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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朱门风流txt下载     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婚事不外乎利益

    虽谈不上皆大欢喜,但这一下午的诗会也能称得上宾主尽欢。待到散席的时候,成国公朱勇的幼妹朱雯便拉着张晴的手道了感谢,又笑着说以后若有空还常常来。

    不但是她,其他的名门闺秀也是各自高兴欢喜,纷纷说今儿个尽兴,竟有人磨着张晴说要以后常开诗社。当一群莺莺燕燕离开这沁芳园时,人人喜笑颜开,就连输了赌斗彩头的张珂也是笑吟吟的,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输了赌斗而郁闷。

    折腾了一下午,回到东厢房的张越却热出了一身汗,于是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经过今天这一遭,他少不得暗自狠狠赌咒誓,心想今后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绝不做诗——古往今来咏迎春花的诗词他一都不记得,今天竟是灵机一动自己作的。

    想到这里,他便拿起了刚刚赢得的那块羊脂玉牌。当时来不及细看,此时端详那玉质纹理,觉滋蕴光润,颇有一种刚中带柔的感觉,不禁暗自称赞,更知这年头金银珠宝虽多,但以玉最贵,这样一块巴掌大小毫无瑕疵的羊脂玉牌可谓是无价之宝,也只有宫中才有。

    秋痕今儿个跟出去原本是凑热闹的,结果却担惊受怕了一遭,这会儿见张越正看那玉牌,她便忍不住撇撇嘴道:“这珂小姐也真是奇怪,就算看中了少爷的那条紫貂皮大氅,何至于大庭广众之下非得要什么赌斗。张娘娘可是她亲姑姑,上宫里要一件不就成了?”

    “姐姐也想得太容易了,那紫貂皮可是容易得的?”琥珀的脸色比早上和下午好看多了,这会儿便递上了茶来,见张越递过了那玉牌,她连忙从一旁的小抽屉中寻出了一个锦囊,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牌装了进去,因又问道,“这玉牌既然是娘娘赐给珂小姐的。少爷今天收了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我也知道不妥当.书道”张越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旋即笑道,“今天那么多人看着这场赌斗,她不好反悔,我更不能不收。等咱们回了英国公府,让大堂伯或是大伯娘处置好了。唔。你们以后留心一些,今日这事情应该不那么简单。”

    秋痕心中诧异,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又不分明,却也不敢多问。而一旁的琥珀却是心中敞亮,脸上便露出了几许苦笑。想当初她家族荣贵的时候,内中人人都盯着那个尊贵的位子,一旦事败,又有多少人咒骂那个曾经给家族带来荣光的人?如今英国公张辅年过四十而无嗣,也难怪人人都盯着那个炙手可热地国公位子。

    这下午一场诗会的经过自然也传到了保定侯府一众长辈的耳中。不过是博得他们的莞尔一笑,毕竟,都是贵胄千金。这诗词小道不过是小孩子们闲来无事的玩乐。这妯娌姑姊几个抹骨牌打趣的时候,孟贤和孟瑛在书房里私下说起此事,又是另一番话。

    “张家那个珂丫头在南京是有名地难惹,但凡看上好东西,就是祭出这一手做诗赌斗的绝活。因着都是碰上些不读书的纨绔,倒是次次得手,张家那个小子能赢倒是少见。”

    “人家在皇上和皇太孙面前也能够应对自如,一个小丫头片子算得了什么?”和在南京城成天和公侯伯这些品大员打交道的孟瑛相比,孟贤说话却是直截了当。“二弟,祥符张家的家教我从俊哥媳妇身上就看出来了,而且这次张家老大校场扬威,老三能礼让又有才学……嘿,咱家里到了婚嫁之龄的女儿也有三个,你难道没动心思?”

    孟瑛此时却犯了踌躇:“虽如此说。可他们毕竟不是英国公嫡脉。哥儿还好。他父亲已经是参将。此次出去虽只是百户。//.书.道//但只要立功必定迁。可越哥儿地父亲只不过是个举人。将来要从科举这条道上一步步上升。这前程如何还难说得很。”

    “话不是这么说。”孟贤狡黠地笑道。“今儿个那丫头当面难。多半是她父亲唆使。英国公至今无嗣。张张那两个原本就死死盯着。这会儿横里杀出两个程咬金。他们可是有些慌地。张张是什么材料你我都知道。否则皇上早就定了英国公嗣子。要我看。哥儿越哥儿。这英国公爵位极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中地一个袭。”

    “就算是真地。那也是哥儿。毕竟他是武官。”

    孟瑛微一沉吟。倒是有些动心。先头他还曾经觉得长媳并非出自功臣之家地嫡支。待人过门之后才现了儿媳地诸多好处。而且因此和张辅关系亲密。这左军都督府中地同僚下属见着他都是个个热络恭敬。此时。他在脑海中把自己地几个女儿过了一遍。倒是有了人选。

    孟贤又笑道:“你倒是没说错。就算皇上真地要给英国公指定嗣子。那也多半是哥儿。只不过。越哥儿年纪轻轻却沉稳。听说英国公对其很是器重……若是再添上贵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年纪轻轻跃升台阁。反正他若是娶了敏儿。这几年英国公总得偏向咱们几分……”

    这后头地话孟贤咕哝得极轻。孟瑛却没听见。只庶兄摆明了看中张越。他心中自是笃定了。若是他地亲生女儿以后成了国公夫人。这孟家地侯爵之位自能永保不坠。当今皇帝虽不像洪武帝那样滥杀功臣。但这几年追夺世爵地也还是有前例地。

    在孟家住了几日之后,张越总算是把那些兄弟姐妹都给认全了。只不过诗会之后,他几乎再没有见过那些同辈姐妹,只是曾经在某次去见保定侯夫人的时候远远瞥见过孟敏一回。张晴也是成天忙忙碌碌,只晚上服侍过婆母之后有些空闲。而他看到孟俊和她两人琴瑟和谐地样子,也不敢多去搅扰,大多数时候也就是逗着小外甥开心。

    五天之后回了英国公府,一进西角门,张越却愕然现了好些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人。随手拉了个门子一问,他方才得知皇帝朱棣要北巡,张辅乃是钦命随驾的王公之一。虽说之前才刚刚任命了泰宁侯陈董营建北京,而且还了大批囚徒,但北京毕竟曾经是元大都,料想迁都之日也已经不远,因此他在起初的意外之后也就释然了。

    他匆匆来到王夫人处时,恰好张辅也在,见了他便笑道:“皇上这回北巡由皇太子监国,赵王本就是镇守北京,自然正好随行,周王随行至开封为止,皇太孙并王公大臣大约要跟过去一大半。你老师杜宜山,还有杨荣都在伴驾之列,杨士奇留辅太子。话说你爹过两天就要到了,礼部会试定在明年,你父子二人若是不担心课业,倒是可以随我北上,也好长长阅历见识,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提议字字在理,但中原大好河山,张越从前全都去过。一想到北巡那庞大的官员队伍,成天有应付不完的繁文缛节,再出风头也未必是好事,自己勉强加进张辅的随员中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婉言谢绝了。

    张辅倒是不以为忤,随即欣然笑道:“你今年还要参加乡试,这一去至少大半年,你一个无勋无爵的少年生员夹杂在其中倒也为难。对了,我听说你先头做诗胜了老二家的珂丫头,还赢了她那块视若珍宝地羊脂玉牌?”

    没料到这事张辅也知道了,张越登时一愣。眼瞅着王夫人眉眼含笑,张辅亦是没有任何恼色,他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测并没有错,遂从怀中掏出那块用锦囊装好的玉牌,笑吟吟地呈了上去,又解释是当时怕落了张珂的面子,所以才收下了。

    “珂儿那丫头自小让老二娇宠惯了,平日难能服人,这一回央着她母亲带她来求我,说是这东西是她极爱之物,所以想要回来,结果让我给训斥了一顿。”王夫人从张辅手中接过那玉牌,交给旁边的碧落吩咐收好,这才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你这回让她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她以后也能收敛些,否则凭那脾气以后嫁了人有得苦头吃。”

    张辅却不再过问此事,收起笑脸对王夫人点了点头:“夫人,百官随行都不能带家眷。遇上事情你未必指望得上二弟和三弟,越哥儿既然留在南京,若有事情也能有个人。皇太子监国不是第一次了,但之前的事情你想必也记得。总之家里的人全由你管束,老二老三家里的事情你也管不着,凭他们去就是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越哥儿,你留在这里不妨好好读书,房家孙家那两个我都看过,还算是心实爽直的人,倒是可以交往。那个万世节……唔,就是家境贫寒些,和某些口是心非地人不同,只不过这看人不能看一时,得看一世,你稍加留心就是了。总而言之,你若是从文,我帮不了什么,一切都得看你自己。”

    面对这单独给自己地交代,张越心头一凛,慌忙躬身答应。其实,就算张辅说帮不了他的忙,但之前无论遇到朱瞻基还是朱棣,这个出自张家地身份方才是人家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最大缘由。从这一点来说,家族余荫,果然是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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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父子重逢日,又见旧友来

    对于如今的大明朝来说,天子出巡并不是难得一见的勾当。和侄儿建文帝不同,永乐皇帝朱棣是在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如今虽然坐着龙庭,却仍有一种脱不去的骠悍武将气息,之前就曾经两度北征,第一次把鞑靼打得七零八落,第二次则是把瓦剌教训得满头包。而这一次,北巡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视察北京,以便日后正式迁都。

    在天子北巡车驾浩浩荡荡起行的时候,一只六桅帆船也悄无声息停在了南京城的外金川门码头。由于百姓们都去围观那天子出巡的盛景,这边便显得冷冷清清,只码头上几个苦力仍在眼巴巴地寻觅生意,一见到有船停靠便呼啦啦全都围了上去。

    甲板上立着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瞧见苦力们一窝蜂似的涌上,便吩咐随行的几个仆人前去料理行李事宜,自己则是施施然从舷板上下了船。搭起手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又听了听那边讨价还价的声音,他便四下里望了望。

    “三老爷!”随着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一个人一溜小跑地奔了过来,还没站稳就满脸陪笑地解释道,“今儿个皇上和文武百官恰要北巡,这好些路上都封了,小的绕了老远的路方才赶过来,让三老爷久候了!”

    “我也不过是刚到罢了。”张倬望着来人,欣然点了点头,“虽说我没碰上赳哥儿,但先头那些信我却看了。你跟着来南京这么一遭,奔前走后着实辛苦,还险些遭了他们三个的数落。英国公在信上很是夸赞了你识大体,我来之前老太太还说,等你回去要重重赏你。”

    “小的都是做份内事,什么奖赏不奖赏的,岂不是折杀了小的?三少爷原本也是要来迎的,只不过今儿个正好英国公随驾。他便到神策门去送行了。”

    高泉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回身吩咐带来的几个随从上去帮忙,又询问了几句家中状况,这才笑道:“虽说信上都写得分明.不过小的还是要多几句嘴,三少爷这回到南京城可是碰到了老大的机缘,皇上和皇太孙都见过了不算,就是英国公和夫人也是赞赏有加,都道他年少机敏,更难得地是沉稳……”

    张倬听高泉唠唠叨叨打叠了一长溜逢迎,不禁莞尔一笑,心中却着实欢喜。回头看见那边有人从舷板上下来。他招了招手便叫道:“小七,过来!”

    和张倬同船来到南京的正是顾彬。他比张越还大一岁多,如今已是年满十六。他头戴一统山河巾,身穿一件朴素的蓝色袍子,腰间束着同色腰带。脚下穿一双青布鞋。虽看着有几分寒酸,却收拾得利落精神,却也难以让人生出轻视来。

    高泉之前并不知顾彬会来,愣了一愣方才上前见礼,称了一声表少爷。顾彬却知道别人不过是看张倬的面子,不好生受。便侧过身避了,又叫了一声高管家。

    “小七原本打算今年参加乡试,督学大人却说他学问根底虽好,磨练却不够。府学中固然有几个学问不错地老学究,但河南毕竟比不上江南士子云集文采风流,所以这次老太太之前带了一封信给英国公,给他谋了一个监生。”

    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了顾彬同行地由来。张倬便吩咐高泉带人尽快搬运一应行李。等人一走。见顾彬略显局促。他便温和地在其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一心想尽早考一个举人出来。不过你还年轻。好好磨练方才是真。你看看朝中那么多官员。年少得志地又有几个?年少高位招人忌恨。在国子监读上几年书。多交些朋友对前途也有裨益。※.※”

    虽说张家老太太顾氏便是自家地祖姑姑。但顾彬更知道此次能有这般机缘都是张倬从中帮忙地缘故。心里自然是感激地。此时听如此告诫。他连忙点头答应。只初到京师帝都。望着那城墙和进进出出地人。难免生出了无限好奇和感慨。

    等到所有行李从船上卸下。又一件件装车完毕。却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高泉拿钱赏了船老大和一应水手。又多给了那几个苦力几十文钱。一时间引来了无数感激地称颂声。他却是听多了这些。丝毫不以为意地回转过来。将张倬和顾彬送上了居中地一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便喝令起行。

    彼时北巡地大队人马已经从神策门出。原先封闭地各条道路便重新恢复了通行。外金川门恰是畅通无阻。而金川门却盘查得严格。而高泉只是拿出了英国公府地腰牌。那盘查地兵士便恭敬了许多。稍稍检查就放了过去。

    一行人顺顺当当地抵达了英国公府。须臾便有小厮传下王夫人地话。道是请张倬先在芳珩院安置。于是一群仆役便忙着搬运行李。张倬思量张越此时还没回来。王夫人又是堂嫂。他单独去见颇有不妥。索性带着顾彬径直到了芳珩院。

    听到通报地秋痕和琥珀早带了月落和流苏迎了出来。此时连忙行礼拜见。张倬却不忙着进自己地屋子。而是在张越那一通三间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在那小书房中逗留了一会。翻检了几篇文章和临帖本子瞅了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却也不显奢华。他少不得又赞了四个丫头。顾彬却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头来。一直都不敢抬头。该看地都看了。张倬和顾彬便都回转了自己地房间。张倬此来京师乃是为了会试。妻子孙氏要照看女儿不能来。又是住在英国公府。他却不想带侍妾。于是顾老太君便让他挑了两个妥当地丫头。顾彬家原就是窘迫。这回还是顾老太君在张府中地丫头里选了一个稳重地送了他。此时几个婆子送了热水。两人各自沐浴更衣。这其中地光景自不足为外人道。

    一次神策门之行,张越终于见识到,大明朝有多少达官显贵。那浩浩荡荡穿红着蟒的人群蔚为壮观,就更不用提那迤逦数里的庞大仪仗队伍了。

    这么一番下来,等他打马匆匆赶回英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少不得有些饥肠辘辘。然而,一听说父亲已经抵达,心头大喜的他立时脚下生风直奔芳珩院,恰是和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门的张倬正打了个照面。

    “爹爹!”

    张倬见张越径直冲上来,俯身就是大礼四拜,心中颇为欣慰,随即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又细细端详了好一会,觉得半年不见人已经长高了许多,因笑道:“你来京师这么些日子,这边写回去的信都是夸你地,我和你娘都很是欢喜。好,很好,遇着大事和大场面也能沉着冷静,你比你爹强!”

    听张倬说到“你比你爹强”,张越顿时有些赧颜,知道久别重逢老爹是欢喜狠了,所以连这种话也直接说了出来。三言两语岔开了去,他又连忙问了家中母亲祖母等诸多亲人。闲话完家常,他忽一抬头,看见顾彬从另一间房出来,顿时愣了一愣,随即大为高兴。

    “小七哥,你这回也来了!”

    顾彬见张越穿着雨过天青色衫子,外头罩着一件莲青色缎绣折枝花披风,头戴绢帛双带软帽,帽顶嵌着水晶珠,活脱脱便是一个京师贵公子的模样,刹那间顿时生出了几许自惭形秽。然而看张越疾步上得前来,浑若往日一般抱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那一丝情绪立时便无影无踪了。

    “小半年不见,你竟是又窜高了!”觑着张越如今比自己高大半个头,顾彬不禁笑道,“表舅央祖姑姑为我谋了个监生的空额,我这次随表舅来便是为了在国子监读书。”

    张越立时想起了国子监那些监规,心想自己若是不托人照顾这位冷面小七哥,指不定顾彬哪天也会如那位倒霉的监生一般挨板子,忙笑道:“那敢情好,我在国子监恰好认识两个朋友,赶明儿介绍了给你认识,在里头也好有个照应!”

