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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千界     星际猎宝生活txt下载     星际猎宝生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集 四个月的家 29、开端(三)

    29、开端(三)

    王颖无辜点点屏幕:“我看着软件里的五线谱显示,觉得这些圈圈的分布不是很匀称。这是主旋律,假设不是这样横着放,而把它们变成一个圈子首尾相接,并且它们之间有引力的话,把这几个挪一点位置,会稳定很多。”

    田帅无语凝噎,又不解:“什么叫稳定很多?”

    “太阳系这样的,引力作用就是稳定的;而很早以前,地球水星这些行星刚产生的时候,公转的同时轨道变化较大,那就是不稳定的。”

    田帅:“……”

    王颖看看田帅,莞尔,又突然有些懊恼:“这要是卖得好,得有多少女孩子天天听你在她们耳朵旁边哼哼啊。”

    “怎么是哼哼,是唱歌”田帅大乐,探到王颖眼前瞅她,“吃醋啦?”

    王颖点点头,想起了莉亚的话,于是看了田帅一眼,挪得远了点,慢条斯理一本正经道:“你嗓子不错,叫唤起来很好听。”

    田帅愕然,旋即不禁咬牙扑过去挠王颖痒痒。

    之前的三个月里,王颖趁着他手脚不便,没少动手动脚按说他们俩也无所谓谁占谁的便宜了。可平日里那是有来有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自然不妨忽略谁多谁少的问题;现在却是任人鱼肉没法还手,还不是一次两次,这就叫人怨念了……

    -

    与当初送玫瑰时一样,田帅依然存着“显摆折福”的隐隐担忧,所以他留了送给王颖的第一张碟歌没舍得出,其余的统统一曲两卖:无非写词做两个版本,英文一个、中文一个;另外就是买外包服务做了一个个人网站,提供两种语言的切换。

    英文的在联邦发行,中文的在这边。英文署名用的是田帅上英语课的英文名,中文署名还真用了“明亮”。

    明亮收了田帅一笔“姓名使用费”——一学期的午餐。

    联邦那边是田旭帮着注册了一个发行公司,这边田帅自己注册。两个公司都是皮包公司:雇一两个业内熟手,跑腿走流程,找刻录厂盯质量,抓住网上这块年轻人普遍熟悉的渠道,从各家店铺售。

    就这样,第一张唱片赶在十一月初之前上架了。

    田帅很想知道销售成绩,为此抓耳挠腮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开始淡然了;到了第四天,田帅把这事儿丢开了:“不赔钱就行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田帅随身记下想到的旋律已经成了习惯,何况田帅本来就喜欢音乐,所以在练琴之外,写曲录制什么都是照旧。左右不能踢球了,时间倒也不缺。

    但到了十一月初,田帅没心思写了。

    因为王颖完成了初步的调查与规划,打算包下郊区的一个小水库连带附近的山地与野地,开一个农场。

    “做什么啊?那里种不出几斤粮食。”

    “养马。”

    “哈?”

    “自己骑。”

    “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玩这个?要骑马有不少俱乐部的。”

    “自己家的舒服,不是玩一天两天。”王颖从规划书里抬起头来,看看身旁的田帅,拍拍田帅的腿,“养生在动。”

    田帅愣了一小会儿,美了一小会儿,摇来晃去乐了一小会儿,推推王颖:“哎,谁告诉过你我喜欢骑马了?我都不大会,就玩过两次。”

    “不喜欢吗?”

    “嗯——”田帅假装思索。

    王颖笑了,笑得好像诱人的糖果:“挑了小马驹,我们自己起名自己养。哪里的马都可以买得到,南方大陆的,联盟的,联邦的。通过视频来选。”

    田帅一秒钟都没撑到,一把搂了王颖摇个不停:“快点开快点开”

    “天都冷了,小马要明年买。现在在造房子。赶在下雪前能收工。”

    “噢……”

    “不过成年马可以进了。”

    “……你就玩儿我吧”

    两人嬉闹了一顿,王颖面对面抱着田帅,试着问他:“以后都不能跑步,你——没背着我哭吧?”

    “说什么呢。”田帅捏了一把王颖,收敛了大半笑容,“人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再说了,我哥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认我,亮亮他们不会为了这个跟我绝交,你也没为这个不要我。”

    王颖放心了,提醒道:“还有你爸妈。他们离婚归离婚,没有不认你啊,不是么?”

    田帅嗤笑,阖上眼搂紧王颖,歪在沙发里不动了:“我会被生出来,是因为我爸不想离婚。”

    王颖意外。

    “他跟那个姓吴的闹出了事,我妈要离婚,我爸当时刚好有机会往上一步,很关键,你知道军队里讲个忠诚、讲个生活作风,所以他就不肯,拖,使劲儿拖,还把我**肚子弄大了。我妈不想打掉,妥协了,生下来的就是我。但我爸跟那个女人还是没断,那女人还怀孕了,被我哥找了几个小混混弄没了。所以她到现在还怕我哥,也不敢惹我,我爸也不敢要求我们两个叫她阿姨什么的。那会儿我哥已经上大学了。为了那事儿,我爸断了他生活费,幸好还有外公外婆。那几个暑假,我哥总是找实习,从来没回过家。”

    “其实那事你爸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王颖不禁可怜吴丽芳,转而想起了田帅以前的话,“你说过,你小时候受到过惊吓——”

    “对,我从小学退学那会儿,我哥跟我爸动过手。但那会儿还没。那会儿我小,也不知道这些。我爸没什么空,老让勤务兵看着我。我家跟杨挺家住得近,我们俩同龄,一个幼儿园一个班,所以经常一起玩,玩捉迷藏。藏到后来,衣柜什么都老掉牙赢不了了,我就想了个好主意,躲到了餐桌下面、凳子上面。那个桌子是木的,有桌布,没垂到地面,但很厚实,像舞台帘子一样,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凳子是那种长方形的,比桌面矮了许多。那时候人很小,抱着膝盖可以睡在凳子上、睡在那个空隙里。怎么样,聪明吧?”

    “……嗯。”

    “那次不止杨挺找不到我,勤务兵也找不到我。我一开始还听着他们的动静偷着乐,后来就睡着了。那个小当兵的吓坏了,赶紧报告了。他们两个以为我出事了,叫了人帮忙出去找,好像都报警了。最后没找到,回了家吵架,把我吵醒了。我也全听见了。”

    “就这么……给吓着了?”

    “那次我妈骂我爸骂得厉害,还说我不该被生出来什么的。我爸冷笑,还回嘴。我到今天都记得他那个笑的声音。还有我妈,她平时说话完全不是那样儿的。”

    “所以那个时候,你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吓坏了。”

    “嗯。都不知道哭。”

    “你哥要你。我也要你。最重要的是,自己爱自己。”

    “怎么跟鲁老师一样。”

    “看过几本心理学入门书的都知道。就你懒。”

    “我妈喜欢我哥,不喜欢我。”

    “唔,她也是人,只是一个人而已,偏心难免。对你好就行了。”

    “不好。”

    “呃……”

    “以前不好。后来好些。现在还成。”

    “嗯。”

    “因为我是她意外怀孕生的,还是她上当受骗的活证,扔都扔不掉。不是么?”

    “好啦,你现在跟我过,不是跟你妈过。对吧?”

    “……这不能拿来比吧?”

    “的确不能。不过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尽量忽略这一点,放得开一些,让自己更轻松些。而且你的运气虽然不好,但也不是最坏。至少衣食无忧,学费什么的,也不用找上门去跟你爸妈伸手讨。嗯?”

    “这些鲁老师也说过。”

    “噢。”

    “你不觉得很丢脸吗?”

    “不是你的错,丢的也不是你的脸。”

    “唔。我本来以为一辈子不会跟人说这个,哪怕是你。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外星人来了;你说你是那大黑客,还避难去了;我在礼堂出了事,动了手术……然后到了现在,我突然觉得,我想告诉你。我想听你亲口说不是我的错。”

    “本来就不是。从来不是。”

    “可那时候没人告诉我这个。还有,那会儿聘过保姆,她总是说‘要乖,要听话,否则爸爸妈妈生气了,不要你了’。现在想起来,真他**恶心。”

    “那会儿还没鲁老师?”

    “没。小学退学那会儿,我妈终于跟我爸离了,而后我哥找了鲁老师。之前也看过一点医生,就是那种门诊,有点用,但远不如鲁老师。其实那几年,我妈一边很内疚,一边又不喜欢我,也熬得厉害。”

    “嗯。那就少气她一点?”

    “早没气了,就是觉得……很无奈。不管怎么说,她至少为了我妥协过一次,还辛辛苦苦把我生了下来。所以你去我爸那儿那次,送他们彩色铅笔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担心你对她们三个太好,甚至把我跟他们往一块儿拉什么的。幸亏你没有。”

    “瞎操心。就是第一次做客,所以带点小礼物。”

    “这个那次吃饭的时候,我看她问你话时你笑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了。”

    “……我笑的什么样子?”

    “跟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样。特端庄,特大方,特精神还特有范儿。简直可以当外交发言人了。”

    “……”

    -

    这次谈话之后,没过一周,有一条重大消息在全球绽开。

    联邦、联盟与帝国合作,将在新年的元旦那一天,派遣深空航天队伍,去向猎户悬臂贸易管委会107区分会,申明与登记地球的独立。

第二集 四个月的家 30、开端(四)

    30、开端(四)

    “天太空里也有wto?还是北约?就不怕巴布巴里那个‘修路大队’把我们干掉?之前不是探测器全被灭了么。”

    “那个飞行器不比他们的差。当时正是因为深空探测器被尽数摧毁,各国首脑认为地球到了存亡关头,在保密远程会议中达成一致,于是联邦那艘飞行器才会出去。而飞行器的设备比探测器先进,所以它带回来了一些外面的消息,让我们知道了,巴布巴里修路经过这里,肯定有它的特殊原因。军事上的,或者经济上的。因为没有智慧生物居住的星系,毕竟是绝大多数;而按照宇宙惯例,对智慧生物有基本的保护条例,所以他们在太阳系修路,成本要比别处高一点。何且太阳的个子也不算大,引力随之一般般。没有别的因素,他们何必非太阳系不可?”

    “也是——可你怎么知道的?”

    “乔的消息。还有基金会那边。”

    “所以?”

    “所以暑假的时候我不得不加班。”

    “不,我是说,所以这次能不能成?”

    “不好说。资料不足。已经知道的是,在这里搞出车祸,‘修路大队’也瞒不过去,会很麻烦。故而元旦派出的这个先锋小队的危险,在离开太阳系之后。”

    “那为什么不秘密出发?”

    “因为技术上瞒不过外星人,所以索性公开,以提振全球公民的自信。”

    “等等——你那会儿说,他们过河拆桥,你才好隔岸观火,指的是这个?飞行器出了太阳系有危险。”

    “对,并且不仅限于此。而我对上前线没兴趣。正好他们也不想我去。”

    “……我也没兴趣。还不喜欢你去。他们一定要去吗?”

    “登记完毕可以获得基本保护,好像还可以弄一点发展援助。”

    “……基本保护?往我们这里派军队?”

    “不。当我们这里受到侵略的时候,会发表声明进行谴责;如果侵略者的战略对手积极推动,那么有可能通过制裁;如果有足够的利益,才会考虑军事援助。”

    “听起来我们似乎成了一个非洲小国。”

    “宇宙之中,很可能有了不得的智慧生物存在;但会跟我们打交道的,层次上必然不会比我们高太多;至于比我们还差的,那就无法大规模抵达这里,不须担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话说——”王颖语气一转,“那两匹三河马已经到了。”

    田帅一下子来了兴致:“星期六过去?”

    王颖遗憾地看看田帅,不忍道:“现在恐怕不行。”

    田帅倒回了沙发里:“又怎么了?”

    “目前的局势,外松内紧,所以我不能出城,除非甩掉扬他们,并且做好准备面对乔的发疯。当然这归根究底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你可以去,但要多带几个人。”

    “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还是堆雪人算了。”

    “……叫上明亮怎么样?”

    “他没功夫。”

    “不问怎么知道?”

    “他新交了个女朋友。”

    “噢……什么时候的事?”

    “有个三四礼拜了吧。”

    “为什么我现在才第一次听说?”

    “我觉得丢脸成吧?”田帅不大高兴了,“再说了,谁知道这个能处几天。”

    “有什么丢脸的,他是他,你是你。”

    “可他——怎么说呢。那俩姑娘都挺好的,想来再往前的也不差。可他就是……就是不长久。”

    “……他在玩?”

    “也不是。其实谁没缺点呢。但他就是——”田帅蹙眉想了一瞬,找到了词儿,“小鸟依人的,他嫌不独立;独立的,他嫌不温柔;温柔的,他嫌没主见;有主见的,他嫌没女人味,不够小鸟依人。”

    王颖失笑:“我知道他要什么样儿的了。”

    “什么样儿?”

    “百变佳人。就像玛莎那样儿的。”

    “玛莎?”

    “公司的一个雇员。灰石的。”

    “那——如果这次亮亮又不长久,你把那个玛莎调过来,找个机会当一回红娘怎么样?”

