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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寒夏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莫负寒夏txt下载     莫负寒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莫负寒夏全文阅读

第1章

    天空静黑,路灯下的树影,轻轻晃着。没有别的路人,也没有车辆经过。

    木寒夏猛捏刹车,自行车停在了路口。她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严重的一幕。

    一辆黑色小轿车,侧翻在路边。玻璃碎了一地,半边车体已经被撞变形。车轮还在空中徒劳地转动着。里头的人不知死活。而相距几米外,一辆大货车也轧进了绿化带,车头撞瘪了。

    木寒夏正愣着神,那大货车却重新启动,竟是想开跑了。木寒夏立刻大声喊道:“等等!”货车却加速了。

    木寒夏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连拍几张。

    货车跑远了。

    木寒夏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心里也有点紧张,先第一时间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报了警。这才小跑到那轿车旁,隔着几步远停住。后排没人,副驾驶坐了个女的,头破血流,眼睛紧闭,俨然已昏死过去。驾驶位坐着个年轻男人。脸上也有许多血,睁着眼看着她。

    他的皮肤很白皙,眼睛却生得深邃,像是沉淀了某种又静又深的东西,宛如礁石,注视着她。

    木寒夏轻声问:“你能动吗?要不要我扶你出来?”

    男人嗓音低哑:“扶我出来。”

    他表现得太沉稳,完全没有半点遭遇车祸后的紧张恐惧。木寒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碰到他近乎冷冽的视线,她又立刻缩开了。

    木寒夏拉开车门,他把一只手臂交给她,木寒夏搀扶着他,小心翼翼从车里出来。

    周围依然很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轻微声响。已经快十二点了,这又是个很偏的路口,难怪无人经过。

    木寒夏把他扶到路边躺下,自己也微喘着坐了下来。他虽然看着瘦,人却有那么高,骨架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压得木寒夏好累。

    两人静静呆了几秒钟,他说:“叫救护车。”

    木寒夏:“叫过了。”

    他又说:“有没有……记下车牌号?”说话似乎有点吃力。

    木寒夏低头看着身旁的他。头发和西装上也全是血,西装一看就是高级货,手腕上还戴着块劳力士。灯光照在他脸上,轮廓分明,但颜色苍白。显然,这是位颐指气使惯了的主,到现在都没对她说声谢谢。

    木寒夏说:“车牌号已经拍过照,很清楚。刚才也打电话报过警了,放心。不过,你说你现在话说得越多,血会不会流得越快呢?”

    男人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淡淡说:“谢谢。”

    木寒夏微微一笑,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两件T恤,也只有这个了。她把一件牢牢绑在他还在出血的大腿上,另一件拿起,帮他稍微擦了擦脸上的血。

    干净柔软的T恤,还带着某种清淡的香气。男人感觉着她的手,在脸上无比温柔的移动着,眉眼里的血,倒是被擦干净了,舒服了很多。身体还在疼痛,他感觉到阵阵困意朝脑海里袭来,轻轻阖上眼睛。

    “去看看我的同伴。”他说。

    “好。”

    木寒夏到车边转了一圈,那女人还昏迷着,而且看样子被卡住了,木寒夏不敢乱动,大着胆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

    木寒夏回到男人身边:“你朋友活着,但是还没醒。”

    他说:“你别随便动她。”

    木寒夏:“我为什么要随便动她?”

    两人对视了一瞬,木寒夏说:“好了,别的我也不能帮你什么了。救护车应该马上就到,坚持一下。”说完刚想起身,去包里拿瓶水给他,倏地,手被握住了。

    木寒夏一怔。

    他定定地看着她:“别走,在这里照看我。”

    木寒夏条件反射就想把手抽回来,可别看他受了重伤,到底是男人,木寒夏居然没挣脱。而且他的手居然比她还白,又大又修长,一看也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木寒夏只得说:“我没走!松手。”

    他根本不依,仍然把她的手攥得牢牢的。木寒夏的每一根手指,都被他的手指交缠住。而他的那双眼,微开微阖,看样子意识也有点迷糊了。

    “救护车到之前……”他忽然喃喃低语般道,“你如果走了,我就讹在你身上。”

    木寒夏:“……”

    这人!她到底救了个什么人啊?

    “你……你怎么讹?难道告诉警察,我以区区肉身,撞飞了你们的轿车?”

    男人闭着眼,嘴角微扬,不说话了。

    木寒夏只好任由他握着手。

    不过她知道,他此刻估计神智的确有些不清了。刚才救他出来时,表现得那么镇定,现在迷糊了,倒知道要依赖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夜里,渐渐起了风。他的眼睛始终闭着,木寒夏低头打量着他。

    男人的额头宽阔,眉峰很高,鼻梁也很挺拔。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帅,相反,他的五官线条很简洁,透着种硬朗清隽的味道。

    “如果油箱漏油爆炸,你就自己走。”他闭着眼,忽然又说道。

    木寒夏微愣,答:“放心,我刚才专门留意过油箱,暂时没有漏油。而且真要爆炸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会背着你一起走。你的朋友我就顾不上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勾了勾:“你有那么大的力气?手腕那么细。”

    木寒夏说:“那你就看走眼了,我是在超市干粗活的营业员。”

    他淡淡地说:“骗子。”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没有这么漂亮机灵的营业员。”

    木寒夏笑了:“哎,我看你的意识还挺清楚的嘛,我说后半句。”

    他却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眉头也轻皱在一起,似乎很痛苦,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木寒夏到底还是觉得他挺遭罪的,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放心,我真的不会走,会陪着你的。”

    他没有说话,也没动,呼吸均匀,竟像是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救护车声。木寒夏把手从他的手掌里轻轻抽了出来,拿起手机,想着等会儿要把照片交给警察,忽然又低头。

    灯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落斑驳而安静的剪影。虽然他西装凌乱,身上还有血迹,样子有够狼狈。但木寒夏依然觉得,他的侧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有味道。

    木寒夏举起手机,偷偷把他拍了下来。

    ——

    乐雅超市的上班时间是7点,木寒夏昨晚3点才从派出所回到家里,黑着两个眼圈上了公交车。

    到了超市楼下的早点铺,她有气无力地要了碗米粉,刚扒了两口,何静就来了。

    何静风风火火在她对面坐下,一脸洋溢的八卦之光:“哎阿夏,你看新闻了吗?昨天半夜我们乐雅的死对头、永正集团的千金小姐程薇薇,出车祸了!”

    木寒夏正困得如同游魂一样,往嘴里夹粉,迟了两拍才反应过来:“车祸?”

    “是啊。”何静把手机递给她。

    “永正集团营销总监程薇薇及友人遭遇车祸”——黑色醒目的新闻标题下,配图正是昨晚那个路口,但是已没有车辆残骸。

    “哦,我知道。”木寒夏说,“昨天下夜班遇到了,还是我帮他们叫的救护车。现在应该……脱离危险了吧。”

    “啊!”何静瞪大眼睛,“真的啊?”

    木寒夏就把昨晚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下。只是没说跟那个男人相处的细节。

    何静听完后,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这样?”

    “就这样啊。”

    “你就没给人留个电话,要点酬劳什么的?人家可是超级有钱人,你救了他们的命,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让他们用支票砸你啊亲!”

    木寒夏听乐了,一脸忏悔地说:“是是是,我的觉悟实在是太低了。下次,下次一定把握机会,绝不放过!”

    两人又笑了一会儿,何静却认真地说:“不过这件事,你就别告诉别人了。虽说救人没错,但永正现在跟我们竞争好激烈。要是传到领导耳朵里,心里说不定会介意。”

    木寒夏答:“嗯,我知道。”

第2章

    “寿司啊寿司,又香又滑的寿司……”

    木寒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把一个个刚刚捏好的寿司,放进碟子里。

    日光明亮,货架琳琅。时间还早,超市里客人不多,显得空荡又寂静。木寒夏穿着那套矬矬的红色营业员制服,站在柜台后,闲得无事,又挑出几个她觉得最漂亮满意的寿司,放在个空盘子里摆拍。

    论到摄影技术,虽说她的手机摄像头质量一般,但她拍出来的照片,总是被人夸。

    光影模糊处理的背景里,每一颗米粒都显得晶莹饱满,绿的海苔,红的鱼肉,颜色清晰漂亮。她把照片发到微博,又配上一段装文艺的词:“三文鱼寿司加金枪鱼手卷,浸泡在食物香味中的一天——by木寒夏。”

    很快就有一堆人评论点赞。

    高中同学A:“好美!”

    高中同学B:“大早上拉仇恨真的好么?我还在地铁上赶去公司,没吃早饭呢!”

    高中同学C:“木寒夏又在装文艺了,汗。”

    化妆品营业员少女:“夏夏拍得真好!”

    肉科营业员小伙儿:“呵呵,猪肉才是王道!”

    高中同学D:“阿夏在超市混得风生水起啊。有空来海南玩阿,我们家的荔枝都快熟了。”

    ……

    木寒夏倚在柜台上,看得正乐,冷不丁何静拎着两个大榴莲,从旁边经过。她是水果科的营业员,深呼一口气,就把榴莲丢到了货架上。然后凑到木寒夏身边,看了两眼,嘀咕道:“你就知道穷快活!”

    木寒夏放下手机:“难道我穷,就不能快活了?”

    何静噗嗤笑了,扫一眼她做出来那些像模像样的寿司,忍不住感叹道:“你干嘛总是申请换部门,换来换去。”

    木寒夏一脸正色:“你不知道么?我的职业目标就是掌握超市的七十二项绝技……”

    “去你的!”何静打断她,敛了笑,压低声音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往上爬。你自考的本科文凭已经下来了吧,还是江城大学的。哼,你人长得又漂亮。将来啊,要是爬上去了,可不许忘了我……”

    木寒夏为难:“可是,俗话说得好,糟糠之妻都得下堂……”

    何静一个爆栗赏在她的头上。

    ——

    乐雅超市江城二环路店的总经理叫孟刚,三十五岁,单身离异。

    他每天总是很早到办公室,开始掌控超市一整天的运营。也时常工作到很晚,跟那些营业员收银员一起下班。虽然营业员们并不敢跟他说话,但谁都知道,这家超市是在他的带领下,才能连续多年稳居华中地区营业收入第一。

    这天,孟刚如往常般,召集各部门管理干部开周例会。晨间的阳光还很温煦,大会议室里,大家围桌而坐。孟刚坐在主位,指间夹着根云烟,不紧不慢地抽着。阳光落在他方正的眉目间,而他的身材本就高大,这令他看起来有种略显粗犷的威严。

    气氛原本平静而严肃。可是轮到市场部经理发言时,就有人隐隐露出笑容。

    因为市场部经理带来了一个消息:竞争对头永正超市的董事长千金、营销总监程薇薇,昨晚出车祸了。虽已无生命危险,但伤势严重。

    “永正刚宣布要在我们对面1。5公里开新店,二环路的地都被他们拿下了,负责新店筹备的营销总监却出车祸了。”办公室主任神色淡然地说,“我看他们的新店是要延后了。”

    采购部经理性格火爆些,嗤笑一声说:“说实话,我可不同情他们啊。我们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永正看我们业绩好,非要在街对面开店,跟我们打擂台,抢生意。说句不该说的话,活该!”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都有点幸灾乐祸。孟刚坐在主位,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从不是什么仁慈厚道之徒,嘴角偶尔也露出了笑意。

    “孟总。”市场部经理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这次跟程薇薇一起出车祸的,还有她的一个朋友,是她从美国请回来的帮手,帮她运作新店。”

    “美国?”有人问,“是什么人?”

    “好像是程薇薇的大学同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呵……”有人笑了,对孟刚说,“孟总,千金大小姐带大学同学回来齐上阵,永正这回真是一手烂牌了。”

    大家都笑,孟刚也微微一笑,说:“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永正的运营一向稳健,最近在别的城市开的几家新店,业绩也都不错。等他们开店时,还是要做好充分准备,把他们打下去。对了,程薇薇请回来的帮手,叫什么名字?”

    市场部经理想了想,答:“好像叫……林莫臣。”

    ——

    临近中午,木寒夏送走了一位顾客,在柜台后坐下打盹。

    昨晚睡得那么糟糕,她犯困简直天经地义。趁着没人,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眼是泪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往下猛地一点,醒了。睁眼四处看了看,刚要继续睡,却一眼看到几排冷柜后,孟刚和他的助理正站在那里。

    木寒夏一下子吓醒了,马上坐直,一脸严肃,还伸手整理了一下柜台里的寿司。仿佛刚才打盹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她没抬头,只感觉孟刚的视线,似乎还落在这个方向。灼灼的,如他这个人一般,沉而深。过了一阵,她抬起眼,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木寒夏松了口气。心想孟刚每天巡店,要看那么多柜台那么多服务员,说不定根本没就没往她这儿看一眼呢。

    结果没过多久,孟刚的助理小陈去而复返,站在柜台后,笑得和蔼可亲滴水不漏:“木寒夏,孟总叫你去趟他的办公室。”

    ——

    领导和干部们的办公室,就在超市楼上。而孟刚的办公室,在顶层四楼的尽头。

    木寒夏并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是三年前,她被招进这家超市做营业员。在同期的二十多个人里,孟刚只召见了她一个人。

    那时的孟刚,样貌打扮跟现在几乎没什么变化。平头,高个,穿简短的短袖衬衣和西裤,戴着块好表。眉眼黑而硬,指间时常夹着烟。木寒夏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他的手指,那手指骨节饱满、坚硬、黝黑,有厚厚的茧。

    而木寒夏至今记得,那天他对她说过的简短的一番话:“小姑娘,我看过你的简历。你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是是全市最好的六中毕业的。在我这里好好干,以后会有机会。”

    ……

    孟刚其人,中专毕业,没有任何背景。全凭自己,一路摸爬滚打,从超市营业员,一直爬爬爬,正式职员、主管、经理……最后成为了这家超市的一把手。

    他是这间超市里,很多人心中的奋斗目标。

    也是木寒夏的。

    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木寒夏一抬头,瞧见孟刚坐在办公桌后,旁边的金鱼缸里,水泵汩汩响着。他手里握着个茶杯,屋内有茶香和烟味交织的清淡气息。看到木寒夏敲门进来,他只微微一笑:“坐。”

    木寒夏有点尴尬地坐了下来,心想大BOSS总不至于因为她打盹,就把她拎上来。这种事,通知一声主管训斥她就行了。

    她的心有点突突地加速跳着。

    结果孟刚第一句话就问:“昨晚没睡好?”

