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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爷党     红楼小地主txt下载     红楼小地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进学日结交学霸王

    至次日早上,赖瑾果然吩咐家下小子将抄写的书稿装了两大箱子分别送往贾政的书房和贾母的荣庆堂。贾母看着赖瑾认认真真抄写的手稿,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激动的黛玉,不由欣慰的赞道:“瑾儿小子有心了。”

    贾宝玉则无所事事的翻着其余的手稿,摇头晃脑的说道:“瑾弟弟的字越发的好了——怎么竟写的怎么好了?你我同桌这许多时间,我竟没发现。”

    赖瑾淡然笑道:“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这些日子抄书有些多,况且林姑老爷的字本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是最有风骨的。有林姑老爷珠玉在前,我不过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实在当不得如此夸奖。”

    贾母闻言,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书稿,不由得点头赞道:“你的字果然写的更好了。虽年纪尚小笔锋不到,但已然渐渐有了风骨。想必来日间又是个驰名遐迩的大书法家也未可知。”

    赖瑾知道贾母这话是凑趣,倒也不以为意。一旁的林黛玉摩挲着手里的书稿,仿佛看见了江南烟雨之中林如海伏案挥墨的情景,忍不住开口谢道:“多谢瑾弟弟这么细致妥帖,看了这些手稿,我竟觉得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赖瑾微微一笑,颔首说道:“林姑娘若能宽心,便是再好不过的。”

    说话间外面丫头通传道:“梨香院的宝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立刻叫人进来。少顷,一身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绵裙的宝钗袅娜而来。她头上只挽了一个寻常的缵儿,周身并不像国公府其他小姐姑娘们带着簪环珠玉,却越发显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绝代风姿。周身的气质沉和娴静,缓缓走到贾母跟前,躬身见礼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随意让座,开口问道:“怎么不见你母亲也跟着来?”

    薛宝钗低声回道:“母亲正打点着哥哥的行装,等送出了哥哥即刻便过来。”

    贾母狐疑的挑了挑眉,开口问道:“薛家大哥儿是要出行?”

    薛宝钗抬眼看了看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含笑应道:“母亲昨儿和姨母商量过,哥哥原本十三四岁大的孩子,正是读书进学的好时候。兼之早就耳闻贾家私塾的严厉正风,便想着将哥哥送去私塾好生调、教一番。倒不指着他高中如何,只盼着他能读两句书,识两个字,早点明白事理才是。”

    贾母听见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个不经过自己便私自决定了让薛蟠去义学念书,心中略有不快。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头笑道:“薛家大哥儿确实该学习些规矩事理。”

    薛宝钗听贾母这么一说,只觉得脸颊热热的,遂低头不语。

    而这厢赖瑾却略微忧心的皱了皱眉。当日赖大为了给自己安排个清静读书的去处,自告奋勇接了照看义学的责任。如今一番恩威并施,好容易让义学上那起子调三逗四的纨绔们收敛了一些,这会子又塞进个霸王进去……

    赖瑾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那王夫人究竟是精还是蠢,那样一个惹祸的混世霸王,平日里谁家有子弟恨不得藏着掖着往后躲,他倒好,自己往前凑。暂且不说老太太这厢如何作想,只看着昨儿下午贾政对薛蟠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甚至连表兄弟两个头次相见都给折了过去,也该心里有点成算才是。

    怪道贾政宁可宠着粗鄙浅薄的赵姨娘,也不怎么待见大家出身的王夫人。就这么个木胎泥塑不解风情的脾性应对,哪家恋俏儿的爷儿们会喜欢?

    一旁的薛宝钗待贾母说过话后,转过头来冲着宝玉和赖瑾两个含笑说道:“我哥哥脾气虽然鲁直一些,但到底本性还好。只是太过淘气放纵了一些。日后学上念书,还请宝兄弟和瑾弟弟照看一二。倘或他一时言语不妨头得罪了二位,还请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他计较。宝钗在此谢过两位兄弟。”

    贾宝玉眨了眨眼睛,悄么声的用手肘捅了捅赖瑾。一时间想的有些偏远的赖瑾回过神来,立刻笑道:“薛姑娘言重了。既然是进学念书,当然就不会如早先一般。何况薛大爷如今已长到十三四岁,和我们两个的岁数加起来差不多。我们又岂敢说照看一词。”

    薛宝钗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倒也不再强求,微微一笑,随口说道:“是我说错话,该是相互讨教共同进益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贾母见状,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随口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上学去罢。”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立刻起身,躬身告退。

    一路无话到了义学,果然平日里朗朗书声不绝于耳的学舍异常的喧嚣吵闹。赖瑾和贾宝玉两个一路进了学堂,只见当地站着一个华服美冠,容色与宝钗有五六分相像的骄纵少年,正指挥着小厮给众学生们分发见面礼,口里还豪气万千的要请众人去祥云楼吃顿好的去。

    因天色还早,并不见贾代儒的身影。唯有他的长孙贾瑞代为管理学舍。那贾瑞此刻正站在薛蟠身边好一阵巴结,瞧见薛蟠出手大方,更是嘴上抹蜜一般的赞叹个不停,喜得薛蟠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送给贾瑞把玩。其余子弟见了,越发吵嚷着簇拥上来,你一口我一口的夸着,场面果是热闹不堪。

    赖瑾皱着眉头轻咳两声,沉声问道:“什么时辰了,今儿怎么没有晨读?”

    众人这才瞧见了贾宝玉和赖瑾的身影。一时间心下一突,口里下意识喊着“宝玉来了,赖家小子来了”,一面如潮水般散去,各自归坐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本不提。

    那薛蟠适才还被人簇拥巴结的头昏脑胀,只因赖瑾一句话就被扔在当地尴尬的站着。不免好奇的看了两人一眼。想起昨儿晚上妈和妹妹耳提面命的介绍,心中恍然,朗声笑道:“可是宝兄弟和赖家弟弟,我是你薛大哥。这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说着,吩咐小厮从褡裢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锦盒递过来,面上憨憨笑道:“当年和父亲交好的海商从西海沿子那边带过来的西洋机括玩意儿,并不值几个钱,就是挺好玩儿的。”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相视一笑,上前接过锦盒。道谢过后,领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了。这时贾瑞才讪讪的走上前来,低声赔罪道:“因薛家大爷今日头一次进学,不免领着大家迎接一番。一时捣乱了课堂秩序,还请赖小相公待见些个。千万别和赖爷爷并家祖提起。”

    赖瑾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倒也不值当一说。只是这课堂本就是大家读书进学的地方,岂可像菜市场一般乱糟糟的。若叫外人看了成什么了?”

    贾瑞嘻嘻哈哈的点头应了。见赖瑾果然没有追究告发之意,这才走回前面领着众学生温书晨读不提。

    少顷,年岁老迈的贾代儒捧着书稿过来上课,学上的秩序终于恢复以往。

    学海无涯,倏忽间两个时辰匆匆而过。直等到贾代儒布置了课业起身离开之后,赖瑾提着的一颗心才缓缓放回肚子里。他原本还以为以薛蟠的霸王性子,非要将学舍闹个天翻地覆才肯善罢甘休。岂料除了早上那一番见面礼引起的风波之外,这人便是趴在桌子上将书本往脑袋上一扣呼呼的睡了好一觉。

    虽然有些骄纵蛮横,但也并不像外间传言的那般无恶不作。虽然鲁直粗俗一些,但倒也率真的可爱。那直来直往的个性一时间倒让赖瑾想起后世那些同学朋友来,不免将心中的戒备疏离去了三五分。

    不过是个被家人骄纵坏了的孩子罢了,本质倒还是不坏的。

    而薛蟠这厢并不晓得赖瑾和贾宝玉的转变。因得了薛姨妈和宝钗两人的嘱咐告诫,薛蟠虽然不耐烦上学读书,但也捏着鼻子过来了。早上还受了学上众人一番亲亲热热的对待,倒把他心底的排斥和不喜去了一二分。尤其是这贾家私塾上的学生们个个长得容色清秀,更有一二个品貌妍丽,性子柔顺的,倒也勾得他起了三分兴致。正乐不思蜀之时,碰上了前来读书的贾宝玉和赖瑾两个。薛蟠早得了嘱咐知道这二人目下是他得罪不起的,一时倒也按捺住心思老实呆着。不过呆了半日就觉得眉眼饧涩,渐渐困起觉来。

    直等到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在下课后死命推醒了他,薛蟠方才迷迷糊糊的擦了擦腮边的口水,开口问道:“吃饭了?”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忍俊不住的勾了勾嘴角,贾宝玉颔首笑道:“可不是正午了。薛大哥哥睡的可好?”

    薛蟠满不在乎的摸了摸脸,随口说道:“还行,就是桌子硬了点。”

    赖瑾、贾宝玉:“……”

    因贾宝玉两个告知薛蟠下午并不上课,薛蟠自己想了又想,起身吩咐外头守着的小厮收拾东西,拉着两人说道:“那我下午也不上课了。请你们出去吃饭罢!”

    贾宝玉两个略有为难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老祖宗吩咐我们下学了就立刻回家,不可随意外出走动。”

    薛蟠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粗声粗气的说道:“终日家厮混内帏有什么意趣。再说也不过是吃顿午饭罢了,你们天天吃家里厨子做的东西,难道也不觉得腻歪?”

    贾宝玉有些心动的说道:“可是老祖宗说世风日下——”

    薛蟠不耐烦的打断贾宝玉的话:“你家下小厮七八个,我家下小厮五六个,前后簇拥着,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敢招惹你我?”

    贾宝玉一想,果然如此。遂开口说道:“那就依薛大哥哥的话。”

    赖瑾闻言,则赶快吩咐跟着宝玉的一个三等小厮回府告知贾母宝玉要在外头吃饭的事儿,也免得贾母在家苦等着,担心焦虑。当然,也顺便嘱托那小厮转道去赖家告诉一声。毕竟自己太祖母年事也高,不能叫她为自己担心不是?

17口无遮拦窥探风波

    既然是薛蟠请人吃饭,自然寻的是京城内最富盛名的酒肆一品堂。据说这家酒肆背后是某位闲散王爷在做靠山,听说这位王爷醉心诗书玩乐,开此酒楼也只是想要寻两三个才学渊博的知己同好。所以酒楼每个月都会出上一副绝对,或者一副珍珑,供人把玩。只要有人能破解此中绝妙,除了之后的酒菜全免之外,也定然会被那位王爷引为上宾。

    虽然坊间言语未必可信,但功名利禄醉人心,这里也渐渐吸引了一批妄图趋炎附势抑或喜好卖弄学问的仕宦学子们流连忘返。

    直至两年前,一品堂突兀且高调的宣布不再做寻常白丁的生意。并且将来往的客官分成贵人、富人以及才人三类,规定除公侯亲贵世家之外,非品官员以上不可进,腰缠万贯者非皇商不可进,饱读诗书者非名士大儒或少年扬名者不可进。

    此等标准一经推出,霎时引起一片哗然。众多酒肆掌柜纷纷嗤笑一品堂的轻狂浅薄,纷纷断言一品堂此举非但不能彰显高雅,反而会将自己陷入难堪尴尬的境地。更有甚者竟然在坊间开堂聚赌,纷纷猜测一品堂什么时候会倒闭关门。岂料一品堂的生意非但没受影响,反而更上一层楼,如今京都大半世家子弟以及仕宦富户对此趋之若鹜,且将进入一品堂的资格视作某种范围的延伸。

    这样的经营理念到让赖瑾一时间想起后世那些非会员不能进入的各种休闲娱乐俱乐部。想来这一品堂的幕后老板也是看中了这样做之后能经营到的人脉和势力。毕竟,能花一百两银子买一道菜的人,绝不怕花两百两银子买同一道菜。他们只会关心这多花费的一百两能让他们收获什么。

    比如说,更为亲近的人脉关系和更为便利的结识渠道。

    不得不说,即便是没有后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理论和历史经验,古人的智慧和城府也绝不容人小觑。

    闲言少叙,且说拥有国公府尊贵身份的贾宝玉和拥有皇商薛家雄厚财力的薛蟠顺理成章的进了一品堂三楼的雅间儿。不说里间装饰的如何优雅精致,也不说其中的酒菜如何鲜美可口。只说众人刚刚落座动筷,门外便传来一阵从容有礼的敲门声。

    赖瑾三人面面相觑,只听外头有人朗声笑问:“敢问里间用膳的可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宝二爷?”

    贾宝玉越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起身开门,见到外头站着的一个十五六岁风度翩翩华服美冠的少年郎。少年气质风流,契阔爽朗,叫人观之便觉如沐春风。贾宝玉惊喜的叫道:“冯大哥,怎么是你?”

    “我还想说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冯紫英温润笑道:“你们家管你管的那么严,恨不得每日拘在绣楼里。怎么今日竟这般出息,晓得出来逛逛?”

    贾宝玉来不及回答,只是将人让到雅间儿里头随意坐下,又十分殷勤的给倒了酒水,方才开口笑道:“是薛大哥哥说要请我吃饭,我想着左右家中的厨子也吃腻了,不妨出来逛逛。”

    冯紫英颔首微笑,视线扫过对面静坐的赖家和薛蟠两人。

    贾宝玉立刻介绍道:“这是我姨妈家的表兄薛蟠,刚刚从金陵过来京都,目下正在贾家义学上念书。这是我兄弟赖瑾,同在义学念书。”

    又道:“这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你们别看冯大哥年纪轻轻,如今已经是御林军的校尉了。曾经也随着冯老将军在西北边境打过好几场胜仗。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封赏。”

    冯紫英开口问道:“可是金陵皇商的那个薛家?”

    薛蟠立刻接口笑道:“正是正是。”

    说着,起身给冯紫英已经空了的酒樽中倒满酒水,冯紫英也不在意,又是举杯饮尽。

    一时间众人起身厮见。各自落座后,冯紫英打量着身形娇小,一个团子似的赖瑾,开口笑道:“你们也太粗心了一些。这娃娃好小的年纪,也随着你们吃酒不成?”

    说着,摆手吩咐外头站着的小厮另拿了两壶西域产的葡萄汁子来。口中说道:“此番在外,宝玉也少喝酒水,免得回去遭长辈数落。”

    又态度热络的冲着薛蟠道:“咱们哥儿两个倒是无妨,可好生喝上两杯。”

    薛蟠自然是乐呵呵的应了。

    冯紫英如此体贴周全,赖瑾少不得又是起身谢过。冯紫英不以为然的摆手笑道:“你不必客气,你既然是宝兄弟的好友,便也是我的好友。如此客气,倒是见外了。”

    话说到此,赖瑾只得坐下陪着冯紫英饮了两盅果汁,就听外头又有人笑道:“我还以为冯大哥是借尿遁跑了,结果是跑到这边来赶场子?”

    众人回头,只见又是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爽朗少年推门而入,朗声说道:“若不是在外头经过的时候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我还真走过去了。”

    众人不免又是起身相见,依旧是贾宝玉开口介绍道:“这是卫若兰卫大哥。”

    又将薛蟠、赖瑾两个为卫若兰一一介绍。

    厮见已毕,各自落座。卫若兰开口笑道:“正该多出来逛逛。你我俱都是男儿身,平日间应多练练骑射弓马,也不辜负你我武将世家的名头。总是拘在闺阁里效女儿形状作甚。”

    “若说到骑射弓马,我倒是想起上个月围场射圃一事,只可惜宝玉年纪尚小,没看到当日的情景,那才叫一个豪情万丈。我还射了一头梅花鹿呢。”

    卫若兰也叹息说道:“只可惜当今通读文墨,倒是弓马方面不怎么娴熟。论之风采豪情,比当年那位差之远矣。”

    冯紫英刚要符合,就见赖瑾故意将筷箸遗落在地面上,其后声音不大不小的吩咐道:“我的筷子掉地上了,小二,再拿一副新的来。”

    众人看的面面相觑,半晌也无人答话。贾宝玉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赖瑾摆了摆手,笑着指了指门外。众人顺着望去,只见天色正好,日光饱满,透过门上雕花镂空蒙着轻柔窗纱的细碎空洞射入地上,形成一幅较为完整的图画。然而却有一部分孔洞却被阴影挡住,未曾透过光来,

    众人脸色一变,冯紫英立刻笑道:“此番好容易出来一趟,大家不谈政治,只论风月。”

    卫若兰也举杯笑道:“大家喝酒,喝酒。”

    贾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莫不如行一酒令,大家也有趣味不是?”

    薛蟠虽然有些迷茫,但也察觉到众人的古怪情绪,只悄悄闷着不说话。赖瑾身量最小,蹑手蹑足的走到房门前,豁的一声打开门,外头偷听的人猝不及防跌了进来。赖瑾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书生,含笑问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贾宝玉等也起身走过来,冯紫英细细打量半晌,开口笑道:“这不是梅翰林家的公子,岂不闻君子行事,非礼勿听,非礼勿看。你这般举动又是为何?”

    卫若兰一脸鄙夷的讽刺道:“我听闻梅翰林在科考之前,家中寒微,困顿不已。曾也仿照先贤有凿壁偷光之举,怎么梅兄也想仿照父辈,效此举动?”

    冯紫英一脸轻笑道:“只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

    那姓梅的书生迅速爬起身来,恶狠狠的瞪了赖瑾一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说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过是随意路过罢了。难不成这一品堂是你们家开的,只许你们在里头吃酒吃菜,就不许旁人经过?”

    冯紫英拉长音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是路过啊!”

    卫若兰接口嘲笑道:“那你这走路的方式定然不对。不然怎么我们一开门,你就摔了进来?”

    那姓梅的书生被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一唱一和取笑的面色通红,默默不语。他倒也没说谎话,今日恰逢国子监轮休,他正约了几个知己好友来一品堂饮酒赋诗,此番出来也不过是饮酒多了,有些不雅的反应罢了。便借口尿遁出来散淡散淡,结果路过雅间儿的时候隐约听到冯紫英的声音,还听他们好似在讨论圣上如何如何。刚要站下来细听听,就被人给发现了。

    想到此处,姓梅的书生又瞪了赖瑾一眼。要不是他多事……

    “我说你既然是‘路过’,又是‘不小心’跌了进来,此番站起来后是不是也该出去了。难不成是想让我们请你吃杯酒水,好不辜负进来一趟……”卫若兰说到这里,突然回头问道:“那句话是怎么形容来着?”

    未等冯紫英接口,薛蟠好不容易听明白一点儿,立刻抢先笑道:“贼不走空。”

    说着,颇为自得的摇了摇脑袋。众人见状,又是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姓梅的书生勃然大怒,却又顾忌什么不敢发火的样子,只得冷冷看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去。

    待姓梅的走后,众人关上房门相继落座,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半日,冯紫英率先回过神来,冲着赖瑾柔声笑道:“倒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奶娃子,行事倒很是机警。”

    赖瑾微微一笑,故作赧然的说道:“以前我在书房背书的时候,父亲担心我年幼贪玩,总是躲在门后静静听着。我有时淘气,便故意收敛动静去吓父亲一吓。时日长了,我便习惯了。不拘在哪儿,总是想看看门后或者窗下有没有人。”

    众人闻言轻笑出声,卫若兰含笑打趣道:“看来有个严父关爱也是好的。至少今日之事,竟靠你机警。不然的话,虽然无甚大事,但被他听了去,总是有麻烦的。”

    贾宝玉不由得开口问道:“那姓梅的书生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专和冯大哥你们过不去的样子?”

    冯紫英一脸鄙夷的说道:“不过是个寒门乍富的穷酸书生罢了。会巴结会奉承投了当今的眼缘,如今很是器重他。”

    其实这话说的倒也有些亏心。那梅翰林除了品性方面受人置喙之外,学识才干倒是实打实的,不然也不会爬的这么快了。只是他们一家与冯紫英早就有了嫌隙,冯紫英又向来高傲骄矜,自然也不会替他们遮掩美言

    贾宝玉了然。他本人虽然不介意寒门世家之区别,但也明白两者之间的巨大差距,当然也不会在此处说些什么寒门世家无差别的话。何况他对于适才梅书生偷窥猥/琐的举动也甚为鄙夷。

    这厢冯紫英有些郁郁的倒了几杯酒水一饮而尽。自圣上登基之后,颇为提拔寒门子弟,这对于他们这些仕宦大家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若是在军中也就罢了,大多苦寒子弟很有刚性,忠厚老实,且武艺娴熟,一群大老爷们喝酒吃肉也很爽快,冯紫英倒也不以为然。

    可是那些骤然得意的寒酸腐儒们,只不过得了圣上一两分示下,便跳骚蚱蜢一般盯着他们不放,间或便要告上一本,什么“打架斗殴,喝酒滋事,言语放诞,家宅不宁,纵容奴下惹是生非……”,就像嗡嗡乱叫的苍蝇一般,真是叫人烦不胜烦。

    而这厢,赖瑾偷偷打量着因想起梅翰林一事而显得面色有些疏离寡淡的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人,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他好像无意间……窥探了些许事情!

18金玉缘赖家巧应对

    因之前出了梅书生窥探众人说话一事,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不免也想到了如今朝堂上寒门子弟和世家官宦之间的倾轧暗斗,一时间喝酒取乐的心思倒也去了三五分。草草喝了三五杯酒之后,便借口身上有事告辞离开。临走之前冯紫英一叠声儿的赔罪,说因自己之故扰了宝玉几人吃饭闲聊的情、趣甚为不安,下次定要特特地治一东道,给众人赔罪才是。

    这厢贾宝玉虽然不喜与外人勾当,但他平时最敬服冯紫英的风采气度,倒也难得应了下来。而那厢薛蟠更是最爱热闹吃酒的,只听说还有机会大伙儿聚上一聚,便也懒怠想别的,满口无不是的应了下来。至于赖瑾虽人小言轻,但冯紫英感念赖瑾适才机警谨慎之举,倒是认认真真的邀请了一番,赖瑾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一时间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起身离去,薛蟠等人草草吃过了饭食,也各自归家不提。

    且说赖瑾陪着贾宝玉进荣府给贾母请安。贾母对赖瑾之前细心报讯之事大为赞赏,恰逢凤姐儿来给贾母送府上新做的冬季衣裳,贾母便冲着凤姐吩咐道:“我瞧着瑾儿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且风毛也不是很好。咱们府上不是刚得了北边孝敬的几块好皮子吗?挑出来一些颜色鲜艳又不显轻佻的,给瑾儿做两套衣裳。”

    顿了顿,特地嘱咐道:“我记得有两块上好的火狐皮子吧?左右也不够做一件儿成人衣裳的。莫不如裁了给宝玉瑾儿两个做件儿小斗篷,年节穿上也好看。剩下的那块给玉儿留着,等着她出孝了给她裁衣裳。”

    赖瑾闻言,立刻起身推辞。贾母摆手笑道:“老话儿说的好,长者赐,不可辞。你若是真心敬重我,就该欢欢喜喜应下才是。”

    赖瑾见状,只得叩头谢恩不提。

    贾母越发高兴的招了招手,将宝玉和赖瑾两个揽在怀里不断摩挲。

    一旁站着的王熙凤看着贾母脸上几欲溢出的慈爱宠溺,开口调笑道:“我原是最羡慕老太太对宝玉的上心。凭府上外头有的没有的东西不管多珍贵,只要宝玉张口定然就是有的。后来又来了个林姑娘,老太太更是嘘寒问暖万般体贴叫我看着眼热。到如今又多出个瑾相公,我瞧我这醋是越发的吃不过来了。”

    贾母闻言,哈哈笑道:“就你个促狭鬼,拈酸吃醋的话都让你说的这么辣气壮的,倒也不害臊。那不是还有块白狐子皮嘛,送你做衣裳就是了,也省得在背后埋怨我偏心。”

    王熙凤闻言,也哈哈的逗趣说道:“哎呦那我可是要谢谢老太太了,那块皮子我可盯着好久了。”

    于是又和贾母说笑了好一会子,见贾母隐隐约约露出两分疲态,方才起身告退,欢欢喜喜的找皮子去了。

    这厢赖瑾见贾母有些精神不济,便也起身告辞。贾母遂回房歇觉,宝玉则去碧纱橱找黛玉说话不提。

    一路悠然惬意的回了赖家,赖嬷嬷和孙氏两个正坐在小花厅里收拾东西。赖瑾看着摆满了一桌子的动物皮毛和几匹上好的尺头,开口笑道:“琏二奶奶的手脚好快,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就把皮子送过来了。”

    顿了顿,视线扫过桌案上面的一块白狐皮子和几块貂鼠皮子和银鼠皮子,狐疑问道:“不是说只有一块火狐皮子吗,怎么如今送过来这许多杂色的?”

    赖嬷嬷抬头笑道:“不知道你嘀嘀咕咕说什么疯话儿呢!这是薛家姨太太派人送来的皮子,说是早上薛大姑娘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看你身上穿的单薄,给你做冬衣穿的。”

    顿了顿,又调笑道:“早上叫你换了新做的大毛衣服你偏嫌热,如今倒弄得咱们家穿不起衣裳似的。怎么老太太也打点你衣裳了?”