    “你确定?”

    “辛苦一下嘛~”

    “我当然没问题。不过玛莎已经三十五六了,早结婚了,孩子都养了四个了。”

    “……不早说”

    王颖就亲了田帅一口。

    田帅坚持不懈绷着脸。王颖只好再亲一下;亲完瞅瞅田帅那模样,忍俊不禁,一把搂住田帅,卖力香了一大串。

    田帅实在掌不住,两人笑成了一堆。

    -

    十二月初的时候,绿光来帝国的合作事宜终于谈定了条件;到了十二月九日星期一,正式签署合同。

    这对业内人士来说,是个重要的标志。

    要知道帝国虽然做了多年外贸代加工,然而核心知识产权上并不占有优势——也即依然处于劣势。

    电子芯片这一行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上的技术,不管是芯片的物理制作本身,还是控制程序的开发,都受制于人。

    尽管近些年来,在多年积累之后,沿海三个大都会中的两个开始在此上有所突破,但对外差距依然巨大。

    然而这次不同。

    虽然幅度不大,产能也说不上巨量,却标志着一个开端。

    所以签字仪式规格郑重,还被定在具有半官方色彩的太和山酒店进行。

    而王颖婉谢了出席。因为王颖自知,自己的身份存在一定的敏感性。所以仪式由巴奈特先生作为主宾出面,去负责签字,以及去向记者们展露得体的微笑……

    王颖只是参加了签字仪式之后,不对记者开放的小聚会。

    陈先生上次见到王颖,还是在生产一线,此刻就大表遗憾。他年纪差不多是王颖的三倍,说话便不须一板一眼,直接便开玩笑道:“怎么只参观了一天?我一觉醒来,你居然已经回去了”

    巴奈特先生微微笑了,看王颖。

    王颖略一摊手:“我还是学生,有好的课,舍不得错过。参观厂子,只好往后排了。陈总,以后再去您那儿叨扰,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陈先生的职务是总裁兼总会计师。此刻称呼前者,强调的是地位;又是王颖说这话,也算是半个马屁了,颇为符合“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一条。所以陈先生欣然道:“怎么会怎么会欢迎都来不及”

    之后他们又聊了几句闲话,联络了一下感情,王颖就回家了。签字双方的高层则共进了一顿午餐。

    因为巴奈特他们在商务用餐上没有轮番敬酒、喝倒为止的习俗,陈总等人随之表现得很绅士、很节制,这顿午餐就采用了本土的菜色,南方大陆的习惯。

    餐毕告别之后,陈先生跟他的总裁助理叹了口气:“这顿饭倒是舒服。”

    身为掌门人,陈先生也要跟各地政府一把手、太和山部委要员联络感情,更何况早年职位更低的时候……

    ——在帝国的饭局上,一路吃过来,谈何容易

    -

    田帅很意外王颖居然还能回家吃午饭:“这么快?”

    “我留在那儿干什么?”王颖理所当然,“没必要嘛。”

    “不吃饭?”

    “这是巴奈特他们的任务,不是我的。”

    “……万恶的资本家连灌酒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怎么能这么说呢?”王颖叫屈,“我促成了这个合作,为提振本土电子芯片产业的技术质量、管理质量开了个好头,多有贡献啊”

    田帅笑得打跌,末了道:“哎,我的唱片销量上去了。”

    “真的?”

    “还骗你不成”

    “只是表达惊喜,不是在问是否属实。清单在哪?”

    田帅就给王颖看邮件,指了附件图表里的销售量曲线与王颖道:“你看,居然一下子就拔高了。”既喜悦又不敢置信。

    王颖也高兴,但却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好听啊。没用复杂的混音,纯净明澈,有梦幻色彩,节奏与重音又在力度感跟轻快活泼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而且你的嗓音音质,跟这个风格很融洽。哪怕是那封面,配色风格也是这一种。”

    田帅瞅王颖:“真的吗?”

    ——果然,又来了

    王颖就有点无奈:“真的啦。”

    田帅自己也意识到了,赧然笑了下,岔开了话题:“为什么上去得这么突然?”

    到了现在,王颖也知道田帅为什么老习惯问一句“真的假的”了,当下没提,好脾气道:“应该是最初购买的那些人,跟朋友推荐了吧。你的碟子恐怕主要是年轻人在买,他们对网络熟悉得很。圈圈,facebook。一个人推荐,一帮同学同事都会看到,其中一部分就会去尝试;尝试完了觉得好的,又可能会转发推荐。这个扩展效应很厉害的。”

    “这样啊——”田帅摸着肚皮得意,“其实这个我也知道的。”

    王颖哭笑不得,一指头戳了过去。

    -

    接下来的两周,两人照旧过他们的小日子。除了王颖收到的报告多了一些,没什么不同。

    不过报告多未必要看,毕竟王颖虽然是绿光的最大股东,并且即将出任董事长——后者是王颖成年后才能担任的——但在其它大多数持股公司那儿,王颖只是个小股东而已。听听业内最新消息没问题,索取公司的专利目录点点个数也是一句话的事,可促成合作项目就别想了,决定专利授权也没指望。

    所以这些公司的报表,王颖爱看了看,不爱看了不看。

    十二月二十一号周六乃是冬至。当周到了周四,田帅就接到傅审知的电话,问他要不要过去吃个饭……

    王颖对这种老爸邀请儿子吃饭的状况抱以无可奈何的微笑,并且保持沉默;只在田帅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轻轻点了下头。

    田帅答应了下来,挂了电话,跟王颖道:“有客人,刘胜宏。”

    “那是谁?”

第二集 四个月的家 31、开端(五)

    31、开端(五)

    “杨挺的表哥。念的军校,下部队的时候分到了我爸那片地儿,不过他是陆军。本来不知道的,杨叔叔也没说。可他们那个驻地旁边山上有个厂子,不合标的那种,每期的兵一百个里面总有两三个得血癌。厂子是当地政府罩的,驻地领导被塞饱了,他就找了我爸。”

    “那种事都瞒上不瞒下。从上往下不费什么事儿。带兵带到了一二把手位置的人,哪怕手底下不干净,也不会去昧这种带血的人命钱。”

    “是啊。不过那样儿越级往上一捅,他呆在原单位就不大吃得开,以后也没指望‘进步’,所以咬咬牙考了军校研究生,好像是电子通信方面的一个专业。他那会儿找到我爸那儿时,都哭了,后来一直很感激这事儿;这次有机会过来,拎了好大一堆东西。你知道的,他要找关系没必要走我爸这边,杨叔叔那儿尽够了,所以连我爸那么老的脸皮,都不好意思了,就叫他吃个饭。”

    “以前那会儿,你还小吧,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挺告诉我的。那会儿杨叔叔已经调走了,不过杨挺跟我通信。他知道我没上学,加上杨叔叔嘱咐他关照我,他就什么事情都往信里写。那个事情他最清楚了。要没他,刘胜宏也不知道怎么找我爸。”

    “他们人挺好的。”

    “嗯。但杨挺中考作文几乎拿了满分也是写信的功劳。”

    “不是吧,还要计较这个?”

    “他老妈本来反对,怕杨挺跟我一起萎蔫了;中考之后就没反对了。”

    “现在还有消息吧?”

    “有。他去联盟了,学建筑。有邮件。可惜比那会儿短多了。”

    “长短有关系么?”

    “当然没有。我就是觉着吧,他写的段子好看。比如他表哥哭了那一回。”

    王颖莞尔:“蔫坏。”

    田帅抗议:“我哪里蔫了”

    “好吧,那腹黑。”

    “你才腹黑”

    王颖莞尔,只是摇头,没再出言反驳——田帅这种,叫腹黑;她干的那些,事涉人命,哪里是腹黑这个词压得住的。

    -

    第二天周五中午,傅审知又给田帅打了个电话,让田帅给秦大厨放假,不必带去他那边,也让别人回家聚聚。

    彼时田帅正跟王颖坐下来吃饭,听了这话就搁了筷子,唇角一挑笑了:“爸,你这是想考考你儿媳妇儿的手艺啊?”

    听话听音,王颖觉着不对,抬眼瞅田帅。

    田帅正皱眉,那边说了几句什么,田帅“唔”了一声:“小杨掌勺也行。颖颖可不会下厨。那就这样。”

    王颖看着田帅挂了电话,故意问:“我不会下厨?”

    田帅很有些恼火,不过不是冲着王颖:“你会做菜,但你可不会下厨给那仨做饭”

    “这个意思。哎,中文真复杂。”

    “是啊是啊。”

    “吃完饭你别忘了跟人说啊,要不然明天冬至,小心秦大厨今天就备了配菜。他每次节气都会搞点特色,生怕对不起我们付他的薪水。”

    “唔。”

    于是两人接着吃饭。

    田帅扒了两口,心不在焉,又停下了:“你说,我爸到底想干什么?让我跟那三个友好往来?他面子大着呢,叫我去吃饭都跟下命令似的,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打这第二个电话”

    王颖咀嚼着米饭,瞅瞅田帅,舀了一勺汤喝;趁着喝的功夫,想好了说法:“你爸几岁了?”

    “六十冒头,我想想,前年还是大前年六十大寿来着……”

    王颖无语了一瞬,接着往下道:“他是觉得自己老了吧。”

    田帅刚夹了块豆腐,一听丢在米饭上使劲一戳,冷然哂笑:“所以希望过年过节的,小孩儿都在身边?那要不要把我妈也接来啊两个老婆四个孩子,多热闹多威风”

    王颖小心道:“他未必想要你跟那俩小孩处得怎么样,但肯定希望,以后他管不动你们了,你跟你哥,可以不去找那三个的麻烦。”

    “我有那么无聊吗”田帅嗤了一句,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这倒也说得通。我哥有案底,也不买这个帐,他只能从我这儿曲线救国。”

    王颖忍不住摇头,又宽慰田帅道:“没准不是这个,是想替你庆祝唱片开始畅销的事儿呢。”

    “得了吧他觉得那是不务正业,是靡靡之音,还不成体统,丢皇室的面子要不是我哥在那儿挡着,他没办法,我早做不成了。”

    “我瞧着——你爸没那么保守吧?”

    “你是说我们的事儿?”

    “嗯。”

    “嘿,自作多情他是拿你没辙儿,也管不了我。”

    “……”

    “要是能把我抓去关起来,他早下手了。”

    王颖彻底无语。

    田帅瞧着王颖那样子,乐了,大乐。

    王颖半晌没想到有什么能说的,末了只好指指菜:“吃饭吃饭。”

    -

    这天晚上,王颖开了阁楼。

    “找点东西明天拿过去。”

    “还带礼物?”

    “你当然不用,我总要带点。这些东西搁在这里也就白白搁着,选个送过去,也免得浪费不是。”

    田帅右腿不似以前,走楼梯没什么,这种窄而陡的梯子,上来得就慢;他又好奇,在半梯上就探头看:“都有些什么啊?”

    王颖弯腰仔细看箱子上的标签,又看了看薄灰的痕迹——这些箱子显然被人动过了。好在不会少什么,甚至都看不大出来:这就是专业情报人员与小毛贼的区别了。前者搜检的时候,一边翻寻一边归位,不会弄得一团乱。

    “主要是衣服。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商品,我也记不清楚了。以前逛街买的。那会儿有些心不在焉。”

    田帅就没问了,缓缓爬上阁楼,琢磨了下,道:“这样,送东西可以,但得找个给我爸的。”

    王颖一下子就忍俊不禁:“行,听你的。那你下去接一把吧。”

    田帅看看脚旁的楼梯口:“哈?”

    ——他才刚上来

    ……

    两人用梯子的升降功能,把箱子挨个放下去,搁在客厅里,齐齐一排全打开。

    而后王颖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多……我买的?”

    田帅“嘿嘿”斜了王颖一眼:“我也觉得不大像,你都多久才逛一次街。”

    王颖若有所思,转头看田帅,抬手摸摸田帅的脸:“可能是心里满足吧,没想要买东西来填补。而且我有充沛的运动,也不用逛街来锻炼身体。”

    田帅乐了,回蹭了下,弯身翻翻不全是衣服的箱子,一下子就找出一叠红色的羊毛毯:“这是什么?”

    王颖不解:“毯子啊。”这还用问

    田帅翻了个白眼,把它们依次在沙发上铺开。

    是四条厚实的红色毛毯,长宽各不相同,面积相差无几,均在一个平方米左右。图案精美得可以当壁挂。勃艮第酒红,猩红,樱桃红,玫瑰红,珍珠红,各种各样深深浅浅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了花朵、小鸟、风景与叙事画。

    “我可不信朱京有这样儿的毯子卖。”

    “手工毯子,天然染料。联邦南边那儿的。风景区,一个当地人开的店。当地的羊毛,当地的燃料。”

    “我爸膝盖不大好,就送一条这个吧。反正我们还能剩下三条。”

    “好。”

    “你喜欢哪些,留下来。不喜欢的送他去。”

    “都喜欢。那店里全是这样的毯子,我买了最喜欢的四条。”

    “……总有上下吧?实在喜欢就全留着。”

    “把那幅山脉风景画拿过去好了,反正还有一幅山水的。”

    “嗯。真漂亮。我们怎么就没这样的工艺品。”

    “有,怎么会没有。只是没这么商业化。”

    “话说把这个拿去给他盖,会不会太浪费了?”