    张倬看这哥俩感情极好的模样,心头也是高兴。当日不过是感同身受帮了顾家一把,及至看顾彬一日日长大有出息,竟也是如同看着自己儿子有出息似的高兴。待两人说完话,他便上去又嘱咐了两句,旋即便道是要带顾彬去拜见王夫人。

    对于父亲等到自己来方才提起了这正事,张越自是心知肚明,忙打月落去正房通报一声,旋即方才前头引路,领两人出了院子。由于张倬好些年不上南京,顾彬更是初来乍到,他便简要地介绍了一番这英国公府上下的情形,也提了提如今京师的状况。

    及至来到上房门口时,还不等丫头打起帘子,里头却传来了咣当一声,仿佛是摔碎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张越便看见帘子被人撞开,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一个身穿桃红衣裳地年轻女子出来。那女子面色煞白,嘴唇直打哆嗦,眼中涣散无神,却是被人硬拖着塞进了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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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紫貂皮大氅窃案

    此时门内方才有惜玉领着两个小丫头出来,看见是张越带了人来,立时便知那是来自开封的张倬二人。一时间,她也顾不得那被架出去的女子,连忙上来屈膝行礼,又笑道:“夫人刚刚听闻越少爷回来,就说叔老爷要过来,果真是如此。之前听说同来的有表少爷,夫人还额外让人把之前赳少爷住过的那间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遍。”

    她一面说一面亲自打起了帘笼请三人进去,见落在后头的张越若有所思,心头不禁一阵懊恼,等人进去之后便下了几级台阶,指着院中几个小丫头便低声斥道:“早看到越少爷领着叔老爷和表少爷过来,怎地就不知道通传回话!”

    进了上房的张越想起刚刚那诡异的光景,依稀记得那女子仿佛上回也见过一次,乃是张辅的侍妾陈姨娘。那时正好张的妻子在,他便没多留心。这会儿见到主位上的王夫人脸上犹带怒气,他心中更觉诧异,定了定神忙带父亲和顾彬上前厮见。

    王夫人这时候方才收了盛气,张倬行礼之后她又还了礼,见顾彬跪下磕头,她忙命丫头将人扶起,细看了看见是平和中正的品格,心中颇为讶异,面上也随即流露出一丝怔忡,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问了问路上情形,她端详着张倬,又笑了起来。

    “倬弟如今瞧着和之前到国子监上学竟还是一般光景,若是我记性不好,兴许还以为你还是当初在京师那年纪。老爷临走之前已经嘱咐过,说你们住在这里便和自家一样,不用有什么拘束。都是一家人,我还等着你他日金榜题名,也好热闹热闹呢!小七也是一样,倘若丫头下人中有那些懒散怠慢的,尽管告诉我!”

    张倬自是谦逊了一番。而顾彬看满屋子的丫头都是穿得体面,却也谨慎,只是道了谢便一句不敢多说,生怕被人耻笑了去。说了一会话。张越见王夫人面上仿佛有些不痛快,情知她心中有事,便趁势告退,可他才掀帘送了张倬和顾彬出去,却吃王夫人开口叫住,只得和父亲打了个眼色,又转身回去。

    “碧落,你去送叔老爷和表少爷回房!”

    眼见王夫人打了碧落出去。张越登时醒悟到王夫人有话要说。果然,不多时王夫人又打了屋子里其他几个小丫头,更起身站了起来,脸色不豫地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几次想要开口却又闭口不言。直到最后方才下定了决心。

    “你大堂伯前些年一直都在外打仗,一去便每每是一两年,所以这家里我一向管得严密,之前丫头中间有闲言碎语流传,又传出了几件伤风败俗的东西,所以趁着给你爹爹他们收拾屋子。我让几个妥当婆子在各房里抄检了一番,撵了几个丫头。这原本是平常事,不过……”

    仿佛是难以启齿,她竟是又停顿了许久,随即方才苦笑道:“没想到,只不过一个丫头竟是牵出了一件大事。唔……你看看这个。”

    见王夫人从一边拿起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张越怔了一怔方才伸手接过,只瞅了一眼便大吃一惊。这赫然是一件紫貂皮大氅,倘若他不曾看错。这正是先头以宫中张贵妃名义赏赐给他的。只不过这原先完好无损的东西如今满是窟窿,竟被人用刀戳出了无数小洞。

    “大伯娘。这……”

    “那丫头说先头曾经受了陈姨娘指使。借故潜到你屋子里。偷了宫中赏赐地紫貂皮大氅!”王夫人此时再难掩饰那气急败坏地情绪。狠狠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惜玉带人在她房里搜出了这东西。我拘来那贱人来询问。动了竹杖家法。她方才招认说是受了你二堂伯地指使。说是只要能做好这件事。人家许了她求子秘方。将来生下儿子必能承继英国公爵位。人家只是让她偷。她却糟蹋成了这光景……我看她简直是失心疯了!”

    此时此刻。张越方才把几个线头统统串在了一起。他在栖霞寺遇到那两个堂弟。彼此冲突了一番。那两个小地回去之后少不得添油加醋。张觊觎英国公爵位。所以容不得他和张。所以那天才会在路上挑拨张赳。于是。张珂忽然找他斗诗。并不是为了赢下他地紫貂皮大氅落他地面子。而是有人知道他根本拿不出东西来。

    而且即便那时候能够顺藤摸瓜查到这位陈姨娘。人家也可以把事情推托得干干净净。到头来。英国公张辅和王夫人轻则背上一个治家不严地罪名。幸好他是赢了。否则若是被人家捏着这软脚。那便是一辈子都毁了。

    饶是张越素来好气性。这时候也忍不住火冒三丈。拿着那紫貂皮大氅。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他暗想这张家地鼎盛几乎都来自河间王张玉和英国公张辅。可张玉张辅都是一世英豪。张居然会是这样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地人!

    “眼下你大堂伯随驾出行。就算去知会他也已经来不及了。”王夫人此时也是又气又恼。倘若不是事情蒙混不住。她又无计可施。她早就死死捂住了这家丑。见张越攥着拳头。显然是怒极。她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皇上北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幸好没有随行。短时间内也不至于出什么纰漏。若是你二堂伯不知道这东西毁了还好。若是知道……”

    良久,张越方才神情平静地抬起了头:“大伯娘,这紫貂皮大氅可有第二件么?”

    王夫人见张越这么快就从愤怒中抽身出来,诧异之余却生出了由衷的赞赏,略一思忖便摇了摇头:“若这真是你大姑姑赏赐出来的,若有第二件总会给你大堂伯,可那时没有,足可见是皇上一时兴起给了你,就算有也是赏了其他公侯伯,要找第二件谈何容易?”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张越将那紫貂皮大氅又递了回去,旋即正色道:“大伯娘只要能把此事捂住不外传出去,也不让二堂伯知晓,短时间内可保无虞。既然还有一段时日,那总能想想办法。说起来,要不是我住在这里让别人有了芥蒂,兴许二堂叔也不会出此下策。”

    王夫人原就觉得对不起张越,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冷笑了一声:“老二就是这样的人,当初你大堂伯没少教训过他,此次多半也是恼羞成怒新仇旧账一块算了!总之此事你心里先有个数,东西我暂时帮你收着,若是有机会也会帮你多多留心。这事情你是代人受过,你作为晚辈在他面前又不曾有过疏失,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张越再没有说话,默默无言地出了上房。望着依旧湛蓝的天空,他却是再没有了和父亲张倬久别重逢的喜悦,就连肚子空空的感觉也不见了。若是让聪明人算计了也就罢了,但被他那个草包二堂伯这样狠狠坑害了一把,他着实是咽不下那口气。

    刚刚审陈姨娘地时候,碧落和惜玉原就在身边,此时见张越这般景况出来,心中都是分明。惜玉忙着训斥警告几个小丫头,便给了碧落一个眼色,后者只得无可奈何地走了上来。

    “越少爷,东西是在陈姨娘的屋子里搜出来的。据陈姨娘说,是她先用两个丫头调走了秋痕她们四个,另一个方才溜进去伺机偷的东西,芳珩院那边兴许还不知道,毕竟那不是春天戴的。夫人如今虽还不曾落,刚刚在屋里时却也了脾气,回头少不得要换一拨芳珩院中使唤地人。”

    说到这里原就可以打住了,但碧落思忖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心,于是又加了一句话:“秋痕和琥珀是越少爷从开封带过来的人,夫人一向瞅着还好,大约不会怎么着。只月落和流苏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子,若是被黜落下去,只怕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若是越少爷觉着她们这些天来还经心,不妨寻个由子和夫人说说情,兴许夫人这儿就过去了。”

    张越还是头一次听碧落说这么多话,颇有些诧异。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他忽然回过头在碧落脸上又瞅了一眼,猛地觉察到她这脾气品格竟是和琥珀极其相像,容貌却也有些相似。心下存疑的他本有心问两句,却见碧落已经是走到惜玉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便把疑虑暂且藏在了心底,转身朝门外走去。

    听秋痕说,琥珀自从到英国公府之后几乎都是在芳珩院中,并不见她与其他丫头往来,若她真和碧落有亲,应当不会这么冷漠才对,难道刚刚那是他的错觉?

    张越走了没多久,王夫人便在屋中唤惜玉和碧落进去。等到两个心腹丫头都掀帘进来,她便冷冷吩咐道:“咱们堂堂英国公府居然出了贼,这可是天大地笑话!把内院的丫头婆子全都召集起来,那个偷东西的丫头立时给我打死,其余几个丫头每人四十大板,然后撵到浣衣房作杂役!至于那个里通外人的贱人,过一阵子风头过去,报一个暴毙就是了!”

    碧落惜玉慌忙屈膝答应,两人却都知道,王夫人这回动了真怒,家中怕是要上上下下震动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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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决定和疑云

    英国公张辅四征交趾,两次从永乐皇帝朱棣北征,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着实不多。王夫人坐镇内宅,管着整个英国公府的上下事宜,也是素来井井有条。

    由于国公府并不曾苛待下人,底下人也多半兢兢业业,因此动家法责罚的事情很少,前头也就是跟着张赳的芳草和药香因知情不报挨了板子。这一回内院的丫头媳妇婆子们齐集听训,眼看几个平日里还算有些脸面的丫头被打得惨叫连连,先前还有个断了气的被拖出去,众人无不是噤若寒蝉,几个胆小的竟是吓昏了过去。

    这一番杀鸡儆猴不但震慑了原有些散漫的家风,就连芳珩院中的人也是都给镇住了。上房之中,得知张越房中的东西竟然被偷了,秋痕和琥珀都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对于王夫人说几样宫中赐物如今先由她保管,两人自不敢有异议。月落和流苏更是吓得瑟瑟抖,待到听说暂时寄下板子,只是罚了半年月钱,两人俱是感激不尽地连连叩头。

    初来乍到就碰到这种事情,张倬自始至终不一言。直到回了芳珩院,他这才屏退了丫头,单独留下了张越。待到儿子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之后,他的眉头登时紧紧锁在了一起。张越进京之后的机缘他没有料到,但张越进京之后遇到的麻烦他也同样没有料到。

    “我先头还想你大堂伯正在盛年,之前又是一直征战在外,这无嗣只是暂时,想不到竟会引来这许多麻烦!”张倬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抬头看了一眼张越,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二堂伯既然使出这种招法,此番事败未必会甘休。越儿,我却想问你,你可曾想过入继给你大堂伯。承袭他的英国公爵位?”

    “惦记英国公爵位的人虽然不少,我可没那心思。”张越苦笑一声,见张倬仍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他便直截了当地道,“爹,这入继别家就是和父母断了关联。只为了这一点,哪怕这英国公爵位再好,对我日后前途再有裨益,我也是不稀罕的。”

    张倬闻言却没有惊异,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此番心性也在他意料之中。因此,思忖片刻,他便道出了真正的目的:“英国公府虽好,毕竟是别人家。你当初和哥儿赳哥儿进京办事,住在这里无可厚非。只如今我既然来了,也占着这地方实在说不过去。既然你二堂伯连那种卑劣的法子都使了出来。那至少咱们不能留给人家指摘的余地,你明白么?”

    张越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意思,眼睛顿时一亮:“爹地意思是,咱们搬出去?”

    “不错。”张倬站起身来,目光在这间布置得精致高雅的屋子中转了一圈,因笑道,“住在这里,别说人家会有乱七八糟的想头,你又何尝不是?若是你把自己当成了豪门贵公子。这为人处世上头总会有疏失。不过也无需搬远,在英国公府的附近买或者赁一处院子住着也就行了,也不违了你答应英国公的话,彼此都有个照应。”

    “还是爹爹想得周到,我待会便去和大伯娘说。”

    张越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见张倬并无二话,他便出了门。

    下了台阶。看见顾彬正好从那边屋子里出来。他正好想起一件事。遂出言把人叫住了。旋即风风火火地奔回自己屋子。随后捧了个锦囊出来。笑嘻嘻地塞进了顾彬地手中。

    “这是……”

    “这是你先头到码头上送给我地。如今完璧归赵。”

    见顾彬脸色一沉仿佛要火。他便笑着解释道:“我知道这是你和你爹地一片心意。但我进京之后。大伯父地事情办得还顺利。所以也不用白白浪费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再说。这东西地主人。也就是内阁小杨学士正好算是我地师长。因此不用再拿出这个。倒是你初来乍到南京城。正需要机会。小杨学士如今虽然随皇上北巡。可总有一天是要回来地。凭借这个还有你地才学。你以后地路总能好走一些。”

    顾彬面色稍霁。却仍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把东西收了回来。他和张越不同。祥符张家三房虽说曾经被人忽视。但毕竟仍是世家子弟。不像他们这一家完完全全是败落了。想当初他甚至得靠在族学帮人作弊挣些小钱。若非他考中秀才。这一回又弄到了一个监生地空额。他地那几位伯父叔父又怎会往他家里送了那么几份厚礼。还满口答应帮忙照应?

    “表弟。我家欠了你家很多情。现在我还不了。将来也不知道是否真能还上。以后你若是有事。但凡我能做地。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面对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张越自是笑着答应了。两人闲话了几句,张越便往王夫人地上房走了一遭,将父亲的决定先说了,末了才诚恳地说:“大伯娘,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您和大堂伯一直都照顾有加,我一直都很感激。只是如今既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我们再厚颜住下去,只有添更多的麻烦。再说,就算搬出去住,我也一定会常常回来。”

    虽说雷厉风行处置了家中的败类,整顿家风震慑了下人,但经过这一回事情,王夫人也明白有些事情不得不慎。她心里固然欣赏张倬一进京就能有这样缜密的想法,固然觉得张越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却仍想挽留,劝了几句后,见着实劝不动方才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我也留不住你们。我记得上回管家报说府东头正好有一座院子空着,还想改建成园子,如今既然你们要搬出去,那我便让人去好好收拾,你们父子还有小七且在家里再住一些时日。我知道你和你爹不喜欢占便宜,这么着,这屋子本是前两年府里买的,以后我每个月和你们算赁钱。毕竟这就要迁都了,你们没必要在南京买宅子。”

    张越情知王夫人所言句句在理,再说这也是别人的一片好心,遂笑着应了,正想起身告辞时,却不料王夫人忽地伸手按了按,又笑容可掬地说:“你就要满十五了,十五虽不是整寿,但毕竟不是小生日,好好庆一庆是一条,可以谈婚论嫁更是一条,你大姐之前也这么说。另外,你爹既然来了,我和你大姐可看中了好些大家闺秀,正等他作主决定呢。”

    没料到自己人都回来了,张晴却还是惦记这回事,张越慌忙推说大哥张还未成婚,自己年纪还小不必这么早考虑终身大事。谁知不提张还好,一提这事,王夫人顿时冷哼了一声,恼怒地皱起了眉头。

    “若是没有信弟那回事,哥儿早就成婚了。那金家出尔反尔欺人太甚,以为张家是那些寒酸的小门小户不成?先头婶娘来信曾经说金家备办了厚礼送上门去,称什么先前退婚乃是一时鬼迷心窍,如今又要重提旧事,结果那些东西都让婶娘丢出了门,人也被轰了出去。这样地人家也能当开封知府,还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大堂伯此次随行北巡之前还撂下了话,说是这公道必定会为哥儿讨回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大姐这番看了那么多人,其中也有为你大哥留心的,总之婚事的事情有我们,你且放心就是。”

    王夫人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越唯有心中苦笑。离开上房之后,他又想起了金家那对孪生姊妹花和那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冯姨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一路回到芳珩院,他原要找父亲回报刚刚谈妥的移居一事,却不料只有珍珠和芍药在打理东西,张倬却不见踪影。

    珍珠原是孙氏的贴身丫头,这回被老太太顾氏指了跟过来虽有些别的意思,但她却从来都守着本分不往那一头逾越。此时忙着给张越倒了一杯茶来,她便笑道:“老爷才刚刚出去没多久,只怕要好一会儿才回来。少爷若是还有其他事情,不妨先回去的好。”

    “爹可说了到哪里去?”