    赖瑾恍然,看着桌上的各色皮子随口笑道:“听说是外头孝敬的两块火狐皮子,老太太说做成人衣裳恐怕不大够,便叫琏二奶奶给我和宝玉裁衣裳了——剩下的皮子说给林姑娘留着,等林姑娘出孝了做衣裳穿。”

    赖嬷嬷一愣,随即开口笑道:“老太太对你这心可真是没话说,如今也快赶上宝玉了吧?这可是府里头一等二等主子都没有的福分,你可得惜福。更要记得好好陪着宝玉念书,将他哄成才了,你也算不辜负老太太对你的好儿。”

    赖瑾胡乱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的皮子皱眉说道:“怎么又是薛家姨太太送来的东西?这两天他们可没少往咱们家送东西,昨儿我还得了一套上等的笔墨纸砚呢!”

    赖嬷嬷低头将收拾好的皮子递到孙氏的手上,随意接话儿道:“不拘咱们家,府上大大小小稍有体面的管事家里都收到了。如今阖府上下包括东面府里,谁不夸薛家行事大方,待人和蔼。就连没见过几面的薛家大姑娘都被他们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什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这架势,别说国公府里如今的几位姑娘了,就连老太太最在意的林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赖瑾听得有些瞠目结舌,不免惊叹道:“这薛家也太性急了吧。这可才进府第二天,就他们家这打点的势头,今后府上的管事、媳妇还不把薛家当肥肉似的盯上?”

    别人不晓得府里人的脾性,赖瑾作为赖家四代嫡孙,可是心如明镜的。平日里贪污成性,恨不得连皇上买马的钱都刮下来几分。当初他在外头不懂事,还撺掇着赖尚荣和赖大谈话,以读书人的清誉为由劝赖大在府里少伸手。结果后来见识了府里大大小小的利益纠结,自然晓得“独善其身”便是和所有人过不去,倒也不再执着了。

    这般蝗虫马蜂的性子,你不给他蜜吃他还自己寻味儿呢。何况薛家如今露出此等财势,养惯了这帮饿狼们,将来想要抽身可就难了。

    赖嬷嬷闻言,嗤笑一声,摇头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依我看那薛家母女的性子……你等着瞧吧,日后还有的热闹呢!”

    虽后又慎重的嘱咐道:“如今你离宝玉最近,又是最得老太太的意,可千万不能搅合到其中去。你可别忘了咱们家还承着林姑老爷的提携呢!做人要守本分,你可不能做对不起人林姑娘的事儿。”

    赖瑾点头笑道:“太祖母放心,孙儿岂是那样眼皮子浅的人?”

    赖嬷嬷闻言,满意的说道:“这才对。不拘什么眼皮子深浅的事儿,只是我们家断然不能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赖瑾一怔,复又想到原著中贾家势颓之后赖家上下卖主求荣的事儿。不免轻叹一声,只希望这辈子再无此种境况罢了。

    这厢孙氏可不知自己儿子心里想什么,只看着手里的上好皮子,略微忐忑的问道:“可是太婆婆,我听古人讲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又有无功不受禄之语。我们如今收了薛家的东西。倘或来日薛家叫我们做什么事儿……可该如何是好?”

    赖嬷嬷看了忐忑不安的孙氏一眼,嗤笑道:“我的傻孙媳妇,你懂什么。我如今收下他们家的东西,不过是安他们的心罢了。咱们一家子可都是老太太这边的人,自然也只听从老太太的吩咐罢了。将来他们薛家若想做什么也不干我们的事儿。倘或这事儿并不违逆老太太的意思,我们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倘或连老太太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那我们更不能随意掺和。至多届时不给他们添堵就是了——按我们家在府上的体面,饶是不给他们添堵,便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了。因此这东西,咱们家收的绝对是理所应当。”

    赖瑾闻言,越发敬佩的看了赖嬷嬷一眼。只收钱不办事,还能将大道理说的头头是道,竟是将后世公务员的那一套冠冕堂皇运用的如此娴熟。怪道赖家上下能在荣宁二府过的风生水起。

    一时间赖大和赖二两家的也从府上下工回来,听见赖嬷嬷这一番好话,不由得轻笑道:“怪道世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母亲这见识经历,果然比你我远多了。”

    赖二也凑趣说道:“我生性鲁钝,我媳妇在老太太跟前儿也从来说不上话。你们荣府那边的事儿我更不怎么掺和。只是难得这薛家人果真是八面玲珑,竟然将东西也送到我们家去了——”

    赖嬷嬷不由得插口问道:“怎么,你媳妇也受到薛家的打点了?”

    因赖家长房嫡孙赖尚荣娶了媳妇,所以赖二一家子从赖尚荣娶妻当年起便将赖家宅子旁边的宅院买下来另自居住。只是小门小户的关系自然要比大宅门亲近,平日里吃饭活动倒还是一起。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

    所以赖嬷嬷这边见薛家人送自家的东西比旁人的更多更好,只以为是连带赖二家的在内。如今看来,只怕是薛家人对赖尚荣的举人身份高看一眼,所以送的东西也更为贵重一些。

    赖二和他媳妇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开口笑道:“这倒真是大手笔了。”

    赖嬷嬷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嘴角。随意吩咐道:“既是送你们的,你们就好生收着。不为别的,结个善缘罢了。”

    赖瑾听毕,不由得暗暗咋舌。想薛家这次果然大出血了,就不知此番大肆的收买人心之后,又该有什么举动了。

    果然,一个多月后,府上突兀的传出宝姑娘手里有个金锁,是个化外和尚给的,必定要等日后配个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话。谣言一经传出,不过三两日间便弄得满城风雨,阖府皆知。兼之前一个月满府人里齐齐夸赞薛宝钗稳重大度,宽厚和善,不比林姑娘小性刻薄等话,惹得林黛玉越发悒郁不忿,竟和贾宝玉起了几次口角。好在贾宝玉向来温柔小意,俯首作揖惯了的。虽然当时有些纷争,但过后又前去俯就,将人哄高兴了。打打闹闹的,一对表兄妹关系倒是越发好了。

    而这厢赖嬷嬷却不动声色,照例陪着贾母打牌说话。只等到这风言风语传的差不多了,方才挑了个绝对隐密的时候同贾母反应两句。

    贾母忍而不发,数日之后,贾母以薛宝钗上京乃是要备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岂可坏了清誉怠慢朝廷为由,禁止府上再谈“金玉良缘”之事,又挑了几个当日传话传的最厉害的婆子丫鬟敲打一番。众人噤若寒蝉,一时间再也不敢议论“金玉良缘”,甚至连“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等话也不敢随意乱说了。

    这厢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很快得到了贾母大发雷霆的消息,虽然尴尬于贾母的态度,但两人都晓得贾母向来赞成“亲上加亲”的主张,一时也不以为意。何况这两日林黛玉也因众人都赞钗而贬玉的举动闹了两回,虽只是在绣房内的举动,但贾家上下哪有什么秘密。薛家母女只以为是贾母心疼黛玉方才出手惩戒众人,一时倒没疑到赖家的头上。只是庆幸着贾母回神的速度太晚,如今金玉良缘的消息在府中已经传开。贾母即便再不满意,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呢?

    而赖嬷嬷兴冲冲的回府之后,瞧见赖尚荣正在书房观阅扬州林老爷打发人送来的信笺,不由得开口笑道:“这次给林姑老爷回信儿的时候不妨提提这‘金玉良缘’的事儿,也提提老太太出手惩戒下人的茬儿。旁的倒也不必细说,只是让林姑老爷心里有个底儿——我估摸着以林姑娘的性子,也不会和林姑老爷多说什么的。”

    赖尚荣抬头,冲着赖嬷嬷轻声笑道:“好。”

    赖嬷嬷这才有些松伐的回屋歇着去了。

    林姑娘年纪太小,赖嬷嬷既得顺着贾母的意思让两玉慢慢亲近,又得兼顾着林姑老爷的盛情维护林姑娘的清誉,因此进退之间颇为顾虑迟疑。好在此番出了“金玉良缘”的岔子,她也好借力打力顺水推船,一则让薛家人志得意满却又无功而返,二则又得让贾母意识到府中如今的风向,还不能叫旁人窥探了他们家的立场。几次较量下来,着实累心啊!

19二月春闱尚荣下场,

    冬去春来,转眼杨柳新绿,已是草长鸢飞的季节。

    虽然是万物复苏,大地回暖,河水潺潺,但初春的天气依旧干冷的厉害。猎猎的春风拂面,还带着些许冬日的冷厉和酷寒,吹得人脸面生疼。

    转眼便到了二月初八。是日,赖家合家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连赖瑾都特特从学上请了一天的假,在家里帮着母亲四下打点收拾着。

    事件的主人公却不温不火的坐在一旁的交椅上,一手捧着茶盏,一面容色闲惬的笑道:“不过是几日间的功夫罢了。瞧你们恨不得把全部家底都打包上。”

    孙氏百忙之中抽空瞥了赖尚荣一眼,也不理论,只开口嘱咐道:“大毛衣裳我都给你包好了,就放在这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里头。里头还包着一个大狼皮褥子。我听外头的人都说考场里的席面又薄又凉,也不暖和。等到了考场里头,你就将这大狼皮褥子铺在席子上,比那破席子要强。”

    “……这是瑾儿磨了张铁匠好些时候才给你打出来的特质‘保温食盒’,不同的抽屉里头装的糕点果菜也都不同。最上头的便是些应季的寻常水果,里头还有老太太赏的一块上进的西瓜,我都细细切成块儿插了竹签方便你吃。下面有一些小点心,有藕粉桂糖糕,有松瓤鹅油卷,有鱼肉螃蟹馅儿的水晶饺子,还有些奶油炸的小面果子,有些是你爱吃的,有些是顶饿的。这些都是不必热的。再下面便是家里给你做的肉脯肉干和几样小菜,还有老太太特地赏了一些茄胙、鸽子蛋等方便拿的好菜。边上暗格里头还给你装了两壶佳酿和两壶清茶。最下头是银丝碳和火种,你饿的时候自己热了吃就是。”

    顿了顿,孙氏又吩咐道:“忘了说了,最下头的抽屉抽出来便是一个方形的小火炉,上面盖着铁网子。其余抽屉暗格也都是铜质的,你直接将抽屉放上去加热便是,方便得很。倘或写书冷了,也将炭火点上,千万别冻着自己。”

    一旁的赖瑾听到这里,补充说道:“若是晚间睡觉的时候就别点了,小心煤气中毒。只是要些水在小铜炉上烧开灌了汤婆子放在被窝里就是。”

    赖尚荣哑然笑道:“这么多东西,你们也不怕沉。”

    “一点儿都不沉。”说着,孙氏很轻松地将那特制的“保温食盒”全部装好提在手上,冲着赖尚荣笑道:“瑾儿去后街尾巷的张铁匠那里磨了尽两三个月才弄出来的好东西,特地照顾了分量呢。即便是寻常女子提着也不很费事,何况你一个七尺高的大男儿。”

    赖尚荣眨了眨眼睛,随口笑道:“这东西,倒是寻常郊外踏青的好用处。”

    赖瑾眼睛一亮,开口笑道:“等父亲考完,我就找张铁匠和薛大呆子商量商量分成合作的事儿。兴许还能赚上一笔。”

    赖尚荣皱了皱眉,开口提点道:“咱们家将来是要走科举仕宦之路的。你可千万别随着薛家大爷沾染上利禄世俗气息。”

    赖瑾不以为然的做了个鬼脸,开口说道:“父亲放心,我只是出个主意罢了。具体事情由薛大呆子和张铁匠去办,我不出面的。”

    赖尚荣这才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前儿有人登门将城北处两座荒山的地契送过来,说是你花钱置办的。你闲着没事儿买荒山做什么?”

    赖瑾随意应道:“种树呗!”

    种好了树等几年后贵妃省亲,再高价钱卖了木材。

    赖尚荣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随意问道:“哪来的钱?”

    “我将屋里那两株瓣莲兰花卖了。”赖瑾看着赖尚荣瞬间难堪的脸色,直起身来指着孙氏说道:“一共卖了两万三千两,除了买地的钱之外,下剩的我都给母亲了。”

    孙氏见状,越发无奈的扫了一眼随口便将自己推出去的好儿子,冲着赖尚荣谄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两颗兰草罢了——”

    “你懂什么。正所谓黄金易得,名株难求。那可是千万中难得一见的瓣莲兰花,国子监的王祭酒跟我要了几次我都没舍得给。只推脱那是小儿所有,不敢自专。又说等天日回暖,送给林姑老爷一盆。你倒好,竟将两盆都给卖了换些黄白之物。真是……”赖尚荣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悻悻说道:“还好我没给林姑老爷去信,不然的话——”

    赖瑾小心翼翼地插言说道:“我看父亲还是想想怎么回话才是。因为来购买那瓣莲兰花的人就是国子监的王祭酒。”

    赖尚荣:“……”

    赖瑾一不小心惹了事儿,看着赖尚荣脸上仿佛调色盘的变化,灰突突的从正房里跑了出来,径自到了劝学斋后院的花圃里。几株精心培植的牡丹、芍药、海棠等已经略微绽开了花苞,赖瑾小心翼翼地伺候一回,抬头看看晴好的天色,轻叹一声。

    对于喜爱鼓捣花草的人来说,最好能有一个精致的培育花草的暖房,只可惜目前条件不允许,赖瑾鼓捣了这么多年也鼓捣不出来。好在背靠荣国府,如今弄些玻璃窗子倒也不费事,赖瑾越性将这些玻璃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由那些惯会修葺房屋以及惯会种田的老农们一起鼓捣。只愿重赏之下能有成效。

    身后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赖瑾回头,随后赶来的赖尚荣轻叹一声,蹲在赖瑾身边,摸了摸赖瑾的脑袋轻笑道:“生气了?”

    赖瑾摇了摇头,撇嘴说道:“才怪。”

    赖尚荣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宠溺的看着儿子,开口提点道:“你惯会养花种草,且鼓捣出来的花草泰半资质上乘,这是好事。只断不能将这些高洁傲岸之物与银钱联系在一起。你如今年岁尚小,别人不会说什么。倘或年岁大了也这般,清流中人便会认为你太过庸俗,这对你的前程不好。”

    赖瑾乖乖的点了点头。

    赖尚荣继续说道:“如今家中有田有地,不算公中账上,只我们这房春秋两季一年下来也有近三千两的富余。你要想买什么东西只管和你母亲说,不要再卖这些花草了。只攒着等到你年岁长了随父亲出去走动,将这些花草送人得个善缘也不是金银可媲美的。”

    赖瑾又是点了点头,乖乖说道:“父亲放心,我以后不会了。”

    赖尚荣满意的应了一声,随口问道:“还没问你买城北两处荒山做什么?我听家下人说哪里地势不平,无法耕种。虽然两个山头总共花费也不多,但你也不像是个无故费钱的人。”

    赖瑾轻笑道:“真的是为了种树。我都和乌爷爷说好了,他连树苗都帮我买好了。”

    赖尚荣心中恍然,只以为赖瑾如今又喜欢那些苍苍玉树,遂也不以为意。只轻拍着赖瑾的后背笑道:“明日我要下场科考,三五日间回不来。你在家可不许淘气。”

    赖瑾笑嘻嘻的说道:“父亲放心,我何时是个淘气的人?”

    赖尚荣听这话就是一阵心慌,连忙嘱咐道:“不谢身在外头闲晃,仔细拐子拐了你去。不许和薛家大爷搀和经济商贾之事,他日传出去叫人瞧不上眼。也不许和贾家那些个纨绔少年一起疯闹,他们都不是好的,仔细带累坏了你。更不许和宝玉在房里鼓捣胭脂膏子,那实在太过绵软女儿气,不该是你们这些爽朗爷儿们做的事儿……”

    赖瑾忍无可忍的翻了翻白眼,起身拽着赖尚荣的衣袖道:“不要再说了,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赖尚荣见状,方才讪讪的住了嘴。弯腰将身形娇小的赖家一把抱起,转身往府外走去。口中轻笑道:“和你说两句你就不耐烦。今日领你去街上逛逛,这几日可不许你乱跑了。”

    赖家哼哈答应着,对赖尚荣的话颇不以为然——他又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孩儿,何况这荣宁街又是贾家的地盘,哪里还怕有什么危险。

    知子莫若父,赖尚荣只看着赖瑾笑嘻嘻的模样就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得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中盘算着如何同前街后街的邻居们打声招呼,断然要帮自己看着这爱惹祸的小子才是。

    赖尚荣心中如何计较暂且不言,且说次日便是二月初九,春闱会试头一场。次后十二日、十五日,为第二次和第三场,一共三场,每场三天,共计九天。

    是日五鼓,天光还未曾大亮。赖家上下所有人都起身张罗起来。和暖舒适的马车早已经等在门外,众人一起吃过了早饭,随同上车陪着赖尚荣一路到了考场。彼时宽阔的广场上站了乌压压一地的人,四处都是赶考的举子以及陪同相送的家属们。只是向赖家这般全家出动的情景倒也是少见——却还是赖瑾参考了后世中考高考的场面,一时兴起,准备看着自家老父进场考试。

    毕竟于后世总被父母看着如考场的赖瑾而言,这种角色兑换的经验还未曾有过。这才兴致勃勃的规划了一番。而赖大和赖二两个则深以为然,甚至同贾母并贾珍告假回来,也要跟着赖瑾一起看赖尚荣进场。

    吉时已到。众考试列队鱼贯进入考场。赖瑾等人看着把守在考场门口的侍卫们象征性的搜僧后,便放了举子进场。饶是如此,也只等到几个时辰之后,广场上的考生才全部疏散完毕。

    赖家众人看着稀稀落落只剩下一些随行家属的广场,轻叹一声,开口吩咐道:“我们也回吧!”

20寒窗十载金榜题名

    寒窗十载金榜题名,胸有城府预备殿试

    春闱三场一共考了九天,饶是赖家准备的如此周全,等赖尚荣出场的时候也是面色苍白,身形消瘦,步履踉跄。等在场外的赖家众人立刻簇拥着围了上去,将人送到马车上,立即回府。

    赖尚荣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回到家后只做了简单的盥洗便不管不顾的扑到床榻上足足睡了三天两夜方才转醒。趴在赖尚荣床边的赖瑾立刻起身叫道:“爹爹醒了。”

    旋即转身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赖尚荣,口中不断问道:“爹爹渴不渴,爹爹饿不饿,爹爹难受不难受,爹爹想吃什么?”

    赖尚荣起身,有些头晕的晃了晃脑袋,低声说道:“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说着,趿着鞋下地摇摇晃晃的去了净房。赖瑾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自然知道这是去厕所方便的委婉说法,心中暗笑,冲着一旁的孙氏笑道:“爹爹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恐怕饿的要死。”

    孙氏笑着接话道:“那也不能让他吃的太撑。我已经吩咐厨房将热着的清粥小菜端过来,先垫垫肚子,等会子适应了再正经吃饭。”

    赖瑾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心知孙氏精心照顾三天,恐怕有话要说,有情要叙。自然知情知趣的起身出去不提。迈出门槛的时候还体贴的将房门关好,看得孙氏直摇头,口中斥道:“人小鬼大。”

    次后几天便是等待放榜。赖大赖二开始回府上上工,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阵的恭维奉承,什么“蟾宫折桂指日可待”,“金榜题名就在目下”等等,赖大两个说笑着一一应了。更有凑趣者打量着赖大几个心情好,便吵嚷着要喜酒吃。因此刻最终结果还没下来,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显得太轻狂,只是一味推脱道:“若真有幸金榜提名,定要大开筵席请大伙儿吃顿好的。”

    众人纷纷响应,也有好些个好事的主子诸如贾珍等,因仗着自己同大明宫的掌宫内相戴公公略有交情,便托他私下里给打听着,瞧瞧赖尚荣是否高中,名次如何?

    月半之后,又悄悄将赖升叫到跟前儿来,高声报喜道:“恭喜恭喜,赖总管摇身一变竟成了进士老爹了。”

    赖升闻言心中大喜,立刻开口奉承道:“这都是主子们的恩典,要不哪能有如此脸面。”

    这厢贾珍也是十分欢喜。不管怎么说,赖尚荣都是他们贾家放出去的奴才,如今奴才有了这等本事,也是他们的体面不是。这么想着,贾珍不免笑如春风的说道:“我如今,可只等着喝你们家的喜酒了。”

    赖升立刻躬身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若主子给脸肯光临寒舍,便是我们最大的体面了。”

    贾珍微微颔首,又嘱咐道:“只是暂且你们家还得压一压。毕竟这还没到放榜的日子,目下我也不过是托戴公公同这届的主考官打听一二罢了。若置备酒宴,还是等放榜之后再说。”

    赖升一家向来谨慎,闻言也是满口答应着。

    贾珍挥手说道:“今儿你们家大喜事,咱们府上这一阵又清闲。便放你回家报喜去吧。”

    这厢赖升感恩戴德的叩谢主子恩典,乐颠颠的回家不提。

    且说赖尚荣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今朝这一搏。如今经了会试,只待放榜,自然不必再如从前一般挑灯到夜半。可这一清闲下来,早就习惯刻苦研读的赖尚荣竟然有种无所事事乃至仓皇寥落之感。无奈之下,只得揽了赖瑾教席之责,日日在书房陪着赖瑾读书练字。兼之赖瑾已到六岁,开始渐渐研习六艺。赖尚荣便自告奋勇领着赖瑾日日去围场练习骑马。看着自家儿子在小马驹儿的背上摇摇晃晃的坐着,赖尚荣心中慈父之情溢于言表。

    这日,赖尚荣带着刚刚下马的赖瑾返回赖家。就见合家大小都挤在正厅里头,各个笑的合不拢嘴。赖尚荣见状,开口调笑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府上又有恩赏?”

    “这事儿倘或成真,可比什么恩赏都好。”赖升说着,忍不住将适才贾珍所说一一复述给赖尚荣听。赖尚荣心中狂喜,却也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可是真的,别是珍大爷听错了信儿吧?”

    “这不能够。”赖升越发兴奋的摇头笑道:“珍大爷虽然平日不喜交际,但他和内相戴公公关系颇好,这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听说这信儿是戴公公特地向主考官大人打听的,应该错不了。”

    一旁的赖大接口笑道:“平日间你常同那些个翰林清流们往来,他们对你的学问也是赞不绝口。想来此番高中,也是情喇中,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中应该是中了,只不知名次如何罢了。”

    赖尚荣颇为兴奋的点了点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众人抱着极大的期望又等了几日,直到放榜。

    是日,天未明。赖家上下早已各自起身,盥洗已毕,穿戴整齐。食不知味的吃过早饭,赖大并赖嬷嬷等女眷在家等着,赖升则带着赖尚荣赖尚宁赖瑾几个小辈驾着车马去贡院外头等待放榜。只等到了贡院之外,发现广场上已经站了黑压压一地的人,比肩继踵,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赖家众人隔着熙攘的人群,甚至连贡院的墙头都看不见。

    赖瑾仗着自己身量尚小,蹿下马车就要往人群里钻,被赖尚荣一把拽住脖领子,低声喝道:“且消停些罢。这么多的人,眼错不见被拐子拐了可怎么办?”

    赖瑾讪讪的撇了撇嘴,只得吩咐一旁跟着的小厮道:“你身子也不大,挤到前面看看去。”

    那小厮闻言,乐呵呵的应了一声,冲着人群钻了进去。只听见一片喝骂声,不一会子,连人影都不见了。

    辰时正,礼部准时放榜。苦苦等待的考生并考生家属们一下子喧嚣起来,只听唱榜之人嗓音洪亮的喊道:“……捷报会稽老爷吴传峰,高中进士第五十六名……捷报余姚老爷张孟举,高中进士第二十三名……捷报神京老爷赖尚荣,高中进士第三名……”

    赖瑾耳朵最尖,闻言立刻叫道:“爹,你中了,第三名。”

    一旁赖尚宁也激动的拽着赖尚荣的胳膊说道:“大哥你中了,第三名!”

    彼时赖尚荣已经狂喜的有些不知所措,面上表情有些郑重,搂着赖瑾的胳膊也愈发紧绷。周围众人见状,不论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走过来报喜,赖尚荣笑的一脸傻兮兮的口称“同喜同喜”。

    与此同时抢着报喜的衙役们也敲锣打鼓的一路进了宁荣街,恭贺传唱之声沸反盈天。霎时间贾府上下主子奴才俱都知道赖尚荣高中进士第三名的喜讯。荣宁二府的主子大喜,立刻吩咐管事们站在门口撒铜钱。那梨香院住着的薛家人听了,也不由得凑趣撒了大把铜钱。这前来赖家报喜的衙役们猝不及防,竟然接连收了三四重赏钱,不由得喜出望外,口里一叠声的奉承话滔滔不绝。喜得贾家并赖家众人更是无可无不可。

    少顷赖尚荣等人从贡院回来,赖嬷嬷带着合家大小先是去荣国府给贾母叩头,感念主子当初的莫大恩典。且口口声声说着他日身显名扬,定要精忠报国孝敬主子云云。喜得贾母更是再无不可,早早预备下的贺礼当面交给赖尚荣,又接连说了好些吉祥话,这才放人出来。

    接着又去前院儿拜见过贾赦、贾政,再去东府见过贾珍,一通忙乎下来天都快黑了。众人心中激动自不必细说。

    一夜辗转几乎未眠。次日一早,赖瑾早早起身前去正房给赖嬷嬷请安,迎头碰见醒过祖母,正准备去劝学斋读书的赖尚荣。赖瑾心中不免愕然,他原本还以为赖尚荣好容易金榜题名,怎么也得放松几天散淡散淡才是。岂料他竟在放榜第二天就要进书房读书——他百精百灵的二十四孝好父亲该不会变成书呆子吧?