    他的嗓音低沉温和,听着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木寒夏的脸却有点红了,耳朵里反而无比清晰听到鱼缸里的水花声,她低着头,轻声答:“嗯,孟总,我下次不会了。”

    她还穿着红色制服,只是要上楼见孟刚,摘掉了帽子,露出柔顺的马尾辫。许是因为走得急,又或者是心里紧张,她的额头浸出了一层细汗。而因为肤色白,脸上脖子上都是象牙一般细腻的颜色,微微浸湿,露出些许润润的红。她低着头,平素乌黑的眼睛低垂着,睫毛却显得密而长。同样白皙的双手垂落身侧,轻握成拳。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孟刚说道:“别紧张,孟总今天不是要责怪你这件事。以后注意就行了。”

    “谢谢孟总。”木寒夏嘴角偷偷弯起,马上又放下,抬头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那孟总找我……”

    孟刚盯着她:“你的自考本科文凭下来了?”

    木寒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前几天拿到了。”

    孟刚也笑了,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今后有什么打算?”

    木寒夏看着他的神色,试探地答:“我之前向人力资源部提过申请,想到市场部去工作……”

    “我已经批了。”

    木寒夏一愣,巨大的喜悦,却是混杂着些许甘苦的喜悦,一下子从心底冒了出来。

    “孟总,我……”她一顿,深深向他一弯腰,“谢谢、谢谢您。”

    “平时看你嘴挺能说的,今天结巴了?”孟刚那深深的眼睛里,也有一点笑意,朝她点了点头:“小姑娘,好好干。”

    木寒夏整个人还处于乐开花的情绪中,嘴上却答:“孟总,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姑娘了。”

    “这么年轻,在我面前还不是小姑娘?”他说。

    ——

    一个月后。

    因为手上的工作需要交接,生鲜科最近又比较忙,所以木寒夏要再在超市里站几天岗,才能到市场部去。

    这是个阳光静好的早晨。这几天,木寒夏在糕点柜台顶班,很清闲。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很快就开始跟师傅学做饼干了。

    这个时间,超市里顾客还很少。头顶上方的喇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木寒夏跟着轻轻哼着,她唱歌是很不好听的,用何静的话说“像小孩子一样找不到调”。

    柜台玻璃折射着柔和的灯光,浓腻温热的香气往鼻子里钻。木寒夏弯腰,将一盘刚烤好的饼干,放进去。嘴里刚唱道“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就看到柜台前出现了一双笔直的长腿。

    那人穿着西装皮鞋,站在那里没动。

    木寒夏的饼干还没放好,也不急着起身,乐呵呵地说:“先生,想买点什么?这是新烤的饼干,尝尝吗?”

    饼干是她刚学做的,虽然模样朴实了点,方方正正灰扑扑的,但味道还不错。

    “这么难看的饼干,会不会毒死我?”那人说。

    木寒夏微怔,抬起头,就撞见了一双漆黑幽沉的眼睛。

第3章 (一更)

    木寒夏微微愣住。

    那天虽然跟他呆了一段时间,但夜色灯光朦胧,看着他也像隔了层薄薄的暗暗的纱。现在不同了,他站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短发一丝不乱,西装笔挺利落。里面是件黑色衬衫,没打领带。

    他的双手插在西装裤里,下巴微微抬起,那双眼睛,如同那晚般,冷凛而静深地打量着她。

    而木寒夏对他的第二印象,也跟第一次一样: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一个“傲”字。笔墨也许很淡,但写进了骨子里。

    “木小姐。”他缓缓开口。

    木寒夏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不知为何,木寒夏觉得略略有点爽。这才恍然大悟露出笑容:“呀,是你,我想起来了,伤全好了?”

    他这才轻轻地“哼”了一声。

    木寒夏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望着他的眼睛说:“恭喜你。”

    他扫她一眼,又看了眼周围环境,然后说:“找个地方,坐下聊。”

    “我走不开呢。”木寒夏说,“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静了几秒钟,忽地笑了:“营业员?”

    “嗯,说了我没骗你。”木寒夏背着双手望着他,“别忘了加前缀——漂亮又机灵的营业员。”

    他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因为她的幽默感和厚脸皮而发笑,而是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柜台里她做的那些饼干。居然好像在评判她的手艺似的。

    木寒夏大方地取出几块,递到他面前:“尝尝,算我的。”

    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木寒夏无法不注意到他的手,因为跟她身边的男同事们太不一样了。他手指很长,白皙,骨节削瘦,没什么肉。

    “味道怎么样?”她问。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答:“都包了。”

    木寒夏一怔,还真是阔少范儿啊,承包了她一篮子5块5一斤的饼干呢!她一笑说:“那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包了,最多给你半斤。”

    她手脚麻利地给他称了包了,他就站在柜台外,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木寒夏把饼干递给他。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木寒夏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脑子里倏地冒出个念头——他不会要给她开张支票,感谢她的恩情吧?

    好囧,但是又有点忐忑激动……

    结果他真的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木寒夏眼角余光瞟着他的动作,脸居然慢慢烫了起来。

    然后他掏出了……一张卡片?递到了她面前。

    木寒夏微怔,是张名片。

    薄而硬的淡金纸,没有香味,也没有任何花纹。上面用黑色简洁的新宋体印着两行字:

    风臣商贸有限公司。

    总经理,林莫臣。

    公司的名字她没听过。而林莫臣这个名字,三个字都瘦瘦长长,隐隐有力,却让人觉得,就该是他的名字。

    头顶的灯光,依旧莹亮而洁白的照耀着,糕点的香味热烘烘地围绕在空气里。木寒夏的双手在围裙上轻轻擦了一下,擦去油腻,才接过他的名片。

    “来我的公司,做行政助理。”他说。

    木寒夏愣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要给她的,是一份工作。

    “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中涌起阵阵感动的暖流。

    像是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淡淡笑了:“慢慢考虑。”

    “不……”木寒夏打断了他,脸上是抑不住的甜暖的笑,头却摇了摇,“谢谢你林莫臣,看得起我。但是不用了,我还是想留在乐雅这里,谢了。”

    林莫臣没说话。

    木寒夏原本还在自己开心,心想要不要再送点饼干给他,忽然察觉他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

    他又用那冷冽而沉静的目光看着她,整个人的气场,似乎又渐渐冷下来。

    “你说你更愿意留在超市,做业务员?”他问。

    木寒夏笑了,心想我马上要调到管理部门去啦,嘴上却严肃地答:“嗯,我最喜欢做业务员了。”

    他又不说话了。但是木寒夏明显也能感觉到,气氛似乎变得有点僵了。她心想这人的脾气还真够拽的,他不是来表达感谢的吗?她婉拒了他也没什么,他黑什么脸啊。

    但是她向来大人有大量,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木寒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戴着墨镜,只露出鼻梁和下巴,脸上没有笑。明明那么清峻的一个人,却立刻有了几分冷酷的味道。

    然而木寒夏更没想到的是,他又说了几句话。

    “三个月内,我会打垮这家店。在那之前,你都可以来投靠我。这就是我对欠你的人情的报答。”

    ——

    林莫臣走后不久,就有人来叫木寒夏:“孟总召集市场部开会,叫你也去。”

    木寒夏赶紧跑到厕所,换下满是奶油味的制服,穿上t恤长裤。望着镜中素颜的、有些紧张的女孩,她仔细把头发再次绑好,又整理了一下那身廉价但是干净的衣服,这才走出去。

    怕迟到,她一路小跑,上了楼。到会议室门口时,停下脚步缓了缓,装作特别镇定沉稳的样子,喉咙却已跑得有些发干。门是开着的,里头已经坐满了人,孟刚就坐在主位。像是若有所觉,他抬起头,望向门口。木寒夏恭敬地、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低着头走了进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孟刚移开目光。像是在他这儿,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有人在抽烟,有人在低声交谈。木寒夏手里拿着个本子和笔,低头盯着空白的本子,感觉还有点像在做梦。

    人很快到齐了。

    孟刚伸手轻叩桌面:“开会。”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木寒夏屏气凝神,也跟其他人一样,抬头直视着孟刚不怒自威的容颜。

    孟刚沉声说:“永正新店下个月开业,讨论一下对策。”

    ——

    林莫臣从乐雅超市离开后,直接驾车去了医院。

    程薇薇住在vip病房里,还有程家的两个佣人伺候着。林莫臣走进去,她就挥了挥手,让她们先离开。

    林莫臣在沙发坐了下来,程薇薇朝他咧了咧嘴。只是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右腿也打着石膏,这个笑容露得颇为费力。

    “见到帮我们的那个女孩了?”程薇薇问。

    林莫臣长腿交叠,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看着她:“是的。”

    “给了支票,也算不亏待她了。”程薇薇说。

    林莫臣不置可否。

    程薇薇看他一身西装笔挺,虽然脸色还有些重伤之后的苍白,依然显得英气逼人。她忍不住感叹:“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们明明是一起出车祸,你已经可以到处走了,我还得住院一个月。”

    林莫臣拧开瓶矿泉水,喝了一小口,淡道:“vivian(薇薇安),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捆绑关系。你的意思是,合作方被你连累出了车祸,还要跟你伤得一样重,才算公平?呵……你有没有合作的诚意?”

    程薇薇其实也是故意调皮一下,抿嘴笑了笑:“好了好了,jason,跟你开玩笑的。说正经事,本来我是请你来帮我出谋划策。现在我还得一个月才能出院,你知道集团那帮老爷子,还有他们的小子们,还有我的那几个姐夫,都盯我盯得挺紧。这家店投资很大,我一定不能让其他人插手。所以,师哥,我现在只能靠你了。”

    林莫臣不说话。

    程薇薇目光诚恳地直视着他:“你可不可以把手里正在筹备的新公司,你的风臣放一放,全权代替我,管理一下新店?”

    林莫臣笑了笑,目光扫过她还吊在半空中那条腿。程薇薇立刻轻轻“哎呦”一声,装可怜以显示自己的伤还很痛。

    林莫臣说:“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像一个会为女人赴汤蹈火的男人了?更何况你还不是我的女人。”

    程薇薇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盘旋了几圈,才压下去。她一脸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知道了,师哥。说你的条件吧。”

    林莫臣看着她:“开局之后,我的产品进永正系统,利润抽成你再让五个百分点。”

    程薇薇一阵肉痛,咬牙道:“成交。”

    林莫臣微微一笑。

    此时正是傍晚,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笼罩住他和她。他的眉眼神情都很淡,似乎从程薇薇在大学里托人介绍认识他开始,这个男人无论在哪里,无论身后已搜刮了多少财富,都是这样孤傲而果决的姿态。

    程薇薇的目光,从他那深邃的双眼皮滑过,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再到他宽而削瘦的肩,最后移开。

    “抬一下贵手。”程薇薇语带调侃地说,“乐雅这几个月的销售数据报告,就在你旁边的桌上。”

    林莫臣拿过来,低头翻看。

    程薇薇说:“师哥,我知道这件事也不好做。你在国外狙击的都是更新的、自由度更大的行业。可是我们超市行业,商业模式固定,利润微薄。而且我只有一家店给你,只能打价格战。但是可以向你保证,我已经向总部申请了最大限度的资金和政策支持,新店用的也是信得过的人。希望你可以尽量放开手去做,不要有觉得为难的地方。”

    她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又识大局,以为林莫臣多少会有几分赞许感激。却没料到他连头也没抬,淡笑道:“我有什么可为难的?价格战,我闭着眼睛都能打。”

第4章 (二更)

    你见过的最大力度的超市折扣是多少?

    全单95折?买满50返5元,15元封顶?

    现在,乐雅的市场部员工们,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了应对永正的开业,他们需要以多大力度的促销,来打击对方?