    “不会。这些是脚毯。”

    “不是墙上挂的?”

    “墙上挂的那儿也有,也可以定做尺寸。这些也可以挂,自己喜欢就好。怎么用,谁会计较呢。”

    “这倒未必,有人就是喜欢讲究这种事。”

    “会计较的客人,下次不请就好了。”

    “……我是说我爸。”

    “我们别告诉他?”

    “好。”

    -

    傅审知看上去对收到这份礼物微有不满,对王颖道:“上次不是说了吗,不用客气。”

    田帅正等着夸赞呢,一听也不满了,立马道:“就是让你冬天搭腿上,盖盖膝盖。不是风湿么”

    王颖瞧着这两张相似的脸庞上相似的不满,心底暗笑不已,在一旁保持缄默。

    傅审知又道:“而且颜色这么红,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用的。”

    田帅“哼”地一声:“这叫风格又没叫你穿身上。”

    王颖心底里笑得厉害,实在忍得辛苦,便转脸去看客厅餐桌上的鲜花。

    父子两个说话的时候,翔翔从楼上下来,正好见到田帅跟傅审知争执,不禁讶然止步,扶着楼梯拐角忘了走。

    傅审知看到了,老脸就有点挂不住;田帅随之看到了,哼笑了一记。

    还好这个时候,前面的客人也到了。

    王颖赶紧拉了田帅迎出去。田帅走得不快,因为一快就瞧得出来有些瘸。王颖趁机抓紧时间笑了个痛快。

    “乐什么那?”

    “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啊?”

    “跟你爸抬杠抬成那样子。”

    田帅一怔,而后叹了口气:“什么叛逆期,我就是……不大习惯跟他说话。”

    的确。哪怕是暑假里住在这儿的时候,田帅与傅审知谈话的机会也不多。想来上半年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王颖便宽慰道:“不吵起来就好,没话可说更糟。所以,抬杠不是坏事。”

    话音落下,两人看到了院门口的人。

    田帅端出了小主人的微笑开了门,而王颖一见之下,哭笑不得。

    是当初军训时勒索过的上尉。

第二集 四个月的家 32、开端(六)

    32、开端(六)

    刘胜宏见了王颖,怔了一怔,也认了出来,同样有些哭笑不得,倒也没记仇生气的意思。

    “世界真小。”

    “是啊,朱京更是太小了。”

    田帅讶然看看两人,给王颖递过去询问的一眼。

    王颖给田帅解释:“军训时见过。”

    三人寒暄着,田帅引了刘胜宏穿过院子、走进客厅。刘胜宏向傅审知问好去了;田帅望着刘胜宏的背影,思索了片刻,突然问王颖:“那个纠缠你的上尉?”

    “呵”王颖一下子忍不住失笑,“不是他纠缠我,是点小误会。”

    “真的?”

    “真的。”

    “你不用替他留面子。”

    “我没。那会儿你看见了?”

    “看见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他呢。”

    “怎么?”

    “那个时候,你不是乱迁怒嘛,我本来决定再也不理你了,谁稀罕;结果一看到他跟你拉拉扯扯,我就——实在忍不住了。哎,真丢脸。”

    “这也觉得丢脸?”

    “当然啦偏偏叫你你还没听见,不知在想什么,一个人坐在那儿,瞧着怪可怜的。”

    王颖胡乱拍了田帅一下,笑得更厉害了。

    田帅也乐了。

    两人正嘻哈的时候,吴丽芳从厨房出来了,在围裙上擦擦手:“哟,小刘你到了啊那开饭吧?”

    田帅的笑容就褪了大半,只剩下两三分挂在唇角,并不曾到达眼底。

    王颖看看田帅,拍拍他手。

    田帅眼睛微微一眯,倦然低声道:“我知道。以前的事虽然抹不掉,但近两年我爸也没少替**心。他担心两个小的,那我也要卖他个面子,让他放心,少劳点儿神,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

    午餐的气氛,总体而言不错。

    田帅对两个小孩倒也还好,也就是对待普通小孩的态度,比对陌生人好,比对朋友的孩子冷淡,有那么一份成年人面对孩子们时常常可见的宽容,但没有更多的了;却不待见吴丽芳,不过看在傅审知的面子上按捺了。

    结果就是,当吴丽芳试着招呼田帅时,田帅就装没留意到。

    傅审知见状,眼角一吊。还好王颖已经有了经验又反应快,赶紧接口应答;又有刘胜宏插科打诨,傅审知瞪了田帅一眼,最终没开口说什么。

    这支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餐桌上并没有出现太尴尬的局面。吴丽芳也没再热情第二次。

    于是也算宾主尽欢。

    饭后吴丽芳泡了特级普洱,又安顿两个孩子上楼;傅审知与刘胜宏又转移阵地到沙发里接着聊天。田帅在旁陪着,王颖跟着一块儿取了杯茶,啜了两口,捧着茶悠然去了厨房,跟小杨夸了夸中午的菜色与饺子:“秦师傅没来,实在是辛苦你了。”

    “嗐,这算啥”小杨一边麻利地刷盘子,一边回头压低了嗓门跟王颖挤了挤眼,冲客厅一扬下巴,“你呀,别客气其实啊,首长打电话的时候,我刚走到门口那——先把我叫进去,问了我会不会做菜,才拨的号码。”

    王颖不禁失笑,又无奈摇头。

    小杨也跟着直摇头,末了看看王颖,小声:“首长也不容易。”

    王颖暗道一声“自作孽”,到底没有跟勤务兵爆料陈年旧事的道理,就微微一笑,“我有数儿。”

    正在此时,吴丽芳下楼来了厨房,见状不由微讶,打量了一眼王颖,又打量小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颖不喜欢这种带着刺探的语气,这又不是在餐桌上,还要打个圆场救田帅,王颖便缓缓啜茶,没说话,只当不曾听见;小杨连忙道:“说午餐好吃呢,特别是饺子跟素三鲜。”

    饺子一半是吴丽华包的,素三鲜是吴丽华炒的,所以吴丽芳一听顿时高兴了不少:“你喜欢素的?”

    王颖没接这话头,只是继续道:“水煮鱼跟脆骨也很好。”

    小杨大乐:“那辣湘脆骨我跟秦师傅学的今天刚头一次上桌”

    吴丽华揶揄笑了起来:“嘿,真会抓紧机会,打算开饭店去啊?”

    王颖听着更不顺耳——学东西是好事,哪怕只是一个拿手菜秦大厨又不是你雇的,要你管就算是你雇的,只要没耽误做事,教人几手又怎么了你了?

    小杨只是呵呵笑:“退了能开个饭店挺好啊可没钱啊。”

    王颖欣赏小杨这份宽厚,当即道:“启动资金?真想开就找田帅找我。”

    说完不管吴丽华作何评价,转身回客厅去了。

    -

    王颖在沙发里坐下时,傅审知已经关心完了刘胜宏的父母健康,刚开始关心刘胜宏的工作情况。

    刘胜宏研究生毕业后,进了研究单位,军队系统下的;进去之前,老规矩,要军训。

    田帅听到这里,“哈”了一声:“这么说,去年八月份那会儿,你也在军训?”

    “是啊。”刘胜宏无奈看了王颖一眼,“教官是特种大队的人,‘响箭’的,要求严得没边儿了,差点要了我们的命。不过训完回头一看,很有收获。“

    田帅乐了,放在右腿上的手略一动,端起杯子喝茶。傅审知没看见,正忙着告诫刘胜宏:“严格是好事。”

    刘胜宏连忙应“是”。

    而后说到了刘胜宏近来的状况。

    结果刘胜宏又看了王颖一眼:“我在单位里见过你。”

    田帅“哈”一声奇了,王颖倒不意外:“是吗,我没注意到。我是外援,那儿到处要划卡,电梯口什么的都有站岗的,就没串门了。”

    刘胜宏笑了笑:“那回我在走廊上,看到你跟江老,还有曲老一块儿从电梯里出来。”又道,“其实江老那组的功劳很大,后来你离开,实在可惜了。”

    “这有什么办法。”王颖懒洋洋一笑,“何况凡事都是两面的。譬如你们一辈子要闷在所里,我就不用。”

    刘胜宏又笑了笑,有些不知怎么接话。傅审知就问他:“按说你们现在任务很紧,怎么放假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完了。”刘胜宏犹豫了一下,委婉道,“下个任务说是规模不小,重要性突出,封闭时间也短不了,所以让调整一下。”

    这话点到即止,傅审知一下子明白了,点点头岔开了话题。田帅与王颖也听明白了,其中王颖正转着手里捧的茶杯玩儿,听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又接着转了起来。

    田帅看了王颖一眼。

    王颖神色自若,没有开口。

    田帅便也没有立即问。

    -

    直到刘胜宏告辞后,两人回客房里午睡,田帅才问王颖:“刘胜宏他们那任务是不是元旦的首航?”

    “我看是了。”

    “首航怎么了?”

    “人类真正迈入太空的第一步,好得很。”

    田帅就起身抓了王颖抱住,做回床边上,不让王颖动,先赖住了,再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底怎么了?”

    王颖斟酌了一下,缓缓道:“利益、荣耀与风险并存。”

    “有风险是肯定的,这个谁都知道。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编队一共六艘。其中喷对色联邦旗的,有两艘;帝国、联盟各一艘;‘雌曼巴’一艘,‘新金三角’地区,也有一艘。去的路上还好,回来的路上,我不认为这支队伍能齐心协力。”

    “还有呢?”

    “谁说还有了?”

    “还有没有呢?”

    “……有。我们那艘的中心系统,恢复得不怎么样。”

    “那你干嘛不早说?”

    “说了有用吗?你以为我神仙啊。给我一打水平差不多、专业领域互补的人,我们或许可以拉起一支攻坚队伍,花两三年大致修复整个系统。但他们等不了。”

    “你是说刘胜宏这次去……很危险?”

    “九死一生。”

    田帅良久没吭声,搂着王颖沉吟不语。

    王颖摸摸田帅脸儿:“怎么了?”

    田帅就往后一躺,蹬了鞋子抖开了被子:“杨挺不喜欢女人。”

    “嗯?噢,我知道了。我有合适的男朋友会给你说的。”

    “……瞎操心我是说杨挺因为这个,才一定要去联盟,在这里过,太压抑了。当初他爸爸还好,他**妈其实不支持他出去,觉得要留学可以读研究生,高中就过去太早了,而且风险也大,高一高二就得开始准备语言、申请,万一那边没奖学金这边高考成绩又下降,可能会两头空。杨叔叔虽然‘进步’得挺顺利,但自费留学还是负担太重了。”

    “然后呢?”

    “刘胜宏凑巧知道了,还给了他很多鼓励。我虽然以前没见过刘胜宏,但杨挺在信里提及很多。”

    “嗯。所以?”

    “我想保住刘胜宏。虽然我爸是个将军,虽然为国捐躯的确是做贡献,虽然成为第一批正式迈入太空的人十分荣耀、名垂史册,但我还是要说——我才不稀罕英雄。”

    “这只有一条路。”

    “不让他去。”

    “是的。而且他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怨你。”

    “我又不是为了刘胜宏,我是为了我自己心里舒坦——明知道是送死,怎么能不拉住呢?再就是为了杨挺高兴。要不然往后见到杨挺,我就会觉得对不起他。”

    “你清楚这个就好。”

    “那——借两个人用用?”

    “嗯?”

    “巴力他们。弄两张外国面孔,去跟刘胜宏吵架。但问题是,孙叔这边,怎么让他答应这事儿。”

    “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不过未必要孙友良。”

    “李伟?告诉他伤人等于救命,而后二十万?好像不大合适。”

    “人哪个都行。告诉他刘胜宏军训时得罪过你,所以要教训教训他,让他找几个本地爷儿们干,能不自己上就别自己上。一切顺利最好,给钱就搞定;万一事情闹大了,让他顶缸。顶缸了,那就不是钱的事了。他们都结婚了吧,小孩读书了?农村小学?送安家费,加一个朱京户口。教育资源,这比钱更贵重。”

    “……怎么解决?”

    “自己想啊。”

    “去问问我爸?”

    “那还是算了。绿光签的那个工厂,属于高新科技,又是与央企合作,指标有,而且拿到不难。”

    “那就说定了?”

    “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别忘了联系下明亮。”

    “干什么?”

    “以防万一,安排私了啊。要是场面没控制好,难道你还想让你的‘叔叔’们被判个故意伤人,进监狱?”

    “……你果然腹黑。”

    “真算不上,这只是做个计划。”

    “你是说我计划都做不好?”