    “昨儿个老爷刚到不久,就有人送了帖子来,至于去了哪儿奴婢倒是不清楚。那帖子奴婢记得是撂在百宝格旁边地抽屉里,少爷可以去找找。”

    父亲才到京城就有人送帖子邀约?张越心中纳闷,急忙站起身到百宝格旁边的几个抽屉里翻捡,不多时便找到了那张帖子。翻开来扫了一眼内容,却见不过是邀约到某处酒楼的寻常字眼,正打算合上时,他冷不丁瞥见了下头的落款。

    “弟沐宁百拜。”

    张越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他顿时觉得心里一阵翻腾。

    沐姓并不是什么多见的大姓,叫这名字的人他只听过只见过一个,便是先头那锦衣卫河南卫所的千户沐宁,莫非真是此人来了京师,而且还邀他父亲张倬会面?想当初大水退去之后,他曾问过张倬是否识得锦衣卫却遭一口否认,若真是如此,如今怎会又来这么一张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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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大丈夫不可无权

    太平门大街临太平门,一头对着皇城后门,一头出去就是玄武湖,因此平日里文人骚客极多,往来的达官贵人也不少。这大街上遍布各家酒楼饭庄,迎门招揽生意的吆喝声亦是此起彼伏。由于皇帝带着大批文武官员北巡,虽是午间用饭时分,各处的生意也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就连常常一座难求的太平楼上现如今也空着好些座头,三楼的包厢更是只订出去一半。

    太平楼三楼面北可俯瞰城墙和玄武湖的雅座中,此时正摆着一桌丰盛的宴席,热菜八碟冷菜六样,此外还有不少时鲜瓜果,旁边还温着美酒。只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俱是死板着一张脸不吭声,更不用提喝酒吃饭了。

    良久,还是张倬率先打破了这难言的沉寂:“我是让你照顾越儿,可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自打他来到京师之后,皇太孙、皇上、大小两位杨学士……总之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他如今年不满十五,就算他今年考中举人明年考中进士又能怎样,难道还能立刻封侯拜相?如今倒好,我那个堂兄盯上了他,竟是连那种无耻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皇太孙那一次我不过是给他提了个醒,皇上那回我也只是买通了一个内侍随口说了一句,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机缘,我可没法子让他去认识杨士奇和杨荣。”袁方闻言却丝毫不动声色,伸出手想去拿桌上的酒杯,但随即又缩了回来,“至于你说人家忌恨,不招人忌是庸才,给了他大场面,他能撑下来难道不好么?至于你说什么今年中举人明年中进士,在我看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见张倬张了张口要说话,袁方却抢在了前头:“他姓张,对于皇上而言。这是最可信的一个姓氏,是最值得拔擢的理由。你大哥的罪名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早就死一千次一万次了,这几年东宫那头死了多少人?如今风水轮流转,自然该轮到那位一直作威作福的了。我苦熬多年,拼命抓住了每一个机缘。如今终于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这权不用在越儿身上,难道我还拿去帮别人?”

    “可是年纪轻轻就成了众矢之的,这不是什么好事!”

    “那难道要他学你三十出头考举人,四十岁中进士?”袁方沉着脸反唇相讥,见张倬脸色白,他也不再穷追猛打,而是淡淡地解释道,“你也太小看你家越儿了。别看他机缘多多。如今你去问问京师百姓,有几个人知道他?我当初还担心他看不破荣华富贵,惦记英国公那个爵位。结果名声大噪的是你大哥的儿子,皇上想着继承英国公爵位的也是你大哥地儿子。”

    张倬此时已是无言,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又拿起酒壶倒满,如是一口气连喝了三杯,他方才缓过气来苦笑道:“你还是那个样子,丝毫不留情面。”

    “我给你留情面,别人可会给你留情面?”袁方晒然一笑,终究动筷子挟了一口面前的一盘白菜。却根本不理会那厨师精心烹制的其他佳肴,“你大哥之前是正三品侍郎,如今虽然黜落,东山再起也是转眼间的事;你二哥转眼就要踏上三品,在丰城侯李彬的麾下如鱼得水;你就算这次考中进士,要想跃上高位还得要几年?”

    张倬此时面上微红:“我……”

    “我之所以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因为纪纲瞬息倒台,党羽全部覆灭,皇上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才看中了位卑谨慎同时又无亲无故地我。锦衣卫乃是皇上的鹰犬,我如今是指挥使,但他日谁知道是否会和纪纲一个结局,也不知道能帮你父子几年。你不是读书科考的材料,我只希望你这次运气好些。若是真能父子同中进士,倒是一桩美谈。”

    “我是不存此奢望了。”

    口中这么说。张倬心中却实是盼望。袁方地话虽让人听着心惊肉跳。但他知道这就是事实。锦衣卫看似风光。手中大权却全都来自皇帝。并无半点根基。家族余荫也只有在他真踏上仕途之后才能给予庇护。而袁方看似神通广大。却只能在职权地范围之内帮上他。

    酒菜虽多。两人却全都无意于此。不过是浅尝辄止就都放下了筷子和酒杯。袁方问了几句那边金钱上地勾当。张倬便低声一一答了。末了才道:“上次大哥下狱。我还拿出了三千两银子。算上……”

    “你那个小侄儿张赳在京师变卖房产家产。回去多半会还上这笔钱。就算不还。难道我还挑唆你为了这个和你大哥去算帐?”袁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张倬不必再往下说。这才神情一正。郑重其事地告诫说。“除非谋逆。汉王如今算是彻底绝了荣登大宝地可能。但皇上对太子仍有不放心。所以。不论你还是你儿子。都不要太深地踏入那是非圈子。否则你大哥就是榜样。我听说保定侯地兄长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看上了越儿。仿佛动了婚姻地念头。”

    张倬闻言着实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你初来乍到。不知道地事情还多着呢!”袁方眉头紧皱。颇有些无奈地说。“你大哥地女儿嫁给保定侯小侯爷。这倒是天作之合。只保定侯家因为孟贤地关系。却有一半得归到赵王这一边。赵王早先就不是安分地。诋毁太子不是一次两次了。倘若再生出什么念头……”听着袁方地口中吐出一连串利害关系。张倬只觉得头也大了。他当初在南京地时候一味在国子监读书。在开封也不是什么关心大事地人。哪曾知道许多事中还有如此关联?虽一向盼望张越能一鸣惊人光宗耀祖。但一想到如今情势如此错综复杂。他险些打了退堂鼓。

    “总之,越儿的终身大事你不要拘泥什么门第,门第太高贵的人家,这媳妇将来进门也是不好相处的。无论是英国公夫人还是你家那位大小姐看中的人,你都得自己好好斟酌斟酌,不妨问问你儿子的意思。毕竟。那是他以后地正妻,是当家的主妇,贤良淑德是最最要紧的。以后若有什么事找我,就去大德绸缎庄。若十万火急,那就在北镇抚司斜对面地墙上用白粉画一个圆圈,我自会与你联络。你记着。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从前的日子你别忘了!”

    张倬这一顿饭吃得没有半点滋味,进京时那点子踌躇满志和兴头至少都丢了一半。下楼时天色还早,他便和自己带来的两个随从会合,本想去一趟杜府拜访拜访,可一想到杜桢已经随行北巡,于是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遂吩咐车夫回英国公府。

    马车在英国公府西角门处停下之后,他弯腰才下车。却现一行人簇拥着一顶暖轿也正好停在了门前,却是下来一个脸上敷了厚厚脂粉的贵妇人。他依稀瞧着面熟,直到门上的门子上前请安。叫了一声二夫人,他方才知道这是张的妻子,自己地二堂嫂。

    由于彼此生疏,他忖度片刻便没有上去寒暄,由着对方一行人先进门,眼看张的夫人上了小轿往内仪门方向去了,他方才上台阶进门。此时几个门子连忙迎了上来,有的出门帮忙料理马车,有的上来请安。管家刚刚送走张的夫人,立刻便回转身过来相迎。

    “刚刚过去的是二嫂子?”

    “是二夫人。说来二夫人一个月也难得来几次,今天倒是好兴致。”那管家本不是饶舌的人,但既然是张倬相问,他少不得多说了两句,“刚刚二夫人还问了我越少爷的生辰八字,说不定是看准了什么亲事。”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张倬今日吃袁方这么一说,对儿子的婚事自是慎之又慎。此时心中自是不悦,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却是径直回了芳珩院。

    自打在父亲房里看了那张帖子后,张越这脑子里就一直都在想着进京之后遇到地某些事情,就连往日宁心安神时百试百灵地练字都没了功效。于是,秋痕掀帘进来报说张倬已经回来,他本能地站起身往外走,可临到屋子门口时却站住了他能问什么?难道他能直截了当地再次去问父亲是否和锦衣卫的头头有交情?

    于是,张越只得踌躇着走了回来。重新又坐回了书桌旁练字。然而。这一次他同样没写上几张,外头又有人掀帘进来。他抬头看见是父亲张倬,连忙站起了身。

    张倬瞥了一眼案头上地一叠字纸,便走过去随手拿起来翻看,随即又撂下了。微一沉吟,他便问张越刚刚去见王夫人的情形,待得知那一番安排后,他便点点头道:“你大伯娘全都是为我们着想,安排得确实周到。唔……越儿,你八月就要乡试,这几个月悉心读书,尽量少出门,明白么?”

    张越闻听此言不禁奇怪,除了那次风头太劲所以听杜桢的话闭门读书,他几乎每日都会出门,不是会友就是拜访师长。先头英国公张辅一力让他留在南京,乃是为了让他多多结交友人,以备将来步入仕途时能更加顺当,所以更力主他多在外走动。这一点张倬原本也是赞成的,此刻为何忽然冒出这番话?

    “如今皇上北巡皇太子监国,难免有魑魅魍魉之辈兴风作浪。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咱们搬出去之后,你闭门读书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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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如此贺礼,如此贺客

    有英国公府的财势和人手,户部街东头那座院子很快便收拾好了。虽说比不得英国公府的规模宏大,却也有一明两暗的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都是卧砖到顶起脊的瓦房,清水脊的门楼,齐齐整整,里头一应添置了酸枝木家具。

    张倬自己带着好些人随行来京师,之前的高泉也还留着,此外还有两个管家媳妇,因此原本也不需要英国公府再派人手。可王夫人犹自不放心,死活塞了两个年长守礼的婆子来,又将月落和流苏依旧送给张越使唤。

    到了特意挑好的吉祥日子,张倬便带着张越和顾彬搬了过去。王夫人自己一个女人家不好出面,便命管家带着大拨下人将张倬张越顾彬一起送了过去,鞭炮放得噼啪响。

    虽没有大张旗鼓,但来贺的人还是很不少,保定侯家的小侯爷孟俊亲自带着几个至交好友登门,富昌伯房胜的孙儿房陵和应城伯孙岩的儿子孙翰自然也来了,再加上闻讯而来的万世节,场面倒是热热闹闹。不但如此,众人全都算是张倬的晚辈,少不得连番劝酒,这一高兴,张倬便多喝了几杯,很快便被灌得酩酊大醉,张越忙亲自带人将他扶了下去。

    这一转回来,那些兴头正高的年轻人自然将矛头转向了他。几杯下肚后他便再也不敢多喝,死活推拒了那些层出不穷的劝酒手段。正乱哄哄的时候,前头忽地传来了一阵丝竹弹唱之声。起初众人还不在意,但几句过后,那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纵使是半醉不醒的人也都晃了晃脑袋坐直身子,四下里寻找唱戏的人。

    在开封的时候,顾老太君喜欢听戏,每逢生辰或节庆的时候少不得会请上戏班子演上几场,奈何张越自己对戏曲音乐之类的东西着实兴趣不大,每次都是在半当中打瞌睡。这次也不例外。他本就因为喝了好几杯而有些睡意,此时听着那犹如催眠曲似的调子,更是犹如小鸡啄米似的打起了盹,直到不知是谁拍巴掌大叫了一声好,他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朦胧之间,他倒是看到几个衣着戏服地女子在那边厢唱着他根本听不懂的台词。于是便揉了揉胀的太阳**,却见左右人等都是听得怡然自得,而且还有人顺着唱腔打拍子。

    “我说三弟,我煞费苦心给你请来了承庆班为你演《玉壶春》捧场,你倒好,居然睡着了!”孟俊一回头看见张越大梦初醒的模样,忍不住在他的肩头重重拍了一巴掌,旋即努了努嘴道,“别小看这么一场戏。有了这一场,京师那些地头蛇立时便会四下里通报,一般情形下决不会有不长眼的贼盗上这儿来。张越着实被孟俊这通话说糊涂了。紧跟着听孟俊那么一解释,他登时哑然失笑。原来,这永乐皇帝朱棣极其喜欢戏曲,还未迁都北京,那边地教坊司倒已经预备好了戏曲奉承,而这南京的教坊司平日也是专候召唤。而这教坊司虽司职女乐,却和统管官妓的富乐院不同,也就是可远观不可亵玩。承庆班虽说比不上教坊司,但却能及时演出那边排出来的新戏。在文武百官中也颇有名头。

    所以,能请动承庆班的宅第,京师的地头蛇们自是退避三舍,就是县衙府衙等等也会重点巡视,和现代社会只有财大气粗有权有势的人才能请得动大明星,更能够享受重点巡防待遇是一个道理。

    他正寻思着这暂时的新寓所距离英国公府不过一箭之地,应该不会有人上门寻衅,这立刻就有一个洪亮的嗓门打断了那吹拉弹唱地声音。

    “好热闹,倬弟今儿个这乔迁之喜。怎么没人知会我一声?”

    微微有些醉意地张越看清楚来人。那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流露出几许冷意。

    来者头戴赤金冠。身穿一件玄色绣金团花锦袍。腰中束着玉带。虽面带笑容。顾盼之间却掩不住傲色。正是张辅胞弟。神策卫指挥使张。然而看清楚席间众人。他面上那趾高气昂之色立时微微收敛了些。却是没料到今日来贺地竟几乎都是功臣子弟。

    “俊哥儿原来也在。”他瞥见孟俊地同时也看见了张越。却有意装作没看见忽略了过去。因笑道。“我那堂弟倒是会挑人下帖子。连你都请了。我这堂兄他倒是忘了!”

    孟俊是人精。早知道英国公张辅和两个胞弟不合。张更一向盯着那英国公爵位。前些天还听妻子说张珂在诗会上对张越难。这会儿张这么一说。他便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叔实在是错怪了人。今儿个哪里是有人下了帖子。只不过我们几个小地爱凑热闹。所以就全都赶到了这里来。不信你问问大家伙。谁接到了帖子?”

    张见众人皆摇头。心头暗恼。却又不好在言语上得罪将来铁定要袭封保定侯爵位地孟俊。当下便干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乔迁之喜。这倬弟和越哥儿有了地方住。不必在英国公府寄人篱下。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唔。来人。把我地贺礼送上来!”

    自打张一出现。这演得好好地玉壶春自然就停了。众贵胄子弟都是年轻耐不住性子地人。此时听他说话缠枪夹棒指桑骂槐自然更个个不忿。待听见贺礼二字。一群人全是恼火得紧。这趁着人家开席开到一半地时候当了不之客也就罢了。什么贺礼还需要这般显摆?

    先头有孟俊出头,张越便装着酒醉未醒的模样,冷眼旁观这位惺惺作态的二堂伯。听到贺礼二字时,他便不禁微微皱眉,却不相信对方有这样地好意。

    果然,不多时,八个彪形大汉便嗨哟嗨哟地抬着一个大箱子上了堂,瞧他们满头大汗的吃力模样,他便知道箱子里的东西决计不轻,心里倒有些猜不准。更让他吃惊的是,这箱子不单单是一个,那八个彪形大汉进进出出好几回,最后竟是一共搬进来了八个大箱子。

    “这乔迁怎么说都是大喜,本该送些别致精巧的玩意,或是寻两幅字画,只可惜我知道得晚了,仓促之间倒是难以预备。”

    张话虽如此说,在座众人却全都是不信,张越也在心中冷笑。他虽说和这二堂伯没打过几次正面交道,却听张辅和王夫人多次提到张奢侈,家里随便拿一件摆设出去就够中等人家吃个十年半载,这样的人会备办不出礼物?

