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1、四张车票
帝国新历,295年8月9号,周三。
首都朱京,火车中心站。
-
帝国是一个中央集权制的庞然大物。朱京作为其首都,除了是政治中心之外,还集经济中心、科技中心、文化中心等于一体。因此,朱京火车中心站的繁忙程度,在整个帝国内、乃至整个行星上,都是屈指可数、不出一手。
站台上,总有乘客拖着行李箱、抱着小孩,上车下车。这边,一班班列车离站出发;那边,一班班列车到站停靠。
出站口,人流永远熙熙攘攘。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只能让其有所增减,却不能令其停歇片刻。
而今天,这日复一日的人山人海中,多了一抹明亮的青春之色:
——朱京数十所高校的学生,来此接站迎新。
-
红底黑字的显眼横幅。
一人多高的校名招牌。
成双成对、不停摇摆的竖幅。
各校学生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出站口两旁拉开了阵仗。明面上固然是迎接新生,暗中却也不免互相比较。
皇家大学。
朱京大学。
北方科技大学。
邮电大学。
帝国航天航空大学。
帝国政法大学。
首都师范大学。
首都影视学院。
第一外国语大学。
帝国外交学院。
……
……
其中,最耀眼的,当数皇家大学与朱京大学。
皇家大学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均是一所不折不扣的贵族学校。尤其不负担科研任务的本科阶段,能够进入其中求学的,家中非富即贵。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没有,但实乃少数。所以皇家大学迎接新生的工作,重点在飞机场。
尽管如此,今天,皇家大学学生会在火车站摆出的阵仗,依旧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男生清一色短袖白衬衫、黑西装裤、黑皮鞋;女生同样质地的短袖白衬衫、黑西装裙、肉色丝袜、黑皮鞋。
不提其它,光是这一份整齐划一,就已经脱颖而出——或许,帝国国防大学的学生,足以与之媲美。
可惜,军事院校乃是提前批录取,国防大学的迎新工作早已结束,其大一新生早在“八一”建军节之前,就开始了长达八周的暑期军训。
朱京大学与皇家大学并称为“帝国松柏”,学术上与科研上的成就,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生源的背景不同,决定了毕业生的前途空间不同。所以,就像帝国各个行省的总督们永远隐隐压了总长们半头一样,一直以来,皇家大学也隐隐压了朱京大学半头。
今天,朱京大学学生会成员的穿着,与其它大学学生会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体恤、衬衣,牛仔裤、七分裤,连衣长裙、淑女裙、百褶裙,普普通通,却也青春靓丽。
当然,朱京大学并不是没有贵族背景的学生。由于皇家大学等阶森严、风气保守,很多时候未免沦于苛刻古板。在热情活泼的年轻人眼里,这一缺点更是格外严重。所以不少帝国贵族家庭的孩子,选择了朱京大学就读。
只是,与平民学生在皇家大学的情况一样,贵族学生在朱京大学,也居于少数。
这其中,崇尚独立思考与自由思想、往往还不修边幅的科技新贵,乃是主力——他们的长辈本身就是由于科技创新,才得以获取令人艳羡的财富、才得以封勋授爵的;到了他们这一代,或许转而学习管理家族资产的经济、法律等专业,但对科研界的人脉,却依然十分重视。
而论科研,尤其是理工方向的,皇家大学比起朱京大学,稍稍略逊一筹。更何况,去皇家大学,抢专利也好、抢人才也罢,难道还能抢得过在那儿根深蒂固的老贵族、为数诸多的帝国保皇派?
唯独在朱京大学,才最有利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朱京大学校学生会现任副主席,陈睿,就是一个此中典型。
校学生会主席今天逃不过坐镇学校,总领协调各院系学生会的迎新工作,忙得口干舌燥那是轻的。
校学生会副主席忙碌与否,视各人情况不同而有所不同,但也少不了出力一二。
陈睿这学期开学入读大三,按说正可以竞选校学生会主席一职,但陈睿却没有多少精力分给此事。
因为陈睿这个年纪,上学之外,还得跟在父母身边旁听实习,接触公司事务。
之前,陈睿跟着父母在公司长大,已经受到了不少熏陶;大学本科期间,陈睿不仅认识了许多本系与相关专业的同学,更认识了不少读研、读博的师兄师姐与青年教师;等到毕业后,陈睿将去跨国公司应聘就职,从新人做到中低层管理,认一认家门外的社会、了解一下他以前所不了解的公司基层情况;而后,如果时间宽裕,陈睿或许还会去联邦或者联盟的商学院读个一两年,学用结合,进一步开开眼界。
在此之后,陈睿才会回家接手公司。
从未离开过父母羽翼的孩子是不会成熟的。而这样的安排,既有本土基础,不会养出一个脱根离基的太子爷;也有国际化,有利于陈睿与现代化的公司管理层合作。
也因如此,陈睿没有必要在校学生会里卖力拼命。
不过,由于从小玩到大的表妹胡怡今年也考入了朱京大学,陈睿还是到火车站迎新。
只是,别人是凌晨五点出发,乘坐学校大巴赶来车站;陈睿却是早上八点多,自己开着车子过来的。
-
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多。
学生们忙碌了四五个小时,难免疲乏。
陈睿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挨个打了一圈招呼,与熟悉的几个聊了几句,而后踱到了矿泉水与迎新小牌那儿,站着打了两个哈欠,眯着眼歇了一会儿。
直到裤袋里“咚咚”一声清脆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陈睿摸出手机看了消息,顺手拿了个统一定制的迎新小牌,走到出站口、挤过人墙,一边举高了牌子挥着,一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人流里张望。
“哥!”一个短袖紧身花体恤、外罩六号红色球衣的短发墨镜女孩检票出了站,扒开旁人拉出陈睿来,“别摇了,傻不傻?!我都已经出来了,你还没看到!”
陈睿“咳”了一声收了牌子,打量了一眼胡怡,挤出了人群,很是无语:“怎么穿成了这样子?以前还假小子,现在倒好,干脆就成了臭小子!裤子上多少口袋?十个吧!”
“尝个新鲜呗!十二个,不是十个,我数过了。”
“小心让薛院长看到你这幅样儿!他可是个老古板!到时候,看阿姨不唠叨你!”
“这不还早吗。”胡怡指了指皇家大学的学生们,“那就是贵族里的贵族?当头那小子谁啊,瞧他那发型!去美容院吹的吧,啧啧!搞得跟开大议会似地。哟,还戴手表?!他脑子没出问题吧,沉不沉啊!要显摆也犯不着用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吧?!”
“少说两句,小心让人听见。那是陇北行省总长的二公子,高友志。”
“噢!来头不小啊。”胡怡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转而一怔,“呃,陇北?那个税收倒数的地方?”
“对。所以他才巴巴地跑来这里,想第一个与圈子里的新生联络感情。不信你看看,沿海十五省总督总长的公子跟千金,别说来这火车站了,飞机场都不会去。”
“哈?那去飞机场的是什么人?”
“新生的亲戚朋友呗。哥哥姐姐,世交、发小什么的。”
“也是。哎,那女生是他们的?可惜了。”
-
王颖站在那儿,望着皇家大学的牌子与人员,已经有一小会儿了。由于伫立不动,王颖在出站口一涌而出的人流之中,格外显眼。
陈睿闻言,顺着胡怡的视线看去,见状心生不满,当下挑剔地打量王颖。
身材太瘦。体恤与七分裤洗得发白。运动鞋倒是还有五六分新,耐克的,也算有个牌子,却脏兮兮的。背包地摊货吧?行李箱……唔,没有行李箱?
皇家大学的人也发现了王颖。
高友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打招呼,只是毕竟年轻,嘴角的笑容就不免敷衍了些。
然而,几乎就在这时,王颖一转身,走向了朱京大学。
皇家大学与朱京大学的人齐齐一怔!
高友志更是一句“同学”噎在喉咙里,憋了个半死!
在自家妹妹面前,当然比在同学面前无拘无束得多。陈睿轻轻嗤笑了一声:“又一个做公主梦的灰姑娘。”
胡怡面色古怪了起来,默然目送王颖跟着一个师姐走去了一旁的阴凉处——由于人手有限,一般要凑上四五个新生,才会出迎新人员跑一趟,领去停车场的大巴那儿。
陈睿不解:“怎么了?”
“我跟她一个车的。”胡怡小声道,“我临时推迟了一天,只买到坐票,上了车就去了软卧找了乘务员,想看看有没有人误了班次。你也知道的,直达车只有软卧,一个铺子上下两个床位,一个隔间左右两边四个人……”
“然后?说重点。”
“她那隔间空着三张床,我那高兴啊!可是——”
“可是她不肯跟你‘孤男寡女’哈?”
“什么啊!可是她手里有四张票。”
“……”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2、胡怡
“幸好有两个人误了车,我到得早,还挑了个下铺。”
“……”
“哥,她很酷吧!”
“什么酷不酷!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那你说怎么花?去酒吧钓美眉还是去天上人间喝花酒?这话谁都能说,就你没脸说!”
陈睿略有些讪讪,不过没跟胡怡争辩酒吧的事——以前陈睿曾经有一次把胡怡彻底惹急了,结果胡怡跑去告了状!还好胡怡留了余地,并没有全部揭发。
“干什么不去坐飞机?够买两张头等舱了。”
“她高兴、她喜欢、她乐意!你管得着儿吗?!嘿!哎,哥,承认吧,别嘴硬了——你看走眼了!人家不是灰姑娘呀!”
陈睿大没好气;可看看胡怡得意洋洋的样子,又不禁失笑。
兄妹一边两个斗着嘴,一边走向了校友们。
虽然陈睿开了私家轿车过来,但是,胡怡并不愿意搭——反而想坐学校的大巴。
“你那车我什么时候不能坐呀,接新生的大巴就这么一次!”胡怡竖起食指,伸到陈睿眼前用力一晃,“这辈子,就一次!”
陈睿开车过来乃是因为早上起不来、不是专程接胡怡的。所以陈睿并不觉得一片好心付诸东流,当即无所谓一点头:“那行,我先出发,咱们学校见。新生要领的东西多了,被子啊热水瓶啊,学校里大多数地方车子开不了,我到了那边,拿了摩托车,去报到处等你,你下车就能看到我了;然后我陪你去办手续、整宿舍。”
胡怡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嗯!睿哥哥你最好了!”
陈睿很是受用,又忍不住直摇头:“马屁精!少来!”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一个马尾辫学姐一下子接到了四个学生。这四个学生是同一个城市、同一所中学的,又同样考取了朱京,所以相约结伴一起来。
这样,加上王颖、胡怡,再加上之前的一名学生和他的父亲母亲,就有九个人了。
马尾辫学姐连忙招呼大家去大巴。
陈睿过去说了一声,领了这顺路的差事。
-
大巴上满了三分之一左右。
胡怡跟着陈睿,一路走在最前面;到了停车场与陈睿挥别后,也是第一个上车。
王颖第二个上车。
胡怡直冲右边第四排而去——这个座儿两个位子都没有人,又是余下的空座里最靠前的。胡怡直接占了挨着过道的,而后看了看身后的王颖。
王颖没瞧胡怡。
胡怡只好自己坐下了,等着挑个顺眼的女生来共享座位。
王颖看了一眼自己左前方的位置,目光挨个扫过破窗锤,走向了第二排,对座位挨着走道的男生道:“借过,谢谢。”
那男生纤瘦白净,脸上长了四五个青春痘,正与过道对面的两个男同学说话,闻声惊讶地抬头看王颖,懵头懵脑起身让了路,望了望后方那么多空座,茫茫然坐下来。
过道对面的两个男生也是讶然,而后他们冲青春痘挤眉弄眼,****地笑了。
青春痘定了定神,转头看看王颖:“你什么系的?”
王颖在膝盖上搁了背包:“数学。”
青春痘颇有几分得意道:“我是计算机系的。”
计算机系录取分数线比数学系高,高不少。
王颖一点头:“哦。”
青春痘接着问:“你哪里人?我是蓉城人。蓉城五中的。那两个都是我同学。”
王颖没回答问题,只道:“蓉城是个好地方。”
青春痘至此也察觉到了王颖的淡漠,有些讪讪,脸色不好看起来,转回去不说话了。
王颖更不说话,从背包里掏出一团软帽,抖开盖上了脸,合眼假寐。
胡怡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见青春痘吃瘪,暗暗好笑,幸灾乐祸之外,对火车上时王颖待她的冷淡也抛开了许多。加上一时间没有后继的新生上车,胡怡无聊之下,略一想,干脆起身走到了青春痘旁边:“你好,同学。”
青春痘几乎没被吓一跳:“什,什么事?”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女生都主动找上了他!
前一个眉清目秀,但太冷漠;这一个也长得不错,还精神饱满、元气充沛,却是假小子……
胡怡灿烂一笑:“请问,我能跟你换个座位吗?”说着下巴朝王颖努了努,“我跟她同一个火车过来的。”
“噢,行,当然。”
-
胡怡得了座,也不急着坐,先探身去王颖面前挥挥手连带狠狠盯了那帽子一眼——只恨还不熟,不能一把揭掉去!
“嗨!我们又见面了。”
王颖掀起帽子,转头看了胡怡一眼:“是你。”一点头致意,而后就没了下文;不过收起了帽子,不曾再盖着脸睡觉。
胡怡无奈,微微一扁嘴,在王颖身旁坐了下来:“我叫胡怡,古月胡,心旷神怡的怡。你呢?”
王颖意外。但胡怡介绍得这么细致,不答很失礼。所以王颖微微顿了一顿,道:“王颖。三横一竖王,天资聪颖的颖。”
胡怡打开了背包:“我们以后就一个学校了,换个手机号吧?”
王颖这回答得顺溜:“好。”
胡怡一乐,翻背包的手在背包里比了个“v”,还晃了晃,而后才继续往下摸去找手机。
不是胡怡有多喜欢王颖这脾气,也不是胡怡怎么崇拜王颖,而是因为家庭背景的关系,胡怡想要交到几个关系稳固、相处自如的朋友,并不容易。毕竟家境相当的,是少数里的少数。可要是与家境寻常的同学走得近了,会遇到很多实际问题。
最典型的例子,譬如,送生日礼物的价格定在那个档?
送得便宜了,旁人说你吝啬,说你一毛不拔铁公鸡,甚至说你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寿星;送得贵了,寿星不好意思收,收了以后也难以回礼。将就来将就去,这不行那不行,很令人头疼!