    “头一次嘛。下回就好了。”

    两人在被窝里密谋完毕,睡觉。

第二集 四个月的家 VIP卷 尾声

    vip卷 尾声

    这天下午王颖回家了,田帅在傅审知的地方多住一天。

    第二天星期日,明亮过来看田帅。两兄弟玩得无聊,拉上了刘胜宏,出去泡酒吧。

    结果与两个外国人起了口角,划下场子较量起来,又被一群本地混混搅合了。

    人多之下、混乱之中,跟班忙着互助,刘胜宏小臂骨折,头上还被人拿啤酒瓶开了个瓢儿,轻度脑震荡。

    田帅为了脱嫌,跟明亮互换了一拳。

    于是明亮紫了左颊,田帅青了右嘴角。

    星期一中午。

    王颖重新看到田帅,还有明亮,对着他们的“新造型”,不禁哈哈乐了……

    ……

    饭后明亮回去了。

    田帅吃饭时腮帮子运动过度,吃完就在那儿摸着嘴角雪雪呼痛。

    王颖给田帅补了些红药水,含笑瞅瞅田帅,突然有一种找到同伴的感觉。知道自己要什么,肯为此付出代价……有这样的田帅在身边,以后的路也不显得那么寂寞艰难了。

    不论是地球内的,还是地球外的。

    “我之前以为你下不了这种决定。”

    田帅斜了王颖一眼:“现在呢?”

    “不那么想了。”王颖亲了田帅一下,“真不错。”

    “真的?”

    ——又来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的。”

    “真的?”

    “……你干嘛呢?”

    “再说一遍。”

    “真的。”

    “不是这句。”

    “嗯?”

    “前面一句。”

    ……

    ……

    ……

第二集 四个月的家 完结,番外

完结,番外

    很感激大家四个月的陪伴

    写完了这本,新书会晚些日子。

    番外:

    本书的放到公众版。

    而后是《天造地设》的未完番外。

    再是其它文未完的番外,以及正文。

申明

    1、本文纯属虚构,所有技术性构想皆乃杜撰。若有重名,实乃巧合(请参考人人网“同名同姓”栏目)。

    2、本文纯属娱乐,或有纯情、矫情、暧昧、狗血、小白、玛丽苏、扮猪吃老虎、刀斧等各种情节,敬请慎入。观者若有不适,本人概不负责。

01、四张车票

    帝国新历,295年8月9号,周三。

    首都朱京,火车中心站。

    -

    -

    帝国是一个中央集权制的庞然大物。朱京作为其首都,除了是政治中心之外,还集经济中心、科技中心、文化中心等于一体。因此,朱京火车中心站的繁忙程度,在整个帝国内、乃至整个行星上,都是屈指可数、不出一手。

    站台上,总有乘客拖着行李箱、抱着小孩,上车下车。这边,一班班列车离站出发;那边,一班班列车到站停靠。

    出站口,人流永远熙熙攘攘。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只能让其有所增减,却不能令其停歇片刻。

    而今天,这日复一日的人山人海中,多了一抹明亮的青春之色:

    ——朱京数十所高校的学生,来此接站迎新。

    -

    -

    红底黑字的显眼横幅。

    一人多高的校名招牌。

    成双成对、不停摇摆的竖幅。

    各校学生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出站口两旁拉开了阵仗。明面上固然是迎接新生,暗中却也不免互相比较。

    皇家大学。

    朱京大学。

    北方科技大学。

    邮电大学。

    帝国航天航空大学。

    帝国政法大学。

    首都师范大学。

    首都影视学院。

    第一外国语大学。

    帝国外交学院。

    ……

    ……

    其中,最耀眼的,当数皇家大学与朱京大学。

    皇家大学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均是一所不折不扣的贵族学校。尤其不负担科研任务的本科阶段,能够进入其中求学的,家中非富即贵。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没有,但实乃少数。所以皇家大学迎接新生的工作,重点在飞机场。

    尽管如此,今天,皇家大学学生会在火车站摆出的阵仗,依旧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男生清一色短袖白衬衫、黑西装裤、黑皮鞋;女生同样质地的短袖白衬衫、黑西装裙、肉色丝袜、黑皮鞋。

    不提其它,光是这一份整齐划一,就已经脱颖而出——或许,帝国国防大学的学生,足以与之媲美。

    可惜,军事院校乃是提前批录取,国防大学的迎新工作早已结束,其大一新生早在“八一”建军节之前,就开始了长达八周的暑期军训。

    朱京大学与皇家大学并称为“帝国松柏”,学术上与科研上的成就,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生源的背景不同,决定了毕业生的前途空间不同。所以,就像帝国各个行省的总督们永远隐隐压了总长们半头一样,一直以来,皇家大学也隐隐压了朱京大学半头。

    今天,朱京大学学生会成员的穿着,与其它大学学生会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体恤、衬衣,牛仔裤、七分裤,连衣长裙、淑女裙、百褶裙,普普通通,却也青春靓丽。

    当然,朱京大学并不是没有贵族背景的学生。由于皇家大学等阶森严、风气保守,很多时候未免沦于苛刻古板。在热情活泼的年轻人眼里,这一缺点更是格外严重。所以不少帝国贵族家庭的孩子,选择了朱京大学就读。

    只是,与平民学生在皇家大学的情况一样,贵族学生在朱京大学,也居于少数。

    这其中,崇尚独立思考与自由思想、往往还不修边幅的科技新贵,乃是主力——他们的长辈本身就是由于科技创新,才得以获取令人艳羡的财富、才得以封勋授爵的;到了他们这一代,或许转而学习管理家族资产的经济、法律等专业,但对科研界的人脉,却依然十分重视。

    而论科研,尤其是理工方向的,皇家大学比起朱京大学,稍稍略逊一筹。更何况,去皇家大学,抢专利也好、抢人才也罢,难道还能抢得过在那儿根深蒂固的老贵族、为数诸多的帝国保皇派?

    唯独在朱京大学,才最有利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朱京大学校学生会现任副主席,陈睿,就是一个此中典型。

    校学生会主席今天逃不过坐镇学校,总领协调各院系学生会的迎新工作,忙得口干舌燥那是轻的。

    校学生会副主席忙碌与否,视各人情况不同而有所不同,但也少不了出力一二。

    陈睿这学期开学入读大三,按说正可以竞选校学生会主席一职,但陈睿却没有多少精力分给此事。

    因为陈睿这个年纪,上学之外,还得跟在父母身边旁听实习,接触公司事务。

    之前,陈睿跟着父母在公司长大,已经受到了不少熏陶;大学本科期间,陈睿不仅认识了许多本系与相关专业的同学,更认识了不少读研、读博的师兄师姐与青年教师;等到毕业后,陈睿将去跨国公司应聘就职,从新人做到中低层管理,认一认家门外的社会、了解一下他以前所不了解的公司基层情况;而后,如果时间宽裕,陈睿或许还会去联邦或者联盟的商学院读个一两年,学用结合,进一步开开眼界。

    在此之后,陈睿才会回家接手公司。

    从未离开过父母羽翼的孩子是不会成熟的。而这样的安排,既有本土基础,不会养出一个脱根离基的太子爷;也有国际化,有利于陈睿与现代化的公司管理层合作。

    也因如此,陈睿没有必要在校学生会里卖力拼命。

    不过,由于从小玩到大的表妹胡怡今年也考入了朱京大学,陈睿还是到火车站迎新。

    只是,别人是凌晨五点出发,乘坐学校大巴赶来车站;陈睿却是早上八点多,自己开着车子过来的。

    -

    -

    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多。

    学生们忙碌了四五个小时,难免疲乏。

    陈睿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挨个打了一圈招呼,与熟悉的几个聊了几句,而后踱到了矿泉水与迎新小牌那儿,站着打了两个哈欠,眯着眼歇了一会儿。

    直到裤袋里“咚咚”一声清脆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陈睿摸出手机看了消息,顺手拿了个统一定制的迎新小牌,走到出站口、挤过人墙,一边举高了牌子挥着,一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人流里张望。

    “哥!”一个短袖紧身花体恤、外罩六号红色球衣的短发墨镜女孩检票出了站,扒开旁人拉出陈睿来,“别摇了,傻不傻?!我都已经出来了,你还没看到!”

    陈睿“咳”了一声收了牌子,打量了一眼胡怡,挤出了人群,很是无语:“怎么穿成了这样子?以前还假小子,现在倒好,干脆就成了臭小子!裤子上多少口袋?十个吧!”

    “尝个新鲜呗!十二个,不是十个,我数过了。”

    “小心让薛院长看到你这幅样儿!他可是个老古板!到时候,看阿姨不唠叨你!”

    “这不还早吗。”胡怡指了指皇家大学的学生们,“那就是贵族里的贵族?当头那小子谁啊,瞧他那发型!去美容院吹的吧,啧啧!搞得跟开大议会似地。哟,还戴手表?!他脑子没出问题吧,沉不沉啊!要显摆也犯不着用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吧?!”

    “少说两句,小心让人听见。那是陇北行省总长的二公子,高友志。”

    “噢!来头不小啊。”胡怡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转而一怔,“呃,陇北?那个税收倒数的地方?”

    “对。所以他才巴巴地跑来这里,想第一个与圈子里的新生联络感情。不信你看看,沿海十五省总督总长的公子跟千金,别说来这火车站了,飞机场都不会去。”

    “哈?那去飞机场的是什么人?”

    “新生的亲戚朋友呗。哥哥姐姐,世交、发小什么的。”

    “也是。哎,那女生是他们的?可惜了。”

    -

    -

    王颖站在那儿,望着皇家大学的牌子与人员,已经有一小会儿了。由于伫立不动,王颖在出站口一涌而出的人流之中,格外显眼。

    陈睿闻言,顺着胡怡的视线看去,见状心生不满,当下挑剔地打量王颖。

    身材太瘦。体恤与七分裤洗得发白。运动鞋倒是还有五六分新,耐克的,也算有个牌子,却脏兮兮的。背包地摊货吧?行李箱……唔,没有行李箱?

    皇家大学的人也发现了王颖。

    高友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打招呼,只是毕竟年轻,嘴角的笑容就不免敷衍了些。

    然而,几乎就在这时,王颖一转身,走向了朱京大学。

    皇家大学与朱京大学的人齐齐一怔!

    高友志更是一句“同学”噎在喉咙里,憋了个半死!

    在自家妹妹面前,当然比在同学面前无拘无束得多。陈睿轻轻嗤笑了一声:“又一个做公主梦的灰姑娘。”

    胡怡面色古怪了起来,默然目送王颖跟着一个师姐走去了一旁的阴凉处——由于人手有限,一般要凑上四五个新生,才会出迎新人员跑一趟,领去停车场的大巴那儿。

    陈睿不解:“怎么了?”

    “我跟她一个车的。”胡怡小声道,“我临时推迟了一天,只买到坐票,上了车就去了软卧找了乘务员,想看看有没有人误了班次。你也知道的,直达车只有软卧,一个铺子上下两个床位,一个隔间左右两边四个人……”

    “然后?说重点。”

    “她那隔间空着三张床,我那高兴啊!可是——”

    “可是她不肯跟你‘孤男寡女’哈?”

    “什么啊!可是她手里有四张票。”

    “……”

02、胡怡

    “幸好有两个人误了车,我到得早,还挑了个下铺。”

    “……”

    “哥,她很酷吧!”

    “什么酷不酷!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那你说怎么花?去酒吧钓美眉还是去天上人间喝花酒?这话谁都能说,就你没脸说!”

    陈睿略有些讪讪,不过没跟胡怡争辩酒吧的事——以前陈睿曾经有一次把胡怡彻底惹急了,结果胡怡跑去告了状!还好胡怡留了余地,并没有全部揭发。

    “干什么不去坐飞机?够买两张头等舱了。”

    “她高兴、她喜欢、她乐意!你管得着儿吗?!嘿!哎,哥,承认吧,别嘴硬了——你看走眼了!人家不是灰姑娘呀!”

    陈睿大没好气;可看看胡怡得意洋洋的样子,又不禁失笑。

    兄妹一边两个斗着嘴,一边走向了校友们。

    虽然陈睿开了私家轿车过来,但是,胡怡并不愿意搭——反而想坐学校的大巴。

    “你那车我什么时候不能坐呀,接新生的大巴就这么一次!”胡怡竖起食指,伸到陈睿眼前用力一晃,“这辈子,就一次!”

    陈睿开车过来乃是因为早上起不来、不是专程接胡怡的。所以陈睿并不觉得一片好心付诸东流,当即无所谓一点头:“那行,我先出发,咱们学校见。新生要领的东西多了,被子啊热水瓶啊,学校里大多数地方车子开不了,我到了那边,拿了摩托车,去报到处等你,你下车就能看到我了;然后我陪你去办手续、整宿舍。”

    胡怡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嗯!睿哥哥你最好了!”