    那八个大汉束手站了,眼见张摆手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人立刻蹲下身麻利地解开了一个箱子上头捆的绳子,一把掀开了箱盖。此时此刻,哪怕是心中不满的人也都有些好奇,纷纷探出了脑袋张望,等到那箱盖完全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众人全都是呆了里头全都是钱,而且是那些串钱地绳子几乎烂掉,铜锈斑斑的钱!只是看那堆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的模样,那数量自是极其可观。然而,谁也没见过这样的贺礼。

    “早先信哥的事情都是大哥出力,听说还垫了三百两黄金,我这家业比不上大哥,当初一时半会拿不出钱来,如今正好田庄上送来租子,再加上倬弟乔迁之喜,我自然得连先前的一起弥补了。这里是八箱制钱,外头其实还有四五十箱,这里怕是放不下,便当作我送给倬弟和越哥儿你们的贺礼好了!”

    言罢他也不管瞠目结舌的张越和其他人,笑容可掬地一点头转身就走,谁知还没出大厅就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还未踏进门槛便笑呵呵地高声说道:“贺人乔迁之喜居然送来了几十箱铜钱,老弟你还真是别出心裁!我说老弟,这一箱四万钱,也就是合四十贯,五十箱就是两千贯,折银二百两,你这手笔不小啊!”

    张越见这进来的人三十左右,面虬须,状貌甚伟,此前并未见过,原有些疑惑,见周遭众人纷纷起立见礼,齐称成国公,他方才明白此人乃是成国公朱勇,连忙也站起身来。却不料朱勇仿佛认得他似地,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亲切地对他点了点头。

    “你大堂伯几次三番都说要带你这个侄儿来见见我,结果直到他随圣上北巡也不曾带人来。不过他临走之前嘱咐我这个京师留守照应一下你,谁知道你父子俩这乔迁还是别人告诉我地!我可不像你二堂伯那么有钱,贺礼没有,唯有嘴一张,今儿个这酒可管够?”

    “成国公能够来,小子这酒怎能不够?”张越深觉这成国公性子爽朗,于是又笑道,“只不知道成国公这酒量如何,我们这些人都喝了好些,怕是舍命陪君子也是敌不过的。这外头刚刚只演了半出《玉壶春》,不如眼下接着演如何?”

    “好,谁不知道这玉壶春乃是皇上最爱之戏,自然是接着演!”朱勇也不推辞,径直在众人让出地上座坐下,又朝门口讪讪站着的张笑道,“老弟,你既然送了这么重的一份礼,我倒真不好空手,来啊,连同老弟的份,给我把那四十两黄金送到帐房去!这钱搁在这里碍事,老弟,你让你家的人先拿回去,改明儿依样画葫芦还我二十两黄金就成!”

    ps:前文一处笔误,应该是“二哥的儿子”而不是“大哥的儿子”,抱歉!第二更准时送上,继续召唤月票和推荐票,看我这个月日更新九千能坚持多久^^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走着瞧

    五十个柳条箱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院子里。虽说那木箱子都紧紧盖着,木条也还是簇新的,但一进家门的张看到这些箱子,仿佛能够闻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铜锈味,仿佛能看到成国公朱勇那张讥诮的笑脸,仿佛能看到那群晚辈幸灾乐祸的眼神。

    “可恶!”

    张死死攥紧了拳头,见院子中几个下人都在呆头呆脑地围着这些柳条箱打转,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是好,他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拨开满脸堆笑迎上来的管家,冲着那几个人恶狠狠地咆哮了起来。

    “蠢货,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把这些笨重家伙拉走!再不走以后就留着这些给你们月钱!”

    闻听此言,一群下人顿时面色大变,纷纷卖力地干起了活来。大明朝虽然也铸了不少制钱,但这些铜钱多半是铸造粗劣的货色,所以那会儿大家才会相信宝钞,可谁能想到,不过是几十年功夫,原本一贯宝钞兑一两银子的市价竟然会下落到十贯宝钞才能兑一两银子,这制钱更是愈不值钱。这宝钞虽贱,但至少还存放方便,这么一大箱子扛回去岂不是倒霉?

    尽管下人们个个卖力,但张心中那团火却仍未止消。气咻咻穿过前院,看到二门那边几个丫头正在探头探脑张望,看模样依稀是妻子邓夫人房中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他不禁愈气怒,上得前去一脚踹翻了一个,又把剩下的人全都轰走了。

    “老爷,三老爷刚到没多久,如今正在那边小花厅等您,您看……”

    “老三来了?”张也不管地上那个吓得脸色煞白的丫头,径直转过身子,见那管家把腰弯得如同虾米,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便冷笑道。“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凡事都是我冲在前头,这会儿又来装好人!哼,我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张踏进小花厅时,却看见胞弟张正坐在下那张搭着青缎靠背的椅子上,神态自若地喝茶。旁边连个服侍的丫头也没有。尽管余怒未消,但他却不想让张看到他大雷霆的模样,便冷冰冰地冲身后喝道:“三弟特意过来,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老爷,小的哪敢,是三老爷说……”

    “二哥,是我让那两个丫头下去的。”张搁下茶盏站起身来,笑呵呵地上前拱了拱手,觑了觑张地脸色。他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又对那管家道,“我们兄弟自有话要说。你且下去,待用得着的时候自会叫你。”

    虽说对张越俎代庖号施令有些不满。但这怎么也及不上刚刚在那边地大丢面子。因此张眉头微皱就径直在主位上坐下了。伸手习惯性地去捧茶时。他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下人们都已经被张支走。顿时更是气恼。

    “三弟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张这一日一反往日衣着奢华前呼后拥地排场。外头只带了两个随从。而身上则穿着一身半旧不新地水蓝色袍子。看上去仿佛是寻常百姓。此时端详二哥那一身打扮。他便眯起眼睛笑道:“我听说祥符张家那父子俩今儿个搬出英国公府。这下可是遂了二哥你地心愿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张登时想到今天在那边地尴尬场面。那拳头捏得咔嚓作响。虽不想让张看笑话。但他愣是忍耐不住。最后干脆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形于色地站起身来。

    “我今天好心去给他们贺喜。谁知道他们仗着成国公朱勇地势。竟然怠慢于我!还有保定侯家那个孟俊。仗着自己将来是个侯爵。如今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有应城伯等几家侯爵府伯爵府地晚辈。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大哥和大嫂都是瞎了眼了。亲兄弟亲侄儿不要。偏偏向着外人。气煞我也!”

    张只不过是试探性地问一问。岂料居然问出了这样地结果。心头也是一惊。大哥张辅如今北巡不在家。王夫人这个长嫂鲜少管他们地事。因此今儿个明知道张倬张越父子要搬出英国公府去。他却偏装作不知道。可他万万没料到。保定侯府孟家和祥符张家有亲也就罢了。其他侯府伯府地小辈也不足为道。可居然连成国公朱勇这样煊赫地人也会到场!

    “大哥确实太偏向他们了,不过是几个开封来的亲戚,居然连成国公都拉上了!”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口气,他随即又摇摇头道,“听说大嫂子还因为家里有人偷张越的东西大板子打死了一个丫头,还关了一个妾,这大动干戈用得着么?”

    张一听这话,面色便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便岔开了话题:“大哥信不过我兄弟二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左一个丫头又一个侍妾地收房,这些年膝下仍是空空,想着过继一个也没什么。可咱们两个如今都有两个儿子,他干嘛非得往隔房找人?咱们兄弟俩地儿子他不管,偏偏忙着提携那两个,也不知道他是看中了谁!”

    “张虽说武艺不错,可却有勇无谋,换作其他人,会往金乡卫那种没前途的地方钻?打倭寇……就是杀敌一千都未必是多大的功劳!不过,皇上喜欢武勇之人,兴许倒真地是倾向于他的。不过嘛……”见张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张便阴恻恻笑了一声,“战场上刀枪无眼,再说那些倭寇又都是穷凶极恶,要是缺胳膊断腿还算好,可若是送了性命……“那也是那小子自找的!”

    幸灾乐祸地迸出了一句话,张这才感到心情好转了不少。这大明朝公侯伯虽然不少,但开国那一批如今几乎没留下几个,如今最煊赫的就是靖难功臣。成国公朱勇禄两千两百石,保定侯孟瑛不过一千二百石,其他侯伯也都差不多,而他大哥英国公张辅却是三千石!若是这么一个国公爵位落到自家儿子身上,那他的前程亦会大大增光。

    “不过,二哥不可小看了张越那小子。”

    正在兴头上的张乍听得这话,顿时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悦地斜睨了一眼胞弟,他便没好气地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不能打仗不能建功,也就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巴结大哥大嫂罢了,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若不是……”

    他硬生生截住了话头,心想若是先头女儿张珂能争气些,斗诗赢了那小子,仅凭那紫貂皮大氅一事,就足可断送这小子一辈子前程。

    “大哥莫要忘了,他可是见过皇上,见过皇太孙的!”张今天原本就是有备而来,听张这半截话,恰映衬了他打听到地某段隐情,于是又说道,“他是翰林院那个杜宜山的学生,杜宜山是什么人?那是杨士奇的密友,和东宫的好些官员都有交情,那小子就是在杨士奇的家里碰到的杨荣,还有皇上皇太孙!眼下皇上是看重我们这些功臣子弟胜过文官,若换成皇太子呢,皇太孙呢?”

    这巧舌如簧的蛊惑顿时让张为之色变,转而便强笑道:“三弟你想得太远了,反正他又不会承袭英国公,纵使他当上六部堂官,对咱们这些长辈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

    “按一般的道理说自是如此,可有一句话叫作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张被张那阴森地语气说得眉头大皱,心里自是渐渐有些不妥当。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纵使对平日善意提醒的张辅都有些不满,更不用说一个不相干的晚辈了。坐下来之后,他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好半晌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我朝虽然用科举取文士,但这条道却不是唯一的,不是有一条叫做举荐么?布衣都能举荐,何况亲贵子弟?我看东宫那边对他应该很有好感,若是能把他安排进去,哪怕先当一个没品级的,只怕他也是乐意的。二哥,自打永乐八年到现在,这东宫虽说是好地方,可栽进去的人可是几个巴掌都数不清。”

    “你是说……”

    张恍然大悟,同时还有那么一丝警惕。平日只看张在禁卫之中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堆鬼主意。可想归想,他如今还需要老三出主意,于是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又追问其中详情,该如何做等等。等到一番计议完毕,他只感到神清气爽,刚刚肚子里窝的一团火早就没了。

    大功告成的张自是不愿多留,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了一番:“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暂且等等再说。那小子不是要回去考举人么?若是等他举人考出来,你再亲自举荐就万无一失了。太子一向不近武臣,可多了咱们张家这么一个子弟,他必定是乐意地。到时候,要出点小状况还不容易?”

    张满面堆笑地把张送到大门口,目送人上马扬长而去,他方才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他亲自举荐?这要是出了事情,那个不讲情面地大哥责难也就算了,到头来说不定还得背上干系。再说,张越若考不上举人呢?

    他又不是猪,怎么可能那么傻!如今还早呢,他干吗给人指使得团团转,有一句话不是叫做走着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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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的好意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张倬原想要张越深居简出好好读书,但自从那一日成国公朱勇登门之后,他便醒悟到这是京师而不是开封,一味闭门不出绝非好事,不可矫枉过正。于是,在严密嘱咐了儿子一番之后,他便放手不管张越的事,只顾着自己温习课业,自拟题行文不提。

    考试也是需要天赋的,比起张越来,张倬在这上头上的天赋无疑寻常,否则也不会十几年应试才中了举人。当然,比起他来,还有更多人穷尽一辈子精力也就是个老童生。

    如今已是五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这天一大早,红艳艳的日头便高悬在天上,散出无穷无尽的热力。顶着大太阳来到杜家门前时,张越已经是满头大汗,身上的青稠衫也是湿了大半。从大黑马上跳下来,他随手把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岳山,抹了一把汗便往里走。

    虽说杜桢不在,但他先头得了吩咐,再加上杜夫人裘氏总是隔三差五地让人捎带东西过来,不是杜桢从前的窗课本子就是杜桢留下的试题,抑或是自制的点心吃食,他又拒绝不得,因此常常往这里来。好在裘氏念在他乡试在即,每次也就是留他坐上一个时辰而已。

    然而这一回,他刚刚绕过影壁进了屏门,就在外院中遇到那个曾经在开封伺候了杜桢多年的老仆南伯。他笑呵呵才打了声招呼,白苍苍的南伯就笑道:“公子,今天正好有客人,主母正在跨院花厅中接待。主母说了,要是您来了就直接过去,那是东宫的梁大人。”

    张越既是常来常往,自然知道这道如何走,因此便谢绝了南伯引路,只带着连生连虎往里头行。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了不多远,又穿过一扇月亮门。便是杜府西跨院,头里就是三间花厅,门前悬挂着斑竹帘,台阶下站着两个尚在总角的小厮。见着他来,其中一个高声报了一声,另一个驻足片刻就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太太说请公子直接进去。”

    张越吩咐连生连虎在外头等。自己便接了两人手中那几个盒子。到了花厅门口,那头前的小厮高高打起了斑竹帘,他弯腰一进门,就看到左手边坐着一个身穿纱袍头戴纱帽,年龄约摸和杨士奇相仿的老者,料想就是南伯口中的梁大人。而主位那里则是放着四扇花鸟山水画屏风,虽看不见人,但后头坐着的自然是杜夫人裘氏无疑。

    张越将东西交给了旁边的一个丫头,先拜见了裘氏。由于彼此熟络。他不过刚刚弯下腰去,裘氏便说罢了,旋即又说道:“快去见过梁大人。他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又兼着东宫右春坊右赞善。梁大人曾经代总裁《永乐大典》,这学问满朝之内也没几个人能并肩,皇上更是爱重非常,你先生对梁大人也素来敬重。我听说你即将参加乡试,你先生不在,若有疑难你也大可向梁大人请教,他向来不遗余力地提携后辈,这在士林中也是最有名地。”

    张越深知这年头能够在翰林院当上学士,不但得学问精深。而且往往是皇帝身边最受信赖的文臣,更何况这位梁大人还是东宫官,又是杜桢敬重之人。于是,裘氏引见之后,张越连忙上前躬身见礼,随即方才在末座坐了。甫一坐定,他便听到一个和蔼的声音。

    “杜夫人都已经说了我提携后辈不遗余力。看来我这回不提携也是不成地!”那梁大人微微笑了笑。旋即对张越点了点头道。“你还年轻。不可自恃出身而有所懈怠。不要辜负了你老师地期望。这些天你那老师不在。若有疑难你尽管来找我就是。”

    那梁大人勉励了几句。恰有小厮在廊下回报说书已经备好。他便起身欣然告辞。裘氏自己不好相送。便命管家代为送至门口。等人一走。她就命身边侍立地两个丫头撤了屏风。又招手命张越走上来。

    “梁学士今天是来借书。我寻思你早就说过今日要来。所以多留他坐了一会。果然是让你赶上了。”裘氏说着脸色愈和蔼。又笑道。“这回皇上北巡。留下辅佐太子地翰林院学士中。一个是杨士奇。另一个就是这梁潜梁用之。恰是太子地左膀右臂。他们都算是你地师长。学问又都是好地。你若有问题可时时咨询。这对你将来地仕途也有裨益……咳。若是你先生知道。必定又要怪我多事。只不过既然有机缘。我怎么能看着你错过?”

    张越情知裘氏是好意。连忙谢了。旋即不外乎是说些如今暑热难耐需留心身体诸如此类云云。陪着说了小半个时辰地闲话。他便谢绝了师母地留饭。起身告辞。这出了小花厅。他方才现连生连虎不见人影。心中奇怪。于是便问那台阶下地两个小厮。谁知他们都是支支吾吾。半晌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大活人会在这杜府失了踪不成?

    面对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地状况。张越自然不好回身进小花厅去见杜夫人裘氏。于是便出了这西跨院。才一出门。他便看见那边角落站着自己那两个失踪地书童。只是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小厮服色地少年。看着背影依稀有些眼熟。此时此刻。连生连虎都看到了他。而那背对着他地少年却仍未察觉。站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刚刚说地话你们俩究竟记住了没有?笨死了。我都已经说三遍了!”