    “永正每次开业优惠,都在95-98折。”一名主管说道,“这次应该差不离。”

    另一名经理说:“不过,我们得承认,永正的购物环境和服务质量比我们好。我们的店开七八年了,他们是新店,装修好。而且营业员素质抓得好。”

    “近期得把店内陈列和清洁,还有营业员素质抓一抓。”有人附和道。

    “他们搞促销,我们也搞促销就是。”有人说,“周围的顾客都到我们这里买惯了,不信他们能把客源都抢去。”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木寒夏仔细而飞快地记录着。以前她是自下而上仰望,如今身在其中,才发现乐雅这些干部,都挺务实,且经验丰富。不多时,就讨论出许多切实可行的应对举措:加强超市整洁度和美观度要求,对营业员进行一次高强度的职业化培训,并且最近狠抓生鲜产品质量。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某些产品,明天开始都不许上架……

    她偶尔间抬头,看见孟刚同样安静地听着,有些意见,他会当场拍板定下来;还有些,他则不置可否,或者直接出言质疑切中利弊,他的意见总是简洁明了,也充分照顾下属们的颜面,大家也都服气。

    最后,市场部经理说:“孟总,我看就定95折,就在永正开业那周做。我们现在每天流水是200万左右,做一个星期也要投入100多万,应该足够了。”

    孟刚沉思片刻,同意了。

    说到底,在任何市场上,守都比攻容易。同样的折扣,同样的东西,顾客当然愿意去习惯了的那一家。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公司,努力想要成为某个领域的第一个。这就叫先发制人。

    ——

    木寒夏的家,离超市不远,但是是在一片城中村里。

    傍晚,她下了公交车,走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土路,用手捂住嘴,避免吃太多灰。再绕过几幢拆迁后的废墟,就到了一座又破又旧的筒子楼里。

    这里很多人都搬走了,楼舍空了大半。还有些人留住着,譬如木寒夏。

    家在顶层六楼,她脚步麻利地上了楼,开门后,把背包一扔,就直接倒在沙发上。

    “哎……”她长长的,似喜似悲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望着斑驳的白墙上,父母并排放着的遗像。天已经麻麻黑,屋内一片黯淡。她盯着他们,开始自说自话:

    “妈,我牛逼了。今天我们孟总,把我提成市场部助理了。今后就是正式的办公室职员,不是营业员了。”

    “这么想来,比我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也差不了多少嘛。他们原来成绩都没我好。”

    “看来我的运气也不是一直不好,在慢慢变好嘛。”

    “明天一定得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爸爸妈妈,也给你们烧点纸,女儿现在也是白领,不算穷人了。”

    ……

    “你们为什么都走了,我好想你们。”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只哭了一小会儿,她就擦干眼泪,躺在床上发呆。

    她想起了今天会议的情形。这样的会议,她还没有发言的机会和资格。但她想起林莫臣,还有他丢下的那句狠话,总觉得隐隐不妥。

    她突然又想起,市场部的人提过,林莫臣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哥伦比亚大学,也曾是她梦想的学府之一——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木寒夏心念一动,起身到了电脑前,打开qq。

    “猴子,在吗?”

    猴子是她的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就在哥伦比亚大学所在的纽约市求学。

    直到快十二点,大洋彼岸的猴子才上线:“在啊,老班长,今天怎么想到联系我啦,有什么事吗?”

    木寒夏微微一笑,回复:“没事就不能联系你?最近过得怎样?”

    猴子:“很好啊,你知道我的,在哪儿都能茁壮成长!”

    木寒夏:“哈哈,好样的!我是有事,跟你打听个人,叫林莫臣,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猴子:“不认识啊……跟我们一届的吗?”

    “应该比我们大几届。”

    “虽然不认识,但既然班长有求,小的必然赴汤蹈火也要打探清楚。放心,都是华人圈子,而且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也有朋友,我先去问问。”

    木寒夏:“多谢多谢!”又发了个大大的笑脸过去。

    过了一会儿,猴子才回复:“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木寒夏也停了几秒钟,才回答:“挺好的!”

    猴子立刻发了个手舞足蹈的小人过来,木寒夏看着,忍不住笑了。

    ——

    第二天,木寒夏正式调往市场部。

    其实工作地点,就是从楼下换到楼上,但内容截然不同。整洁宁静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在电脑前忙碌,或是开会,或是跑超市和供应商,井然有序。

    经理把木寒夏简单介绍给大家,就让她跟着一位大姐干活。大姐给她分配的也都是些整理复印的简单工作。木寒夏谦卑、勤快、听话,嘴又甜,但是并不谄媚,讲话也风趣。一天相处下来,不光大姐,其他同事也觉得这新来的小姑娘挺灵的,没有某些营业员身上的粗笨气,挺招人喜欢的。

    到了傍晚,小职员木寒夏按时下班。今天是必须约何静去狠搓一顿了。两个姑娘搭乘公交车,到了江边的夜市,要了一大堆烧烤,还喝了啤酒。末了,两人吃得肚肥腰圆,并肩靠在江滩上,望星星。

    “喂……”何静斜眼看着木寒夏,“老实交代,你现在工资涨到多少了?”

    “七七八八加起来……”木寒夏嘿嘿一笑,“比原来翻倍了吧。”

    “哇!”何静惊呼一声,作势一记重拳打在她脸上,“讨打!你干嘛要说出来。”

第5章 (二更)

    两人一个劲儿地笑着,过了一会儿,木寒夏站起来,走到黑黢黢的水边,望着对岸璀璨的灯火。那是江城最繁荣的、望不到尽头的大厦高楼。

    一股豪情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是——宇宙之王——”

    何静都快笑趴到地上了。河堤上有路人经过,也只当她们是两个疯癫的小姑娘。

    离电影《泰坦尼克号》上映,已经有整整十年了。可不知怎的,这句台词就冲到了木寒夏嘴边。

    何静却在一旁打趣道:“我看你是思春了吧?是不是也想要有一个jack啊?”

    木寒夏答:“当然,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jack,肯为我放弃一切,跳进无底漩涡,我是一定会爱他的。”

    何静“啧啧”两声,却见她站在光影交织的水边,转过头来,脸上微微漾起笑:“但是,我不是rose,我不会独活。我会跟他一起跳下去,尾生抱柱,绝不分开。”

    ——

    夜深了,两人坐公交回到超市楼下,何静倒另一趟公交回家了。木寒夏喝得稍稍有些兴奋,本打算回家,一抬头,却瞧见街对面的永正超市,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

    白色崭新的建筑,楼顶立着“永正yourmart”几个黑色简洁的大字。现在吧,木寒夏怎么看永正,怎么不顺眼。觉得他们这个建筑风格,虽然看起来挺时尚的,但是比起乐雅的大红色,明明少了很多喜气嘛。

    夜深人静,有点冲动。木寒夏决定去踩踩点。

    穿过马路,越过还未修葺齐整的草丛,就见不远处的大楼下方,还亮着几盏灯,有几个工人走来走去。木寒夏做神色淡然路人状——事实上也没人注意到她——她从楼的侧面走过去,绕过了这群工人,就到了楼的背面。

    这是一片新修的停车场,空空荡荡的,只停了一辆车。木寒夏认出那是辆卡宴,别说,车打理得还挺漂亮的,埕亮漆黑,一尘不染。看来永正的哪位大领导,人还在这儿呢。

    一楼有扇卷闸门开着,从方位判断,很可能就是进货仓库。木寒夏刚想“误入”一下,看看他们都屯了哪些重点库存,结果就听到楼梯里响起脚步声。

    木寒夏飞快地跑到一边,躲到了墙根下。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瘦男人走了出来。

    林莫臣。

    木寒夏微微一愣。

    只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不急不缓,走到车旁,掏出车钥匙,“滴”一声,开了车锁。

    木寒夏人缩在墙后,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就在这时,他忽然站直了,然后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木寒夏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背靠着墙,心突突地跳着。周围光线黯淡,草儿在她脚边轻轻摇动着。很静,没有别的声音,他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也没有上车离去。

    木寒夏深深感觉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于是转身,放轻脚步,沿着楼宇侧面的小路,悄悄往外走。

    路黑,不太看得清,她好像踩到了大铁板,又踩到了泥。管不了那么多。正庆幸越走越远了,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声:“啧……”

    木寒夏心里一慌,脚下就没踩稳,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起伏不平的坑,一下摔倒在地,还摔了个狗吃屎,“咳咳……”连咳几声,满脸的灰。

    手肘和膝盖都疼死了,她想爬起来,鞋跟却卡住了,正皱着张脸,就听到脚步声平平稳稳地从身后靠近。那双长长的西装腿,已走到了她面前。

    林莫臣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脸倏地红了,不吭声。他的眉目在夜色里显得清俊而模糊,眼眸却沉沉亮亮地打量着她。

    “一个小小营业员,不仅不弃暗投明,还想学做商业间谍?”

    木寒夏被他说得心头一跳,瞪着他:“谁说我在做商业间谍?我只是恰好路过。”

    林莫臣回头瞥了一眼:“夜里九点,正好从我的仓库路过?”

    木寒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正好鞋跟拔出来了,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淡淡地转移话题:“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呵呵,你就知道,三个月一定能打垮乐雅?”

    林莫臣也站起来。

    小路很狭窄,墙又高,他这么一站,瞬间比木寒夏高出很多。木寒夏顿时就有点想往后退,离他远点。可是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忍住没动。

    却没想到,他低头看着她,身影笼罩住她,微微笑着答:“当然。要我把全盘计划给你看吗?”

    木寒夏一愣。啊?

    他却已自顾自讥笑出声:“呵,我看起来像是个满腔热血只顾报恩的男人?”

    木寒夏:“……”

    这人!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捡块砖,拍在他脸上啊!怎么会有人嘴巴这么毒啊!

    “呵呵……”她冷笑还击,“不好意思,我们乐雅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转身就走。

    林莫臣站在原地。此时月光清浅,夜风徐徐,他刚要也离开,一眼却瞥见她的身影。简单的格子衬衫,里头是件白t恤,牛仔裤。从背后看,那长发是乌黑如瀑的,腰极细,腿十分修长匀称,不自觉地吸引男人的目光。然而比起他身边圈子里的那些女人,这个女人实在太黯淡,也太渺小。渺小普通得像一颗尘埃。

    一颗坚硬的,原本跟他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小小尘埃。

    ——

    木寒夏一回到家,就听见qq响了,猴子在线。

    木寒夏问:“怎么样?有消息了?”

    猴子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班长,你先跟我说,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啊?”

    木寒夏:“我现在在的公司,跟他有些业务上的关系。快说啦。”

    猴子:“哦……反正班长,你要是遇到这个人,一定要离他远点。最好绕路走,让你们公司也绕路!”

    木寒夏呆住了:“为什么啊?”

    猴子:“因为他是个传闻中非常可怕的男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听说很多跟他做对的人,都被他玩得破产了!”

第6章

    猴子跟木寒夏说了件事。

    他听说的,林莫臣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那年,发生的事。

    林莫臣的一个同学,家里是农场主,种水果的。因为美国机械化水平高,又有政策补贴因素,周围农场产量普遍过剩,卖不上价格。

    林莫臣就和同学合伙卖水果。

    别人倒腾水果,都是拉拉关系、跑跑销售、搞搞运输。他却不。在悄无声息地准备了几个月后,他突然推出了一个新的网站,叫“OneFresh”。

    这个网站是做什么的呢?专门卖水果,给曼哈顿的白领们。

    网站倡导:每天吃一个新鲜水果,才是曼哈顿人健康的生活方式。不是工作忙,根本顾不上也不记得去买吗?没关系,只要你在网站下一张订单,每天就会有人定时把水果配送到离你最近的便利店。你只需要在上班、下班或者外出午餐的路上,顺路去拿一下就可以了。

    而且我们卖的水果,是绝对新鲜绿色的。每颗水果,都会附一张小卡片,标明它是哪天、几点钟,从谁家的农场,汤姆或者杰克家,第几棵树上摘下来的。这绝对比你从超市或者水果店买的,不是积压还是冷藏了多久的水果,Fresh多了。(当然,是否真的如此,只有林莫臣自己知道了。)

    网站的目标客户群是女性,但尤其欢迎男士将一份长期订单作为礼物,送给女朋友。网站还会附赠玫瑰花。由于林莫臣和他的朋友在当地圈子的人脉和影响力,这个网站迅速推广开,甚至风靡了整个曼哈顿。

    赚钱了,自然就有人眼红。纽约地区原本最大的水果供应商,不干了。

    他们先是展开促销,但是没用。白领们根本不搭理。毕竟,人家现在吃水果吃的是格调,是对自己的一份心意。谁在意你的苹果每个是否便宜了2美分呢?

    后来,竞争对手也建了网站,想要效仿推出同样的服务。本来,这在商场上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小公司创建的新的商业模式,一旦被大公司复制,大公司各方面实力都更强,小公司只有被干掉的份儿。

    可对手突然发现,网站建不起来了。为什么呢?

