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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寒夏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莫负寒夏txt下载     莫负寒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这一晚,林莫臣睡得很久、很沉。

    醒来时,头阵阵宿醉后的钝痛。窗外,依旧在下雨,阴沉沉宛如夜幕。

    他靠坐在床头,脑海中也逐渐浮现,昨晚发生的事。

    木寒夏转身离去后,他推开了薛柠。薛柠当时目光怔然,十分柔弱的姿态。

    他却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

    薛柠不出声。

    他绕过她,直接下楼。

    楼梯上,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程薇薇。不知她是何时到的。但是林莫臣没理她,直接走了过去。

    然而楼下,大雨瓢泼,道路四通八达,早已没有她的身影。

    ……

    林莫臣揉了揉眉心,从旁边拿起手机,翻到她的名字,在黯淡的光线中注视着。

    忽然唇角微勾。

    打过去,说什么?

    说昨天他是醉了?还是说太多的情绪令他冲动?抑或是说,男人讳莫如深的那一点自私的心?

    焦躁如同房间里的湿意,在他心中发酵。他面无表情地坐着,抓起手机就狠狠砸在地上。

    静默。

    一个男人最深的静默。

    生意、资金、敌手、母亲、薛柠……很多人和事在他脑中掠过,最后,却又定格在她的笑靥上。

    她初来北京时,站在缀满落霞的窗前,对他微笑的样子;她在荒原般的草地上,哭着对他说,他从不推开门看见她;她在漫天烟火和雪花中,抬起头,红着脸微笑……

    林莫臣忽然觉得胸腹中微微发疼,起身下床,把手机又捡了回来。

    他站在窗前,看着雨。脑海中最中浮现的,是她昨晚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表情。

    那双悲伤的、安静的眼睛。

    她会离他而去。这个念头,忽然无比清晰的出现在林莫臣的脑海里。他拿起手机,他的脸色阴沉至极,他只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寒夏,回来!”

    回我的身边来。

    木寒夏拿起手机,看着那条短信,然后慢慢放下了。

    她低头喝着咖啡,任那微苦的味道,在胸腔慢慢蔓延开。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手表:点50了。伯特还没来。

    她露出些许苦涩的笑。果然,还是不会来的啊。

    是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真的就像他昨天所说,只是无聊的戏弄她而已?

    不过,不重要了。

    他已经,不需要了。

    想到这里,微酸的湿意,浸进眼眶里。但是她的心就像坠入泥潭的石,已经沉下去了。那里一片麻木,连她自己都触碰不到了。

    她起身打算离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木寒夏微怔,看着程薇薇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坐下。

    木寒夏没说话。

    程薇薇依旧容颜娇丽,衣冠楚楚,但是脸色似乎也有一丝苍白。她抬手叫了杯咖啡,然后说:“我昨晚也在那家酒店里,看到了他们在一起。”

    木寒夏依旧沉默。

    程薇薇笑了笑,说:“没想到,他最后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他是太有野心的男人,原来我们,都留不住。”

    木寒夏猜想她是尾随自己到了这里,却不知道程薇薇这些话,到底是觉得跟她同病相怜,还是故意来奚落挖苦。但木寒夏确实感觉到,那刻意压抑的钝痛,再次如一股雾气,弥漫心头。

    木寒夏非常冷漠地回答道:“程薇薇,我和他怎么样,不关你的事。”

    程薇薇愣了一下。

    她今天的确是尾随木寒夏过来的,就像昨晚尾随林莫臣去酒店一样。她承认自己有些情绪失控,但她纵容自己做这些发泄混乱的情绪。

    只是,木寒夏此刻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记忆中,最初的在江城的木寒夏,即使性格依旧坦率明快,却也是温和而卑微的。程薇薇甚至还记得重逢那一天,她微微佝偻着背,提着两大袋饮料离开的样子。可现在,她的身上哪里还有半点谨小慎微的气息,她抬着头,尽管眼眶微微发红,但眼神锋利、语气淡漠,竟自有一番沉稳冷傲气度,看得程薇薇心头微惊。

    是林莫臣,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人么?

    这个认知令程薇薇的感觉非常差。于是她的心也冷下来,不冷不热地笑道:“是,是不关我的事。不过,他是我的师哥,我总是要关心他的。其实你也不用现在这个样子,不必伤心。他是喜欢你的,说不定还是希望你跟着他。薛柠是豪门名媛,我看她也不一定会在意有小小的一个你存在。你还是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我不同。再怎么说,程家虽然远不如薛家,但我也不可能跟着他做小。我样样都争不过薛柠,只能放弃了。”

    满以为这番话会令木寒夏更加伤心难过,谁知木寒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慢慢地笑了:“程薇薇,你才是最可怜的人。”

    “你!”程薇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木寒夏却不打算再与她纠缠,看了看表,已经点10分。她等不来了。

    她起身离开,没有回头。

    程薇薇坐在原地,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就走。

    过了一会儿,却有个年轻的西装革履的外国人,走到她面前:“MissSummer?”

    程薇薇一愣。

    外国男人非常温和地笑了,用英语说:“抱歉,来晚了,是不是等了很长时间?是伯特先生命令我来的。我是他的首席助理杰克,带来了给风臣的8000万美金投资。但是……”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伯特先生,你大概见不到了。”

    程薇薇静默不语。

    ……Summer?

    她有印象,似乎是木寒夏的英文名。

    8000万……美金?

    她抬起头,缓缓地问:“怎么回事?”

    木寒夏走出咖啡馆不久,就接到了好友何静的电话。

    “SummerSummer!”何静现在也故意打趣,叫林莫臣给她起的这个英文名,“你在做什么啊?”

    木寒夏很平静地答:“在走路。”

    何静并未立刻察觉她的情绪不对,而是絮絮叨叨跟她说自己的近况:她觉得干营业员没前途,也把工作辞了。现在拿了积蓄出来,又跟家里借了部分钱,打算租个门面开店。

    木寒夏走在清冷的雨中,忽然心里就听得暖暖的,说:“嗯,好。我支持你,如果需要帮忙,记得跟我说,尽我所能,给你拿一部分的钱。”

    何静还是察觉了她情绪的不对劲,静了下来,轻声问:“阿夏,你怎么了啊?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木寒夏欲言又止。

    风臣的一夜将倾,商场的血腥残酷,她的痛和恨,要怎么跟这个最好的、还快乐单纯着的朋友说?

    最后,她只是温和地说:“阿静,我要出国了。最近。”

    何静“啊”了一声,说:“你拿到录取通知了?”

    “不,还没有。”她答,“但是我想一定会拿到。”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自信,可何静听得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她连忙问:“阿夏……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木寒夏静了好一会儿,说:“没有,没什么。我只是,选择了人生的另一条路了。”

    何静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突然为她觉得难过。

    “那……林莫臣呢?他怎么办?”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木寒夏的声音:“我本来也以为,会舍不得他。”

    “伯特先生的病情,其实一直在恶化。”杰克徐徐向程薇薇解释原委,“你与他相处的这些天,相信你也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毕竟这些天,他也没有跟别的人有过接触。他说过,这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缘分。”

    程薇薇慢慢喝着咖啡,沉默不语。

    “昨天夜里,伯特先生的病情突然加重,陷入深度昏迷,紧急入院治疗。他的夫人已经不允许他到处瞎逛了。”杰克露出无奈的笑容,“他们会在今天下午飞赴美国,接受最好的治疗。但是按照医生所说,病情很不乐观。不知道,还会不会醒。”

    程薇薇说:“我表示遗憾难过。”

    杰克笑了笑说:“谢谢你Summer小姐,伯特先生也让我对你说:不要再难过了,一切风雨都会过去,奇迹已经降临了。伯特先生昏迷前,已经签署总裁令,8000万美元的投资,会在天内注入风臣公司。我的同事,现在应该已经打电话通知风臣公司和林莫臣先生,签订合作协议了。而我是受伯特先生嘱托,专程赶来通知你这个消息。因为他说这是你们两个人的约定。下面,让我们一起去风臣公司,好吗?”

    然而出乎杰克的意料,面前的女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才淡淡一笑,说:“好,我跟你去。不过杰克先生,我不喜欢不太亲近的人,叫我Summer。以后你还是叫我的中文名字吧,程薇薇。”

    杰克一怔,心想伯特先生之前说过,Summer是个非常漂亮又可爱的中国女孩,会在靠窗的第三个卡座等着他。但眼前的女人,虽然漂亮,却令人觉得冷傲不太可爱。不过,他想,伯特先生的品味一向奇葩,于是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好的,程薇薇小姐。”

第62章

    木寒夏没想到,电梯门开,迎面就望见了林莫臣。

    酒店长长的走廊,她在这头,他在那一头。

    两人都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她迈出电梯,而他也直视着她,大步走过来。

    木寒夏移开目光,面色平静地朝前走。错身的一刹那,胳膊被他抓住。

    “这一夜去哪里了?”他问。

    “没去哪里。”她答,“林莫臣,我很累,想回房间休息。”

    他盯了她几秒钟,声音轻柔:“我刚接到电话,有另一家投资公司愿意入股风臣,5亿多的资金。我现在先去签约处理,你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木寒夏一愣,唇角勾起,情绪难辨。

    “去吧。”她说。

    林莫臣握着她的手没动,这时他的手机却响起。他一直盯着她,掏出手机接起:“喂,孙志。好,我马上下来。”

    挂掉电话,他终于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木寒夏目视前方,径直往房间走去。

    林莫臣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突然又伸手挡住,却只看见前方的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三个小时后。

    林莫臣和风臣的几位经理,以及以杰克为首的几位投资方代表,从风臣公司的会议室中走出来。双方言笑晏晏,握手暂别。

    至此,风臣与MK投资公司的合作协议正式签订。8000万美元的资金,将于天内注入风臣,一解燃眉之急。同时,MK公司会在公司股权、分红、其他投资拓展上,享有极优厚的权利。此外,有关部门也特意致电了解此事。因为引进外资投资,一直是地方政府大力推崇的,亦是经济建设的任务之一。所以此后,风臣在霖市的发展,将享有各种政策优惠和绿灯,这是后话。

    送走了杰克等人,林莫臣转身,就见程薇薇还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他走进去,微微一笑:“谢谢你Vivian。我刚才听杰克提了,这次投资,是你从中牵线搭桥、一力促成。我的确很意外,你会为我这样做。你这次的情分,我一生都会铭记于心。今后你的永正,我也会倾我所能,相助相报。”

    从他嘴里说出“一生铭记于心”这样的话,是非常难得的。而“对永正相助相报”的承诺,更是令程薇薇心头一喜。但是她又有些茫然。因为经历了这样大的起落,今日简直是咸鱼翻身,可眼前的林莫臣,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喜悦之色。他是在微笑,但是笑得异常平静。那份静,是从眼底深处透出来的。是他骨子里透出来的。

    那个女人在改变。他,也在改变。

    这种宿命般成双成对的感觉,而她程薇薇终究不过是个被隔离在外的旁观者。这感觉令她非常不舒服。

    她缓缓地笑了,说:“Jason,你说哪里的话。我是心甘情愿的帮你,不求任何回报。”

    林莫臣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伸出手,与她相握:“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多谢。”

    程薇薇依旧笑着。

    林莫臣转身离开。

    这样冷清素雅的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属于他的办公室,桌上的黑色瓷杯,整齐的钢笔,书架上干净分类的书。处处都有他的风格痕迹。程薇薇抬起头,安静地望着窗外终于放晴的蓝天,她知道,这份爱情,她已彻底失败了、放弃了。

    其实她也并没有爱得非他不过。不过,她想,呵呵,木寒夏,这样多好。他不会是她的,不会是你的,也不会是我的。

    他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了。

    程薇薇在这一天,搭乘夜班机,飞回江城。

    风臣与薛氏投资的口头约定失效。孙志代表风臣,来与薛氏投资的人员进行协商沟通。而林莫臣和薛柠,坐在里间的另一间会客室里。

    “Jason,坐。”薛柠浅浅的笑,亲自为他倒了杯茶,“这是我能在中国搜罗到的最好的龙井,尝尝。”

    林莫臣轻抿一口:“多谢。”

    室内灯光柔亮,会客厅里装饰得清雅奢华。两人面对面坐在红色细绒沙发上,静静地品着茶。谁都没有半点那晚的脆弱、失态或者是动情。

    林莫臣的来意,之前薛柠已经得悉了。所以相比他,她更加沉静不语。

    “Serena。”林莫臣的手轻搭在膝盖上,开口,“谢谢你,在我落难时,伸手相助。我内心非常的感激。昨晚的事,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抱歉。”

    薛柠笑了笑:“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主动的。”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林莫臣说:“你在我最需要时出现,带来的是我渴望的一切。金钱、背景、复仇的机会、颜面……你和你的家世。我的确觉得,抗拒不了。然而你要的,不过是爱情,和像我一个这样的男人。你给我陷阱,呵……我也给了你。”

    薛柠笑笑,慢慢地喝着茶。

    “我差不多该走了。”他站起来,微微一笑,“祝薛小姐今后依然一帆风顺,得遇良人。”

    “等一下。”薛柠轻声说,抬头看着他,“如果,我说是如果,没有MK公司的这笔投资,你会选她,还是选我?”

    林莫臣静了片刻。

    然而薛柠没想到,他说了一句令她彻底失望的话。

    “人生中如何’如果’的假设,都没有意义。但是当我看到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不能失去她。”

    木寒夏沿着楼梯,徐徐往上走。天黑了,廊灯却还没亮。周围昏暗一片。

    她走到房间门口,摸出门卡。这是一家便宜的快捷式酒店,今天下午在原来的酒店碰见林莫臣后,她转头就搬了出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滴”一声,她无声地刷开门。刚想进去,忽然缓缓地转头。

    身旁墙边,站着个人。高高的个子,朦胧可见西装轮廓。他的指间,竟然还燃着一点红星。然后他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熄了。

    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是木寒夏顿时明白,今天下午他离开酒店后,必然派人盯着她的动向了。他的心机从来不会少。

    木寒夏转过脸去,闪身就往房间里走。他一伸手就抵住了门,人也跟了进来。木寒夏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他已反手关上门,从背后抱住了她。

    木寒夏只觉得身上一阵热,又一阵冷。黑黢黢的房间里,她被锁在他的臂弯中,全身竟顷刻如同灌了铅,想动,可是不能动。艰难。

    他只轻轻开口,说的是跟短信里相同的话。

    “寒夏,回我的身边来。”

第63章

    他说:“寒夏,回我的身边来。”

    木寒夏的眼里,慢慢渗出泪。黑暗中躯体相贴,她的声音却很平静:“林莫臣,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难受?”