    赖瑾心中颇为讶异,不免开口问道:“刚刚放榜还没能松散两日,父亲怎地又读起书来?”

    赖尚荣开口笑道:“既中了进士,就该准备过些日子的殿试。要当着圣人的面应对策论,这机会非比寻常,更要周全准备才是。”

    赖瑾心中恍然,也不由得敬佩起赖尚荣的心境。遂开口说道:“我也要去学上好好念书,争取能早日下场,也同父亲一般金榜题名。”

    赖尚荣闻言大悦,立刻接口说道:“你有这番志向是最好不过的。不过也要注意身子骨才是。你年岁尚浅,如今只是打底子的时候,千万不可太过辛劳。以免出现先时小珠大爷的悲剧。”

    赖瑾点头笑道:“父亲放心。我如今也不是只读书,每日间依旧抽出两个时辰练习骑马持弓,身子骨好着呢!”

    赖尚荣方才点头不语。

    赖瑾这厢拜别赖嬷嬷和父亲,又去辞别了母亲,方才转到荣国府等待宝玉一同上学。刚刚进了荣庆堂,就见里头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或抬着箱笼,或搬着家具,在院子里头窜来窜去忙乱个不停,赖瑾心中狐疑,拽住一个路过的小丫头子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小丫头子开口回道:“回小相公的话,是老太太吩咐的。说目下已经开春儿了,要给林姑娘收拾屋舍呢!”

    赖瑾点头,登上阶矶进了正堂。鸳鸯正服侍贾母喝茶,贾母随意歪在美人榻上,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坐在塌下的小杌子上拿着美人捶给贾母捶腿。下首坐着林黛玉,穿戴素雅,身量比去岁高了一些,越发显出两分冰姿玉骨,仙质风流。

    瞧见赖瑾进了门来,贾母开口笑道:“你今儿过来的倒早,不是说这些日子不去学上念书了吗?你竟不必成日家晨昏定省,多在家舒坦舒坦也是好的。”

    “父亲在家中温书准备殿试,我想着既如此我也不能耽搁学业,还是尽快回学上念书才是。何况给老太太请安原就是我身为晚辈应该做的,岂能因为借口而推辞?”赖瑾说着,随口问道:“怎么不见宝玉?”

    贾母越发喜爱的看了赖瑾一眼,口中说道:“自你不去学上念书,宝玉也发懒告假。如今还在屋里躺着没有起身罢!”

    一句话未尽,就听宝玉匆忙应道:“谁说我懒怠起身,这不是过来了吗?”

21年余下紫鹃始交心

    话音刚落,一身大红绸缎牡丹攒花箭袖的贾宝玉三两步走了进来,至贾母跟前躬身拜道:“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含笑说道:“怎地今儿起来的这么早?”

    贾宝玉嘿嘿一笑,并不答言。他也是听外头的人说赖瑾过来了,方才起身的。这厢贾母也忖度个□不离十,心中好笑,口里说道:“你这惫懒性子,还得是瑾儿管着你才是。人家家中有事告了这几日的事假,你便也推脱身上不爽利懒怠上学。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说毕,看贾宝玉笑眯眯不以为然的模样,贾母佯作肃穆威吓道:“如今年岁大了,性子越发似那脱了缰的野马。合该叫你父亲瞧瞧,看你还敢不敢了。”

    贾宝玉闻言,扭股儿糖似的缠在贾母身上告饶不依,只哄得贾母开怀大笑,方才罢手冲着赖瑾问道:“你不是说还要请近一个月的假,怎么今儿这架势竟要上学似的?”

    赖瑾开口应道:“我父亲昨儿才得了金榜题名的喜讯,今儿一早便进书房温书以备殿试。父亲饱读诗书尚且如此刻苦,何况我这个刚入蒙学的黄口稚子。自然要更加勤学方才不辜负家中长辈的殷殷期盼。”

    对面的林黛玉开口笑道:“瑾弟弟好大的志气,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了。”

    赖瑾也不推脱,笑眯眯的拱手应道:“承姑娘吉言。”

    雪团可爱的小模样陪着这小大人似的老成举止,看起来越发伶俐。喜得贾母立刻将人搂入怀中,口里一叠声儿的说道:“我的儿,亏你如此懂事。我们家宝玉要有你三分气性,我便烧高香了。”

    这厢贾宝玉也凑趣说道:“我这就吩咐袭人给打包衣裳书具,此去进学念书,将来给老祖宗挣个状元诰命当当。”

    贾母闻言,乐得无可无不可,立刻将贾宝玉搂入怀中,口里一阵心肝儿肉的乱叫。

    笑笑闹闹好一会子,外头来人禀报车马已经齐备。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立刻告辞上学不提。

    好一阵子没来学上,赖尚荣高中进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赖瑾入学舍的时候众位学子先生纷纷上前道喜奉承,赖瑾少不得一一斡旋,口中不断解释道:“如今父亲要准备殿试,家中不敢打扰。待他日殿试已毕,鸿胪传唱。定要大摆席面,宴请诸位。还请各位届时赏个体面,大驾光临才是。”

    此等好事众人自然纷纷答应。少顷,贾代儒姗姗来迟。见到赖瑾复学少不得也提了一嘴赖尚荣之喜事,方才落座讲课不提。

    至晚间下学,照例给贾母请安昏定。彼时黛玉的房舍已然收拾出来,依旧在荣庆堂正面五间上房之内,临贾母不过一屋之隔。赖瑾两个上阶进屋之时,外头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小丫头抱着床帐、被褥等走来走去。

    正堂之内贾母高坐于上首,林黛玉坐在贾母身边。下首左面坐着薛姨妈邢王二位夫人,右面依次坐着迎春三位姊妹和薛宝钗。凤姐李纨站在贾母身侧服侍不提。

    赖瑾和贾宝玉先是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次后同众姊妹厮见已毕,各自落座。

    未等众人开口,薛姨妈先行说道:“昨儿在家的时候便听到外头锣鼓喧天,到处都是报喜讯的。细细打听方才知道你父亲金榜题名,如今竟是贡士老爷了。想着昨儿各处礼尚往来,你们家定然抽不出空,因此便只备了些许薄礼庆贺,今日倒是当面同你说声恭喜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欠身说道:“姨太太客气。昨儿刚刚放榜,家中便接到了姨太太所备贺仪。太祖母说昨儿慌乱没来得及当面致谢,今儿当然去梨香院给姨太太请安。”

    昨日赖尚荣去贡院看榜,等到了下午方才归家。接着又被赖嬷嬷拽着去荣宁二府各处主子跟前儿请安道谢,直至晚间方才应酬完毕,薛姨妈是最清楚不过的。何况她的身份地位确实也不比国公府,听见赖瑾这么说,只得满意的点了点头,口里不断说着:“不值当什么,不过是份心意罢了。”

    这厢王夫人也开口笑道:“昨儿得知尚荣小子金榜高中,哥哥也备了些许贺仪送上门来。只是怕你家里人觉得唐突,便由我转手。等会子你家去的时候,不妨将东西捎回去——也是我哥哥的一点子心意。”

    赖瑾闻言,便知王夫人说的乃是目下任九省都监点奉旨巡边的王子腾。虽不知他如何得知此消息,但少不得又是一番叩头谢恩。

    众人又闲聊几句,一齐吃过晚饭,各自散了回房不提。

    这厢林黛玉将赖瑾叫到自己房中,从桌上拿起两套曲谱递给赖瑾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学六艺,乐当中选了琴和笛两样。今儿收拾屋子的时候恰好翻出来两套琴谱,便想着送你也好。”

    赖瑾笑嘻嘻的推脱道:“姑娘也会抚琴。何不自己留着闲暇时拨弄一番?”

    林黛玉开口笑道:“我自是留了,这是闲着没事抄录的两本,送你便是。”

    赖瑾这才颔首接了。又将林姑老爷从扬州捎来的信笺交给林黛玉,说了几句“保重身体”“放宽心胸”“切莫忧思太重累坏身子”的闲话,又接了林黛玉写给林姑老爷的一沓书信并些黛玉亲手所做的细碎物件儿,方才家去不提。

    这厢林黛玉立刻点灯拨蜡,将父亲的书信拆开仔细观阅。父女两个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远隔千里之外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林黛玉看着信笺上父亲那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不由得越发想家。默默的哭了一回,方才将自己近况一一写在纸上,最后嘱咐父亲要放宽心胸,保重身体,注意养生等等。然后将自己写好的书信并花了两个多月方才做了大半的荷包放在一起,准备等下次再交给赖瑾捎回扬州。

    一时紫鹃端着冰糖燕窝走进来,瞧着林黛玉淌眼抹泪的模样,不免开口叹道:“姑娘可是又想家了?”

    林黛玉回过神来,随手抹掉腮边的泪珠,赧然笑道:“适才见了父亲的书信,不免有些思念。”

    紫鹃轻叹一声,将手上的燕窝儿递给林黛玉,开口符合道:“姑娘才六七岁,这么小便离开家人独自上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会想家。好在老太太对姑娘是真心的好,宝二爷和小瑾相公对姑娘也不错。一个能时常同姑娘说说话,另一个能时常给姑娘带着林姑老爷的信儿。如此下来,姑娘倒是能宽心不少。”

    林黛玉默默点头。紫鹃继续说道:“依我看,姑娘今春儿比去岁好多了。人也不怎么咳嗽了,泪也少了。不像刚来那会子,一天都得哭上个两三回。”

    林黛玉闻言,越发赧然的说道:“去岁不是刚刚上京,什么都直觉陌生。且……如今自然是比先前强了。”

    紫鹃自然也晓得林黛玉未尽之语。她也听父母说过,二太太刚进门儿的时候受了挺多委屈,和府上几位姑奶奶处的也不怎么好。更是不喜欢当时在府上最受宠爱的敏姑奶奶,如今这份儿不喜便沿袭到了林姑娘身上。要不然也不会在林姑娘到府第二天便说了金陵薛姨妈家的事儿。林姑娘刚来那会儿,府上风言风语说三道四的,二太太也没少出力。只是后来老太太大发雷霆敲打一回,方才好了。又有赖家上下明里暗里几次示意,一家子奴才们方才管住了自己的嘴。

    只是这话原不该她说。紫鹃也只能轻叹一声,岔开话题笑道:“我看姑娘的针黹越发好了。只是老太太前儿还吩咐过,说林姑娘身子弱,不让你动这些个。姑娘还是身体为重罢!”

    林黛玉闻言,随意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我也并不是整日里没黑没白的做活儿,不过是一时意动拿过来,一时没意趣又撩开手。这歇歇捡捡两三个月,一个荷包都没做成呢!”

    紫鹃闻言,开口笑道:“这才对的。姑娘是什么身份,又不指着这个赚生活。不过是闲来无事添个意趣罢了。前儿我将你做的抹额悄悄拿了给老太太瞧,说姑娘特特做了小半年,只等着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听了欢喜的无可无不可。只说叫我看着,千万别累着姑娘。这是老太太的心意,姑娘千万别驳了老太太的意。”

    林黛玉闻言,一张玉面羞得鲜红欲滴,双手握脸,赧然说道:“哎呀还没做好呢,你作死了拿给老太太看。叫人知道了又说我性子懒怠,不动针线,一个抹额都弄了这么长时间。”

    “姑娘才多大,况又不是正经的绣娘,绣这些个,为的是姑娘敬老太太的心意。若她们敢在背后编排这种话,旁的不说,老太太第一个不饶她们。”顿了顿,紫鹃想起什么似的又掩口笑道:“我倒是听他们说了,那梨香院的宝姑娘动辄做针黹做到三更半夜,倒是比咱们家的绣娘还勤快些。”

    这话说的忒刻薄了点。林黛玉瞪了紫鹃一眼,口里说道:“别人家的是非,我们不该理会才是。你不说听不见,反而在背地里说的兴起,岂可是君子所为?”

    紫鹃冷哼一声,开口说道:“说了又能怎样,说这话的又不是独我一个。倘或怕人说的话,干脆别做出来才是。”

    林黛玉闻言,也不由得想起了前一阵府上扬金贬玉的故事,略不自在的撇了撇嘴,依旧告诫道:“饶是这么说,我若不喜欢,自然当面讲出来。背后议论人,什么意思。”

    紫鹃赔笑道:“只是说姑娘光风霁月,什么事情都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明白。可有些人却当面笑的和暖,背地里戳刀子害人。我往常听小瑾相公说,一味贬低旁人不过是为了抬高她自己个儿。只是这人一下生,该是高官贵女的便是高官贵女,该是商贾平民的就是商贾平民,若命中注定你就是个丫鬟奴才,那也是改不了的。饶是逞口舌之快,也不过是徒增笑料,谁家心里没一本子帐,还能叫他们给糊弄了不成?”

    林黛玉听了,皱眉说道:“这丫头今儿疯了不成?好端端的说这起子歪话浑话做什么。你若是再讲,我明儿必回老太太,可不敢要你了。”

    紫鹃见状,轻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是叫姑娘心里留神,又不是叫姑娘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姑娘又有什么好处?”

    林黛玉心中微微一动,叹息说道:“饶是如此,可这些话也不该是从你口里说出。今儿就我也就罢了,倘或被别人听到传了出去,你恐怕死无葬僧地。”

    紫鹃瞧见林黛玉是真心为自己好,心中也不免觉得暖暖的。当日她被老太太指给林姑娘,便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自己护着姑娘不吃亏。可是她紫鹃虽然是贾府里头的家生子,论势力论人脉自然比不过如今掌家的二太太。又得谨小慎微明哲保身,因此平日里虽说不会轻漫了林姑娘的用度,但旁的也确实兼顾不上。这一年多她冷眼看着,林姑娘虽然年纪尚小,但也绝不是个胆小怯弱或狠心狠性的人。今日里言语稍作试探,果然林姑娘性子光明磊落,真情真意,不是个虚伪利用人的。能倾心投靠这么个主子,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这么想着,紫鹃开口笑道:“我又不傻,这话自然只和姑娘说起。旁人若问,我是死也不能说的。”

22鸿胪传唱高中探花

    四月二十一日,应殿试。

    在此之前,早有负责科考的主考衙门将所有会试录取的贡士们集中在一起进行复试。确保次后面圣者绝无浑水摸鱼,庸碌无为之辈,方才寻礼部官员指点各位贡士何处跪,何处退,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是日,天将五鼓。赖家上下又是早早起身伺候赖尚荣梳洗进宫之后,方才忐忑不安的聚在正厅之中等待消息。赖嬷嬷坐在上首默然不语,怀中搂着身量略长的赖瑾。孙氏也坐在一旁垂着臻首,一双柔荑死死拽着一方丝帕,难掩紧张之色。

    赖大和赖二两个男丁则在厅内走来走去,一时也坐不住。赖尚宁赖从荣赖从宁几个晚辈小子更是将大门敞开,站在阶矶上眺望皇宫。余等丫鬟小厮各个寂然站立,间或将茶几上凉透的茶水替换下来。合家众人寂寞无语,一家子都显得焦躁难安。赖瑾细细忖度着,好像只有赖尚荣这个当事人表现的尤为淡然从容——这人昨儿亥时早早睡下,今早寅时悠然起身。慢条斯理的盥洗更衣,吃过早饭,放才施施然的进宫应试。比之合家大小彻夜未睡,如今又坐卧不宁的模样,果然是强之多矣。

    赖瑾默默摇头,就不知道来日自己科举殿试之时,会不会有赖尚荣如此心境。想当初高考之时,他激动紧张的半夜都睡不着觉。如今这殿试面圣可比当年高考难多了——至少高考用不着你面见国家领导人,也用不着你口若悬河侃侃面试。

    众人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将近戌时,赖尚荣方才姗姗而回。赖家上下立刻簇拥上前,七嘴八舌的问道:“考的如何……真真见到圣上了吗……试卷难不难……”

    赖尚荣一一应答,最后说道:“究竟好与不好,只是尽我所能罢了。待后日传胪大典,自见分晓。”

    赖瑾却转头吩咐一旁侍立的小丫头子道:“叫厨房传饭。父亲进宫应试一天,恐怕饭也没吃好,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了。”

    赖尚荣展颜笑道:“还是我儿最得我意。”

    一时间丫头婆子安设桌椅,寂然摆饭。赖尚荣用一种虽说不上狼吞虎咽,但也绝对是快准狠的态度吃了满满两碗碧梗饭,方才心满意足的撂筷说道:“可算是吃饱了,今儿真是饿死我了。”

    中午虽然礼部给备了饭食,但那样的气氛那样的场合,谁能放开肚皮吃了饱满?尤其下午还有考试要应对,饶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罢了。

    赖瑾看时间尚早,便缠着赖尚荣问起殿试的具体事宜,赖尚荣遂抱着赖瑾进了劝学斋,将殿试所考内容一一默在纸上,笑问赖瑾道:“可能看懂否?”

    赖瑾接过纸张默默看着,看了半日,茫然摇头。他目下也只不过学了《千字文》、《三字经》、《论语》和《大学》,这上头的句子定然不是出于此处。赖瑾连这句子出自何处都不知道,又何谈破题讨论?

    赖尚荣轻笑一声,一手将赖瑾抱在膝上,一手持着毛笔侃侃讲道:“这是《春秋》里的句子,是说……”

    待赖尚荣将殿试的题目给赖瑾讲个七七八八,便差不多到了敲三更鼓的时候。赖瑾听得迷迷糊糊地,似懂非懂稍一想想也几乎全忘光了。赖尚荣也不以为意,随口笑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息。”

    赖瑾默然点头,自去回房梳洗安置不提。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赖瑾照例上学读书,不必细数。

    又过一日,便是传胪大典。赖瑾照旧去学上告了事假在家等消息。那贾代儒也知这是一家人最为要紧的事情,遂也不以为意。大手一挥径自准了赖瑾的告假。

    这次赖家众人更是沉不住气。合家上下除女眷不得不规避世俗之外,几乎站在门口儿遥望宫墙。不知等了多早晚,只听见外头敲敲打打一阵锣鼓喧天,有人当街喊道:“恭喜京都赖老爷讳尚荣老爷高中一甲第三名——”

    众人心下一惊,赖大身子一晃险些坐在地上。还是赖尚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自家大伯,口中激动的说道:“大哥中了……大哥高中探花……大哥是进士老爷了!”

    一句话未尽,周围邻居立刻簇拥过来纷纷道喜,赖大脑袋空白呆呆站了好一阵,方才回过神来,大声笑道:“好,好,好,我儿争气啊。”

    赖升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银锭子,冲着报喜的衙役开口笑道:“有劳官爷跑这一趟。官爷辛苦了。”

    那衙役掂量了掂量手中钱袋儿,约莫有百十两还多,暗暗咋舌赖家人出手阔气,口中却一叠声儿的报喜道:“还是大老爷有福气,如今便是炙手可热的新科探花。将来功成名就,明步青云,登阁拜相也未可知。”

    赖大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说道:“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这会子得了信儿的荣宁二府也派人过来给衙役打赏,那衙役早就听先前的同僚们说起“一入荣宁街,银钱收又收”的传言,此刻倒也并不惊异。只是口里的彩头话说的越发尽兴。最后还笑着撺掇道:“鸿胪传唱之后便是御街夸官了。想必赖探花此刻已经穿着官服带着红花骑着白马在外面游街,接受京城老百姓的庆贺。老太爷也该前去凑凑热闹,瞧一瞧赖探花的风采才是。”

    赖家众人更是满口的答应着。这会子备齐车马,刚刚出了宁荣街,果见这大街上人山人海,沸反盈天。家家户户俱都张灯结彩。早有身穿盔甲的顺天府尹并御林军官拦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将马车停在后边,吩咐一干小子婆子将车马簇拥起来好好保护里头的女眷,赖大怀里抱着赖瑾同赖家几个爷儿们辛辛苦苦的挤过人潮到了前面,探头一望官道两头空荡荡的,想来是巡街的进士老爷们还未来得及走到此处。

    这会子倒是容得功夫细细回味了。赖大率先想到的便是目下“非翰林不得入阁”的传统,想着赖尚荣今次这般争气,竟然能凭一己之力考到一甲第三名,岂不是说将来有了拜相入阁的机会?

    这话和旁边的赖二一说,赖二禁不住开口笑道:“哥哥糊涂了不成?朝廷可是约定俗成的,像咱们这种家奴外放科举做官的人家,按规矩是连个三品官都做不到的。快别提拜相入阁的话了。”

    赖大一愣。半晌,郁郁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咱们家这门第把尚荣给耽误了。细细衡算,反倒不如那些个贫寒困顿之家的子弟,饶是进学辛苦一些,至少没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制肘。”

    说着,唏嘘扼腕的叹道:“可惜了这个好成绩了。”

    赖升也有些黯然的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一时间自卑愧对之色尽显。赖大怀中的赖瑾见状,轻叹一声,开口安抚道:“大爷爷和二爷爷快别如此说。若不是咱们这样留有余庆的人家,寻常寒苦困顿之家连果腹都成问题,又怎么有闲钱读书科考?就算是侥幸上了两天学,认了两个字。天下读书人比比皆是,若今番没有林姑老爷的提点,爹爹也未必能考得探花之位。”

    即便是没考中探花之位,看赖尚荣此番情形,想必考个二榜中上的名次也是可能的。赖大摇头嗟叹,没有说话。看来是心中还有芥蒂。

    赖瑾有些头疼的抓了抓脑袋,开口说道:“我常听戏文里说‘英雄不问出身高低’。想来爹爹学识广博,有真才实干,当今又是个不看重门第唯才是举的英名之主。倘或爹爹真入了圣人的眼,咱们又何必担心这些个。”

    赖大两个心中一动,不免又起了两分期望。赖瑾继续说道:“昔日汉朝大司马卫青不也是平阳公主的驾车奴,后来还不是名垂千古,万人敬仰。想来只要自己有真本事,又能遇见个像汉武帝那般英明无铸的君主,父亲的才能定然不会被埋没的。”

    赖瑾说到此处,有意无意的看了眼众位喧嚣嬉闹的人群,笑眯眯说道:“依我看,当今圣上绝对是比秦皇汉武还要英明的君主,定然不会委屈父亲这样的贤德之才。”

    赖大和赖二两个一听,饶是知道赖瑾童言无忌,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略微宽了心胸。

    正在此时,人群中陡然发出一阵振聋发聩的呐喊声,声音响彻云天,直冲九霄。一阵钟磬鼓乐声响自远方隐隐传来。赖家众人连忙垫脚看去,只见长街尽头缓缓走来一群骑着高头大马,身穿赤罗青缘地圆领朝服的两榜进士们。一个个玉树临风,意气风发,顾盼神辉,当真是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赖家众人一眼便看见了落后状元一个马身的赖尚荣。退却了早晨出门时还穿着的进士长袍,已经换了一身赤红官服的赖尚荣显得愈发英挺俊秀,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浓浓的书香墨彩,少年得志。众人看在眼中愈发激动,赖瑾双手拢在嘴边,扬声尖叫道:“爹爹好帅啊!”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赖尚荣同时转头,于千百万人中寻到了赖家众人的身影。唇边弧度忽的加深,赖尚荣甚至学着赖瑾的模样冲着这边挥挥手,霎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众人将篮子中的鲜花丝巾等物齐齐向赖尚荣身上抛洒。赖尚荣一时不妨被鲜花丝帕砸的略微迷住了眼睛,低头用手蹭了蹭之后,冲着赖瑾等人赧然微笑。人群中又是一阵尖叫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闺阁少女特有的尖细嗓音。

    一旁的状元和榜眼两人见状,相视一笑。榜眼略微无奈的说道:“尝听人言御街夸官,最受欢迎的便是状元郎和探花郎两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状元郎闻言,朗笑着取笑道:“今年之风采探花郎一人占尽矣。谁让我们两个垂垂老矣,不必赖贤弟年少风流啊!”