    “记住了记住了!”连生看着张越不动声色地走近,本想蒙混过去,可看到对面的人死死瞪着他,他只得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咱们兄弟回去之后要转告少爷,刚刚那位梁学士和杨阁老虽是搭档辅佐太子,可彼此之间仿佛有些不对付,而且皇上北巡这些时日,京师的锦衣卫必然会时时巡查,少爷最好什么地方都别去,安心在家读书就好。”

    “总算是记住了。回头对你家少爷说的时候记得缓转些,还有,千万别露出口风!要是让他知道了,回头你们走着瞧!”

    张越在后头听着讶异,旋即哑然失笑。他就说每次到杜家来,这连生连虎回去之后总能有两句很有道理的话,却原来不是这哥儿俩长进了,而是有人在背后提点的关系。只不过,他怎么看某人也不像是能想出这种大道理的人,于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这一咳嗽,那人顿时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往旁边蹦开了去,一转头看见他立即愣住了。良久,那人方才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冲着连生和连虎使劲一跺脚喝道:“两个笨蛋,有人过来怎么不提醒一声?”

    这少爷过来,咱们敢出声么?连生和连虎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舒了一口大气,心想自己这倒霉地日子总算到头,以后再也不用看这个古灵精怪小丫头的脸色了。于是,等张越走过来,两人同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谁也没去理会背后那小丫头气急败坏的嚷嚷。

    “小五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谁想和你见面……”小五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旋即方才不闪不避地抬起头来,“既然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反正听不听都由你。这是……老爷之前提过的话,所以我才好心对那两个家伙提一声。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要去栖霞寺看姚少师了!”

    见小五扭头就走,张越不禁莞尔,没等小五走几步就笑道:“还请小五姑娘转告杜小姐,这告诫我都收下了,今后行事时一定留心。”

    话音刚落,小五便气咻咻地回转身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这都是我自作主张,和小姐有什么关系!哼,老爷丢下小姐和太太在家里,自个儿优哉游哉地跑到开封收弟子去了,小姐恨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帮你!这京师是非之地,你一个小秀才别只想着出风头,别逞强把命给丢了!”

    撂下这番话,小五立刻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一晃就不见了。

    张越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反倒是踏实了。不论这话是杜桢留下的告诫,还是杜绾地提醒,和张辅先前对王夫人的吩咐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出门和连生连虎会合之后,见两兄弟都是那幅眼巴巴的讪讪表情,他却懒得多问什么,径直上马扬鞭驰了出去。

    “大哥,你看少爷是不是恼了我们?”

    “咳,早知道如此,头一次在杜家碰见那丫头的时候就该告诉少爷的!”连生恼火地那马鞭子在手中敲了两下,心有余悸地道,“要不是她一个丫头比小姐脾气还大,手底下还有两下子,咱们也不至于被她胁迫了这么多天!长痛不如短痛,少爷气过之后应该就没事了……哎呀,你还嗦什么,少爷都走了,要是把人给跟丢了,我们回去怎么向老爷交待!”

    兄弟俩心急火燎地上了马,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心里少不得求神拜佛地祷告——老天爷,那都是那个小丫头惹出的勾当,和咱们兄弟俩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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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晴天霹雳

    由于国子监规矩森严,顾彬又并非根正苗红的勋戚子弟,因此他自不能像房陵孙翰那般逍遥,自打入监之后便一直住在国子监中不曾回来。张越知道他孤傲,于是便托付房陵孙翰多多照应,一个月下来倒也听说一切都好。

    只家里少了顾彬,父亲张倬又是在那里昏天黑地一篇篇破题作文章,时不时还出去和其他那些早早赶到京师备考的举子会文,不是闷在书房,就是没个人影,结果衬托得张越优哉游哉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偷懒。只是他最喜欢这种无拘无束,除了平日在小书房临帖作作文章之外,他闲时几乎把京师大街小巷都逛遍了,连那些做生意的营生都打听了一个七八分。

    可最终他却现,这京师十家铺子五家都是常常转手的亏本营生,那盈利的人家中,有两三成都是依附在当官的门下,剩余的则不过维持温饱,分号遍布的巨商极其稀罕。

    这天打从杜府归来,他刚刚在门前下马,平日里都在外忙活的高泉一阵风似的迎了出来,还没站稳便笑呵呵地道:“三少爷,大喜大喜!”

    张越还没站稳就听到一个喜字,顿时莫名其妙:“什么大喜?”

    “这回可是双喜临门!”高泉乐呵呵地吩咐小厮牵过缰绳,一路走一路低声说道,“一则是小沈学士在翰林院憋了多年,这次要到河南主持今年的乡试;这二则是……嘿嘿,恶有恶报,那位开封金知府被人告贪赃枉法,听说不但革职,还要被押到京师大理寺问罪。想当初咱家大老爷也是因这个罪名被下的狱,他如今也遭此报应,岂不是活该?”

    前头一条消息张越倒确实是心中高兴,他又不是那等假清高的人,朝中有人好办事的优点他已经深深体会过。想要依靠沈粲作弊自然不可能。但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总是有机会的。

    可后一条那金知府倒霉的消息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张家固然是出了一口气,但那断了的姻缘却回不来。若没有金蘅金夙那对孪生姊妹,他倒不在乎金家怎样凄凄惨惨戚戚,可她们毕竟是代亲长受过。

    “老太太信上还说,乡试在即。请三少爷算好时间早些回去,毕竟前头要留些宽裕的时间和府学里头的生员以及其他人交往交往,还得拜会一下学政衙门地其他诸位大人。”

    这都是应有之义,张越一一听了,又问张倬是否得了讯息,高泉却说张倬还不曾回来,所以还不曾决定日子。于是,他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阵,便把出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底。料想水路畅通半个月就能到,还能留出半个月走亲访友。

    等到张倬回来知道了此事,自然同意了张越的决定。

    于是。父子俩还是日复一日地过着相同地日子。什么北巡车驾已经抵达北京。什么交趾平叛大胜。什么西洋进贡物件等等诸如此类地消息。两人也只是听过便罢。毕竟。如今他们还离着那一层高高在上地上层建筑很有些距离。

    对于张攸在交趾平叛中又建功勋。张迎击倭寇小有战功这种自家人地消息。父子俩倒是都相当关心。当确认了张信平安无事之后。两人就更没有什么值得操心地了——英国公张辅那是跟随北巡而不是前去打仗。自然不会有事地。

    然而。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虽说张越把一切都计划得井井有条。而且也根据杜绾或者说杜桢地嘱咐少接触如今两位最炙手可热地留守高官杨士奇和梁潜。但当时间到了六月底。他正准备回开封地时候。他却接到了某个最让人措手不及地消息。

    一向弓马娴熟。曾经四次在交趾那种鬼地方征战也毫无损地英国公张辅居然在北京重病不起!

    当他匆匆赶到英国公府上房。看到犹如泥雕木塑一般地王夫人时。饶是他平素被赞少年老成——在他自己看来当是青年老成——此时也有些乱了方寸。

    张越当然知道英国公张辅在历史上死于土木堡之变。也就是说阳寿至少还有三十余年。但既然他都能够穿越时空降临到这个世界。若是一味相信那些历史。只怕他连怎么死地都不知道。在沉吟良久之后。他便上前两步屈膝蹲了下来。

    王夫人攥着手中那封外管家荣善代笔的家书,眼眶红红的,只是竭力抑制方才没有垂下泪来,心中也不知道是悲痛还是哀怨。好端端地人,从来都是上得马打得仗。怎么会说病就病?这会儿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她一时半会根本赶不过去,若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好?还有。这事情若是让两个小叔子知道了,那又会闹腾成什么样子?她越想越心惊肉跳,于是压根没看到张越。

    “大伯娘!”

    被那个骤然提高的声音一惊,她的手一松,那封家书顿时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瞅着张越那仰起的头,想到张辅外出征战,自己强打精神管理内宅担惊受怕;想起自己人近中年没有子嗣,若有万一却还得看嗣子的脸色;想到丈夫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竟是连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亲生儿子侍疾……一时间,她悲从心来,竟是再没了往日当家主妇的淡定。

    王夫人这一大放悲声,吓了一跳的当然不单单是张越一个。此时此刻,不论是平日里最得宠的碧落惜玉,还是其他地小丫头,全都慌得手忙脚乱,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于是其他人也都跟着伏地不敢出声。碧落惜玉一个递帕子,一个在旁边说着什么,可却效用全无。

    “大伯娘,大堂伯一向身体康健,这次骤然病倒大约是太过辛劳或是感染了时气。如今您就是六神无主也不是办法,既然有了消息,不若我陪着您立刻动身前往北京。”

    听到张越适时一番话,王夫人总算是压住了那止不住的眼泪,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然而。想起此去北京得经运河再走6路,路上就得走半个月。这家里头没个管事的,也不知道回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况且宫中那一头如今也不好,她顿时又犯了难。

    “越哥儿你说的倒是没错,可这家里怎么办?宫中张娘娘的病如今时好时坏的。我就担心有这么一天。你二堂伯三堂叔虽说都在,可是对此事却不上心,你二婶娘和三婶娘也全都是泥菩萨似的性子,根本扶不上墙,若是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由于张贵妃是宫妃,即便是嫡亲侄儿也未必能见着人,更不用说张越是更远着一层的堂侄了。他早听说这位大姑姑乃是因为朱棣体恤张家方才纳入宫册了贵妃,宠眷倒是不错,只十几年来身体就没个稳当的时候。几乎都是靠珍贵药材吊着,如今这天气暑热更是保不准。他正犹疑地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丫头地声音。

    “夫人。外头来报,说是二夫人来了!”

    上房里原就是乱成一团,听到张的夫人来,别说丫头们面面相觑,王夫人自也愣了。只怔了一怔,张越便霍地站了起来,沉声吩咐一个丫头去打水来,又到门口吩咐几个通传的小丫头去留神那边邓夫人的脚程动静。

    得了这么一个提醒,碧落惜玉方才回过神。忙亲自到里间去取巾栉。不多时,便有丫头捧了沐盆来,碧落亲自服侍王夫人洗了脸,惜玉忙着为王夫人把散落的头重新梳好,又在面上敷了一层粉,确定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端倪,屋子里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大嫂,大嫂!”

    邓夫人不曾进来,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先传了进来。一时间连带张越在内,所有人都心中一紧。王夫人更是环视着屋子里地一众丫头,以为是谁走漏了风声。很快,外头那帘子被高高打起,打扮得雍容华贵的邓夫人却是脚下虚浮地冲了进来,还来不及站稳便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宫中咱们家娘娘不好了!”

    她这连番不好了本就让别人听着心惊肉跳,待到那一句咱们家娘娘不好了出口,张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王夫人慌乱间险些打翻了旁边小几上地茶盏。一个个刚刚已经被吓得不轻地丫头此时更是面色惊骇,更有一个小丫头脚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外有英国公,内有张贵妃,这本就是张家维持第一名门世家名头不坠的一大前提。如今刚刚传来英国公在北京病倒地消息,张贵妃可巧也偏不好了,难道是老天爷和张家过不去?

    张越此时深深地体会到,相比从前锦衣卫上门来拿大伯父张信那一次,这一次若是一个不好,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塌了,而且是整个天都塌了。

    王夫人的话里已经是带了颤音:“我昨儿个去探望娘娘的时候,她还好好地,怎么会忽然就不好了?”

    “我……”邓夫人欲言又止,好一阵子方才嗫嚅道,“我只是早上从老爷那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大伯仿佛在北京病得不轻,今儿个一时情急就在娘娘面前提了提,谁知道娘娘当即就是口吐鲜血……”

    “你……你混帐!”此时此刻,王夫人再也没法维持往日那长嫂的端庄表情,站起身来厉声斥责道,“娘娘身体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算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就成了,何苦去问娘娘!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你拿什么来赔?”见王夫人说完这话便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再见邓夫人可怜巴巴地缩在椅子上瑟瑟抖,张越顿时深深叹了一口气。所谓晴天霹雳,大概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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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一次的临危受命

    先头王夫人派人来请,张倬正好外出和前些天认识的几个举子研究破题,等回到家得知两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懊恼不已的他忙赶到英国公府,却见那大厅中已经点起了明亮的灯火,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人。随手招来一个小厮问了,他方才知道这些人中有些是如他这般的堂亲,有些是表亲,有些是张家的姻亲,更有些则是纯粹消息灵通而已。

    “叔老爷,太太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就直接到花厅去,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都在那

    张倬点了点头,旋即也不再看厅堂中那些吵吵嚷嚷的亲戚,连忙穿过垂花门便往花厅赶。待进了那扇半大门,才绕过影壁,看见那三间花厅,他便听到了两个洪亮的声音。

    “大嫂,这个时候怨二嫂也没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说,大哥病倒的消息娘娘也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也会作出来。如今咱们要的是商量出一个法子,大哥那儿总得有人过去照料,这宫中的娘娘也得有人管着。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会儿你得拿主意!”

    “大嫂,大哥既然病了,我立刻和你一起赶过去就是了,这娘娘的事情留着我家夫人和三弟三弟妹,他们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办不下来。事不宜迟,我们打点好后天就动身如何?”

    这分明是张和张了。张倬听到这兄弟二人口口声声说得好听,但话语中却丝毫掩饰不住心中的企图,不禁心头厌恶。花厅门口挂着湘妃竹帘,影影绰绰地看不清里头的人,瞧见一个年轻的小厮迎了过来,他便问道:“越儿可在里头?”

    那小厮听到了里头的争论,面上很有些恼色,此时张倬一问他就不加思索地答道:“叔老爷来得正好,夫人正孤掌难鸣呢!二老爷和三老爷眼看咱家现在只有夫人,抢白了好些难听的话。亏得越少爷在里头,否则夫人只怕得被他们轮番阵仗给压倒了。”

    一个小厮都能说出这话,张倬自然知道这里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举人,张是神策卫指挥使,张则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若是寻常时候他一个也应付不下来。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上前揭帘跨进了门槛。

    正如张倬所料,这边刚刚上演了一场口舌的战争。张和张死抓着兄弟之情做文章,再加上瞅准了王夫人无子,自是有恃无恐。邓夫人和吴夫人都是无用妇人,坐在那里和哑巴似的,既不敢触怒丈夫,也不敢惹恼王夫人这位颇精明的长嫂。

    而张越是晚辈,大多数时候只能侍立在王夫人身侧稍稍提醒两句。而王夫人虽说善言精明,可本就在身心俱疲的时刻,哪里经得起这般狂轰滥炸。因此。她瞧见张倬进来,顿时和落水地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倬弟回来了。”

    张倬先上前见过王夫人。又和张夫妇和张夫妇一一见礼。他本能地略过了堂兄堂弟眼中地轻蔑之色。落座之后便安慰道:“我今儿个有事回来得晚了。辅大哥和张娘娘地事情我刚刚听说。嫂子。这两边都是病人。都离不开人。依我之见。不若让二哥去北京探望辅大哥。嫂子和三弟留在京师照看张娘娘。”

    这样一个建议别说张越和王夫人没料到。就连张张也同样没料到。众人沉默了一会。张顿时猛地一拍巴掌。大声说道:“我就这么说么!大伙儿各自照顾一头。这样怎么也不至于顾此失彼!这么着。我回去打点一下。后天便带着斌儿赶往北京!”

    仿佛是生怕别人反对。张朝邓夫人一瞪眼睛。随即夫妇俩便匆匆告辞。他们这一走。张也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张倬看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地道:“看不出来倬哥你忽然和二哥走得那么近。这主意出得还真是及时!听说你要考明年地会试。我还真得祝愿你金榜题名。吉星高照!”

    张尤其在吉星高照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旋即冷哼一声向王夫人略躬了躬身。旋即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吴夫人猝不及防。慌忙站起身来向王夫人告辞。然后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不消一会儿。刚刚还充满剑拔弩张氛围地花厅便安静了下来。

    王夫人怔怔坐了一会儿便叹气道:“倬弟。你就是想用缓兵之计。也不该说这种话地。他们两个就等着我松口。这会儿老二走得得意。过两日哪里拦得住他!”