    他沉默着。

    然后他把她的身体扳过来,压在了墙上。他低头看着她,两个人的脸隔得很近很近。

    这样的逼近,令木寒夏无所适从。她侧头避开,轻声说:“可是我难受,后来一想,还不能怨你。风臣要倒了,我们谁也无力回天。破产、坐牢……这些你一个人承担,从不对我说。那笔钱,你妈妈也是连带责任人,她搞不好也要坐牢。这两天,我也问过自己,如果换成我,要怎么抉择?难道等着自己和妈妈去坐牢……”说到这里,她忽然悲从中来,说不下去了。

    林莫臣一直盯着她。昏暗中,她看到他眼里的微光。却不知是他眼里的一点浅泪,抑或只是他的眸色。

    “对不起。”他说。

    木寒夏的眼中瞬间盈满泪。

    他的脸覆下来。

    非常温柔浅淡的吻。唇挨在一起,一点点的吮吸,一点点的舔~弄。他的手也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这一刹那,木寒夏几乎迷失。黑暗而清冷的房间,他的怀抱和手如此温暖,令她不再孤独无助。就像从前一样,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一个念头进入木寒夏的脑海里:如果这个男人愿意,他真的可以比这世上任何男人都要温柔。

    温柔噬骨。

    想到这一点,木寒夏的心中既哀且痛,几乎是立刻从这温柔泥沼中惊醒过来。她用尽全力,猛地推开了他。他退了两步,站定。

    “林莫臣,我们算了吧。”

    他沉默着。

    这样不动声色的沉默,令木寒夏微微不安。但她还是说道:“你的事业,已经一帆风顺,我祝你今后大展宏图。我也会有别的去处。我们就当……从没开始过。”说完这话,她的喉咙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什么算了?”他开口,“怎么算了?”

    木寒夏胸中一痛,只觉得这房间一秒都呆不下去,转身就走。谁知他伸手就把她拽住,拉进怀里重新抱住。她怎么挣都挣不脱,最后不动了。

    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扯着他胸口的衬衣,低吼道:“林莫臣,你是什么人呢?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想回头就回头?你不想让我离开,我就不能离开了?你是我什么人啊?男朋友?还是前男友?可是我宁愿从来没跟你好过!你让我看到那样,你让我看到那样!我这辈子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还怎么在一起?林莫臣我想我们是有缘无份,你走吧,别回头了,走吧!”

    这些话也犹如寒霜般,刺进林莫臣的心。可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按进身体里去。他这么强势,这么决绝。木寒夏没辙了,最后在他怀里哭着说:“林莫臣,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他纹丝不动,木寒夏完全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可等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他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说:“恨我也好,爱我也好。慢慢的原谅我。以后一切我都会做给你看,但是你不能离开。”

    木寒夏心头一震。他说,以后一切会做给她看?

    她抬起头,在昏暗光线中想要寻找他的眼睛。可就是这一瞬间的意志动摇,他却仿佛准确察觉了,脸已贴近,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我爱你。”他轻声说。

    木寒夏泪流满面。

    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上来。

    从未有过,这样疼痛的、炽烈的、纠葛的吻。他的手是最牢的枷锁,将她困在怀中。木寒夏真的没有气力再推开他了,她抗拒着,却又沉沦着。这个男人,他的气息,他的一切,都像甜美的毒药,令她如痛如醉,令她浑浑噩噩。

    也许是太过压抑而强烈的情绪,令两个人的气息都渐渐混乱。木寒夏还迷迷惘惘的,林莫臣的欲念,却无比清楚。他今生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得到一个女人。渴望用最亲密、最原始的方式,深入她、占有她、掌控她,令她无法再逃离。

    木寒夏被他放在了床上。

    “不……不要!”她嘶哑着嗓子说。可转眼间,嘴就被他封住。她太无力,在他的怀里,她真的太无力。他扣着她的双手,沿着脸一路往下吻,先解开了她的上衣,肆意撷取。他的唇点燃每一处暗藏的火,疯狂而无声地煎熬着她。

    她整个脑子里都是迷乱的。可身体深处,却仿佛有另一种强烈的、肆意的冲动。她也想要他,想要抛开一切与他纠缠至死。想要狠狠地发泄,为这无法抗拒却又令她无法臣服的人生。

    她伸开双手,抱紧了他。林莫臣身子一顿,眼眸暗沉难辨。他伸手脱掉她的裤子,而他的西装外套也已脱掉,只剩凌乱的衬衣。他沿着她的腰,开始往下放肆亲吻。木寒夏浑身微微战栗着,既想要,又想逃,双手已攥成了拳。

    直至,他的头完全俯在那一处,从未有过的激烈快~感瞬间击中木寒夏。这一幕的刺激实在太大,她从来没想过会被他这样极尽羞耻又极尽亲密地对待。她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

    她在干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为什么还要陪他一起编织这张情~欲沉沦的网?

    木寒夏,你可真傻啊。

    你还是……舍不得他吗?

    一股悲凉慢慢从她心里冒出来,她的身体仿佛也冷下来。看着两人交缠的身体,却好像看到了他们注定分离的将来。

    “林莫臣,停下。”她说,“到此为止,我不要了,不要了。”

    林莫臣动作一顿。他终于也火了,扣住她的胳膊,冷冷地把她的话还给她:“你说停就停?你想放手,就要我也放手?”

    木寒夏胸中一堵。

    林莫臣静默片刻,低下头,轻轻吻她的脸。那吻无比温柔,令木寒夏竟不能动。而林莫臣此刻,的确也受情~欲煎熬着,他是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想,也不可能停下来。他耐着性子,伸手又去触碰她那处。修长的手指缓缓揉捏着探路插入。想要再次令她沉沦进来。

    木寒夏浑身一抖,低吼道:“不要!”

    她伸手想要掀开他,哪知这时林莫臣正好停下抬头,她的手扇过去,“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林莫臣没动。

    她也怔住了。

    下意识想解释自己并不是要扇他耳光,可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慢慢直起身子,原本撑在床上的双手也离开。

    “是我勉强了。”他说。

    木寒夏一动不动。竟觉得今晚两人所有的交谈,都不及他此刻这句平静的话语,令她心如钝刀慢慢划过。

    他下床,拿起西装,转身离去,掩上了门。木寒夏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昏暗的寂静中,她伸手打开窗头的一盏灯,然后泪水,慢慢地浸入了枕头了。

    林莫臣。她在心里说,林莫臣,我爱你。

    我真的,特别爱你。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只有两分钟。

    她听到门口的响动,缓缓回头。怔怔看着被推开的门,看着重新回到房间里的那个男人。

    他在柔和的光线里,凝望着她。眼眸深冷难辨。

    然后他丢掉手里的西装,一步步再次走近她。木寒夏看着英俊而沉默的他,心中突然如同醍醐灌顶般痛悟。

    这一生,她再也不会像这样爱一个男人了。

    他的才华,他的野心。他的张狂,他的城府。他的无与伦比,他的无法触碰。

    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今生今世,那么短又那么长的一生一世,他将占据她所有的爱情,容不下任何其他人。她完了。

    她这一生,在被他放弃过以后,再也不会有两情相悦的幸福了。

    她的泪水无声流下。而不知她是否看错,他的眼中竟似乎也有水光一闪而逝。他上了床,再次抱住了她。木寒夏也紧紧抱住他。此后她不再抗拒,任他慢慢地贴近、一步步占有。他再次褪去她的衣衫,抱着她在灯下一寸寸亲吻她柔嫩的肩、她的浑圆她的细腰。那些从未被男人触碰过的美好之处。他一处处亲吻下去,亲遍她的全身,令她心甘情愿在他怀里软成一汪水。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落在离他们很近的玻璃上,夜晚的流光时常掠过。他就在这样寂寥的雨夜里,缓缓抚摸她最娇嫩的地方,然后终于一寸一寸地进入她的身体。

    他在雨声中,听到她喘息的声音。她双目微闭,脸颊酡红,似迷似醒。他却始终深深凝望着她。最后他的声音中也有了轻轻喘息,他的双手不断捏着她的娇躯,几乎令她生疼。两个人的汗水都滚落在一起,他是那样强势而温柔,一下又一下,令她终于彻底失控。而他直至最后一刻,直至她丢盔弃甲之后,才抽离她的身体。然后他把脸埋在她的长发中,两个人的低喘声,交缠在一起。

    木寒夏伸出手,一寸寸抚摸他的脸和眉目。他抬眸看着她,任她摸了一会儿。然后他笑了,眉目是那样的舒展。他反扣住她的手,然后一点点的,又开始亲她纤细的脖子、她漂亮的锁骨。他的吻太轻盈,也太挑~逗,令木寒夏浑身再次微微颤抖。想要推开他停下,他却连她的手指都咬,令她无所遁形。他是那样的性感、慵懒又放肆,令她整晚都陷在他的掌控中。

    木寒夏醒来时,人还趴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睡得很沉,手却依然搂着她的腰。木寒夏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昨晚的放肆纠缠,只觉得如火炙烤,百味杂陈。她伸手拿过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一通未接来电。美国打来的。

    她呆了一会儿,想要起身。谁知惊醒了林莫臣,他睁开眼看着她,然后又把她扣进怀里:“干什么去?”

    “……我上洗手间。”

    他却不放手,看着她,慢慢笑了。是那种真正愉悦的笑,浅浅的笑意,从深邃的眼眸深处透出来。看得木寒夏心里发疼。

    “还疼不疼?”他问。

    “……嗯。”

    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说:“以后就不疼了。愉快,会更多。”

    这样的私密的话语,令木寒夏的心都微微颤抖。可是……以后?

    他说以后。

    这时他松开了她,木寒夏木然地穿衣起身,去洗手间冲了个澡。等她轻轻推门出来时,却见一室灯如豆,林莫臣这些天大约也是疲惫至极,再次睡着了。

    她披上衣服,到了走廊里,再次翻看那个电话。恰好这时,他们又打了过来。

    “你好,木寒夏。”对方说,“恭喜你,通过了纽约大学的入学考试,并且获得一笔奖学金。电子版的录取通知,已经发到你的邮箱。纸面文件也会在今天寄出。我想,如果你愿意,可以尽快办理签证了。”

    木寒夏:“谢谢你。”

    对方又问:“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大概几月份会过来吗?”

    木寒夏静默不语。

    “Hello,木小姐?你还在听吗?Hello?”

    ……

    木寒夏抬起头,窗外夜色乌沉,瓢泼大雨掩盖了这世上所有的声音。

第64章

    餐厅里,林莫臣和木寒夏相对而坐。

    当他抬起头,就看到她夹菜时有些走神。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伸筷夹了菜放在她碗里,说:“这家餐厅的菜,你不是最喜欢吗?怎么不多吃点?”

    “嗯。”

    慢慢吃完他夹来的菜,她开口:“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不想去上班了。”

    林莫臣盯着她,答:“好。”

    莫名的,木寒夏松了口气。结果他又说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她抬眸看着他。

    “搬回酒店住。”他说,“我不可能让你一直住在这家便捷酒店里。除非你希望我也搬过来。”

    木寒夏静默片刻,答:“好。”

    林莫臣笑了笑,目光沉静而柔和。

    吃完饭,他就陪她回房间收拾行李。然后一路,单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始终牵着她,下楼、过马路、打车……木寒夏任由他牵着,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回到原来的酒店后,他却给她开了个套间,比她原来的大床房宽敞豪华不少。

    她问:“为什么要给我住套间?”

    林莫臣淡笑道:“你不是想休息一段时间吗?那就住舒服点。”

    木寒夏就没再说什么。

    林莫臣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了她一会儿,说:“晚上下班我再来看你。”

    “嗯。”

    这是MK向风臣注资的第二天,杰克已飞回美国,后续合作由专人负责与风臣推进。所以这一天,林莫臣也格外忙碌。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木寒夏。

    想起昨晚的一夜痴缠,他会微微失笑。

    可直觉又告诉他,木寒夏有哪里不对。即使她今天应允搬回他的身边,却不像从前,令他有十拿九稳的笃定感。

    MK向风臣注资的事,老方昨天就得知了。他也只微微一笑,没有多过问。只是今天,秘书向他详细汇报这项经济建设方面的进展时,笑着提到:“说来也是挺戏剧化。我听风臣那边的汇报人员说,是林莫臣的一位红颜知己,拉来的投资呢。”

    老方全当不知道,笑着问:“怎么说?”

    秘书答:“江城的永正集团,您可能也听说过。永正的千金程薇薇,也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听说是她跑到创业咖啡馆,找到了伯特先生的投资。”

    秘书向来是老方心腹,也知道老方跟木寒夏的忘年交情。老方看一眼他,忽然变了脸色:“从哪里冒出个程薇薇?伯特是我介绍给风臣小木的,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秘书轻声问:“那需要我给林莫臣打个电话提一提吗?”

    老方想了想,说:“我会处理。”

    下午,老方和木寒夏约在一家茶馆见面。

    木寒夏微笑如常:“突然召见,有什么事啊?”

    老方打量了她两眼,目光温和:“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否则以你的机灵,不可能全无动静啊。”

    木寒夏一愣。她这几天的确完全沉浸在与林莫臣的那些事中。现在老方这么一说,她也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老方,你指的是什么?”她直接问。

    “我给你提过之后,你去咖啡馆找伯特了吗?”

    “找了,当然找了。”她苦笑答,“我还缠了他好几天。后来他口风也有松动,约我昨天在咖啡馆见面。但是我等了一个小时,他也没来。我想他也许是改变主意了吧。”

    老方静静地喝了几口茶,又问:“那个叫程薇薇的女孩,昨天也在咖啡馆?”

    木寒夏心头一动,答:“是。她跟着我去了。”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方,居然瞪了她一眼,说:“你怎么这么糊涂?给风臣注资的MK,就是伯特的公司!”

    木寒夏彻底愣住了。

    ……

    一壶茶两人已慢慢喝完,窗外的阳光也越发寂静。

    木寒夏关切地问:“伯特现在怎么样?他……还能醒吗?”

    老方叹了口气说:“他的病本来就不乐观,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不过,我们的这个朋友,在投资界纵横一世,他也看得很开了。要不还能跑来中国度假?你不必为他担心,如果病情有进展,我会通知你。”

    木寒夏:“嗯。我没想到是这样,他真的把投资给风臣了。我好感激他。”

    老方笑笑:“他这人一辈子让很多人倾家荡产,就当是他也做了件善事。我想他做这个决定,心情也是愉快的。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事,这么大的功劳,在你男朋友面前,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鼠辈领了。回去还不跟他扯扯皮?”