    陈睿很是受用,又忍不住直摇头:“马屁精!少来!”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一个马尾辫学姐一下子接到了四个学生。这四个学生是同一个城市、同一所中学的,又同样考取了朱京,所以相约结伴一起来。

    这样,加上王颖、胡怡,再加上之前的一名学生和他的父亲母亲,就有九个人了。

    马尾辫学姐连忙招呼大家去大巴。

    陈睿过去说了一声,领了这顺路的差事。

    -

    -

    大巴上满了三分之一左右。

    胡怡跟着陈睿,一路走在最前面;到了停车场与陈睿挥别后,也是第一个上车。

    王颖第二个上车。

    胡怡直冲右边第四排而去——这个座儿两个位子都没有人,又是余下的空座里最靠前的。胡怡直接占了挨着过道的,而后看了看身后的王颖。

    王颖没瞧胡怡。

    胡怡只好自己坐下了,等着挑个顺眼的女生来共享座位。

    王颖看了一眼自己左前方的位置,目光挨个扫过破窗锤,走向了第二排,对座位挨着走道的男生道:“借过,谢谢。”

    那男生纤瘦白净,脸上长了四五个青春痘,正与过道对面的两个男同学说话,闻声惊讶地抬头看王颖,懵头懵脑起身让了路,望了望后方那么多空座,茫茫然坐下来。

    过道对面的两个男生也是讶然,而后他们冲青春痘挤眉弄眼,暧昧地笑了。

    青春痘定了定神,转头看看王颖:“你什么系的?”

    王颖在膝盖上搁了背包:“数学。”

    青春痘颇有几分得意道:“我是计算机系的。”

    计算机系录取分数线比数学系高,高不少。

    王颖一点头:“哦。”

    青春痘接着问:“你哪里人?我是蓉城人。蓉城五中的。那两个都是我同学。”

    王颖没回答问题,只道:“蓉城是个好地方。”

    青春痘至此也察觉到了王颖的淡漠,有些讪讪,脸色不好看起来,转回去不说话了。

    王颖更不说话,从背包里掏出一团软帽,抖开盖上了脸,合眼假寐。

    胡怡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见青春痘吃瘪,暗暗好笑,幸灾乐祸之外,对火车上时王颖待她的冷淡也抛开了许多。加上一时间没有后继的新生上车,胡怡无聊之下,略一想,干脆起身走到了青春痘旁边:“你好,同学。”

    青春痘几乎没被吓一跳:“什,什么事?”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女生都主动找上了他!

    前一个眉清目秀,但太冷漠;这一个也长得不错,还精神饱满、元气充沛,却是假小子……

    胡怡灿烂一笑:“请问,我能跟你换个座位吗?”说着下巴朝王颖努了努,“我跟她同一个火车过来的。”

    “噢,行,当然。”

    -

    -

    胡怡得了座,也不急着坐,先探身去王颖面前挥挥手连带狠狠盯了那帽子一眼——只恨还不熟,不能一把揭掉去!

    “嗨!我们又见面了。”

    王颖掀起帽子,转头看了胡怡一眼:“是你。”一点头致意,而后就没了下文;不过收起了帽子,不曾再盖着脸睡觉。

    胡怡无奈,微微一扁嘴,在王颖身旁坐了下来:“我叫胡怡,古月胡,心旷神怡的怡。你呢?”

    王颖意外。但胡怡介绍得这么细致,不答很失礼。所以王颖微微顿了一顿,道:“王颖。三横一竖王,天资聪颖的颖。”

    胡怡打开了背包:“我们以后就一个学校了,换个手机号吧?”

    王颖这回答得顺溜:“好。”

    胡怡一乐,翻背包的手在背包里比了个“V”,还晃了晃,而后才继续往下摸去找手机。

    不是胡怡有多喜欢王颖这脾气,也不是胡怡怎么崇拜王颖,而是因为家庭背景的关系,胡怡想要交到几个关系稳固、相处自如的朋友,并不容易。毕竟家境相当的,是少数里的少数。可要是与家境寻常的同学走得近了,会遇到很多实际问题。

    最典型的例子,譬如,送生日礼物的价格定在那个档?

    送得便宜了,旁人说你吝啬,说你一毛不拔铁公鸡,甚至说你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寿星;送得贵了,寿星不好意思收,收了以后也难以回礼。将就来将就去,这不行那不行,很令人头疼!

    结果就是,一开始再好的朋友,相处不顺,之后往往也逃不出渐渐疏远的结局。

    而这个新同学冷是冷了点,但人无完人嘛!礼貌又不缺。最重要的是,能为了图个一夜清净,而买上四张卧铺票。

    所以啊,总要试试。反正没什么损失。

    -

    -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车子坐满了人,当即出发。而接班的大巴,也已经到了。

    一路上,两个女孩交换了姓名、手机、院系——胡怡入读的是政法学院的法学系。

    而后,胡怡又问了王颖的出生年月日,认了彼此的年龄大小,顺便也在手机里设置了生日提醒。

    王颖话还是少;就算开口,吐出的词句也短。不过王颖依样画葫芦,都跟着来了一遍。

    胡怡高高兴兴看着王颖照做,心中充满了鱼儿上钩的喜悦与成就感。

03、一路

    皇家大学立于本朝,在城北近郊,由皇家划拨私产园林改建,占地达十四点六平方公里,建筑庄严华贵,古木成荫,景色极佳。

    朱京大学却已经历经四朝,兴衰起落,数次搬迁。目前的校园,乃是鼎盛时期曾用地块的一部分,位于西城区中心地带,占地六点二平方公里,内有“一河三湖”。湖固然不大,河却是活水,且又连贯三湖。

    两所学校,论气派、论风景,皇家大学自然更胜一筹;可朱京大学却另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地段便利,闹中取静。

    朱山山脉沿脚,一向多石少水。

    所以,这份妙处,不止在朱京的几十个高等院校中,乃是独一份的,就算放眼周围数十个城市里的上百所各级大学,也依然绝无仅有。

    胡怡不是第一次来朱京了。车过市区,胡怡沿途向王颖轻声推荐了几个好吃好玩的地方,并试着邀请王颖过几天有空了一同前往。

    王颖都逐一答应了下来。虽然淡然,但并不是敷衍。

    胡怡高兴了;说到兴起,指着前方的十字路口乐滋滋道:“维司凯在这边的旗舰店,就在那条路上。他们家刚刚出的衣服不怎么样,倒是腰带很不错。”

    王颖想了一想,不确定道:“联盟的牌子?”

    联盟是个松散的政体,做事几乎每次都会意见不一、互相扯皮推诿。当然,推诿扯皮在帝国的各省之间、在联邦的各州之间,也同样随处可见;由此造成政策夭折、法令反复,也并不稀罕——但是,在这个行星上的三大政体之间,若是论一论这一问题的严重程度,还是当数联盟排名第一。

    不过,也正是因为松散,联盟的公民享有近乎无拘无束的高度自由,民风宽和包容,对各种奇思妙想乃至诡思异想见怪不怪。结果联盟人在创新上成绩斐然——无论是科技创新,还是艺术创新。后者则提带了联盟的时装界。

    “是啊!你也喜欢?”

    王颖摇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没买过。”

    “没买过?那你喜欢哪家的,萨其尼?”

    “也没。没钱。”

    胡怡挑起眉梢,小声不满:“还‘没钱’!这话骗骗别人还差不多。说,钱都到哪里去了?玩车?游艇?”

    王颖从窗外街景上收回视线,看胡怡,目光平静深邃。

    胡怡只觉自己好像**光照了个正着!心虚之下,愈发睁大眼睛瞪王颖!

    用力瞪!

    用力用力瞪!

    王颖转开了目光,接着看窗外街景去了,同时也让步了:“机甲控制系统。”

    胡怡轻轻惊呼,低低吹了一声口哨!

    比起时装、比起车、比起游艇,机甲这个近十年来才兴起的东西,乃是更烧钱的爱好!

    并且——更酷!

    哪怕仅仅其中的控制系统,也价格不菲!光是对一套系统稍作调试,就需要一个专业工作组——“一组”专业电脑,不是“一台”专业电脑!

    一般笔记本,四五千块;寻常游戏发烧友的配置,一两万之间;专业工作电脑,下限两万左右,上限么……

    帝国最新公布的超级计算机,盘古一号!

    当初的项目预算,六点五个亿!

    所以,这女孩有钱!绝对有钱!

    至此,胡怡如释重负,一时间甚至有了秘密特工接头成功一般的欣喜,几乎两眼泪汪汪。

    唉,谁都不容易!胡怡六个闺蜜——闺蜜哎!不是同学!而且六个呢!按说不算少了吧?

    可从小到大,陆续走人!

    不是去了联邦、联盟,就是去了南方大陆!

    走了……

    统统走了!

    就那么“丢”一下飞走了!!!

    王颖是胡怡在大学里第一个闺蜜。

    ……好吧!现在还只是“有望成为闺蜜的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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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怀抱这样的期待,一下车,胡怡就直拉着王颖去找陈睿。

    “这是我哥,陈睿。哥,这是王颖。”

    陈睿笑得温文尔雅:“你好。我也在这儿读书,开学大三。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这并不是什么有诚意的许诺,因为陈睿压根没有报上手机号。如果说车站的高友志是“五十步”,陈睿无疑是“一百步”。

    王颖淡然回了一点头,没接陈睿的话,看向胡怡:“表哥?”姓氏不一样。

    胡怡刚刚翻给陈睿一个大大的白眼,正想说句什么打岔,闻言应得格外卖力:“BINGO!猜对了!”

    王颖端详了一眼陈睿,又端详了一下胡怡:“陈胡科技有限公司?”

    陈睿缓缓一颔首承认了,同时微微一笑,不仅矜持,而且保留了对王颖的审慎;胡怡却是大乐:“你知道这公司?”

    王颖只是略一点头:“听说过。”

    然而下一瞬,王颖对上了胡怡闪闪发亮的眸子。

    半秒、一秒!

    王颖神色泰然,或者说面无表情。胡怡灿烂的笑容开始发僵、走形。

    一秒半、两秒!

    陈睿站在一旁,瞧着这两个女孩子一个出笑脸一个出冷脸,真人PK无声对决,默不出声看热闹,肚子里直抽筋,简直笑翻了天。

    两秒半……

    胡怡笑容挂不住了,悻悻然一嘟嘴。

    王颖见胡怡如此,眨巴了一下眼,又开了口:“那家公司很有社会责任感。当年盈利模式一稳定,曾胡夫妇就开始做慈善了。而整个公司,二十多年来,无论是在财务报表上,还是在业务方向上,均不曾出现过严重的丑闻。这样的例子,在帝国,实不多见。”

    这话是对胡怡说的,但陈睿也听得乐了——他毕竟才二十岁!

    胡怡更是大为欢喜:“哎,你家是不是也做这一类的?”

    王颖眼神一冷:“不是。”

    胡怡猛地一怔!僵在那儿不动了,只剩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小半圈,向陈睿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陈睿同样意外,不过到底更老练些,当即找了个话题岔开了:“走吧走吧,看这太阳晒的,我们把手续办了,早点去宿舍吧?”

    他们这圈子里,钱多权多自由多,事情也随之多了。有的人家家中不睦、夫妻离散,小孩不愿提起,实属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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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为方便学生,将一系列手续统统集中在了设在体育馆内的报到处。

    报到处旁边,就有各院系的迎新点。

    不过,胡怡暂时没在报道处遇上的几个新同学之中,发现第二个合适的“闺蜜候选人”,所以胡怡一味拉着王颖同行,紧紧看着,片刻也不放开。

    而王颖对师兄师姐与新同学,也只是淡然有礼,并没有结识的热情。

    加上此时接近正午,迎新的学生与生活助教忙了一整个早上了,不停带新生去宿舍,沿路介绍,人人都跑了两三趟,正是疲惫困倦、吃饭歇息的时候……

    结果就是,胡怡指着王颖跟数学系的人一说“我认识路,行李也有人拿,我带她去”,对方当即就答应了!

    两份新生行李搁上陈睿的摩托车。

    这摩托车是轻便型的,不是重机车;但若是推着走,依然会很累。

    所以胡怡挥挥手,陈睿“嘟”一下先一步开去了宿舍。

    余下两个女孩,沿着主干道,走在浓浓的绿荫下。

    胡怡上个暑假里来过,参观校园,在陈睿的客房里住了几天,去自习教室看了几回杂志,甚至还冒充学生去英语强化夏令营蹭课玩……此时,胡怡当仁不让成了导游,一路给王颖介绍了沿途的建筑。

    “我最喜欢第五教学楼了,外面的松树很漂亮,有味道!八教上面几层也很好,对着树顶,带个望远镜,可以一直看到棒球场那边。你呢,颖颖,你最喜欢哪个?”

    王颖对自己的新称呼微微一怔,看看胡怡,最终没抗议什么:“树。”

    “什么?”

    “这些树。”

    胡怡抬头瞧瞧身旁的树,沿着树干往上看去。

    是杨树。

    树干水桶粗,笔直向上,直到三楼以上,才开始分枝。树叶绿得深沉,迎着炎炎烈日,沙沙作响间,洒下了一路浓荫。

    “杨树啊。”

    “嗯,白杨。”

    “那五教外面的松树是什么品种?

    “雪松。喜马拉雅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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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是法国梧桐?”

    “嗯。”

    “那个呢?那个松树跟五教外面的不一样。”

    “西伯利亚松。”

    “那个呢?又不一样!”