    自古寒门子弟读书苦,两榜进士到白头。今次的状元和榜眼两人俱已过了不惑之年,虽然胸中诗书比之赖尚荣要厚了几分,气质也都是儒雅大方,沉稳温和。但光从皮像上看确实比不上才二十四五岁的赖尚荣。尤其后者自小养尊处优,一帆风顺,那身上一股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自然也不同于饱经风霜挫折大器晚成的中年儒生。相比较起来自然是前者更受人待见一些。

    赖尚荣闻言,立刻低笑着谦逊几句。他们三人将来可是都要入翰林为官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更要相处得宜才是。

    那状元和榜眼两人对于赖尚荣的家世略有耳闻。知道其背靠功勋世家荣国府。虽然士林中人对于这些个仕宦功勋之家都没什么好感,但不能否认其人脉强大,势力雄厚。兼之赖尚荣同前科探花林如海关系莫逆,隐隐有师徒之宜,听说和京中几位清流大儒关系也都不错。要人脉有人脉,要名声有名声,如今科举名次又这么好,来日若再得了圣上青眼,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这样的人自然叫人乐得结交。

    于是两方人马你有情我有意,刻意结交之下,自然其乐融融,不过一会子便称兄道弟起来。

23贾府恩典外放奴籍(捉虫)

    漫长的御街夸官之后一甲三位进士还要代壁位同年入文选司、求贤科内地魁星堂以及观音庙、关帝庙上香祭拜,告天酬神。之后便是前赴礼部衙门主持的御赐琼林宴。一来告谢皇恩浩荡。二来拜谢今科主考恩师,三则同诸位同僚交际斡旋,四来也要见见往年的科举先辈们,还是要扩展人脉交际。此番喧嚣热闹,大概要至夜半三更方才能尽兴而散暂不细表。

    且说赖家众人御街夸官后鱼贯返回家中。还未来得及略坐一坐歇歇脚,便有荣国府的门上小子前来传话,说贾母要见众人。赖家上下心中一紧,赖嬷嬷立刻笑道:“有劳小哥儿传话,劳你先回去,就说我们即刻便到。”

    说着,示意身旁丫鬟拿了五百钱递给那小子。那小子感恩戴德的谢过。因知道赖尚荣高中探花一事,少不得有好多言语奉承赖家众人,方才躬身退下不提。

    这厢赖家众人略作洗漱,便齐齐去了荣国府给贾母请安。进了荣庆堂的时候,发现除贾母并邢王二夫人外,还有贾赦、贾政并东府那头的贾珍和尤氏。其下纷纷站着贾琏、贾宝玉、贾蓉等几个嫡系晚辈。众人立刻躬身拜见。贾母没容众人磕头,便开口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礼数那么多。”

    一句话未尽,又转头吩咐道:“看座。”

    当下一群小丫头子搬了几把圆凳放在当地,赖家众人诚惶诚恐的谢恩告座。自然也是不敢坐全了,只是略微侧着身子,臀部搭了椅子边儿小心翼翼地坐下。赖瑾依旧走到贾母身旁陪着贾母坐了。

    赖嬷嬷率先开口道:“原本是想着明日尚荣小子在家,奴婢领着尚荣亲自登门拜见主子——”

    贾母打断赖嬷嬷的话,开口笑道:“如今尚荣小子已然高中探花,不日便是七品的翰林编修。有如此清贵高雅之子孙,你还称自己是奴婢,岂不折杀了我们?”

    赖嬷嬷立刻起身赔笑道:“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要不是主子们当初恩典,尚荣小子岂有今日金榜题名,高中探花之功?哪能一朝得志便忘了主子的提拔和恩德。这是万万不能的。”

    贾母摆了摆手,开口笑道:“若是心中有我们,自然不拘泥于这些个话头上。老姐姐又何必介怀。”

    说着,给贾珍使了个眼色。贾珍微微躬身,立刻双手奉上一个锦盒。贾母直接交给赖嬷嬷,继续笑道:“如今尚荣小子鱼跃龙门,非比寻常。尤其他将来是要在翰林院任职,更不能叫人小瞧了去。倘或叫人知道他堂堂七品官员,家中父辈祖辈竟然还是别人家的家奴——饶是我们这么多年,没把你们当成奴才。叫外人看了也是不像。因此我和家中几个小辈爷儿们商量过,倒不如将你们的卖身契还给你们。这样对尚荣小子日后的前程也好。”

    赖家众人心下一惊,立刻起身。赖嬷嬷手足无措的说道:“老太太这是要将我们一家子撵出去?”

    贾母摇头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家如今如此成就,我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撵你们出去。”

    话语中调侃亲昵之意尽显。赖家众人略微放松心情,但不明白贾母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想着合家大小不日间要搬出荣宁二府,虽然目下赖家也有些田地商铺买卖,但到底比不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想到一家人除赖尚荣外竟无可容僧处,众人略有些茫然。

    贾母见到赖家众人如此情景,便知道这赖家人虽然飞黄腾达,但并无叛逆之心。心中越发满意,便给贾珍使了个眼色。贾珍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虽然为了尚荣小子的前程,族中决定将赖家人的身契全部还回去。但有个事情还要同你们商量一下。”

    赖大和赖二两个立刻起身说道:“珍大爷请讲。”

    贾珍略微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咱们府上自上一辈起,两府的总管一职便由你们两个担任。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周全得当,我们也是借力不少。如今将卖身契还了你们,倒不为别的,只全为尚荣小子考虑。但咱们国公府向来规矩大,事情繁杂,若一时离了你们恐怕也不好周转调停。”

    贾珍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看向贾母。贾母接口说道:“因此我们大家商量过,是这个意思——将卖身契还给你们。但希望你们家依旧兼着荣宁二府都中总管并管事媳妇几职。因除了你们之外,府上一时间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周全伶俐的人了。”

    “不过考虑到你们家对外的名声,我再三思虑过后决定认赖大和赖二两个为义子。之后对外便说你们两个同贾琏一般,是贾府主子层面的人,只不过是帮着家中管些家事便是。老妹妹意下如何?”

    说完,贾母神情和蔼慈祥地看着赖嬷嬷,但笑不语。

    赖家众人听了贾母并贾珍这一番话,就好似做云霄飞车一般。从天堂直到地狱,又从地狱直到天堂,起起落落无数次,一时间竟有些应对无措,木然呆愣起来。

    贾母见状,少不得又问了一回,赖嬷嬷这才转过神来,立刻惊喜的答言道:“这是老太太的恩典,只是我们一家人什么身份,实在不敢如此妄想。”

    贾母沉声说道:“你要是说这话,便是看不起我们国公府了——难道我们就是那起子登高踩低,只看重身份尊卑,不晓得情意恩重的反复小人吗?”

    赖嬷嬷见状,便也不好推辞。当下命赖大并赖二两个跪下磕头,认了干亲。一旁的贾珍立刻说要挑了良辰吉日,请酒戏,摆宴席,好生庆祝一番。

    赖家众人自然是感恩戴德的谢过。一旁的贾宝玉开口笑道:“这么说来,今后瑾弟弟岂不是要叫我宝叔叔了。”

    众人一愣,回头细想想可不是这么个辈分,当下哄堂大笑。贾母也乐得合不拢嘴,开口说道:“好个促狭的东西——你们两个自然论你们两个的,与我们都不相干。”

    一时间说说笑笑到了晚间,贾母遂留人吃饭。自然是赖大和赖二两个随着贾政贾赦在外间席上,里头贾母并赖嬷嬷、宝玉、赖瑾一席,下面邢王二夫人并赖大媳妇和赖二媳妇一席,底下尤氏并孙氏一席。又有李纨、凤姐儿在旁张罗随侍。其余小姐们则各自在房中吃饭,不必细说。

    赖家众人在府中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种上席吃饭的体面,一时间诚惶诚恐,不能自持。贾母再三宽慰,再四劝解,方才减了赖家众人些许紧张之意。只可惜往年尊卑上下早已根深蒂固,怎么也改不过来了。贾母最后只得无奈说道:“若论气度风雅,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如瑾儿一个。”

    赖嬷嬷自然奉承道:“瑾儿虽说是我们赖家骨肉,但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一言一动,一行一止自然潜移默化随着老太太,自然和我们不同。”

    一席话说得贾母愈发高兴,当即搂着赖瑾和宝玉说道:“这两个娃娃我都是亲孙子一样的疼,自然都是好的。”

    赖嬷嬷自幼服侍贾母,自然晓得贾母所想所念。当下顺着贾母的话又大肆赞了宝玉好一番,直乐得贾母合不拢嘴,搂着宝玉和赖瑾两个“心肝儿,肉”的叫了好一番,又拉着赖嬷嬷和两个媳妇去花厅闲聊说话,直至晚间不得不散,才挥挥手叫人散了。

    这厢赖家众人各自归家,贾政贾赦两个方才将心中疑虑和盘托出。

    “现今老太太将赖家众人的身契全部放了回去,又恩典赖大和赖二两个为干儿子。这般恩赏下来,若是赖家的人心野了,不服管束,甚至最后做出那忘恩负义,恶仆欺主之举,又当如何?”

    贾母闻言冷笑,略有轻蔑的看了贾赦一眼,开口说道:“忘恩负义?恶仆欺主?你当尚荣小子如今是什么人?他可是走了科举清流最重名声的一条路,倘或他家真做出这起子小人行径,别说将来飞黄腾达,只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将他们一家子淹死,就能让赖尚荣万劫不复,再也别想走官场这条道。”

    一旁的贾珍也开口符合道:“所以此番赖家两个再任府中总管一职,别说恶仆欺主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为了赖尚荣的官声名誉,哪怕是先前那些个和光同尘的些许事宜都要考虑考虑了。要不然,总不能叫外人戳了赖尚荣的脊梁骨吧!”

    众人闻言,心下恍然。

    贾母见状,不由得摇头轻叹。

    百年世家,最重传承。要不是荣宁二府满打满算也找不出一个有出息的,她也不至于死拽着有发迹之相的赖尚荣不放手。可现如今荣宁二府后辈无继,已显颓势,她若是再不拽住赖尚荣这个有能力又重情义的,只怕来日老一辈精力不济,小一辈天真懵懂。青黄不接之时,府中要有祸患啊!

    一时间,为阖府上下精心打算的贾母有些疲乏的揉了揉额角,越发期待的看着怀中的贾宝玉——只等到这个宝贝长大了,能挺起荣宁二府的重担时,她才能松一口气吧!

    不谈贾母这厢如何算计,且说大明宫中,昭文帝看着案上的情报,突兀笑道:“那赖家小子说朕之英明堪比秦皇汉武,他爹之贤德堪比汉朝卫青?”

    下面地砖上所跪之人略微颔首,轻声应道:“是。”

    昭文帝摇了摇头,轻笑道:“果然是阿谀奉承惯了的仆从之家。这样的话连黄口小儿说起来都不必起腹稿的。”

    一旁戴权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也是圣上英明普照天下,连黄口小儿都深为仰慕拜服。”

    昭文帝抬眼看了戴权一眼,调笑道:“知道你同宁国府关系不错,也不至于如此替他们家说话。”

    戴权脸色一变,立刻跪地说道:“圣上明鉴。奴婢只懂得忠心圣上,绝对不会同那些个世家功勋有什么往来。即便有一些往来,也只是——”

    “好了。”昭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口说道:“不过是随意说两句话打趣罢了。瞧你吓的那副样子。”

    戴权大汗淋漓的擦了擦额头,低声说道:“圣上天威,奴婢不敢欺瞒圣上。”

    昭文帝轻勾嘴角,也不理论。转口问道:“听说荣国府已经认下赖尚荣之父为义子,不日即将请酒戏,摆宴席庆贺?”

    下首之人又道:“是!”

    昭文帝轻笑:“如此说来,这赖尚荣到底算是寒门子弟,还是世家功勋之后?”

    下首之人并不应声。倒是昭文帝身旁伺候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窥其神色,小心翼翼地应道:“依老奴来看,无论这时他们表现的如何亲热,左右羊肉贴不到狗肚子上。”

    昭文帝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手指弹了弹桌案,轻声说道:“待这探花郎入翰林编修之后,继续看着。”

    顿了顿,微微沉声说道:“尤其要弄明白,这赖尚荣同江南一脉到底有何瓜葛。”

    下首那人躬身应道:“诺!”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章,卖萌求大家支持╭(╯3╰)╮

    感谢爱慕虚荣的猫童鞋扔了一个地雷╭(╯3╰)╮

24投桃报李赖家出手

    投桃报李赖家出手,圣眷优容始进中书

    至晚间,赖尚荣果然喝的烂醉如泥的被人抬了回来。赖家众人如何感谢那位赖尚荣的同年,孙氏如何照顾醉酒的探花郎自不必细说。

    一夜无话直到天明。

    头疼欲裂的赖尚荣刚刚醒转过来便听孙氏说了荣国府老太太要认自己父亲为干儿子的话,一时间只觉得脑袋疼的越发厉害。

    孙氏瞧着赖尚荣默然不语,不由得小心问道:“相公这是怎么了,可是宿酒头疼难受得紧?”

    赖尚荣叹息一声,含糊的点了点头。孙氏立刻吩咐厨房再熬些醒酒汤来。一时赖瑾也进房给赖尚荣请安,赖尚荣心知自己这儿子年岁虽小,主意却大。不免趁着孙氏去厨房的功夫拉着赖瑾的手问道:“听你娘说荣府老太太有意认父亲为义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赖瑾闻言,少不得将昨日情景一一叙述。他两世为人,自然晓得贾府拉拢赖尚荣之心。赖尚荣天资聪颖,城府深沉,自然也明白贾家老太太打得是什么主意。虽然觉得贾家上下罗乱太多不宜亲近,但想到自家身份,想到自家承受贾府上下的恩典提拔,自思只要自己还想在官场混一天,只要自己还没将良心全部染成黑色,自然也无法和贾家人一刀两断。

    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论荣宁二府在京中仕宦百姓的名声如何,于赖家众人而言,荣宁二府便是顶好的主子。若没有贾母当日的器重放权,就不会有今日荣宁二府两位总管的威风显赫。若没有当日贾母恩典外放尚荣为良人,就不会有今日探花郎御街夸官平步青云。若没有贾母当日的顺水人情从中牵线,贵为从二品的清流高官林如海也不会对赖尚荣另眼相看,赖尚荣也不会有机会用自己的才学见识去赢得那些清流翰林们的亲睐,也就不会有入朝为官之后的顺风顺水,花花轿子人抬人。

    更何况此番贾母认了赖大和赖二两人为义子,并为此摆酒席,宴请诸位功勋贵胄。甚至还开了宗祠表明赖家上下自此不再是奴籍身份,也避免了赖尚荣平步青云之后,很可能止步四品的尴尬境地。只此一举,对赖尚荣来说至少于官路上更有益处。更别提自此后随之而来的功勋人脉。

    虽然赖瑾这个看过原著的异世孤魂明白赫赫扬扬的荣宁国公府最终将要烟消云散,土崩瓦解。但是时下众人并不知情,贾家众人也更不知情。因此在贾府如此威风显赫的时候,贾母为了子孙后代大计,不惜自降身份也要拉拢赖家一脉的豪气举动让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因为她的举动,虽说最终目的是为贾家拉拢一门正在发迹的寒门。但于赖家而言,却是凭空降下一场富贵,足以让他们少奋斗百十年,就这么直接走入了满京仕宦,豪门大族的视线。

    可以想象,在这个士为知己者死的年代,贾母的慧眼识人大力提拔,绝对能得到赖家人竭尽全力的回报。

    用一句戏文来表□家上下如今的心情,那一句“来生做牛做马当报还”绝不为过。

    赖瑾窥着赖尚荣的神色,知道他一直对自己奴仆的身份耿耿于怀,方才多年苦读执意要从科举步入仕途。除了心有大志向外,主要也是想争一口气。如今金榜题名风光入了翰林院,赖尚荣心中芥蒂自然消了泰半。又有贾母要认干亲的神来一笔,更是将赖尚荣心中隔阂全部打消。

    赖瑾知道自此以后,赖尚荣恐怕是心甘情愿替荣宁二府筹谋打算,一时间心中又是安慰又是忐忑。安慰于自家总算不会再做那背主求荣忘恩负义之事,忐忑贾府这一池浑水深不见底,恐怕是从根儿上烂透,他赖家人又有多少能力在不搭上自己的情况下,挽救贾府于水深火热之中?

    事实证明赖瑾小包子真是多虑了。他只想到贾府上下里外腐朽不堪,却没想到赖家众人既然能在荣宁二府威风这么多年,自然是将这两府的里子外子摸了个通透。贾母在认下赖大赖二两兄弟并大摆酒戏的第二天,赖嬷嬷便投桃报李向贾母进言——

    一、于金陵祖茔附近大肆购买田庄房舍地亩等祭祀产业,用以保证永久富裕。

    二、严格规范族中私塾。将从前一干不思进取只图银钱混日子的族中年长子弟全部撵出私塾,视个人情况分配到府上各商铺田庄或学习来往人情之交际,或学习经济管事之学问。并将族中有志进学的少年子弟们集合到一起,另聘才高渊博之士悉心教养,以备将来科举。

    三、按学里先生布置课业完成进度分发学里支出。即成绩好者多得,成绩次者少得,倘或接连三月学业无进益者,暂停学里使用。若能进秀才举人身份者,除学上例行支出外,另有奖赏。

    赖尚荣甚至自动请缨每个月可去义学教学两天,教导合族子弟应试之技巧。又亲自上阵帮贾府相看了两个虽未高中进士但底子扎实学识丰富的落第举子前往义学教书。贾府众人侧面打听后,知道这两个举子虽然连考多次未能中举,但大多是因世事通便之故,一身本事并不在话下。尤其心性坚韧,高洁傲岸非是贾政房中那起子清客相公可媲美,一时间喜不自胜。贾政更是亲带了束脩随赖尚荣登门拜访,亲自相请。

    那两个举子虽然多番未中,但其为人品性在士林当中也堪称清流。原是不屑于同贾府这样的功勋世家来往走动,不过碍于赖尚荣再三相请的情面不好当面拒绝罢了。便想着届时要委婉的为难贾政一番,好叫他知难而退。岂料贾政虽然出身功勋世家,但生平最敬佩的便是有学问的士林中人。他也晓得自家身份不受人待见,因此在登门之时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将姿态放得特别低。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位举子见自己冷言冷语人家依旧谦恭有礼,便也不好意思得寸进尺。好歹也耐着性子和贾政相谈两句,只觉得贾政这人虽然才智平庸,学问太死,但到底也不像余等纨绔子弟一般,心性败坏,草菅人命。

    贾政见机又将丰厚的束脩双手奉上。两位落第举子家本不在京城,此番也不过是想着在京潜修三年以备来年科考。只可惜京中物贵,居之不易。此番会试,他们在京呆了不过三五月余,便已然囊中羞涩。平日里全靠赖尚荣三不五时的打点着。虽说朋友有通财之义,但两位举子也不是那等厚脸皮要人养的,便私下商议着先去哪个富贵之家当西席,以免坐吃山空。这信儿叫赖尚荣知道了,自然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将人介绍给贾家。

    两个举子碍于贾家声名原本不欲前来。只是此番贾政亲自相请,又如此表态,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两位举子思量再三,便答应先去义学上考校一番,若是真有值得栽培的好学生,便答应下来。若真无良才美玉,他们自然也不会为了些许黄白之物污了自家声名。

    贾政自然无条件答应。又和赖尚荣并扬州那边商量过后,顺便笑着应允:只要两位举子肯来贾家义学教书,贾政便做主将当年林探花备试之手稿以及赖尚荣今番应试所录笔记并之前的策论文章全部抄录一番送给两位举子以备参考。两位举子心下一喜,心中的抵触便也去了三分。

    众人如何议定考核日期,贾政回府后如何严加考校贾宝玉暂且不提。且说到了当日,两位举子于义学中考校全部子弟。最后便觉得赖瑾、贾宝玉、贾兰并几个年岁稍大的小子都有些天分。且贾家私塾的少年们虽然底子有些薄,但上课风气还好,也都认真听讲,全然不像外界所传言的那般霍乱,便也渐渐安下心来仔细教书。悉心教导三两年间,果有天资聪颖考上秀才者,喜得贾家众人更是无可无不可,直道后继有人。又包了多少谢礼答谢两位举子,甚至在次后两位举子高中进士,又当中斡旋,打点安排肥缺上任。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赖尚荣自五月初旬开始去翰林院任职编修。这是个十分清闲且熬资历的活计。每日间辰时到任,申时归家,平日里喝喝茶水,修修经史,与同僚前辈们请教请教学问,间或大家一起去吃吃酒,听听戏,联络联络感情,倒也逍遥自在。

    于是自觉清闲下来的赖尚荣便将泰半时间与精力都放在教导长子以及孕育次子之上。如此从容度日将近年余,赖瑾学问飞涨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并开始研习诸子百家不必细说。就连孙氏都“老蚌生珠”,于二十五岁“高龄”怀了赖家长房第四代的第二位嫡系子孙。

    如此喜讯自然乐得赖嬷嬷成日里合不拢嘴。原本就十分宠爱这个官家孙媳妇的赖嬷嬷摇身一变成了溺爱晚辈的二十四孝好太婆婆,每日亲自下厨变着法的给怀孕初期没胃口吃东西的孙氏做饭熬汤,就连去老太太房里抹骨牌的时间都少了。如此有孙万事足的和乐模样看得贾母愈发羡慕嫉妒恨,闲来无事便叨咕着凤姐儿何时也能让她报上重孙子。叨咕个三五十遍之后,号称“脂粉堆里英雄”的凤姐也架不住了,只好将手中管家的伙计暂且缓缓,每日间拉着贾琏共商子孙大计暂且不提。

    转眼又至秋末,孙氏的肚子已经显怀。每日间除了在重重丫鬟的服侍下在院子里走动一番后,再无行动之事。就连长日间做做针黹打发时间的活计都被赖嬷嬷给禁了。只说那东西费精力,仔细伤了心神反倒不美。孙氏说要看书,看了一会子赖嬷嬷又上来将书撤下,又说仔细伤了眼睛反倒不美……

    如此这般,弄得孙氏诚惶诚恐,无所事事。赖瑾见状,只得捧着一本书在孙氏跟前儿诵读,或者搬一架琴在孙氏身边儿抚弄,美其名曰“胎教”。

    孙氏虽然不以为然,但有儿子陪伴总也比之前什么都不让做好。便也任由赖瑾去了。

    如此悠然又过了一个多月,天将冬至,气候转寒。转眼飘飘扬扬洒了好几场大雪。

    这日,赖尚荣笑的合不拢嘴的归了家来。

    正在劝学斋伺候水仙花儿的赖瑾见状,开口笑道:“爹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儿能不能说给儿子听听?”

    赖尚荣笑眯眯的说道:“今日我在翰林院修书的时候,有太监传来圣上口谕,命我兼任中书舍人,明日起去西苑值庐报道。”

    赖瑾浇花的手一顿,旋即开口笑道:“恭喜爹爹升官儿了。”

    赖尚荣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从七品的官儿。不过中书舍人是掌缮写诏敕,之后倒是能离圣上近一些。”

    赖瑾点头,知道中书舍人这个活儿基本上就是按照圣上的意思草拟圣旨以及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和秘书性质差不多。虽然平日里没有说话的份儿,但也算是半个身子挤进内阁。担任这职位的官员因为这个职业的需要,向来要求其人文采好,字好。当然,因为泰半时间离皇帝比较近,大部分也要长得好。不说俊美无铸,至少也得相貌端正,五官清秀。总不能让圣上一看这人就觉得“膈应”才是。

    天子之臣离天子近了,自然是个好事儿。在这种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跟上位者混个脸熟至少能保证你的奋斗年限比旁人缩短了十来倍。赖尚荣有此圣眷,自然兴奋的无可无不可,至晚间吃饭的时候更是兴高采烈地接连喝了一坛子醇酒。晚上呼噜打得震天响,烦的赖瑾只好起身去了厢房睡觉——

    谁让自孙氏怀孕之后,赖嬷嬷便发话将赖尚荣赶出了正房。无家可归的赖尚荣只好借用曾益父子感情的借口同赖瑾住到了一起。每日间考校赖瑾的学问直到夜半,非得赖瑾不耐烦了装睡方才罢休。

    只可惜今日的赖瑾注定睡不踏实。只因他刚刚出了房间要转去厢房,便瞧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接近劝学斋赖尚荣的书房。赖瑾脸色一沉,身形后退,扬声喊道:“来人,抓小偷。”

    说着,一把将屋子里的铜盆大力摔在地上,造出偌大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人生有二才完美╮(╯▽╰)╭

25探花郎护驾始立功

    赖瑾一声大吼霎时间惊醒了睡眠中的赖家众人。赖大披着衣服领着赖尚宁和后院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匆匆赶来,正巧将那黑影堵个正着。赖大话也不说,径自将人捆了起来就要报官。只听那人高声求饶道:“大老爷息怒,大老爷是我啊!”

    众人听这声音耳熟,不免拿了一个灯笼过来照看,却见是赖尚荣身边的随身小厮赖平。众人瞠目结舌,赖大皱眉问道:“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要干什么?”

    只见赖平一脸惶恐的说道:“大爷今儿晚上归家时吩咐小的将几本字帖放在书箱里明日带进翰林院,结果小的吃醉酒忘了。这会子起夜的时候猛然想起来,便想着悄悄过来做事儿,神不知鬼不觉的省得大爷明早责骂。没成想惊到了瑾小爷,是小的过错。”

    众人闻言,想是今儿赖尚荣大喜日子,赖平难免喝高了,遂也不以为意。只有赖大摇头笑道:“成日家叫你们干活儿仔细,你们就是不听。亏是在我们这样规矩不大的人家。若要是在国公府里面,只凭你夜闯内宅一条,万死也难赎罪。”

    赖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求道:“大老爷开恩,大老爷开恩。”

    赖大摇摇头,刚要说话,就听赖瑾沉声问道:“我们家虽不比国公侯府庭院深深,护院林林。但也不是那等随意可入的人家。你一个寻常小厮,手无缚鸡之力,是怎么从前院儿穿过来的?”

    众人闻言,不由得心下一凛。

    赖平暗暗叫苦,向来听闻赖瑾心思缜密,不比寻常孩童。今儿果然见识到了,只得支支吾吾说道:“小的没从前院儿进,小的是直接从后墙上爬过来的。”

    赖瑾刚要说话,就听赖平继续说道:“后院墙外都是咱们赖家下人的住所。因我们家自小就在府上做事儿,所以小的家离着后院也比较近,就我和我老娘两个住。大老爷的意思是叫我们平日也能照料着,不让外人从后墙进了内宅。今儿要不是小的被逼得没办法了,也不敢从后墙上爬过来的。”

    众人心下恍然,赖大沉声训斥道:“饶是如此,你也不该三更半夜的偷跑进来。这可是家眷住的内院,要是传将出去像什么话?”