    木寒夏静了许久。老方就看到她那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了茶杯又放开,然后又握住。他也不问,安静喝茶。

    “老方,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说。

    “什么事?”

    “这件事,如果林莫臣不问,就不要跟他提了。”

    老方微怔,放下茶杯:“为什么?”

    木寒夏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水面,水中映着许多模糊的东西。她说:“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就更加不会让我走了。”

    老方静默。

    木寒夏端起茶,一口喝干。终于还是有点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老方开口:“决定要去读书了?”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老方我真的不知道,现在我的人生,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有些人,我以为很容易就能舍弃,可事到临头,他捅我一刀,我还在怜惜他……”

    老方轻轻叹了口气,隔着桌子,拍了拍她的肩:“孩子,不要这样,这样就不像我认识的你了。人生,的确会有很多艰难的选择。爱情、仇恨、利益、前途、同情……这些都会遮掩我们的眼睛。但为什么有的人的人生,总是一往无前、酣快畅意,令人羡慕?有的人却总觉得人生蹉跎,踌躇不得志?”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

    他说:“因为前者,总是善于自省。他能放下那些功利、情绪,拨开云雾,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那条路,并且坚定地为之奋斗。其实人生的路、人生的选择,哪有什么对错?从来就没有。木寒夏,冷静下来,看清你心里的那条路。它其实早就在那里了,睁开你心里的那双眼睛,看见它。”

    这晚,夜深人静时,木寒夏倚在床边发呆,忽然听到门被门卡刷开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就见林莫臣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木寒夏:“你干什么?”

    他把行李箱放在墙边,脱掉外套丢在沙发上,只穿着衬衫西裤就进了洗手间:“我们没必要开两间房。我已经把另一间退了。”

    木寒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洗手间已经响起他洗澡的水声。

    等林莫臣出来时,木寒夏已关了灯,只留一盏台灯,人背对他躺着。林莫臣也躺上床,从背后抱紧了她。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低下头,开始细吻她的脖子。

    “还疼不疼?”他轻声问。

    木寒夏没出声。

    他的手,开始在被子下一寸寸游走挑~逗。动作很轻,他的指尖柔软冰凉,就像蚂蚁轻轻咬过。木寒夏微微蜷起身体,可哪里脱得出他的掌控,呼吸也慢慢随他的动作急促起来。

    她忽然开口:“林莫臣,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他低头咬住她柔嫩的肩。

    “你这辈子,再也不要见程薇薇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在她耳边低喃:“好。”这样的许诺令木寒夏心头一软,某些难平之意,竟也随之平息了。他却将她扳转过来,说:“以后合作上的事,我不会再出面,让别人去处理。”

    “嗯。”

    他慢慢笑了。那笑又看得木寒夏微微心疼。

    “我答应了你的要求,打算怎么回报?”他说。

    “我……”

    她还没说完,林莫臣已低头吻住她,抱紧她的身体,伸手关掉了灯。

    夜色中,两具躯体再次纠缠在一起。

第65章

    两周后。

    木寒夏一直没来公司,自然就有人好奇八卦。这天中午公司聚餐时,有员工仗着跟林莫臣比较熟,笑着问:“林总,木经理怎么一直请假?不会是被你金屋藏娇了吧?”

    之前林莫臣和木寒夏的事,公司只有几个心腹确切知道。所以这个问题,当真比较大胆了。饭桌上的众人,也都偷偷注意着年轻老板的反应。

    林莫臣端起茶喝了一口,嘴角露出笑意:“不是我要藏,她自己想休息。”

    大伙儿全都一愣,他这么说等于就是承认了。然后全都是恭喜声,女同事们羡艳又兴奋。有人说:“林总,那你和木经理下回得请大家吃饭啊,我们大家可都是你们的见证人。”

    林莫臣答:“好,等她休息好了,我带她来见大家。”

    大家都欢呼说好。原本一顿工作餐,气氛也变得欢乐热闹起来。

    孙志就在热闹声中,点了根烟,站在门边,笑着看向自家老板。看他坐在众人中,眉眼间有很淡的笑。

    孙志是公司里跟林莫臣最亲近的人,他觉得林莫臣跟出事之前相比,有些变化了。以前老板性格虽然也冷傲,但相处久了,给人的感觉还是温暖的。他也会跟员工开玩笑,其实没什么架子。那冷傲,更多是一种是恃才放旷、意气风发吧。

    但现在,出了之前的事后,孙志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种真正的冷意。很静,比以前更静。他变得内敛了,令人更加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可是,一旦涉及跟木寒夏有关的事,这个年轻老板似乎又变得更有人情味了。谈及起她,他就会笑。有时候工作空隙,孙志就会看到他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甚至只要是能推的应酬,他都不去了,下班直接回酒店。说真心话,孙志现在才觉得,老板终于像个称职的男友了。

    那晚的事后,两人不但没有分手,反而同居在一起。若不是真的爱,怎么办得到?

    这晚,林莫臣和孙志还有个重要的应酬。下班时,林莫臣有些事要处理,孙志先去楼下等。抽了根烟后,他瞥见不远处的一家珠宝店,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他在柜台前挑了一会儿,就见林莫臣也走了进来。

    林莫臣:“在干什么?”

    孙志笑答:“想起过几天是结婚十周年纪念,想给老婆送份礼物。林总,要给女朋友也挑份礼物么?”

    林莫臣没答。

    他低头扫一眼柜台里的货品,很快,目光停在一枚戒指上。很细的质朴的铂金,小小的一颗钻。最简约的款式,莫名却令他想起她。

    “拿出来我看看。”他说。

    营业员将戒指取出递给他,他把它放在掌心里,无声端详。

    孙志见状凑过来:“戒指啊,林总你不会是打算求婚了吧?”

    “求婚还早。”林莫臣答,眼中透出一点笑,“不过戒指合适,可以先买了。”

    孙志忽然觉得还挺感动的。

    最后,孙志买了条项链,林莫臣买下这枚戒指,只用个简单的黑丝绒盒装着,放进大衣口袋里。

    暮色低垂,木寒夏沿着酒店楼下的小河堤,漫无目的地走着。天是灰的,景色是熟悉的。她的心中,却总有空旷的感觉。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风臣楼下。她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建筑。林莫臣大概还在忙碌,她有点发怔。

    这些天,她的签证一直在办理。

    他们住在一起。

    内心涌起某种柔软而微痛的情绪,她静静地压抑下去。

    “寒夏?”有人叫她。她转身,看到相熟的一个同事。她笑了笑:“下班了?”同事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她:“林总说你要休息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你要当全职阔太太了呢。怎么,来等林总下班?太恩爱了啦!”

    木寒夏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林莫臣已经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她并不希望他这样。

    “哦……呵,我只是走一走。”她答。

    同事说:“啊,对哦,林总现在也不在公司。他去参加市里的一个商会晚宴了,很重要的一个宴会,政府机关、榕悦啊、鼎盛啊、薛氏集团这些大西南区排名靠前的都会去。老板娘,你还是回去等吧。估计老板今天得应酬到很晚。”

    木寒夏微笑“嗯”了一声,又跟同事闲聊了几句,然后告别。

    天黑了。

    木寒夏坐在广场边的台阶上。今晚这里没什么人,那些滑板青年她也没再遇见过。冷冷清清,一片寂静。

    她的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个念头:

    今晚的宴会,风臣和薛氏都会去。

    林莫臣会见到薛柠吗?

    他们会交谈吗?

    他们两人之间相处,会是怎样的气氛?

    ……

    木寒夏忽然心烦意乱。看似平静了许多天的心湖,原来一直隐藏着激流暗涌,风一吹过,就会显露。

    她沉默了坐了很久,突然起身,快步跑到马路边,打了辆车。

    “师傅,去XX大酒店。”她报了今天从同事那里听到的宴会地址。

    “好呐!”出租司机一脚油门,开始带着她,穿行在城市五光十色的夜景中。

    没过多久,就要到了。远远的,已看见那顶级豪华酒店的屋尖。

    后座的她,忽然开口:“师傅,掉头回去吧。”

    “啊?不去了啊?”

    车里安静了好几秒钟,才听到她说:“不去了。”

    木寒夏在住的酒店楼下下车,没有马上上楼,而是在清冷的夜风中站了一会儿,给老方打电话。

    “喂,老方。在忙吗?嗯,没什么别的事,就是跟你告个别。我过几天就走……好,回头一起再吃个饭,我请你……不,一定要我请你。”她抬起头,看着头顶深深的无穷夜空,“嗯,我想清楚了。我已经看清楚了,心里的那条路。不会后悔,也不会再回头。”

    “伯特病情有好转,可能会醒?太好了。好的,我到美国之后,会去探望他。”

    不知电话那头,老方又说了什么。她静了一会儿,轻声答:“我会快刀斩乱麻。”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美国、纽约大学、伯特……这些都好像很遥远的事。

    她想起那些缠绵的夜晚,他清晨出门上班时印在她额头的吻,他每一次从背后无声的拥抱……都刻在她心里,都是她贪婪得到的。她站在分岔路口,明知走也好,留也好,只有滞留原地才是错。可她就是不肯迈步。

    然而人生的许多领悟,都是在一刹那降临。就如同她刚才彻底失去理性,坐在开往他和薛柠在的酒店的出租车上,突然就明白过来。他是否还会跟薛柠靠近,是否还会跟她说话,今后是否还会跟别的女人逢场作戏,抑或是会有意乱情迷的时分,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嫉恨与失望的种子,已经埋在她心里。

    ……

    她问过自己不止一次,还这样短,却这样颠沛的人生,到底应该去向何方?

    现在她知道了。

    多年前的高考,她是命运的弃子。她最优秀,却跌到最低的人生路上。

    在江城时,她是孟刚的弃子。

    后来,在爱情里,有一天,她成了林莫臣的弃子。

    ……

    她不能停下。

    她必须要走。

    去向生命中更开阔也更孤独的远方。

    因为这一生,她再也不想当别人的弃子了。

    这晚林莫臣回来时,已是深夜。

    他在一室幽暗中望去,就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在玄关声响很轻地换了鞋,又开了盏很暗的壁灯。然后脱掉大衣,目光掠过口袋,挂衣服的动作就变得很细致。

    他去洗了澡,上床。被窝里的女人安详的平躺着,手脚还伸得很开。林莫臣笑了。这些天,她的睡眠习惯他已很清楚。若是熟睡,她必然不由自主变成平躺姿势。

    若是装睡,总是侧卧着,拿后背对着夜归的他。

    是抗拒,还是自我保护?

    林莫臣侧卧着,手臂越过她的腰,握住她另一侧的手。下巴轻贴着她的长发,闭上眼。

    木寒夏在某个瞬间,忽然就醒了。像是被什么惊醒的,可周围安静一片。她的梦里也未曾出现任何东西。

    房间里依然很暗,他清晰的呼吸声,就缠绕在耳边。还有他温暖的身体。木寒夏缓缓侧过头,看着他。

    看不清眉目,只有模糊的脸颊轮廓。

    木寒夏的心底忽然一股孤冷之气上涌,她拿开他放在腰上的手,起床,几乎是只有一点窸窣的声响,换好衣服。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也许是夜色太深,人的心仿佛也是混沌不清的。她脑子里有些茫然,可似乎又无比清醒。她的行李箱本来几乎就是整理好的,只需要把一些日常用品放进去就可以了。她站在离床比较远的玄关,在微弱的灯光下,把自己的毛巾和睡衣往里塞。她想,就不该留下任何她生活过的痕迹……

    手突然被背后伸过来的一只手,牢牢抓住。她全身冷汗都出来了,看着那只修长有力的男人的手。他的身躯,就在她背后。然后灯被打开。

    满屋所有的灯,开关“啪啪啪”的响,一室通亮。木寒夏有点适应不了这突然的光亮,伸手挡住眼睛。结果另一只手也被他用力抓住。然后他把她扳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木寒夏抬头的一刹那,眼中就有了泪,静默地望着他。

    他也凝望着她。眼眸很深,很静。

    片刻的宁静后,他忽的笑了,开口:“半夜三更,干什么?找东西明天再说,回床上。”

    木寒夏不吭声,也不动。

    他神色如常,抬手揽住她的肩。木寒夏想挣脱,谁知他像是有所预料,手臂猛的收紧,竟依然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落,缓缓地说:“林莫臣,我不是在找东西。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

    木寒夏慢慢地吐了口气,感觉钝痛就在喉中,就在胸口。

    “现在是半夜三点。”他的眼睛看着窗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明天休假,本来打算带你去市郊走走。我们到那里再说。”

    木寒夏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说:“好,就这样。”

    他抬手关掉所有的灯,室内突然漆黑一片。他只紧握住她的手,走回床边。木寒夏全身都是冷的,指节僵硬。她躺回了床上,他也躺下。两个人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却几乎同时伸手,有点发狠似的将她拽进怀里。一只手臂强行从她脖子下方穿过,另一只手紧扣腰身。木寒夏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他以这样完全禁锢的姿态,沉默地抱住整晚。

第66章

    今天是个阴天,酒店楼下的几棵树,也显得格外的静。木寒夏跟林莫臣走到停车场,远远就看到辆熟悉的黑色卡宴。连车牌号都没变。

    她微怔。

    “不认识了?”他说。

    “没有。”她答,“找回来就好。”

    林莫臣没说话。两人像昔日那样,坐进车里。

    一路,他沉默地开着车。木寒夏的目光,偶尔不留痕迹地停在他脸上。许是一夜没睡,他的眼眶看起来有些凹,脸色似乎也发青。

    “其实……我们也不必专门出去,在酒店房间里谈也可以。”她缓缓地说。可说完又沉默了。那里真的可以?他们****厮磨缱绻的房间里?