    因为林莫臣暗地里,早就跟那些社区便利店们,签订了纸面协议——只可为他一家,提供水果寄放配送服务。否则就是严重违约,面临高额赔偿金。因为之前从来没人做过这样的事,所以那些便利店收了林莫臣一点钱,就很痛快地同意了。

    之前沉寂的几个月,林莫臣就是去做这些事了。

    竞争对手的水果也许不比林莫臣差,价格更是能做到更低。可就是接近不了客户们的身边了。

    他们也火了,就想阴招。从林莫臣手里挖走了一些农场主,或者威胁殴打他的配送人员,甚至还给他本人寄过恐吓信。林莫臣根本不为所动,网站依旧做得红红火火,甚至打出了诸如“年销售额目标5亿美元”、“3年内扩张全美”的宏伟目标。

    最后,对手没辙了,把林莫臣请过来,双方坐下谈判吧。

    谈判的结果,对手以重金购得林莫臣手里的独家经营权,并且规定“OneFres***站从此不可提供类似的水果配送服务。据说就这一役,林莫臣和他的合伙人们,赚得盆满钵满。

    ……

    “感觉怎么样?”猴子问。

    木寒夏:“厉害啊……但是我觉得他做得没什么不厚道的地方。”

    猴子:“呵呵……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

    竞争对手也是这么以为的,正当他们投入了大量的宣传推广资金,也囤积了大量水果库存,网站开业之际。客户们看到“OneFresh”不再送水果了,都改投这家新网站的怀抱,形势一片大好。

    就在这时,“OneFresh”推出了“Fruit’sHeartCard”(水果心意卡)。

    这个卡是什么概念呢?网站告诉大家,为了回馈顾客们的厚爱,我们将为大家提供一批质量同等优秀、价格低得超乎你想像的水果。这一次,我们不赚钱。你只需要在网站下单,购买一张心意卡,就可以在当地几家大型超市,我们的供货点,去提取属于你的这份礼物。并且金额一次用不完,可以下次再使用。

    有顾客买了卡,到超市一看,真的是非常惊喜。依旧是之前订购的那些水果,每颗水果都标明了它的新鲜血统。价格却不仅比之前网站卖得低,比竞争对手的网站也低。甚至比普通水果超市的促销价格还要低很多!真的是超乎你想像的、前所未有的价廉!

    ——价格当然会低了。因为林莫臣把竞争对手给的钱,全都砸在这里面了。

    一时间,销量猛涨,传闻100美元面值的心意卡,至少销售出去几十万张。

    而一个区域里,水果的需求量是有限的,更何况有的顾客还买了好多张卡,把未来一年的水果需求,都给了林莫臣。竞争对手的网站顿时门可罗雀,有的日子甚至销售额为零美元。

    林莫臣用一场极其血腥的低价格侧翼战,把自己曾经创造的新的商业模式,干掉了。

    而这场地区内小规模商战的结果是什么呢?

    对手囤积的大量水果,无处销售,也耽误不得,最后只能以一个更加呕血的低价,全部转让给了林莫臣。就这样,林莫臣不仅没赔,还从中大赚一笔。并且他和他朋友们的公司,从此彻底牢牢地占据了纽约的水果市场。

    ……

    猴子:“而且,不是有几个农场主,背叛过他,投靠竞争对手吗?据说林莫臣当时表现得好像不在意,事后,等他垄断了市场,就特地把这几个人找出来,全面封杀了他们的销路。还有,他的几个员工,不是被人殴打过吗?他本人还收到过恐吓信。后来他花大价钱请最好的律师,把打人的人和指使者都告上了法庭,判得很重……总之,那些得罪他的人,下场都很凄惨。他是个非常记仇又非常阴险的人。”

    木寒夏:“……”

第7章

    故事讲完了,猴子颇有些苦口婆心:“班长,你现在信了吧,什么感觉啊?”

    木寒夏:“是挺震撼的。”

    猴子:“是啊,多阴啊。”

    木寒夏:“不是啊,我怎么听得挺热血沸腾的?原来’商战’是这个样子的。”

    猴子:“啊……”

    木寒夏:“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话:兵者,诡道也。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商业也是一样的,就是要一个’诡’字,有意思。你再跟我说点他的事!”

    猴子:“不要啊……为什么我有种在带坏好孩子的感觉!这不是我的本意啊啊……”

    ——

    清晨,天蒙蒙亮,空气还是寒凉的。木寒夏穿着运动衣,跑在晨雾中。

    自从母亲病重去世后,每天锻炼,保持好的体魄,已是她的习惯。

    离家不远,有个运动场,距离超市也不远。每天她都来这儿。此时雾气消散,操场上零零散散一些人,她孤影一人,跑得呵呵喘气。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孟刚。

    场边有些健身器械,她跑近时,就看到个男人,穿着灰色T恤黑色运动短裤,在举臂力器。那背影十分宽厚结实,亦很挺拔,有点眼熟。

    然后就看到孟刚转过身来,正好撞见了她。

    木寒夏讶然停步:“孟总。”

    孟刚身上的T恤已湿透,宽而饱满的额头上也全是汗,眉眼沉亮,隐有笑意:“小姑娘,早。”

    木寒夏:“您早!您怎么也来锻炼身体了?”

    孟刚微微一笑:“怎么,只准你们小丫头来,我不可以么?最近应酬太多,锻炼太少,我的身体也需要喘喘气。”

    木寒夏忙说:“当然当然!锻炼最好了,孟总英明!”

    孟刚又笑了笑。

    木寒夏并不是个多擅长和喜欢跟领导打交道的人,见孟刚不说话,也没让她走,于是试探地问:“那孟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做的?”

    这回孟刚是真的被她的小模样逗乐了,手扶着健身器材,低沉而爽朗地笑出了声:“好了,寒夏,在这里,我们不是上下级,只是普通朋友。我没有、也不该吩咐你去做什么。快去跑步吧。”

    木寒夏的心,被突如其来的“朋友”二字,戳得瞬间一软。脑子里热哄哄的,脚步似乎也变得有些飘。

    “嗳,好的,谢谢孟总。”她脸颊微红地跑远了。

    跑了一圈,就听到身后响起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木寒夏一回头,就见孟刚也跑了上来。

    三十几岁的男人,正是最成熟健壮的时候。更何况孟刚还是超市干体力活出身。初升的阳光下,这个男人的身形轮廓显得越发修长结实,每一个动作,又很有力道。但比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似乎又多了几分别的味道。

    木寒夏收回目光,下意识往里闪了闪,给他让路。他接近了,身上的热气似乎都要浸到她身上。

    “跑这么慢,嗯?”他低声说。

    木寒夏笑笑,小声嘀咕:“不敢比老板快。”

    他又笑了,侧脸硬朗的线条瞬间柔和,越过她跑到前面去了。

    十圈过后。

    木寒夏在操场边石阶坐下,刚休息了一会儿,孟刚就慢跑过来,也停下脚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木寒夏有一点不太自在,但脸上还是挂着若无其事的笑。

    却没想到,孟刚跟她聊起了工作。

    “在市场部适应得怎么样?”他问。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木寒夏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汗味,和操场旁绿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阳光同时照在两人身上,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两个人之间,也因此变得熟悉了,没有以前那种身份悬殊的距离感。

    “都挺好的。”木寒夏笑道,“大家对我都很好。”

    孟刚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慢慢吸了一口。木寒夏虽然不喜欢闻烟味,但是也没表现出来。

    “我问过你们经理了。”他说,“说你表现挺好的,很有潜质。不过,就是太局促紧张了些,对谁都有点低姿态。是吗?”他侧眸看着她。

    木寒夏不知道说什么好:“哦……”

    他又笑了,盯着手上的烟,缓缓说:“寒夏,不要紧张,也不需要局促。可能我现在招一个助理,至少都是大专生,有的还是本科生。但是有一点,你和我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虽然起点低,但是不比任何人差。在职场上,一开始或许看学历,但到最后,都是看业绩。学历顶个屁。明白吗?”

    木寒夏静默了几秒钟,答:“明白。”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木寒夏抬起头,就看到太阳,已经在天边露出整张脸,阳光洒在整个操场上,明亮而温暖。如同她此刻,被孟刚的一番话,熨烫的心。

    “孟总,我有个情况,想跟你汇报。”她忽然说道。

    “哦?什么情况?”

    木寒夏说:“是这样的,我有个高中同学,在美国纽约读大学。那天我想起同事说过,林莫臣就是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于是顺口跟我同学提了一下。结果我同学刚好听说过林莫臣这个人,就跟我说了他的一些事……”

    ……

    一支烟在孟刚的指间缓缓燃尽。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孟总,我说完了。”

    孟刚沉吟片刻,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却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木寒夏看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答道:“因为我想,原定的95折,也许不够防御这个人的进攻。”

    孟刚静了几秒钟,眼睛里忽然有了深不可辨的笑意:“寒夏,你比我原以为的,胆子更大,也更有潜力。”

    木寒夏的心怦怦加速:“那孟总,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孟刚却抬手又抽了口烟,温和地说:“我会再斟酌。是不是该走了,否则咱们两个都要迟到了。”

    ——

    接下来的几天,木寒夏都面上不动声色,暗暗地等待着。

    等待着孟刚宣布新的促销计划。

    可是,整个公司,整间超市里,却一直风平浪静。什么动作都没有。市场部照旧准备着95折促销,只看得木寒夏心中阵阵叹息——不行,这样肯定不行,挡不住那匹传说中的狼。

    距离永正开业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只是,木寒夏人微言轻,不可能去对同事们说什么,也不可能为这事儿再次跳到孟刚面前指手画脚。她只有静观其变的份儿,看孟刚到底拿的什么主意。

    说起来,虽说几次相处,孟刚对她和蔼可亲。但他那样一个人,木寒夏对他的感觉,依然是敬畏的,完全不会有变得亲近的感觉。所以后来几天,她想了想,就没再去那个操场跑步,而是去了江边。

    也不知道孟刚去了没有。但是对于木寒夏来说,每天早上跑步放松时,还要拜见领导,真的挺累心的。所以她决定隔三岔五再去一次操场,这样既不显得是故意躲开,又不用天天伴驾,完美。

    只是木寒夏还没来得及第二次伴驾,大事就来了。

    ——

    商超系统每周都是上班六天,周日休息。这天,是周六的傍晚。

    距离永正开业,恰恰还剩一个星期。

    快六点时,木寒夏正准备下班回家,经理却走进办公室,神色严肃地宣布:“所有人留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

    同样被留下的,还有生鲜部、采购部、行政部……等多个重要部门的全体员工。过了一会儿,木寒夏就收到了何静的短信:“阿夏,发生什么事了?今天超市提前结束营业,我们营业员都被留下了。”

    木寒夏放下手机,看着周围同样神色凝重的同事们,心跳有些加速。

    来了。

    终于来了。

    天黑的时候,所有职员都被聚集到大会议室开会。所有营业员,也被集中到超市里的空地上训话。而市场部的一些老员工,带着一些人,搬来成捆的促销海报、宣传牌、价签……楼下的进货仓库门大开,一辆辆货车陆续开进来,紧张地开始卸货……

    会议室内。

    灯光炽亮,气氛严肃,坐满了职员。

    木寒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听着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孟刚带着几位经理,走了进来。

    场面一下子肃静了。

    孟刚在前排坐下,环顾一周,开口:“我宣布一件事:经总部同意,明天开始,我们,做全线大促。”顿了顿,他说:“为期一周,总投入300万。”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几乎神色动容,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要知道,300万虽不是什么特别惊人的数目,但超市是薄利行业。7天300万,也就是每天赔掉40多万,超市一天的毛利才20几万。有几家超市这么干过?

    有心思转得快的人,立刻明白过来。

    孟总这是要下狠手,对付一周后开业的永正了!让它开不了一个好业!

    “大家知道。”孟刚缓缓地说道,“这是我们店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大促。我希望所有人团结一心,打好这一仗。捍卫乐雅在江城的市场领导者地位,创下新的业绩高峰!”

第8章

    凌晨三点,夜空寂静,楼顶上方依稀挂着几颗星子。

    乐雅超市里,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明亮、忙碌、人来人往。

    木寒夏和一些职员,也被“下放”到了超市里,帮忙点货搬货。其实几乎是全员,都在这个夜晚,秘密上阵了。

    忙碌了好几个小时,木寒夏一身的汗,靠在一处堆码旁休息。正巧何静搬了箱水果走过来,往她身边一靠,也歇口气。

    “喂。”何静说,“你说咱们这次大促,真的能打败永正吗?”

    木寒夏慢悠悠地说:“打败,倒不一定。但肯定能给他们一记重击。”

    “为什么啊?”何静到现在还忙得懵懵懂懂的,“永正他们也可以做大促啊。”

    木寒夏笑了笑:“你以为这次,孟总只是简单地跟他们打一次价格战?”

    何静一愣。

    木寒夏抬起手,往边上自己的水杯一指:“乖,先把我的水拿来。”

    何静瞪她一眼,到底还是先“伺候”她喝了水,这才听到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很简单,一家新店,开业形象是很重要的。就像我们逛街,店铺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不是会影响我们今后很长时间,去不去这家店?”

    何静点头:“是啊。”

    “永正开业,本来也是要做一定力度的促销,并且让顾客觉得他们物美价廉、环境好、服务好、质量好,对不对?”

    “是啊,永正就是这样的……”

    “那我们现在突然做了很大力度的促销,并且就在他们开业前一周,会带给他们什么后果呢?”

    何静愣愣地看着她:“什么后果?”

    木寒夏微微一笑,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两个水果,在手里轻松地抛着:“一、我们的促销非常突然,肯定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如果他们措手不及,做不到相同力度的促销,那么开业时,顾客刚经历过我们的大促,印象深刻,一定会觉得,这家超市价格也不算便宜啊,不实惠。那即使他们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很难挽回这个形象了。”

    “说的是。那如果他们的价格做得比我们还低呢?”何静问。

    “二、即使他们的价格做得比我们还低,也不可能低太多了,对不对?”木寒夏悠悠哉哉地说,“绝大部分的降价空间,已经被我们用掉了,顾客的心理预期,也基本被满足了,只会觉得他们比乐雅也就便宜一点点嘛,不会带给顾客太大的冲击和购物激情。也就是说,因为有了我们的狙击,永正不得不花更多的钱,却只能得到一点边际效应。总之,他们这次开业,想要给顾客树立一个强有力的、富有吸引力的形象,变成了很困难的事。”

    她说得流利自然,何静却听得沉默了。足足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明白她说的意思,好像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何静忍不住问道:“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是你们办公室的人说的吗?”