    赖平一味磕头讨饶:“求大老爷开恩,看在我们一家服侍大老爷十来年的情分上,饶我一命罢。”

    赖大回头,看着赖瑾静静的站在阶矶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他心中惊惧,少不得上前两步将人抱在怀里安抚道:“莫怕。这赖平从小在咱们家长大,连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咱们府上,不会起坏心的。”

    赖瑾回过神来,开口笑道:“祖父放心,我没事。”

    赖大这才松了口气。吩咐下人先将赖平押到马房里去,等明日重责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一时间众人各自散了。

    出了这样的事儿,赖大也不敢任由赖瑾自己个儿去厢房睡觉,只得抱着娃娃回了自家正房。赖大媳妇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接过来,开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我怎么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

    赖大摇了摇头,遂将之前赖瑾发现赖平的事儿说了一回,赖大家的皱眉说道:“咱们家最近待下人是不是太宽些儿个,要不他们怎地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半夜里爬墙进了内院儿?”

    赖大闻言,颔首附和道:“正是如此。这一年多我光想着整顿国公府了,倒把咱们家给忘了。想来明日间我该得严加教训一番,总不能让他们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赖大媳妇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抱着赖瑾进房睡了。

    一夜无话。次日五鼓,赖尚荣起身梳洗,便听孙氏说了昨儿晚上赖瑾误会家中闹贼一事。赖尚荣心下一沉,脱口问道:“没吓着他吧?”

    孙氏摇头,“瑾儿那沉稳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家小大人似的。昨儿倒是把阖府上下都吓了够呛,只他没怎么样——”

    赖尚荣闻言,荣有幸焉的挺胸笑道:“这点子城府随我,正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孙氏白了赖尚荣一眼,口里说道:“什么时候你还取笑。昨儿家里闹得风风火火的,你睡得倒是死性。要真是吓到了瑾儿,我可同你理论没完——若不是你昨儿晚上打呼噜吵得瑾儿睡不着,他也不会大半夜的出门闲逛,更不会碰到那做事不顾头尾的赖平小子。”

    赖尚荣见状,嘿嘿一笑,没敢接话。

    一时间盥洗已毕,吃罢早膳,便前去翰林院点卯。次后去西苑值庐,再后去大明宫等待面圣。进了大明宫的时候瞧见圣上脸色不太好,赖尚荣一时噤若寒蝉也不敢问,只眯在一旁静静站着,圣上若不问话绝不出声,圣上若不行动自己也绝对不动。兢兢战战的呆了一日,直至宫门落锁前出宫归家,方才喘了口大气。

    自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赖尚荣自然也不知道,昭文帝在其离宫之后满面寒霜的哼道:“一群没用的废物。不过是让你们去他的书房查查他与林如海往来信件,结果你们竟让一个七岁孩童给发现了。你们怎么不直接去死算了。”

    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军统领陈炳被昭文帝骂的噤若寒蝉不敢回话,直等到昭文帝没好气的问手下人马可有暴露的时候,方才开口回道:“好在小七机智应变,早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目下他们只以为待下人宽了要整顿家务,并没有怀疑别的。”

    昭文帝冷哼一声,没再理论。沉吟半日,方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赖家人怎么样?”

    陈炳接口说道:“除赖尚荣并赖瑾之外,其余众人忠厚有余,眼界不足。”

    昭文帝又问道:“朕听说荣宁二府这一年来变化倒是很大?”

    陈炳回道:“自去岁四月开始,京城贾家在金陵一地大肆采买祖茔祭田,目下已经花了近十万两有余。家中族学经过严厉整顿,目下也有些成效。想来赖家众人在贾家还是能说的上话的。”

    昭文帝沉吟半日,轻哼一声,摇头说道:“这赖尚荣倒是个难得明白的人。只可惜眼界太小,心思太厚道,能明白的也就有限了。”

    身旁戴权见状,小心奉承道:“探花郎再是明白,也不过是个较为聪明的寻常人罢了。哪里及得上陛下圣明烛照,洞若观火,对世事了如指掌。”

    昭文帝闻言,瞥了戴权一眼,唇角微弯。继而问道:“精忠报国,孝敬主子。你说若这两条犯了冲突,这位探花郎会如何抉择?”

    戴权心下一惊,低头不语。

    好在昭文帝也没想让戴权回话,只是沉声嘱咐陈炳道:“继续看着。朕倒想知道,这位‘圣眷优容’的探花郎,心里究竟是想着主子多一些,还是……”

    陈炳见状,低声应是。

    这厢赖尚荣自然不晓得昭文帝心中在计较什么。更不知道他此刻面临着什么样的机遇与危机。依旧是每日乐颠颠的内阁点卯,抄录圣命,回家后教导长子,研习经史。

    这般悠然从容的散漫度日。转眼便到了来年三月,又是一年一度围场射圃的皇族大型活动。圣上钦点了中书舍人赖尚荣围场随行。

    消息传到赖家的时候,引来众人纷纷嗟叹。只说赖尚荣圣眷优容,着实不易。倒是赖瑾疑惑问道:“爹爹不是文官吗?为什么围场射圃这样的事儿还叫爹爹随从?”

    “这才叫做圣眷呐!”赖大荣有幸焉的应了一嘴,似乎是他自己被圣上钦点了一般。

    一旁巍然端坐的赖尚荣摇头轻笑,面上也难掩自得之意。倒是赖尚荣想起什么开口问道:“爹爹可会骑马?”

    赖尚荣脸上得意一滞,旋即说道:“自然是会的。”

    赖瑾又道:“我今年也七岁了。研习君子六艺却连马都没碰过。”

    赖尚荣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颔首应道:“等爹爹从围场回来,便教瑾儿练习骑马射箭。”

    赖瑾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这厢孙氏赶紧回房给赖尚荣收拾包袱暂且不提。次日五鼓,赖尚荣一身劲装入宫点卯,接下来便是半个多月的寂然平静,杳无音讯。直到这日圣驾突然返京,随后前朝逆党刺杀圣驾,探花郎奋勇护驾性命垂危的消息半日间传遍神京。

    赖瑾听闻此讯的时候,还在义学上念书。当下一个起身撞翻了身前的桌案,案上的笔墨纸砚一下子摔了满地,墨汁四下飞溅,染黑了赖瑾的月白绫罗衣摆。向来注重衣冠整齐的赖瑾却顾不得此处,转身出了义学往家中跑去。归家的时候赖嬷嬷并赖大、赖升等全部集在正厅当中,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白面太监端坐在上首,正捧着茶盏说话。

    赖瑾愣愣问道:“我爹呢?”

    赖嬷嬷略微皱眉,开口说道:“家中有客,你怎么衣衫不整的就过来了,还不进去换了干净衣裳再出来?”

    赖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赖嬷嬷,开口问道:“我爹呢?”

    赖嬷嬷心中焦急,只得转头赔笑道:“家中小子都让我们惯坏了,公公千万别见怪。”

    戴权慢慢放下茶盏,仔细打量一番赖瑾,笑眯眯说道:“无妨。咱家同探花郎的关系向来不错。也时常听他提起家中长子。你便是瑾儿吧?”

    赖瑾闻言,深吸一口气,鞠躬见礼道:“草民赖瑾,见过公公。”

    戴权摆了摆手,柔声说道:“好孩子放心。你爹非但没事,此番境况下来,恐怕圣眷更荣了。”

    赖瑾肃容说道:“臣子保护君上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岂敢心有杂念。只是赖瑾身为人子难免担心父亲安危,以致举止失措,唐突公公,还请公公不要怪罪怪。”

    戴权心中诧异。他尝听人说赖尚荣长子讳瑾,幼年早慧,行事举止非同一般孩童。原本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然要成熟沉稳多矣。

    思及此处,戴权心中好奇更甚。又引着赖瑾说了好些话。赖瑾方才担忧赖尚荣安危自然方寸大乱。此刻听戴权说父亲并无大事,只是圣上为表宠爱留其在宫夜宿一晚,也方便御医及时照料。

    赖瑾心中大定,旋即回房换了干净衣衫。再同戴权应对之时,言谈举止自然更为从容有措。看得戴权暗暗点头。自思此番护驾有功,赖尚荣在圣上心中决计非同一般。这赖瑾又如此周全得当,想来他日也是个进士中举平步青云的好苗子。遂以长辈之态谆谆教诲好些话,方才施施然归去不提。

    赖尚荣于次日晚间乘着御赐轿辇归家。赖家众人少不得一一查看,却见赖尚荣除了肩膀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旁的倒也无虞。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至晚间,经历过白日种种惊惶的孙氏突然腹痛不止。家中早已备好了产婆并稳婆,折腾了一夜,孙氏平安诞下一名男胎,取名为瑜。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三更,奉上╭(╯3╰)╮

26宁府赏梅各有心机

    且说赖尚荣自春天围场射圃时临危护驾,勇斗刺客,拼杀中肩膀处便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并没有危及性命,但到底也伤了元气,卧病在家将养了两三个月方才好转。而这两三个月当中,赖尚荣并没有机会再次面见圣上,但宫中赏赐依旧源源不断。大多数都是些珍贵的药材,或是稀缺的补品,也有些外藩上供的金银珠玉西洋机括等把玩之物。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几乎每半个月便要奉旨前来问询一番,充分显示出了当今圣上对于救驾功臣的宠爱与青睐。

    因听闻当日赖尚荣受伤一事,孙氏受惊早产,诞下一位不足月的男婴赖瑜。也是将养了这两三个月才恢复过来。家中长辈或者年高神疲,或者有事务缠身,父母高堂又全都卧床休养,赖瑾心忧之下唯有亲奉汤药,于卧榻前悉心照料方才得以心安。直至赖尚荣痊愈归朝之时,赖瑾却因连日辛苦消瘦的几乎脱形。如此忠孝之举引得阖府内外无不称颂,就连宫中圣上都有所耳闻。竟亲自下旨赏赐了不少东西给赖瑾,以嘉奖其忠孝侍疾之举。

    消息一经传出,引得京中上层又是一阵动荡。又有多少功勋世家,名门大族借与贾家亲厚之名或登门拜访,或派人送礼,竞相奉承者络绎不绝,其中门庭杂乱无可记述,暂且不表。

    且说赖尚荣自痊愈归朝之后,越发了圣上青眼。每日陪着圣上下棋作画,品酒论诗,至后来评论时事,谈及朝政,倒也觉得越发畅快。转眼又至腊月。屈指一算,至今年年底赖尚荣在翰林院任编修已有三年,至今岁恰是吏部考核,评定功绩的时候。事关前程大事,赖尚荣这阵子更是越发忙乱,每日间除了陪同圣上之外,还得抽出空来与各位同僚与历届长官打点交际,已经有几日忙得连家都不回了。

    只是如此忙乱之下,赖尚荣依旧不忘教育子辈。每次归家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赖瑾的课业,然后再留几篇策论叫赖瑾琢磨撰写。父子两个一时间没了谈话契机,竟显得生疏不少。好在赖瑾内里并不是真正的八岁孩童,倒是不以为然。只是可怜那襁褓之中的赖瑜小子,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赖尚荣缠绵卧榻,怕冲撞幼儿,只能远远看着,竟连抱都不敢抱一下。等到他伤病痊愈,归朝之后又忙了起来。每次赖瑜睡着的时候他方归家,次日进宫点卯的时候赖瑜又还未醒。闹得这几个月下来都没怎么见过父亲的赖瑜几乎连自己老子长什么样都记不得。甚至在第一次开口叫“爹”的时候,叫的还是每日闲来无事给他念书幼教的赖瑾长兄。只看得孙氏长日嗟叹,总算明白老祖宗为什么都说“长兄如父”了。

    这些都是家中琐事,自不必细数。且说转眼已至腊月中旬,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过府赏花。贾母正觉得冬日天短又天冷路滑不好外出走动,在屋子里又嫌憋闷的紧,听见尤氏此番相请,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应了。

    是日,尤氏先携了贾蓉夫妇来荣府这边面请。贾母这才带了合府上下包括薛姨妈和宝姑娘在内的姑娘奶奶太太们往东府会芳园游玩。一时间游玩尽兴,回到屋里吃茶吃酒,贾母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端坐一旁的薛宝钗。只见她今日依旧穿的朴素淡雅,头上只挽着一个寻常的缵儿,乌压压的一头黑发愈发衬出白净的脸面,莹润的肌肤。浑身上下也并无珠翠簪环点缀,配着唇边一抹恰到好处的雍容浅笑,在一屋子身裹绫罗打扮的伶伶俐俐的姑娘奶奶们中间,倒真是别具一格。

    当然,因为浑身上下都没有别的金银饰物,所以脖子上那块明晃晃的金锁看起来也就越发的突出。

    贾母下意识又回身看了眼自己怀里的林黛玉——因身带重孝的缘故,林黛玉的穿着向来素净淡雅,从无僭越。不过考虑道目下是在荣府做客,未免避讳,头上也攒着一只白玉发环,手上也带着两只上好的翠玉镯子。眉如远黛,眸如点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钟灵毓秀,即便是静静的坐在那儿,也仿佛是一副泼墨山水画儿一般,高雅且灵气异常。

    贾母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这便是大家姑娘的气度风范,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失礼于人。而不像是某些上不得台面却硬要装的贤良淑德的人,口里锦绣文章却又行动引人置喙。

    下首的薛宝钗见贾母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一时间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转头看了眼薛姨妈。薛姨妈开口笑道:“老太太这是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贾母眨了眨眼睛,冲着薛姨妈开口笑道:“我是在想宝丫头娘果然被姨太太调、教的很好。瞧瞧宝丫头的沉静豁达,再瞧瞧我们家这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没一日轻闲。”

    薛姨妈立刻接口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倒叫我们怎么敢当呢——谁不知道若是论起教养晚辈来,老太太才是真的心有丘壑,手段儿高明。不说如今在宫里头侍奉圣人的大姑娘,只单瞧府上这三位姑娘,各个都是好模样好性情,将来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家去。”

    此言一出,薛宝钗和贾府三春皆略有羞涩的垂下了臻首。而一旁的贾宝玉瞧见贾母称赞薛宝钗,忍不住看了林黛玉一眼,林黛玉冲着贾宝玉微微一笑,倒是没有芥蒂的模样,贾宝玉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贾母这厢又笑道:“提起这些个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这五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薛姨妈闻言脸上笑容微微一凝,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她奉承府上四位姑娘只是为了讨好老太太,而老太太立刻回了五位姑娘,又说出这么一句语意未尽的话来,真叫人不好接话。

    一旁陪坐的王夫人忙笑着接茬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

    这话一出,厅上的气氛又是一滞,众人略有尴尬的转过头去。王夫人也觉出自己的话接的略有生硬,当下不尴不尬的抿了抿嘴。下首的赖瑾心中暗笑,开口圆场道:“老太太说话是越发谦逊了。老太太心有锦绣,自然是最会教养丫头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被老太太养在身边,如今虽年纪尚小,但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便是放到外头去也都是个顶个的女才子。就是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琥珀姐姐,那气度行事放到别人家也是比得上寻常闺秀小姐当家主母的——只不过国公府里的女眷非比寻常。自然更为稳重矜持,倒也不会把闺名传得众人皆知罢了。至于林姑娘本就家学渊源,如今又得老太太言传身教,更是出落的越发好了。”

    顿了顿,看着对面依旧落落大方,雍容淡雅,似乎连唇边的弧度都没怎么变过的薛宝钗,心里暗叹,由衷的说道:“金陵乃是荣宁二府的老家,人杰地灵,养出来的姑娘也是钟灵毓秀。且薛姑娘向来稳重随时,品格端方,自是极好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上越发光彩。尤氏立刻凑趣笑道:“我往日在东府这边,不怎么接触瑾儿,还纳罕老太太怎么会如此喜欢你。如今听见了这一番话——瑾儿果然是最能说会道的。难怪老太太喜欢,就是我看了也喜欢。”

    王熙凤立刻顺着尤氏的话打趣道:“别说你喜欢,我看着都眼热——如今老太太跟前儿除了宝玉和林姑娘,第三个得意的人就是瑾儿,生生把我给挤下去了。我这哭都没地方找调去。”

    尤氏啐了一口,开口笑骂道:“好不害臊个琏二奶奶,你如今孙儿媳妇都当了这许多年,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儿也都是你把持着,当之无愧的管家奶奶,竟还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家争风吃醋,白长了这么大的岁数。连我都替你羞臊。”

    王熙凤自然也不甘示弱的回口讽刺尤氏。妯娌两个笑笑骂骂的,终是把薛宝钗这一茬岔过去了。

    至午间吃过饭后,贾宝玉便有些倦怠饧涩,欲睡中觉。贾母兴致正浓,便吩咐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立刻起身安置叔叔去了。赖瑾则坐在贾母的身边陪着贾母说话聊天。贾母开口笑道:“我记得你也有睡中觉的习惯,不如和宝玉一起去了吧。”

    赖瑾摇头笑道:“今日倒还不困。许是上午玩儿的太尽兴了,便也不想睡了。”

    贾母微微一笑,也没再劝。她知道赖瑾向来谨慎小心,且赖尚荣欲走翰林清流之路,更是爱惜羽毛。因此赖瑾虽然年岁尚小,但最是注重这礼仪规矩的。且如今他们是在东府,适才又是秦氏自告奋勇的安排宝玉睡觉,赖瑾哪怕是为了避嫌,都不会离开贾母半步。赖瑾之心思贾母了如明镜,当下叹道:“你也太过小心了一些。”

    赖瑾微微笑道:“老祖宗明鉴。今儿这戏唱的真是好,瑾儿想听。难道老祖宗嫌瑾儿太过吵闹,不想同瑾儿聊天儿了?”

    贾母向来也最欣赏赖瑾的进退得宜,听闻此言,自然不会坏了他的苦心。只是心中也难免心疼赖瑾小小年纪,如此懂事周全,便悄声吩咐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年岁太小,正是贪睡的时候,若是实在乏累,就靠我身上打个盹儿。”

    赖瑾感激的看了贾母一眼,摇头轻笑道:“多谢老祖宗体恤,只是我真的不困。”

    贾母这才点了点头,继续看戏听曲儿不提。

    至晚间戏散,众人随着贾母回荣府不必细说。赖瑾自然是和贾宝玉同车回府,瞧见贾宝玉神思恍惚丢了魂儿似的模样,不免关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贾宝玉仿佛受惊一般回过神来,脸色突兀变得通红,口中却遮遮掩掩的说道:“没、没什么。”

    赖瑾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不过看贾宝玉不欲细说的模样,遂也体贴的不再相问。一路无话回了荣府。赖瑾因中午没睡午觉显得越发困倦,这会子便有些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贾母开口说道:“天色不早了,外头又黑又冷,你就在这里睡下,免得折腾一趟再折腾出病来。”

    赖瑾如今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住在贾府,因此听了贾母的话,只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便跟着大丫头琥珀去后头梳洗睡觉,至于贾母如何吩咐婆子去赖家说明,暂且不提。

    昏睡不知时光转。一时清醒过来,已然是掌灯时分。四下无人,也不知那些个丫鬟奶娘都干什么去了。赖瑾只觉得肚子空空的十分饥饿,在床上抻了个懒腰便起身下地,自己穿戴好了衣物往外边走来。

    这会子天色已晚,他本意是想寻个丫头弄得糕点茶水垫垫肚子,结果耳朵里面却听到一阵断断续续又古怪的呻、吟之声。赖瑾心下一惊,下意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但见碧纱橱外一架最精致的拔步床上,大红销金百蝶穿花的红绫帐幔遮的严严实实的,里头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叫人听着面红心跳的呻/吟之韵。赖瑾于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原著中贾宝玉拉着袭人行那警幻所训之事的情节,心中好一阵尴尬。立刻转身想要离去。结果一时间没注意竟碰到了身后柱子旁边的小花架子,上头摆放的汝窑滑囊受不住力道斜摔到地上,瓷器碎裂的砰然响声立刻惊醒了床上两个颠鸾倒凤的主仆。

    贾宝玉心下大骇,起身问道:“谁?”

    赖瑾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尴尬,立刻轻声应道:“是我。”

    贾宝玉不知怎么心下一松,看着床上被吓得六神无主脸色惨白的袭人,立刻推醒她道:“快些穿衣服,等会子该来人了。”

    袭人回过神来,慌忙跪在床上,又将散落在床榻和脚踏上的衣裳拿起来穿上。她原本性格温柔,主意却大。但心中再有主意的姑娘家被撞破这种事情,也不会从容到哪里去。因此袭人虽不至于被吓得尖叫出声,但也是浑身颤抖,手指打颤,只胡乱穿上了中衣,外面褂子的衣扣却死活系不上。贾宝玉也呆愣愣的坐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赖瑾看了急的直跺脚,何况耳朵里边听见外头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只得开口提点道:“还不快披着衣服去外头躲躲,只说寻个空隙偷懒儿便是,谁也说不出什么的。”

    袭人慌里慌张的点了点头,立刻捧着衣裳往外间守夜的小床上走去。赖瑾闻着屋里再明显不过的难堪气味,轻叹一声,迈步走到里间儿书架前,随手拿了一瓶封好的上进玫瑰露回身扔在汝窑滑囊摔碎的地面上。与此同时,只听着外头一阵响动,晴雯麝月等丫头进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得愕然问道:“这是怎么了?”

    赖瑾看了贾宝玉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睡醒之后有些饿了,便想找些吃的来。结果看见宝玉橱柜里有玫瑰露,我正想着刚起来口干嘴涩没味道,便想调一碗来吃,不妨头将架子上的汝窑滑囊碰碎了,我自己吓得也摔了玫瑰露。”

    众人恍然,果然问到一阵浓郁的玫瑰露的味道,当中还夹杂着些许不知名的味道。不说当中有人心下狐疑,晴雯立刻笑着安慰赖瑾道:“不过是一瓶子玫瑰露罢了,倒是不值什么。只是大爷没伤了自己吧?”

    赖瑾赧然笑道:“我倒是没事,只是可惜了那瓶玫瑰露。”

    站在小花架子旁边的麝月低头打量半日,一脸狐疑的问道:“我记得瑾小爷平日是不吃玫瑰露的,说不喜欢玫瑰露里一股子呛鼻的味道。怎么今日突然想吃这个了?”

    顿了顿,更为疑惑的说道:“袭人姐姐呢?往日里无事是绝不肯离开宝玉半步的人。怎么今日不见袭人姐姐服侍瑾小爷吃饭?”

    赖瑾心下一突,面上却滴水不漏的笑道:“我本来也不想吃玫瑰露。只是太饿了,屋里一时又没旁的东西。至于袭人我倒是未见——我刚进来的时候屋里并无一个丫头婆子,想是都出去吃晚饭了罢。”

    一旁的晴雯不耐烦的说道:“不过是一瓶子露罢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瑾小爷还不配吃怎么?有说这话的功夫,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了,等会子老太太回来见了这脏乱景象,动辄要恼人的。”

    麝月被晴雯这么一抢白,果然也不再多嘴。立刻吩咐粗使丫头进来将地上的瓷器碎片等收拾干净。这会子穿戴整齐的袭人也悄么声的走了进来。晴雯看着袭人面色惨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满的说道:“知道瑾小爷没吃晚饭,屋里头又只你一个丫头,还不紧着一些。向来是我们伺候不好,只显你一个人能耐的时候。今儿是怎么了,还有闲心不知哪儿躲着挺死尸,这会子才来。难不成还想着瑾小爷同宝玉般哄你躲猫猫再哄你起床不成?”

    袭人勉强一笑,也不说话。晴雯冷哼一声,摔帘子出门了。众人见状,面面相觑。少顷,也都各自散了。

    赖瑾轻叹一声,冲着袭人压低嗓音的嘱咐道:“等会子窥个没人注意的空儿,把宝玉床上的被褥换了。”

    要不然那味道太怪,少不得又引人注意。

    袭人默默点头。赖瑾却头疼的摇了摇头,举步出去了。

    房内,贾宝玉坐在床上看着袭人,袭人站在地上看着宝玉,主仆两个相对无言。

    外间桌上,晴雯不知何时走出去提着一个暖盒掀帘进来,开口笑道:“老太太早吩咐厨房给瑾小爷留了饭菜。这会子仍是热热的,瑾小爷快点子吃罢!”