    “那里不行。”林莫臣看着前方。

    木寒夏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缓缓流动的一层一层的云。

    已是春天了,但天气还有些寒冷。树和草已经绿了,但在这样的阴天,郊外还是一片荒凉萧瑟之景。林莫臣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带她到了大片大片的绿野中。一条黄而窄的土路,一直通向绿野深处。木寒夏看两边绿草植物都有一人多高,土地中有片片水泊,有的地方还有小河蜿蜒而过。路边立了块牌子,写着个名字:“沉江湿地”。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听说这边新开了家酒店,就在湿地正中。风景很好。”他说。

    木寒夏于是再次安静下来。

    很快,就看到了那家酒店。是一片雅致幽静的小屋,坐落在深深的芦苇和和湖泊中。竟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很美。

    林莫臣去前台办理入住,木寒夏站在大堂里等。她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却又转头看着他的背影,想:今晚还会是他们两个住在这里吗?不,只会有他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她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立刻压抑了下去。

    前台服务生笑着说:“先生,餐厅已经开始供应午餐了,都是本地非常有特色的菜,鱼也是从湖里捞的野生的。在外面吃不到的。你们可以尝试下。”

    林莫臣看一眼不远处的木寒夏,答:“好。”

    已经中午了,两人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林莫臣走回她的身边:“先去吃饭。”说完径直走向旁边的餐厅。木寒夏只得跟了上去。

    还没到旅游旺季,又是工作日,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两三桌客人。林莫臣坐下后,拿起菜单,一路点下来。

    木寒夏说:“够了,吃不完的。”旁边的服务生也笑着说:“先生,你们两个人,这么多菜吃不完的。”

    林莫臣把菜单一合,递给服务生,说:“点就点了,上菜吧。”

    服务生只好退了下去。木寒夏看向窗外,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满满的一桌菜上了。他拿起筷子,面色非常平静地逐个品尝。木寒夏也心不在焉地吃着,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去年她刚到北京的时候,他第一次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也是这样,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当时她也劝他,说吃不完。他却淡笑着说:“我也不喜欢浪费,吃不完你打包。”

    那个时候,他是看到初到大城市的她,又穷又胆小,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点了那么多菜给她吃,还让她打包吗?

    ……

    木寒夏加了筷子这里最有名的鱼肉放进嘴里,可突然却吃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是跟喉咙里某种酸涩的味道,一起咽了下去。

    一口一口的数着咽。

    林莫臣也吃得很少,几乎每个菜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米饭也没有动。等她也放下筷子,他却露出很淡的笑,说:“出去走走。”

    木寒夏只觉得看不透他现在心中所想,轻轻“嗯”了一声。

    酒店外面,有一条长长的廊道,直通水面,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廊道约莫两米宽,木板铺就,两侧都是丛生的芦苇和荷叶。今天廊道上除了他俩,没看到有别人。午后的天空,只是稍微明亮了些,天和水之间,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

    走了一会儿,他一直沉默着。木寒夏找了个话题开口:“这里,为什么叫沉江湿地?”

    林莫臣答:“据说是陆地下沉,江也下沉,最后成了湿地。”

    木寒夏听得心头惘然,抬起头,望着远处那大片大片水泊中的绿林,望不见边际,原来竟已是沧海桑田。

    “为什么要走?”他问。

    木寒夏一时没吭声。

    灰白色的天色中,他看着她,忽的笑了:“还是那次的事,过不去,对不对?过不去你这些天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木寒夏,这算什么?”

    木寒夏的眼泪冒了出来,她百口莫辩。

    她要怎么说?

    说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再多一些时间。

    说我也渴望着,差点屈从于我们可能的天荒地老。

    抑或是说,我是真的自私了。我无法释怀,可又无法抗拒你?

    “对不起。”她轻声说。

    他却又是一笑:“想不到,我也有被女人玩弄的一天。所以我对不起你一次,你也负我一次,我们就算扯平了?”

    他的语气阴晴不定,木寒夏一时竟不敢答话。

    脚畔的荷叶里,有青蛙“呱呱”叫着。还有风吹动芦苇的声音。两人就在这寂静而窸窣的声响里,静静站在廊桥一角。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打算去哪里?呵……即使分了,也是朋友。需要什么帮助?”

    木寒夏:“不,不需要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他问。

    木寒夏心头一惊。静了一会儿,才答:“老方介绍……我申请了纽约大学。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林莫臣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签证呢?”他又笑了笑。

    木寒夏缓缓地答:“在办了。”

    他点了点头:“好。”

    木寒夏盯着平静的暗绿色的水面,却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所以至少三个月前,你就开始准备出国了?”

    木寒夏立刻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我根本没把握,所以没跟你说。后来……风臣就出了事,我怎么说?”

    “那这些天呢?我们每天晚上躺在一起,你有多难开口?半点口风不露?”他说。

    木寒夏咬着下唇。

    他说得好轻巧,她要怎么开口?说自己在走还是留之间,辗转地痛?

    说了,她还怎么走?

    “这是我自己的将来,我想自己做决定。”她最终缓缓说道。

    林莫臣的脸色终于变得无比冷淡:“行。你想清楚就好。”

    一时,两人间似乎再无话要说。

    林莫臣平静地朝前迈步,木寒夏缓缓地跟着。又走过一段静谧无人的景,他开口:“什么时候走?”

    木寒夏静了一瞬,答:“我打算后天离开霖市。”

    “那就不送了。”他淡道。

    “嗯。”木寒夏的眼泪又渗了出来,慢慢压了回去。

    林莫臣就在这时,转头看着她。苍茫的水天一色,在他身后成为背景。他的眼眸无比深邃静漠。

    “木寒夏,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非常心狠手辣的女人。”

    木寒夏含着泪,轻笑道:“没有,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他也笑了笑,一指自己的胸口:“是,也只有我这里,你想插一刀,就能插一刀。”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他那么平静的话语,却令她瞬间有情绪即将失控的感觉。她非常安静地伸手一按自己的脸,将眼泪拭去,然后说:“我看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走了,林莫臣,再见。”最后的尾音,几乎已经变调。她转身快步就走。谁知刚走出几步,他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一把就抓住了她。

    木寒夏很清楚,这么纠缠下去,只会更痛苦。她也绝不能让自己心软,就此留下。于是她一狠心,用力将他一推。林莫臣看着她狠绝执拗的脸色,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头巨恸。他的手指几乎要勒进她的血肉里。

    可是木寒夏一抬头,却看到他的脸色。灰白天光,浮动的云,漫无边际的水和草里,只有他的脸,无比英俊无比接近。那双眼,那双她仰慕过千万次的深沉双眼,眼中有很淡很暗的一层水光。

    她的情绪瞬间无声崩溃,全身如同木雕,呆立原地。可他眼中闪过的,却是比她更狠绝的眼色。他抱着她,突然就跳进了旁边的水里。

    木寒夏整个人都懵了,大口大口腥涩的水,从口腔鼻腔灌进来。天空看不清了,她埋在水中,只见摇晃的水光,满眼都是丛生的植物根茎。她被缠绕其中,根本就无法逃脱。从未有过的溺水痛苦,瞬间将她淹没。

    惊心动魄的挣扎住,他的手臂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把将她的腰抱住。木寒夏又恨又怕,被他抱得很紧,她本能想推开他,可又不得不抱紧他。他根本不管她的挣扎和痛苦,在水中狠狠地吻她。木寒夏难受极了,湖水,水草,还有他的力量,仿佛都通通往她胸腔里灌。她在水中无声大哭起来,一直呛水、呛水。直至他终于舍不得,一把将她的头扶出水面。她拼命推开他,双手抓住廊桥的边沿,用尽全力往上爬。林莫臣伸手就托住她的身体,把她送了上去。

    木寒夏全身湿透,跌坐在廊道上。他低着头,看不清脸色,手撑着廊桥也爬上来。身上的衣服已不成样子。木寒夏没办法多看他一眼,她爬起来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林莫臣,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我们完了,彻底完了!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没有了!你别再找我,永远不要找我!”

    她丢下这些话,就像被鬼追着似的,拼命往远处跑。春天的风原来还这么冷,吹得她全身如同在冰窖里,每一根骨头都在痛。她泪流满面,可又仿佛终于解脱,也终于失去了心中那讳莫如深的希望。

    她一直跑一直跑,身后终于没有脚步再跟上来。

    他没有再跟上来。

    她一直跑到了酒店的门口,这时恰好有辆空出租,有客人下了车。她拉开门就坐进去,出租车司机惊讶地看着她苍白至极的脸色和浑身的水。可她的声音却无比冷静:“师傅……走吧。”

    林莫臣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然后他从这水草丛中,跑了出来。跑到停车场,发动车子,就往来时的路上冲。然而一路黄土延伸,绿野无边无际,他在这片沉江湿地里开了很久很久,可哪里还有木寒夏的身影。

    最后,他忽然急打方向盘,卡宴终于一头开进了沼泽地里,卡住不动了。

    他没有下车,也没有发动车子。周围荒无一人,寂静一片。

    过了很久,直至暮色如同纱帐般,笼罩着这片原野。

    一枚戒指,被从车窗丢出来,沉进水中。

第67章

    窗帘紧拉着,房间里昏暗一片,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林莫臣醒来时,额头依然是滚烫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人仿佛飘在云端里。他起身打开灯。

    房间里显得特别空旷。她的行李箱和所有物品已经不在了。昨天他回来时,就不在了。

    林莫臣走到冰箱前,他知道自己需要吃点东西。一拉开冰箱门,首先看到的是半盒鲜牛奶。还是前两天他买给她的。

    她没什么见识,牛奶都喝国产速溶的奶粉。自从某一次她告诉他不喜欢喝红酒后,他就时不时地在高级超市给她买这种鲜牛奶。她很爱喝,每次都捧着杯子说好喝好香。只是他工作忙,隔三差五才想起给她买一次。最近这段时间,才每天记得去买。

    林莫臣把牛奶拿出来,丢进垃圾桶。还有她买的水果、糖果、酸奶……一样样拿出来扔掉。

    冰箱空了,他关上门,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手顿住。

    里面是她给这个小窝买的常备药。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跌打药……一应俱全。那还是两人没有离心的时候,她得意地向他炫耀说:“我总是一个人住,这些常备药简直信手拈来,请叫我居家小能手。”

    林莫臣拿出一片退烧药和消炎药,丢进嘴里。脸色静默地慢慢嚼了吃掉。

    孙志在这时打了电话过来。

    “林总,你今天什么时候来公司?会议差不多要开始了。”

    林莫臣喝了杯热水,重新躺回床上:“今天不来,你们自己先处理。”

    “哦。”孙志有些意外,因为林莫臣几乎从来没因任何事耽误过工作,“没事吧?”

    “没事。”

    挂了电话,林莫臣伸手揉了揉疼痛的额头,然后拿起房间电话,叫了份餐过来。

    餐点很快送到了,林莫臣简单洗漱,坐下慢慢地吃。吃了一小碗米饭后,突然伸手拿起垃圾桶,又全吐了出来。他慢慢吐了口气,拿水漱了一下口,倒下继续睡。

    再次醒来时,已是隔日清晨。他是在某个时分,突然特别清醒地睁开了眼睛。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是木寒夏离开的日子。

    他拿起床边的手表看了眼,6点10分。今天是周一,工作日。他摸了一下头,还有点热,但是不那么烫了。他脸色淡漠地起床,换好衬衫西装,系上领带,准备去上班。

    清晨的路,格外空旷,还有薄薄的雾气未散。他开了一会儿车,旁边只偶尔有车经过,明明两旁高楼林立,却有开在无人郊区的错觉。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停下,手指慢慢地在方向盘上敲着,然后抬起头,望着城南机场所在的方向。雾已经散了,那里的天空一片明朗干净。高空中还有一架很小的飞机,正在离去。

    绿灯了。

    他静了几秒钟,掉头开往机场。

    7点多的时候,手机响起了,又是孙志打来的电话。孙志其实也挺为难的,MK的资金刚注入没多久,乙地块的问题还在想办法花重金通过技术手段解决,跟榕悦合作的A地块表面上还是要维持良好关系,谨慎推进……百事待兴的紧要关头,林莫臣若是不在,公司就是群龙无首。

    可他偏偏丢下这一切,连续两天没露面了。孙志心里很不放心。

    “林总,你今天来公司吗?”孙志硬着头皮问。

    “我去趟机场。”

    “哦……”孙志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公司业务上的事,如果需要林莫臣去机场,他会知道。那就是私人的事。联想林莫臣这几天的反常,他尽量用宽慰的语气说道:“林总,我讲句不该讲的话。其实女人都是心软的,木寒夏性格是比普通女孩执拗些,你呀,要是闹矛盾了,多哄哄她,对她低头。走到一起不容易,大家都盼望着你们俩好呢。”

    然而他没想到,电话那头的林莫臣笑了一声。

    “该走的总会走,没必要强留。我去送送她,也算是好聚好散。”

    他挂了电话。

    那头的孙志,愣愣地看着手机,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霖市的机场,并不算规模特别大的,但是规整舒适。安检口是黑色的一长排。木寒夏的签证还没办下来,她只是在今天离开霖市。但无论她坐哪趟飞机离开,都要通过安检口。

    林莫臣就在二楼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从这里俯瞰,整块安检区一览无遗。至于若是真的看到她出现,是否还要下去告别?或者只是目送她离开罢了。

    他今早出门前又吃了药,盯着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困意阵阵袭上脑海。他叫来服务生,点了最浓的黑咖啡,一杯一杯,慢慢地喝下去。

    人潮汹涌,聚了又散。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人在笑,有人在惜别。但是人群中,却一直没看到她的身影出现。不知不觉,就从早晨,等到了下午。

    胃里阵阵翻滚,他不太想吃东西,只点了碗热汤,慢慢喝完。服务生看他坐了一整天,脸色冷凛,也不敢多打扰。咖啡馆里的客人本就不多,只他一人坐在寂静的角落。喝完了汤,他感觉舒服了些,把头往后靠在椅子上,继续盯着窗外。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毫无防备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全无知觉。

    直至夜里十一点多,服务生轻轻推醒了他:“先生,我们打烊了。”

    林莫臣缓缓坐直,又看了眼窗外。午夜的机场,人已经很少了,寂静又冷清。他拿起外套下楼。

    走出机场大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车下了机场高速,开进市区。纵然霖市是个夜生活丰富的都市,此刻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楼宇,都是漆黑安静的。林莫臣开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给方澄州。

    “方市长,抱歉,这么晚打扰了。我是林莫臣。”他说,“我想问,你是否知道木寒夏今天的航班号?”

    老方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他披衣坐起,并没有因此生气,而是微微有些讶异,然后平静答到:“她昨天就走了。”

    林莫臣单手拿着电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好,多谢,打扰了。”

第68章

    “等等。”老方说,“林莫臣,你们的事,外人并不应该多说。但我也算是她仅有的一个长辈,说几句,大概也不为过。那的确是对她更好更开阔的一条路。你见过外面更好的景色,不妨把最好的景色,也留给她一份。人生的路还很长,聚散总是无常的。不必再问她去了哪里,将来如果有缘有心,在更好的时间,再去审视年轻时的这段感情,也许更合适更好。她留给你的东西,你要珍重,你应该心存感激。切记不要困顿于过去,朝前走。她也会朝前走。这样或许将来,回忆起她对你的恩和情,你才不会觉得枉费愧对。”

    ……

    挂了电话,林莫臣忽然又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隐隐有些不安,但深沉的夜色和极度透支的体力,已令他不想深想太多。他继续往酒店的方向开,他想老方有句话说得对,朝前走,生活必须继续。这件事、这个人,到此为止,不必再提。

    然后,就像是无法抗拒的宿命注定般,就像所有事情发生前都有不可逆转的征兆。昏黑的夜色里,黯淡的路灯下,他的手机再次响起了。

    是美国的一个号码。

    林莫臣把车靠边停下,抬起漆黑沉静的眼眸,接起。

    是个略带嘶哑,但又精力十足的声音,讲的是地道的美式英语:“Hello,你就是JasonLin?”