    木寒夏摇头,压低声音:“我一个小虾米,他们哪会跟我讨论里面的道理。是我自己琢磨的。”说到这里,她露出一点笑容。

    何静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感叹道:“寒夏,你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嘻嘻哈哈,跟我一样。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也清楚自己要什么。挺好的。”

    木寒夏一怔,有点犹豫:“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何静“噗嗤”笑了,伸手一戳她的脑门儿:“夸你夸你夸你!就该继续扮猪吃老虎,好样的。我永远支持你。”

    木寒夏心头一暖,脸上却是淡淡的若无其事的笑容:“嗯。”

    何静看了眼周围依旧忙碌的一切,说:“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么样啊……”

    木寒夏没说话。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男人。

    刚才的那些分析,她觉得自己想得都没错,可如果对面的人是林莫臣,他说他会三个月打垮乐雅,他的那些传奇经历……木寒夏还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掌控这战局。

    ——

    次日上午。

    永正的整个建筑风格,就比街对面的乐雅更新、更宽敞、更时尚。此刻,林莫臣就坐在永正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手拿一杯热咖啡,背靠老板椅,在看美国股市。

    他的门外,永正的干部、职员,也已准备就绪,只等一周后的开业。

    “咚咚咚——”有人敲门。

    林莫臣神色淡然:“进来。”

    几个核心部门的经理走了进来,也都是程薇薇的心腹,他们一脸焦急颜色。

    “林总!”其中一个说,“乐雅今天开始搞大促了!价格做得非常低,有些商品低得离谱!现在他们整个场子都卖疯了,周围的顾客全去他们那儿了!”

    林莫臣微微抬眉,没说话。另一个经理说:“他们这是故意的!故意给我们来这么一手。之前收到的消息,一直是说他们只做95折,消息捂得这么紧,突然做大促,摆明了是要给我们开业一个下马威!”

    大家纷纷附和,都有些火大。又齐齐看向林莫臣,看他是个什么应对说法。

    却不料林莫臣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淡淡道:“慌什么?我们不是也捂着计划么?”

    这话倒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是啊,说起林莫臣这些天安排的计划,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唉,那感觉就像胸口捂着颗炸弹似的,也不知道这炸弹引爆后,死的是对手,还是自己啊……

    林莫臣却不搭理他们的彷徨犹疑,抬头问:“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根据以往的资料,孟刚的行事风格一向稳重保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做法。放弃相对温和的95折,突然改为全面进攻?”

    大家面面相觑,有一个人犹豫说道:“林总,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乐雅有个营业员,跟孟刚进谏,说林总你是个狠角色,95折不够……”

    ——

    木寒夏干了一个通宵,都快累瘫了。中午趁着没人,躲在仓库里,直接趴在货堆上打盹。仓库里冷冷凉凉的,光线昏暗,她的衣服上蹭了好多灰,也不在意。读高中那会儿,家里虽然也没钱,但她至少能把自己打扮得整洁好看,还能混个班花当当。这几年一直在干脏活累活,外表什么的根本就不在乎了,什么境况都能凑合着过。

第9章

    她刚眯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进了短信。

    她恹恹地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也有点奇怪,只有四个字:“以卵击石。”

    木寒夏看得有点发愣,输入:“你是谁?”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回复:“是我。”

    木寒夏握着手机,心中涌起一种很奇怪的直觉。这样高冷的语气,只令她想起了一个人……而且车祸那晚,她曾经给警察留过地址电话。林莫臣既然能找到她上班的地方,有她的电话也不足为奇。

    她回复:“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莫臣只回了一个字:“装。”

    木寒夏隐隐有点感觉出,他说的是什么事。但是看着他发的短信,不知怎的,有种想笑的冲动。于是回复道:“怎么样,你咬我啊?”

    他没有再回复了。

    木寒夏等了一会儿,就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里,趴在货堆旁继续睡了。

    ——

    木寒夏再见到孟刚,是两天以后。

    这天清晨明净无雾,凉爽宜人。木寒夏刚跑到运动场边,就见孟刚还站在那天的运动器械旁,在练臂力。

    木寒夏跑过去:“孟总,早!”

    孟刚动作一顿,回头看见她,这几天的忙碌似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疲惫痕迹,剑眉之下,眼睛里有了笑意:“早,寒夏。”

    阳光慢慢覆盖整个运动场,天空彻底明亮起来。

    两人的十个圈,很快跑完了。孟刚领着她,还在上次那个位置坐下休息。

    木寒夏拿出毛巾擦了汗,嘴角始终挂着微笑,心里也不那么怕孟刚了。相比以前,更添了几分钦佩。她也不知道要跟他聊什么,只是跟他并肩坐着,心情宁静地望着前方。

    孟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姣好的侧颜,微笑问:“这几天,怎么没来跑步?”

    “哦,这几天太忙了。”木寒夏答。

    这是个很强大的借口。孟刚点点头,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一点笑,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这次的大促,是在你的提醒下做的。”他又说,“你的功劳,我会记住。不过你现在刚到市场部,还是越级提拔过去的,太锋芒毕露对你不好,所以我没有公开嘉奖你。”

    木寒夏心中因这话着实感动了一把,说:“孟总,谢谢你。有没有嘉奖,我其实无所谓的,能在市场部学东西就好。”

    不料孟刚话锋一转,却说:“不能嘉奖,请你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木寒夏一怔,抬眸看着他。他摸出烟点了一根,眼睛里的笑意,依旧是淡而平静的,也是她看不透的。

    “不用不用,孟总你不用请我吃饭,我的功劳……也没有那么大。”她忙说。

    孟刚又被她逗笑了,吸了口烟说:“早饭也不行?”

    ——

    十分钟后。

    两人坐在江边的一个早点摊旁,孟刚开车带她过来的。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从云层中露出脸,照得江面上波光粼粼,有清风迎面吹来。摊主就在岸边支了几张木桌,放了一叠塑料椅子。孟刚也不讲究,跟木寒夏面对面坐下。

    她要了一碗粉,而且是牛肉粉,表示已经“狠宰”老板一顿了。孟刚只是温厚地笑,给自己要了碗素粉。

    他吃得快,很快碗已见底,放下筷子,喝着热水看着她。木寒夏才吃了一半,冲他笑笑,低头继续吃。阳光晒在身上,很暖。而他又点了根烟,烟草味慢慢萦绕在两人周围,并不难闻。

    “木寒夏。”他忽然开口,嗓音缓缓的很温和,“你有什么梦想?”

    木寒夏微愣,放下筷子看着他。他连眉目都是沉静而温暖的,显然是认真地在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木寒夏静默片刻,答:“孟总,我的梦想,说起来也许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我想重新参加高考,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出国去。”

    孟刚似乎有些意外,说:“出国?为什么?”

    木寒夏答:“不知道,就是想出去看看。”

    孟刚安静了一会儿,拿起旁边的茶壶,给她杯子里添满水,一字一句地说:“心有多大,就能走多远。在我看来,这放在你身上,不是什么天高地厚的事。明白吗,小丫头?”

    木寒夏说不出话来,轻轻“嗯”了一声。孟刚也没再说话,他看着她,目光深而静。他的一只手夹着烟,垂落在桌下。另一只手则放在桌上,离她的手并不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虽独处过几次,但木寒夏都是把他当成领导,心怀些许孺慕之情。这样安静地被他长时间凝视,还是第一次。她忽的脸颊发烫,还有些凌乱得像是野草一样的情绪,一根根细细地在她心中冒出。

    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然后手就被他握住了。

    如此突如其来,木寒夏整个人都懵了,只感觉自己微凉的手,被他宽厚的微微长着薄茧的手,牢牢包裹住。然后听到他说:“老板,钱放在桌上了。”

    他牵着她,起身就走。木寒夏这才反应过来,心跳乱得像打鼓,想要把手抽回来,他却察觉了,握得更紧了。

    他侧眸看着她。木寒夏都有点结巴了:“孟……孟总,你牵我的手干什么?松手。”

    她还想装傻,孟刚却只是笑了笑,眼眸依然是深邃而不可看透的。

    “小姑娘,别怕。”他只说了一句话。握住的手,却显然不打算松开了。

    木寒夏整个人仿佛走在火焰中,每一步都紧绷煎熬。她乱了,整个人都乱了。让她现在完全不顾及孟刚的颜面,把手抽回来跟他闹翻,她又做不到。只能任由他牵着,一步步走上江堤,走向停车场。

    他始终握着她的手,那麦色的粗硬的关节,把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只令木寒夏始终心惊肉跳。

    好在车停得不远,终于走到了。木寒夏如释重负,在他掏车钥匙时,飞快把手抽回来。

    孟刚似有似无地笑了笑,低声说:“上车,孟总送你回去。”

    木寒夏没看他,整张脸都是红的,坐进车里。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而木寒夏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一到家楼下,立刻拉开车门,跑了。

第10章

    “寒夏?寒夏?”

    “嗯?”她惊觉,从电脑前抬起头,就见部门的张姐,站在桌前,在望着她笑。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张姐问。

    “哦,在处理一些数据。”木寒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其实她刚才是发呆走神了,“张姐,有什么事?”

    张姐笑得格外得体亲切,一指身后。木寒夏这才看到,孟刚和经理正站在市场部门口,在说什么。木寒夏心里就跟触电似地抖了一下,勉强低声笑道:“孟总怎么来了?”

    张姐答:“这几天业绩冲得这么好,孟总说请市场部所有人喝饮料呢。这不,钱都给了,快去买吧。”

    “哎。”木寒夏忙接过钱站起来,走出门外时,低下头,“孟总好,经理好。”

    经理笑着说:“去买饮料啊,快去快去。”

    而孟刚只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嗓音落入木寒夏耳里,格外低沉随意,他也没有看她。

    木寒夏飞也似地快步下楼。

    楼下过了马路,就有家不错的咖啡馆。木寒夏平时是很少进这里的,因为贵。但口味当真精致诱人。

    正值下午,五月的阳光清透地洒在外边的马路上。咖啡馆里人不多,音乐轻柔,香味浓郁。木寒夏站在吧台前,一口气点了十多杯饮料。不用自己掏钱,隐约就多了分豪气,内心那股闷滞混乱之气,仿佛也舒缓了一些。

    她低头看着柜台里那些精致的糕点,想:慰劳一下自己吧。

    “有没有栗子蛋糕?”她问。

    服务员抱歉地说:“对不起,栗子蛋糕刚卖完,新的还要等十分钟,你要吗?”

    木寒夏想了想答:“那算了。”她一向喜欢栗子味的东西,这里的栗子蛋糕,她也舍血本吃过两三次,那口味简直是她心头至爱。

    最后,在店员的推荐下,她自己掏钱点了个提拉米苏,又点了杯果汁,忙里偷闲,在僻静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边吃边等店员打包。

    想起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木寒夏还是心如沸水,难以平静。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依旧是白皙纤长的,但掌心已有薄茧。而孟刚就是这样握住了它,他对她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他是想把她至于何地?

    正出神,就听门口风铃“叮当”,有人进来了。

    她抬起头,就看到一身黑西装黑衬衣的林莫臣,面色平淡地走了进来。

    木寒夏盯着他。

    他也看到了她,但就跟没看到似的,径直走到吧台去点餐了。

    木寒夏不动如山地低头,继续喝果汁,吃蛋糕。

    脚步声渐近,黑色西装闪过。他端着盘子,就在她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跟她只有0。5米不到的距离。

    而且他的盘子里,居然还有块新鲜出炉的栗子蛋糕。

    木寒夏彻底把跟孟刚的那点小纠葛,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看着浑身上下一派精英气质,开始轻啜咖啡的林莫臣,脑子里冒出她昨天发给他的那条短信:

    怎么样,你咬我啊?

    ……

    “这么多空位,你干嘛坐这儿?”她说。

    “为什么不可以?”他淡道。

    木寒夏干脆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却又听到他的嗓音响起:“为什么帮孟刚?”

    木寒夏一怔,奇怪地抬头看着他:“我不帮孟刚,难道还帮你?”

    他直视着她,阳光映得他的眉眼清楚分明。那眉平直而桀骜,鼻梁同样高直。

    “对。”他答,“良禽择木而栖,你就该站在我这边。”

    木寒夏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这人冷傲强横得坦坦荡荡。而且明明是他欠她的情,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她欠他似的?

    “我又不是家禽。”她低声嘀咕,“你说的那套道理,我可听不懂。”

    这话就有点骂人的意思了。

    林莫臣:“你说什么?”