    赖瑾颔首微笑,瞧见晴雯端来的几道菜色果是自己平日间爱吃的。一时间香气扑鼻,越发显出几分饥肠辘辘。赖瑾这厢稍作洗漱便持着筷箸大动起来。

    少顷,穿戴整齐的贾宝玉自里间儿走了过来。见此情景,开口笑道:“看你吃的这般香甜,我竟也有些饿了。给我备一双碗筷。”

    晴雯应诺,转身给贾宝玉添了一双碗筷。

    贾宝玉又道:“前儿外头新进的枫露茶品相倒是不错,你去泡两盏子来,我同瑾弟弟一起吃。”

    晴雯应诺,转身又去了。

    贾宝玉又吩咐碧痕道:“瑾儿和衣睡了这一会子,恐怕觉得身上粘腻,你吩咐外头烧些热汤来,少顷瑾弟弟要沐浴的。”

    碧痕躬身应了,转身也出去了。

    贾宝玉又冲着麝月秋纹几人道:“你们几个去瑾弟弟住的厢房好生收拾一番,这几日都没住人,恐屋内清冷。你们先用暖笼熏出热气来,好让瑾弟弟等会子睡得舒坦。”

    麝月秋纹几个也点头应了。

    贾宝玉又绞尽脑汁将周围伺候的一干丫头各自撵了出去,这才低声同赖瑾商量道:“今儿的事儿,万万不能告诉别人。”

    赖瑾白了贾宝玉一眼,低声斥道:“谁没事儿说这个,不嫌腥臊。”

    贾宝玉嘿嘿一笑,坐在圆凳上扭股儿糖似的,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自己讪讪寻思了半晌,方将身子凑过来,低声解释道:“你道如何?今儿我在东府蓉儿他媳妇屋里睡觉,谁知却……”

    当下将魂去离恨天偶遇警幻仙姑之情景原原本本说给赖瑾听。

    赖瑾早在读原著的时候便晓得这一段故事,如今又听贾宝玉徐徐道来,心中不免嗟叹。面上却丝毫不露,开口讽刺道:“说这些个虚话谎话来哄我,还不是你自己思春做了春梦的。”

    贾宝玉眼珠子一转,神秘兮兮的说道:“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兴许是天上的仙子姐姐喜欢我,方才同我一起玩儿的。”

    赖瑾哑然。顿了顿,转口又问道:“你想没想过,袭人今后怎么办?”

    宝玉诧异问道:“什么怎么办?”

    赖瑾有些好笑,随口说道:“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丫头给了你,你难道就当没这回事儿了?”

    贾宝玉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今后会对她好的。”

    赖瑾轻叹一声,知道大户人家为了名声着想,向来不许家中子弟在成婚之前纳有妾侍,遂也不再多问。同贾宝玉默默吃过晚饭,便以消食为由去外头走动走动。贾宝玉刚刚经过了一场情、事又被赖瑾撞破,惊慌之下更懒怠动弹,自是回房休息不提。

    这厢赖瑾顺着廊下逶迤向后院走去。如今天色已晚,府上各处都掌了琉璃宫灯,但依旧有幽僻角落照不到亮光,显得黑黢黢的。不知何时天上飘飘洒洒落了一地的清雪,薄薄的一层银光均匀撒在大地上,被宫灯一照倒显得分外明亮。

    赖瑾随意坐在廊下栏杆上看着漆黑夜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远处宫灯点点,有几株梅影摇摇晃晃,暗香浮动,映衬着皑皑白雪,有种安逸静谧的错觉。略坐了一会子,便觉得身上寒浸浸的。赖瑾轻叹一声,起身往回走。刚刚走了两三步,就见前头急匆匆的走过来一个人影。细挑身材,容长脸面,身上穿着一件儿银红撒花袄儿,青缎背心,月白绵裙,正是袭人。

    袭人步履仓皇的走到赖瑾跟前儿,窥见四下无人,立刻双膝一软,跪在当地,颤声说道:“瑾小爷救我。”

    赖瑾慌忙避开身去,淡淡说道:“袭人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可是宝玉跟前最得力的大丫头,又是领的老太太屋里的银饷,这么不管不顾的给我下跪,我又怎么敢当呢?”

    袭人慌忙说道:“瑾小爷救救我。我知道瑾小爷性子最是和软慈善的,您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被撵出府去,要不然方才您也不会帮我遮掩了。”

    “我当时是帮着宝玉。他年岁太小,若是落得个私通祖母房内丫头的声名,这辈子就完了。”

    赖瑾一句话说的袭人满面通红,禁不住辩解道:“老太太是将我给了宝玉的——”

    “可你如今领的是老太太屋里的月钱。老太太屋里八个大丫头的份例,只如今你还占着一个呢!”赖瑾说着,看着地上跪着的袭人,越发觉得心烦。

    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自己做着男盗女娼的事情从不自省,却总把怀疑的目光投放到别人的身上,动辄诽谤生事,造谣诋毁,却没想到自己立身不正,又有和立场去指摘别人行事?

    袭人只觉得一张脸面烧的红透,明白自己若论唇齿,定然比不过满腹诗书的赖瑾,只好舍命叩头道:“瑾小爷救救我,瑾小爷救救我……”

    赖瑾轻叹一声,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我不是那起子嚼舌根黑心肠的人,只是你也该明白自己的本分才是。”

    袭人朝着赖瑾叩了几个响头,开口辩解道:“瑾小爷明鉴。我原是不想的,奈何宝玉他——”

    “休提这种话。”赖瑾神色略微清冷,皱眉说道:“宝玉什么样的性子你我尽知。若不是你自己心有想头,半推半就,难不成宝玉还能强了你去?”

    袭人哑然。

    赖瑾又说道:“你先起来。”

    袭人见状,连忙说道:“若是瑾小爷不肯救我,我也是一个死字。跪下还是起身又能怎么样呢?”

    “府上人来人往,眼杂口杂,你确定要这么跪下去?”

    赖瑾一句话未说完,袭人已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依旧束着双手一脸紧张的盯着赖瑾。

    赖瑾见状,摇头轻叹:“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人。看似忠厚老实,其实你心内想的比谁都大。动辄还喜欢拿捏指使人。不过你原就是宝玉屋里的大丫头,随意支使小丫头做事也是你的权利。但只一点,你要知道。做奴才的背后决不能议论主子。倘或以后让我知道你在人后编排主子的不是,休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袭人脸色一白,赖瑾继续说道:“尤其是……不准在二太太跟前说些有的没有的浑话编排人。”

    袭人只觉得浑身一冷,软塌塌的靠在廊下栏杆上。

    赖瑾轻叹一声,最后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自己那点子腌臜事情传的沸反盈天,也该好好管住你自己的嘴。今晚的事情我会当做没看见。今后该当如何,你好自为之。”

    言毕,迈着步子越过袭人,缓缓向荣庆堂走去。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赖瑾在荣庆堂吃过早饭,又和贾母闲聊好一会子方才家去。因此时已到年下,街上各处张灯结彩,来往行人都在置备年货,走街串巷的货郎们扬声吆喝着,气氛越发热闹。

    赖瑾刚刚走到家门前,街对面就有几个小子高声喊道:“好容易见到一次,和我们玩一把弹珠如何?”

    赖瑾回头,瞧见是林之孝家的小子林禄,还有国公府上几家下人的小子,不由得勾嘴轻笑。那林禄家的见赖瑾只是微笑也没言语,便开口激将道:“或许进士家的小爷如今身份尊贵,看不上我们这些个童年玩伴了也未可知。”

    赖瑾笑骂道:“好你个林禄,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真不知道林大伯和林大娘两个成日间闷嘴葫芦似的,怎么生出你这个牙尖嘴利的猴头小子。”

    那林禄闻言,开口笑道:“我这算什么牙尖嘴利,你是没瞧见我那姐姐。那才叫一个言语锋利,十个我赶不上她一个。”

    赖瑾这才想起林之孝家的大姑娘林红玉,摇头轻笑。也不同林禄理论,反而开口问道:“你们适才弹弹珠,都谁赢了?”

    林禄挺胸笑道:“自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

    赖瑾随口问道:“彩头是什么?”

    林禄白了赖瑾一眼,口中说道:“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如何能同你们比得。又哪里来的彩头,不过是白玩玩罢了。你到底玩不玩?”

    他身旁吴新登家的小子吴一平接口说道:“你若是同我们玩儿,赢了的话我们兄弟几个合伙请你吃好的。若是输了,也不用你掏钱安排我们什么,只每日抽出一刻钟的时间教我们识字。我们依旧每日请你吃好吃的,如何?”

    顿了顿,吴一平又笑着解释道:“也不是今后都赖着你。这不是年下义学放假了嘛。你就这年前年后教我们认几个字儿,等来年义学开了,我们也不耽误你金榜题名。如何?”

    一句话未落,众小子纷纷起哄道:“这倒是个好彩头,瑾小子你应不应?”

    赖瑾摇头好笑。他说这几个小子平日疯玩的厉害,连个影儿都抓不着,怎么今日竟跑到他家门前玩儿来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这么想着,赖瑾开口说道:“大家都是兄弟,你们若想识字念书只说一声便是。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个圈子,也不嫌累得慌。”

    说着,招手同几人说道:“你们同我进来,我现在便教你们认字。”

    一众小子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赖瑾上了阶矶但觉身后没动静,不免回头查看。却见林禄几人依旧呆愣愣的站在街上。赖瑾好笑说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说话?”

    众人这才斯斯艾艾的上了门前阶矶。

    因赖家这一辈出了赖尚荣这么个进士老爷,按照朝廷律例这门脸都要比寻常百姓人家更为契阔高挺。虽然门前还没到摆狮子的地步,但处处光辉肃穆,高门宽阔,自然透着官家士林的威严。林禄几个小子站在门前迟疑半晌,自惭形秽,愈发没有底气的开口说道:“要不我们几个还是绕到后角门进吧?”

    “放着正门不进绕角门,有病是吧!”赖瑾白了众人一眼,一手一个将众小子拽了进来,开口说道:“有这会子迟疑的功夫,方才是怎么想着算计我来着?”

    说着,领着众人径自去了前头偏厅。又吩咐家下人拿了几套笔墨纸砚,一一分给林禄,吴一平几人。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要不我今日先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

    众人纷纷点头。赖瑾遂将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然后一一讲解。至小半个时辰后众人分别将彼此的名字记熟,赖瑾略歇了一会子,和众人喝过茶水,方才开口说道:“如今有两个问题。一则我可以按着学上先生教的从蒙学开始讲起,也教你们背《三字经》、《千字文》乃至《四书》、《五经》等。二则你们回家同各自父母要些闲散无用的账册子来,我直接教你们如何记账。你们怎么看?”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赖瑾见状,开口说道:“左右今日要讲的也都讲完了。等晚间你们归家先同父母商量一番,听听他们的意思。明儿再来回我也好。”

    林禄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按理说我们学《千字文》什么的也没个用处。难不成我们来日还能科考做官怎么地?”

    吴一平也有些艳羡的看着赖瑾,摇头轻叹道:“还是你们家有福气,你爹爹也是个非同一般的人。如今一朝得意又圣眷优容,我爹娘说赖大爷来日定要当大官儿坐大轿的。你如今也算是书香子弟,倒是比我们这些不见天日的奴才秧子强多了。”

    赖瑾心中一动,面上轻笑道:“这都是老太太和府上老爷们给的恩典。你们家努力做事,来日也定有的。”

    众人闻言,默默无语。这些都还只是年纪青嫩的小子们,大的不过十六七,小的也才□岁,正是满目憧憬天马行空的岁月。如今又有赖家一门珠玉在前,众人心中要说没有想头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各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小的们心潮澎湃一门心思想挣出个前程来,可老的们却都是冷眼旁观,心如明镜。赖家上下也只出了一个赖尚荣,饶是主子将他们家外放了,也未必能出来第二个探花郎来,更别提一朝救驾承蒙圣睐,竟也翻身做了主子的事儿。

    这会子天色过午,赖瑾看了看外头高悬的日头,留人道:“左右你们来都来了。在府上吃顿便饭,也算是这个意思。”

    众人慌忙起身笑道:“这个不必。”

    “都麻烦你这么多了,怎好意思在府上吃饭……”

    赖瑾知道众人是怕府上的长辈们,遂开口笑道:“今儿太祖母进府里陪老太太摸牌去了。大爷爷和二爷爷两个也在府上回不来。我爹在朝上,我娘回娘家了晚间才回。左右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你们权当陪我吃饭就是。”

    众人这才点头应了。

    赖瑾又吩咐下人摆饭,赖家如今风头正盛,不说圣上隔三差五的都赏赐些好东西,也不说赖家之前的荣耀得意,和光同尘。甚至赖尚荣在家休养那段日子,各功勋世家送来的表礼药材等也都是上好的。何况自贾母认了干亲之后,赖家每日的饭菜用度更是比照着府上的主子们来,因此这一顿菜色虽然于赖家平常,可是看在林禄、吴一平等人眼中确实艳羡非常。比照着自家下里的模样,虽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少,但也没有赖家如今的风光。梅香拜把子原本都是奴才,结果赖家这一下子却成了名符其实的主子,境遇之大,真叫人无法直视。

    赖瑾看在眼中,但笑不语。和众小子们一起吃过饭后,又亲亲热热的教了众人一回书,方才各自散了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也没弄明白宝玉究竟多大了,若说长到十二三了吧,下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周瑞家的去梨香院的时候又是第一次见香菱,以王夫人和薛姨妈的相熟程度,周瑞佳的肯定也时常巴结着,估计这会儿还是薛家人刚进贾府不久。而原著第三回最后一行又写林黛玉进贾府第二天,王夫人接到了薛蟠在金陵打死人要上京的书信,所有某八也迷茫了。大家请忽视此中的硬伤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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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袭人——她不是向来喜欢装贤德充本分吗?如今被撞破了那个,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底气搬弄是非说三道四

    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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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赖瑾为什么会出手帮袭人,倒不是多喜欢他,而是袭人这么长时间对赖瑾也恭恭敬敬的,且当中还有宝玉的情面,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赖瑾虽然不喜欢袭人的品格,但也不希望一个十来岁的丫头就这么香消玉殒。毕竟赖瑾是个现代人,骨子里还是不喜欢死人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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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n_n)O~.

    微笑卖萌

27府内外因花起波折

    至晚间,赖家爷儿们娘儿们全部归家。早有家中丫鬟摆了酒菜上桌,赖瑾闲来无事越性将下午林禄等人所说之话复述给众人听。其余人等不过是当个饭后闲谈一笑了之,倒是赖大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说道:“既这么着,倒是可以计较计较。”

    众人心下狐疑,开口问道:“计较什么?”

    赖大伸手敲了敲桌案,开口说道:“我如今正想着如何帮府上整顿家务——可国公府上的情况你们也晓得,但凡是得脸的奴才莫不是祖祖辈辈都在府上混着。况且府上规矩定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倘或是冒然举动,哪怕我们是为了主子好,难免得罪下面,反倒失了根本。如今大家看尚荣小子骤然发迹,若心里果真有想头,咱们倒是不妨利用一二。”

    赖升眼珠子一转,开口笑道:“不错不错。若是想要眼下的这点子浮财,自然可以凡事照旧。可若想着也同咱们家一样将来体面,那么就得舍得眼下的浮财。这倒也是个可以衡量取舍的事情。”

    顿了顿,又冲赖大问道:“可这种事情,该怎么同大家说。弄不好大家议论是我们家风光了就充主子拿大,这就不妥当了。”

    赖大神秘一笑,开口说道:“这样的事情,合该是他们主动求上门来,又何至于我们开口。”

    众人听得了然微笑。赖瑾手持暖壶给赖大倒酒,口中赞道:“不愧是大爷爷,脑子一转便计上心来。”

    赖大自得一笑,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欣然饭毕,赖尚荣将赖瑾叫到劝学斋小书房,沉声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自顾不暇,倒也没机会考校你的学问,你的功课没有落下吧?”

    赖瑾摇头,开口说道:“依旧如父亲考校时温书复习,并不曾偷懒耍滑。”

    赖尚荣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我想要你明年下场,你有信心吗?”

    赖瑾心中一动,狐疑问道:“爹爹不是说我如今年岁尚小,要等到十一二岁方才下场吗?”

    赖尚荣开口说道:“计划有变。圣上的意思……我明年可能要外放,届时未必能照顾你的学业。便想着若是可以,你明年先下场试试。”

    赖瑾随后问道:“外放?”

    赖尚荣颔首,并未细说。依旧问道:“明年下场,可有把握?”

    赖瑾遂知道这事儿并不是自己现在能问的。只得点头应道:“七八分吧!”

    赖尚荣知道自家儿子向来稳重自持,凡事不会把话说的太满。他这里说只有七八分,差不多也能有个九成半以上,遂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七八分足以。”

    于是又将赖瑾叫过来提点一些应试技巧,父子两个直聊到三次鼓响,方才各自归房安置不提。

    至次日早醒,赖瑾照例在书房练了几篇大字,写了一篇策论,天色便近午时了。转身回房侍弄了一回花草,忽的发现当中一株隐隐有绽放的迹象。赖瑾想着晚间能给赖尚荣一个惊喜,不免轻勾唇角,露出一副促狭的笑容。

    正午的日头暖洋洋的,透过窗棂倾照在屋内。赖瑾有些疲乏的伸了个懒腰,撂下手里活计出门。在后街上晃晃悠悠的闲逛。此刻正值年下,长街两旁三三两两的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儿的,闹吵吵还有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撕闹。赖瑾看着好玩儿,便站定远远看着,几个小子打弹珠打得也不太准,比起他们当年差多了。

    赖瑾这厢正感叹着,迎面走过来一老妪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子,走到跟前谦声笑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

    赖瑾听这话有些耳熟,不免开口问道:“你找哪个周大娘?我们这里有三个周大娘,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个行当上的?”

    那老妪笑道:“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赖瑾心下恍然。知道这人大抵就是刘姥姥了。不免细细打量一眼。只见这刘姥姥身上穿着一件儿藏青色棉衣,袄子略薄,肩肘处还打着几块补丁,越发显得老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黝黑褶皱,堆满了谦卑笑意,倒是眼眸清亮,气质和暖,看起来就是个质朴良善的老太太。

    思及原著中刘姥姥不过承受府上一点子恩惠,却能在阖府落败之时前往狱神庙打点探监,又远走千里将被舅舅卖入欢场的巧姐儿找回来嫁给已有功名的板儿。赖瑾心中微叹,开口笑道:“我知道了,你随我来罢。”

    说着,领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

    言毕,扬声说道:“周姐姐在家吗?”

    周瑞家的正在内里打扫羊肉,听见有人叫她,连忙转身出来,见是赖瑾,不免惊喜笑道:“这不是瑾小爷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正好家里收拾羊肉,等会子略吃些再走吧?”

    因年下物价飞涨,羊肉如今也长到四十五文钱一斤。若非如此,只怕周瑞家的还觉得饭菜减薄,拿不出手。

    赖瑾摇头笑道:“多谢周姐姐美意,只是我已吃过了。是这位老奶奶打听你们家,我便将人送过来了。”

    说着,将刘姥姥与板儿让到周瑞家的身前。

    周瑞家的细细打量半晌,方笑道:“可是刘姥姥罢。这么多年未见,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快进家来坐。”

    说着,自己先从门上下来,让着赖瑾进去小坐。

    刘姥姥闻言,一面跟着往里走,一面赔笑道:“您老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记得我们了。”

    赖瑾却是站定笑道:“我还得回家复习功课,就不耽误周姐姐见客了。”

    周瑞家的见状,哪肯赖瑾就这么空手走了,更是再三的盛情挽留。只是赖瑾明白刘姥姥来此做什么,不想让她尴尬,只好再四推脱。周瑞家的见赖瑾去意已定,少不得转身取了些上等的果糖点心送给赖瑾做零嘴儿,并将人亲自送到门外,站在门槛儿上直看着赖瑾走远了,方才转身归家。

    不提周瑞家的同刘姥姥如何说话,且说赖瑾捧着一大把果糖点心走在后街上,一时间四下疯玩的小子丫头们见状,都围了过来。因后街上大都是住久了的邻里街坊,或者同是贾家门下的小子丫头们,赖瑾少不得将手里果糖点心分发给众人,又看着他们玩了一会子,方才家去。

    进了内院正堂,赖嬷嬷并孙氏两个在屋里翻看年礼。难得赖尚荣也这么早下朝来,还在旁边陪着。见到赖瑾从外头回来,少不得开口问道:“去哪儿逛了一圈儿?”

    赖瑾随口说道:“去后街上闲走走。怪没意思的也就回来了。”

    赖尚荣开口笑道:“正巧我今日下朝早,你若欢喜,我领你去集市上逛逛。”

    赖瑾没意思的问道:“去哪儿啊?”

    赖尚荣寻思片刻,开口说道:“西市琉璃厂那边。”

    赖瑾立刻直起身来,笑眯眯应道:“我去。”

    于是父子两个兴致勃勃的出了家门,赖尚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将赖瑾抱在怀里溜溜达达去了城西琉璃厂。到了地面儿的时候,果见行人众多,车马喧嚣,四处都是卖年货办年货的,赖尚荣翻身下马,将儿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身后长随赖平立刻接了马缰跟在身后。赖尚荣低头笑道:“想去哪儿看看?”

    赖瑾在家憋了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么多人,听见赖尚荣问,立刻指着前面集市,挥斥方遒的说道:“从头儿走到尾。”

    赖尚荣见儿子憋疯了的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竟真的随着赖瑾的意从头逛到了尾。赖瑾在各处摊子上挑挑拣拣,寻了些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儿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大多是些雅致纯朴的小玩意儿,挑拣了几大筐吩咐赖平拿着。

    赖尚荣见状,好笑的问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你买那么多做什么?”

    “给宝玉和府上的各姑娘奶奶太太们也都送上一些。他们平日里不怎么出门,自然也见不到这些野趣又雅致的小玩意。送他们把玩就是了。”

    赖尚荣摇头说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未必稀罕。”

    “稀罕不稀罕是我的心意,左右也就这么一回。”说着,看着前头摊子上一个泥雕的全福老太太,赖瑾拿起来问道:“你看这个老太太像不像府上的老太君?”

    赖尚荣细细打量,那老太太面容慈祥,笑容和乐,果有两分史老太君的模样,不免颔首笑道:“是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赖瑾笑嘻嘻的说道:“给我包起来,回头送老太太去。”

    赖尚荣见状,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好容易出来一趟竟给他们府上买东西了。你怎么没想想给你太祖母、两个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买些东西孝敬?”

    赖瑾回头,冲着赖尚荣抿嘴直乐。

    赖尚荣有点恼羞成怒,佯怒斥道:“看什么看,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赖瑾忍不住捧腹大笑,最后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看赖尚荣依旧板着脸,只得认输道:“真是小气。不过是想着先将府上的东西打点好了才能细心给太祖母和爹爹你们挑礼物。怎么爹爹竟急成这个模样?”

    赖尚荣哼了两声,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方才讪讪的抿了抿嘴,抵死不认道:“要不是我说了这话,兴许你就想不起来要‘细细挑选’了。”

    赖瑾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家老爹开始胡搅蛮缠,只得憋着满腔笑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赖尚荣。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果然引得赖尚荣越发心软,最终闷不做声的将人一把抱在怀里,胡乱揉了揉赖瑾的脑袋。

    赖瑾知道赖尚荣这便是变相道歉的举动,当下笑的跟偷了腥的猫儿似的,也不理论。指着书铺的方向说道:“爹爹陪我进去选两本好书罢。”

    赖尚荣脚步一转,立刻抱着赖瑾进了书铺。赖瑾在内细细挑了些《西厢记》、《牡丹亭》等辞藻精妙的话本。赖尚荣沉着脸问道:“小小年纪,看这些杂书做什么?”

    赖瑾笑眯眯说道:“并不是我自己要看,是买给母亲打发时间的。如今年下白日愈短,也不能让母亲闲着无事总做针黹,那东西太费精力,做时间长了又得头疼。看《女训》、《女则》等又太过枯燥,没有这些戏文读来朗朗上口,满口生香。”

    赖尚荣见此,这才不理论。

    一时间给孙氏挑了书籍,赖瑾又拉着赖尚荣往洋货店里蹿腾。选了一副水晶眼镜儿送给赖嬷嬷,又选了两幅精巧别致的耳坠子送给大祖母和二祖母。走到街尾的时候还不忘挑了两个鼻烟壶给两个祖父。却始终没提及要送赖尚荣什么。赖父乍开始还有些兴致勃勃的期待着,至后却发现赖瑾小子哪里是要慎重挑选,他是压根儿就没有要挑选的意思。

    至此赖尚荣的脸色越发黑了。

    赖瑾却恍若不见,见天色已晚,便催促赖尚荣快些回家。赖尚荣的脸色很不好看,却又不想冲儿子发火,只得抱着赖瑾一路沉默回了赖家。

    路上的时候,赖瑾直觉赖尚荣搂着自己的胳膊越发紧绷,甚至搂的赖瑾身上发疼。归家的时候也一语不发的径自进了内院劝学斋,然后将房门“砰”的一声关紧,看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儿。

    孙氏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街上去的时候遇见什么人了,还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赖瑾摇头,笑眯眯说道:“没什么事儿。我给大家买礼物了。这是太祖母的,这是大祖父的,这是二祖父的……”

    言毕,将礼物按照尊卑次序一一分给众人。赖嬷嬷见状,心中了然,开口笑道:“你给你爹买什么了?”

    赖瑾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暂且保密。”

    众人心中好笑,却也晓得他们父子情意非比寻常,往日间便也有些笑笑闹闹的。遂也不以为意。只有孙氏一脸郑重的提醒道:“圣人以孝治天下,你父亲疼你到骨子里,你可不能恃宠生娇,反惹你父亲生气。”

    赖瑾这回倒是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孙氏见状,只好说道:“快去劝学斋劝劝你父亲去。”

    赖瑾闻言,先是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不过片刻,捧着一个方寸大小盖着黑布的箱子径自进了劝学斋。彼时赖尚荣正在书房练字,瞧见赖瑾的身影,只冷哼了两声,便转过头去。

    眼角余光扫着赖瑾吃力的将箱子放在桌案上。轻叹一声,脚步挪动至赖瑾身后,帮着赖瑾将那箱子放好。硬邦邦说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赖瑾也不答言,反倒是转身将屋里的门窗牢牢掩住,又将四角的火盆挪到桌案旁边。这才拉着赖尚荣的手坐在那箱子旁边。将那上头盖着的黑布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只见方寸大小的玻璃箱子当中,静静立着一株幽然半绽的昙花。赖尚荣悚然而惊,脱口问道:“怎么可能?”