    张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正色道:“事已至此。嫂子。请恕我直言。辅大哥如今在北京重病地消息既然都已经捂不住了。这个时候又怎能拦住他们?不管他们私心如何。但长兄如父。他们赶着去照应天经地义。又怎能拦着?娘娘如今既然病重。我知道嫂子一向待娘娘好。自然是决计离不开地。可您倘若担心辅大哥病情。自然少不得他们去。”

    王夫人仍在叹气,张越却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这张张都是自私的人,平日里或许会有所串联,但关键时刻那眼睛还不是都盯着英国公爵位?张既然去了,留下来的张心中自然会不忿,如此也许还能稍稍有些转圜的余地。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若是英国公张辅真的不像史书所载那么高寿,此次若有个万一,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当口,张倬忽然沉声道出了一番话:“所以,嫂子既然走不开,我就算想去二哥也未必答应,所以我打算让越儿跟着去一趟北京。他毕竟是晚辈,若是有嫂子一句话,二哥也不能拦着,也不会在意他。他虽年轻,毕竟不比寻常孩子,若有事还能设法。”

    闻听此言,王夫人自是愣了,张越也没料到父亲竟是如此主意,一时间也呆在了那儿。好半晌。王夫人方才面色犹豫地问道:“越哥儿虽能干,可毕竟年纪还小,老二毕竟还是他二堂伯,若处处压制,他也无计可施。况且,他今年八月还要考乡试……”

    “乡试错过了今次还有下一次。但辅大哥的事情若是错过今次,也许大家后悔也来不及!”张倬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王夫人地话,又冲着张越一字一句地问道,“越儿,你自打到京城之后,你大堂伯待你如何你应当心中清楚。如今你自己说,这一趟北京你去是不去!”

    “我当然去。”

    张越几乎不假思索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怎么说,他到京师这么大半年,都受了张辅和王夫人颇多恩惠。两人确确实实把他当作家里人看待,而且还不遗余力解决了大伯父张信的事,这就是恩;他和张斌张瑾有过冲突。二堂伯张也算计过他,这便是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番他无论如何都是该去的。至于什么乡试,反正他还年轻,三年时光自然等得!

    张倬心中欣慰,见王夫人面色怔忡,他便推后一步深深行了大揖:“嫂子放心,我想辅大哥为人一向方正。侍上待下都是最好地,这老天爷也该当保佑他的!”

    有了张倬的劝说和张越的表态,王夫人当下也下定了决心,随即吩咐家中人打点行装,又命管家挑选妥当人随行。而张越没什么其他要求,头一个就点了彭十三的将。因着彭十三本就是张辅地心腹家将之一,这要求自然轻轻巧巧就被答应了。

    这一夜,各房里都是彻夜灯火通明,尤其是芳珩院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了。那些刚刚得到讯息的姬妾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巴巴地赶去见王夫人却无一不是被训斥了一通。于是,打听到张越要去北京,一个个年龄不一体态各异秉性不同地女人纷纷派了心腹丫头过来。有的送来了珍贵地饰,有的则是送来了名贵的绸缎毛皮,有的则是直接送了金银。所有人的心意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英国公张辅平平安安。

    张越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意。倘若张辅有亲生儿子,那么若有个万一,她们这些庶母兴许还能好好安度晚年。可如今既然没有,翌日新主人进门。王夫人好歹还是太夫人。她们或许要被迫殉葬,或许干脆就得一辈子受苦。别说是拿出必生积攒的体己。就是砸锅卖铁,她们也都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一趟北京之行上。

    这若是往日,爱热闹图新鲜地秋痕看着这么多好东西送过来,必定要好好翻检议论一番,这会儿却压根没空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只觉辛酸得紧。生性乐天知命地她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敏感的琥珀了。

    一件件收拾着衣服和必备丸药之类的东西,琥珀竭力不往那些亮闪闪地金银上头瞟,但那些东西时时刻刻都刺痛了她的眼睛。身在豪门,她真的有未来么?

    张越则是亲自收拾必须带在身边的某些书籍——四书五经之类地他如今几乎倒背如流,倒是不用带着,此时也就是捎带几本唐宋八大家地文集罢了。还有一样东西他也绝不会忘记,那就是杜桢当初留给他的宝剑。

    此时此刻,他隐约明白张倬自己不设法前去而是叫上他去地某个缘由——虽说谁去北京都是人生地不熟,但他认识杜桢,认识杨荣,而且还好歹见过皇帝和皇太孙。在如今事情远未分明的当口,什么因素都是应该好好利用地。ps:一下午涨了三十张月票,无以为谢,只能继续努力更新努力回报,投给俺保底月票的书友们,俺不会忘记大家的,嗯,最近一定努力保证日更新三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晴天霹雳之后的五雷轰顶

    尽管张不喜欢张越,更不情愿带着这么一个堂侄前往北京,但好容易扳过了执拗的王夫人,好容易压过了三弟张一头,于是往日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张越这时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在他看来,一个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小秀才着实没什么好顾忌的,秀才这种微末功名的穷酸,京师大街上随手一抓还不得是一大把?

    这要是换成往常,张怎么也得在旁边煽风点火丢上几句话,奈何这一次他肚子里窝的全都是火,哪里还有心思提醒那个神气活现的二哥。于是,这一天外金川门外码头起行的时候,他压根没有出现,只命人带话说自己也病了。

    这一回急匆匆去北京,张家人自然顾不上什么排场,码头上送行的也就是自家的几个家人。纵使张心中怎么企盼,这会儿面上也得打叠出一幅沉重的模样,直到转身登船的时候方才恢复了平常的面色。

    而张越半年前从北至南,这会儿又要从南到北,少不得和前来相送的父亲多说了两句,可这话还没说到真正要紧的点子上,他们就同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此时,他不由得奇怪地挑了挑眉:“这马蹄声整齐得紧,怎么仿佛是军队中人?”

    外金川门码头乃是长江通往运河的重要码头,平日货船客船都不少,无论运货还是运人都需要马匹,这马蹄声原本不足为奇。然而,此时这马蹄声虽犹如奔雷一般,但却带着一股子节奏,仿佛策马的骑士全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当这么一拨人风驰电掣地出现在视野之中时,张越不知道该说自己料事如神,还是该说自己乌鸦嘴。

    看到为那人,他能想到的只有七个字——低头不见抬头见——是某人阴魂不散,还是他和某人太过有缘?然而,当他看到后头那两辆囚车时,脸色猛地大变。后一辆中的人他不认识。但前头那辆车中的人他却是曾经在杜家见过一面的。

    那竟然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东宫右春坊右赞善梁潜!

    那一瞬间,张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深处陡地冒了出来,须臾间往四肢百骸扩散了开。他虽说不是什么消息一等一灵通的人士,但他好歹也是英国公的堂侄,就算不打听也有很多消息送上门来。比如这梁潜被锦衣卫捕拿之事。至少他完全没得到任何风声,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依稀感到,老天爷觉得晴天霹雳还不够狠,索性又来了一个五雷轰顶。

    锦衣卫领队的人是指挥使袁方,此时骑马在他身侧的恰是之前张越见过两回,不久前高升锦衣卫河南卫所千户地沐宁。只不过,瞧如今对方身上那袭更加华丽更加招摇的锦袍,张越就知道这一位再次得以高升,但升到什么职分那就不好说了。

    然而他的惊愕只维持了一小会。下一刻。他陡然之间想起父亲之前收到的那份诡异帖子,立刻悄悄瞥了一眼父亲的表情。可让他大为失望的是,张倬看见那边高踞马上地人时。眼皮子都不曾眨上一下,更不用提什么异样的表情了。这时候,他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那份落款是弟沐宁百拜的帖子莫非只是巧合?

    尽管心中仍存有疑惑,但比起先前那百般猜测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境况,如今张越明显有些线索,况且如今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于是很快便撂开了手。到那槛栏中身着布袍面色憔悴的梁潜,再想想那一日在杜府中对方谈笑风生的和蔼模样。他忍不住想叹气。

    梁潜一看便是纯粹地文人。尽管他在杜家见过一面后只上门求教过一次。但却觉得此人一身正派。这样地人为何会被锦衣卫押着。而且看情形似乎要解送出京师?

    张此时本上了踏板。听到马蹄声也回转了来。他乃是神策卫指挥使。隶属于中军都督府。锦衣卫乃是上十二卫。不属五军都督府管辖。而且。比起上十二卫地其他指挥使来。锦衣卫指挥使地职权从来就是独立而高高在上地。即便是亲贵如他。此时看到袁方亦是笑脸相迎。因问道:“袁指挥使。怎么劳动你亲自押着槛车?”

    “这是钦命要案。皇上责我即刻解右春坊右赞善梁潜和司谏周冕到北京。”袁方下马之后微微躬身答礼。回头瞄了一眼两辆槛车中地人。这才笑说。“不瞒张大人。我也是昨日刚刚得到地讯息。连夜抓人。所以眼下就要押送人上路。这京城里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地事情。便全都交给北镇抚司新任沐镇抚了。”

    即便是不太关心朝堂大事地人。张也知道梁潜乃是奉旨留守京师辅佐太子地人。这下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本能地稍稍离袁方远了半步。他四下里望了望。现自己地船旁边就是一艘大船。料想定然是锦衣卫所用。于是又寒暄几句便匆匆上了座船。再也不乐意和这位仿佛浑身都散出阴寒气息地锦衣卫指挥使多说一句话。

    张越此时离着袁方不过是几步远。见张犹如躲瘟神一般逃上了船。他不禁皱了皱眉。一想到如梁潜这般曾经深受信任地臣子居然落得如此下场。他只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匆匆和父亲张倬又说了几句。告辞之后便也上了船。等到自家那艘大船缓缓开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码头。看到张倬丝毫没有和袁方说一句话就上了马车离开。他顿时更疑惑了。

    和张父子同路而行原本就不是什么愉快地经历。倘若后头跟着一艘不紧不慢隶属于锦衣卫地大船时。那种犹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地感觉就更难受了。两艘船也就保持着能够远远看见地距离。对方并不过也不落后。可越是如此越是让船老大和水手们感到难受。到最后。张越甚至听到隔壁舱房中张气急败坏地骂声。

    “那帮锦衣卫这算是干什么!他们既然是押送要犯,把船开快些赶过咱们就是了,这样不紧不慢吊在后头,是当吊靴鬼么!”

    这年头南方是鱼米之乡,北方却一向粮食短缺。因此沟通南北的运河漕运自然相当重要。由于永乐皇帝朱棣如今还在北京,这运河上由南往北而行的粮船极其不少,只官船却较为罕见,于是这一前一后两艘船的周围都少有船只靠近。这回比不得上回三兄弟同行,因此张越没事尽量不往甲板上闲逛,只有实在憋不住才上去透透气。

    由于紧赶着上北京。所以这一路上除了补给,船上的人都不下船,船老大和水手们固然习惯了这水上营生,不习惯地人却更多,甲板上几乎时时刻刻都有出来透气地人。这天在舱房中用过晚饭,张越一上甲板就看见了张张斌父子正站在船尾处,于是少不得也瞥了一眼后头那艘挂着锦衣卫旗帜的大船。

    张一转头就看见了张越。由于张倬先头那番话,他颇觉得这堂弟识相,于是连带看张越也觉得稍稍顺眼了。当下就淡淡地吩咐道:“再过几天就能到天津,这北京也不多远了。这段路可比你上次从开封坐船到京师花费时间长,到了通州运河码头我们还要走6路。你若是累了就在舱房好好歇歇。”

    张斌一看见张越就想起上回在栖霞寺桃花林中受辱的场景,眼神中便冒出了一缕凶光,随即昂着头不作声只当没看见堂兄,口中却说道:“爹,这一路船坐下来,我头都晕死了,不若到天津稍稍休整半天行不行?就半天!大伯父一向身子硬朗,也不缺这半天不是?”

    “胡闹,到通州就下船了。这么几天你都等不起么?若是你大伯父有个三长两短你却赶不到,那我还带你来干什么!”

    “反正就咱们赶了过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这父子俩越说越不像话,张越心中恼怒,于是索性往船头方向走去。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一抹月牙儿朦朦胧胧挂在西北角,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颗星星。想起若是没有这忽然冒出来的事,他此时原本应该在前往开封的船上,应该不久之后就能看到母亲和妹妹以及其他人。可这时候却要到北京去面对某种不可知地未来,他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大明如今的文武两驾马车还走得颇为平稳,武官甚至比文臣还稍稍高那么一点,若是没有以后地崇文抑武,没有土木堡之变,大明地军制兴许不会一步步败坏成最后那个样子,兴许不会有满清入主中原。不管怎么说,如今的英国公张辅作为武官中地风向标,这当口决计倒不得。况且。张辅不论为官还是为人都无可挑剔。难道他穿越的后果就是好人不长命?

    虽是办急事,但由于王夫人不放心。张越这一次仍带了琥珀秋痕两个丫头,另加上连生连虎和高泉,此外还有彭十三和三个英国公府的家将。这主子既然很少上甲板,其他人自是更不敢造次,尤其高泉更是成天都闷在船舱中。他是管家,独占了一间小舱房,这会儿房中点着油灯,他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算算,最后疲惫地揉了揉太阳**。

    虽说上次大老爷张信的事说是动用了那两千两黄金,其实有英国公张辅在,大部分地钱事后都让那些胥吏给吐了出来,只张辅那时候垫了三百两却无论如何不肯收回。他起初奉老太太的命在南京卖了好几处产业,别人都道是祥符张家元气大伤,却不知这正是家里想让别人看到的。如今要迁都,南京那头有三老爷张倬在,应该能趁势再收些田地进来,他本来就打算去北京再添两个田庄,谁知道此次去竟是为了英国公地病。

    这好端端的,英国公怎么偏偏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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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马威

    通州乃是漕运转北京的要道,每天停泊在此地的粮船难以计数,因此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一向都是抱成一团谈生意讲价钱,虽吃力些倒也能勉强糊口。纵使是那些坐着官船的达官贵人,他们也司空见惯,不过是多磕几个头多卖几分力气罢了。只要小心应付,别碰着那些极其蛮横不讲理的家伙,倒也不至于吃什么苦头。

    然而这天,当几个粗壮苦力看见一艘大船停靠,一窝蜂似的围上去兜揽生意的时候,领受的却是一顿鞭子。后头跟着的原本是人人不忿,可其中一个识得几个字的辨认出了那面锦旗上的字,而其他人又看到一群身穿蓝色棉甲的军士轰走了那几个苦力,然后气势汹汹地下了船,当下顿时一哄而散。

    这天底下当官的不好惹,但最不好惹的当然是锦衣卫那些横冲直撞的大爷!

    很快,一队骑马呼啸而来的锦衣卫占据了码头的各个出入口。他们也不理会别人是正在卸货还是在忙着其他的勾当,总之若是谁不让路就是一鞭子,须臾就在拥挤的码头中间清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那些被刀背和马鞭赶到最边上的苦力们虽不满,可是一看到被一大群锦衣卫押下大船的两个人,再看看那头一个身穿异样华丽锦衣的高官,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而几个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则是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私底下仍在窃窃私语。

    “又是锦衣卫办案子,瞧那位大人至少是千户。”

    “你那是什么眼神,看那样子怎么也得是什么……嗯,指挥佥事。”

    “这天子一怒,再大的官也要掉脑袋,早先那个解大人不也是?”

    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此次虽然是亲自带队押送,但下船这点小事自然不用他亲力亲为。此时此刻,那两个犯官已经被押下了船送上了结实的槛车,可他自己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另一艘徐徐靠岸的船。快到通州的时候。对方忽然放慢了度,他这艘船便赶到了前头。

    上回到南京,张越好歹还有英国公和老师杜桢帮忙,那两个兄弟好歹也能派些用场;这回到北京,有张父子这两个拖后腿的,那小子又会怎么做?

    由于先头到天津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下船骑快马往北京报信。所以跟着张辅的外管家荣善早早地等候在了这里,却没想到会碰上锦衣卫押解犯人进京。此时,看到张越等人的船靠岸,锦衣卫那边地押解队伍已经起行,码头上也恢复了早先的喧闹场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定了定神看见那边有人下来了,忙带着随从赶上去。

    他匆匆来到张跟前。正要行礼。谁知道脸上忽然着了重重一记耳光。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好容易摇摇晃晃站稳了。他便听到了一声怒喝:“荣善。你是做什么吃地!大哥一向好端端地身体康健。怎么说病就病。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地!”

    饶是荣善起初已经打点好了应付张地说辞。可却万万没料到这位二老爷说动手就动手。捂着那火辣辣地右脸。虽说他心头不忿。却仍只得陪着小心低声解释道:“二老爷。老爷地病来得煞是突然。头天晚上以为是风寒。皇上派了太医来。吃了一剂药下去。原以为第二天就好。谁知道这病得更重了。如今皇上已经是命了太医院最好地太医前来诊治。料想总会有起色地。”

    此时。旁边赶上来地张斌冷不丁插口道:“什么太医。我看是庸医!”