    林莫臣:“是的。”

    伯特在那头轻轻哼了一声,可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你的女朋友Summer呢?为什么我打她的电话,是这个号码不存在了?”

    林莫臣缓缓地答:“我不清楚。”

    伯特有点不高兴了:“喂,小子,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是MK的董事长伯特!”

    “你找她有什么事?”他问。

    伯特的语气这才软下来,也带上了几分认真:“我找她,是要对她表示感谢。难道她没有对你说过吗?正是这位天使般的姑娘对我说,人生的许多东西,不是用利益回报。我做美好的事,就会得到美好的回报。而我帮了你们之后,奇迹出现了。本来我已经病入膏肓,医生也不抱乐观态度。可是这一次,我居然又醒了,甚至病情还好转了。我想告诉她,这真是我见过的,人生最美好的回报。”

    林莫臣一直没说话。

    伯特那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轻轻嘟哝了一句,然后说:“好吧,我要挂电话了。但是请你记住,小伙子,好好对她。她缠了我很多天,才为你争取到这笔投资。她的勇敢和毅力是你无法想象的。男人年轻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个姑娘,真是毕生的幸运。她说……”伯特又笑了:“她说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光芒万丈地活着,还说要拯救你们的爱情。现在,她应该很快乐了吧。如果将来你有幸跟她结婚,记得请我去观礼。”

    林莫臣答:“好。”

    电话挂断,周围仿佛突然恢复寂静。林莫臣把手机放在副驾,静坐了一会儿,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可是这路灯朦胧的路,突然好像变得无比空旷。他开在这条路上,却像开在一个深深的不见边际的梦境里。他一直往前开往前开,突然好像变得没有太多知觉,听不清周围的那些声音,看着前方的建筑和灯光,眼睛里却好像一片空白。

    直至手机不依不饶地响着,把他从梦境中叫醒。他近乎木然地接起:“喂?”

    是谁的电话已经不重要,反正不会是她的电话了。

    传来的,却是妹妹林浅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撒娇:“哥,就知道你还没睡。你这个周末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昨天打电话还关机?”

    林莫臣没说话。

    “我刚温书结束。这次模拟考,我考了年级第三,不错吧?”

    “嗯。”

    林浅也听出他语气不对了,小心翼翼地问:“哥,是公司的事还没解决吗?我其实……听妈说了,她说你已经化险为夷了。哥,你放心,现在你辛苦点,等我大学毕业了,就来帮你打江山。”

    他答:“好。”

    林浅:“哥,你怎么了?别吓我。”

    林莫臣深吸一口气,答:“没事。”

    “哥,你遇到了什么事吗?你……在难过吗?”

    林莫臣说不下去了,哑着嗓子说:“林浅,早点睡,我还有事。以后再给你电话。”说完不等林浅回答,就挂了电话,关机,丢掉手机。

    夜色中,他继续把车往前开。却已不知开到了何处。熟悉的城市,陌生的街道。空无一人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在行驶。

    最后,他把车停在了无名路口。抬起头,只有一盏路灯,无声地照下来。旁边不知是酒吧还是音像店,这么晚这么冷清,还开着门。门口的音响,正放着时下最流行的乐队,风靡大街小巷的歌。那个纯净却又透着嘶哑的男声,在撕心裂肺地唱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最怕回忆突然翻滚绞痛著不平息

    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我们那么甜那么美那么相信

    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

    为何我们还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遗憾中老去

    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

    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

    ……

    林莫臣靠在车椅里,抬手覆盖住自己的脸,泪水滚滚而下。

    ……

    很久以后的后来,妹妹林浅,也爱上了商场上腹黑精明的男人,他对妹妹说:“越是机关算尽的男人,在爱情里,你越要令他抽筋剥骨,才能看到他的真心。”

    林浅问:“哥哥,你也被女人抽筋剥骨过吗?”

    林莫臣沉默了。

    ……

    那个女人,她岂止抽去他的筋,拔去他的骨。她带走的,是他今生全部的欢颜与爱情。从那之后,一个林莫臣,沿着人生的路,继续往前走。另一个林莫臣,却永远困在机场回来的那个夜晚那条路上,他抬头只见漆黑的天空,低头只见孤独的微光。

第69章

    街上阳光明媚,天空很高很蓝。每个人都穿着凉爽的夏装,显得行色匆匆。在这汇集了世上所有繁华的城市里,木寒夏沉静地走着。

    街边有小树林立,地面很干净。两旁的民居都有了年头,透着西式的年代质感,令人觉得整齐舒适。

    木寒夏在街角一幢深咖啡色的建筑前停下,看了看门牌号。是这里了。

    她按下门铃。

    等了足足有几分钟,门才打开。

    她微微一怔,门里是个坐轮椅的年轻男人。亚洲人面孔,也就二十五六年纪,很清瘦,膝盖上还搭着块毯子。现在明明是盛夏。

    “请问,这里是有个小房间出租吗?”她问。

    男人微笑点点头。

    “是的。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他问。

    木寒夏一笑:“中国人。”

    男人眉目舒展地笑了,换成了中文跟她说话:“我也是中国人,请进来看看吧。”

    男人名叫张梓,本来木寒夏对于租一个单身男人的房子,还有疑虑。但是在相处了一会儿后,就觉得不必担心了。

    他的房子是个小套间,楼上还有个小阁楼。木寒夏要租的,正是阁楼。两人上楼时,木寒夏看他有些吃力地从轮椅里起身,忙问:“需不需要我扶你?”

    张梓却笑着说:“不用。习惯了。”

    他几乎是贴在楼梯扶手上,慢慢地一点点挪了上去。

    木寒夏安静地在后面跟着。

    阁楼面积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只有一个小衣柜和一张桌子。但是有一扇低矮而通透的窗,可以望见街边的一切。而且租金还很便宜。木寒夏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两人又下了楼,短短一截楼梯,又走了好几分钟。一楼有个客厅,还有个小房间,张梓自己住。客厅非常地乱,但是不脏。居然同时放着四台电脑,还有很多零配件、金属线路,成堆成堆的文件资料。看得出来,这个张梓是搞技术的。

    在书桌上的醒目位置,还放着几个相框。

    两人在一楼坐下,张梓给她泡了杯从国内带来的绿茶,清香扑鼻,然后对她说:“我对舍友的要求很简单,但是也很苛刻。希望你是个比较安静的人,不会太吵到我。爱干净,不乱带朋友回来过夜。可以吗?”

    木寒夏笑着点头:“这些要求我都能做到。”

    张梓也笑,又说:“还有一点,我的身体不太好,偶尔在我需要叫医生的时候,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木寒夏答:“没问题。”

    合租的事就此敲定。木寒夏起身告别时,注意到不远处的书桌上,非常醒目的位置,还放着几个相框。相框里全是同一个女孩,相貌清秀。有的是张梓与她拥抱的合影,有的是女孩的单人照。看照片两人都笑得非常灿烂。但是张梓并没有提到这个女孩,而且显然他现在是一个人住。

    于是木寒夏走出他家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这位残疾而温和的青年,把房间出租,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生活太寂寞?

    木寒夏搬了进来。大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木寒夏每天都去学校,而张梓从早到晚都是在搞他的研究。偶尔木寒夏也会听到他跟人打电话,全程英文,讨论一些她听不懂的技术问题。

    木寒夏有时候也会在一楼客厅看电视,看美国当地频道,觉得还挺新奇的。但张梓完全不看电视,只看一些大部头的英文书。周末,木寒夏偶尔也会做饭。这个时候,张梓总是很赏脸,甚至说是兴致勃勃的,跟她一起搭伙,还要给她买菜的钱。木寒夏笑着拒绝了,于是他单方面决定从下个月房租里扣。

    有一次吃饭时,张梓忽然笑着说:“我未婚妻做中餐也很好吃,那味道简直棒极了。”

    木寒夏问:“她现在在哪里?”

    张梓顿了一下,答:“她在两年前的一场车祸里丧生了。”

    木寒夏静默,然后说:“抱歉。”

    张梓笑笑说:“没关系。”指了指自己胸口:“她并没有离开,永远在我这里。”

    木寒夏忽然觉得碗里的饭菜,有点苦涩了。

    张梓问:“你有男朋友吗?”

    木寒夏看着碗里,摇了摇头。

    张梓说:“寒夏,祝你遇到最好的爱情。”

    木寒夏没出声,过了一会儿,笑了:“也祝你遇到新的幸福。”

    张梓却微笑摇了摇头:“不,我不需要了。”

    这晚木寒夏躺在阁楼里,望着窗外明透的月光,也许是因张梓的话,她突然才察觉,这城市是如此的陌生,而她又是如此寂寞。原来她来到这里,过去的一切:朋友、家乡、同事、爱情……所有的一切,都真正离她而去。除了还不明朗的未来,她其实什么也没有。

    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明知不该,还是跟中了邪似的,在照片夹里一直往前翻、翻,翻到林莫臣的照片。

    那是初遇那一晚,他受伤躺在地上,英俊无比的侧脸。

    还有几张,他们在大熊猫基地拍的照片。他倚在栏杆边微笑,他抬头凝望她的样子。

    ……

    木寒夏丢掉手机,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紧紧闭上眼睛。

    相处的时间越久,木寒夏越来越确定,张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一天到晚只知道搞研究。他倒腾的东西,木寒夏也不是很懂。像是耳机,但是又配备了非常精细密集的芯片。不过偶尔一次看到被他掉在桌角下的普林斯顿博士毕业证书,木寒夏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不一般,他研究的东西必然也很厉害。

    她在学校的生活也很忙碌。因为她其实还有很多硬性条件,是达不到校方要求的,是在老方的帮助下,破格录取的。所以她还需要补齐很多东西,通过更多的测试,才能算是正式入学,才有可能在将来拿到毕业证书。

    她每天认真上课,认真温习。但尽管出国前恶补过英语,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听不懂,往往这个时候,她就会挑灯到深夜补习。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西餐实在太难吃了,简直难以下咽。后来吃着吃着,也能挺住了。好在同学们对她都挺好的,也有一两个男孩,对她表现得格外热情。但是她几乎是不用任何思考,就退守到绝对安全的距离。

    她突然病倒,是在到美国一个月后。奇怪的是,曾经跟林莫臣分手那天,浑身湿透冰冷成那个样子,她也没有生病,连感冒都没有。可在来到美国后,一切都慢慢上了正轨后,她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病倒了。

    那天晚上她睡到半夜,突然就觉得难受,发烧,烧得很厉害,肚子也疼,几乎神智不清。她迷迷糊糊想要爬起来,找常备药,却想起到美国后她人生地不熟,也忘了去买药。

    她又倒下了,在床上低低地呻吟着,然后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黑混乱的世界里。

    等她醒来时,发现天亮了,阳光特别大。她发现自己还躺在霖市酒店的房间里,林莫臣冷着脸,坐在床边,微蹙眉头,伸手过来摸她的额头。

    “怎么突然发烧了?”他问。

    木寒夏答:“我怎么知道啊。我跟你住在一起,还不是你没照顾好我?”

    他笑了,拿起块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木寒夏顿觉舒服多了,笑盈盈地说:“谢谢。”

    “照顾好自己,否则我会担心。”他柔声说。

    “嗯。”她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体贴,不像你了。”

    他淡淡地道:“我一直这么温柔,是你太迟钝了。”

    木寒夏又笑,轻轻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说:“我要吃楼下的王记,你去买。”

    “好,Summer。”

    ……

    “寒夏?寒夏?”有个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唤道。

    木寒夏泪流满面地睁开眼,看到张梓的脸。

    原来。

    原来只是在梦里,她满心欢喜,忘了所有隔阂和别离。

    两人都顿了一会儿,张梓把退烧药片和一杯热水递给她:“你发烧了,先吃吧。人烧糊涂就不好了。我已经给医生打电话了,他很快就到。”

    “嗯。”木寒夏接过药片服下,“谢谢你。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张梓只是温和地笑着。

    窗外月光寂静,城市繁荣广阔而美丽。张梓说:“寒夏,纽约不应该有眼泪。不要再伤心了。如果爱他,就一直把他放在心里好了。每一天,都默默地在心里祝他幸福,无论他在哪里。这样,就好像你们俩依然在一起。”

    “……嗯。”

    见她吃了药又闭上眼睛,张梓起身,慢慢地艰难地朝门口走去。关上门时,他回头,看到在这寂静的一方小阁楼里,这个孤独的女孩背对着他,似乎在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张梓轻轻把门为她带上了。

    而更遥远的事,在大洋彼岸发生,并不被木寒夏知晓。

    在她离开之后,孙志等了整整三天,才等到林莫臣终于走出酒店大门。

    孙志赶紧迎上去,可看清林莫臣的一刹那,他就是一怔。

    林莫臣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削瘦。削尖的下巴,深陷的修长眼睛。他长相本就清俊,只是鼻高、颧骨硬朗,所以看起来温雅又不失男人味。可现在,因为脸瘦了一圈,眉目就显得更硬,更锋利,也更冷。

    孙志担心地问:“林总……你没事吧?”

    “没事。走吧。”他平静地答。

    孙志跟着他,上了车,往风臣开去。

    至此,就一直朝前,一直朝前走去。

    008年,他们结识。

    009年,木寒夏赴美求学。风臣公司年营业收入破十亿。

    010年,风臣成立集团,年营业收入突破五十亿。

    011年,风臣集团上市。

    01年,木寒夏从纽约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进入某知名国际企业工作。风臣已成为国内排名前十的顶级商业集团。

    01年,林莫臣突然辞去在风臣集团的所有职务,只担任董事长,所有日常事务交由孙志和其他职业经理人打理,只身赴美,担任位于纽约的MK投资公司副总裁。

    ……

    015年。

    ……

    你问我会等到什么时候?

    其实并没有期限。

    等她完成梦想,等她终于满身光彩回来的那一天。

    我怎么舍得再放她离开?

    ——第三卷《彼岸无寒夏》完——

    ——上部完——

第70章

    2015年春。

    飞机平稳行驶在云层间,引擎沉闷的声响似远似近。木寒夏打了个哈欠,睡醒了,摘掉眼罩。头等舱的空姐走过来,微笑躬身:“女士,您看您要喝点什么?”