结果就是,一开始再好的朋友,相处不顺,之后往往也逃不出渐渐疏远的结局。
而这个新同学冷是冷了点,但人无完人嘛!礼貌又不缺。最重要的是,能为了图个****清净,而买上四张卧铺票。
所以啊,总要试试。反正没什么损失。
-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车子坐满了人,当即出发。而接班的大巴,也已经到了。
一路上,两个女孩交换了姓名、手机、院系——胡怡入读的是政法学院的法学系。
而后,胡怡又问了王颖的出生年月日,认了彼此的年龄大小,顺便也在手机里设置了生日提醒。
王颖话还是少;就算开口,吐出的词句也短。不过王颖依样画葫芦,都跟着来了一遍。
胡怡高高兴兴看着王颖照做,心中充满了鱼儿上钩的喜悦与成就感。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3、一路
皇家大学立于本朝,在城北近郊,由皇家划拨私产园林改建,占地达十四点六平方公里,建筑庄严华贵,古木成荫,景色极佳。
朱京大学却已经历经四朝,兴衰起落,数次搬迁。目前的校园,乃是鼎盛时期曾用地块的一部分,位于西城区中心地带,占地六点二平方公里,内有“一河三湖”。湖固然不大,河却是活水,且又连贯三湖。
两所学校,论气派、论风景,皇家大学自然更胜一筹;可朱京大学却另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地段便利,闹中取静。
朱山山脉沿脚,一向多石少水。
所以,这份妙处,不止在朱京的几十个高等院校中,乃是独一份的,就算放眼周围数十个城市里的上百所各级大学,也依然绝无仅有。
胡怡不是第一次来朱京了。车过市区,胡怡沿途向王颖轻声推荐了几个好吃好玩的地方,并试着邀请王颖过几天有空了一同前往。
王颖都逐一答应了下来。虽然淡然,但并不是敷衍。
胡怡高兴了;说到兴起,指着前方的十字路口乐滋滋道:“维司凯在这边的旗舰店,就在那条路上。他们家刚刚出的衣服不怎么样,倒是腰带很不错。”
王颖想了一想,不确定道:“联盟的牌子?”
联盟是个松散的政体,做事几乎每次都会意见不一、互相扯皮推诿。当然,推诿扯皮在帝国的各省之间、在联邦的各州之间,也同样随处可见;由此造成政策夭折、法令反复,也并不稀罕——但是,在这个行星上的三大政体之间,若是论一论这一问题的严重程度,还是当数联盟排名第一。
不过,也正是因为松散,联盟的公民享有近乎无拘无束的高度自由,民风宽和包容,对各种奇思妙想乃至诡思异想见怪不怪。结果联盟人在创新上成绩斐然——无论是科技创新,还是艺术创新。后者则提带了联盟的时装界。
“是啊!你也喜欢?”
王颖摇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没买过。”
“没买过?那你喜欢哪家的,萨其尼?”
“也没。没钱。”
胡怡挑起眉梢,小声不满:“还‘没钱’!这话骗骗别人还差不多。说,钱都到哪里去了?玩车?游艇?”
王颖从窗外街景上收回视线,看胡怡,目光平静深邃。
胡怡只觉自己好像被x光照了个正着!心虚之下,愈发睁大眼睛瞪王颖!
用力瞪!
用力用力瞪!
王颖转开了目光,接着看窗外街景去了,同时也让步了:“机甲控制系统。”
胡怡轻轻惊呼,低低吹了一声口哨!
比起时装、比起车、比起游艇,机甲这个近十年来才兴起的东西,乃是更烧钱的爱好!
并且——更酷!
哪怕仅仅其中的控制系统,也价格不菲!光是对一套系统稍作调试,就需要一个专业工作组——“一组”专业电脑,不是“一台”专业电脑!
一般笔记本,四五千块;寻常游戏发烧友的配置,一两万之间;专业工作电脑,下限两万左右,上限么……
帝国最新公布的超级计算机,盘古一号!
当初的项目预算,六点五个亿!
所以,这女孩有钱!绝对有钱!
至此,胡怡如释重负,一时间甚至有了秘密特工接头成功一般的欣喜,几乎两眼泪汪汪。
唉,谁都不容易!胡怡六个闺蜜——闺蜜哎!不是同学!而且六个呢!按说不算少了吧?
可从小到大,陆续走人!
不是去了联邦、联盟,就是去了南方大陆!
走了……
统统走了!
就那么“丢”一下飞走了!!!
王颖是胡怡在大学里第一个闺蜜。
……好吧!现在还只是“有望成为闺蜜的校友”。
-
因为怀抱这样的期待,一下车,胡怡就直拉着王颖去找陈睿。
“这是我哥,陈睿。哥,这是王颖。”
陈睿笑得温文尔雅:“你好。我也在这儿读书,开学大三。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这并不是什么有诚意的许诺,因为陈睿压根没有报上手机号。如果说车站的高友志是“五十步”,陈睿无疑是“一百步”。
王颖淡然回了一点头,没接陈睿的话,看向胡怡:“表哥?”姓氏不一样。
胡怡刚刚翻给陈睿一个大大的白眼,正想说句什么打岔,闻言应得格外卖力:“bingo!猜对了!”
王颖端详了一眼陈睿,又端详了一下胡怡:“陈胡科技有限公司?”
陈睿缓缓一颔首承认了,同时微微一笑,不仅矜持,而且保留了对王颖的审慎;胡怡却是大乐:“你知道这公司?”
王颖只是略一点头:“听说过。”
然而下一瞬,王颖对上了胡怡闪闪发亮的眸子。
半秒、一秒!
王颖神色泰然,或者说面无表情。胡怡灿烂的笑容开始发僵、走形。
一秒半、两秒!
陈睿站在一旁,瞧着这两个女孩子一个出笑脸一个出冷脸,真人pk无声对决,默不出声看热闹,肚子里直抽筋,简直笑翻了天。
两秒半……
胡怡笑容挂不住了,悻悻然一嘟嘴。
王颖见胡怡如此,眨巴了一下眼,又开了口:“那家公司很有社会责任感。当年盈利模式一稳定,曾胡夫妇就开始做慈善了。而整个公司,二十多年来,无论是在财务报表上,还是在业务方向上,均不曾出现过严重的丑闻。这样的例子,在帝国,实不多见。”
这话是对胡怡说的,但陈睿也听得乐了——他毕竟才二十岁!
胡怡更是大为欢喜:“哎,你家是不是也做这一类的?”
王颖眼神一冷:“不是。”
胡怡猛地一怔!僵在那儿不动了,只剩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小半圈,向陈睿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陈睿同样意外,不过到底更老练些,当即找了个话题岔开了:“走吧走吧,看这太阳晒的,我们把手续办了,早点去宿舍吧?”
他们这圈子里,钱多权多自由多,事情也随之多了。有的人家家中不睦、夫妻离散,小孩不愿提起,实属寻常!
-
学校为方便学生,将一系列手续统统集中在了设在体育馆内的报到处。
报到处旁边,就有各院系的迎新点。
不过,胡怡暂时没在报道处遇上的几个新同学之中,发现第二个合适的“闺蜜候选人”,所以胡怡一味拉着王颖同行,紧紧看着,片刻也不放开。
而王颖对师兄师姐与新同学,也只是淡然有礼,并没有结识的热情。
加上此时接近正午,迎新的学生与生活助教忙了一整个早上了,不停带新生去宿舍,沿路介绍,人人都跑了两三趟,正是疲惫困倦、吃饭歇息的时候……
结果就是,胡怡指着王颖跟数学系的人一说“我认识路,行李也有人拿,我带她去”,对方当即就答应了!
两份新生行李搁上陈睿的摩托车。
这摩托车是轻便型的,不是重机车;但若是推着走,依然会很累。
所以胡怡挥挥手,陈睿“嘟”一下先一步开去了宿舍。
余下两个女孩,沿着主干道,走在浓浓的绿荫下。
胡怡上个暑假里来过,参观校园,在陈睿的客房里住了几天,去自习教室看了几回杂志,甚至还冒充学生去英语强化夏令营蹭课玩……此时,胡怡当仁不让成了导游,一路给王颖介绍了沿途的建筑。
“我最喜欢第五教学楼了,外面的松树很漂亮,有味道!八教上面几层也很好,对着树顶,带个望远镜,可以一直看到棒球场那边。你呢,颖颖,你最喜欢哪个?”
王颖对自己的新称呼微微一怔,看看胡怡,最终没抗议什么:“树。”
“什么?”
“这些树。”
胡怡抬头瞧瞧身旁的树,沿着树干往上看去。
是杨树。
树干水桶粗,笔直向上,直到三楼以上,才开始分枝。树叶绿得深沉,迎着炎炎烈日,沙沙作响间,洒下了一路浓荫。
“杨树啊。”
“嗯,白杨。”
“那五教外面的松树是什么品种?
“雪松。喜马拉雅雪松。”
-
“这个是法国梧桐?”
“嗯。”
“那个呢?那个松树跟五教外面的不一样。”
“西伯利亚松。”
“那个呢?又不一样!”
“叫华山松。就是白松。”
“还是喜马拉雅雪松最漂亮!颜色好,形状也好。它是不是特别贵啊,否则怎么种得这么少!”
“不算特别贵。雪松种子少,扦插也不容易活。”
“噢。松子是不是它们结的?现在有松塔吗?我们去——找一个?”
“那得找白松。现在……”
“有没有啊?有的吧?”
“有。”
“耶!白松,白松,那里!走!”
“……”
“咦,那个又是什么?好漂亮的花!”
“……”
“说啊说啊!认识就说啊!”
“胡枝子。”
“跟我是本家啊。这个呢?叶子好可爱!”
“马蹄金。”
胡怡突然发现,平时不起眼的花木,原来竟是那么美妙!
-
胡怡玩着新鲜到手的松塔,挨个问着路边的花木。
王颖有问必答,只是答案短得不能再短。
两个女孩就这么走到了宿舍区。
陈睿与胡怡先送王颖到了十六号楼235室,而后两兄妹去胡怡的宿舍,十四号楼。
这时候,陈睿才与胡怡说了自己对王颖家庭情况的推测,又叮嘱胡怡不要打探王颖。
“我懂的啦,哥!”
“那你还问。”
“就问问能不能跟我一起去逛街嘛!她已经答应了,我又没再问别的了!”
“真的?那你们来的一路上在聊什么,我看她脸都绿了。”
“哈?怎么可能!我就是问问她路边的花花草草叫什么啊。”
“你就折腾吧。”
“嗳,我突然发现,认识那么多植物——也很酷哎!”
“……”
“真的啦!哥,我郑重建议你学一学,然后泡妞用。这招帅!”
陈睿哭笑不得:“是是是,有道理!你最有道理!”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4、大时代
王颖谢过兄妹两个,拎着被褥进了自己的房间。
作为帝国高等院校中的“翠柏”,朱京大学的本科生宿舍,已经在五年前,率先摆脱了四人一间乃至八人一间的拥挤,改做一人一个小卧室、四人共享一个客厅与卫浴间。
朱京大学拥有帝国最好的建筑系,宿舍楼没有愧对这一点,布局合理、设计巧妙,通过凹凸交替,令每一个卧室与客厅都享受到了对外的窗户。
但是,隔音良好的新材料价格较贵,宿舍里还不曾用上。
所以,王颖站在自己的卧室里,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左右隔壁的声响。
“静静,慢点上去,等我来扶凳子,小心跌一跤!”
“噢,好。”
“这是安全问题,一定要注意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了事再后悔,可就晚了。你一个人来这边读书,爸妈都不在身边,老这么粗枝大叶的,我们怎么放心?”
“知道了啦,我记住了。哎,爸爸,你总算来了!”
……
“哎呀,妈,都已经擦了两遍了,你坐下歇一会儿不行吗?”
“这朱京的空气比我们那里差多了,喏,全是灰!黑鸦鸦的!不擦怎么行。”
王颖静静站了一小会儿,默默过去打开了窗,转身走向桌子。
桌子上随意拍着一张巴掌大的浅绿色“可再贴”。此刻,窗外的风轻轻吹了进来,便笺纸下端随之轻轻扬起。
是搬离这个房间的学姐留下的。
没有署名,只是说留下了一些东西给新主人,包括拖把、扫帚、簸箕、晾衣叉,以及十几个同一款的塑料衣架;而后祝福了这个房间的新主人。
王颖看了看,发现东西都还挺好,唯独扫帚的塑料毛有些卷了。可若是光看把手,却跟超市里卖的新货没什么两样。
想来不是买来的日子短,而是之前住这里的女孩子用得仔细。
而后不知为什么,王颖又去看那便笺。
风又吹了进来。
便笺下端又扬了起来。
王颖望了片刻,唇角随之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很浅很浅。
-
扫地、抹窗、擦桌子。
倒水、倒垃圾。
摆书、铺床。
做这些的时候,王颖进进出出,认识了同宿舍的三个女孩。
高静,a卧。
钱楠,c卧。
黄思慎,d卧。
而后王颖离开了宿舍,下了楼去食堂吃饭。
但是马上,王颖发现这是个愚蠢的选择!
阳光耀眼,耀眼得刺目……
新生与家长更耀眼、也更刺目!
他们多得简直无穷无尽,四下望去,到处可见,走廊、楼梯、书报亭,直到食堂的洗手台,更不用提大厅里!
他们的喜悦与新奇是那么明显,哪怕嗔怒、抱怨都透着一股高兴。这份快活洋溢在每一个角落,占据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让王颖透不过气来。
王颖买了一份现成的蛋炒饭,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食堂,又匆匆走出宿舍区。
直到走到主干道的杨树下,王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偏偏又有新生迎面而来——两个迎新的学长,一男三女四个新生,三个家长,几乎挤满了半条主干道。
王颖没有停步,只是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错身而过时,又一眼。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个往南,一群往北。
其中一个学长不知说了什么,换来新生们一阵清脆的轻笑与叽叽喳喳的讶然,还有追问。
王颖加快脚步往前走,仰起脸望向前方的白杨树树冠,面无表情,无悲也无喜,只是用力眨了一眨眼。
一只长尾雀停在高高的树枝上,刚刚慵然唱出婉转三声,蓦然一顿,好奇地一歪小脑袋,打量树下走过的少女。
密密丛丛的树叶间漏下点点阳光,到处抛洒。不知为何,落在王颖的眸子里的那几星,格外晶莹闪亮。
-
朱京大学校内有一片家属区,实际建筑年龄在十到四十年之间不等,但只看外貌风格、布局造型,却活生生是上个世纪乃至上上个世纪的古建筑,没有高层或者说塔楼,只有板楼,以及独栋小别墅。
这是现用校区复建时的缘故。当时,朱京大学得以重回西城区,全赖各方校友倾力支持。而捐款捐地的几个主力校友,唯一的要求,乃是保留与重现他们读书时,“一河三湖”的景致,包括其中的建筑。
全部复建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三四成的校区已经开发成熟,拿回来的价格太过高昂,无法负担。
所以现在的朱京校区,一半现代,一半古典。古典里藏着现代的体贴,现代延续了古典的韵味。
现代的以校行政楼为代表,包括绝大多数院系所;古典的除了“一河三湖”,还有美术学院、外语学院、数学学院等“只需纸笔”就可以进行教学研究工作的院系所,以及家属区。
这倒不是因为朱京大学特别优待教工。这是因为,现代教学的需求,与古典园林的养护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冲突。反倒是日常居住,大部分可以融洽协调;而余下的小部分么……无疑是地下车库!