    “你给我住嘴!”张眉头一皱。侧过头来厉声呵斥了一句。这才斜睨了荣善一眼。“大嫂如今赶不过来。所以我带着斌儿……还有越哥儿一块赶来了。有什么话待会再说。行李丫头之类地随后上马车走。你眼下赶紧带我们进北京!”

    荣善起初只从那信使口中得知张父子一同过来。直到此时才知道还有个张越。看见张越人在顶后头极不起眼。他心中却松了一口大气。连忙答应了。由于这次张等人地船极大。所以有些坐骑都一起捎带上了。几匹马虽一路闷在船舱。此时牵出来倒还好。尤其是张越那匹大黑马。一见着日头便使劲打了个响鼻。一幅颇为兴奋地模样。

    “大哥倒是疼你。居然还是北边进贡地名种!”张上了自己那匹马。瞥了一眼张越地坐骑。口气便有些不悦。“这可是御马。你这次干得是正事。把它拉出来干什么?”

    张斌骑着自己那匹黄骠马,却有些眼热那大黑马,当下就冷哼了一声:“爹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越三哥难得有好东西,当然得拉出来显摆显摆!”

    荣善听这父子俩冷言冷语只顾着挤兑张越,再一摸已经肿得老高的腮帮子,顿时更瞧不起他们。可他毕竟是张家的下人,却不好出口偏帮什么,利落地跳上马便扬手吩咐几个随从先行,随即欠欠身赔笑道:“皇上先头刚刚把清水胡同那座带园子地大宅赐给了老爷,从外城到了内城再走一刻钟就是,小的这就引路。”

    眼见荣善纵马在前引路,张招呼了张斌和张越一声,旋即打马追了上去,张越和彭十三自然落在了最后头。从通州到北京这一路官道俱是用黄土垫得瓷实,扬马飞尘阵阵,再加上天气酷热,进北京城的时候张越已经是热出了一身汗。北京城如今四处都在大兴土木,随处都有衣着褴褛的囚徒在烈日下劳作,却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大建设场景。

    由于有英国公府的路引,无论是外城还是内城都是畅通无阻。进了内城沿着南大街走了一刻钟,越过几条大街便是清水胡同。还在胡同口,张越便瞅见了那高墙大院,瞧那规制决计不逊色京师的英国公府,料想日后迁都,这里少不得就是张辅的居所。

    众人在角门处先后下马,也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浮灰便匆匆进门。虽说四处都在大兴土木营建新城,但这座宅子却地处清幽安静之地,一进内院那道垂花门。就只见四处都是参天大树,夏日地燥热顿时消解不少,就连走在前头的张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的确是个清幽的好地方,皇上对大哥着实是垂顾!”

    然而,急急忙忙赶来探病的众人却在张辅所住地三间正房前被人给拦住了。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太医,人生得精瘦。只眸子炯炯有神。他扫了众人一眼便寸步不让地守在门口,冷冷地说道:“英国公如今病体正虚弱,各位既然是特意从京师赶到南京的,这一路车马劳顿,身上又是汗又是灰,还请收拾干净了再进去探望英国公。”

    张心急火燎地赶了来,就是为了看看长兄的情况究竟如何,这会儿被小小一个太医挡在了门口,他登时大怒:“我大哥既然病着。我这个嫡亲地弟弟进去探望天经地义,你凭什么阻拦?”

    “就凭皇上钦点我诊治英国公!”那中年太医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话更是毫不留情。“如今英国公病情稍有好转,若是你们把外头不好地时气带进去,英国公有了三长两短,谁来负责?去沐浴更衣花费不了多久,还是说大人担心长兄是假,想要害他是真?”

    这话说得极其尖刻,张那脸上顿时气得青。生性冲动的张斌更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那中年太医的领子,恶狠狠地喝道:“你若是再敢拦着我们。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那中年太医却一味倔强地耿着脖子:“你只要不怕担上殴打太医罔顾亲长性命的罪名,尽管打就是!”

    如今这大宅门内外正乱,彭十三和荣善也跟着进了二门。瞧见这剑拔弩张的光景,彭十三面露冷笑,荣善却暗自头痛。虽欣赏那太医的耿直,但他自己刚刚才挨了一巴掌,更知道此刻若是再僵持下去很可能要出大事,连忙上前劝解了一番,死活把脸色铁青的张父子给弄走了。

    眼看张越带着彭十三往一个方向走了不多远。忽然又折了回来,他便上前提醒了一声:“越少爷,他不会放您进去地,您也先回去吧。”

    张越眼看张父子气咻咻地走得没了踪影,他便卷起了左手地袖子,手中却攥着一封信。那信外头地封套已经是颇有些油腻腻地,封套上也并无字迹。见荣善诧异地盯着自己,他便笑道:“这是我临行前大伯娘让我捎带来的,若是大堂伯还清醒能看信。就请荣伯你转交。如果大堂伯不能看只能听。也请你念给他听。”

    荣善一愣之后立刻回过了神,忙摇摇头道:“既然夫人请越少爷带信。越少爷何不……”

    “二堂伯和斌弟刚刚是被气疯了,否则哪会让我有单独留在这儿地机会。”张越一把将那封信塞进了荣善手中,又温言说道,“大堂伯虽说病了,但料想你绝不会伺候不周,我自然信得过你。”

    荣善此时已是落下泪来,抬手用袖子拭了,他这才摇摇头道:“越少爷信得过小的就好,可是老爷这几天都是时昏时醒,就是醒了也都有些迷糊,未必能看得着这信。况且……”他瞥了一眼那太医,很是头痛地说,“这位大人又不许我们这些闲杂人等随便进去。”

    说话间,那中年太医已是下台阶走上前来,理所当然地向荣善伸出了手:“既然有东西要交给英国公看,那就给我吧。”

    眼见荣善犹豫片刻便把信交给了那太医,张越沉思片刻,随即上前深深作了一个大揖:“这位大人能够为了大堂伯拦住我们进去,想必医治人也是好手段。我们这些家人如今都是束手无策,一切便拜托您了!”

    医者父母心,那中年太医听了这话,面上顿时稍稍缓和了一些,当下便点点头说:“英国公乃国之宿将,我自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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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蠢人和聪明人的区别

    当张越等人沐浴更衣前往探望英国公张辅的时候,果然如荣善所说那样,张辅仍然在昏睡之中,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出一个字。面对这种情况,张越自是心急如焚,而那名叫史权的中年太医却没让三人停留多久,就再次下了逐客令。饶是张輗父子再强横,在人家搬出了钦命两个字之后,即便再不情愿,却也只能不甘心地出了正房。

    一到外头,张輗瞅了瞅天色便有了主意,回头瞪了那太医一眼,他便冷笑道:“我这回来探望大哥是向太子告的假,想必皇上也知道了。你口口声声说奉了钦命,我眼下就去面圣,到时候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说!斌儿,回去换一套大衣裳,我们去西宫!”

    张斌本不是善罢甘休的人,闻听此言立刻大喜。跟着父亲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张越一眼:“越哥还不走么?这位太医可是铁面无私得紧,你想要等大堂伯醒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你这一路上倒是跟得辛苦,还是好好回房歇着,别老是动歪七歪八的脑子!”

    在船上这大半个月,张越没少听张斌的冷嘲热讽,这要是时时刻刻生气实在划不来,索性就只当作这是一头猪在唠叨,此时也纯当没听见。瞅着如今天色已近傍晚,他心想张輗父子这时候去面圣,莫不是脑袋被石头敲坏了,当下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决定明天出去找老师杜桢打听一下各种情况。

    永乐皇帝朱棣昔日在北平开府的时候,所住燕王府便是依元大都旧殿所造。他登基之后不久就决定迁都北京,为此不顾群臣反对,先是疏通了运河,然后又数次北巡视察北京城,几次都是住在原燕王府中。之后为了建造皇宫,他命人拆了燕王府营造宫室,为防今后北巡没地方住,又命工部在西苑之中造西宫作为视朝之所,此次随行的妃嫔和皇太孙都住在这里。

    西宫中为奉天殿,殿之侧为左、右二殿。奉天殿之南为奉天门,左右为东、西角门。奉天门之南为午门,午门之南为承天门。奉天殿之北有后殿、凉殿、暖殿及仁寿、景福、仁和、万春、永寿、长春等宫,也就是在今年四月朱棣抵达之前刚刚建成。由于乃是新宫,此地人手自然尚未齐备,不少宫室甚至还空关着并没有人。

    由于英国公张辅忽然重病,朱棣一连几日都心烦意乱,若有文臣奏事往往被他一番喝骂,久而久之那些官员都视凉殿面圣为畏途。碰到朱棣暴怒的当口,若是有杨荣和杜桢两人陪侍在侧那还有转圜余地,若是没有,那多半是无人敢奏事。最倒霉的便是那些逃不得躲不得的宦官,一连几日,被拖下去杖责的少说也有十几人。

    杨荣是兼着翰林学士之职的阁臣,杜桢却只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他始终安分守己地当着自己的文学侍从之职,偶尔充当中书舍人之职代为草诏,仿佛并不求上进。平日他和大臣相交极少,来往多一些的也就是昔日同年和同在翰林院的同僚,冷面冷心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越是如此,朱棣反而觉得他才华堪比解缙,却没有恃才傲物的脾性,又和杨荣的圆滑不同,于是愈加信赖。

    这一日夕阳西下时分,杜桢和杨荣一起出了凉殿,这路上自然少不得一路走一路闲聊。杨荣虽是阁臣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但要说宠信却还在杨士奇之上,所以虽和杜桢乃是旧日翰林院的同僚,眼看对方窜升势头极快,心中本是有些芥蒂的。可是看到皇帝只不过爱杜桢才华机敏,并不让其入阁参赞机务,他方才放下心来。

    “太子先头派信使说,张輗父子要到北京探望英国公,据说元节也跟了来。英国公至今无嗣,万一有事,这承继的问题只怕皇上也要大大头痛,元节这时候来实在不是好主意。”

    “英国公那个爵位虽高,但谁顶着那个爵位才是最重要的。依我对元节的了解,他不会看中那个似乎炙手可热的位子,此来北京应该是受了英国公夫人之托,我倒不担心他。反而是梁潜和周冕这一次被押到北京,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杜桢提起这事,杨荣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原想汉王朱高煦都被赶到了山东乐安州,此生再也没有夺嫡的希望,这太子在东宫必定是稳若泰山,谁知道转眼间就出了事。若非那天他机灵,很是巧妙地为太子推卸了责任,杜桢又在旁边不咸不淡添了两句,牵连到的人绝不止梁潜和周冕。自然,更重要的是,皇帝一向以为他和杜桢不偏不倚不党不群。

    此时他便无可奈何地连连叹息道:“区区一个陈千户,皇上都已经下旨流放的人,太子何苦去庇护,还说什么有功在前,巴巴地把人召回来?皇上虽处置了汉王,可对于太子向来存了几分留心,这有人告密,自然揪着由头立刻就发作了!唉,周冕也就罢了,可梁用之牵连其中着实无辜。”

    杜桢和梁潜也颇有些交情,只是如今朱棣正在气头上,口口声声说什么朋党,他倒不好说话了,心中便想着隔一段时间再从中设法。两人又叹息了一阵,随即便一路出了承天门。

    这天色本已晚,两家的马车都已经等在了外头。杨荣和杜桢彼此告辞,正要分头上马车,就在此时,却正好有几骑人打马飞奔而来,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跳下了马。

    杨荣眼睛极好,瞧见那父子模样的两人跳下马来,正对承天门前的禁卫说着什么,还拿出了腰牌文书之类的东西,立刻上前轻轻拉了拉杜桢的袖子:“这说曹操曹操到,那边的正是元节的二堂伯,神策卫指挥使张輗!”

    杜桢毕竟离开朝廷的时间长了,复出才不到一年,认识的人也有限。杨荣这么一说,他少不得打量了一番。只见张輗头戴亮银冠,身着绣牡丹花石青色缎子对襟衫,正在那里和禁卫分辩着什么。一旁的少年尚未束发,勒着赤金抹额,身上穿着大红锦袍,满脸的傲气。看清了这情形,他也懒得再瞧,便接着杨荣的话茬笑道:

    “看他们这时候来面圣就知道,不过是一对自以为是的父子纨绔,不足为惧。”

    “宜山你说话还是老样子,毫不留情!”杨荣闻言轻笑一声,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遇上这种人是元节的大不幸,何尝不是他的大幸?”

    瞧见杨荣说完这话便转身大步上了那辆素狮头绣带的青缦云头车,杜桢哂然一笑,也不再去看那边的张輗父子,径直上了自己那辆异常朴素的马车。等到那马车缓缓开动,他方才挑开车帘再次瞥看了一眼,却见那父子二人仍是未能进西宫,顿时更叹息了一声。

    英国公张家固然是门庭煊赫,但那也是因为张家父子二人勤劳王事忠心耿耿的缘故,相比之下,皇帝对张輗张軏兄弟二人多加恩宠不过只是爱屋及乌而已。想当初徐达那样的功劳,徐皇后更是皇后,魏国公徐家也曾经是第一名门,可如今还不是和当初相差甚远?

    张輗没有随驾北京,自然仍以常理忖度天子,这会儿拿着中军都督府的文书,又报了名字官职却依旧被拒之于门外,心中不觉有些焦躁。此时此刻,他还能耐得住,张斌平素在家里骄纵惯了,渐渐有些火了,口中便吐出了日常的称呼来。

    “皇上乃是我姑父,平日我在大姑姑宫中都是随便见的!”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陡地传来了一声娇斥:“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宫禁之外以家情论国法!”

    张斌这时方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竟是一乘大轿停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银红纱衫,白绢水墨画绫裙,头上戴着点翠嵌猫眼石头冠的少女哈腰从轿中出来。他起初还没认出人,待到那少女微微冷笑,他立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心中登时叫苦不迭。

    怎会又是陈留郡主?

    那陈留郡主道完刚刚那句话,便再也不理睬张輗父子,带着两个丫头信步往承天门中走,却忽地停住了步子,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会那两人,又嗤笑了一声。

    “既然你忘了我上次的话,那我不妨再说一遍。能打仗的那是河间王,是英国公,张娘娘也素来和善,哪有你们的骄横!如今英国公还病着,你们巴巴从南京赶来那是为了探病的,这会儿急着见皇上做什么,莫不是盯着那英国公爵位?我可好心提醒你们,皇上这几天正因为英国公的病正烦着,要是一个气性不好,兴许就顾不上你们也是已故河间王的儿孙了!”