    “红茶,谢谢。”

    “好的。”

    不一会儿,茶送过来了。木寒夏捧着烫手的玻璃杯,从包中拿出一本杂志。这是她在纽约机场看到后买的。

    翻了几页,就看到对“中国风臣集团”的专题报道。

    她慢慢啜着茶,一行一行认真看下去:

    “风臣集团现任ceo周知溯先生,上月17日出席在田纳西州举行的中美企业家商会,与数位华商畅谈中国经济形势……

    风臣集团2014年实现年营业收入300亿元,拥有员工5000余人……

    周知溯先生强调,未来风臣集团的主营方向依然是金融投资、房产、服装等领域,同时也会密切关注电子商业、高新科技板块……

    记者就周先生现场发言,提出问题……”

    一直看到最后一句话:“……我们期待风臣集团在新的一年的表现。”木寒夏才合上杂志,放回包里。

    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了,层层流云扑面而来。下方的北京城,似乎还是老样子,四四方方密密麻麻,跟六、七年前没什么两样。但木寒夏知道,城市每一刻都在变迁。有些地方或许是她离开时的样子,有些地方她大概已认不出来了。

    她重新戴上眼罩,闭目休息。

    ——

    今天的机场高速有点堵,冯楠的车开得很焦躁。他一会儿左加塞,一会右变道,还得应付陆樟的电话。

    “我说老大,我就快赶不上接人了,咱能回来再打电话吗?”冯楠说。

    陆樟在那头哼了一声,说:“你去接那个老女人了?”

    冯楠:“对啊。”

    陆樟:“接个屁!”

    冯楠失笑:“大少爷,我知道你烦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但她是董事长钦点的事业部副总,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董事长可是交代过要让人家感受到回家的温暖,我能不去吗?”

    陆樟忽然又笑了,说:“行,你去接。反正她也呆不久。”

    冯楠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位大少爷、混世魔王,回头要跟人使坏了。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干涉的事,谁让陆樟才是董事长独子,将来的大老板呢?

    冯楠安慰道:“老大,你也别上火了,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呗。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了,到机场了。”

    罗浩扬嗤笑一声,挂了电话。

    冯楠站在接机口,手里举着个牌子:“方宜集团木寒夏”。等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前方走来个美女。

    黑而直的长发,瓜子脸,眼大肤白。虽然穿着牛仔裤,依然看得出是双匀称修长的美腿。

    冯楠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直至……对方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冯楠心里卧槽了一声,不是吧。简历一寸照上,可没有这么靓丽动人啊。

    但他迅速换上笑容:“您好,您是……木寒夏木总?”

    木寒夏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伸手:“我是木寒夏。您怎么称呼?”

    冯楠忙跟她握手说:“我叫冯楠,是方宜集团商业地产事业部总裁办的经理,董事长和小陆总让我来接您。您一路辛苦了,我们先上车?”

    “好的,谢谢你。”

    冯楠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带她往停车场走。见她虽然漂亮又年轻,但是谈吐举止都很沉稳,尤其嗓音温凉平静。既不摆架子,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换句话说,这是个有自己气场的女人。于是冯楠留了心,多了几分恭敬谨慎。

    车一路往市区里开。这些年北京变化还是挺大的,木寒夏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冯楠察言观色,笑道:“木总,您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吧?这些年北京变化可大呢。前几年南城还跟农村似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现在全建得漂漂亮亮的,房子也贵。地铁又通了好多条,京郊那些民营企业,全倒了。现在好的就是金融、地产、互联网电商……不过08年奥运那会儿,每年还有300多天蓝天呢,现在整天雾霾,您瞧瞧这天……”

    他一口流利地道的北京话,很健谈,说得又有趣。木寒夏听得还挺有意思的,一路跟他聊了过来。

    一直开进了国贸地区。

    许是这里几年前就已达到北京繁华的巅峰,所以在木寒夏眼里,居然没怎么变样。当然,还是多了一些新的景色。车从一座银灰色的摩天高楼旁驶过时,冯楠说:“这里,就是鼎鼎大名的风臣集团的总部大楼。您在国外,应该也听过风臣吧?”

    “听过。”

    “风臣集团还是牛逼啊,500强排名第8。领导人也有眼光。前几年楼市那么好,他们却开始拓展金融投资业务。结果这几年楼市不好,他们却赚翻了。听说去年光投资这一块,就赚了50个亿。”冯楠说。

    木寒夏笑笑没说话。

    冯楠又笑着说:“对了木总,我还听说过一个八卦新闻,挺好玩的。人说啊,风臣的创始人,也就是他们原来的董事长,出家了!到庙里当和尚去了。”

    木寒夏微微一顿:“出家?不是说……只是辞职,不再管事了吗?”

    “嘿!”冯楠道,“谁知道呢?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我觉得挺可信的。您听我分析啊,据说他们董事长挺年轻的,才三十多岁,就有这么大的成就,人长得也挺帅。可是这么大的公司,说不管就不管,而且好像也不爱女人,一直打光棍。您说一个年轻男人,不爱财不爱权也不爱色,那不就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了吗?”

    木寒夏没搭腔。

    冯楠先带她去了一家湖北菜餐厅,不急不慢地吃了午餐。然后领她去看了套二居室,就在国贸。

    冯楠说:“木总,董事长交代了,您在国内的衣食住行,一切都按最好的来。不过我觉得长期住酒店,其实不太方便,太冷清了,也没什么私密性。这套二居室是酒店式公寓,离公司也很近,走路5分钟能到。您看您是想住这儿,还是习惯住酒店?酒店我也准备好了。”

    木寒夏四处看了看,这套房子装修得十分雅致舒服,床、衣柜都还是崭新的,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是冯楠用心准备过的。她觉得冯楠这人办事很得体周到,又能自己拿主意。于是笑道:“这里很好,谢谢你。”

    冯楠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心情也蛮愉快的。他虽然年纪轻,但是是陆樟的大学同学,在方宜集团摸爬滚打也有几年了。他就喜欢给聪明又通透的领导办事,因为人家同样会看到你的聪明和用心。哪像陆樟,那叫一个我行我素喜怒无常,难伺候。他的脑海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不知道看到这么漂亮有气质的“老女人”,陆樟会作何反应?陆樟一向讨厌外人制掣自己,但对美女从来都是怜香惜玉的。这下说不定要为难了!

    “木总,您下午要不要休息一下,倒倒时差?还是有别的安排和需要,反正我全天候命。”冯楠又说。

    “不用休息了,我在飞机上睡了很久,下午再睡,晚上会睡不着。”木寒夏说,“下午能不能去公司里看看?”

    “没问题。”冯楠答,“那我先下楼,您休整休整,好了就叫我。”

    冯楠离开了。木寒夏坐了一会儿,去洗了个澡,换了身相对正式但又不那么严肃的衣服出来。米色大衣,里面是简单的衬衣和长裤。再把长发盘起,最后走到窗边眺望。

    这里楼层很高,国贸的景色一览无遗。无数林立的高楼,包括正对面,风臣的总部大楼,整面恢弘的银色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木寒夏静静看了一会儿,下楼。

    冯楠本来在楼下抽烟,回头看到她的这套装束,又是眼前一亮。如果说先前的休闲打扮,咋一看像美丽大方的留学生归来。这一身却透着干练素雅的气质。

    这个女人,小陆总只怕压不住。冯楠想。

    ——

    因为一些机缘,木寒夏在美国结识了方宜集团董事长,也即陆樟的父亲陆栋。这次回国,也是受陆董事长邀请,成为方宜集团商业地产事业部的副总裁。

    25岁的陆樟是总裁,人称小陆总。不过据说这几年陆大少完全没怎么管事,都交给下面的人担着。好在集团的商业地产模式很成熟,所以也算平稳运行着。

    事业部的格局还是非常大,下辖全国一百多家商城,为集团贡献1/3的营业收入。事业部的大楼也在国贸,是幢青灰色的时尚建筑。木寒夏跟着冯楠,直接上了总裁专属电梯,到了顶层。

    这一层占地有千余平,装修得十分精致奢华,处处晃眼。木寒夏并不喜欢这样的风格,神色平静。这时冯楠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这一层是按照小陆总的喜好装修的,他什么都喜欢最好的。”

    木寒夏微微一笑。

    结果等他领她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人。门口秘书的桌子也是空的。冯楠有些无奈的看了一圈说:“木总,对不住,咳……小陆总上午还在上班呢,现在大概有什么事离开了。他的秘书上周刚被他开掉,所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要不,我先带您去别的地方转转?我看他今天晚点会回来,因为他刚买的一套游戏装备还在,那是他的心肝宝贝,肯定还要拿回家里去。”

    “好。”

    冯楠带着她,跟其他两位副总见了个面。然后就按她的意思,下楼去看看方宜在国贸的一座业绩最好的商城。

    此时已是下午,春日淡薄的阳光洒在街头。冯楠在商城楼下停好车,陪木寒夏一起往里走。对面车道驶来一辆黑色卡宴,缓缓停进车位里。

第71章

    木寒夏的目光扫过车内,是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又看一眼车牌:京al8m27。

    有些习惯,是这么多年一直跟随着她的。譬如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看到卡宴,目光总会停留。

    “木总,这边。”冯楠说,“你瞧,对面就是风臣的一家商场。实话实说,咱们的销售人家,比不过人家。”

    木寒夏闻言抬起头,隔着一片开阔的广场,方宜对面,正是风臣标志性的银灰色建筑。今天是工作日,但门口依然停了不少车。数幅巨大的广告框,镶嵌在楼体里。显得时尚又大气。

    ——

    林莫臣就这样坐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一片阳光,安静地望着她。

    前排是孙志的私人助理,和他的私人助理。事实上,已经隐退多年的**oss,最近突然来北京,而且今天还要用车,让两位助理先生也很忐忑。

    结果从机场,一路跟到了这里。

    能当高管助理的,自然都是人精。两人见林莫臣暂时没有别的吩咐,交换个眼色。一个人说:“林董,那您休息会儿,我先下去抽支烟啊。”另一人也说:“我去买两瓶水。”

    林莫臣不置可否。

    两人下了车,车内瞬间更静了。林莫臣静坐不动,然后身体缓缓地前倾,按下车窗。

    车窗降下来。视野清晰得再无任何阻隔。

    她已转过头去,微笑着跟冯楠走进商厦。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

    ……

    她的头发长了,脸上的那一点婴儿肥似乎消退了,脸尖了一些。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变化,可似乎又变了许多。

    她抬头凝望风臣的样子,是那样安静。

    林莫臣将车窗缓缓升上去。

    两位助理先生也适时地回到车上。

    “走吧。”

    他们听到年轻的董事长平静地说。

    ——

    陆樟今天心情很好,因为听冯楠说,那个老女人下午来办公室找他了,却被他放了鸽子。而且他下午跟几个哥们去家会所里玩,还赢了他们十多万。钱不重要,关键是手气旺。

    他哼着游戏中的小调,双手插裤兜里走出电梯。此时天已经黑了,顶层还有几个员工没下班,看到他都忙笑着点头:“陆总好!”“小陆总好!”

    “嗯。”他神色平淡地走过去。

    远远的,就见门口秘书的办公桌后,坐着个女人。他挑了挑眉。

    冯楠这事儿,办得不错。

    早让他找个靠谱又带得出去的秘书回来。上一个秘书,漂亮归漂亮,可傻乎乎的,特别老实,什么都要请示他。他都快烦死了,没两星期就找个理由把人开掉了。

    眼前这个就不同了,看起来大概二十六七岁,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完全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长得很好,衣服穿得也顺眼,有品位。看到他来了,她就放下手里的杂志站起来,那乌黑的眉梢眼角里,瞬间有了浅浅的温和笑意。

    机灵。

    陆樟淡淡一笑,嗓音也放得低沉蛊惑了几分,手指在她桌面上轻轻一敲:“去,先给我泡杯咖啡。”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走进办公室里。

    木寒夏眼中笑意未褪,往门内看了两眼,不急不慢地走向茶水间。

    “对了,你叫什么?我说英文名。”他的声音传来。

    “carol。”木寒夏答道。

    过了一会儿,木寒夏端着杯咖啡走进来。陆樟已脱了外套,他很少穿正装,长袖t恤加休闲裤和一双板鞋,就坐在庞大无比的老板桌后,朝木寒夏招招手:“carol,拿过来。”

    木寒夏把咖啡递给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下。陆樟看到她神态沉静自若,动作不紧不慢,而且坐下后,手还往扶手上随意一搭,居然还挺有气场。

    呦,冯楠这回找的,还是御姐范儿的。

    陆樟满意地一笑,开始喝咖啡。

    “对了,carol,你今天刚来,下午有没有看到一个老女人来找我?下次她要再来,你继续挺我挡了。看样子你应该做过几年秘书吧,这些事不需要我教你吧?”

    木寒夏顿了顿,眼中掠过笑意,朝他伸出手:“你好,陆总,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木寒夏。”

    “噗……”陆樟一口咖啡喷得满桌都是。木寒夏眼明手快把手挪开。她有点想笑,但是面沉如水地忍住了。

    陆樟简直了,抬起头一脸狼狈地看着她,扯过纸巾胡乱一顿擦。木寒夏就在边上温温和和地看着。等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她脸上浅笑如常:“陆总,没想到你把我当成秘书了。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陆樟一脸难看:“你有病啊,干嘛冒充我的秘书?”

    木寒夏:“我从来没有冒充过。”

    陆樟一时语塞,想想也是,是自己先入为主,还差遣人家去泡咖啡。但他心里还是不爽极了,冷哼一声说:“随便吧。总之我觉得也没什么可愉快的。木寒夏是吧,欢迎你。随便你要怎样,我就不多奉陪了。”说完背起墙边的游戏装备,就走向门口。

    “等等,陆总。”木寒夏说,“明天上午九点我想给所有部门经理开个会,谈一谈今后事业部的发展。希望你能够到场,我也有些想法要跟你谈。”

    陆樟嗤笑一声,转身看着她:“这位木总,我直接跟你说,老子最烦老爷子派监工过来我的事业部,走一个还来一个。你爱咋的咋的,但是记住一条,这个公司,整个集团,将来都是我的。你真想在这里久干,最好听我的,别给我整一堆事儿。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他气势汹汹,木寒夏却只在静默片刻后,微微一笑:“是不是这几年所有来帮你的人,你都是这样的态度对待?”

    陆樟冷笑不语。

    “所以你才一直没掌控住集团的任何实权?”她又说。

    陆樟一怔,没什么耐性地骂了句“神经病”,走了。

    下楼的时候,陆樟懒洋洋地靠在电梯里,想,这回还真是麻烦了。老爷子派来的不光是个老女人,还是个老狐狸精!