    “叫华山松。就是白松。”

    “还是喜马拉雅雪松最漂亮!颜色好,形状也好。它是不是特别贵啊,否则怎么种得这么少!”

    “不算特别贵。雪松种子少,扦插也不容易活。”

    “噢。松子是不是它们结的?现在有松塔吗?我们去——找一个?”

    “那得找白松。现在……”

    “有没有啊?有的吧?”

    “有。”

    “耶!白松,白松,那里!走!”

    “……”

    “咦,那个又是什么?好漂亮的花!”

    “……”

    “说啊说啊!认识就说啊!”

    “胡枝子。”

    “跟我是本家啊。这个呢?叶子好可爱!”

    “马蹄金。”

    胡怡突然发现,平时不起眼的花木,原来竟是那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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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怡玩着新鲜到手的松塔,挨个问着路边的花木。

    王颖有问必答,只是答案短得不能再短。

    两个女孩就这么走到了宿舍区。

    陈睿与胡怡先送王颖到了十六号楼235室,而后两兄妹去胡怡的宿舍,十四号楼。

    这时候,陈睿才与胡怡说了自己对王颖家庭情况的推测,又叮嘱胡怡不要打探王颖。

    “我懂的啦,哥!”

    “那你还问。”

    “就问问能不能跟我一起去逛街嘛!她已经答应了,我又没再问别的了!”

    “真的?那你们来的一路上在聊什么,我看她脸都绿了。”

    “哈?怎么可能!我就是问问她路边的花花草草叫什么啊。”

    “你就折腾吧。”

    “嗳,我突然发现,认识那么多植物——也很酷哎!”

    “……”

    “真的啦!哥,我郑重建议你学一学,然后泡妞用。这招帅!”

    陈睿哭笑不得:“是是是,有道理!你最有道理!”

04、大时代

    王颖谢过兄妹两个,拎着被褥进了自己的房间。

    作为帝国高等院校中的“翠柏”,朱京大学的本科生宿舍,已经在五年前,率先摆脱了四人一间乃至八人一间的拥挤,改做一人一个小卧室、四人共享一个客厅与卫浴间。

    朱京大学拥有帝国最好的建筑系,宿舍楼没有愧对这一点,布局合理、设计巧妙,通过凹凸交替,令每一个卧室与客厅都享受到了对外的窗户。

    但是,隔音良好的新材料价格较贵,宿舍里还不曾用上。

    所以,王颖站在自己的卧室里,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左右隔壁的声响。

    “静静,慢点上去,等我来扶凳子,小心跌一跤!”

    “噢,好。”

    “这是安全问题,一定要注意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了事再后悔,可就晚了。你一个人来这边读书,爸妈都不在身边,老这么粗枝大叶的,我们怎么放心?”

    “知道了啦,我记住了。哎,爸爸,你总算来了!”

    ……

    “哎呀,妈,都已经擦了两遍了,你坐下歇一会儿不行吗?”

    “这朱京的空气比我们那里差多了,喏,全是灰!黑鸦鸦的!不擦怎么行。”

    王颖静静站了一小会儿,默默过去打开了窗,转身走向桌子。

    桌子上随意拍着一张巴掌大的浅绿色“可再贴”。此刻,窗外的风轻轻吹了进来,便笺纸下端随之轻轻扬起。

    是搬离这个房间的学姐留下的。

    没有署名,只是说留下了一些东西给新主人,包括拖把、扫帚、簸箕、晾衣叉,以及十几个同一款的塑料衣架;而后祝福了这个房间的新主人。

    王颖看了看,发现东西都还挺好,唯独扫帚的塑料毛有些卷了。可若是光看把手,却跟超市里卖的新货没什么两样。

    想来不是买来的日子短,而是之前住这里的女孩子用得仔细。

    而后不知为什么,王颖又去看那便笺。

    风又吹了进来。

    便笺下端又扬了起来。

    王颖望了片刻,唇角随之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很浅很浅。

    -

    -

    扫地、抹窗、擦桌子。

    倒水、倒垃圾。

    摆书、铺床。

    做这些的时候,王颖进进出出,认识了同宿舍的三个女孩。

    高静,A卧。

    钱楠,C卧。

    黄思慎,D卧。

    而后王颖离开了宿舍,下了楼去食堂吃饭。

    但是马上,王颖发现这是个愚蠢的选择!

    阳光耀眼,耀眼得刺目……

    新生与家长更耀眼、也更刺目!

    他们多得简直无穷无尽,四下望去,到处可见,走廊、楼梯、书报亭,直到食堂的洗手台,更不用提大厅里!

    他们的喜悦与新奇是那么明显,哪怕嗔怒、抱怨都透着一股高兴。这份快活洋溢在每一个角落,占据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让王颖透不过气来。

    王颖买了一份现成的蛋炒饭,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食堂,又匆匆走出宿舍区。

    直到走到主干道的杨树下,王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偏偏又有新生迎面而来——两个迎新的学长,一男三女四个新生,三个家长,几乎挤满了半条主干道。

    王颖没有停步,只是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错身而过时,又一眼。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个往南,一群往北。

    其中一个学长不知说了什么,换来新生们一阵清脆的轻笑与叽叽喳喳的讶然,还有追问。

    王颖加快脚步往前走,仰起脸望向前方的白杨树树冠,面无表情,无悲也无喜,只是用力眨了一眨眼。

    一只长尾雀停在高高的树枝上,刚刚慵然唱出婉转三声,蓦然一顿,好奇地一歪小脑袋,打量树下走过的少女。

    密密丛丛的树叶间漏下点点阳光,到处抛洒。不知为何,落在王颖的眸子里的那几星,格外晶莹闪亮。

    -

    -

    朱京大学校内有一片家属区,实际建筑年龄在十到四十年之间不等,但只看外貌风格、布局造型,却活生生是上个世纪乃至上上个世纪的古建筑,没有高层或者说塔楼,只有板楼,以及独栋小别墅。

    这是现用校区复建时的缘故。当时,朱京大学得以重回西城区,全赖各方校友倾力支持。而捐款捐地的几个主力校友,唯一的要求,乃是保留与重现他们读书时,“一河三湖”的景致,包括其中的建筑。

    全部复建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三四成的校区已经开发成熟,拿回来的价格太过高昂,无法负担。

    所以现在的朱京校区,一半现代,一半古典。古典里藏着现代的体贴,现代延续了古典的韵味。

    现代的以校行政楼为代表,包括绝大多数院系所;古典的除了“一河三湖”,还有美术学院、外语学院、数学学院等“只需纸笔”就可以进行教学研究工作的院系所,以及家属区。

    这倒不是因为朱京大学特别优待教工。这是因为,现代教学的需求,与古典园林的养护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冲突。反倒是日常居住,大部分可以融洽协调;而余下的小部分么……无疑是地下车库!

    植物在地下的根系不会矮于其在地面的枝干,尤其在这气候干冷的北方;倘若建了地下车库,树木就长不大了,园林也就无可谓“林”了。

    至于教学需求与园林养护的冲突,并非任何一方的责任,只是时代不同、技术不同,所以不相容纳而已。

    譬如,理学部物理学院的地球物理学专业,有地动监测实验室,是深深建在地下的;并且周边一定距离内,逐次有防震要求——这里的“防震”不是“预防地震”,而是“防止震动”。因为仪器敏感又不具有甄别能力,倘若头顶上开过一列火车,它会当成特大地震提交警报。

    又譬如,化工学院每天要处理大量重毒实验“三废”,废气、废液、废渣,操作程序虽然严格,却难保百密没有一疏,也不适合摆到水波湛湛的河边。

    只是,随着新世纪的到来,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只需纸笔”的院系也开始有更多设备需求。

    像数学科学学院下的三个系,就与计算机学院联手筹建了超级大型计算机“星河”四号,大部分时间与功能用以项目计算,小部分则用以向公众开放计算服务——当然,收费。

    又像美术学院与电子工程学院合作的视听实验室,后来经生物学院、医学院等院系的加入,扩建成了生物电子实验楼。

    实验室首位志愿者是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人,他在实验室用可以看到“骨骼”、“肌肉”与“神经”的新手臂,在键盘上缓慢但准确地打出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并抓起了一个苹果,而后是李子、樱桃。

    第一次实验后,这个实验室所产的“手”,几乎是一眨眼就达到了“捏起瓜子”的水平;而同样是这个实验室所产的“脚”,则从“散步”,小跑着进步到了“小跑”。

    正是在此基础上,十年前,机甲学作为一门具有战略意义的超大型综合学科,开始逐步成形、兴起。

    而与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不同的是,现代的信息全球化,令这一次崭新的科技革命,在世界各地同时萌芽。

    无论哪个政体,均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不同的是,小型政体无力投入研究也没必要投入;但作为这个行星上唯三的庞然大物,帝国、联邦与联盟,为了各自的发展空间,不得不进行激烈角逐,别无它路可选。

    然而核保护伞的存在,又令最直接的掠夺方式,战争,成了众所周知的禁区。

    所以,这三方只能一边加快探索与开发外太空的步伐,一边在机甲学上争先恐后,一边还要与南方大陆等其它政体眉来眼去试探个不停,连带在桌面底下彼此过阴招、下黑手。

    就这样,在全球空前一致的压力氛围下,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物质支持下,智慧的火花激烈迸发,推动太空大开发、推动机甲学,也推动整个人类的命运,滚向了谁也无法卜知的未来。

    唯一毋庸置疑的是,这是一个大时代。

05、邻居

    王颖走过教学区,拐弯,经过音乐厅,穿过隔路对望的数学科学院与美术学院,外语学院与中文学院,走进家属区,拐进了六幢东首的五号楼道。

    这幢楼在家属区中,属于最早、最旧、最矮的一批,也最紧挨一河三湖。三室两厅两卫,五梯十户,七层半。半层是一楼下面的自行车棚。堪堪卡着“八层或八层以上必须配备电梯”的规章而建,没有电梯。

    没有电梯,搬个家具之类很不方便;不过另一方面,维护费用少了一笔,而且利用率高、公摊面积小——由于帝国房产计数以建筑面积为准,最后一点对业主很有利。

    同样由于没电梯,腿脚不灵便的老教授搬走了不少,这些楼里的房子,出售得也就较多。

    七一零室。

    王颖开门进屋,换鞋,背包往崭新的沙发里一丢。

    东西两首的房子,一个夏天烈日晒得多,一个冬天寒风吹得多。这房子又建了三十多年了,楼梯隔热一般。所以,这些房子的业主,如果不在装潢时自掏腰包采用较贵的新材料,到时候,制冷取暖难免多耗些电。

    不过也有好处——东西两首的房子,书房除了北面的采光外,分别可以在东边、西边多开一个落地窗。

    这个落地窗不能随心所欲地大,位置也不能乱挪,建楼当时就有明确规定,毕竟板楼的外墙都有一定承重功能。

    而这套几个月前刚刚完成重新装修的房子,并没有浪费这条许可。

    这个崭新的飘窗装的是防盗拉栅与可卸式双层窗,冬季保暖好,春秋季能彻底打开;窗台离地板不足一尺,外侧砌了一道曲面玻璃钢作为坠落防护,兜住了外侧,而且单向透视:窗台上的人能够看到楼下的花木,楼下的路人却无法看到窗台上的人。

    由于利用了室内室外,飘窗内外宽足有一米一;左右因为东北角承重柱的关系,有凹凸之分,墙内一段是两米一,室内一段是两米四。整体而言,比一张单人床还大了一轮。

    眼下,窗台上铺了一套形状定制的榻榻米,配了一个藤枕与一个小巧的三脚木圆桌。

    王颖踩过崭新的地板,在崭新的餐桌上搁下纸盒纸袋盛的蛋炒饭,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进了书房,开了崭新书桌上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走到了崭新的飘窗前。

    从这里望出去,正对着“一河三湖”。树冠叶海郁郁葱葱。

    出于风格协调的需要,生物电子实验楼、星河四号设备楼、美术馆、音乐厅等,均采用了白色大理石圆顶。

    这些圆顶虽然被朱京大学师生戏称为“锅底”,然而在盛夏灿烂的阳光下,实在是说不尽的明丽可爱。

    风一吹,绿浪卷过水波粼粼的明净湖、卷过这群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圆顶,绕过远处宏丽的主楼建筑群,一直奔向远处的城市楼群。

    王颖喝着水,眺望着叶海,目光在最大最高的圆顶上多驻留了片刻。

    “……生物电子实验室?!”

    王颖“唰”一下拉拢窗帘!

    窗帘下端晃动,整个书房霎时间从明亮坠入了昏暗。

    王颖呼吸急促,困兽般转了几步,劈手“砰”一下水杯顿在了书桌上!

    杯中清水摇摆。王颖死死按着桌面,面无表情!

    笔记本电脑启动的提示音响起,却失去了平时的悦耳动听,相反幽幽发冷。

    王颖闻声遽然看向了屏幕,目光刀子一般!

    窗帘下端渐渐静止,杯中清水缓缓平息。

    王颖唇角缓缓翘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从僵立中一点点恢复了过来,离开了书房,去了餐桌。

    书房房门对面的双人镜台,忠实地映出了一个路过的女孩。眉清目秀,却冷若冰霜。

    冷得杀气腾腾!