    “没什么。”木寒夏飞快地低下头,笑了,拿起小勺舀了口蛋糕。

    音乐声轻轻萦绕在耳边,对面的男人不再露声色。熟悉的细腻清香在齿间弥漫,木寒夏吃了一口又一口,忽然注意到林莫臣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点难以形容。

    木寒夏忽然反应过来,看着快被自己吃完的蛋糕。

    妈呀,吃错了。这是他的栗子蛋糕。

    因为桌子小,两人的餐点放得近,刚才她又心不在焉,而栗子蛋糕又是她的最爱,所以吃着吃着就没停下来……

    木寒夏尴尬极了,一下子放下勺:“这个……”

    “吃别人碗里的东西,感觉是不是特别好?”他说。

    木寒夏的脸都红了,盯他一眼,果断抬手叫来服务员:“再给他上一块栗子蛋糕!”

    他不说话。木寒夏淡定下来,心想吃都吃了,15块呢,她得吃完。谁知又吃了两口,他再度开口:“这把勺也是我刚才用过的。”

    木寒夏:“……”立马丢掉勺,结果又听到他平平淡淡的嗓音响起:“我用过的东西,不喜欢别人再用。”

    木寒夏真想用蛋糕糊他一脸啊。他明明早就看到她吃错蛋糕用错勺了,却故意等到现在才说。还分两次说。

    林莫臣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木寒夏自知理亏,忍着脾气和尴尬,刚想起身,却听到身后一道清婉的女声:“Jason,你到多久了?这位是……”

    林莫臣抬起头,木寒夏也循声望去,就见那晚的女人、也即永正集团董事长千金程薇薇,正站在两人身后。她穿了一身休闲服,可依然显得身材高挑窈窕。脸色还有些苍白,右臂也吊着绷带,但妆容精致,笑容浅浅。

    看清木寒夏的脸那一刻,程薇薇怔了一下,旋即对她点点头,露出得体的笑。

    木寒夏也客气地朝她点头,心中却想,这女人跟林莫臣一样,身上散发着高高在上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应该走了。

    林莫臣站起来,替程薇薇拉开椅子。木寒夏瞅他一眼,啧,这会儿有风度了。

    “这是木寒夏。”林莫臣简短地给两人做了介绍,“程薇薇。”

    木寒夏:“你好。”还算客气地对林莫臣说:“我先走了。”林莫臣看着她,点点头。谁知这时,程薇薇突然开口:“木寒夏?你是六中那个木寒夏?”

第11章

    木寒夏一愣,林莫臣也抬眸看着程薇薇。

    “我以前是六中的。”木寒夏答。

    程薇薇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我跟你一届,但不是一个班。”

    木寒夏“哦”了一声,也笑了:“幸会。”遇到校友,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但总是感觉到温暖的,那些远去的人和生活。只是她在脑海里找了一圈,对这个程大小姐也没印象。

    不料程薇薇却笑道:“那时你是风云人物,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

    木寒夏怔了一下,也注意到林莫臣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却只是坦荡地笑笑,摆摆手说:“校友,好汉不提当年勇。”

    程薇薇噗嗤笑了:“你还是这么有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木寒夏答:“我在乐雅。”

    两人又聊了几句,木寒夏就起身告辞了,没忘了带她的两大袋饮料。程薇薇抬起头,望着木寒夏纤细而略显吃力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问:“Jason,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林莫臣也看一眼木寒夏的背影,言简意赅:“那晚叫救护车送我们到医院的,就是她。”

    程薇薇“啊”了一声,说:“你怎么不早说!我应该好好感谢她的!”目露懊悔。

    林莫臣淡道:“不用,我已经感谢过了。”

    “噢,那就好。”程薇薇自动理解他说的“感谢”,是给了支票,表情释然了。可想想又迟疑道:“不对,你不是说,帮我们的是个小营业员吗?”

    “她基本就是个小营业员。”

    程薇薇露出大大的惊讶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我是真没想到,她现在会过成这样。那时她真是风云人物,次次考试年级第一,班长,学生会副主席,拥护她的人很多,追她的男孩也很多。那时大家都以为她会考北大清华的。”

    林莫臣看着她,目光锐利清亮:“然后?”

    程薇薇却打量了他几眼:“你为什么对她的事感兴趣?可从没见你在意过不相干的人,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可能吗?”他淡笑。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孩。

    大概程薇薇也是这样认为的,微微一笑说:“后来她高考发挥严重失误,连大学都没考上,就没读了。”

    “为什么?”

    程薇薇看着林莫臣那双乌沉的眼睛,心念一动,顿了顿,答:“我也不太清楚,我跟她不是一个班的。有人传说是早恋了,年少都会冲动胡来对不对?后来她好多天都不来学校的,听说是住到校外去了。”

    ——

    木寒夏拎着饮料,回到办公室。给同事们分发完毕后,就剩下孟刚和他助理的。

    木寒夏拿着两杯饮料,上了楼。助理小陈就坐在孟刚办公室门口,看到她,笑了:“谢谢你啊寒夏。”他接过自己的饮料,却没接孟刚的,微笑说:“孟总就在里面,送进去吧。我得去上个洗手间。”说完就起身走了。

    木寒夏没办法,心里也有点打鼓,上前轻轻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就见孟刚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木寒夏飞快地垂下眼眸,把饮料送过去,放在桌上:“孟总,你的咖啡。”

    “嗯。”

    木寒夏转身刚想走,就听到他说:“坐,等我把这几页文件看完。”

    木寒夏微微一僵,只好又坐下了。

    办公室里很静,有风吹动窗帘的声音,还有他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细响。木寒夏的手指上沾了一点咖啡的香腻味道,挥之不去。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弥漫开笑意。木寒夏也客气地笑笑,不敢有任何显得亲近的反应。

    他也不说话,盯了她几秒钟,拉开抽屉,拿出个文件夹放在她面前:“看看。”

    木寒夏打开一看,愣住了。

    这是……

    是江城几所重点高校的资料,包括院系介绍、师资背景、专业介绍和历年录取分数线等等。木寒夏看了几页,抬起头:“孟总,这是……”

    孟刚拿起她买的咖啡,喝了两口,轻轻放在手边:“江城的这几所高校,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名的。你看看,想上哪一所。下周我开车带你过去看看。准备高考你需要多长时间?这期间钱的事情,学费、生活费、其他开销,你都不用担心。即使万一考不上,也没有关系。我在江城还有点人脉,花点钱,再疏通疏通,也能读上。你看这样,好吗?”

    木寒夏整个人都震惊了,手握着资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孟刚的容颜硬朗沉敛,清晰就在她面前。她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即将走入一处极空旷的深渊里,举目四顾,恍然若失。

    “咚咚——”有人敲门,打破沉寂。

    孟刚眼中笑意不变:“拿回去,慢慢看。”

    ——

    这晚,木寒夏躺在床上,手边放的,还是这份资料。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许凉意。她躺了一会儿,就扯过被子,裹紧在自己身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

    她想起那天早上,孟刚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硬而长,有经年累月的薄茧。她想起他每次看她的眼神,低声含笑叫她“小姑娘”。

    他离过婚,听说结发妻子当年跟他一样,是超市基层员工。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这几年,他交过两个女朋友,相处时间不长,都分手了。

    她又侧过头,看着那份资料。

    他把她的梦想,交到了她的手上。只要她握紧,就能得到。

    ——

    清晨。

    木寒夏今天起得很早,早早地就跑到了运动场边,跑出了一身热汗。没想到孟刚比她更早。灰蒙蒙的晨色里,他还穿着那身灰色T恤、黑色短裤,在练器械。

    木寒夏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孟总。”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来这么早,也料到她会彻夜难眠。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温和地说:“早。”

    木寒夏没出声。

    他转头看着她,笑了:“学校选好了吗?”

    “没有。”她答。

    他坐了下来,拍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也坐。但是木寒夏没动。他看她一眼,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看,就考江城大学。是这些高校里最好的。读完本科,你想继续读研究生也可以。我在江城大学附近有套房子,以后你可以就住在那里。但出国就算了,离我太远。你想出去看看,想去哪个国家?我安排时间,带你去玩。”

    木寒夏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开口:“孟总,你是在安排我的人生吗?”

    孟刚看着她,不说话。木寒夏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伸手,就把她拉了过去。木寒夏一惊,人已经被他拉到了两腿中间。他看着她,眼角有很细的鱼尾纹,眼睛黑而沉。

第12章

    孟刚并没有用狠劲,木寒夏几乎是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他。

    她往后踉跄几步,他还坐着,她站着。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木寒夏。”他只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木寒夏看着地面,脸上是掩饰的、故作轻松的笑:“孟总,谢谢你为我考虑。真的,我现在这么个境况,你给的帮助,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我如果不知道感激,就太没心没肺了。可是……读大学的事,我虽然想,但也不想现在就放弃工作。我觉得,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考吧。”她顿了顿,抬头看着他:“我暂时还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的人生给圈定了。”

    孟刚静默了一会儿。如果说刚才他的眼神有些许涌动,现在却已恢复深沉平静。他掏出根烟点上,吸了两口,嗓音很淡:“考虑清楚就好。”

    ——

    接下来的几天,大促还在继续。整个乐雅依然忙得昏天暗地。

    木寒夏也很忙,但她再也没去过运动场跑步,有时候人也有些发愣。有一次吃饭,何静就问她:“最近有心事?”

    木寒夏不想说谎,但也不想提那事儿。于是答:“也不算心事吧。就是,前几天有个大馅饼,砸在我头上,我没要。”

    她说得含糊,何静眨了眨眼,说:“干嘛不要?”

    “如果代价,是困在馅饼里呢?乖乖的呆着,主人想咬时,就低头咬一口。”木寒夏说,“我才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

    不知不觉,永正的开业日即将到来。

    整个乐雅的员工,还处在这一周大促带来的辉煌业绩的喜悦中。而街对面的永正,始终一片寂静,毫无动静,更令很多人觉得他们是被打怕了,没辙了,根本就不用把他们放在眼里。

    只是木寒夏想起林莫臣的那张脸,总会有些惴惴。那感觉隐隐像暴风云前的宁静,而你并不知道,那张脸背后,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

    没有人想到,永正的开业攻势,来得如此迅猛、不按常理,以及丧心病狂。

    第一周,服饰全线五折。

    提到这个科目,估计所有人都会微微讶异。因为谁都知道,超市的服装,样式是比较土的,质量也只是勉强过得去。也只有大爷大妈,才会在超市买衣服,而且还要跟菜市场旁卖的衣服比价。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也很少看到有超市,拿服饰科做文章。

    然而永正,就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甚至说,颠覆了以往超市所有对服装科的做法。

    开业第一天,当顾客们走入店中,他们首先看到的,就是对服饰的大幅促销海报,极其醒目,配上各种极其具有噱头的促销词,完全占据了人的眼球。

    而当他们走到服饰区一看:哎呦,不错哦!货架的陈列,就跟别的超市批发市场般的做法不一样。更像是一家开放的时尚服装店,灯光柔亮、陈列舒适,样式简洁好看,质地也不错。

    再一看价格——五折!都快赶上淘宝价格了,而且质量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不仅如此,在服饰区中央,还有两个超级大的堆码,整整齐齐,叠满了两个基本款的男女T恤。都有黑白蓝灰红五个颜色,质地摸着相当柔软,旁边却竖了个一人高的超大的价牌:仅售9。9元!

    旁边还有个告示牌,写着:本次所有服饰类商品为开业特惠,售完即止,预购从速。

    那些大爷大妈看到了,还能等吗?立马拖了购物车过来,抢购啊!这一开抢,冲动和情绪都是很容易在人群中感染的,所有人都抢了起来,只要看着价格款式不错的,拼命往购物车里塞。一时间,几乎每辆购物车里,都塞了几件衣服,有的甚至装了半车,一家老小全买了。两个作为主打款的T恤,只要一搬货出来,就卖空了。

    因为服饰的带动,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永正很快宾客盈门,这时人们也注意到,这边的其他商品,也不比乐雅贵。而且整体购物环境太舒适了,干净、整洁、宽敞、时尚,感觉就要比开了许多年的乐雅,高大上很多。人走在其中,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而且业务员都特别亲切热情,无微不至,让人感觉特别好。不仅如此,顾客们还发现,这里的有些商品,看起来比乐雅的卖相质量还要好,譬如熟食、譬如河鲜肉类。

    全线商品的销量,都涨起来了。

    永正开业第一周,每日销售额突破200万,第2、3天甚至达到了300万,完全逼平了乐雅的正常销量。而这一周,乐雅的销量遭受明显冲击,从之前大促高峰的300万,跌回200万。

    这一周,乐雅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懵的。办公室的气氛,也由原来的轻松喜气,变得严肃,变得安静。

    这天,木寒夏到楼上送文件,路过孟刚办公室时,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他严厉的声音:“什么你们做不了五折?我让你们进乐雅系统安安稳稳呆了多少年,必须做……”

    木寒夏没敢多听,快步下楼。

    自从那天早上之后,她几乎就没怎么见过孟刚。但显而易见,林莫臣这一记焕然一新的起手式,令孟刚这个在商超行业浸淫多年的老人,都震动了。

    这晚下了班,木寒夏照旧跟何静一起吃烧烤宵夜。

    月光清澈,城市安静。两人坐在摊子前吃,拢共也不过吃了32块5。一人喝着一瓶芬达,仿佛依然是平时没心没肺的日子。但即使是她俩这样的小虾米,也依然能感觉到永正开业带来的震动余波。

    何静嘀咕道:“你说永正的服装,怎么卖得这么好呢?我们干嘛不也像他们那样,弄点质量好的、漂亮的衣服来,再重新陈列包装,搞搞促销?这些天不就不会跑掉那么多顾客了嘛。”

    木寒夏这些天在市场部,也接触到不少业务上的事。她低头咬了口鸡翅,答:“哪有那么容易?这第一,林莫……永正他们这么做,是要背很大风险的。服装跟别的商品不一样,个性强,更新换季快,很容易就造成积压。永正这回是卖火了,要是没卖火,这批货就全砸手里了。所以我们超市一般都只进一些款式普通的服装,维持正常销量就好。你看别家超市,谁敢这么冒险,大举进攻服装类商品?”顿了顿,她说:“我觉得以孟总的性格,也不会做。”

第13章

    何静点头:“哦……”

    “第二。”木寒夏稍稍压低声音,“你以为都是质量最好、最物美价廉的商品进我们超市吗?不一定。供应商想把商品弄进超市,都要交纳进场费,还要各级打点。有时候,进场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而是打点得最到位的……”

    这种规则何静早就有耳闻,但现在听木寒夏如此肯定地说出,还是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所以我们的服装科,才不能做得像永正那么好?”