    ——

    陆樟的态度恶劣和出言不逊,木寒夏并没有放在心上。晚餐她并没有让冯楠再安排,而是一个人在公寓楼楼下吃了个简餐。饭后在小区里跑了几圈步,再上楼。这也是她多年来简单的生活习惯。

    夜深人静时分,屋外没有星光,只有建筑上的灯光折射进来。或许是因为到了陌生的房间,木寒夏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后来,迷迷糊糊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今天看到的那辆卡宴车牌。

    京al8m27。

    ……

    她的生日,是2月7日。

    林莫臣的生日,8月27日。

第72章

    这晚木寒夏有点失眠,天还没亮,她就醒了。披着衣服起来,给自己泡了杯浓浓的黑咖啡。

    然后走到窗前,拉开帘子,慢慢地喝着。

    天还是暗灰色的,那些高楼上的灯,彼此映照着。对面的风臣大厦,此时也是黑灯瞎火,像一个高高的巨人,站在黑暗里。

    六年了,再见风臣。

    原来它已成长得这么高大强硬。

    其实刚开始的一两年,她还时常想起他,想起风臣。总是忍不住,在电脑里搜索林莫臣和风臣的消息。

    后来,慢慢地就不去查了,也不去想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当下的生活里,学习、考试、求职、面试、工作……一晃六年,也就这么过去了。回国前,她还真的不知道林莫臣的近况。仅有的了解,是偶尔在财经消息里看到有关他的消息。譬如风臣当年的上市,譬如后来他的辞职消失。

    仅此而已。

    木寒夏慢慢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干。像是自嘲般,又像是极为平静的一笑。

    六年,世事的变化会有多大?

    譬如她。

    她不再爱喝牛奶了,开始热衷于黑咖啡和浓茶。她已经习惯吃西餐了,甚至还觉得美味。可昨天冯楠带她去吃江城菜,她居然觉得太辣了……她回忆当年自己的样子,只记得是个咋咋唬唬内心倔强的女子。当然,她现在也是爱笑的,健谈的,但大多数的时候,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呆着。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模糊间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应该还有别的追寻,但是她却又刻意不去深想那是什么。

    现在她一切都好,生活平静安稳,但并不缺乏精彩。她有了许多志同道合、才华横溢的朋友,她也再不会觉得命运对自己有任何不公。

    她没有任何不好。

    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昨天看到的那个车牌。她想,巧合而已。

    毕竟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她,会把一个车牌号,跟那些寓意联系在一起。

    ——

    日出云开,暖暖的阳光照在国贸每一栋高楼的顶上。

    冯楠给木寒夏安排的办公室,就在陆樟的对面。洁净宽敞,装修精致,景色开阔。木寒夏很满意。

    冯楠却为了难,看了眼手表,说:“木总,已经8点50了,所有部门经理也在会议室等着了。陆总还没到,我们等还是不等。”

    木寒夏坐在老板桌后,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子扶手:“等。我先去会议室,跟大家见个面。”

    事业部除了木寒夏,还有两位副总。不过一位上了年纪,都五十岁了,只负责财务和行政,对木寒夏的到来,既没有太热情,也没有任何不满。倒是木寒夏言笑晏晏客客气气地跟他请教了几句,方宜在业内算是高效简洁的财务模式后,这位副总露出笑意,跟她多说了好几分钟。

    另一位副总本来分管运营和人力,但因为休病假,长期不在。所以木寒夏这次过来,几乎要把所有主要部门都接过来。

    今天因为是首次亮相,要压住场子,木寒夏还特意化了略略显老的妆。她谈吐不凡,又自成气度,所以会议室里的气氛,也算是很融洽愉快。

    只是等到9点30的时候,陆樟还没出现,大家就有点坐不住了。财务副总也不耐烦了,说:“寒夏啊,要不我们先开始吧。反正也没看他来过几次。”

    木寒夏目光徐徐环顾一周,温和地说:“朱总,我们再等等吧。陆总是我们的龙头,他不来,终归是群龙无首。重要的决定,还是做不了。他在场的话,了解了我们的想法,参与做这个决定,以后我们推动工作也更方便。”

    这番话说得体面又狡猾,大家都听懂了,意思是让陆樟也参与过程,免得他大少爷今后又乱唱反调。于是大家虽然无奈,但还是给面子继续等。

    没想到9点50的时候,陆樟真的来了。

    他推开门,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在空着的圆桌首位坐下。然后冷着脸,翘起二郎腿,也不看木寒夏,只看着前方:“开会吧。”

    众人都不说话。木寒夏也打量着他。

    他换了套西装,虽然年轻的男人姿态桀骜,但西装衬衫还是非常笔挺,领带一丝不乱。如果不说话,看起来倒也英俊干练。

    木寒夏微微一笑,对大家说:“开始吧。”

    陆樟抬眸,斜了她一眼。

    其实他今天,完全是被父亲撵来的。与其受父亲语重心长痛心疾首的不断摧残,还不如来受她摧残。一大早老爷子就跟他念叨:“木寒夏是我在美国交流访谈时,认识的很不错的年轻人。她很有才华,也有领导力,在美国也运作过好几个成功的商业案例,人品也信得过。好钢用在刀刃上,我这次请她回来,一是希望她能帮我们打破商业事业部发展停滞甚至减退的僵局,二也是希望她能带带你。你看看,人家没比你大几岁,多稳重厉害。总之你这回要把她当师父看待,尊敬她、跟她学习。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错失了这个好师父,今后可别后悔。”

    陆樟嗤笑,没说话。但因父亲的话,却想起木寒夏昨天说的一句话:“所以你才一直没有掌控住集团的任何实权?”

    说这话时,她平静地笑着。

    的确是有点暗藏野心与功名,蛇蝎美人的模样。

    结果父亲又想到了另一茬,说:“还有,寒夏年轻又漂亮,但是你绝对把自己的狗爪子伸到她那里去!你在外面怎么胡天胡地我不管,这是你的师父,不许打主意!”

    陆樟一听,差点笑出声:“爸你疯了吧?她都快30了,我得多想不开,才去染指一个老女人啊!”

    30岁的女人,皮肤肯定都起皱纹了。陆樟想想都觉得倒胃口。

    ……

    木寒夏低沉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响起,她开始主持会议了。陆樟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结果恰好看到她的脸。虽然她今天打扮得比昨天老气多了,但那双眼依旧是清澈乌黑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恰好照在她脸上。那皮肤竟显得莹润如玉,细腻白皙极了。

    陆樟看了两眼,心道:还真是老狐狸精。

第73章

    木寒夏见他老盯着自己,微微一笑说:“对于我刚才的提议,陆总有什么看法?”

    陆樟:“……”**!他根本没听。

    “你再详细地说明一下。”他面不改色地说。

    木寒夏也不烦他,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木寒夏说的,其实是个大致的工作方向。因为受到电商、整体经济环境影响,方宜旗下的商业地产,这两年营业收入一直在衰退。当然,比起风臣集团的坚挺业绩是不如的,但又比后面的其它公司要好。

    木寒夏提出,要对商业地产进行全面整改和优化,尤其是要进行主题和概念包装。唯有大刀阔斧地改革,才能止住业绩衰退,甚至获得逆市增长。具体的方案,她会协同大家进一步筹划。但今天要先统一这个工作方向。

    她说完,大家都沉默着。谁都知道要改革,不改革就得死。这几年商业环境变化太大了,前几年中小民营企业个个春风如意,现在大片大片地死,剩下的半死不活。没想到经济的影响,也波及了向来繁荣高端的商业地产。可是要找到一条创新的、并且行之有效的出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大家知道,木寒夏这次来,就是要掌控实权的。但她能不能坐稳位置,能不能真的推行自己的想法,还是要看她和陆樟之间的博弈。所以现在形势不明,大家都面上点着头,或者也说些客套话,但是谁也不急着表态。

    结果这时,果然就听到陆樟笑了声,说:“木总,我觉得你说得吧,特别有道理。什么改革啊,创新啊,概念包装。这些放在哪个企业,肯定都是对的嘛。可是……”他的脸色冷下来:“你真的了解方宜现在面临的经济环境?了解改革的难度?实话实说,在座的各位心中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商业地产的模式,那些商厦、购物中心、shoppingmall,发展已经到头了。不可能再好。你真的为方宜集团着想,考虑的就应该是精简规模、砍掉效益不好的店。更不要谈扩张和增长。我早就跟老头子说过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听。应该把精力放在发在电子商务上,把我们的品牌、供应商,都搬到网上去。这才是今后经济发展的主流。我们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你的想法,不过是加速我们方宜的灭亡!”

    他说完之后,大家都愣住了。因为以前吧,陆樟虽然玩世不恭,但有些事报到他那里,还是能拿主意的。偶尔来开会,也会说出让大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观点和决定。但是这样长篇大论、有理有据地跟人反驳,还是第一次。关键是,他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也不是完全的酒囊饭袋纨绔子弟嘛。

    陆樟察言观色,见众人神色微动,心中有些得意。

    木寒夏听他说出这番话,也有点意外。两人目光一对,陆樟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老狐狸精要使坏。

    木寒夏环顾一周,目光所到之处,原本涌动的气氛似乎也平静下来。她不疾不徐地开口:“陆总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同意,电商会是这个时代、以及方宜集团,将来不能回避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但是各位请想想,实体商业是我们方宜的根本。如果这块根本落后了、腐朽了,无法保持稳定增长了,我们又哪里来的资本,去支撑我们发展电商?所以,实体商业的振兴,其实也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啊。这么大的盘子,一百多家商城,数千名员工,都是你们一手做起来的,不能说放就放,说砍就砍啊。”

    大家纷纷点头。陆樟不出声。心想老狐狸居然打人情牌,女人就是会煽情。

    木寒夏话锋一转说:“另外,陆总说的发展电子商务,我其实也很感兴趣。现在几家电商已经霸占了国内的全部江山,不知道陆总想要做的电商,有没有具体方向,核心竞争优势在哪里?”

    陆樟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

    虽然这几年,他一门心思想进电商领域,但苦于一直没找到好的方向。谁知这女人一下子戳中他的软肋,就好像算准了似的。

    木寒夏的确是算准的。以陆樟的性格,如果有了路子,哪里还坐得住,只怕早闹着要去做了。见他脸色更难看了,木寒夏见好就收,微笑对大家说:“这样,电商发展是长远问题,回头我再找陆总具体讨论。如果没有其它问题,我看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今天的主要目的,也是跟大家见个面。有进一步的工作计划,我们再讨论。辛苦大家了。”

    ——

    木寒夏亮相的第一天,整个事业部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新来的副总强势、漂亮、温柔,虽然没有压过陆樟一头,但至少没吃亏。

    未来事业部的权力走向,还很不好说。

    陆樟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领带已经被他扯掉了,双手插裤兜里,望着窗外。一人独处时,他其实很少会有桀骜不羁的神色,反而显得很安静。

    “咚咚——”有人敲门。

    陆樟没好气:“谁啊?”

    “是我,木寒夏。”

    陆樟翻了个白眼,干脆不搭腔了,也不理会。

    然后木寒夏就自己推门走了进来。陆樟也不看她,走到老板桌后坐下,翘起二郎腿。

    木寒夏还是不动气,走到桌前,双手按上去。陆樟抬眸看着她。

    却看到她眼里深深沉沉的笑意。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一双看不透的漂亮眼睛。

    “要不要打个赌?”木寒夏说。

    “什么赌?”

    “你先全力支持我,三个月内,我们的新店,业绩会干掉风臣。然后,我再陪你去做,属于你的电商。”

    陆樟愣了一下,摇头失笑:“怎么可能?小姐,你在跟我开玩笑?干掉风臣?知不知道他们无论硬件、资产、服务、品质都是全行业最好的?我们保持第二的位置,已经很牛逼了好不好?”

    “是的,干掉风臣。”她肯定地说。

    陆樟沉默了。

    木寒夏很有耐心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啊,那就让你试试看。”

    ——

    木寒夏回到自己办公室,冯楠敲门进来,送来张邀请函:“木总,后天晚上在国际会议中心,有个重要商会。政府部门也会参加。”

    “好的,我知道了。”

    “另外,您和陆总的秘书,都在招聘,有合适的人选我再给您看。”

    “好的。”

    冯楠退出去了。木寒夏翻了翻邀请函,打算再看看商业项目的资料。

    办公室里很安静,她低着头,看得很认真。

    某个瞬间,毫无预兆的,她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三个月内,我会打垮这家店。

    在那之前,你都可以来投靠我。

    ……

    六年前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可那个人当时的声音和语气,仿佛清晰就在耳边。

    她失了一会儿神,然后跟自己说,都过去了,过去很久很久了。

第74章

    灯光璀璨,衣香鬓影。

    城市繁华的夜色,在落地窗外映成背景。徐徐的音乐里,在座的大多是成功男士。当然也有女性,上了年纪、看起来比男性还要强势睿智的女老板,抑或是老板们带来的年轻可人的女秘书们。

    木寒夏穿了条黑色的晚礼裙,但是不露背也不露大腿,剪裁顺滑贴身。长发简单盘起,绾一根水晶发簪。她站在厅内深处的小吧台旁,随意地吃着些点心。

    有男士注意到她,端着红酒过来,跟她轻轻一碰:“怎么称呼?”

    木寒夏微笑:“方宜集团,木寒夏。”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木寒夏说:“我去那边转转。”

    男士颔首与她告别。

    木寒夏走到无人的角落,倚在窗边,有些无聊。晚宴还未开始,放眼望去,沙发里,走廊上,圆桌旁,每个人都言笑晏晏、侃侃而谈。他们都同一类人,这个社会以经济价值衡量最成功的一类人。每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她都会看到有的人特别热衷、汲汲营营。也有的人显得生涩,努力融入。但更多的人,是坦然处之。

    但她其实一直以来,对这种需要长袖善舞的场合,都不太感兴趣。以前……以前跟着林莫臣的时候,那是刚接触这些场合,必须努力,努力地笑,努力适应,努力为风臣贡献哪怕一丁点商业价值。但其实内心,是觉得无趣的。还不如让她在工厂跟工人师傅们混在一起,抑或是在办公室里埋头设计营销方案。

    她这样有些自嘲地想着,又低头看了看表。晚宴就快开始了,陆樟还没到。这少爷,莫非要放她鸽子?