    赖瑾嘿嘿一笑,将罩在昙花上头的玻璃盖子小心摘下,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幽香霎时间弥漫在书房之中。赖瑾偷笑道:“昙花香浓品美,泡成花茶还能治疗心悸失眠、心胃气痛,父亲现在有没有觉得脾胃更通顺一些?”

    赖尚荣恋恋不舍的看着昙花好一会儿,方才回神说道:“今日下午你竟是故意的。真是个故弄玄虚的不孝子。”

    说着,举手狠狠打了赖瑾一个爆栗。火辣辣的疼痛感让赖瑾的眼圈儿霎时间红了,赖尚荣见状,有不忍心的抬手揉了揉,最后软绵绵的斥责道:“你今日这举动可是不孝。倘或再有一次,我便家法处置。”

    赖瑾委委屈屈的吸了吸鼻子,撇嘴说道:“父亲是越发不懂得风趣了。”

    赖尚荣冷哼一声,开口说道:“你怎地不说你竟是越发顽劣难管了。如今也就是我这当父亲的不愿拘束了你方不理论,若是换了政老爷那样严厉苛责求全责备的长辈——”

    赖瑾一时间噤若寒蝉,缩缩脖子,讨好的猴在赖尚荣怀里,学着宝玉扭股儿糖似的撒娇道:“父亲何其英明,父亲何其大度,父亲何其有涵养,父亲何其有风度。父亲可是风靡万千闺阁少女的温文儒雅探花郎,最是懂得何为闲情逸致。岂是政老爷那等腐儒所能媲美的——”

    “休得胡说。”赖尚荣面容一肃,伸手拍着赖瑾的脑袋道:“对府上的老爷们要保持应有的尊重。不要让外人议论我们家一朝得意,便忘主背恩。”

    赖瑾闻言,翻了翻白眼,越发耍赖似的猴在赖尚荣怀中,闭目充作死尸。

    赖尚荣也晓得自家儿子天性早慧,在外人跟前总是沉稳的小大人一般,应对得当,举止得宜。也就只在自己跟前才能稍微放纵一二,遂也不忍太过苛责反而左了自家儿子的孩童心性。只稍稍提点了两句,见赖瑾不爱听,遂也撩开手不提。伸手拍了拍赖瑾的后背,转而问道:“先说说你是怎么让夏秋季节夜半才开的昙花直到寒冬傍晚也能悄然绽放的?”

    赖瑾嘿嘿一笑,自得说道:“这花我可是伺候了好久,期间波折无数死了好几株,只如今方才培育出来的。这株昙花大抵是今夜戌时(晚上八点)才能全部绽放,原本是想着等晚上昙花全开了再同父亲一起赏玩,岂料下午横生枝节,便只想着目下来送父亲消气了。”

    赖尚荣冷哼一声,瞥了赖瑾一眼。见他脸上依旧还有些忐忑不安,方才伸手揉了揉赖瑾的发髻,沉声说道:“你这小子,竟将心计算到你老子头上。看你老子愚笨不堪直直落入你的算计,很开心不是?”

    赖瑾越发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低头做忏悔状。

    赖尚荣原也是有些气不过赖瑾方才举动。只是他生性机敏,城府颇深,在看到那昙花的一瞬间也基本明白了赖瑾的打算,不过是欲扬先抑的一点子筹谋罢了。心中虽然还有些不顺,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家儿子走一步算十步却又不拘格局神来一笔的欣喜。

    兼之看着儿子少见的垂头丧气的模样,更是越发心软了。当下叹息一声,赖尚荣索性将人抱在膝上,开口提点道:“今日下午之事,虽然是你有心筹谋为共赏昙花做铺垫。但手段太过直白且尖锐,倘或被算计之人并没有那个心性等到后来,你一番筹谋岂不成空?”

    赖瑾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赖尚荣继续说道:“更有赏昙花之事原本是惊喜美谈,你却在前横生枝节,虽然是想要欲扬先抑,但若是估算错了所算计之人的心性,也难免留下芥蒂,反而叫人不喜。”

    说着,最后理论道:“所以想要筹谋算计,要懂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明白最难算计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你所要算计的人心。计谋之道本是小道,若无绝对把握,宁可弃之不取。要知道我等读书之人,养就一身浩然正气,最为信奉的便是阳谋。要堂堂正正,要请君入瓮,要他心甘情愿被你驱使却又无法置喙你的一举一动。你现在年岁尚小,即便是出些纰漏也可用少年心性不定颇为轻狂一语带过。但等你成年或者步入官场之后,你的这点子小聪明爱算计便很有可能至你于万劫不复之地。要知道我们这等子翰林清流,若是传出个心性不定,长于阴私的名声,可于大事无意。”

    说到此处,赖尚荣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知道自家儿子幼时早慧,颇有一番小聪明。然则这世间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少年英才太多。在那起子长于政治的老狐狸眼中,自家儿子所会的算计实在太过浅薄且容易被人利用。赖尚荣并不希望自己悉心教导的儿子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赖瑾自有记忆便在赖尚荣身边承教,他两世为人,即便是死的那一世也只有二十来岁,远不到可以面对一切都淡然应对的地步。初临异世,虽然还在襁褓之中,但依旧觉得彷徨不安。几乎是生命中最忐忑的时候都由赖父陪着。因此心中对赖尚荣十分亲睐且敬佩。如今见赖尚荣如此郑重的告诫,立刻凝重应道:“父亲放心,孩儿受教了。”

    赖尚荣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提点了几句周全应变之语,方才将话题转到昙花上,一脸惊奇的问道:“你还没说,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谈到自己最擅长的植花种草,赖瑾先前的忐忑与不自信一扫而空。眉眼张扬的笑道:“爹爹可知道为了鼓捣这一日花开我费了多少心神。大抵自前年盛夏的时候便开始尝试,每日烧火龙保持玻璃花房里的温度,又得照顾到阳光洒水各种事宜,直到今次才算是小有成效。父亲觉得怎么样?”

    赖尚荣细细打量着玻璃花室中的昙花,颔首叹服。“从未见过此等奇景。昔唐时女帝武则天要牡丹寒冬时节怒然盛放,被史家引为千古奇景。如今我儿能让昙花亦在寒冬白日悄然绽放,果也是——”

    赖尚荣说到这里,突然扬声说道“你可还能将这昙花再开一次?”

    赖瑾被赖尚荣骤然提升的嗓音吓了一跳,开口问道:“什么?”

    “你手中可还有昙花,叫它在寒冬再开一次?”赖尚荣耐心重复道。

    赖瑾愣愣的点了点头,这株昙花其实并不是他培育的最好成果。只因其是第一个开花,所以赖瑾耐不住寂寞想找赖尚荣一同分享。听见赖尚荣如此说,立刻应道:“手上倒是还有一株品相极好的昙花,大抵能在下个月绽放。我原是想着届时合家赏花,也算是为新年增个意趣——”

    “将那昙花留给我,我有大用。”

    赖瑾愣然问道:“一盆昙花罢了,能有什么用处?”

    赖尚荣唇角微弯,眼眸精光闪烁,沉声说道:“于我等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然而于圣上来说。这可是千古难得一见的盛景啊!”

    往白了说,那便是祥瑞,那便是圣主英明,国泰民安的征兆。圣上登基不久,威严不深,如今正是需要这等子花样的时候。

    赖瑾也立刻明白过来,眼前一亮,开口说道:“我手上还有两株魏紫(牡丹的一种),爹爹需要吗?”

    赖尚荣深深的看了赖瑾一眼,唇角弧度越发深邃。

    至次日一早,赖尚荣吩咐下人备齐车马,带着赖瑾房中那些个装着花草的玻璃小花房入宫进献,之后与当今圣上如何筹谋策划,赖瑾暂不知情。

    盥洗已毕,吃罢早饭。醒过家中几位长辈,赖瑾照例去荣府给贾母请安。昨日在集市上买的一些胶泥风炉儿,柳枝儿篮子等玩意儿早已按着府上尊卑上下,亲疏远近的礼数规矩分别派婆子给府上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送了过去,从上至下,并没有落下一个。饶是东西并不怎么值钱,如此周全举止自然引得阖府上下交口称赞。贾母手里摩擦着赖瑾昨儿挑选的一个泥塑精巧全福太太,开口笑道:“还是瑾儿有心,出去一趟也不忘给我们稍些好东西。”

    贾母怀中的林黛玉闻言,冷笑道:“难得礼仪周全,叫人无可指摘。并不像有些人,专挑旁人不要的东西给我。”

    说着,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下首坐着的薛宝钗。薛宝钗唇边笑容微微一凝,立刻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

    赖瑾了然一叹。身旁贾宝玉立刻凑过来,小声将昨儿周瑞家的送宫花引出的一番事故说给赖瑾听。

    赖瑾微微叹息,也不好说什么。论规矩,周瑞家的受薛姨太太并王夫人的吩咐给府中姑娘奶奶们送花,自然要按着府中几位姑娘奶奶们或长幼次序,或亲属远近去送,叫外人看着也像。结果周瑞家的竟图自己轻便就这么按着住处远近送过来了。别人见了不说她自己疏忽,反而认为是送花的人有意轻贱,也无可厚非。

    当然,周瑞家的为人向来周全热忱,此番如此怠慢林姑娘,恐怕和王夫人往日态度也不无关联。

    果然,林黛玉此话一出,王夫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沉声说道:“周瑞家的年岁见老,遇事反而不如从前。姑娘放心,我回去定然发落周瑞家的给姑娘出气。”

    林黛玉碍于王夫人是长辈,不好说什么。贾母却淡淡笑道:“咱们府上待下人向来太宽,因此养的一些不知深浅的眼里没了主子,也忘了自己是奴才。依我看,应该狠查一些。”

    王夫人只觉得脸上一热,立刻起身应道:“老太太说的很是。”

    贾母见状,便撂开手,依旧冲着赖瑾笑道:“如今年下,学上罢学。听人说你在家里温书复习照旧,并不曾有半点懈怠。”

    赖瑾起身,束手笑道:“父亲说进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因此嘱咐我千万要勤勉刻苦,不可存有侥幸心理。”

    贾母颔首笑道:“你是个好的。不像宝玉不省心。”

    顿了顿,又道:“我想着宝玉在家左右也无事,每日放浪形骸,恐怕等来年学上开学之时,早将四书五经忘于脑后。不若你进学的时候也带着宝玉一起。不图他能进益多少,只别落后就是了。”

    赖瑾只得站起身来,点头应道:“听老太太的吩咐。”

    于是贾母又同宝玉说道:“从明儿个起你同瑾儿一起念书,你看可好?”

    贾宝玉看了眼赖瑾,转头又看了眼周围的姊妹们,突然开口说道:“不如让瑾弟弟进府里来念书,闲暇时也好同姐姐妹妹们一同吟诗作对,这样岂不是更美?”

    赖瑾细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父亲的意思是叫我明年下场试试。因此平日间所做的俱都是些八股文章,时事策论。姑娘们看了,恐怕觉得枯燥乏味,更没意趣。”

    众人闻言,心下一惊。王夫人脱口说道:“你年纪尚小,合该多念两年书才是,你父亲怎地让你明年就下场了?”

    赖瑾闻言,温润笑道:“父亲的意思,想是叫我先体会一番科考的氛围。至于能否高中,正如二太太所说,我年纪尚小,以后也有机会。”

    王夫人脸色微沉,眉头紧皱,默然看了贾宝玉一眼,沉吟不语。

    一时间厅内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赖瑾和宝玉两人身上。赖瑾倒是无所谓,宝玉见状,讪讪说道:“我这几个月来也没怎么碰书本,况且书念得原本也没有瑾弟弟纯熟,还是暂缓一缓罢。”

    贾母叹息一声,开口说道:“读书进学要循序渐进,宝玉读书向来不如瑾儿勤快,又没有个探花老爷时常提点着,略等一等也是好的。我可不想宝玉像从前的珠儿一般——倘或没个好身体,要功名来又有何用?”

    一句话说的王夫人悲从中来,当下也不计较宝玉读书不如赖瑾的事儿了。这厢贾母又摆手说道:“我有些乏累,除了宝玉、玉儿和瑾儿外,你们且都回去罢。”

    于是众人起身告退,各自归房不提。

    且说贾母单留了宝玉、黛玉和赖瑾三人陪着玩了两把牌,只觉得精神惫懒,越发困顿,便摆手叫人退下各自顽耍,自己则歪着床上午睡不提。

    赖瑾和宝玉两个随着林黛玉到了她的房中,紫鹃正在窗根儿底下做针黹。见此情景忙撩开手去沏茶倒水,林黛玉径自在梳妆台前坐了,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赖瑾知道林黛玉是为周瑞家的有心怠慢而心中难受。如今她在府上住了几年,因与父亲的消息并未中断,又有贾母在上维护,赖家众人在底下周全,越发清楚明白自己贵为二品大员嫡长女的尊贵。如今却被荣府上一个陪房慢待了,虽然这陪房是二舅母的心腹之人,但就是如此,让黛玉觉得越发心寒。

    贾宝玉叹息一声,引着林黛玉说话道:“妹妹这两日身上可大安,如今又到冬末了,妹妹咳疾可有再犯?”

    林黛玉温声答道:“今年冬天倒是比往常好一些。想是我在京中住惯了的缘故。”

    一句话未说完,陡然听见外头一阵莺莺燕燕之声,迎春三姊妹和宝钗掀帘进来,开口笑道:“林妹妹做什么呢,我们几个姊妹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其实是薛宝钗想过来瞧瞧林黛玉,但是又不好自己来,便求着探春带着迎春和惜春几人一同过来了。

    林黛玉忙起身招呼道:“大冷的天儿,难为你们几个想着来。快里边坐着。”

    又吩咐紫鹃去倒滚滚的茶来。

    探春在暖炕上坐下,开口笑道:“这几日又到了冬末,不知妹妹身上可好?”

    竟和贾宝玉适才问的别无二样。众人忍不住开口轻笑,林黛玉方答道:“今冬比去岁好多了,想是已经习惯这边气候的缘故。”

    探春闻言,又嘱咐了林黛玉仔细身体的话,便冲着赖瑾说道:“瑾弟弟昨儿送我那些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儿抠的香盒,还有那些个胶泥垛的风炉儿,我爱的什么似的。多谢你了。”

    赖瑾开口笑道:“不值什么,你若喜欢,下次有了我再给你带些就是。”

    探春闻言,欣喜的笑道:“这是再好不过的。只是我也不好白要你的东西,这几个月,我手上又攒了十来吊钱,你还拿了去。明儿上街的时候,或是好字画,或是好轻巧玩意儿,替我带些来。”

    赖瑾哑然笑道:“姑娘这是做什么。那不过都是些乡下人闲来无事编出来的手艺活儿,五百钱足足能拉两车来。你若是喜欢,我有空就给你带了来,千万别提这黄白之物。你若是执意要给钱,我也不敢再送了。”

    探春见状,只得笑着应道:“那就多谢你了——只是怎么好意思呢!”

    赖瑾摇头笑道:“真不值什么,姑娘多心了。”

    探春口中笑着说没有,寻思半晌,还是开口说道:“我因闲来无事总做针黹打发时间,手上的活计倒还不错。不如我给你做一双鞋穿,既不值什么钱,又是我的一番心意才是。”

    赖瑾听了,越发摇头苦笑道:“很不必。姑娘若是再这么外道客气,我真不敢给你带了。”

    探春见状,也不勉强,只得笑道:“既如此,多谢你费心了。”

    只是心中依旧决定要先将鞋面做出来再说。总不好就这么平白受人东西。毕竟她也是国公府里的庶小姐,虽然平日里没本事管家如何,倘或再叫下人议论她占八岁娃娃的便宜,她可是要羞死了。

    这厢探春又同赖瑾闲话两句,赖瑾也承诺今后若碰见好玩儿的东西依旧不忘府上的姑娘们。探春听赖瑾这意思不独给自己一个,越发放心了。

    众人欢声笑语又聊了一会子,宝钗方同黛玉说道:“昨儿的事儿都是我不好,本来是一番好意,岂料却弄巧成拙,反让妹妹伤心了。我在这里先陪个不是。还望妹妹大人大量,别和我生气才是。”

    林黛玉还未说话,一旁紫鹃开口笑道:“宝姑娘竟不必如此。宝姑娘的本意也是好的,况且宝姑娘送宫花的时候一门心思的好意,自然也不会叫周姐姐次后给姑娘送来,怎么能怪到您的头上呢?”

    薛宝钗闻言,看了紫鹃一眼,开口笑道:“往常我竟没留心,紫鹃也是好伶俐的口齿。”

    紫鹃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宝姑娘谬赞。同姑娘身边的莺儿相比,奴婢鲁钝极了。”

    薛宝钗淡笑着撇开脸去。

    林黛玉这才开口笑道:“宝姐姐放心,我并没有多心猜疑姐姐。反倒是姐姐多心,方才觉得我也多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赖瑾是从前世穿越而来,仗着自己两世为人的“先知灼见”,尽管告诫自己行事稳重,但难免遇事有些浮躁。其实若真论起行事手段甚至算计人心,也定然比不上那些宅斗官斗沁入骨子里的老家伙们。所以他会在家人的调、教下越来越成熟滴~~

    感谢松竹林童鞋扔了一个地雷╭(╯3╰)╮

28因怨怼焦大生波折

    因怨怼焦大生波折,勤读书赖瑾进生员

    林黛玉这话出口,薛宝钗越发无法答言。周围众人见状,立刻笑着圆场道:“前儿去东府那边儿赏花,那梅花儿开的可真好。”

    惜春也接道:“如今是寒冬腊月,万物萧条,除了梅花之外竟也没有别的花草可赏了。”

    一句话未尽,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

    宝钗立刻起身笑道:“我去前头看看湘云妹妹。”

    探春几个连忙笑应道:“我们几个一同过去。”

    贾宝玉闻言,悄悄拽了拽林黛玉的衣袖,林黛玉因刚刚说了两句话,早把心里憋着的火气撒了出去。这会子便开口笑道:“有一阵子没瞧见史家妹妹,倒是怪想的。”

    言毕,同众人一同往前头走去。

    到了荣庆堂正厅的时候,只见史湘云坐在贾母身边喋喋不休的说笑。瞧见众人一起过来,史湘云起身笑道:“正是我这几日在家呆的无聊,便想着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众姊妹立刻迎上去笑道:“有日子不见,很是想你。”

    史湘云开口笑道:“若说想我,怎么一二个月的时间,没一个求老太太接我过来的。想是你们姊妹兄弟成日在一起玩闹读书,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

    说着,指着老太太手里把玩的一个泥雕全福老太太冷笑道:“我都听说了,瑾弟弟昨儿去街上玩儿,给阖府姊妹兄弟们都送了东西,只独我一个。我还不如有的人有剩东西可挑,我连剩的都没有呢!”

    赖瑾闻言,立刻接口笑道:“哪里敢忘了史大姑娘,早就已经预备好了。是和几位姑娘都一样的东西,等会子叫人给你送过去。”

    史湘云这才转怒为喜,开口笑道:“就知道瑾弟弟这样一个周全细心的人,如何会把我给忘了。我不过是凭白说一句罢了。”

    一旁薛宝钗也笑道:“我屋子里有些宫用的新制绢花,特特给你留的。因你不在,我就替你收着。等会子你和我一起回去拿了便是。”

    史湘云闻言,越发欣喜的走上前来,拦着薛宝钗的肩膀说道:“就知道宝姐姐待我是最好的。”

    这厢贾母开口笑道:“好了,好了。和我念叨了这半日,总算是你们将他的嘴堵住了。要不还要吵嚷着说我偏心呢!”

    史湘云冲着贾母做了个鬼脸,走过来猴在她身上说道:“不是说老祖宗偏心,是怕老祖宗有了更好的姐姐妹妹,就把我给忘了。”

    贾母顺势搂着史湘云笑道:“哪里来的狭窄左性儿。你是我的嫡亲侄孙女儿,我还能把你忘了。”

    又道:“眼看着便是年下,既然来了,就多住两日,同姊妹兄弟们好好玩罢。”

    遂将人安排在碧纱橱住下。

    史湘云兴高采烈的应了,又上来同众姊妹说了笑了一回。

    一时间王熙凤来给贾母请安,并说了应尤氏之邀要去宁府逛逛的话。宝玉听了,不免想起先前探春赞梅花的故事,也央着要过去。众位姊妹们闻言,俱都一脸希翼的看着贾母。贾母索性笑道:“你便带着这几个姑娘们过去玩玩。那边的梅花开得实在好,也难怪姑娘们心心念念着。”

    凤姐儿只得答应着,立等着众人换了衣裳,七、八个人坐了三辆车往宁府去。

    一时到了宁府,尤氏早带着贾蓉之妻秦氏并多少姬妾丫头在仪门外等着,冷不防瞧见车上下来莺莺燕燕这许多人,不免开口笑道:“真真儿的没有想到,姑娘们竟是如此赏脸。”

    探春立刻回道:“嫂子不嫌我们人多吵闹就是了。”

    “我欢喜都来不及,如何会觉得吵闹。”尤氏说着,立刻将人往厅上引,一时吃过了茶水,秦氏笑道:“今儿倒巧,上回宝叔立刻要见的我那兄弟,他今儿也在这里。大抵是书房去了,宝叔何不去瞧瞧?”

    王熙凤闻言,倒是接口笑道:“为何让宝玉出去,不妨让你那兄弟进来,我们都瞧瞧。”

    尤氏摇头说道:“这还有这么多姑娘们呢,怎么是好?”

    凤姐儿笑笑不语。贾宝玉则起身跟着婆子去见了那秦氏的兄弟不提。一时间回过身来,拉着赖瑾的手赞道:“你快跟我瞧瞧去。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等风流标致的人物。竟比得我越发成了泥猪癞狗了。”

    赖瑾略皱了皱眉,秦氏立刻笑道:“正该如此。我看瑾叔叔这里和我们坐着,也拘束的不爱说话。不如去书房同我那兄弟聊聊,你们都是男孩子,想来更有话说。”

    赖瑾闻言,起身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过去了。”

    一句话没等说完,贾宝玉略显急躁的拉着赖瑾的手往书房走去。彼时秦钟径自端坐,瞧见贾宝玉又带了一个清秀的弟弟过来,不免起身厮见。赖瑾口中寒暄着,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番,见那秦钟果然长的眉清目秀,面如傅粉,更难得一身气韵风流,腼腆含糊,更有一种闺阁小姐的娇怯柔弱。

    赖瑾向来是不喜欢这样的气质,不过看在贾宝玉眼中,那却是再好不过的。当下拉着秦钟的手,与秦钟并肩坐着闲聊。一时秦氏过来,张罗着众婆子摆酒果,口中不断嘱咐道:“我兄弟生得腼腆,比不得宝叔叔赖叔叔两个见过世面。倘或一时间言语不妨头冲撞了二位,可千万看在我的情面上,别同他计较。”

    贾宝玉自然是大包大揽的叫秦氏放心,秦氏又嘱咐秦钟几句,这才转身出去陪凤姐儿并众姑娘们不提。

    这厢贾宝玉拽着秦钟的手温声细语的问话,赖瑾则坐在一旁默默吃着瓜果点心。一时觉得有些无聊,便起身说道:“屋子里地龙有些热,我出去逛逛。”

    贾宝玉闻言,立刻起身问道:“大冷的天儿,你要去哪儿?”

    赖瑾随意回道:“去前院儿,瞧瞧我二爷爷去。”

    宝玉听了,方不理论。

    一时间赖瑾出了书房,顺着抄手游廊逶迤行至前院,中途恰碰上脱空耍懒喝的一身酒臭的焦大。这会子避也避不过去了。赖瑾微微皱眉,只得站身说道:“见过焦大爷爷。”

    那焦大喝的醉醺醺的,醉眼朦胧的打量半晌,开口说道:“是赖家小子啊!”

    赖瑾颔首应是。焦大口里不三不四的说道:“听说你父亲如今考中探花,也是官家老爷了?真是……一家子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当年你焦大太爷同主子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你爹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肚子里窝着。要不是我背着主子从兵荒马乱中逃出来,这府上哪有今日的富贵。这会子连个奴才也成了老爷,竟叫你焦大爷爷给他磕头。”

    赖瑾听得直皱眉,却也不好同一个成日家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的老爷子计较。只好装作没听见,转身就要避过去。岂料焦大骂的不尽兴,竟伸手拽着赖瑾的胳膊不让走,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的混骂,只说贾府上下忘恩负义,赖家上下也贪恋主家的富贵,阿谀拍马,不过是一个后院儿女眷的陪房,因惯会巴结奉承,如今竟比贾家正经儿的奴才还得用……

    赖瑾听得不耐烦,只得开口说道:“焦爷爷说这话我听不明白。我只知道主辱奴死,当日焦爷爷同老主子上战场,本砂责就是护着老主子安危。既如此,不论是找东西给主子吃也好,背着主子逃窜也罢,都是应当应分的。难道就因为战场上情况有别,你竟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不成?其后老主子是嘉奖还是别个,做奴下的也只有承受。岂有为了这种事携恩图报,反过来威逼主子的?”