植物在地下的根系不会矮于其在地面的枝干,尤其在这气候干冷的北方;倘若建了地下车库,树木就长不大了,园林也就无可谓“林”了。
至于教学需求与园林养护的冲突,并非任何一方的责任,只是时代不同、技术不同,所以不相容纳而已。
譬如,理学部物理学院的地球物理学专业,有地动监测实验室,是深深建在地下的;并且周边一定距离内,逐次有防震要求——这里的“防震”不是“预防地震”,而是“防止震动”。因为仪器敏感又不具有甄别能力,倘若头顶上开过一列火车,它会当成特大地震提交警报。
又譬如,化工学院每天要处理大量重毒实验“三废”,废气、废液、废渣,操作程序虽然严格,却难保百密没有一疏,也不适合摆到水波湛湛的河边。
只是,随着新世纪的到来,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只需纸笔”的院系也开始有更多设备需求。
像数学科学学院下的三个系,就与计算机学院联手筹建了超级大型计算机“星河”四号,大部分时间与功能用以项目计算,小部分则用以向公众开放计算服务——当然,收费。
又像美术学院与电子工程学院合作的视听实验室,后来经生物学院、医学院等院系的加入,扩建成了生物电子实验楼。
实验室首位志愿者是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人,他在实验室用可以看到“骨骼”、“肌肉”与“神经”的新手臂,在键盘上缓慢但准确地打出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并抓起了一个苹果,而后是李子、樱桃。
第一次实验后,这个实验室所产的“手”,几乎是一眨眼就达到了“捏起瓜子”的水平;而同样是这个实验室所产的“脚”,则从“散步”,小跑着进步到了“小跑”。
正是在此基础上,十年前,机甲学作为一门具有战略意义的超大型综合学科,开始逐步成形、兴起。
而与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不同的是,现代的信息全球化,令这一次崭新的科技革命,在世界各地同时萌芽。
无论哪个政体,均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不同的是,小型政体无力投入研究也没必要投入;但作为这个行星上唯三的庞然大物,帝国、联邦与联盟,为了各自的发展空间,不得不进行激烈角逐,别无它路可选。
然而核保护伞的存在,又令最直接的掠夺方式,战争,成了众所周知的禁区。
所以,这三方只能一边加快探索与开发外太空的步伐,一边在机甲学上争先恐后,一边还要与南方大陆等其它政体眉来眼去试探个不停,连带在桌面底下彼此过阴招、下黑手。
就这样,在全球空前一致的压力氛围下,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物质支持下,智慧的火花激烈迸发,推动太空大开发、推动机甲学,也推动整个人类的命运,滚向了谁也无法卜知的未来。
唯一毋庸置疑的是,这是一个大时代。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5、邻居
王颖走过教学区,拐弯,经过音乐厅,穿过隔路对望的数学科学院与美术学院,外语学院与中文学院,走进家属区,拐进了六幢东首的五号楼道。
这幢楼在家属区中,属于最早、最旧、最矮的一批,也最紧挨一河三湖。三室两厅两卫,五梯十户,七层半。半层是一楼下面的自行车棚。堪堪卡着“八层或八层以上必须配备电梯”的规章而建,没有电梯。
没有电梯,搬个家具之类很不方便;不过另一方面,维护费用少了一笔,而且利用率高、公摊面积小——由于帝国房产计数以建筑面积为准,最后一点对业主很有利。
同样由于没电梯,腿脚不灵便的老教授搬走了不少,这些楼里的房子,出售得也就较多。
七一零室。
王颖开门进屋,换鞋,背包往崭新的沙发里一丢。
东西两首的房子,一个夏天烈日晒得多,一个冬天寒风吹得多。这房子又建了三十多年了,楼梯隔热一般。所以,这些房子的业主,如果不在装潢时自掏腰包采用较贵的新材料,到时候,制冷取暖难免多耗些电。
不过也有好处——东西两首的房子,书房除了北面的采光外,分别可以在东边、西边多开一个落地窗。
这个落地窗不能随心所欲地大,位置也不能乱挪,建楼当时就有明确规定,毕竟板楼的外墙都有一定承重功能。
而这套几个月前刚刚完成重新装修的房子,并没有浪费这条许可。
这个崭新的飘窗装的是防盗拉栅与可卸式双层窗,冬季保暖好,春秋季能彻底打开;窗台离地板不足一尺,外侧砌了一道曲面玻璃钢作为****防护,兜住了外侧,而且单向透视:窗台上的人能够看到楼下的花木,楼下的路人却无法看到窗台上的人。
由于利用了室内室外,飘窗内外宽足有一米一;左右因为东北角承重柱的关系,有凹凸之分,墙内一段是两米一,室内一段是两米四。整体而言,比一张单人床还大了一轮。
眼下,窗台上铺了一套形状定制的榻榻米,配了一个藤枕与一个小巧的三脚木圆桌。
王颖踩过崭新的地板,在崭新的餐桌上搁下纸盒纸袋盛的蛋炒饭,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进了书房,开了崭新书桌上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走到了崭新的飘窗前。
从这里望出去,正对着“一河三湖”。树冠叶海郁郁葱葱。
出于风格协调的需要,生物电子实验楼、星河四号设备楼、美术馆、音乐厅等,均采用了白色大理石圆顶。
这些圆顶虽然被朱京大学师生戏称为“锅底”,然而在盛夏灿烂的阳光下,实在是说不尽的明丽可爱。
风一吹,绿浪卷过水波粼粼的明净湖、卷过这群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圆顶,绕过远处宏丽的主楼建筑群,一直奔向远处的城市楼群。
王颖喝着水,眺望着叶海,目光在最大最高的圆顶上多驻留了片刻。
“……生物电子实验室?!”
王颖“唰”一下拉拢窗帘!
窗帘下端晃动,整个书房霎时间从明亮坠入了昏暗。
王颖呼吸急促,困兽般转了几步,劈手“砰”一下水杯顿在了书桌上!
杯中清水摇摆。王颖死死按着桌面,面无表情!
笔记本电脑启动的提示音响起,却失去了平时的悦耳动听,相反幽幽发冷。
王颖闻声遽然看向了屏幕,目光刀子一般!
窗帘下端渐渐静止,杯中清水缓缓平息。
王颖唇角缓缓翘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从僵立中一点点恢复了过来,离开了书房,去了餐桌。
书房房门对面的双人镜台,忠实地映出了一个路过的女孩。眉清目秀,却冷若冰霜。
冷得杀气腾腾!
-
胡怡跟着陈睿去吃了一顿午饭,见了两个以前就熟悉的同乡,顺带又认识了两大一小圈子里的同龄人,连带交换了一小串手机号。
由于圈子小,这里的“同龄人”,范围比较宽——两个大的,一个大四,一个直博士第二年了。
小的是男生,与胡怡一样,今年刚来的。
饭后兄妹两个回陈睿的家。
九幢207。
北边是六幢,同一批;南边是十二幢,后来建的。
胡怡之前来过不止一次,陈睿也用不着介绍布局,进了门直接就道:“主卧归你,次卧归我。东西已经收拾出来了。”
胡怡大喜:“真的吗,睿哥哥你最好了!”
陈睿一乐。
胡怡喜到一半,突然一顿,挑着眉冲陈睿促狭道:“哎,我是那房间的第几个女主人?”
陈睿笑意顿时僵了,继而哭笑不得:“你哥我有那么****吗,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
“那就好。”胡怡满意了,也不细问陈睿女朋友的事儿,“听好了!本姑娘——准许你夜不归宿,不准你大醉而回!”
陈睿半真半假恼火了,点了点左右:“这里到底是谁的房子、谁说了算,啊?!”
然而胡怡更跳脚:“谁叫你错过了我的房子!贻误战机!按律当斩!悬首示众!五马分尸!”
陈睿无言了,摇摇头,走到窗前。
“本姑娘饶你一命,已经大发慈悲啦!”胡怡跟过去嚷嚷,“听见没!我可不伺候醉鬼!”
“好啦,知道了。”陈睿朝东边张望,“可这怎么能怪我呢?!那卖主跟买主活生生王八对绿豆!”
胡怡一嘟嘴,推了陈睿一下:“不要推卸责任!”
陈睿大感冤枉:“哪里有啊!明明我先约的时间、先去看的房子,结果他妈的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什么也不问,直接加了五万!那我加十万总行了吧?!二十万、三十万?!奉陪到底!可那律师打了个电话,买房子的老头子对着手机说了几句什么‘卢氏数模’,就兴奋得屁颠屁颠,死活不肯卖给我了!”
“卢氏数模?那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数学系的!”
“噢……你在看什么?”
“有人住进去了,空调开了。就是那房子,六幢710。”
胡怡跟着看去:“710?七楼、最东边?哇,那不是风景最好还有阁楼吗?!”大喘了一口气,奔回沙发抓了个枕头,返身冲向陈睿就砸,“我的房子啊!我的房子!”
陈睿大为后悔说漏了嘴,狼狈抬手架招:“哎哎,我买了《冰河世纪3》的碟,你要看吗?”
“我的房子!”
“冰箱里有西瓜!冰镇西瓜!”
“我的房子!”
“好了好了,你要什么我都去买,啊?”
“我要——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啊!”
……
……
四分钟后。
陈睿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
胡怡累得整个儿瘫开在地板上,却还对着天花板念念叨叨:“我的房子……”
陈睿看看胡怡,又好笑,又觉着自己犯罪了。
然后手机铃响了。
正好打岔!
“哎,你的!”陈睿一骨碌爬起来,过去拎了包,折回来一直送到胡怡鼻子底下,“快接!”
胡怡没精打采摸了半晌,终于摸出手机;而后胡怡看了一眼号码,不解了:“是迎新处那个学姐,赵晰,研究生,我们的生活助教。”
陈睿轻轻耸了耸眉毛,不过还是道:“接吧,可能叫你去开班会。”
“班会说了明天开。”胡怡说着,按下了通话键。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6、电话
“哎,师姐,是我。”
“唔……什么?!”
“也是新生?一边治疗、一边读书,这——她吃得消吗?!”
“噢,也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怎么舍得全躺在医院里,肯定要过一过大学生活。就住14号楼305?刚好跟我对门。”
“嗯,我知道了,院里都捐是吧。我一定会到。这个捐款可以匿名吗?还是要贴红榜?”
“不不,我不想贴——我想要不贴!别人贴不贴我不管,反正我不要。”
“呵,对,没错。那就这样。”
“嗯,再见。”
胡怡挂了手机。
陈睿已经听明白了七八分:“有人生病了?”
“恶性肿瘤,一种挺罕见的恶性肿瘤。全球不到两千例。”
胡亦十分感慨地吐了一口气。跟这个生病的同学一比,不由登时觉得,房子实在是小事——反正天下之大,好房子又不止这一个!
“那女孩跟我一样,新生,才十七岁。暑假里发现的,刚拿到通知书没几天。简直是从天堂到地狱!前几周已经来了这边治疗了。学生会组织募捐,因为放假的关系,人不好联络,现在开始筹办,想让我们这些跟她同届的新生多出点力。院里有个校友创办的基金,给了五万,压根不够。为什么不干脆包办了?”
陈睿摇摇头:“治好的概率不大。公益基金注重社会效果。得了这种病,几十万上百万丢下去,未必能治好;同样多的钱,这要换成资助贫困学生,能帮多少个?捐款募集不容易,有限的钱要想尽可能发挥更大作用,就要有取、有舍,不能往无底洞里填。倘若让你去主持基金,你会怎么选?”
胡怡明白了,还嘴犟:“归根结底,还是钱赚得不够多!”
陈睿失笑,也不趁胜追击,看看胡怡神色,关切道:“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胡怡面色微微一僵,不自在了片刻,末了道:“能帮总要帮。刘守康、白贺兰,也在政法学院。他们出多少,我就出多少。别的……我端个箱子帮她去食堂门口募捐,够意思了吧?”
陈睿暗叹一声,也不说什么,岔开了话题:“吃西瓜不?”
胡怡没多大兴致,不过这一回点了头:“好啊。”
陈睿就起身去厨房。
胡怡略有些索然,翻翻手机通讯簿,忽然冒出个主意:“对了,刚好把王颖也拉上!”
陈睿开了冰箱取西瓜,头也不会丢给胡怡四个字:“你就造吧!”
胡怡又来了精神:“这怎么能叫造孽?明明是救人!”又小声嘀咕,“你们不是老担心我交的朋友人不好吗,她要是肯为张慧娜少买一两件衣服,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陈睿没全听见,听了个大概,失笑,抱了西瓜去料理台上切:“记得先打个电话过去说一声。”
胡怡随口“噢”了一声。
厨房是开放式的。陈睿慢吞吞转头,假假哂笑着、看了胡怡一眼。
胡怡讪讪,一吐舌头,当即拨了手机。
-
手机铃响起来的时候,王颖正在浏览政务新闻。
寻常浏览。
王颖对政治不感兴趣。
可王颖对贪官感兴趣……很感兴趣!
不过,用自己的电脑在互联网上匿名揭发丑事,在帝国这个权贵资本主义国度中,就像杀了人把刀子藏在家里一样蠢——凶器是极为重要的线索与物证。藏得再好,也有可能被发现。
同理,任你电脑造诣再高,难保不遇上有天赋又极努力的人才。
世界广阔,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举手之劳的防范措施,不可废弃。
反正朱京大学有那么多公用电脑,哪一台不可以用,何必危及自己的。
所以王颖自己的电脑上再寻常不过。
但看看新闻,并没什么。
铃响了一遍又一遍,王颖却没理睬,只是用鼠标划出两行字,仔细琢磨、默默凝思。
手机响了六声,而后沉默了。
又过了一分钟这样,王颖终于得出了结论,便关闭了当前网页,拿了手机一看。
是胡怡的。
王颖拨了回去。
-
胡怡刚咬了几口西瓜,一看来电,接起了电话,也没问王颖刚才在干什么——洗手间啊,午睡啊,都有可能啊!有什?***实摹枥锱纠舶咽虑樗盗恕?br />
“……唔,就是这样了。到时候系里募捐会分好几个活动。现在计划的,一个是学校bbs专区专题、一个是食堂门口搞个募捐箱、一个是主干道宣传板,再有就是办个募捐晚会,其实就是聚餐啦。聚餐你跟我一起去把?”
王颖没答应也没否定,只问:“聚餐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大多要等我们军训完毕了。这么大的病,治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已经在做初期治疗了。而且不到开学,很多人都不在,请不到——想想也知道,聚餐这种模式,搞得热闹一点、煽情一点,捐多捐少,差一倍看不出来。”
“我大多数晚上有事,到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样,你捐多少?”
