眼似的,又扭过头笑嘻嘻地看着她:“别担心,这世上既然有柳下惠小方的人品就可信的。再说了,我又不是让自个的妹妹大模大样往外走,有人跟着呢,只不过就多叫上一个小方罢了。咱们没成亲之前,可不但只是见过面而已

    话没说完,他就感到胳膊一痛,见杜绾已经是怒目以视看了过来,他赶紧岔开话题再不说这介。正如他所料,在父母面前只是那么一提,张悼就立刻转头去问孙氏是否愿意一块去,紧跟着,夫妻俩就自顾自地商量了起来,张越不论说什么他们都只是嗯一声。倒是张普,张越把她拉出去对她分说那些的时候,她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哥,你不是不是开玩笑?他,,他看到我就一个劲脸红!”

    “什么开玩笑,你和你小方哥哥在一块的时间也不多,正巧有这机会,还不能趁机多说说话?他是腼腆人,可也不能是一辈子腼腆人,他脸红你不脸红不就完了?”

    张越撂下这话就拉着杜绾丢下张普走了,也没去看这大冷天里自己的宝贝妹妹有没有大红脸,等回到屋子里他再对上上下下一说,顿时激起了一片欢呼。静官是纯粹的高兴,三三是跟在后头瞎凑热闹,秋痕琥珀是欣喜许久没出家门,如今总算能去看上元节灯会了,至于屋子里其他人,则是因为杜绾说接下来五天内院子里的丫头轮休,可以几个人成群结队一道去看看花灯,只不许晚归。于是,整座宅子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张府准备欢欢喜喜迎元宵,小时雍坊的杨府就没那么热闹了。赐假固然是一模一样的,但因为日理万机,杨士奇却直到这天傍晚方才回到了家里。他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杨稷叫到了书房,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冷冷看着他。直到儿子跪了下来,一五一十自陈了先前那桩事,他原本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少许。

    “知道错了?”

    杨稷想起张越之前让人带来的讯息,使劲攥紧了拳头,随即才点点头说:“我知道错了,不该以为自己不四处拿爹的身份去招摇,别人就不认得我;也不该觉得自己能够不靠爹成事,别人也会奉承我的本事”我是杨家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如果事情宣扬开去,连累的就是爹爹。我哪怕不想靠读书有成仕宦,也该多读两本书明理的。”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自是不足为奇,可这却是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杨士奇只觉得心头那股恼怒一下子消解了七成,原本想要用家法的冲动也有些动摇了起来。又问了杨稷几句,见他的回答再也不是从前那种满不在乎漫不经心,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一个月内,你给我留在家里不许出门。好好侍奉你娘。要不是为了你。她也不至于病成这个样子!好好反省,要是有下次,你就别想像这次那么容易过关了,多亏你还有肯帮忙的朋友,否则,,你这次就真要铸成大错了!”

    PS:昨天在起点耗了整整一天,上午开会下午打酱油聊天,说话说得我喉咙都痛了”唉,我果然是个话痨,(未完待续)刚训训口阳…8。0…(渔书吧)不样的体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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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