    -

    -

    胡怡跟着陈睿去吃了一顿午饭,见了两个以前就熟悉的同乡,顺带又认识了两大一小圈子里的同龄人,连带交换了一小串手机号。

    由于圈子小,这里的“同龄人”,范围比较宽——两个大的,一个大四,一个直博士第二年了。

    小的是男生,与胡怡一样,今年刚来的。

    饭后兄妹两个回陈睿的家。

    九幢207。

    北边是六幢,同一批;南边是十二幢,后来建的。

    胡怡之前来过不止一次,陈睿也用不着介绍布局,进了门直接就道:“主卧归你,次卧归我。东西已经收拾出来了。”

    胡怡大喜:“真的吗,睿哥哥你最好了!”

    陈睿一乐。

    胡怡喜到一半,突然一顿,挑着眉冲陈睿促狭道:“哎,我是那房间的第几个女主人?”

    陈睿笑意顿时僵了,继而哭笑不得:“你哥我有那么饥渴吗,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

    “那就好。”胡怡满意了,也不细问陈睿女朋友的事儿,“听好了!本姑娘——准许你夜不归宿,不准你大醉而回!”

    陈睿半真半假恼火了,点了点左右:“这里到底是谁的房子、谁说了算,啊?!”

    然而胡怡更跳脚:“谁叫你错过了我的房子!贻误战机!按律当斩!悬首示众!五马分尸!”

    陈睿无言了,摇摇头,走到窗前。

    “本姑娘饶你一命,已经大发慈悲啦!”胡怡跟过去嚷嚷,“听见没!我可不伺候醉鬼!”

    “好啦,知道了。”陈睿朝东边张望,“可这怎么能怪我呢?!那卖主跟买主活生生王八对绿豆!”

    胡怡一嘟嘴,推了陈睿一下:“不要推卸责任!”

    陈睿大感冤枉:“哪里有啊!明明我先约的时间、先去看的房子,结果他妈的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什么也不问,直接加了五万!那我加十万总行了吧?!二十万、三十万?!奉陪到底!可那律师打了个电话,买房子的老头子对着手机说了几句什么‘卢氏数模’,就兴奋得屁颠屁颠,死活不肯卖给我了!”

    “卢氏数模?那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数学系的!”

    “噢……你在看什么?”

    “有人住进去了,空调开了。就是那房子,六幢710。”

    胡怡跟着看去:“710?七楼、最东边?哇,那不是风景最好还有阁楼吗?!”大喘了一口气,奔回沙发抓了个枕头,返身冲向陈睿就砸,“我的房子啊!我的房子!”

    陈睿大为后悔说漏了嘴,狼狈抬手架招:“哎哎,我买了《冰河世纪3》的碟,你要看吗?”

    “我的房子!”

    “冰箱里有西瓜!冰镇西瓜!”

    “我的房子!”

    “好了好了,你要什么我都去买,啊?”

    “我要——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啊!”

    ……

    ……

    四分钟后。

    陈睿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

    胡怡累得整个儿瘫开在地板上,却还对着天花板念念叨叨:“我的房子……”

    陈睿看看胡怡,又好笑,又觉着自己犯罪了。

    然后手机铃响了。

    正好打岔!

    “哎,你的!”陈睿一骨碌爬起来,过去拎了包,折回来一直送到胡怡鼻子底下,“快接!”

    胡怡没精打采摸了半晌,终于摸出手机;而后胡怡看了一眼号码,不解了:“是迎新处那个学姐,赵晰,研究生,我们的生活助教。”

    陈睿轻轻耸了耸眉毛,不过还是道:“接吧,可能叫你去开班会。”

    “班会说了明天开。”胡怡说着,按下了通话键。

06、电话

    “哎,师姐,是我。”

    “唔……什么?!”

    “也是新生?一边治疗、一边读书,这——她吃得消吗?!”

    “噢,也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怎么舍得全躺在医院里,肯定要过一过大学生活。就住14号楼305?刚好跟我对门。”

    “嗯,我知道了,院里都捐是吧。我一定会到。这个捐款可以匿名吗?还是要贴红榜?”

    “不不,我不想贴——我想要不贴!别人贴不贴我不管,反正我不要。”

    “呵,对,没错。那就这样。”

    “嗯,再见。”

    胡怡挂了手机。

    陈睿已经听明白了七八分:“有人生病了?”

    “恶性肿瘤,一种挺罕见的恶性肿瘤。全球不到两千例。”

    胡亦十分感慨地吐了一口气。跟这个生病的同学一比,不由登时觉得,房子实在是小事——反正天下之大,好房子又不止这一个!

    “那女孩跟我一样,新生,才十七岁。暑假里发现的,刚拿到通知书没几天。简直是从天堂到地狱!前几周已经来了这边治疗了。学生会组织募捐,因为放假的关系,人不好联络,现在开始筹办,想让我们这些跟她同届的新生多出点力。院里有个校友创办的基金,给了五万,压根不够。为什么不干脆包办了?”

    陈睿摇摇头:“治好的概率不大。公益基金注重社会效果。得了这种病,几十万上百万丢下去,未必能治好;同样多的钱,这要换成资助贫困学生,能帮多少个?捐款募集不容易,有限的钱要想尽可能发挥更大作用,就要有取、有舍,不能往无底洞里填。倘若让你去主持基金,你会怎么选?”

    胡怡明白了,还嘴犟:“归根结底,还是钱赚得不够多!”

    陈睿失笑,也不趁胜追击,看看胡怡神色,关切道:“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胡怡面色微微一僵,不自在了片刻,末了道:“能帮总要帮。刘守康、白贺兰,也在政法学院。他们出多少,我就出多少。别的……我端个箱子帮她去食堂门口募捐,够意思了吧?”

    陈睿暗叹一声,也不说什么,岔开了话题:“吃西瓜不?”

    胡怡没多大兴致,不过这一回点了头:“好啊。”

    陈睿就起身去厨房。

    胡怡略有些索然,翻翻手机通讯簿,忽然冒出个主意:“对了,刚好把王颖也拉上!”

    陈睿开了冰箱取西瓜,头也不会丢给胡怡四个字:“你就造吧!”

    胡怡又来了精神:“这怎么能叫造孽?明明是救人!”又小声嘀咕,“你们不是老担心我交的朋友人不好吗,她要是肯为张慧娜少买一两件衣服,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陈睿没全听见,听了个大概,失笑,抱了西瓜去料理台上切:“记得先打个电话过去说一声。”

    胡怡随口“噢”了一声。

    厨房是开放式的。陈睿慢吞吞转头,假假哂笑着、看了胡怡一眼。

    胡怡讪讪,一吐舌头,当即拨了手机。

    -

    -

    手机铃响起来的时候,王颖正在浏览政务新闻。

    寻常浏览。

    王颖对政治不感兴趣。

    可王颖对贪官感兴趣……很感兴趣!

    不过,用自己的电脑在互联网上匿名揭发丑事,在帝国这个权贵资本主义国度中,就像杀了人把刀子藏在家里一样蠢——凶器是极为重要的线索与物证。藏得再好,也有可能被发现。

    同理,任你电脑造诣再高,难保不遇上有天赋又极努力的人才。

    世界广阔,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举手之劳的防范措施,不可废弃。

    反正朱京大学有那么多公用电脑,哪一台不可以用,何必危及自己的。

    所以王颖自己的电脑上再寻常不过。

    但看看新闻,并没什么。

    铃响了一遍又一遍,王颖却没理睬,只是用鼠标划出两行字,仔细琢磨、默默凝思。

    手机响了六声,而后沉默了。

    又过了一分钟这样,王颖终于得出了结论,便关闭了当前网页,拿了手机一看。

    是胡怡的。

    王颖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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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胡怡刚咬了几口西瓜,一看来电,接起了电话,也没问王颖刚才在干什么——洗手间啊,午睡啊,都有可能啊!有什么好问的——噼里啪啦把事情说了。

    “……唔,就是这样了。到时候系里募捐会分好几个活动。现在计划的,一个是学校BBS专区专题、一个是食堂门口搞个募捐箱、一个是主干道宣传板,再有就是办个募捐晚会,其实就是聚餐啦。聚餐你跟我一起去把?”

    王颖没答应也没否定,只问:“聚餐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大多要等我们军训完毕了。这么大的病,治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已经在做初期治疗了。而且不到开学,很多人都不在,请不到——想想也知道,聚餐这种模式,搞得热闹一点、煽情一点,捐多捐少,差一倍看不出来。”

    “我大多数晚上有事,到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样,你捐多少?”

    “几千吧,最多一两万。我爸妈都是校友,教授心里有数,几十几百块说不过去;但要是多了,也——也很麻烦。”

    “我明白。回头我在你那儿放一张票,要是到时候不方便,你就帮我带过去吧?然后你捐多少,看情况给我打个八折六折,填上就是了。”

    “……支票?”

    “嗯。”

    “……你就不怕我A了你的钱吗?!”

    “你还少几个零花钱?”

    “笨,钱怎么也不嫌多的啊!”

    “……”

    “哎呀我开玩笑的了,你的笑点也太高了。”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就是——我不大有幽默感。”

    “这个可以培养的啦!”

    两人又说了一小会儿话——确切而言,是胡怡又闲扯了一通,王颖听着应了几声——而后结束通话。

    胡怡又好气又好笑,脸色古怪地瞅着手机无语了片刻,突然就胃口好起来了,大大咬了一口西瓜。

    陈睿好奇:“怎么,她开支票给你?很阔气嘛!”

    胡怡直摇头:“别提了,她说我捐多少,打个折,她跟着出。”

    陈睿失笑:“她当这是干什么,随礼啊?”

    胡怡连连点头,很有些不满:“就是啊!”又乐了,“哎,反正她愿意捐就好!”

    毋庸置疑,王颖这钱是看在胡怡面上出的,也出得痛快。所以陈睿虽然依旧嫌王颖冷淡古怪,但对胡怡跟王颖玩得近这一点,倒是没什么不满了。

    胡怡也觉得高兴。

    这就好比你买了个衣服,朋友见状跟着买了一个——有的人大概会反感;但对胡怡而言,这种情况固然令人哭笑不得了点儿,却也会带来一份小小的满足与得意。

    -

    -

    两兄妹吃完西瓜的时候,赵晰趴在宿舍桌子上,“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杯子往桌上一顿,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看新生名单,拿起手机拨下一个。

    胡怡、黄萱曼、庞成辉,而后是田帅。

    田帅的“毕业学校”一栏,乃是“西柏中学”。

    赵晰输入号码,目光扫过“西柏中学”四字,脑海里闪过一线以前的听闻,却又糊涂,挠挠脸想了一想,想不起来,于是抓过一旁的鼠标,到网上查了一下。

    西柏中学位于朱京西柏坡,也由此得名;建有高中部、初中部,另有西柏小学。最初是帝国空军为了解决子弟入学问题拨办的;直到现在,与空军关系也紧密。

    赵晰登时打起了精神!

    军队子弟,集体主义氛围浓郁,大多喜欢呼朋唤友,干什么都一窝蜂来、一窝蜂去。所以,这个电话打得好,捐款就能多一小截。

    这里多一小截,那里多一小截,张慧娜小姑娘的后续治疗,就有着落了!

    唉,不看不知道,去医院一看……好可怜的!

    赵晰坐直了身,校对了一遍号码,重重按下了通话键。

07、体贴

    音乐馆南边,东侧的树荫下,草坪翠绿。

    这片草坪不是朱京大学里最大的,也不是树荫最浓的,不过,由于地处的关系,却是最宁静的。

    因为上方有繁茂的树冠,加上西边百十米外就是河,浓荫合着水风,草坪上可谓凉爽。虽然比不上空调制冷的效果,但室外开阔,空气里都充满了花木与泥土的味道,生机盎然,另有一种室内没有的好处。

    下午三点四十多。

    十来个学生各据一角,享受着这片草坪,也点缀着这片草坪。有两对学生情侣;一拨三个人,三四十岁、两男一女,围着中间的资料,低声讨论着什么,大约是工商管理硕士暑期班的;一个独自看书的男生、一个独自听音乐的女生;再就是两个大男孩。

    这两个大男孩身量已经长开了,面容却还有些稚气。不是朱大附中的,就是大一新生。

    他们在树下睡觉。

    一个田帅,盖着一顶棒球帽,四仰八叉,真地睡着了,微张了嘴,只差没打呼噜;一个明亮,枕着手臂、架着腿合眼躺在那儿,叼着一根草叶百无聊赖嚼着,嚼得草叶一翘一翘,还渐渐变短了……

    “咕咕呱!咕咕呱!咕咕呱!”

    牛蛙狂叫。音效乃风格卡通,又戏谑又欢快。

    是田帅的手机电话铃。

    旁边一对情侣讶然看过来一眼、莞尔失笑。

    田帅被吵醒了,大没好气,揉着眼四下摸了几把,找到手机抓起来,打着哈欠咕哝:“他妈的谁啊!”看看显示,一皱眉,勉强接了起来。

    “嗯,是我。”

    “没呢没呢,没打扰——有什么事吗?”