“几千吧,最多一两万。我爸妈都是校友,教授心里有数,几十几百块说不过去;但要是多了,也——也很麻烦。”
“我明白。回头我在你那儿放一张票,要是到时候不方便,你就帮我带过去吧?然后你捐多少,看情况给我打个八折六折,填上就是了。”
“……支票?”
“嗯。”
“……你就不怕我a了你的钱吗?!”
“你还少几个零花钱?”
“笨,钱怎么也不嫌多的啊!”
“……”
“哎呀我开玩笑的了,你的笑点也太高了。”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就是——我不大有幽默感。”
“这个可以培养的啦!”
两人又说了一小会儿话——确切而言,是胡怡又闲扯了一通,王颖听着应了几声——而后结束通话。
胡怡又好气又好笑,脸色古怪地瞅着手机无语了片刻,突然就胃口好起来了,大大咬了一口西瓜。
陈睿好奇:“怎么,她开支票给你?很阔气嘛!”
胡怡直摇头:“别提了,她说我捐多少,打个折,她跟着出。”
陈睿失笑:“她当这是干什么,随礼啊?”
胡怡连连点头,很有些不满:“就是啊!”又乐了,“哎,反正她愿意捐就好!”
毋庸置疑,王颖这钱是看在胡怡面上出的,也出得痛快。所以陈睿虽然依旧嫌王颖冷淡古怪,但对胡怡跟王颖玩得近这一点,倒是没什么不满了。
胡怡也觉得高兴。
这就好比你买了个衣服,朋友见状跟着买了一个——有的人大概会反感;但对胡怡而言,这种情况固然令人哭笑不得了点儿,却也会带来一份小小的满足与得意。
-
两兄妹吃完西瓜的时候,赵晰趴在宿舍桌子上,“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杯子往桌上一顿,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看新生名单,拿起手机拨下一个。
胡怡、黄萱曼、庞成辉,而后是田帅。
田帅的“毕业学校”一栏,乃是“西柏中学”。
赵晰输入号码,目光扫过“西柏中学”四字,脑海里闪过一线以前的听闻,却又糊涂,挠挠脸想了一想,想不起来,于是抓过一旁的鼠标,到网上查了一下。
西柏中学位于朱京西柏坡,也由此得名;建有高中部、初中部,另有西柏小学。最初是帝国空军为了解决子弟入学问题拨办的;直到现在,与空军关系也紧密。
赵晰登时打起了精神!
军队子弟,集体主义氛围浓郁,大多喜欢呼朋唤友,干什么都一窝蜂来、一窝蜂去。所以,这个电话打得好,捐款就能多一小截。
这里多一小截,那里多一小截,张慧娜小姑娘的后续治疗,就有着落了!
唉,不看不知道,去医院一看……好可怜的!
赵晰坐直了身,校对了一遍号码,重重按下了通话键。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7、体贴
音乐馆南边,东侧的树荫下,草坪翠绿。
这片草坪不是朱京大学里最大的,也不是树荫最浓的,不过,由于地处的关系,却是最宁静的。
因为上方有繁茂的树冠,加上西边百十米外就是河,浓荫合着水风,草坪上可谓凉爽。虽然比不上空调制冷的效果,但室外开阔,空气里都充满了花木与泥土的味道,生机盎然,另有一种室内没有的好处。
下午三点四十多。
十来个学生各据一角,享受着这片草坪,也点缀着这片草坪。有两对学生情侣;一拨三个人,三四十岁、两男一女,围着中间的资料,低声讨论着什么,大约是工商管理硕士暑期班的;一个独自看书的男生、一个独自听音乐的女生;再就是两个大男孩。
这两个大男孩身量已经长开了,面容却还有些稚气。不是朱大附中的,就是大一新生。
他们在树下睡觉。
一个田帅,盖着一顶棒球帽,四仰八叉,真地睡着了,微张了嘴,只差没打呼噜;一个明亮,枕着手臂、架着腿合眼躺在那儿,叼着一根草叶百无聊赖嚼着,嚼得草叶一翘一翘,还渐渐变短了……
“咕咕呱!咕咕呱!咕咕呱!”
牛蛙狂叫。音效乃风格卡通,又戏谑又欢快。
是田帅的手机电话铃。
旁边一对情侣讶然看过来一眼、莞尔失笑。
田帅被吵醒了,大没好气,揉着眼四下摸了几把,找到手机抓起来,打着哈欠咕哝:“他妈的谁啊!”看看显示,一皱眉,勉强接了起来。
“嗯,是我。”
“没呢没呢,没打扰——有什么事吗?”
这还叫“没事”?!
电话另一头,赵晰暗叫不妙,连忙三言两语,把该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
“嗯,嗯嗯……嗯。我知道了。”田帅一半调侃一半不满,“师姐你都挨个通知吗?太辛苦了吧!”
明亮失笑,不过很快笑容收敛。
因为田帅神色认真了起来,之前的玩世不恭与起床气都消失掉了。
“啊!这个样子……我明白了。”
明亮好奇,等田帅打完电话,连忙问:“怎么,为什么要一个一个通知?”
“我们年级里有几个贫困生,就是交不起学费走绿色通道的。班会上突然募捐,这些人会很尴尬。以前出过一次事,一个贫困生一直没提家里情况,他同班同学生病,班级里收班费时候顺带每人认捐,他出得不多,没人注意。结果过了几天,下台阶时昏倒了。送到医院一查,低血糖,饿的。”
明亮想起了个旁例,明白了:“前两天那个谁来着,捐了点钱,为了宣传,让受助的人上台领硬纸板做的大支票,被媒体骂了个半死。”
田帅点点头:“所以低调进行。不方便捐的,大家假装不知道。”
明亮一颔首,转而又直摇头:“穷就穷呗,还不让提!”
“切!”田帅一边送了明亮一个中指,一边摸钱包,“说得轻巧!那是没轮到你头上,哥哥。”
明亮琢磨了一瞬,神色微敛,不吭声了,摸了烟跟打火机。
田帅打开钱包,一下子傻眼了!
明亮了然,略探头瞧了一言,登时幸灾乐祸:“零花钱又差不多了?我说你小子有‘进步’啊,今天才九号呢。”
“不就是请了客吗!”田帅恨恨合上钱包,“还不是你害的!”
“我出了一半啊。”明亮无辜,“你自己管不住,月光族!”
“你不也一样!还有脸说我。”
“我好歹留了点压岁钱,每个月十五号取一点贴补。哪像你,压岁早玩完儿了!”明亮得意了,“再说了,我们俩能进这里,请客吃饭,那是该的。人生三大爽,金榜题名时啊!”
田帅失笑:“也是。这都不得瑟,什么时候得瑟!”
“就是啊。”明亮拖长了调儿嚷嚷,又一指戳向田帅,“哎,我说你愁什么,跟你哥要去呗!”
田帅已经抓起了手机,闻言摸摸下巴,讪讪一乐:“就是有点不大好意思。”
明亮报以嗤笑:“反正不少这一回!”
-
“上了大学自己管钱?你不能这么搞独裁啊!连个缓冲带都没有!”
“有吗?我哪里记得……啊,我是说,我当然记得!只是,这不连军训都还没开始吗?”
“可我同学生病了,很稀有的一个恶性肿瘤,比癌症还厉害……”
“哈?!”
“是,我那两次是买了套镜头!是败了个收藏版!但这回是真的!”
“喂,哥?!哥?!”
忙音。
田帅不敢置信!缓缓拿下手机、举到眼前,狠狠瞪、死命瞪。
明亮又好笑又不忍睹目,转开了脸。
田帅气得要命,骂骂咧咧小半天,泄愤泄得差不多了,开始犯愁了:“怎么办啊?”
明亮点了支烟,刚吸了两口,闻言拖长了腔戏谑:“凉——拌——呗!”
田帅大没好气。
“再打过去不就得了。”
“哼!”
“自己亲哥哥,说清楚不就好了。说不定呀,你哥内疚于伤害了你幼小的心灵,还会补偿你一笔零花儿钱呢!”
田帅气闷:“不解释!老子不解释!”
明亮更幸灾乐祸,装模作样打量打量田帅,眉飞色舞:“哎,那要不呀,你去帮着募捐?就凭你这张脸儿,啊,还有你这身材,啧啧,少说也能换个万儿八千!”
田帅重重给了明亮一脚!
明亮夸张呼痛,还要接着来:“你干什么!我可说真的啊!那,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连这都不知道吗?何况女人大多比男人心软,你再笑上一个,那钞票呀,还不手到擒来!”
田帅斜着眼儿白了明亮一记,重新打开钱包、数了数剩下的零花钱,眉头一凑,还真给琢磨上了。
明亮见状,笑得更厉害了,翻过来倒过去、直拍草坪,惊飞了小蚱蜢小蟋蟀好些只。
田帅踟蹰了一瞬间,一咬牙:“也行!豁出去了!”
明亮意外怔了,看田帅,转而哈哈大乐。
另外几拨人闻声都看明亮。
田帅爬起身,一把拉起明亮来,倒搂了明亮脖子、拖着人就走:“亮亮呀,其实我一直觉着吧,你长得比我还帅来着!”
“那还用说。”明亮狼狈转了身、正常往前走,狐疑看田帅,“干什么?!”
“也没啥大事。”
“说!我还不知道你吗!”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8、握筹
“就是呢,跟我一块儿去报个名吧,啊?到时候,咱们哥儿俩端个箱子,食堂门口要饭去!”
“喂,喂喂!我又不是法学系的——”
“哎呀别客气,有福同享嘛!”
“去你大爷的!”
-
下午四点半。
胡怡打电话邀王颖去宿舍的食堂吃饭,而后逛逛宿舍区、逛逛学生服务中心以及超市。
王颖不想去,一点儿也不想去:“家里吃一点就行了,不过去了。”
可是胡怡很想王颖去,一起去:“你也住外面?不过现在刚开学,跟同学住一块儿,熟悉熟悉比较好吧。”
熟悉同学当然是好的,然而看人家一家人高高兴兴的……那就不好、不好、很不好了!
只是胡怡坚持起来很缠人,王颖抵抗了一会儿,实在被腻得头疼,被迫无奈之下,略一想,当即转移火力:“你们今晚不募捐吗?”
“今晚?”
王颖迅速接上:“今天家长们都在,很多会在食堂吃饭。大人兜里怎么也有几张一百的。而且,天下父母同此心,他们见了这事,心有戚戚之外,肯定暗暗庆幸这事没落到自己孩子头上;况且又是孩子金榜题名,难得高兴的时候,人心情一好,往往比平时大方。两者相加之下,五十块一百块,甚至三五百块,不会小气的。”
胡怡讶然,消化了片刻:“好像很有道理啊!”
王颖趁热打铁,接着鼓动:“我们来估算一下——”
“算什么?”
“募捐效果。这个得以家庭为单位来计算。新生四千三,去掉贫困生以及朱京本地的五百来个,外地的家长,大约三分之一跟着来了,这就是一千二百六七十。再去掉回家早的、外面聚餐的,大多数还是去食堂吃饭,也该有个八百。
“假设你们行动有效,让八百里面的六百看到了宣传,而后出钱的、不出钱的,全算在一块儿,拉个平均数,每一家五十块总该有吧?这里就有三万块了。而且是最底限。
“在此之上,要是遇到个自己做生意的,五百上千也不奇怪。甚至,要是运气再好点,说不定有个大老板心情好,直接开张支票给包圆了。”
“而这一笔钱,现在不募集起来,就会损失大部分——等到军训、等到开学再募捐,这六百个新生也会参与捐款,但肯定远远不如今天他们跟爸妈在一起时,能要到的多。”
“我打电话跟师姐说!”胡怡当即决定行动,“颖颖,你跟我一起去吧,啊?”
王颖一口否决:“不去。”不待胡怡再开口,马上道,“食堂五点开饭,如果决定行动,必须抓紧时间了。”
胡怡一看客厅挂钟:“真不去?”
“真不去。”
“怎么就这么宅呢!”胡怡不敢再耽误,没再多劝王颖,“那行,我先挂了啊。”
“嗯,拜。”
“拜拜!”
-
两分钟后。
胡怡在楼下直跺脚——陈睿出去了,摩托车不在;胡怡自己刚刚报了到,下午最热,图凉快在家里宅了半天,摩托车、自行车都还没买!
结果胡怡原地兜兜转了一回,又拨了王颖的号码。
“我刚刚给师姐打了个电话,她也说要抓住机会,但是募捐的话,有好多东西要准备,食堂五点开饭七点关,现在才开始召集人手,很可能来不及了。颖颖,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啊?!多个人也好啊!”
“……”
没门!打死也不去!
不过,胡怡正急,一下子浇冷水后果可不会太美妙,所以话不能这么直接说;而另一方面,王颖也不想告诉胡怡“我不高兴看到家长们,因为我自己没有了”。
而且胡怡的执着也很强大!如果这次丢下胡怡一个,往后两人八成就逛不成街了。
王颖承认自己并不想与这个刚刚认识的校友疏远,因为寂寞、因为想要有人作伴;所以王颖考虑了一瞬,当即道:“来得及。现在至少有了个师姐帮忙是吧?”
“啊,就是我们的生活助教。”
“那她应该有你们登记的通讯录了。这样,我来帮你安排?”
“啊?好啊!”
“你先挂了电话,而后把师姐的号码短信给我。”
“哦,好……你要干嘛呀?”
“我这边开着电脑,可以用教育网虚拟号从软件上发短信,一对多,比较方便,能做联络中心。”
“噢?!”
“所以我就不过去了。”
“……好吧!”原来在这里等着!
“对了,注意保持线路清洁。”
“哈?”
“就是不要用手机,等我电话。”
-
王颖挂了电话,去了书房,打开电脑,拿过便笺本、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签字笔,在白纸的上端与下端,刷刷写下两个词:
人员。
物资。
人员:迎宾;监帐。
而后电脑启动完毕了。
物资:标语;桌椅;钱箱。
胡怡的短信也到了。
王颖开了网页,拉开收藏夹点开网址,同时戴上左侧手机耳麦,按了回拨,接通了胡怡的号码。
“现在在哪儿,是步行、自行车,还是摩托车?”