    今天下午,她还专门给他打了电话确认:“陆总,晚宴是晚上8点,正装出席,我们要推动事业部的转型,还需要许多部门和合作伙伴的帮助,这种场合很重要,你一定要到。”

    当时陆樟懒洋洋地答:“知道了。啰嗦死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出门了没有。但是木寒夏也不打算强求了。

    宴会厅就在一楼。她倚靠的窗边,外面是大片的花园,还可以清晰看到会议中心的入口。她闲闲散散地站了一会儿,看到一溜黑色轿车,开进了会议中心。

    旁边有人在交谈:“听说是风臣集团的人到了。”

    “他们ceo会来吗?”另一人说。

    木寒夏一直看着门口。

    也难怪众人关注。这几年国内经济形势不好,实力最为雄厚、表现佼佼者,当属风臣。所以风臣这个商业巨鳄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商界的目光。

    排在第一的是辆黑色奥迪。服务生小跑过去打开后座的门,就见一名西装笔挺的三十多岁的男士下了车。他生得方脸浓眉、面容深刻、气宇轩昂。木寒夏看过他的照片,风臣集团现任ceo周知溯。是个作风硬派、锐意进取,在商界非常响当当的人物。

    这时旁边的人说:“周知溯的车不是宾利吗?今天怎么降了格调,坐了辆奥迪啊。”

    他的同伴说:“嘿,没看到吗,他后面还有辆车。”

    木寒夏一瞬不瞬地看着。

    周知溯下车后,并没有马上往里走,而是站在原地等。后面另一辆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快步走过来,没让门童上前,而是亲自打开第二辆卡宴的后座车门。

    埕黑的车门徐徐打开,依稀可见后座坐着的那个人影。

    木寒夏转身离开窗边。

    ——

    北京的春夜,还是有些寒意。木寒夏已走到了宴会厅另一侧,推开门。门外,是寂静的花园。

    她走下台阶,清凉的风吹过来,仿佛也吹散了人心中的杂乱情绪。她提起裙摆,虽然这个动作非常不合时宜,她还是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望着眼前黑而静的花花草草,还有云层弥漫的天空,隐隐约约的月亮。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人推开。木寒夏竟浑身一紧,不能回头。

    却听到陆樟散漫的声音响起:“喂,你催命鬼似的要我来,自己偷懒跑到这里吹风?”

    木寒夏心情一松,笑了,抬头看着他。

    陆樟愣了一下。一是没想到她这么打扮还挺好看的,二是她突然对他笑得这么灿烂做什么,简直都不像那个女强人了。

    “在这里干什么?”他双手插裤兜里,站她边上。

    “没什么,透透气。”木寒夏站起来,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陆樟十分意外地看着她大大咧咧的动作,然后听到她平静地说:“我们进去吧。”

    陆樟轻哼一声,跟着她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木寒夏的错觉,厅内的气氛,仿佛随着风臣的人的到来,也热烈了几分。她和陆樟站在一个小吧台旁,她拿过杯白水,慢慢喝着。陆樟挑了杯红酒,很是无聊地喝着。两人的斜对面,大厅拐角处,相对深静的位置,还放着几条长沙发。此时那里聚了不少人。

    “市领导已经到了。”旁边有人说道,“在那儿跟风臣董事长说话呢。”

    “他们董事长也来了?稀奇啊。不都几年没露面了吗?”

    ……

    木寒夏眉目不动。陆樟挑了挑眉,抬头望去。

    静了一会儿之后,木寒夏也抬头望去。

    灯光很静谧,繁复密织的沙发,彰显着雍容华贵。众星捧月的那两张沙发里,她首先看到周知溯,眉眼含笑地在说话。他的对面,坐着的应该是位市领导,衣着简朴、和蔼可亲。

    他也坐在那里。

    暗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衣,深灰色领带。干净的短发,白皙的脸。仿佛六年来没有任何改变。

    可仔细一看,还是变了。他已经三十三了,眉目颧骨比二十六岁时,都硬朗了几分。男人的轮廓更深了。可那双眼,却没变,深深的,黑黑的,仿佛海底的礁石,在这满室繁华金贵中,却仿佛有他独特的沉静与深邃。

    木寒夏想象过千万遍与他重逢的情景。然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却原来一切如此安静。她站在众人之后,安静地凝望着他。

    眼底,忽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她慢慢地呼吸着,平静地压了下去。

    像是,若有所觉。他的嘴角还带着浅淡的笑,抬起头,径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静静相对。

    这喧嚣大厅里,这纸醉金迷里,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们的目光交汇。

    木寒夏望着他英俊如昔的脸庞。他的嘴角笑意还未褪,可她清晰看到,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很静,静得像只在看她一个人,又好像根本就没将她看进眼里。

    然后他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仿佛人海之外的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木寒夏也移开视线,她端起杯子一直喝。可白水入口,竟然是苦涩的。

    冷不丁身旁一直沉默的陆樟突然开口:“喂,carol,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林莫臣在看我?他看我干什么?挑衅吗?”

    木寒夏一愣,转头看着他,噗嗤笑了,说:“放心,他根本不需要来挑衅你。”

    陆樟白了她一眼。

    而此时,周围的一切交谈声,笑声,在林莫臣的耳里,都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他垂着眸,不让自己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去看她的方向。

    她终于回到他视野里的方向。

    周知溯这时开口:“那边是方宜集团的太子爷吧?”

    林莫臣静默不语。

    旁边有人答道:“是的,陆樟。旁边好像是他们新来的事业部副总,叫木寒夏。是个海归。”

    对面的市领导也回头看了看,笑道:“老陆倒是大胆,不拘一格降人才,儿子和请回来的副总,都这么年轻。莫臣啊,跟你当初创业时年纪差不多吧?年轻有为啊。”

    “是的。”林莫臣答,“比我更年轻有为。”

    ——

    这次宴会的规模不小,所以木寒夏拉着陆樟,在最末一桌坐下。陆樟自然乐得轻松。林莫臣自然是坐最前面的首桌,从后面几乎都看不到。所以直至宴会结束,两人也没再打过照面了。

    夜风徐徐,木寒夏打车回到公寓楼下。

    到底是心情有些起伏,想起他刚才那样的一双眼睛,想起他神色淡漠地移开目光。木寒夏有些失神,沿着公寓楼下的碎石小路,慢慢走着。

    到了楼门口,掏出门卡,刷开门,走进去。

    这高档公寓一楼都有个大堂,面积不大,但是装修精致,吊着水晶灯,还放着沙发和茶几,供人临时休憩。

    木寒夏走进去,就见沙发上坐着个人。

    黑色大衣都没脱,就这么坐在那里。长腿交叠,大衣袖口露出黑色西装。他低着头,拿着本杂志在看。听到脚步声,他放下杂志,抬起头。

    木寒夏怔住。

    恍惚间,她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什么时候?

    哦,是了。是在霖市,他们同住酒店的那段日子,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遇到陈似锦和她男友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坐在酒店的便利店门口,拿了本杂志在看,在等她。

    那不是一段她愿意回首的记忆。因为正是那个夜晚,他们踏进了对手的陷阱。可今晚再见他的出现,她却忽然想起了那个晚上。无关乎阴谋,无关乎懊悔,只是他当时耐心等她的样子。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片刻间木寒夏已恢复镇定,看着他也盯着她,然后站起来。

    她静了一瞬,露出微笑:“林董,好久不见。”

    他亦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笑了:“好久不见……summer。”

    ——

    作者的话:明天起更新时间调整为晚8点,正式调整为晚8点。虽然我昨天也很纠结,不想影响你们的阅读习惯。但是确实不行,我昨天咳了一晚上痛苦极了,这两天我要先调理好身体。而且过几天就要入v,我也要存下稿。就这么定了不改了,明晚8点、8点。时差党、上晚自习的学生党请隔天再看不要熬夜。爱你们,明天见~

第75章

    此情,此景,眼前的人,竟让木寒夏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完全没想到,林莫臣会出现在这里。

    今晚宴会上惊鸿一瞥,她已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他早不是当年的那个创业的年轻男子。他已是真真正正的商界大佬,多少人仰望他的鼻息。她早就知道他登上了福布斯排行榜。他过得低调又隐秘。如同其他商界名人。

    这些年,他也从未出现在她面前。她甚至不知道他这几年“退休”后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别的女人。应该是……有的吧。

    无论如何,他不该就这么出现在她家楼下。仿佛专程来等她。

    但木寒夏也不会自欺欺人,不会以为他只是恰好路过。

    他是来找她的。

    木寒夏安静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眉宇间看出一点端倪。他为什么要来?

    叙旧?不,不是。林莫臣怎么可能找到前女友,只为心平气和的叙旧?那是,对被她甩掉的事,还有心结吗?所以今天重逢后,才又来到她面前?

    她甚至想到一种可能,林莫臣是得知了当年投资的真相,来向她道谢的?

    然而他的面容异常平静,还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说:“故人归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可以安排去接你。”

    木寒夏的心绪镇定下来,笑了笑说:“不敢麻烦林董。”

    林莫臣沉默了几秒钟。

    “你叫我什么?”他问。

    木寒夏十分平静地看着他:“林董,我想没什么不妥。”

    “叫我林莫臣。”他说。

    木寒夏没出声。

    林莫臣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一袭黑色长裙,外面披了件米色大衣。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下面是两寸细跟鞋。那张脸真的比记忆中更瘦了一些,眼眸也平静了许多,仿佛沉淀的是这六年的光阴。可那倔强而俏丽的脸,分明是他记忆中鲜活的样子。曾经笑靥常开的她,呆呆乖乖的她,哭泣的她,愤怒的她……都跟眼前这个成熟而美丽的女人,丝丝相扣地重叠在一起。

    他缓缓压下心头的疼痛感,反而淡淡笑了,说:“今年为什么回来了?”

    木寒夏并未注意到,他的措辞中用的“今年”。不是去年,不是明年,不是他已安静等待和守候的这么些年。她只是客气地一笑说:“工作需要。”

    林莫臣点了点头。很好,工作需要。

    他眉宇间笑意更盛,姿态也更显慵懒随意,像极了今晚宴会里上位者的模样。他淡道:“方宜跟风臣的地产业务,算是同行。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交代下去。”

    这许诺若是放在别人面前,只怕金贵无比。可木寒夏只是点头笑道:“多谢。”

    门外夜色静深,门内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却已相对无话。

    他既没有其他来意,木寒夏就想道别,上楼去了。可看他这样安静地站着,黑色大衣笔挺垂落,木寒夏竟莫名有一丝心软。

    某种早已阔别多日的,久违的生涩的心软。

    她在心中自嘲地叹息一声,嘴上却已说出口:“林莫臣,这些年听说风臣发展得很好,我也挺为你高兴的。恭喜你。”

    他只轻轻答了声:“嗯。”

    “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她问出心中疑惑。

    他径直盯着她的眼睛,忽的一笑:“去了美国,做一些投资的工作。”

    木寒夏听到“美国”二字,心中没来由微微一晃。但并未深想,而是点头道:“挺好的,这几年实业不好,风臣重点发展金融投资,这步棋走得很对。”

    林莫臣静默不语。

    他的女人,那个勇往直前、在商场横冲直撞的女人,现在也变得如此成熟沉静,视商场如棋局。她终于如他预想般的成长,却也已不是当年他轻易就可以掌控住的稚嫩模样。

    “那些,现在已经看淡了。”他说。

    木寒夏微微一怔。

    然而下意识告诉她不必再深聊下去,她低头看了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于是她抬头微笑道:“林莫臣,今天挺晚了,我上去了,以后有时间再聚。”

    他静了一瞬:“嗯。”

    见他站着没动,木寒夏又笑笑,转身离开。

    电梯就在几米远处,木寒夏走过去,站在另一盏灯光下,看着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转过身,没有朝门口,反而朝她的方向走来。

    木寒夏没有回头看他,也没动。伸手去按电梯。

    手指在半空中就被他抓住了。

    木寒夏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微微一怔。

    林莫臣已经从背后抱紧了她。

    他大衣里清冷的气息,瞬间侵袭过来。木寒夏全身一僵,转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在很近的距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然后他的脸突然就覆盖下来,吻住了她。

    男性气息涌进她的嘴里,她才仿佛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看清眼前吻着自己的人,真的是他。她怔怔地看着他,他却闭着眼睛。只让她看到两道紧锁的眉。

    起初,他的唇覆上来,只是轻轻地、试探般地吸吮着。但转瞬之间,在两人的唇相互摩擦之后,他的力道陡然加重。舌头直接强硬地撬开她的唇,吻得很深,像是不顾一切地与她的舌追寻、纠缠。他的呼吸甚至都变得有一丝急促,环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眉头也越皱越紧。另一只手也抚上来,牢牢托住她的后脑。木寒夏什么也瞧不见了,他遮挡住她所有视线,完全把她拘在怀中。

    他的脸,毫无间隙地厮磨着她。他的气息,缠绕在她的唇齿间。他怀里的温度,包裹着她。

    ……

    一晃仿佛回到了六年前,他总是在这样寂静的灯光下,重重地亲密地拥吻着她。

    许多被时光掩埋、被日日夜夜的孤独所遗忘的记忆,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木寒夏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恍然若失,差一点就伸出舌头去回应他,去热烈地纠缠他,就像他此刻纠缠她那样。

    可理智惶然惊觉了现实,她清醒过来。她看着他的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承受着这个热烈又带着几分痛楚的吻。

    ……

    他抬起脸,却依然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间。他的眼睛里,浮现笑意。

    木寒夏却察觉,这个笑容有点苦涩。

    以前,她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

    “这么多年,你就从没想过回来?”他问。

    木寒夏不说话。

    “回来看看我?”他微哑着嗓子说。

    某种陈年的酸意,涌进鼻子里。木寒夏忍住了。她非常温和地笑了,伸手挡开他的手臂,说:“莫臣,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你刚才也不该对我这样。”

    他静默着。

    “你现在活得很好,我也挺好的,就够了。你不必纠结于过去。”她说。

    他静了一瞬,又笑了:“是的,我很好。非常好。”

    木寒夏不想再多留在他怀里,她说:“那再见了。”她低头转身,走进电梯里。

    他没动。

    电梯门合拢的一刹那,他突然伸手,挡住了它。

    “你说得对,我不必纠缠于过去。”

    木寒夏:“……嗯。”

    他眼睛还看着她,放下手。

    电梯门徐徐关上的一刹那,她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响起:“木寒夏,我要的,是将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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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8065/ 第一时间欣赏莫负寒夏最新章节! 作者:丁墨所写的《莫负寒夏》为转载作品,莫负寒夏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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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寒夏介绍:
你终于回来,在我还没孤独终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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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莫臣已是坐拥百亿资产的集团董事长,国内商界最年轻的大佬之一。
有人问他:“她究竟有哪里好,让你这么多年也忘不掉?”
林莫臣答:“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值得更好的。可这世上,谁能及我爱的女人好?”莫负寒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莫负寒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莫负寒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