    这还叫“没事”?!

    电话另一头,赵晰暗叫不妙,连忙三言两语,把该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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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嗯,嗯嗯……嗯。我知道了。”田帅一半调侃一半不满,“师姐你都挨个通知吗?太辛苦了吧!”

    明亮失笑,不过很快笑容收敛。

    因为田帅神色认真了起来,之前的玩世不恭与起床气都消失掉了。

    “啊!这个样子……我明白了。”

    明亮好奇,等田帅打完电话,连忙问:“怎么,为什么要一个一个通知?”

    “我们年级里有几个贫困生,就是交不起学费走绿色通道的。班会上突然募捐,这些人会很尴尬。以前出过一次事,一个贫困生一直没提家里情况,他同班同学生病,班级里收班费时候顺带每人认捐,他出得不多,没人注意。结果过了几天,下台阶时昏倒了。送到医院一查,低血糖,饿的。”

    明亮想起了个旁例,明白了:“前两天那个谁来着,捐了点钱,为了宣传,让受助的人上台领硬纸板做的大支票,被媒体骂了个半死。”

    田帅点点头:“所以低调进行。不方便捐的,大家假装不知道。”

    明亮一颔首,转而又直摇头:“穷就穷呗,还不让提!”

    “切!”田帅一边送了明亮一个中指,一边摸钱包,“说得轻巧!那是没轮到你头上,哥哥。”

    明亮琢磨了一瞬,神色微敛,不吭声了,摸了烟跟打火机。

    田帅打开钱包,一下子傻眼了!

    明亮了然,略探头瞧了一言,登时幸灾乐祸:“零花钱又差不多了?我说你小子有‘进步’啊,今天才九号呢。”

    “不就是请了客吗!”田帅恨恨合上钱包,“还不是你害的!”

    “我出了一半啊。”明亮无辜,“你自己管不住,月光族!”

    “你不也一样!还有脸说我。”

    “我好歹留了点压岁钱,每个月十五号取一点贴补。哪像你,压岁早玩完儿了!”明亮得意了,“再说了,我们俩能进这里,请客吃饭,那是该的。人生三大爽,金榜题名时啊!”

    田帅失笑:“也是。这都不得瑟,什么时候得瑟!”

    “就是啊。”明亮拖长了调儿嚷嚷,又一指戳向田帅,“哎,我说你愁什么,跟你哥要去呗!”

    田帅已经抓起了手机,闻言摸摸下巴,讪讪一乐:“就是有点不大好意思。”

    明亮报以嗤笑:“反正不少这一回!”

    -

    -

    “上了大学自己管钱?你不能这么搞独裁啊!连个缓冲带都没有!”

    “有吗?我哪里记得……啊,我是说,我当然记得!只是,这不连军训都还没开始吗?”

    “可我同学生病了,很稀有的一个恶性肿瘤,比癌症还厉害……”

    “哈?!”

    “是,我那两次是买了套镜头!是败了个收藏版!但这回是真的!”

    “喂,哥?!哥?!”

    忙音。

    田帅不敢置信!缓缓拿下手机、举到眼前,狠狠瞪、死命瞪。

    明亮又好笑又不忍睹目,转开了脸。

    田帅气得要命,骂骂咧咧小半天,泄愤泄得差不多了,开始犯愁了:“怎么办啊?”

    明亮点了支烟,刚吸了两口,闻言拖长了腔戏谑:“凉——拌——呗!”

    田帅大没好气。

    “再打过去不就得了。”

    “哼!”

    “自己亲哥哥,说清楚不就好了。说不定呀,你哥内疚于伤害了你幼小的心灵,还会补偿你一笔零花儿钱呢!”

    田帅气闷:“不解释!老子不解释!”

    明亮更幸灾乐祸,装模作样打量打量田帅,眉飞色舞:“哎,那要不呀,你去帮着募捐?就凭你这张脸儿,啊,还有你这身材,啧啧,少说也能换个万儿八千!”

    田帅重重给了明亮一脚!

    明亮夸张呼痛,还要接着来:“你干什么!我可说真的啊!那,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连这都不知道吗?何况女人大多比男人心软,你再笑上一个,那钞票呀,还不手到擒来!”

    田帅斜着眼儿白了明亮一记,重新打开钱包、数了数剩下的零花钱,眉头一凑,还真给琢磨上了。

    明亮见状,笑得更厉害了,翻过来倒过去、直拍草坪,惊飞了小蚱蜢小蟋蟀好些只。

    田帅踟蹰了一瞬间,一咬牙:“也行!豁出去了!”

    明亮意外怔了,看田帅,转而哈哈大乐。

    另外几拨人闻声都看明亮。

    田帅爬起身,一把拉起明亮来,倒搂了明亮脖子、拖着人就走:“亮亮呀,其实我一直觉着吧,你长得比我还帅来着!”

    “那还用说。”明亮狼狈转了身、正常往前走,狐疑看田帅,“干什么?!”

    “也没啥大事。”

    “说!我还不知道你吗!”

08、握筹

    “就是呢,跟我一块儿去报个名吧,啊?到时候,咱们哥儿俩端个箱子,食堂门口要饭去!”

    “喂,喂喂!我又不是法学系的——”

    “哎呀别客气,有福同享嘛!”

    “去你大爷的!”

    -

    -

    下午四点半。

    胡怡打电话邀王颖去宿舍的食堂吃饭,而后逛逛宿舍区、逛逛学生服务中心以及超市。

    王颖不想去,一点儿也不想去:“家里吃一点就行了,不过去了。”

    可是胡怡很想王颖去,一起去:“你也住外面?不过现在刚开学,跟同学住一块儿,熟悉熟悉比较好吧。”

    熟悉同学当然是好的,然而看人家一家人高高兴兴的……那就不好、不好、很不好了!

    只是胡怡坚持起来很缠人,王颖抵抗了一会儿,实在被腻得头疼,被迫无奈之下,略一想,当即转移火力:“你们今晚不募捐吗?”

    “今晚?”

    王颖迅速接上:“今天家长们都在,很多会在食堂吃饭。大人兜里怎么也有几张一百的。而且,天下父母同此心,他们见了这事,心有戚戚之外,肯定暗暗庆幸这事没落到自己孩子头上;况且又是孩子金榜题名,难得高兴的时候,人心情一好,往往比平时大方。两者相加之下,五十块一百块,甚至三五百块,不会小气的。”

    胡怡讶然,消化了片刻:“好像很有道理啊!”

    王颖趁热打铁,接着鼓动:“我们来估算一下——”

    “算什么?”

    “募捐效果。这个得以家庭为单位来计算。新生四千三,去掉贫困生以及朱京本地的五百来个,外地的家长,大约三分之一跟着来了,这就是一千二百六七十。再去掉回家早的、外面聚餐的,大多数还是去食堂吃饭,也该有个八百。

    “假设你们行动有效,让八百里面的六百看到了宣传,而后出钱的、不出钱的,全算在一块儿,拉个平均数,每一家五十块总该有吧?这里就有三万块了。而且是最底限。

    “在此之上,要是遇到个自己做生意的,五百上千也不奇怪。甚至,要是运气再好点,说不定有个大老板心情好,直接开张支票给包圆了。”

    “而这一笔钱,现在不募集起来,就会损失大部分——等到军训、等到开学再募捐,这六百个新生也会参与捐款,但肯定远远不如今天他们跟爸妈在一起时,能要到的多。”

    “我打电话跟师姐说!”胡怡当即决定行动,“颖颖,你跟我一起去吧,啊?”

    王颖一口否决:“不去。”不待胡怡再开口,马上道,“食堂五点开饭,如果决定行动,必须抓紧时间了。”

    胡怡一看客厅挂钟:“真不去?”

    “真不去。”

    “怎么就这么宅呢!”胡怡不敢再耽误,没再多劝王颖,“那行,我先挂了啊。”

    “嗯,拜。”

    “拜拜!”

    -

    -

    两分钟后。

    胡怡在楼下直跺脚——陈睿出去了,摩托车不在;胡怡自己刚刚报了到,下午最热,图凉快在家里宅了半天,摩托车、自行车都还没买!

    结果胡怡原地兜兜转了一回,又拨了王颖的号码。

    “我刚刚给师姐打了个电话,她也说要抓住机会,但是募捐的话,有好多东西要准备,食堂五点开饭七点关,现在才开始召集人手,很可能来不及了。颖颖,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啊?!多个人也好啊!”

    “……”

    没门!打死也不去!

    不过,胡怡正急,一下子浇冷水后果可不会太美妙,所以话不能这么直接说;而另一方面,王颖也不想告诉胡怡“我不高兴看到家长们,因为我自己没有了”。

    而且胡怡的执着也很强大!如果这次丢下胡怡一个,往后两人八成就逛不成街了。

    王颖承认自己并不想与这个刚刚认识的校友疏远,因为寂寞、因为想要有人作伴;所以王颖考虑了一瞬,当即道:“来得及。现在至少有了个师姐帮忙是吧?”

    “啊,就是我们的生活助教。”

    “那她应该有你们登记的通讯录了。这样,我来帮你安排?”

    “啊?好啊!”

    “你先挂了电话,而后把师姐的号码短信给我。”

    “哦,好……你要干嘛呀?”

    “我这边开着电脑,可以用教育网虚拟号从软件上发短信,一对多,比较方便,能做联络中心。”

    “噢?!”

    “所以我就不过去了。”

    “……好吧!”原来在这里等着!

    “对了,注意保持线路清洁。”

    “哈?”

    “就是不要用手机,等我电话。”

    -

    -

    王颖挂了电话,去了书房,打开电脑,拿过便笺本、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签字笔,在白纸的上端与下端,刷刷写下两个词:

    人员。

    物资。

    人员:迎宾;监帐。

    而后电脑启动完毕了。

    物资:标语;桌椅;钱箱。

    胡怡的短信也到了。

    王颖开了网页,拉开收藏夹点开网址,同时戴上左侧手机耳麦,按了回拨,接通了胡怡的号码。

    “现在在哪儿,是步行、自行车,还是摩托车?”

    “步行啊。在家属区9号楼?有驾照吗?那到六号楼楼下,东边。我有一辆大红、银白两色的小摩托车在那儿,全新的,牌照最后两位36,密码锁0809。

    “然后有三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问问你表哥,能不能拉来两个帐务,带上学生会的公章或者工作牌什么的——当然当然,我当然知道大家不会贪污,但校学生会更有公信力,你不是说,如果那小姑娘能挺下来,全套治疗一共要七十多万吗?这才开个头,帐目做得好有利于后续募捐。

    “这件事成不成都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安排两三个人互相监督、共同记账就行,不过要早点打电话,学生会的人今天忙,现在恐怕不大好找。

    “此外,还要请你的表哥帮忙想想办法,募捐结束银行已经存不了钱了,这款项他能不能找个地方搁着?校学生会每年都组织几次这一类的活动,应该有保险箱与固定条例。

    “第二件事,是打电话给赵晰师姐。有三件事需要她确认。一是有没有专用的银行账户;二是请她召集新同学、从宿舍楼搬桌椅下去——宿舍区有两幢食堂对吧?两个都去,别漏了;三是请她看看有没有标语幅底,就是长长的红色布条,或者宣传牌,以及募捐箱。打完这个电话,记得给我一个短信。

    “为什么?不为什么……你打完了我打,免得占线浪费时间。”

    “第三件事,是去学生服务中心,一楼的打印店。到了那边之后,也给我一个短信。这个短信是因为我会给你打第二个电话,因为可能需要你去跑超市,购物清单到时候给你。”

    “现在?现在清单还没出来。”

    “对,先打电话、再去打印店。打印店不用急,我会联络,你付钱拿东西就行。钱包带了吧?

    “我只是开玩笑……另外,我用虚拟号发出去的短信,署名一律‘胡怡’哦?

    “好。最后,那个女生叫什么?募捐发起者是谁——政法学院、法学系,还是你们班?

    “张慧娜?智慧的慧,女字旁加那英的那?好。政法学院法学系本科95届01班?会有其它班的新生帮忙吗?有?那就以法学系本科5字班的名义吧,他们的参与感要考虑。”

    “OK,就这样。”

    与此同时,王颖已经登入学校BBS,在“朱京大学——校内信息与公告——校内常用信息”版,点开置顶贴,查到了印刷店的电话号码。

    所以一个电话结束,第二个电话当即拨了过去。

    印刷店还没接起电话的时候,王颖用GOOGLE图片搜索了关键词“募捐”,花了两三秒浏览了几十幅图片中的标语,当即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键入字句与符号。

    您的一滴爱,她的一条命!

    病魔无情,我们有情!

    为法学系本科5字班新生张慧娜同学献爱心。

    募捐箱。

    而后王颖开始给这些字句注上份数与大小。

    电话被人接起。

    “喂,是学生服务中心的打印店吗?”

    与此同时,胡怡的短信到了。

    王颖没有中断通话去看,而是直接登入自己虚拟账户,开始给赵晰发短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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