“步行啊。在家属区9号楼?有驾照吗?那到六号楼楼下,东边。我有一辆大红、银白两色的小摩托车在那儿,全新的,牌照最后两位36,密码锁0809。
“然后有三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问问你表哥,能不能拉来两个帐务,带上学生会的公章或者工作牌什么的——当然当然,我当然知道大家不会贪污,但校学生会更有公信力,你不是说,如果那小姑娘能挺下来,全套治疗一共要七十多万吗?这才开个头,帐目做得好有利于后续募捐。
“这件事成不成都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安排两三个人互相监督、共同记账就行,不过要早点打电话,学生会的人今天忙,现在恐怕不大好找。
“此外,还要请你的表哥帮忙想想办法,募捐结束银行已经存不了钱了,这款项他能不能找个地方搁着?校学生会每年都组织几次这一类的活动,应该有保险箱与固定条例。
“第二件事,是打电话给赵晰师姐。有三件事需要她确认。一是有没有专用的银行账户;二是请她召集新同学、从宿舍楼搬桌椅下去——宿舍区有两幢食堂对吧?两个都去,别漏了;三是请她看看有没有标语幅底,就是长长的红色布条,或者宣传牌,以及募捐箱。打完这个电话,记得给我一个短信。
“为什么?不为什么……你打完了我打,免得占线浪费时间。”
“第三件事,是去学生服务中心,一楼的打印店。到了那边之后,也给我一个短信。这个短信是因为我会给你打第二个电话,因为可能需要你去跑超市,购物清单到时候给你。”
“现在?现在清单还没出来。”
“对,先打电话、再去打印店。打印店不用急,我会联络,你付钱拿东西就行。钱包带了吧?
“我只是开玩笑……另外,我用虚拟号发出去的短信,署名一律‘胡怡’哦?
“好。最后,那个女生叫什么?募捐发起者是谁——政法学院、法学系,还是你们班?
“张慧娜?智慧的慧,女字旁加那英的那?好。政法学院法学系本科95届01班?会有其它班的新生帮忙吗?有?那就以法学系本科5字班的名义吧,他们的参与感要考虑。”
“ok,就这样。”
与此同时,王颖已经登入学校bbs,在“朱京大学——校内信息与公告——校内常用信息”版,点开置顶贴,查到了印刷店的电话号码。
所以一个电话结束,第二个电话当即拨了过去。
印刷店还没接起电话的时候,王颖用google图片搜索了关键词“募捐”,花了两三秒浏览了几十幅图片中的标语,当即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键入字句与符号。
您的一滴爱,她的一条命!
病魔无情,我们有情!
为法学系本科5字班新生张慧娜同学献爱心。
募捐箱。
而后王颖开始给这些字句注上份数与大小。
电话被人接起。
“喂,是学生服务中心的打印店吗?”
与此同时,胡怡的短信到了。
王颖没有中断通话去看,而是直接登入自己虚拟账户,开始给赵晰发短信。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09、合力
四点三十八分。
胡怡找到了王颖的摩托车,掀掉防尘罩,开锁发动。
四点三十九分。
赵晰给王颖短信了物资情况,以及钱晶晶、严嘉、薛达胜、田帅四人的号码——人手是王颖要求的,人选乃赵晰决定的,全是赵晰认为比较热心的同学。
专用账户没有;布幅赵晰这边有一条大红的;募捐箱在院学会生活动室或许可以找到。
此时,王颖已经与打印店老板互加qq、传送了打印条目过去。
四点四十分。
“老板,你知道哪里有条幅卖吗?就是打标语用的、长长的红布条。另外,宣传幅呢?不用大,半人高,塑料膜展开的,或者三夹板的。
“横幅你阿姨的书店里有好几条,但是是紫红色的?没关系。能借我们吗?太好了,谢谢老板!二手书店,在澡堂那边?理发店、电子用品店上面的二楼?找得到,我这里有校园地图。
“老板,能不能再麻烦你打个电话,跟书店老板说一声?我这边马上可以有人过去拿。好的。很快的,也就六七分钟的事,最多十分钟。”
同时,王颖点开bbs上的校园地图,结果发现政法学院距离宿舍区约有两公里远,当即给赵晰回短信否决了这一条。
四点四十一分。
赵晰打通了男生宿舍的电话,召集大家去女生宿舍搬桌椅——本科生宿舍七层,没有电梯,法5的男生被安排在五楼与六楼楼,要搬客厅的桌椅下去,远不如女生宿舍方便。
王颖则短信了钱严薛田四人,询问他们的位置、交通工具,以及随身是否带钱。
四点四十二分。
王颖开始在电脑上罗列超市购物清单。
钱晶晶回复了短信。在宿舍,楼下有自行车。
王颖拨通了钱晶晶的手机。
四点四十三分。
王颖请钱晶晶骑车赶往二手书店取横幅。考虑到新生不熟悉校园,王颖保持通话、以方便为钱晶晶指路。
同时,王颖继续罗列清单。
四点四十五分,田帅第二个回复。
在宿舍南边的足球场看人踢球;身上有钱,但只有一百多块;有个scott——强调scott没有后座、带不了人。
王颖对着“scott”无语了一瞬,回短信请田帅去学生服务中心的邮局,买两个邮政打包箱,并且让工作人员用胶带从底下到上面、整个儿封闭好,最后在上方开一个口子;此外,有发票的话,记得要一张;之后,联络赵晰。
田帅瞅着最后一句直撇嘴:“不就几块钱么,当我捐了。”
四点四十六分。
王颖检查了一遍清单,用手机拍照;想了想,还是编织了一下短信。
赵晰带着一卷布幅,离开宿舍。
四点四十七分。
胡怡给王颖发来第二条短信。
王颖当即回了清单照片的彩信,并且发送了文字短信,而后是第三条消息——“记得要小票。我这边手机占线,有事回短信。买完东西跟赵晰师姐联络,她那边也该好了。”
四点四十八分。
严嘉回了短信。
王颖没理。
胡怡拎着一袋子标语走出打印店,去超市。
田帅走进服务中心,看到了前方胡怡所拎的塑料袋里的大字,当即赶了上去:“哎,法5的?募捐?”
“啊。你也是?”
“是啊。胡怡叫我去邮局,居然拿邮包纸箱做募捐箱。你呢,打印店?”
胡怡脸色古怪了起来:“还有超市。”略一想,把袋子交给了田帅,“我去超市慢,你买两个纸箱快,这个你先带过去。”
-
四点四十九分。
钱晶晶到达二手书店楼下,与王颖结束通话。
四点五十一分。
薛达胜回了短信。
王颖没理。
四点五十六分。
田帅捎着箱子与白底黑字,到了宿舍区内西侧的第七食堂正门口,与赵晰等人会师。
大家开始布置桌椅、分派工作。
此时学生与家长已经开始进出食堂,不时有人缓步瞩目。
四点五十七分。
钱晶晶带着条幅抵达第七食堂正门口。
赵晰、新生们与几个家长自己带下来一些固体胶、双面胶与透明胶,此时便开始粘贴条幅。
由于时间仓促,大家商量了几句,省略了剪字这一步骤。
四点五十九分。
胡怡骑着摩托车赶到第七食堂门口。
胶水、透明胶、美工刀、活页笔记本、签字笔、塑料绳。
五点整。
两个募捐箱上贴好了名字。
赵晰当仁不让抢到了第一个,抿起唇小心往左边一个里塞入了一张一百的。
黄萱曼的父亲买了一箱矿泉水回来,分了一圈,塞给女儿一瓶,见状往右边一个塞了五张一百的,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戒烟一个月,戒烟一个月。”
大家都乐了。其他人随之捐款。胡怡也跟了一笔。
五点零四分。
第七食堂门口的条幅挂好了;田帅带着第二套条幅与一半文具去西侧的第九食堂,那儿薛达胜等人已经布置好了桌椅。
-
五点零八分。
又有两个新生加入第七食堂门口的募捐行列。赵晰看看人手充沛,让新生们自己商定班次,轮流吃饭。
五点十二分。
田帅踩着桌凳挂完横幅,跳了下来,摸出手机给明亮打了个电话。
五点二十三分。
明亮混在人流里,老大远看了看食堂门口的田帅,嘿嘿一乐,从宿舍走过,走侧门溜进了第九食堂。
五点二十六分。
陈睿与校学生会财务部长以及两个交好的干事来找胡怡。四人带着一大卷条幅彩旗、两个新旧成色不一的募捐箱、一袋子文具,还有各自的工作铭牌。
见到募捐工作已经开展得有条不紊,陈睿十分意外,毕竟胡怡的电话是四点半多打的;转而,陈睿大感欣慰,高兴之下,把新生们好好儿夸赞了一番,又宣布请客——当然,得等一切忙完之后。
几个机灵的新生将校学生会的铭牌看在眼里,跟胡怡旁敲侧击。也有几个凑去找赵晰打听。
五点四十八分。
明亮吃完饭,这才懒洋洋出现在第九食堂正门口,跟田帅嘻哈了一顿,捐了钱,替下了田帅的班。
-
晚上七点五十。
清点工作在学生服务中心校学生会办公室内结束,这里有验钞机。
由于除了学生家长,还有一些老生目前在读暑期课程、集训,或者做项目等,结果款项远高于下限估计,总计达五万一千八百三十七块。
这里面,不包括八十五块假钞。
善款装入牛皮纸信封,封条。胡怡在封条上签名。田帅也跟着签了一个。黄萱曼跟着凑了回热闹。陈睿好笑,没阻止他们。
接着,陈睿写了代管收条,又代表校学生会签字。
赵晰代表张慧娜签字,并保管收条。
而后信封搁入手提保险箱。保险箱搁入固定式保险柜——新生们讶然发现,保险柜内已然躺了另一个手提保险箱!
手提保险箱的钥匙,交由陈睿收起;保险柜的钥匙,还给财务部长保管。
诸事了结,陈睿连声招呼大家去吃宵夜。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10、夜宵
月亮比半圆胖,比满圆瘦。
几个家长纷纷告辞,相约回宾馆酒店。
陈睿留了一回,见他们诚心让新生自己聚一聚,也就没多说。
有两个新生舍不得父母,决定跟着送一送,却反而被自己的父母赶了回来。
一行人走在路灯与月色之下,去吃夜宵。
新生们好几个在暑期里逛过bbs,于是有的想去学校北门外,试试在学生们之间小有名气的烧烤店;有的则想去食堂地下私人餐厅。
他们讨论不出来,就去问赵晰哪个好。
赵晰心情极好,连声道:“都好都好,两个我都喜欢,你们挑吧!”
陈睿无奈了。
你丫的当的什么生活助教!都不考虑考虑实际问题,还真跟新生彻底打成一片了!
陈睿笑眯眯又听了一会儿,眼看一伙人没拿定出一个主意,当即道:“今天大家刚来报到,又忙了一晚上,都累了,要不,选个路近一点的吧?”
也是!
于是这帮人又回到第七食堂。
胡怡没参与讨论,一路忙着拨打王颖的手机。
-
王颖陷在客厅沙发里,浏览着崭新的数学教材。
这些以前从不曾学习过的东西,现在一点不用看,已然了若指掌。
然而这其中的代价……
——谁会想要、谁会愿意?!
更讽刺的是,这些知识……
之前成了复仇的武器!
现在又成了发泄余怒的凭仗!
王颖怔怔出神了,视线越过书本上端,投向了阳台外的夜色。
灯火之外,夜色黑漆漆,无边无际。王颖的眸子也黑漆漆,深邃无底。只是不知何时,眼眶中渐渐开始泛起水光模糊。
手机响。
王颖蓦然惊醒,看了一眼手里的书,狠狠砸去了墙角!
而后王颖探身拿起手机来一看,不由微微无奈,不过眉眼间也柔和了几分,当即接了起来。
那一头,胡怡十分兴奋,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一两成是由于善款多于王颖的估算,**成则是由于成功完成了第一次募捐。
这份高兴与满足传达到这一头,王颖也随之有了微微的笑意。
如果说之前只是出于妥协,那么现在,王颖对傍晚那三四十分钟的贡献,开始觉得有点儿值得了。
胡怡很快分享完毕,接着力邀王颖一起去夜宵。
王颖一句话浇灭了胡怡的蛮缠,顺带还赚了一把歉疚过来:“我在家里,走过去要半个小时吧——摩托车还在你那儿。”
胡怡“哦”了一声,悻悻然道别,挂了手机。
与此同时,大家已经进了食堂、下了楼梯,在地下一层的朱桦餐厅,占了唯一的一张椭圆大桌,还添了几个座。
薛达胜夸胡怡:“这次多亏了你,胡怡。”
胡怡听了不由小得意了一把:“哪里哪里。”但随即,胡怡一抬头看到了薛达胜的面色,却是高兴不起来了,语气一硬:“哪里有!”
陈睿坐在了胡怡旁边。
“别谦虚了!”薛达胜挨着陈睿右手边坐了下来,“哎,我看啊,明天班会,你竞选班长吧?”
言不由衷。
陈睿听出来了,淡然不语;胡怡也听出来了,由于还没决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钱晶晶困惑,看了胡怡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婉谢了黄萱曼的邀请、选了远离胡怡的位置落座。
赵晰探手拿过了菜单,故意调侃:“陈大会长,你请客哦?那我们点啦?”
陈睿半起了身,双手捧了赵晰的饮料、往赵晰面前送了送,笑眯眯狗腿道:“学姐请。”
赵晰当即接了:“别这么客气别这么客气,折寿了折寿了。”
新生们没全看出来之前那一节;就算看出来的,到此时也被转移了注意力。
陈睿便问了赵晰要什么,而后又给大家点了一串东西,又让新生们自己添自己喜欢的。
这里毕竟是校园内的餐厅,跟食堂比是昂贵,跟外面比却低廉。一共十八个人,连饮料带吃的,四百块能全给填到十分饱了。陈睿也算是胡怡的家长,所以请这么一顿,师出有名,不怕招话。
但新生们已经不好意思了:“吃不完的吧?”
好些人附和:“就是啊。”“太多了。”
胡怡咕哝:“跟他客气什么!”可也不会标榜说自己表哥多有钱。
陈睿一点不急,扫了一眼男生,引手一请田帅:“连翅我来四个小意思,你能干掉几个?”
田帅看了一眼陈睿的体恤,当即心中有数,得意洋洋毫不客气道:“一打那是起码的!”
新生们讶然看田帅,而后哄然笑了。
这么一笑,之前的拘束也没了。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选着东西。还有两个新生傍晚五六点在别处,赶来参与募捐较晚、没顾得上去饭,胡乱啃了点面包之类,这会儿就要了鸡腿饭与鳗鱼饭。
大家边聊边等东西上来,互相认人认名字、输入彼此的手机号码。
严嘉想起来了,嗔怪胡怡道:“你怎么不回我短信啊?我在自行车旁边等你派任务等了好一会儿呢。”
胡怡忙道:“我不知道。短信是我朋友负责的,电话也是她打的,我叫她来帮忙,她懒得过来,说给我们做什么‘联络中心’,直接把我变成了跑腿的!连摩托车都是她的呢。只不过她用了我的名字。她那里有个什么虚拟号,可以一边电脑上发短信一边手机打电话,大概太忙了,左右开弓地,没注意到吧?”
严嘉释然:“虚拟号?那是什么东西?”
胡怡摇头:“我不知道。回头我去问她。”
钱晶晶也释然了,悄悄舒了一口气。
至于薛达胜,他只是回了短信、又没盼过任务,而且这会儿心烦意乱,哪里顾得上这一节,倒是暗暗埋怨胡怡那个朋友——外系的事,掺合个屁!