    木寒夏点点头,她想起在孟刚办公室外听到的那一通电话,说:“不止是服装科。你想我们开业多少年了,那些供应商好多都合作七八年了。有些跟孟总、跟其他经理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的。想要动,谈何容易。”

    何静听得暗暗咂舌,也不敢再深聊,而是感叹道:“照你这么说,因为有这些供应商,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拖累,我们岂不是肯定赢不了永正了?”

    木寒夏却答:“我觉得这些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

    “是什么?”

    “是姿态。”

    何静有点发愣:“那是什么?我说阿夏你去了市场部一个月,讲话越来越装~逼……”

    “少胡说八道!”木寒夏淡道,“我以前难道就不装吗?”

    何静噗嗤笑了,木寒夏也笑,然后认真地说:“之前我觉得孟总做这次大促,很牛,很厉害。用价格战,把对方逼到了个艰难的境地。而一直以来,我们超市、别的超市,都是这么做的。

    我也一直以为,林莫臣……也就是永正现在的领导者,是个很会耍手段、很阴狠的家伙。但是现在,他能把服装卖成这样,我其实触动挺大的。我觉得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别的人,要么遵循常规,要么死守既得利益,要么想着怎么从策略上算计对手、坑害对手。即使是孟总,他那么有经验,是商场老手。但他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林莫臣不一样。他是在用一种更新、更优质、也更用心的模式,在做超市服装科。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们努力想要站在对手的头顶,他却一开始就站在行业顶端。这就是他的姿态。所以他一出手,我们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啊。”

    ——

    然而接下来的两周,木寒夏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对林莫臣的“偏见”,其实也没有错……他是个站在行业顶端的男人,但同时也是个很会耍手段的、阴狠的男人。

    永正开业第二周,熟食品类全线五折。并承诺,本周内,口味不满意,无条件退货;质量若有任何问题,一例投诉罚1000元。且现场邀请熟食厂商的老师傅,演示熟食制作的流程,俨然一副民俗大师风范,吸引无数市民围观……

    同时,服饰类价格上调到八折,并表明这个价格也只有一周,下周将恢复原价,预购从速。因此服饰类销量有所回落,但依然可观。

    本周,永正日销售额突破300万元,乐雅跌落至120-150万元。

    第三周,永正床上用品全线五折促销。熟食品类上调至八折。

    ……

    林莫臣的阴险之处就在于,他选的这几个攻击品类,全都是乐雅的薄弱部位。服饰类,全行业都弱,包括乐雅;而熟食科,一向品牌繁杂,水很深,乐雅做得也不够好;床上用品,恰逢春夏换季,亦是乐雅比较保守的、不太重视的科目……

    而且他的攻击转换速度非常快。每个品类的促销,只维持一周。下周立刻更换目标。这就是令孟刚乃至整个乐雅,都措手不及的地方。你还没来得及推出对熟食类的反击策略,他却已经掉头去攻击你的床上用品了……他的一整套计划,肯定都是提前全部安排好的,否则不可能临时筹措调货。木寒夏几乎都可以想象出,这些天林莫臣端着杯咖啡,坐在办公室里,俾倪指挥的模样。他的手往哪儿指,永正的人,就往哪儿砍乐雅一刀……

    可是整个商超行业,谁这么干过?谁这么狠这么猛?简直就把一次开业,当成一场攻城战在打了。而且专打敌人薄弱之处,打组合拳、闪电拳、无影拳……

    期间,孟刚也组织过几次反击,利用乐雅更占优势的粮油、水果科目,展开强力促销,挽回了一些销量。但是林莫臣的声势实在太浩大,筹谋得太周密,难以击败。而孟刚之前已经花掉了三百万,又有各种关系牵扯束缚,尽管他精明世故,可是各方面都已被林莫臣占尽上风,一时间,也很难扭转局面了。

    永正的开业战,算是彻底打响了。现在整个区域内的消费者,谁不知道永正超市价廉又物美,完全可以与乐雅匹敌,甚至……略胜一筹。

    ——

    若说这些天,孟刚心里不动怒,不沉郁,那是假的。人在商场,人脉、金钱、女人……这些都不是问题,最怕的是遇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难缠的对手。他破坏了市场原有的明暗规则,破坏了很多人的习惯和利益。并且会让你感觉到清晰的、极大的威胁。

    但若要孟刚因这事乱了分寸,也不至于。他已经在这个行业浮沉多少年了,在乐雅乃至江城的根基都很稳。即使这家店一时失利,对他也不会有任何本质性的影响。

    且往后走,再寻找机会反击。

    超市里的促销继续做,与永正的对抗不能松懈;员工照旧训斥加鼓励,确保心不能散,士气不能丢。饭局比以往更多,孟刚现在需要更多人脉、更多利益交换。

    这天傍晚,暮色低垂,孟刚在办公室里,刚脱掉衬衣,换上便装,助理小陈来敲门了:“孟总,明晚跟谢局长的饭局,市场部那边问您要带谁去?”

    孟刚微一沉吟:“你安排吧。”

    小陈说:“好的。谢局长那边下属都是男的,我看就带个女孩去,活跃活跃气氛,也免得他们灌酒。要不就木寒夏吧。”

    孟刚转头看他一眼,静了几秒才说:“可以。”

    ——

    接到市场部经理的电话时,木寒夏正站在永正超市的入口。

    这些天乐雅业绩低靡,而她无足轻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闲下来。所以她今天打算到永正好好看看,看看人家怎么做的,知己知彼,总是有好处的。

    经理的电话打得匆忙,只说是有个饭局,让她跟着去,并没有说明是陪孟刚应酬,所以木寒夏满口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她还是稍微掩饰了一下,掏出鸭舌帽戴上,又把长发放下来,这才不紧不慢走进永正超市。

第14章

    灯光柔亮,货架整整齐齐,地板光洁如镜。这里的每个角落,给人的感觉都是素雅洁净的。

    木寒夏站在人潮里,购物篮里放着袋荔枝。新上市的小核荔枝,才卖9。9元一斤,完全逼平了乐雅的促销价。木寒夏决定买袋尝尝。

    不过,她现在看着永正一派繁荣,心情有点复杂。想起那晚救了满身伤痕的林莫臣,再想想她当成家一样的乐雅,怎么有种当了东郭先生的感觉呢?

    她四处转了转,本想差不多要回家了,到了排角落的货架,不经意间却瞥见前边的墙上,开了一扇门。门口写着“顾客止步”四个字。

    木寒夏慢慢踱过去。一眼望去,里面天花板很高,立着很多货架,还堆满了各种商品。正是一处库房所在。里边还有人在走动。

    木寒夏脑子里倏地冒出个念头:要是被她看到林莫臣有什么大额库存,不就知道他下一步要攻击哪儿吗?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往里闯。

    看了一会儿,她正想离开,却看见里头的两个工作人员,都出来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电话:“好的,我们马上过来。”

    他们走远了。

    附近没什么人。木寒夏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仓库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她把购物篮往地上一放,做出一副懵懂不识路的表情,晃晃晃,就晃进了仓库里。

    大功告成。她压抑着有些激动和紧张的心跳,快步轻盈地往里走。仓库里灯光有些暗,水泥地面也是灰暗的。外头的声音隔得有些远,木寒夏转了一圈,已经走到仓库最深处,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看来林莫臣没把重点库存放在这个仓库里。她转身刚想撤退,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响,门口的卷闸门降下了!

    木寒夏都傻眼了,连忙跑过去,伸手拍门:“开门开门!还有人在里头!”

    拍了半天,没动静!

    她掏出手机,打给谁?都不行。不管谁来救她,都得惊动永正这边工作人员。到时候知道她是乐雅的人,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忖了半天,她放下手机,望着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卷闸门,沮丧地坐了下来。

    等吧。等有人开门,再溜出去。最多明天早上,库房门肯定要开。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到了超市结业时间,外头一点声响都没有了。木寒夏的手机也没电了,彻底断了她求救的念头。她把脸埋在臂弯里,打算睡一觉。可是这里又有点冷,迷迷糊糊瑟瑟抱紧间,忽然一个激灵,听到身后隐约有脚步声。

    此时灯光昏暗,周围一片死一般的沉寂。这脚步声的响起,无异于空穴回声。木寒夏被吓得全身一抖,寒意遍生,一时间竟不敢往后看。

    那脚步声低沉、轻盈、不急不缓,木寒夏冷静了一下,转过头来。

    两排货架间,一个高挑清瘦的男人走了过来。

    林莫臣。

    没有系扣的西装,随意的衬衣,插在裤兜里的手,暗沉清敛的眼。

    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她。

    木寒夏忽然明白过来。是这家伙把她锁在仓库里的!

    两人隔着几步远,站了几秒钟。

    林莫臣的嗓音清淡拘礼:“木寒夏小姐,在这里玩得还愉快吗?”

    木寒夏心里骂了句“奸诈”!脸上却笑了,说:“挺好的啊,这里好多东西可以看,我都乐不思蜀了。林先生你来干什么?是来关怀我的吗?放心,我在这里呆得可好呢,凉快、宽敞、舒坦,不是特别黑,也不是特别闷,还可以打地铺,我觉得还算愉快。”

    林莫臣眼睛里掠过丝笑意,看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吧。”

    这是要放她出去了?

    木寒夏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开口:“喂,道歉。”

    林莫臣脚步一顿。

    木寒夏:“你把我关在这里一个多小时。还不道歉?”

    他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我想做的事,为什么要道歉?”

    木寒夏她瞪着他,毫不客气毫不怯懦地瞪着他,就像是要用眼神瞪死他。林莫臣当然完全收到了这个信号。

    然后他一抬手,就把木寒夏的肩扣在了身后的货架上。

    木寒夏倏地睁大眼,愣住了。他也低头看着她。

    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灯光从两人头顶倾斜下来,彼此的脸都染着朦胧的光。周围很静,静得只有木寒夏自己的心跳声。她突然闻到背后货架上,香皂和纸巾的清淡气息。眼前,是他高而瘦的轮廓,年轻男人的脸,靠得这样近。那双眼,却像水中冰凉的石,凝视着她。

    “我对你已经够手软了。”他说,“否则你现在,已经被送进警察局了。”

    木寒夏的心怦怦跳着,脸也被他盯得有点发烫。她一把推开他。

    他转身就走。

    木寒夏紧跟着他。

    她这才注意到,远远的墙角,不知何时开了扇小门。之前她也看到了这扇门,但是锁死了。看来林莫臣是从这里进来的。

    两人又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门外隐约传来说笑声。木寒夏一愣,林莫臣脚步也是一停。她一下子撞在他的后背上,连忙后退一步,站稳了。

    结果就听到“嘭”一声,那小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咔嚓”一声,还落了锁。

    “滋滋——”极轻的电流声从头顶传来,灯光瞬间熄灭。

    木寒夏呆住了,林莫臣也站着没动。仓库里只剩下墙脚微弱的应急灯亮着,什么都变得影影绰绰。

    “你还不打电话,叫人来开门?”木寒夏说。

    林莫臣在黑暗中静了几秒,答:“没带手机。”

    “我去……及时雨啊你是。”木寒夏低声念叨着,“那你现在去敲门,用力敲!让人来救我们。这可是你家超市。”

    谁知他淡淡答:“不去。”

    “为什么?!”

    “被手下的人看到,我大晚上和乐雅的女员工呆在仓库里。将来我还怎么带领他们,对乐雅赶尽杀绝?”

    木寒夏无言以对。

    估摸着门外的工人,也已经走远叫不回来了。她今晚的心情饱经折磨,最后还是得在这幽暗仓库里过夜,心中卒郁简直难以形容。但是看到始作俑者林莫臣跟自己落到同样下场,心情又莫名的酸爽。

    “现在怎么办?”她问。

    然后就看到林莫臣弯下腰,居然纡尊降贵地坐在了地上:“等。”

    木寒夏默了片刻,后退几步,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漫漫长夜。

    起初,两个人都没说话。周围很静,只有衣服布料摩擦发生的声响。木寒夏抱着膝盖,不时偷偷瞄他。他看起来倒是淡定得很,长腿支着,手搭在膝盖上,看不清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木寒夏开口,“你是不是很喜欢在商场上,算计别人?”

    他没理她。

    木寒夏又说:“你把乐雅打得这么狠,就不怕我们破釜沉舟反扑吗?”