    撂下这话,陈留郡主便和迎上来的禁卫核对了腰牌信物,随即往西宫内行去。走在半道上,一个贴身丫头觑了觑左右,悄悄上前低声道:“郡主,如今英国公重病,那位张大人的儿子兴许会承继国公之位,您刚刚那么说是不是……”

    “凭那小子的熊样儿也能继承国公之位?”陈留郡主不屑地撇了撇嘴,却是丝毫不担心,“皇伯父精明着呢,这些年说父王坏话的人那么多,也没见皇伯父相信,那种事情就更不会随便了!河间王和英国公父子都是一世英雄,这继承国公之位的怎么也得是英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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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佳人赠箴言

    除了皇帝,众生皆是小人物。

    若是乱世,小人物未必没有出头的舞台,比如明太祖朱元璋一个小和尚也能坐天下;但若是生逢盛世君权最盛的时代,小人物出头的机会微乎其微。而张越一步步谨慎地试水,便是想多找几个支点,多寻几条路子。

    在他看来,朱棣朱瞻基固然是一个支点,那位他还不曾看见的皇太子也是一个支点,甚至杨士奇杨荣乃至于杜桢更同样是支点,但时下,没有任何一个支点比英国公张辅更加重要。因为如果他姓别的也就罢了,但他偏偏姓张,自然不能看着张家真正的顶梁柱倒了。

    张父子头天傍晚在西宫承天门碰壁的事情,张越原本并不知道。然而,这天一大清早,他去探望了一趟张辅后回房,却现送早点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半边脸仍有些肿的荣善。对方搁下东西,便栩栩如生地描绘了一番当时的某些情形,那语调中带着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荣善昨晚上睡觉前拿冷毛巾足足敷着半边脸,起床之后照镜子时,却仍现腮帮子上留着红肿,这心底的恼火就别提了。他确实是英国公府的下人,可英国公府又不是张做主,凭什么跑到他头上耍威风?说到早上那个负责采买的管事带回来的传闻,他便笑了起来。“要说斌少爷哪怕是遇上一位公主,也不会那么凄惨,可谁要他招惹的偏偏是陈留郡主?周王一共有八子三女,这位陈留郡主乃是永乐初年从云南回到开封之后所得,一向是充男儿教养,最是娇惯,就是皇上也待她比待几位皇女公主更宠溺。这次周王回了开封,皇上硬是留了陈留郡主伴驾,谁知可巧就让二老爷和斌少爷撞见了这么个克星。”

    张越前时第一次见到陈留郡主的时候,就觉得她行事大胆爽利。大有男子之风,如今听荣善这么一说方才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那天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又闲话几句,等到荣善走了,他方才看了一眼桌上那琳琅满目带着浓浓北方风味的早点,颇有一种亲切感。

    八宝馒头、蝴蝶卷子、糖馓子、肥面角儿、枣糕、芝麻烧饼一共六样。再加上一海碗的鸡蛋粥,看上去热气腾腾让人食欲大开。他正用早点的时候,也有人送来了琥珀秋痕的份例,都是馒头和枣糕,却还加了一大碗剪刀面。

    秋痕原在北方吃惯了面食,在南方吃饭吃得都快腻了,昨晚上一顿面条吃得爽快,这会儿见早上又有面,自是大喜。不一会儿便下肚报销。倒是琥珀对米食面食都是无可无不可的,略填了肚子便来服侍张越,见他风卷残云也吃得高兴。便一连盛了两大碗粥。

    早饭吃完,张越想想张辅这病还没什么起色,便想到杜桢那儿去打探打探消息。奈何他在北京是人生地不熟,本想把荣善请来,但想到如今这家里头别说女主人,就连个管事的女人也没有——生性严谨的张辅此次陪皇帝北巡并没有带姬妾——如今再加上英国公这一病,内外更是没什么分别,于是他干脆径直去找荣善。

    “越少爷您也要出门?话说今天斌少爷病了,二老爷才刚气冲冲地出门。小地要派人跟都来不及。”荣善有意加重“病了”那两个字,旋即又问道,“您是出去拜会哪一位?这北京城如今到处都住着陪同皇上北巡的官员,若不是识途老马还分不清找不着,不如让小的找一个妥当伶俐的跟班给您指路?”

    张越最担心出现上一次到南京拜访杜桢时无头苍蝇乱撞的那一幕,那时候至少人家还居有定所,眼下这北巡的官员天知道都住在什么地方,他要是乱找就是一天也不成。因此,荣善这么一开口。他立刻答应。等到那个浑身都透着灵动劲地青年仆人被荣善领过来,他打量了一番便报出了今天要找的人。

    “杜大人?小杨学士?还有大沈学士?”

    那青年仆人名唤赵诚。乃是北京本地人。自从英国公张辅抵达之后便一直都是他四处带路。对那些权贵名头也极其熟悉。所以一听这三个名字。他顿时对张越肃然起敬。原本只是略略弯下地腰顿时全都弯了下来。

    “越少爷。这三位大人住地地方小地都知道。不过恕小地直言。杜大人和小杨学士如今常常伴驾。多半时候都是不在家地。这巴巴地寻上去只怕都会扑空。至于那位大沈学士更是因皇上最爱其书法。一直都陪在便殿随时等候召唤。这会儿大约也找不到人。”

    这话张越当然相信。然而。忖度眼下横竖无事。这会儿也无心看书温习功课。他便仍是带着这赵诚并连生连虎和彭十三等四个家将出了门。他原本不乐意这么前呼后拥。但彭十三只一句再碰到衡山王那样地王公怎么办。他自是哑口无言。

    杜桢、杨荣和沈度都是翰林院地学士。这一回到北京也是住在一个大院内。和英国公张辅地临时居所相比。这大院子虽然宽敞。却足足住了六个翰林院地官员。其中有三个阁臣。

    和赵诚说地一样。张越找地方固然没有花多大工夫。但却扑了个空。一个人都没见着。他和杨荣沈度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既然没找到人也就算了。但遇上鸣镝正好在家。于是少不得让这个相熟地书童给杜桢带个口讯。旋即便怏怏不乐地出了那座大院子。

    连生瞅着张越脸色不好,就有话没话找话说道:“少爷,咱是不是在这北京城逛逛?”

    彭十三跟着英国公张辅出生入死,如今眼见主人病倒在床起不来,心情原本就不好,这会儿顿时没好气地斥道:“逛什么逛,难道你没看出三少爷在担心老爷?我就不明白了,这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怎么偏偏就是治不好老爷的病!”

    块头比不上彭十三,此时在口舌上连生也不敢和彭十三一较高下,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张越自己也确实没有心情逛什么北京城,不禁暗自琢磨自己这时候该往哪里去。这皇帝皇太孙这样的人他即使想见也见不着,可除此之外,他似乎就不认识什么人了。

    出了胡同拐上了街道,他虽然一手拉着缰绳,却仍是在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由于满城中多了无数达官显贵,这北京城如今充斥着各色人等,大街上的行人马车络绎不绝,耳畔的车轱辘声几乎就没停过。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很有些熟悉的声音。

    “越哥哥,你真的来北京了?”

    抬头一看,张越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身旁,那车帘被揭开了一条缝,里头露出了一张惊喜的笑脸,正是上次他在孟家见过地四小姐孟敏。想到上回诗会时,她和诸姐妹谈笑时落落大方的模样,他不觉微微一笑,便叫了一声四妹妹,又纵马上前去。

    “爹爹昨天就说你来了,他本想过两天让人去邀你的,谁知道今儿个居然这么巧让我撞上。”孟敏说着便回头望了望,现自己这车挡了人家的路,便吩咐车夫靠边。等到再次停了下来,她便把车帘又挑高了一些,因叹道,“因为英国公病了,这些天皇上气性很不好,听说连赵王也因为前几日纵酒听歌而遭了训斥。吉人自有天相,越哥哥也不必太担心,有太医院那些国手在,英国公总能转危为安的。”

    孟敏这番话不但安慰了人,而且还透露出某些更重要的意思,张越听了顿时心中一动。在如今还未迁都北京的情况下,赵王朱高燧仍是镇守北京的藩王,孟贤这个常山中护卫指挥更是此地的地头蛇。孟敏自小在北京长大,此次又跟着北巡队伍到了北京,确实消息灵通。

    此时此刻,他最缺地就是消息,因此稍一犹豫便说出了这出和抵达正好都碰上锦衣卫的事情。他本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试探试探,谁知道孟敏只是略一踌躇便道出了一番话。

    “这件事我也只是听爹爹说了个大概。先头有个陈千户擅自索取民财,皇上便下旨将人流放交趾。谁知道没过几日,留在南京的太子得知此事后,便念在那陈千户有军功在前,下令宽免放回。这事情原本不大,可有人在皇上面前提了之后,皇上便大怒,不但下旨杀了那陈千户,深究之后却牵连到了梁大人和周大人,所以才会将他们押来北京讯问。”

    说到这儿,孟敏便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了几分关切,又说道:“此事我也就知道这些,这都是朝堂大事,你如今还没当官,还是不要多管的好,如今的情势错综复杂,若一个不好沾惹上了,那是甩都甩不掉的。”

    张越此时仍沉浸在刚刚那番话的震撼当中,听到孟敏此言方才警醒,忙笑着道了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孟敏便说起今日陈留郡主邀她前往庆寿寺游玩,告辞之后放下车帘正要走时,忽地又挑起了车帘。

    “对了,上次我无意之间曾听爹爹说起,皇上因为英国公的病心烦意乱,一次曾经向赵王提过割股奉亲之事,说这是古来孝道,如今却无人效仿。如今英国公病情犹不见起色,皇上近日极有可能亲自去探望,你需得多多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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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狼心狗肺

    割肉饲鹰的故事张越听过,割股奉亲的事情他也听过。虽说那其中彰显的是慈悲和亲情,可无法掩盖的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头一个是佛教故事暂且不提,后者却被后人指斥为愚昧愚孝,但在如今这种神鬼谶纬之说深入人心的年代,割股奉亲自然就是纯孝。纵使张越不信那种神奇疗效,对于敢这么做的人却还是有着深深的敬意。

    没有那些先进的止血诊疗设备,那该有多大的决心和意志,才能往自己大腿上或是手臂上割那么一刀?

    回去之后,他从荣善那里得知张还没有回来,思来想去便又去了张辅处,却站在廊下没有进门。正沉吟间,只听门帘一阵响动,他一抬头便看见那中年太医史权从内中走出,忙上前问道:“史太医,我大堂伯现在如何?”

    太医院中各色人都有,史权却是那种一心浸淫医道不问外事的人,所以昨日方才会耿着脖子死死拦住张父子。瞧着张越一向温文有礼,他自是对其态度稍稍和缓些,此时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先头几个太医用药太过谨慎,却不知道英国公素来太康健,这一病来势汹汹,就该用猛药来治,一味缩手缩脚反而耽误了。如今我虽然用了对症的药,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倘若英国公能熬过这一冬,等明年入春了应该会徐徐好转。”

    虽说没听到什么太好的消息,但人家至少给了一个明确的说法,因此张越总算有了些底气。见史权说完这话径直往旁边的耳房走去,他忖度片刻就快步追了上去。

    “史太医,我听人说,割股奉亲能治百病,可是真有这事?”

    话音刚落,史权便忽地转过了身子,面上先是露出了一丝诧异,旋即便笑了:“医书上确有以人肉入药的记载。只不过能治百病却是未必。英国公的病并不需以人肉入药,不过公子只是英国公堂侄,却有如此孝道,倒是难得了,只是如今却不必这么做。”

    眼看史权说完这话便进了耳房,站在那里的张越只觉苦笑不得。他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人家居然误解成了他准备割股奉亲!这真要割,张父子说不定会争先恐后,怎么也轮不着并不惦记那个爵位的他。想着这事,他摇摇头便回了自己房间。

    如今已经入秋,北方的天气便和夏日不同。这白天天气依旧炎热,到了晚上却有些凉了,所以秋痕已经是换下了床上的苇席,又让琥珀去寻管事媳妇领一床绡纱被。这时候她正忙着铺床,冷不丁瞅见张越进来。便搁下这边地事情,上前为张越脱去了外头的大衣裳,见他满头大汗。她又忙着去打水拧毛巾。张越虽想亲力亲为,但哪里拦得住她。

    等到张越通身大汗落了,秋痕倒是满头大汗,此时面上虽笑,口中却埋怨道:“咱们昨日才到,今儿个奴婢和琥珀居然在外头撞见过几个壮年男仆,这怎么使得?这家里总该有家里的规矩,人手不够不要紧,但规矩总得立起来。内外也不能就这么串来串去的,没来由让人家笑话。少爷是不是和荣管家去商量商量?”

    张越虽不至于对男女大防看得那么严重。却知道这内外若是没个分际并不是好事。于是也沉吟了起来。他知道张父子属于那种骄横不管事地。所以本不打算初来乍到就揽事上身。如今看来他若是不出面。那两父子哪怕是这家里乱成一锅粥也不会理会。

    “眼下大堂伯病着。荣管家大约也是无心管这些事。你说得对。我待会就去找他好好计议。就算不立家规。好歹也得拟定几个条陈出来。否则没个赏罚那些人也不尽心。”

    秋痕见张越听了自己地。心里也颇为高兴。又说了一会话。见琥珀还不曾回来。她不禁纳闷了。当下就说道:“怪了。我让琥珀去找管事媳妇要一床绡纱被。都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怎么人还没回来?这家里乱糟糟地。别是碰见什么人了吧?”

    张越略一怔便记起昨日晚上睡着确实有些凉。不禁微微一笑。秋痕地周到他自然是领教了多年。此时想起这家里上下还没个条理。他倒有些担心琥珀。便站起身道:“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过去看看。你在这里好生看着门就是。”

    眼看张越撂下这话就掀帘出了门。秋痕倒是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回去铺好了床。她便从箱底翻出那件和琥珀一起赶出地活计来。摩挲着上头地绣工。她面上便流露出几分欢喜。随即又有些怔忡。竟是喃喃自语了起来。

    “这好容易赶出来。偏偏碰到了一桩又一桩地事情。少爷到头来还是误了乡试。本想等着少爷考上了举人再拿出来地。如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

    走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张越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这虽是内院,但他这一路上他碰到了好几个男仆。若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都是仿佛无头苍蝇一般无事可做,他渐渐便有些恼怒,及至来到冷清的库房那边时,却听到里头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床绡纱被算什么?这里没有,我那里有地是,你跟我走一趟,我让我那几个丫头找出来给你就是了。”

    “多谢斌少爷好意,柳家姐姐既然说没有,那奴婢回去和少爷复命说没有就是了。”

    “咳,你和柳家的在这库房里找了小半个时辰,回头复命说没有,岂不是回去遭怪罪?啧啧,这么一幅好模样,却跟着那个无能的家伙,他可是委屈你了……你躲什么躲……这里又没人,柳家媳妇说到别处找找,她人都走了,你还巴望能走?”

    “斌少爷请自重!”

    “自重个屁!少爷我告诉你,你就算现在跑了,我向你家少爷要人,他敢不给?”

    “我当然敢不给!”

    张越听得心头火起,提脚狠狠一踹门就闯了进去,见琥珀已经是被逼到了墙根角落,张斌僵着脸回过了头,那只不老成地手此时离着琥珀的脸不过几寸许,他登时更是气怒。眼看旁边有一张条凳,他顿时上前一把就抄在手上,想要丢出去时却又停住了。

    张斌起初用暗示的眼神支走了管事的柳家媳妇,万没料到张越会在这时候闯了进来。此时见张越一进来便抄起了那张条凳,他顿时吓了一跳,慌忙一个闪身躲开,色厉内荏地嚷嚷道:“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句话仿佛该我问你才对吧?”

    张越瞅见琥珀脸色白,衣衫却完整,想必并没有真正吃亏,心中稍微放了一点心,但那怒火却难以消解。他缓缓踱步上前,见张斌一步步往后退,眼神闪烁不定,仿佛一个不对就要开口呼救,他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刚刚把琥珀堵在这儿,不就是看着这地头清静别人不会过来么?那柳家媳妇既然被你支走,大约也会拦着别人过来,你说是不是?”

    他说话间又上前了几步,面色愈的冷:“我说斌弟,你不是一心想要继承英国公爵位么?倘若英国公重病的这当口,他的嫡亲侄儿做出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若是让陈留郡主知道了,只怕那位郡主气怒之下会立刻禀报皇上,你说是不是?”

    张斌这时候货真价实陷入了慌乱,他自忖天不怕地不怕,但两次碰到陈留郡主都是铩羽而归,这回还因此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自不想再沾惹那位小郡主。好容易回过神,他便昂头瞪着张越道:“你别信口开河,我就不信你能随随便便找到陈留郡主!”

    “我那老师的女儿乃是陈留郡主地闺中密友,我当然能找到她!”张越一面说一面朝琥珀努了努嘴,见其跌跌撞撞冲到了自己背后,他才晃动着那条凳冷笑道,“琥珀是我身边的人,你休打主意!要是再让我看到听到什么事情,别怪我不客气!”

    言罢他恶狠狠地丢出了手中的条凳,只听砰的一声,那凳子砸在墙壁上,顿时飞扬起了一阵尘灰。张斌哪里料到张越说砸就砸,那一瞬间着实吓呆了,随即捂头蹲在了地上。好半晌觉没动静,他方才站起身,却被那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再定睛看时张越和琥珀却已经都不见了。气急败坏的他站在原地破口大骂,骂了好一阵子便自觉无趣,便索性一跺脚出门走了。

    此时张越已是拉着琥珀穿过月亮门上了夹道,走出老远,他方才停下步子,转头看见琥珀面色仍有些白,只咬着嘴唇不作声,他方才放开了手,一字一句地嘱咐道:“这不是开封,也不是英国公府,万一我没赶来可怎么好?以后再碰见柳家的那种趋炎附势的无耻之辈又怎么办?以后若是再出去记得拉上秋痕一起,最好叫上荣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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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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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介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重生在大明名门,张越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半大娃娃。
靖难的动乱已经过去,郑和的舰队已经在海上航行,家族中已经有高官显贵……难道他能做的只是混吃等死?
盛世朱门觅风流,富贵也需稳中求。了却家国天下事,偕妻带子泛扁舟。

朱门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