李斌与史泽龙口渴,盼饮料,结果发现吧台那边服务员把他们这一桌的东西装了整整四大盘!两人等不及了,去帮着端了两大盘子回来,这会儿听了个尾巴。李斌好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明亮也好奇:“哟,天生rl啊!她叫什么?”明亮暑假里刚刚玩上网游《魔兽世界》,rl是指raid-leader,玩家团队推boss、攻城大战时的指挥官。
胡怡正忙着与新同学解释,没听清楚明亮的话,更顾不上回答,只是仓促分给了明亮疑惑的一眼。
明亮抿了下唇角,不问了,喝了一大口雪碧。
田帅看了一眼明亮,谑然笑了起来,眼看胡怡说得差不多了,伸长手点点胡怡面前的桌子:“哎,被你抓差的那女生,叫什么来着?也是我们系的吗?”
胡怡解释完最后两句,回头对田帅道:“王颖,数学系的。”
陈睿正有一点不高兴王颖抢了胡怡的风头,听着恶意调侃了田帅一句:“怎么,看上人家了?”
田帅当即想起了短信里嘱咐要发票的那一节,立马不屑:“怎么可能,那就一鸡婆!”
胡怡刚问了钱晶晶薛达胜的名字——之前分别在两个食堂门口,这会儿才认识——听得这话,顿时恼了,一记眼刀飞向田帅:“你说谁呢?!”
田帅意外,看看这么一大帮人,暗叫不妙,赶紧赖皮:“我说了谁了?”
胡怡没动真火,只是不忿罢了,所以声音不大、调门不高,只是连珠炮飞快:“还鸡婆,谁鸡婆了?!你才鸡婆!”
“……好男不跟女斗!”
“东洋人输了二战也说他们爱和平!爱死了和平!爱得吐血!”
哄笑。
田帅也无奈笑了,还挣扎:“谁说的?!”
“《大和新宪》里写的!”
陈睿看着胡怡跟新同学斗嘴,止不住地乐,只觉自己这表妹精神抖擞,嗔怒之间,竟然更好看了!英气勃勃,帅呆了!一时间很有“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一点儿也不急着解围。
七嘴八舌的热闹间,陈睿没留意田帅,也就没发现,自己右侧隔了四个位置是明亮,而明亮也望着胡怡。
望着胡怡此时此刻格外熠熠生辉的眸子。
-
夜宵散场后,胡怡与舍友说了一声“我得去还摩托车,今天先在我哥哥家里住了”,和陈睿两个摩托车“嘟”开回家。
胡怡去家属六号楼下原先的位置停了摩托车,快步走向亮着车灯给她照明的陈睿。
“哥,我在想,要不要去竞选班长。”
“怎么,突然野心勃发了?”
“之前没考虑,现在觉得吧,好像也不错——就像这次。”
“不用急。大学里班长一年一轮,有四次机会。不过,一个人只能当选一次。”
“为什么啊?”
“一个是大学里跟中学不一样,学生自治度高,活动比较多,班长为同学服务,全压在一个人肩上,影响学习;另一方面嘛,就是毕业了,找工作了,简历上若能写一条‘大学期间曾任班长’,好看!所以大家分分。”
“这样!那哪一年的班长当着最好呢?最有滋味!”
“你要想热闹、要想搞活动,还是大一。新生感情好,热情足。大二大三,选课已经开始不一样了;到了大四,宿舍不在一起的,一个学期也未必碰见一次。”
“好!我明天去竞选!就这样定了!”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11、得瑟
这天晚上,与之前的日子里一样,王颖睡得并不好。
早上五点不到,王颖彻底醒了、再无睡意,合着眼在床上躺到五点四十,起床收拾了床单、枕套与棉毯,捎去往纳物框里一丢,洗漱喝水。
刷牙的时候,王颖无意间看到了镜子里的女孩,不由关了“嗡嗡”低响的电动牙刷。
一室寂静。
两个女孩对视良久,同时缓缓抬手、同时按在了镜面上,按在了一起,挡住了彼此的目光。
眼神。
这眼神实在不像一个学生。
六点整,王颖出门,沿着绿荫在校园内绕,跑了一个十公里,而后到音乐厅南边,在僻静的树林里、在柔软的草坪上开筋抖骨,练习格斗与摔功;接着回家拉上客厅所有窗帘,温习反关节术。
帝国长拳、东洋柔道等各种格斗套路,在冷兵器时代诞生时,的确是战场上杀人用的;但到了眼下这个坦克装甲车满地跑、导弹隔海漫天飞的时代,它们在民间传授时,已经被补充了许多健身性、观赏性的动作。
与它们不同,反关节术是犀利、简洁的制敌手段。全球而言,在民间,只有极少数人掌握;在军队里,则是特种兵与“编外军人”的必修课。
所以王颖认为,作为一个朱京大学新生,练习这个并不适合让路人看到。
而后王颖洗澡,将换下的衣服与床单等物一同丢给洗衣机,出门骑着摩托车赶到二手书店。
二手书店这边,除了一幢二层的小小商业楼,还有一幢四层的食堂,原先是第四食堂,也称西园食堂,现在改名“溢香西园”。
毫无疑问文绉绉的书面语很难口头流行。而因为两者之间留出了大片空地供学生们停放自行车,这里被学生们叫做“饮食广场”。
溢香西园除了食堂,也有像第七食堂地下一层那样,由个人承包的餐厅,只不过在一楼,窗外花木繁茂、绿树成荫,也算小有景致。
这个餐厅名为“会英馆”。
学生们不知把这名字嘲笑了多少次,但对其提供的油条与豆浆赞不绝口。会英馆的厨房是全开放式的。炸油条的过程欢迎观看;而豆浆不掺粉,别处极难买到,要家庭制作才有。与食堂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杯装豆浆一比,味道实在不一般。
当然,价格也不一般。
好在,是对学生而言的“不一般”。所以这餐厅很受校内教工与校外来客的欢迎。
王颖吃了豆浆泡油条,进眼镜店挑了一幅暗红的钛合金弹性全框眼镜、选了浅茶色的变色平光镜片。
结果,配完眼镜,王颖发现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集合时间——数学系新生在宿舍区汇合、跟随生活助教去参观数学科学院的集合时间。
王颖不愿意提早去宿舍区。
家长们走了不少,可也还有不少来一趟朱京不容易,又或者不放心自家儿女,尚且留着。
而新生报到期间,学校周围宾馆爆满,学校照例特事特办,不仅开放了体育馆体操房、美术馆闲置的展厅,安排家长们留宿,还允许家长在新生的宿舍里暂住——截至军训开始为止。
所以新生妈妈在女儿宿舍住了一晚的也不是没有。甚至有同班新生“交换父母”的——女生的爸爸去男生宿舍休息,男生的妈妈去女生的宿舍休息。
于是王颖在饮食广场逛荡,去二手书店看了看。
此时胡怡刚刚起来。打着哈欠走到客厅,一看挂钟时间,不由尖叫一声!当即敲次卧的门喊陈睿,却发现陈睿已经出门了!
胡怡马上打陈睿手机,得到的回应却十分调侃——“我忙呢,没空给你当保姆,上大学了,一切自理”。
胡怡大为恼火:“谁稀罕你了!上个月我自己去蒙古转了一圈,你还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呢!可我还没买摩托车啊!代步工具!”
陈睿语塞,还理亏——这事他给忘了!
“要不,你问问王颖?她可能还没出门吧?“
胡怡重重一“哼”掐了手机,赶紧拨了王颖的。
“喂,颖颖,你出门了吗?”
-
“嗯,我在饮食广场。怎么了?”
“陈睿那家伙已经过去了——我没车子!昨天下午太热,晚上又去募捐了……”
胡怡说到这里缓了缓,正琢磨着怎么提,那边王颖已经开了口:“我回家拿个东西,正好捎你。”
胡怡哪里还不明白,感动得几乎要泪流满面:“你太好了颖颖!我爱你!”
王颖眼皮狠狠一跳!赶紧一伸手、让手机远离耳朵!
胡怡还在大发感慨。王颖小心拿近一点,听听差不多了,逮了个机会插了一句:“我大约十分钟后到,你早饭吃了吗?家里有吗?”
胡怡蓦然惊醒:“没吃,还好家里有!”又腻乎了两句,匆匆挂了手机。
王颖微微呼了一口气,摇摇头,出了二手书店,下楼去取摩托车。
胡怡飞快刷牙洗脸收拾整齐,一溜小跑去开了冰箱,拿了切片面包、又抓了盒牛奶,三口两口吃完,重新漱口;而后瞧瞧时间,发现还有好几分钟富裕,就从背包里翻出班长竞选演讲稿看了一遍,对着大镜台温习了一回。
这篇竞选稿并不长,才一分钟不到而已。它在昨晚写成,已经被反复彩排了四遍,并且有陈睿当观众兼评委。
-
早上八点十八分。
胡怡在家属区六号楼东边与王颖碰头,坏坏笑了:“颖颖,你到底拉了什么东西在家,啊?”
王颖递给胡怡一个摩托车头盔:“这个。”而后戴上了自己的。
好冷的幽默!
胡怡无语看王颖,慢吞吞接过头盔,恨恨往自己头上一罩!
早上八点二十四分。
学生宿舍区14号楼南侧西头,法学系的四个班集合了一大半。
他们将会骑自行车过去。自行车是大学校园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新生大多数已经买好了,尚不曾购置的几个可以蹭同学的车后座。人少座多,绰绰有余。
李斌也有一个公路赛车,美丽达勇士系列的。此刻,李斌正在打量田帅的座驾。
而王颖捎着胡怡到了,稳稳停了车。
李斌问田帅:“这车到底有什么好?”
田帅一乐:“骑着就知道了。”说归说,一点儿也没有让座给李斌试一试的意思。
王颖把这一幕瞧了个正着。
胡怡摘了头盔还给王颖,结果发现王颖正看田帅。
田帅昨晚夜宵时说王颖“鸡婆”那一节,胡怡这会儿可还没忘呢!
所以胡怡蹙眉瞥了田帅一眼,无奈了,还不甘,勉勉强强问王颖:“你瞧着他不错?”
不是吧?!
不要啊!!!
看上谁不成啊?!
王颖轻轻一摇头:“我过去了。”
“噢。”胡怡目送王颖掉转车头离开,眉毛一扬,琢磨了起来。
直到钱晶晶招呼胡怡,胡怡才回神走向了新同学们。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12、黑侠
九点出头。
胡怡他们参观院系,见了班主任老师与系主任,而后各自召开第一次班会。
王聪他们也参观院系,见了班主任老师与系主任,而后各自召开第一次班会。
班会由生活助教主持。
赵晰先让新生们自我介绍,而后为班委选举打气了几句,并且申明:“按照一向的惯例,这次竞选的是代理班委。因为大家还不熟悉。到军训结束,会有一次全班确认投票,如果做得不好,要下来让位的。有风险,明白了吗?”
有好几个学生失笑。田帅夸张捂额:“还代理!那为什么不干脆等军训结束?”
“因为军训期间班干部就有事情要做;等结束了才选,事情就没人做了。可是现在选呢,大家都不熟悉,说不定投了票又后悔。所以有这么一个弹劾程序。我们当年也是一样的。
“再重申一次,大学里班委是为同学服务的,当然也锻炼自己。不过,跟我这样的生活助教不一样哦——我们属于勤工俭学岗,每个月有钱领的。
“好了,有谁愿意吃这个苦?上来吧。”
胡怡果断起身,走上了教室前方的授课台,转身看看新同学们,还没开口,先笑了。
-
与此同时,数学科学院数学系95届03班的新生们正在自我介绍。
王颖静静坐在第四排过道旁的位置上。等到前面的同学说完了,王颖起立,交代了短短一句:“我叫王颖,籍贯南东行省明州市。”就坐下了。
他们的生活助教,叫尚青云,是个研一的男生。
尚青云听了这自我介绍,有些疑惑又不确定,便翻开新生名单看了看——果然!王颖,南方大陆。
这个学生得重点关注。外籍学生跨国求学,生活上肯定有不习惯的地方,人际交往也不如本国学生自如。
所以等到自我介绍、竞选投票、宣布结果完毕,大家散会的时候,尚青云就赶上了王颖:“怎么只说籍贯?”
王颖暗嫌尚青云多事,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没有答话。
尚青云觉着棘手了,笑笑换了一个话题:“南方大陆风景漂亮吧?我交换生那会儿差点就过去了,不过后来去了联盟。”
王颖重新往前走,一边与尚青云同行一边回答:“当然。城市整洁美观,人们生活富足。”
“比这边好?”
“总体而言,是的。”个别而言,哪里都有区别、都有阶层。
“那你怎么来了这边?”
王颖又一次止步,转头看向尚青云:“个人选择。”
镜片挡住了冷冽的眼神,但是挡不住绷紧的下巴线条。
所以尚青云头大了,忙忙扯了个话题:“呃,国籍的事,我会保密。”
保密?
保得住么!
王颖点了一下头,淡淡丢下两个字:“谢谢。”开锁上车。
尚青云未免不悦,只是他问话不妥在先,加上负有助教的责任,还是指了指王颖的摩托车,道:“对了,你十七岁吧?我记得南方大陆好像十六岁就可以考驾照?我们这边是十八周岁。转驾照什么的,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跟我联络,院里能开证明。”
王颖收了车锁,转头跟尚青云解释:“我的监护人给我在这边找了个律师,他已经办好了。”语气温和了不少。
尚青云目送王颖开车走人,后知后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抬头看看火辣辣的太阳,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晒得厉害、还是因为交谈气氛紧张得厉害……
尚青云摇摇头用家乡方言嘟哝了一声,而后摸了手机看看时间并回复了四条短信,接着拿了自行车去食堂了。
-
8月10号周四这一天的余下时光,王颖独自在家,午睡,看书、看新闻,玩游戏、玩自己——在铺着褥子的地板上倒立、徒手走路,滚过来、滚过去。
午饭是家属区超市门口的食品屋里买的凉皮,晚饭乃微波炉转的玉米。
就是不去宿舍区!
而胡怡很快与新同学熟悉了起来,并且组织人手,安排募捐的后续事宜:购买条幅与竹竿,准备宣传资料,等等等等。
此外,胡怡他们还敲定了周六去医院探望正在做疗程的张慧娜。
不知不觉天黑了,不知不觉天亮了,不知不觉,又一个下午来临了。
8月11号,星期五。
早上,王颖去学校机房,敲定了下一个祭刀的贪官;午睡起身后,王颖在家玩了小半个下午,估摸着家长们也该走完了,便到饮食广场吃了晚饭,而后去了宿舍——先到超市买了一堆零食塞满了整个背包,而后去16号楼。
果然,只剩极个别的新生家长还在。
而235室的家长们,都已经走了。
高静、钱楠,与234室的蒋燕燕、余敏在客厅里,在明亮的日光灯下,围着两台宽屏笔记本电脑,一边吃零食、喝东西,一边聊天。
王颖还没进宿舍,就从走廊上、从大开的门口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间滋味复杂。既因为这些女孩子的天真散漫而莞尔,又倍感苍凉遥远。
“嗨!”黄思慎端着一盆子甩干的衣服绕过王颖,止步打量了一回,“王颖?是王颖吧?我们屋的对吧?你总算出现了!”