    “扑啊。”他淡道。

    木寒夏一滞,转过头去,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问:“饿吗?”

    木寒夏没好气地答:“饿!”

    “饿就老实点。”他说。木寒夏抬起头,看到他起身,走到了货架后。过了一会儿,手里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难吃的巧克力派和火腿肠。”他把它们丢过来,木寒夏接了个满怀,心里忽然有点好笑:他就这么吐槽自己超市卖的东西?

    他这种有钱人看不上的食物,对于饿了一晚上的木寒夏,却是难得的美味。她很快吃了个干净,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矿泉水过来,递了一瓶给她。

    木寒夏的喉咙干好久了,终于喝到清凉的水,心头微微一暖。

    ——

    夜越来越深,空气仿佛也变得更凉了。

    木寒夏倚在货架下,犯困。只是这地底的仓库,实在是冷。她蜷成一团,抱着膝盖,冷得没办法睡。

    林莫臣也双手环胸坐着。

    “你冷不冷?”她问,嗓音终于有点弱弱的了。

    他在黑暗中似乎笑了笑,然后起身,又走向货架后。木寒夏听到他脚步不急不徐地,在几排货架间寻找。过了一会儿,居然跟变戏法似的,手里拿着个枕头,还有一条床单。

    木寒夏脱口而出:“你是小叮当吗?”

    “我是让你的老板做噩梦的人。怎么,忘了?”

    木寒夏……不跟他计较!眼巴巴地看着他把枕头和被单都丢在地上,她问:“还有吗?”

    他重新坐下,又将床单舒舒服服搭在身上,这才答:“只找到这一条,是残次品。永正的床上用品,早就卖空了。”

    木寒夏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说:“冷就过来。”然后闭上眼睛,看样子是打算睡了。

    木寒夏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吸了吸已经塞住的鼻子,起身走到了他边上。好在床单够大,她掀起一角,隔着半米的距离,坐了下来。

    他阖眼没动,当她不存在一样。

    被单意外的厚实,因为他的体温,变得有些温热。木寒夏整个人都钻进去,闭上眼,低声说:“晚安。”

    “晚安。”他的声音就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

    木寒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给刺醒的。

    她一睁开眼,首先看到周围的灯,全亮了。有人把它们打开了。然后就看到鼻翼前方,白色的衬衣,男人的胸膛。

    不,准确的说,是被她的脸压着的,男人的胸口。

    温热的气息,沉稳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她有些发愣地看着这一幕——

    一晚上过去了,林莫臣躺在了地上。她也是。她的头枕在他胸口,手则搭在他身上。而他单手搂着她的腰,搂得还挺紧。他短发凌乱,眼眸轻阖,还没醒。而那床单,早被两人踢到一旁地上去了。

    是她的睡相太差,还是两个人都太糟糕?

    木寒夏还从没被男人这么抱过,脸无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她的全身就跟长了刺似的,小心翼翼地想要起身,谁知刚一动,林莫臣的眼睛就缓缓睁开了。

    四目极近的凝视,他的眼睛沉得像深渊。

    木寒夏:“……”

    他却已松开她,站了起来。木寒夏也一骨碌爬起来。

    木寒夏还有些不自在,没看他,看向另一边,转移话题:“是不是有人要来了?”

    “嗯。”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的卷闸门缓缓升起,门外还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原来已是天明。

    木寒夏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

    “你呆在这里,我去清场。”

    “哦,好。”

    眼看他越过她,往门口走。木寒夏忽然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不会……又把我关在里面吧?做人可以坑,但是不能太坑啊。”

    林莫臣的眼中终于升起了淡淡的笑意:“会。等着。”

    ——

    木寒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门口没动静了。然后林莫臣的声音清晰传来:“木寒夏,出来。”

    木寒夏放心了,走出去,就见林莫臣站在卷闸门外,就他一个人。

    木寒夏看得心头微微一跳。

    也许是因为他的衬衫乱了,头发也没那么整齐。他手插裤兜站在那里,看起来不那么精英气逼人了,像个普通的年轻男人。

    又也许是因为,他为她驱走了员工,又守在那里,等她出去。

    经过他身边时,木寒夏低声说:“谢了。”

    “不谢。如果再犯,我不会放过。”他的嗓音还带着晨醒后的微哑。

    木寒夏斜他一眼,走了。

第15章

    经理通知的饭局地点,离公司不远,就在江边。木寒夏没去过,听说是个很高档的会所。

    傍晚时分,木寒夏到了。江岸灯火初亮,会所庭院里树枝蜿蜒、清雅寂静。

    木寒夏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轻推开包间的门。谁知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孟刚坐在窗边,在抽烟。他今天穿着白色Polo衫、黑色长裤,轮廓简洁硬朗。他看着她,眼睛微微眯着。

    木寒夏心头一跳,脸上却笑了:“孟总好。”

    “嗯。”

    木寒夏找了把椅子,坐下。房间里有点静,孟刚无声地抽着烟,木寒夏眼观鼻鼻观心。

    “最近工作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木寒夏浅浅一笑,“工作都挺顺利,我还看了很多资料,学了不少东西。”

    “那就好。”

    又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木寒夏问:“孟总最近休息得好吗?身体怎么样?”

    “还好。我不是个会因为私人情感,影响工作和生活的男人。”

    木寒夏不敢答话了,低头装傻不语。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了,是孟刚的助理小陈。他看一眼屋内沉默的两人,面不改色地微笑说:“孟总,客人们马上就到了。”

    ——

    孟刚今天宴请的,是市工商局的一众人。他和副局长坐在上首,其他人作陪,木寒夏和小陈在最下首,添茶倒酒。寒暄时,孟刚只简单提了句:“这是我们市场部的寒夏。”立刻就有人打趣:“哎呀,孟总手下人才辈出啊,每次都带漂亮女孩出来。”

    大家哄笑,孟刚眼里也噙着淡淡的笑意,说:“胡说,这些年我身边就跟着个小陈,几时带过女孩子跟你们喝酒?寒夏,先给他倒上,罚酒三杯。”

    “哎。”木寒夏也笑着,过去倒酒。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木寒夏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没敢多话,她也不是借机来势的那种女孩。但足够乖巧甜美,所以也挺融洽。但是,很快就有人找她喝酒了。

    “美女,今天孟总带你来了,怎么也得跟我们喝一个吧?”

    “是啊。”其他人起哄。

    木寒夏从没喝过白的,连忙笑着推脱,看向孟刚。

    孟刚已经喝不少了,点了根烟,靠在椅子里。脸色微红,眼睛沉而亮。

    “你就喝一杯,表个心意。”

    “好的孟总。”木寒夏拿起杯酒,跟人干了。

    “呦,这么听孟总的话啊?”有人笑了。

    木寒夏心头微颤一下,笑答:“当然得听领导的呀。”

    孟刚淡笑如常。

    木寒夏坐下后,却只觉得喉咙里胃里都火辣辣的,头好像也有点晕了。

    今天肯定要让对方喝痛快了。期间,孟刚去洗手间吐了两次。有一次是木寒夏扶他去的。关上门,他就趴在洗手台前,无声地吐着。木寒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静了几秒钟,上前轻拍他的背。

    他没动,任由她拍着。背部宽且硬。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漱了口,抬头看着她。

    木寒夏放下手。

    洗手间里灯光有些暗,他的眼睛里还有血丝,身上是浓浓的酒气。

    他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

    木寒夏整个人都紧绷了,压低声音:“孟总……”

    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她,目光迫人。

    木寒夏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手:“进去吧。”

    “嗯。”

    他推开门,外面宾客满座,喝得正欢。

    ——

    酒席是晚上十点多结束的。孟刚已经喝多了,靠在包间沙发上,不省人事。木寒夏陪小陈一起,把宾客们送下楼。

    小陈说:“你先上去,照看孟总,我去拿车。”

    木寒夏犹豫,小陈却态度坚决:“快去,别让领导出什么事儿。”

    木寒夏只得上了楼。

    夜色浓重,屋内的杯盘都已经撤下去了。窗户开着,江风吹淡了一屋的烟酒气。

    孟刚闭着眼睛,手搭在额头上,一动不动。木寒夏离他远远地站着。

    “木寒夏?”他低喃道,嗓音哑哑的。

    “哎,是我。”木寒夏走过去,倒了杯热水给他,“孟总,你喝点热水吧。”

    孟刚没接。木寒夏放下水,刚想走,猛然间腰就被一把抱住,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木寒夏全身微微一颤,心跳加速。他的手抱得很紧,将她箍在怀里,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呼吸也混在一起。

    “木寒夏……看着我。”

    木寒夏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想要推开他。但是他这回使了狠劲,她完全挣不开。

    “孟总,你放开我……”她压低声音说。

    蓦然间,孟刚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木寒夏全身发凉,脸和手却热得发烫。男人的唇厚而温热,还有隐隐的烟酒气。她牙关紧咬,他却很有技巧地吮吸着,抬手握住她的下巴。木寒夏牙齿微张,他的舌头就伸了进去,用力地吻着。

    木寒夏拼命地推,却推不开,反而被他压在了沙发上,轻易扣住双手。

    亲了一会儿嘴,他把脸埋下去,吻她的脸和耳朵。

    “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心到底有多大?”他低哑地说,“不肯跟我?”

    木寒夏的眼泪夺眶而出。

    “孟刚你松开!”她嘶吼道。

    孟刚一把按住她的嘴。他是真的醉了,眼睛里暗暗沉沉。

    “还犟?信不信我今天在这里就把你办了?”

    木寒夏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某种陌生的恐惧,如同冰凉的潮水没过全身。见她不再挣扎,孟刚低下头,更加肆意地亲吻。

    木寒夏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猛地一低头,就咬住了他的手臂。这一口咬得极狠,木寒夏牙齿里都进了血。孟刚痛呼一声,手放开了她,但还是压在她身上。木寒夏全身的血仿佛都冲进脑子里,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他抗衡的,眼明手快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用尽全力砸在他胸口。

    这下孟刚是真被砸伤了,闷哼一声,捂着胸口靠到了沙发上。木寒夏一下子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

    “站住!”身后传来孟刚压抑的低吼。

    木寒夏哪里肯,一把拉开门,逃了出去。

    门外,庭院深深,灯光依旧。有人站在不远处的包间门口打电话。一切都很平静。

    木寒夏的泪还无声地挂在脸上,恍恍惚惚,心中灼痛。

    她步伐急乱地往外走,谁知一头撞在打电话那人身上。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沉凉的嗓音。

    木寒夏抬起头,看到林莫臣。

    廊灯下,他西装革履,面容俊朗。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显然也是来这里应酬的。

    木寒夏的眼泪突然就又往外冒,但是她强忍住了,低声说:“没事。”绕过他就想走,谁知这时身后门内,传来孟刚的声音:“木寒夏!”

    木寒夏全身微僵,拔腿就走。林莫臣看着她,一把握住她的胳膊:“里面是孟刚?”

    木寒夏脸色执拗,抬手擦掉泪:“我没事。”

    林莫臣看了她几秒钟,忽然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我送你出去。”

    木寒夏一怔。

    西装还带着他的体温,将她包裹住,也隔开夜里微寒的空气。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没有松开,而是轻轻地搂着她往外走。

    木寒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低下了头。

    ——

    “我有点事先走,你们继续陪。就这样。”林莫臣挂了电话,抬眸望向后视镜。

    后排的木寒夏快缩成一团了,裹着他的西装,靠在车椅一角,低声说:“谢谢你,林莫臣。”

    林莫臣没说话,发动了车子。

    车上了高架桥,满城灯火环绕。林莫臣开了车窗,有徐徐的风吹进来。木寒夏坐直了,静静望着窗外。

    “要不要报警?”他问。

    木寒夏沉默了一阵,答:“不报。”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他没有得逞。”

    “你不是个蠢女人,为什么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他说。

    “是我太天真了。”木寒夏答,“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你别说了。”

    他看她一眼,这一路,就真的没再说话。

    ——

    林莫臣没想到,木寒夏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知道她并不富裕,但以为至少是良好家庭出身。

    废墟、土路、杂草,脏旧得就像要腐败的筒子楼。没有路灯,也看不到人影。

    这里离木寒夏住的楼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路很窄也不平坦。木寒夏说:“我在这里下车吧,前面你不好开。”

    林莫臣看一眼黑洞洞的前路,说:“前面怎么走?继续直行?”

    木寒夏只得答:“嗯。”

    一路颠簸,车灯摇晃,开到了楼下。

    林莫臣停好车,双手依然搭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中看着她。木寒夏脱掉西装,笑了笑说:“谢谢你。那我……上去了。”

    “嗯。”

    等她走进楼里,林莫臣抬起头,看到有的楼层灯亮了,有的没亮。而她的脚步声在这夜深人静的贫民窟里十分清晰,最后她停在顶楼,他听到她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最后关上了门。

    林莫臣看着她家的灯光亮起,缓缓倒车离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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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寒夏介绍:
你终于回来,在我还没孤独终老的时候。
————
后来,林莫臣已是坐拥百亿资产的集团董事长,国内商界最年轻的大佬之一。
有人问他:“她究竟有哪里好,让你这么多年也忘不掉?”
林莫臣答:“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值得更好的。可这世上,谁能及我爱的女人好?”莫负寒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莫负寒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莫负寒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