四个女孩闻声看向走廊里。
高静冲王颖一笑,煞有介事摇头晃脑:“不晚不晚,还是赶上了的。”
黄思慎进屋:“是啊,刚好一起看‘黑侠’!”
王颖跟女孩们笑了笑,跟在黄思慎后面走进了客厅。
余敏晃了晃手里的上好佳海苔味鱼果儿,自己抓了几个,也不管剩下还有大半,整包塞给王颖,一边往嘴里丢鱼果,一边调侃:“王颖,你知道你这种卡着点儿抢东西吃的行为在我们那儿叫什么吗——叫‘长腿鹭鸶’!”
王颖尝了个鱼果,搁下背包,往外掏零食:“我也凑个份子。什么‘黑侠’?”
“有瓜子吗?有啊!”余敏接了瓜子立马撕袋,“太好了!刚刚吃完!”
蒋燕燕把一大瓶可口可乐与一大瓶雪碧递到王颖面前:“你有杯子吧?没有我那儿有一次性的。”
钱楠在她的笔记本上玩扫雷,刚才只是笑了笑,没嚷嚷,此时诧异抬头道:“就是揭发贪污的‘黑侠’啊!每周周五晚上朱京时间七点整,准时爆料,跟新闻联播抢收视率!很有名的,你不知道?!”
王颖刚刚把第二个鱼果送进嘴里,闻言慢了一拍才咬下去:“知道。为什么叫她黑侠?”
钱楠乐滋滋解释:“因为他署名‘darkness’啊——黑暗!本来叫他什么的都有,‘网络包拯’、‘杀手黑客’,现在他的粉丝团倡导,改叫黑侠了!”
高静认真道:“我倒是觉得,这不像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更有可能是一个团体。”
“我也这么认为。”余敏磕着瓜子,“不过那个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是粉丝!”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13、反对派
王颖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忍不住问:“你们都喜欢她?!为什么?”
“是啊。”
“没错!”
“这不都摆在你面前了吗?”
余敏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舞剑造型:“因为他‘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然后马上收起造型吃瓜子。
女孩子们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王颖跟着微微失笑,略换了一个坐姿:“说不定黑侠只是为了泄愤呢。”
高静囧了,还不满:“哎呀,你怎么老说他的坏话啊?!”
余敏慨然一挥手:“那也没关系!我不看他为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当年半岛战争,难道每个军人都乐意去?大多数战士绝对不想,还有小战士害怕得哭了呢——人生在世,有几个不怕死?他们也是没办法,是服从命令。可他们上了!哭着也上了!他们承担了作为军人的责任,为祖国打开了战略空间!这就值得我们敬佩。
“这个黑侠也是类似。
“作为公民,我们每个人对我们国家的繁荣昌盛均负有责任,也就对当前的政府负有监督与劝诫的权利和义务——国家不止政府,爱国、不等于爱当前政府!
“但是现实的情况是,我们一则没有那个能力与权利,二则有能力也不敢做,因为怕打击报复,怕‘被精神病’。
“可黑侠不一样!他有非常好的技术,能够在隐蔽自己、保护自己的同时,揭发贪污、打击贪官。于是他就站了出来,他承担了这个责任,他去做了!”
余敏蓦然高举杯子,向两台笔记本电脑、向今晚刚刚出来的新帖子慨然致敬!
用的可口可乐……
高静与钱楠鼓掌。黄思慎挥她手里吃到一半的德芙巧丝棒。蒋燕燕含笑望着余敏。
女孩子们的神色七分玩笑,还有三分,却是认真。
而后余敏郑重宣布:“我长这么大,尊敬的人有,崇拜的人还没有过——不过现在,我崇拜他!”
“咳!咳咳咳!”王颖刚好喝了一口可乐、正往肚子里咽,当即呛着了!咳得脸都红了!
高静、钱楠、黄思慎与蒋燕燕都嘻嘻哈哈乐了。
余敏哭笑不得,推了推王颖:“喂,很好笑吗?你不至于乐成这样吧?!”
钱楠高高举起了手:“敏敏,我支持你!”
高静跟着举了一下双手:“我也是!”又刷新帖子去了。
蒋燕燕点头。黄思慎幸灾乐祸看王颖。
王颖忙忙扯了个理由:“我只是觉得,电脑技术好的人,一般比较宅,不是很适合拿来崇拜……”
余敏不解:“什么意思啊?”
王颖解释道:“黑侠很可能脸色苍白,高度近视,木讷内向,还缺乏运动、有啤酒肚,甚至于——不大讲究个人卫生。”
余敏摆摆手,极为大方:“没关系的——反正他又不会出来荼毒我们的眼睛!隔着网络,形象不是问题。”
黄思慎乐了:“身高不是距离!”
高静紧跟着凑热闹:“性别不必介意!”
钱楠马上接了一句:“年龄不用考虑!”
蒋燕燕乐呵呵给自己添了些雪碧:“纯粹就是精神上的尊崇与仰慕,无关男女,就像对哥伦布、对爱因斯坦、对居里夫人、对武则天一样——谁管他一天刷几次牙、几天洗一回澡呀!”
王颖微微失笑。
高静抓过可乐拧开了盖子:“哎,你到底什么立场啊?”
王颖毫不犹豫:“铁杆、死忠!”
高静满意了,先夸张地往王颖的杯子里添满可乐表示夸奖,而后才给自己倒。
钱楠则不解:“耶?那你还说他不好?”
“爱之深,责之切。而且黑侠有这样的能力,目前在网络上无人可挡,一不小心就容易过火——我很担心她。”
“这倒也是。有一句话说得好,‘权力的集中总是滋生**’。”
余敏看法不同:“我倒是觉得没那么危险。那一句话说的是政府,说的是一个组织,规模很大的那种。而黑侠只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这两者完全不一样。
“用道德规范组织的行为,那是没效果的,必须用制度,因为劣币驱逐良币;但对一个人或者成员只有十来个十几个的精英小团体而言,只要使用得好,道德足够了。”
王颖仔仔细细听完了:“你是说,你希望并且认为有很大的可能,黑侠的人品足够好、好到她会节制自己?”
“嗯。这不一周才一个嘛。”
“对啊。”钱楠也点头,“他有这么好的技术,把贪官账户里的钱弄到自己手里,八成也做得到。就算直接转帐不行,匿名勒索好了,绝对没问题!可他没有。他只是揭发贪官。所以我看啊,他肯定很爱国——爱自己的祖国。
“这样一个人,我们可以信赖他。就算不是绝对信赖,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没有问题。而且,黑侠的粉丝团与一般追星族的粉丝团不一样,里面不乏阅历深厚、理智明理的人,写了公开信提醒他,他肯定看见了。”
王颖听到了自己胸膛里的心跳。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夜深人静睡不着时一样,“嘭、嘭、嘭”地;可又不一样,因为此刻,那颗心脏好像在往外撞,撞得她胸口发热发酸发胀。
这令王颖忍不住道:“可是,你们怎么敢保证她没有中饱私囊呢?再说了,她这么做未必是因为爱国,相反很可能是因为恨——恨那些贪官。”
高静无奈了,抬手一遮眼睛做不忍睹目状:“唉呀你又来了!”
余敏没在意,轻松道:“那么我们退一万步说好了——首先,恨贪官与爱国有什么矛盾吗?其次,联盟联邦也有贪官,他怎么不去恨那些个、怎么只恨我们帝国的?你看,因为他爱自己的祖国啊。”
钱楠连连点头:“就是啊!你自己都说了,‘爱之深、责之切’,黑侠对帝国也一样的。”
众怒难犯,王颖看看左右,赶紧举手投降。
女孩子们乐了,玩笑着拆了一包王颖贡献的金帝牛奶巧克力四散分吃,就此放过了王颖。
-
这天晚上,王颖依旧难以入睡。
尽管如此,王颖的心情却比以往舒展了不少。
因为启动“黑暗计划”以来,王颖第一次发现,这事竟然也能带来喜悦!
让人觉得幸福的喜悦。
而后到了凌晨两三点这样,王颖终于睡着了。
睡得比前几个月里的任何一天都好。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王颖起晚了。
之前的日子里,王颖在清晨只有醒得太早、没有醒得太晚的,所以一直不曾设订闹钟;结果就是,八月十一号周六这天,王颖起床时,已经快八点了。
晨练来不及了。好在王颖并不是专业运动员,每天练来保持而已,所以可以搁到下午傍晚再补。
这一天,是8月12日,周六。
朱京少雨多晴,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三伏天。
王颖起床洗漱,开了一张支票装信封里,下楼去食堂吃饭前,给胡怡打了个电话。
结果,胡怡正好也在食堂。连带钱晶晶、严嘉、黄萱曼,田帅、薛达胜、李斌。七个,挪了一张四人桌拼出了个八人长桌。
他们又不是王颖,还是贪睡的年纪,今天按照日程去医院看张慧娜,所以这会儿正在第七食堂一楼集合、连带吃饭。
王颖便去了同一处,把信封递给胡怡。
胡怡接了信封茫茫然一怔,一边已经拉王颖坐下:“一起吧一起吧!”一边撑开信封口看了看,而后才明白是什么,哭笑不得收了起来。
如果换成昨天早上,王颖九成九会直接来一句“你们讨论,我不在这儿吃”,转身离开食堂、改投超市的熟食小部去。但经过昨晚五个女孩子的那一通“洗礼”,有些东西已经不大一样。所以王颖犹豫了一瞬,道:“我去买早餐。”
王颖走向窗口。胡怡跟同班新同学介绍王颖,又与李斌换座,好让王颖回来坐自己身边。李斌直接往旁边挪了一个。
而后他们接着聊起了之前的话题。
等王颖端着牛肉米粉回来,正好听到严嘉大发感慨:“黑侠的技术也太厉害了!昨晚那个姓程的开发区区长,在我们那边很‘有名’的,可没想到他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啊!”
李斌不放心道:“他这样很危险。”
田帅冲这两人唱反调,一个都不放过:“厉害?厉害怎么不把那些贪污犯一网打尽?!危险?这都大半年了,一直没抓到,那就是抓不到了!照我看,没准还是贼喊捉贼——不对,警察喊抓警察!”
钱晶晶担心:“他可千万不要骄傲自满、大意疏忽了啊!”
胡怡点头:“是啊。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尤其帝国之内,公安、国安、军队,皇家、大公司,哪个都不会少。”
田帅咬着包子、喝着牛奶,指点江山:“所以啊,照我说,他应该先积累资料,而后一次性解决。速战速决,这样才安全。每周一例,拖得长了,容易出事。”
黄萱曼没说话,不过神色赞同;严嘉点头,李斌也点头。钱晶晶同意,胡怡也觉有理。薛达胜想了想,道:“他可能是为了出风头?或者,攥取人气资本?”
王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好笑,坐下来开吃。
田帅前面刚刚说了“不危险”,后面又说“容易出事”,自己跟自己矛盾——典型的“为了反对而反对”。
显然,这一位的心理年龄,正处于叛逆期。
可是田帅看到了!看到了那笑容!
太熟悉了!
怎么瞧怎么轻忽!怎么瞧怎么居高临下!
当他三岁小孩啊?!
田帅气血上涌!肚子里暗骂不已,面上笑得阳光灿烂,堂而皇之开了火:“哎,王颖是吧,你怎么看?”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14、逼宫
王颖刚叼了一筷米粉,闻声一顿,无奈咬断了米粉、吞下了嘴里的东西。
田帅一乐:“慢点儿,急什么。”
胡怡不满地看了田帅一眼。
王颖却没看田帅,只是给了五个字:“黑侠在逼宫。”
钱晶晶疑惑:“逼宫?”另外几个也不解。
王颖转头看向了田帅,一字一字缓缓道:“强迫皇家与政府进行改革!”
田帅讶然一怔!
-
“这话怎么说?”
“是啊,贪官每年每个月都有,抓了一批,上来一批,还不是照样贪!”
“这次不大一样吧……”
“这次不一样。”王颖一点头,“帝国官员之中,想彻底根治**问题的人不少。但这就要动制度,牵涉太多,他们不敢动也无法动。规制官员的《财产申报法》提了四十年了,法案都修改了这么多次,还是卡着。
“这一点,哪怕到了首相的位置,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一路上来时,与各路权贵必有交往,利益、人脉,早已绑在了一块儿。
“简单来说,分两种情况。如果首相出身权贵,那么他本身就不可能反对他所属的阶级——他上位的支持来自他的家族与盟友,他一旦倒戈,马上会被架空。而如果首相出身平民,他固然容易获得投票与民意支持,但也只是这些而已。有一句话说得好,‘吴翁清贵,能有何为’。当年的吴容继,就是典型。
“然而现在,黑侠逼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不能不动了。”
胡怡听得有滋有味:“为什么?”
“不动就要乱了。各地手里不干净的官员,如今都人心惶惶;手里干净的,不少也动了心思,琢磨着推倒有问题的,自己更上一层楼。而帝国的政策,正是这些实权官员在推动;帝国的政府,正是这些人在运作。所以——他们一乱,政府必乱,帝国不稳。
“事实上,帝国的官员也是制度结构失衡的受害者。几十年前,就有一个犯事落马的市长曾经说过,坐在他那个位置上,要想不伸手,太难,简直就是‘把一个****的美女推到他面前,又不许他碰’。有这种感慨的,不是一个两个。
“这是制度问题。不是人的问题——帝国的人,不比联盟、联邦的差;帝国的官员,不比联邦、联盟的笨!
“只是,我们可以指望一个包青天,却不该指望一群包青天。因为,倘若换成了我们在那些位置上,也做不到更好了。
“而现在,就看是黑侠藏得久,还是那些烂透了的家伙撑得久了。”
说到最后一句,王颖垂下目光拨了拨碗里的米粉。
因为王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不可爱!
这具新的身体,还是个“守法公民”;但在此之前,在从黑暗中归来之前……
她已然手染鲜血!
却余怒未平!
——杀了责任人、判了相关人,不够!
远远不够!
斩草要除根!
而这“根”,不是人、是制度缺陷!
至于现在一周一个拿来祭刀的贪官……
实乃杀鸡儆猴、曹操借人头!
-
两张桌子一时间寂静。
严嘉突然笑了:“大手笔!”
李斌玩笑道:“我都想转计算机系了。”
大家都乐了。
“原来是这样!”胡怡望着王颖,以崭新发亮的目光打量了片刻,倏然笑了,“这么说起来,大议会常委会最近又开始讨论《财产申报法》,不是没有来由的。之前,四议四拖;这第五次——我押黑侠赢!”
李斌缓缓鼓掌五下,神色里有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感慨:“照我看,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肯定一个个都睡不着。我以前曾经尝过失眠的滋味……可难熬了!”
薛达胜问李斌:“是高考么?”
李斌微笑一摇头,却并不解释。
“也对!不过——”田帅睨王颖,“你这是网上精华帖里看来的吧!”
王颖浅浅一笑,既不应“是”也不分辩说“不是”,只是接着吃米粉。
又来了!
又是这种笑!
这种这种这种……可恶!!!
田帅盯着王颖,再次给气着了!故意道:“这岂不很危险?万一弄出点事,倒霉的还不是老百姓!”
“这要看怎么考虑了。再这样下去几十年,因此而死的老百姓,怎么也会有一两万,统计一下每年的社会新闻就可以估算出来,这还不包括不曾报道的大多数;而逼宫一年,就算矛盾激化,这一两万个名额,也差不多了。”王颖淡淡总结,“有病就要治。”
田帅大为皱眉:“说得倒轻巧!你怎么不自己去!”
王颖冷冷一眼看向田帅:“你现在当然反对;但等你受到过直接侵害,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显然,黑侠没有你这么幸运。她第一次发帖时,说得很明白了——‘血债血偿’!
“还有,我只是陈述了两者的利弊,请你就事论事。否则,就请回答我——当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或者亲朋好友,因此受害乃至丧命时,你会怎么选?!”
田帅语塞,气呼呼一推盘子!恨恨嘀咕:“哪那么多破事!”
薛达胜坐在田帅旁边,听见了,当即反对:“这可不一定,这几年每年都有大学生爆料,为自己家里人喊冤。强制拆迁、上访被截什么的,很多!”
田帅还恼火:“那都什么地方的事啊?!”
薛达胜随之怒了,气极而笑:“山沟沟里,行了吧?!怎么,穷人就不是人了?!欠发达地区不发达,还不是被政策挤压的!要不是他们的血,哪来这个朱京?!”
严嘉略一耸肩,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田帅一噎,还想说什么,胡怡忙打圆场:“贪官就是该统统抓起来,制度也得改;不过黑侠这么大的动作,看着也挺叫人担心的。”
黄萱曼轻轻开口:“贪官也不全一样。我发现,黑侠爆料的对象,不是手上有人命的,就是数额极大的。比如,校舍质量问题、违规的重污染项目、上亿的贪污。工作尽职尽责,推动了基础建设的大项目,从中拿了几十几百万的、安排了几个亲戚的,不在黑侠的动刀范围内。”
严嘉就了一口豆浆:“管不过来吧?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胡怡深怕大家又起争执,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呆会儿应该坐几路车?”
-
之后,钱晶晶邀王颖一起去医院看张慧娜。
王颖谢绝了,只说“不喜欢医院”,胡怡他们便也没有勉强。
这一日余下的时间,王颖午睡,跟舍友们一块儿逛校园。
下午的时候,他们全系参观了星河四号的设备房。
设备房无尘、恒温、恒湿。不过无尘标准不像物理学院的光学实验室那么高。
学生们挨个戳在洗尘道里吹了一回,而后戴上了浅蓝色的一次性可回收塑料发帽、手套、鞋套,并且穿上长及膝下的塑料衣,才得以入内。
王颖笔直站在同学们之间,望着一排排的整整齐齐的机位,凝然肃穆。
星河四号,运算速度,峰值每秒3106万亿次,linpack实测性能每秒1394万亿次。
它并不是全球最快的,也不是帝国最快的。
而另一方面,人类的大脑拥有一百到一百四十亿个脑细胞。
这是人类与其它哺乳动物最关键、最重要、最本质的区别。
就构建生命的能力而言,超级计算机的一万亿次运算,当然比不上一亿个脑细胞——或许比作一万亿个蛋白质分子还差不多。
不过,脑细胞本身也有蛋白质构成。构成的方式,自有规律——生物化学上的规律。
而超级计算机,由芯片与算法构成。构成的方式,也有其规律——电子学上的规律、数学科学上的规律。
所以,随着这些超级计算机的性能一路飙升下去,会发生什么?
现在没什么,那十倍呢?
一百倍呢?
当这些超级计算机通过开放应用平台,在国际互联网上彼此接触时呢?!
当生物电子学不断进步,当人们不仅仅用断肢神经、听力神经接驳义肢义耳,当人们开始以瘫痪者的脊神经乃至脑神经直接与超级计算机全面接驳时呢?!
万亿年前,地球上产生的第一批有机分子,也没想到它们会带来侏罗纪恐龙、带来人类吧?!
“王颖,吃饭去了,在想什么?”
“噢,好。”
她就是一个阶段性成果。
她对这些实验感观复杂——没有这些,她早已死去,无法复仇,也无法重返人间;可实验本身,并不曾带给她什么好的体验。
超级计算机倒也没什么,然而生物电子学……哼!
当然,问题的本质,源自于那些实验人员。
还有——
她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人类。
-
第二天。
8月13号,周日。
上午八点左右,生活助教尚青云带着一大包东西来到女生宿舍,召集新生们做心理评测调查问卷,做完带她们参观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在新生刚入学时,抓紧大家对校园最有了解热情的机会,第一时间让他们熟悉这些医疗保健支持体系,能促进学生们在遇到问题时及时寻求支援。
无论是朱京大学,还是皇家大学,每年都有学生自杀。尽管校方总是低调处理,并及时采取危机干预,但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五连跳”的悲剧——四天之内,两个学校加起来一共五人。
王颖心知肚明——测试卷对自己无效。
因为做这类测试,必须诚实,不能自我欺骗;但王颖不能诚实,否则,咨询室的老师只要没严重渎职,就会重点跟进……
至于所谓“匿名”,高静她们相信,王颖压根不信——那只在调查问卷没什么异常情况的前提下成立。
机器一读卷,情况极端的问卷立马会被挑出来,而后根据编号按图索骥,找到部院系所、找到学生。
鉴于大家都要交,王颖无奈取了一份,与高静她们一样,回房间填了。
而后又跟着去咨询室。
第一集 一年的距离 15、建议
由于新入学的本科生都要做这么一份测试、都要去咨询室认一认路,学校心理咨询室的老师们这几天工作量很大。
事实上,这种繁忙会一直贯穿整个军训期间的所有周末,并且在开学之后持续数个周。
故而新生第一次与咨询老师聊天,一者时间受到限制,二者是以宿舍为单位的。
全班一起,人太多;挨个儿来,工作速度太慢。四个人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小型集体咨询。
接待王颖他们班的咨询老师三十过半,是男的,姓庞。
咨询房间不大,不过布置得温馨轻松。采光明亮,窗台上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吊兰,沙发与茶几都是米色、黄色这类温暖而不浓重的色调。
高静、钱楠与黄思慎对大学新生活有期待,也有随之而来的焦虑。
而另一方面,庞老师职业素养不错,姿态放松、倾听真诚。
所以三个女生一开始拘谨,慢慢就打开了话匣子,黄思慎说着说着,甚至哭了——她想念的不是数学系,而是建筑系。但朱京大学建筑系,乃是整个帝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分数线随之极高。黄思慎的高考成绩很好,却还不够顶尖。
结果就是,要么不来朱京大学,去别的学校念建筑;要么来朱京大学,念别的系!
“如果我是朱京人,我就能进建筑系了!我已经那么努力了!高三的时候,我们天天十二点睡、六点起!我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有户口?!这大学是拿全国的税办起来的,又不是用朱京市的地税办起来的,凭什么这样子?!”
王颖心中古井无波;听得多了几句,甚至生出一股微微的不耐来。
黄思慎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重大挫伤吧?从小如珠似宝,又一直聪明勤奋……
真想两全其美,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复读一年、再搏一次,才是正理!
吃不了那个苦、没有那个决断,就不要埋怨!论投胎,父母双全、家境小康,已经够好了!整个帝国,一大半的女孩子,比你命薄!
不过王颖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高静眼圈也跟着红了:“其实,我跟你类似——我想读的是金融。不过我又比你好一点。金融的基本功是数学,本科数学,研究生再转,也不错。底子扎实。”
钱楠也难过:“我倒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数学就数学了。可我哥哥,我伯伯的儿子,从小玩到大的堂哥,去年考得不好,复读一年又不好,去了二本。我们两个小时候玩得很好,但现在不好了。伯伯以前总拿我给他当例子,我们中学又在一个学校,弄得他很没面子。我也觉得欠了他似的。”
庞老师不断递纸巾。
他其实无法解决这些问题,他只能做个倾听者。
所以王颖不说话。从头到尾只是陪客,同在一边,却静静无语。
三个女生说到后来,或者支着膝盖、或者倚着扶手,都向庞老师的方向倾了过去、侧了过去。
庞老师获得了她们的信赖。她们正在寻求倾诉。
王颖则深深坐在沙发里,姿态挺拔而舒展。
其间庞老师还有功夫看了王颖好几次,含着期待,以目光邀请王颖参加“讨论”。
王颖对此置若罔闻。
而后时间用完了。
高静、钱楠、黄思慎都觉得舒服多了,向庞老师道谢、告别。黄思慎更是下定决心,继续努力学习、考个好成绩,一定要成功转系——新生有机会转系,但建筑系想进的人多、收的人少,会有个残酷的淘汰。
王颖则去开门了。
然而就在此时,庞老师开了口,温和地叫住了王颖:“王颖,刚才你一直没怎么说话——”确切而言,是一字未发。这在每年与新生的会面中,很不寻常!极少数学生成熟得厉害,不会当着同学的面倾诉已经发生了的、让他们感到需要找人分担的事,但至少也会表达一下他们各种各样的期待与担忧,并且与同学互动几句。可这个女孩,除了进门时礼节性的问好,之后一直沉默;偏偏看问好时的情况,又不是内向害羞的性格!“要不要,约一个时间聊聊?”
王颖站在那儿、瞅着门上观察窗的小布帘,脸儿一黑!
装得太过了?!
不是说心理咨询从不主动干预个案吗?!
王颖回头正要说“不”,高静、钱楠、黄思慎三个,却已经鱼贯擦身出去了。
走在最后的高静,嘻嘻一笑,轻轻推了推王颖,还替王颖拉上了门。
-
庞老师诚恳地望着王颖。
王颖回头看看庞老师,心底里很无奈。但夺门而出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王颖只得走回到沙发前坐下。
却不开口。
庞老师之前做的是听、听、听,偶尔才接口引导两句。不过,此刻面对沉默是金的王颖,庞老师不得不主动出击:“是不是觉得单独留下来不大好?”
王颖看向庞老师。庞老师的关切是真的。虽然是职业化的、训练出来的,但的确真诚诚挚、发自内心。
称职的咨询师拥有一颗敞开的、温暖的心。
王颖经过了那么多,在这点小事上压根无所谓;而庞老师的态度,也令人难以对他生气。结果王颖更无奈了:“这倒没什么。前面几组就有人延时。只是——说什么呢?”
庞老师略想了想,温和道:“就说说这个学校吧。我是在首都师范大学念的本科。那里可小了,不到这里的五分之一大,更别说还有水景了。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好不好?”
这么明显的诱导性问题!
王颖微微一笑,却到底心中萧索:“还行。还不错。”
这回答已经是额外看在庞老师的面子上了。庞老师不解道:“我自己很喜欢这里的。交流、访问去过不少学校,不过最喜欢还是这里。当然,不少学校校园比这里更漂亮。皇家大学、联盟联邦的大学。可能我工作时间长了,有感情了。你呢,更喜欢皇家大学?”
“没有。”
“那考进了这么好的学校,还不高兴吗?”
怎么可能高兴!
王颖之前考上的虽然也是重点大学,却与朱京大学无法比。而且专业也不同,是中文系,打算毕业了去中小学当个老师的。
如今选数学系,是因为王颖对原先的中文已经失去了兴趣。而数学系的课程内容,对她而言是现成的知识储备;数学系学生这个身份,又方便接近星河四号。
至于选择朱京大学,乃是因为父母曾经艳羡过。
王颖在他们在世时,没能争气到那个地步;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除了烧纸钱,或许上朱京大学念个书,也是个告慰?
这样的心态,如何愉快?!更别提欣喜若狂了!
-
然而,王颖不可能倾诉这些,不过另一方面,王颖也不愿意敷衍这位尽职尽责的老师。所以王颖有一瞬间缄口思索,而后慢慢儿道:“上大学,就是为了好文凭、好工作、好前程,可这些东西,对我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庞老师微张嘴吸了点气,深感棘手。这话让一个八十几岁的迟暮老人来说,还差不多,劝起来也容易——年纪都这么大了,没什么大病大痛地,能吃得下、睡得着,就是福气!
可王颖才十七**!
“文凭、工作、前程,不仅是意义不意义的问题,还关系到一个人在社会上立足的本钱。”庞老师说得不快,一边说一边观察王颖的表情,见王颖神色无波,暗道“估计是个不愁用度的千金,这么劝行不通”。
这类学生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一辈子衣食无忧固然是好事,但人有了闲暇却没了追求,也就精神空虚。特别是年轻的时候,容易迷茫——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庞老师当即就顺着前面的说法拐了个弯:“你喜欢数学这个专业吗?我一直认为能把数学学好的人,特别聪明!不仅smart,而且cool。我是文科生。当年高考的时候,最烂的就是数学。更烂的还有物理。所以才学了文科。”
居然连自贬都用上了!
王颖认真想了想,诚实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的情况——有点特殊。”太特殊!“本科生的课程,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负担,同时也就没什么吸引力了。所以我……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最后一句,是大实话。
逼宫的大局已定。崭新的《财产申报法》已经定案,颁布的日期已经拟定了。就算再有反复,王颖还攒了几个“炸弹”!
庞老师当即建议:“那么提前毕业怎么样?或者申请免修,去蹭别的课?”
王颖茫然:“提前毕业了又能干什么?”
“要是我——”庞老师认真想了想,“去旅游?周游世界?周游世界太贵了,还是周游全国吧。像我,我大学里四个寒假、四个暑假,连实践带旅游,去了蒙古、西藏、东北、东海跟南海,睡过毡包、亲手烤过全羊、看过雪山、看过黑土地、砸过海蛎子,还爬过椰子树。不过爬不上去。”
王颖讶然,旋即莞尔!
阳光映在王颖的眸子里,之前就好像石头掉进了深潭一般,什么都看不到了;直至此刻,才终于泛起了一点明亮。
庞老师看着暗松了一口气,乐道:“这些地方,你不想去瞧瞧?”
王颖思索了片刻,一点头:“有点想。”
庞老师再接再励,鼓动道:“不仅这些,还有很多其它的事,不妨去试试。比如——谈恋爱!放眼全国,要想再找出一个同龄男生这么多、质量这么好的地方,可不容易了!”
这建议!这调侃!
王颖失笑:“没错。确切而言,是独一无二的——皇家大学的,数量质量都不相上下;但是,不是一个调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