    依他所见,焦大从当初一等一的风光到如今的落魄,全都是咎由自取。朝廷皇帝家还忌惮功高盖主,挟威自重的,何况是寻常百姓家。焦大仗着自己那点子功劳,就不把贾家的各位爷儿们主子们放在眼里,成日家除了抱怨牢骚就是吃酒买醉,正经活计不干,只知道埋怨主子们待他刻薄。却不想想这等子呼喝叫骂的奴才,哪家主子敢倾心使用?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冲着焦大成日口没遮拦的肆意谩骂,当日建功的那点子情分也都给磨没了。也就是荣宁二府上对奴才向来宽厚,倘或换个规矩森严些个儿的世家,焦大这起子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这厢焦大没防到赖瑾小小年纪,竟敢郑重其事的指摘他的行事。微微一愣,旋即大怒道:“你是个甚么东西,不过是那起子巴结富贵的哈巴狗儿肚子里流下的下流种子,如今竟也敢在你焦大太爷跟前儿使主子性儿。别说是你,就是你爷爷,你爹,有一个算一个,谁敢和焦大挺腰子。府上的正经老爷们都待我客气三分,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秧子下的小奴才罢了——”

    “焦大!”从前院儿陡然传来一声喝骂,赖升并赖升家的带着几个身高力壮的小子匆匆赶来,上前将赖瑾抢入怀中,冷笑道:“平日间我不理你,是看咱们同为一等人的情面。如今你也太不尊重了些,竟然同我们家八岁娃娃撒气使性儿。你又当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说着,立刻吩咐众小子们道:“还不给我插下去。省得他污言秽语脏了主子们的耳朵。”

    众小厮齐齐应是。将口中不断喝骂的焦大压去马房不提。

    这厢赖升拍了拍赖瑾的后背,开口问道:“没吓到你吧?”

    赖瑾摇头,低声说道:“倒是没什么。只是焦大爷爷这性子也太刚硬了些。”

    赖升冷哼道:“他这哪里是刚硬,不过是胡搅蛮缠瞎起浑罢了。同一个八岁娃娃仗腰子,亏他也舍得那张老脸。要不是瑞珠路过的时候陡然碰见去寻了你二祖母,你二祖母又寻了我来,恐怕你在他手上吃了亏。”

    赖瑾闻言,这才发现赖升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也是身裹绫罗,头插珠翠。想来也是主子跟前儿得意的。

    那瑞珠见状,立刻上前笑道:“原是听奶奶的吩咐,去厨房吩咐两声。却没想路上碰见这档子事儿。我生怕焦大冲撞了瑾小爷,便紧赶着告诉管事嬷嬷了。”

    赖瑾立刻想起来这人是贾蓉之妻秦氏身边的大丫鬟,立刻开口谢道:“多谢姐姐出手相助。”

    瑞珠笑道没什么。又看了看天色,方笑说:“这会子天气又冷了,瑾小爷还是进屋坐着罢”

    因赖升和赖升家的这会子也有要务缠身,便也劝说道:“跟着主子们在屋里说话罢。免得出来又碰见什么浑不记的人徒增恶心。”

    赖瑾颔首应了。遂和瑞珠一同进屋不提。

    彼时凤姐儿正和尤氏、秦氏几个摸牌,迎春姊妹们也刚从会芳园赏梅回来,在里间儿各自坐着吃茶闲聊。贾宝玉依旧拉着秦钟的手在外间说话。瞧见赖瑾脸上淡淡的,不免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有些寡淡似的?”

    赖瑾不欲多说,遂摇头叹道:“并无事,只有些乏累罢了。”

    一旁瑞珠走到秦氏跟前,悄声耳语两句。秦氏将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撂,有些恼怒的说道:“这个焦大,越发猖狂了。”

    众人见状,少不得开口询问。秦氏遂将之前赖瑾如何与焦大撞面,焦大如何信口胡言,赖瑾如何应对得宜,焦大又如何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等事三言两语的代过。凤姐儿一听,不由得柳眉倒竖,疾声说道:“依我说,这样的人就该撵到庄子上完事。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岂可收留这样眼里没人的奴才,传出去岂不叫众亲友笑话?你也是太过和软一些,方才叫这起子奴才爬到你的头上去了。”

    尤氏叹息一声,开口解释道:“这焦大同别个奴才不同,你也是知道的。那可是自小儿跟在老祖宗身边,战场上救过老主子的性命,将老主子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大功臣。如今也不过是仗着这点子功劳情分闹一闹罢了。就是不看他,还得看着老祖宗,大爷都不肯认真为难的,我又何必多事。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他这个人,也就完了。”

    凤姐儿闻言,悻悻说道:“那也太不顾体面了一些。我们家上就断然没有这样的人。”

    尤氏闻言,笑着奉承道:“如今谁不知道你们府上家教甚好,出了那圣上跟前一等一的得意人。竟叫你们也沾了光儿去。我们这边眼馋肚饱的还来不及,你又说出这些话来馋我。”

    凤姐儿心思通透,知道尤氏说的是赖家一事,不免开口笑道:“难道只我们家面上有光儿,你们这边不也有个进士老爹的总管大人?”

    尤氏抿嘴一笑,众人各自揭过不提。

    一时间吃罢晚饭,因天黑了,尤氏少不得吩咐人先将秦钟送回去。这厢贾宝玉还不忘拽着秦钟的手嘱咐道:“回去别忘了同尊翁商量,来我们这敝塾中念书的事。你只说我们塾上的先生都是学识渊博的举人,间或也有进士老爷来指点书课。且我们彼此相伴,更为有益。想必尊翁不会不同意的。”

    这厢秦钟娇娇怯怯的点头应了。又同宝玉说了好些依依不舍离别之语,方才随着送人的媳妇们恋恋去了。

    半日,媳妇们进来回话,尤氏不免问起是谁送了秦钟家去。闻听是派了焦大这个又醉酒的老人,不免气急说道:“合家上下这么多人,派谁去不成,怎么又招惹他。”

    王熙凤见状,也不知该劝什么,只得开口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带着他们也该回去了。再晚了,恐老太太挂念。”

    尤氏见状,立刻起身相送。至前头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人肃立。那焦大依旧趁着酒性骂骂咧咧的。贾蓉这边送奶奶姑娘们的车出去,听见那焦大说的越发不像,恐污了姑娘们的耳朵,少不得上前喝骂一番。岂料那焦大自恃功劳,反而骂的越发难听。

    凤姐儿在车上听得不耐烦,掀帘子喝道:“还不快快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叫亲友见了,还不知怎么笑话呢!架他去马房,用马粪堵他的嘴,看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赖升因先前之事早就记恨在心,闻听凤姐儿如此吩咐,立刻应是。这厢赖瑾见了,只觉这样举动太过阴损,于名声有碍。只好下车过来劝道:“琏二奶奶何等尊贵之人,又何必同他置气。免得下人见了暗地议论说主子苛待侮辱有功之奴。不说奴才轻狂,反而说主子们刻薄寡恩,反倒不美。”

    凤姐儿深吸了一口气,转口说道:“既如此,也该压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要不然还以为咱们这样的人家连规矩体统都没有。”

    赖升闻言,有些惋惜的看了赖瑾一眼,却也知道赖瑾的心思。少不得将人拖去马房,吩咐重重责打五十大板不提。

    凤姐儿带着众位姑娘们回府,自然先去荣庆堂见了老太太。因知道老太太向来喜欢热闹,少不得将在宁府的事儿一一说给老太太解闷儿,只隐去焦大一则。贾母听了一会子,便道:“时候都不早了,你们也各自散了,多歇歇罢。”

    众人闻言,各自归房休息不提。

    至晚间归家,赖升并媳妇正在厅上同赖嬷嬷学惩治焦大之事。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赖尚荣甚至直接同赖瑾吩咐道:“东府那边儿不比宁府,向来都乱,今后你少去那边为是。”

    赖瑾少不得点头应了。众人又闲话几句,各自睡了。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九。各色齐备,各府上都换了门神、联对,也都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朝廷上也都封笔休假不提。赖尚荣这厢早得了圣上的意思,明年开春便外调江南任知州盐运司副使,乃从五品官职,月俸十四担。

    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到从五品知州盐运司副使,属于连升三级的火箭式升官法。不过鉴于赖尚荣之前的护驾之功,倒是并没惹人非议。

    赖尚荣这厢是又得意又惋惜,得意于自己年少高位,平步青云,失意于自己不能亲眼看着赖瑾下场。并因为圣上密旨身兼重任之缘故,赖尚荣此番前去扬州上任,也不敢携家带口。因此除了嫡妻孙氏因各种原因不得不带之外,赖瑾、赖瑜两个子嗣俱都放在京中由赖嬷嬷教养。

    赖尚荣避免赖瑾心中胡想,甚至挑了个时间特地同赖瑾说道:“此番前去扬州,有不得不做之重任。事关重大,只怕你们跟着我会牵扯精力,反倒不美。只是父亲此去扬州,并不是不再管你。你在京中要继续勤学苦读,尽早取得功名,万万不可懈怠贪玩。”

    顿了顿,赖尚荣充满希翼的说道:“希望我再次回京叙职的时候,能看到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赖瑾闻言,颔首应道:“父亲放心,我会努力的。”

    父子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方才各自散了不提。

    次日,赖尚荣身着品级朝服进宫行礼领宴。回来略略谈及圣上于皇宫赐宴上邀请众位臣工赏花之事。众位臣工纷纷惊叹,以为祥瑞。并谈及圣上更改年号为乾元。其余众者只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略说了几句,唯有赖瑾想到之前尚荣要花之事,但笑不语。

    接下来便是诸事已毕,只忙着过年节。闹闹慌慌直过了十五方才略得清闲。转眼又过了正月,赖尚荣打点行装携带孙氏往扬州上任不必细说。

    且说自赖尚荣离京之后,赖瑾果然每日间读书温习,研磨策论时文,不在话下。眨眼又过了正月,归乡探亲的先生们全部归京,塾中也开始上课。那贾蓉之妻秦氏的兄弟早已在家等得心痒难耐,如今听了宝玉传来上学的消息,越发喜得无可不可。至是日一早,前往荣府醒过贾母,只等着跟宝玉、赖瑾两个一处上学。

    这厢贾母开口问赖瑾道:“听你父亲的意思,今年就要下场了?”

    赖瑾起身,颔首应是。

    贾母细细琢磨一回,开口笑道:“这么说来,岂不是这个月就得参加童试了。可有把握?”

    赖瑾开口应道:“不过尽我所能矣。”

    贾母点了点头,又嘱咐两句。贾宝玉便进来请安。贾母少不得又嘱咐贾宝玉几句,这才放了几人出去。

    众人又去见了王夫人,彼时薛姨妈正同王夫人说话,瞧见秦钟,不免夸赞一回,又给了表礼。方同赖瑾说笑道:“听说你这个月要参加童试,可有把握?”

    赖瑾依旧将之前回贾母的话又说了一遍,王夫人和薛姨妈少不得勉励一番。又赠了些上等的笔墨纸砚以作鼓励。王夫人又告诫宝玉道:“你常日间同瑾儿一起念书,也该学着他的上进才是。”

    贾宝玉含含糊糊的应了。又出来书房中拜见贾政。这里王夫人便命大丫头金钏儿将人送出院子。那金钏儿向来是同宝玉玩笑惯了的,瞧见他如今这番郑重模样,不免开口调笑道:“好好的一个爷儿们家,见了老爷就是这般的缩头缩脑。往日间缠着我们讨胭脂的精灵劲儿跑哪儿去了?”

    正巧碰见被王夫人叫过来问话的袭人。听了这话,袭人当下落了脸面,只淡淡看了金钏儿一眼,便拽着宝玉过去说道:“此去学上念书,竟不必时时刻刻想着家里头。要仔细听先生的话,记得添换衣裳,记得叫小子们时常添换手炉脚炉的炭火才是。”

    贾宝玉因先前之事,对袭人自比别人不同。如今少不得一一应了。

    金钏儿自然也晓得贾宝玉待袭人不同,又见王夫人如今也越发看重,少不得开口赞道:“袭人姐姐做事就是周全得当,没有想不到的。”

    袭人闻言,冲着金钏儿勾了勾唇角,少不得寒暄两句。又给赖瑾和秦钟见礼,直等着众人出院门进书房了,方才进屋去回王夫人的话。这厢贾宝玉也不忘同袭人细细吩咐几句闺阁家务之事,很是显得亲亲热热。金钏儿见状,没甚意思的撇了撇嘴,转身去了。

    且说众人拜过贾政之后便去义学念书。因义学的先生早得了赖尚荣的嘱咐,知道赖瑾今岁要下场科举,少不得于闲暇之时越发提点教导。竟也不必他随着众学童一起念书,只跟着不上课的先生们讨教课业,或者练习策论便是。

    如此过了又是半个多月,童试开始。

    赖瑾经赖尚荣悉心教导,磨砺多年只待今朝,果然是一举通过,便只等着四月的县试和府试。接连三场之后,已经是五月初旬,天气转暖。

    这日放榜过后,赖瑾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同赖嬷嬷一起去荣府请安。刚走到荣庆堂外,只见鸳鸯站在阶矶上,笑意盈盈的说道:“秀才老爷可算来了,老太太在屋里等了好一时呢!”

    赖瑾赧然一笑,冲着鸳鸯笑道:“鸳鸯姐姐说笑了。”

    鸳鸯但笑不语,亲手掀开帘子将赖嬷嬷并赖瑾两人让了进去。正厅内贾母并合家女眷都坐着,赖瑾上前见礼道:“给老太太请安,给两位太太请安。”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连忙摆手说道:“快起来,这段日子不见,消瘦多了。想是这接连考了几场,累坏人了。”

    赖瑾微微一笑,深有体会的说道:“世人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知道若果真体力不好,连这几场考试都坚持不下来,更别提及其他。”

    王夫人因挂念着叫宝玉明年下场,听闻此语,越发关注的拉着赖瑾的手问道:“好孩子,和我说说。那科考场中都什么样?”

    赖瑾自然知道王夫人的心思,便将自己所经历的一一说了,其中还夹杂着因为自己第一次下场而疏忽的东西,王夫人仔细听着,认真记了。方才笑道:“真是不容易。可见这读书科考乃是世上最为难之事。”

    薛姨妈一旁笑问道:“前头报喜的吵吵嚷嚷,只知道瑾儿是中了,却不知名次如何?”

    赖瑾继续笑答道:“府试第三名。”

    众人心下一惊,不免开口赞道:“好成绩。”

    贾母遂同着赖嬷嬷调笑道:“你这重孙果然不易。要记得多弄些好东西,给他补补身子才是。”

    赖嬷嬷起身应道:“多谢老太太挂念。”

    这厢老太太和众位太太又拉着赖瑾说了好些话,直至心满意足,方才将一干小辈放出来各自顽耍。

    贾宝玉立刻拽着赖瑾的手就要回屋说话,赖瑾这厢推脱道:“少不得要去见见几位老爷,方才好尽兴玩闹。”

    贾宝玉一听要见贾政,眉头皱的比山还高,立刻摆手说道:“你自己去就是,我在后院儿等你。倘或老爷问我,你只说我病了不好起来就是。”

    赖瑾摇头叹道:“何至于如此诅咒自己?”

    贾宝玉满不在乎的说道:“总比见老爷强。”

    赖瑾无法,只得自己去前院儿依次见了贾赦和贾政。贾赦倒是很没所谓,只在书房中略见一见,说了两句话,包了厚重的表礼便让贾琏将人送出来。倒是见了贾政之后,贾政思及自家那个祸根孽胎,不免捶胸顿足的道:“宝玉要是有你一半省心,我死也知足了。”

    这话说的赖家耳朵都快生茧子了,照旧回笑道:“宝玉天资聪颖,心性通透,将来定有造化的。”

    同在屋内的清客相公们闻言,也都一一的劝解。只是安慰的太过苍白,贾政也没耐心听了。遂撂开手又问了一回赖尚荣,赖瑾一一答了。贾政方放人出来。

    一时间赖瑾又按原路回了贾宝玉房中。彼时秦钟竟然也在。贾宝玉想是瞧出赖瑾心中惊异,不免开口笑道:“因想着你这几个月只忙着童试未曾和鲸卿好生亲近一番。目下好容易得了空闲,我便将鲸卿也接了过来,咱们几个好生聚聚。”

    语毕。秦钟袅袅娜娜的站起身来,走至跟前,羞怯说道:“早就仰慕瑾弟弟大才,只是未曾有暇亲近。今日一聚,还请瑾弟弟不吝赐教。”

    赖瑾见状,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口中却热络的答道:“秦相公这话真是折杀我了。”

    贾宝玉闻言,立刻说道:“何必如此见外,直接称呼鲸卿便是了。”

    顿了顿,冲着赖瑾解释道:“鲸卿是秦兄弟的表字。”

    赖瑾只得改口说道:“鲸卿不必如此见外。”

    那秦钟闻言,越发羞涩的笑了。直笑的赖瑾汗毛耸立,强忍着略坐了一会子,好在外头立刻过来传话吃饭。赖瑾霎时间起身说道:“既如此,我们一同过去罢。”

    秦钟对于赖瑾的生疏略有所觉,又见赖瑾此番形状,越发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赖瑾尴尬的笑道:“有一阵子没来府上吃饭了,竟有些想念。”

    只说了这一句,更觉尴尬,便讪讪的住了嘴。和众人一起往荣庆堂不提。

    寂然饭毕。天色已晚。贾母便吩咐叫人备车送秦相公家去。赖瑾带着一摞子信笺去往黛玉房中。因这几个月他忙着应对童试,并不曾来往府上。连带着林如海给林黛玉的信笺也有些耽搁。此番过府,顺便将这些书信也都给林黛玉带来了。

    林黛玉见状,不免开口笑道:“正好我这里也写了一些家书并几个荷包扇套儿等物,烦劳瑾弟弟转交了。”

    赖瑾开口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于是接过林黛玉的小包裹,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才一同转到小花厅。薛宝钗见状,笑问道:“这是做什么去了?好容易来一回,也不和众姊妹们多多顽耍一会子。”

    赖瑾随口接道:“不过是替林姑娘转交几封家书罢了。薛大哥哥近日可好?”

    “他依旧如早先一般,天天没笼头的马似的,在家一刻闲不住。这会子听说瑾弟弟中了秀才,他反倒乐的什么似的,一上午便出去了,说要给瑾弟弟陶登些上好的东西来,也算是庆贺之意。”薛宝钗说着,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掩口笑道:“今儿恐怕未必能回,想来明日也是要登府拜访的。”

    赖瑾闻言,接口笑道:“薛大哥哥向来是个心意实诚的人。这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薛宝钗也知道赖瑾向来和薛蟠很好,见状少不得说道:“我哥哥的性子太野,脾气又鲁直,难得瑾弟弟同他交好。时常规劝着他一些好话,他竟也肯听。如今倒是比先前强了百倍。”

    至少很放下心思经营铺子,虽也同那些个纨绔子弟交往吃酒,但再也没有因争风吃醋打人闹事的举动。如今说话做事也比从前大了很多。这么想着,薛宝钗真心谢道:“真是多亏了你了。”

    赖瑾轻笑道:“其实大哥哥很有天分,只是往常疏于学习罢了。就是性子有些左强,大抵功勋世家当中又有几个不是如此的。倘或有德高望重的长辈肯悉心教导。想来今后也能改好的。”

    薛宝钗闻言,略有些发愁的轻叹一声,低声说道:“我们家的情况,瑾弟弟又怎会不知。如今爹爹去了这么多年,越发没人管他了。纵的他倒是比先前还骄纵左强,哪里还能找到德高望重又让他忌讳的长辈去管教他。”

    即便是有,只怕人家也没那个闲心。

    赖瑾也深以为然,只好点头笑道:“向来听薛大哥哥说,他竟是很怕尊舅父王大人似的。倘或王大人此时在京,恐怕就好了。”

    薛宝钗不以为然的抿嘴一笑。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探春几个姊妹都迎过来笑道:“给秀才老爷见礼。”

    赖瑾立刻起身,同众姊妹们说了笑了一回。一时间众人有些喧嚣吵嚷,宝钗因适才提到薛蟠教养之事,心中略觉烦闷,竟退到角落里自斟茶水不提。

    这厢林黛玉原也是个不爱吵闹的人,因又听了宝钗和赖瑾的话,难免也想起自家早逝之慈母。不觉有了两分同病相怜之意。遂上前安慰道:“虽说你也是先严早逝,但慈母长兄皆在身旁,竟也比我强太多了。又何必如此暗自神伤呢?”

    薛宝钗回神,看着林黛玉笑道:“你又如何比我。你虽然母亲早逝,父亲也远在千里之外。但到底位高权重,如今更是连任巡盐御史,可见圣眷正浓。目下赖家的尚荣老爷也奉旨南下去了。此番一去府上更是越发看重。老太太也爱你如珠如宝,一星半点儿也不容你委屈。哪里像我们这等投奔了来的——”

    一句话未尽,自悔失言,立刻讪讪的住了嘴,呆呆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懊恼。过了半日,方才开口笑道:“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些个做什么。倒是你近日来身子可好了些?夜里可还咳嗽不曾?”

    林黛玉见状,也恍若未觉的笑道:“这两年只觉得越发好了,竟不似先前那般时常咳嗽不止,夜里也睡的好多了。”

    宝钗笑应道:“想是时间长了,便觉得习惯了——我刚从南边儿过来的时候,也有些不适应呢!只是我和你不同,倒不曾畏寒,只是怯热怯干。”

    两人又谈了一回针黹诗书,渐渐将之前的事情岔过去了。少顷,贾宝玉见众姊妹欢欢乐乐的,独宝钗和黛玉两人坐在角落里静静说话,不免好奇的走上前来,开口笑问:“宝姐姐和林妹妹说什么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

    那薛宝钗自先前府中传过金玉良缘之事后,便越发远着宝玉。如今听见贾宝玉如此过来又如此问,遂开口笑道:“也没说什么。不过言谈一些女儿家针黹女则的闲话罢了。”

    说毕,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梨香院。免得等会子各门落锁,更觉麻烦。”

    众人闻言,也都起身笑道:“既这么着,我们一道儿回去就是了。”

    这厢贾母房中的琥珀也来传话,说赖嬷嬷在仪门上等着赖瑾家去。众人顺势告辞,各自家去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1、年号的问题,因史上有建武,所以当时选了昭文,不过筒子们都说这有点儿像谥号不太吉利,遂也改了。这乾元是唐代宣孝帝李亨的年号,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觉得这个年号听起来挺不错的O(n_n)O~.

    2、关于红楼十二钗的看法,某八向来觉得人无完人,只看是否脾胃相投。因此在刻画的时候难免夹杂个人看法,不过尽量做到不粉不黑O(n_n)O~.

    3.关于薛蟠这个人,不喜欢他草菅人命,但是觉得他的真性情十分难得。如果说要交朋友的话,倒是很喜欢和薛蟠这种人做朋友,至少他真认可了你,会肝胆相照,竭尽全力,比薛宝钗这个审时度势的人强多了O(n_n)O~.

    4.因为某八最近都在日更一万任务量较重,且*各种抽出几乎无法回评,但是乃们滴评论瓦都细细看了,请相信某八是爱乃们滴~~╭(╯3╰)╮

29赖瑾乡试高中举人

    赖瑾乡试高中举人,沈轩得令潜入北蛮

    童试过后便是乡试。在各省省城和京城举行,照例每三年一次。因是在八月份举行,所以又称“秋闱”。

    且说赖瑾自考过童试之后,并未有片刻松散。依旧每日勤背诗书经史,研习策论时文。每十天往扬州发一次家书信笺,其中有小儿言语悉数家务琐碎之事,有濡目想念请安问好之语,也有进学中疑惑未解之难题,全部封于信中请赖尚荣夫妇观阅。如此一来,父母儿女虽远隔千里之外,却依旧亲近如故。未曾有半点生疏之感。

    转眼已至八月。桂花飘香,天高气爽。接连三场九天的考试过后,赖瑾有些脚步踉跄的走出考场。他的面色惨白如金纸,向来整洁的衣冠也有些凌乱,站在考场之外,赖瑾抬头看了看日头高悬的天空,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早早守在考场之外的赖家下人立刻赶上前来,躬身笑道:“小爷可是累坏了。快些家去洗漱一番罢。”

    赖瑾抿着双唇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家去不提。

    到家之后,合家老小难免垂问一番。赖瑾强忍着疲惫与恶心感略说了几句,众人瞧他太过难受,也不再细问。这厢赖瑾归房后只做了简单的洗漱,便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这一睡便一直睡了三天两夜方才醒转。再次醒过来的赖瑾只觉得天都是蓝的,空气也越发清新。人就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只觉得什么都好。

    大丫鬟锦香立刻捧着清水给赖瑾梳洗,然后将厨房早就备上的清粥小菜端上来,赖瑾吃了两碗碧梗粥,方才觉得腹内有了七分饱。立刻换了衣物前往正堂给赖嬷嬷请安。

    彼时赖嬷嬷正抱着赖瑜小包子顽耍,长的白胖胖圆滚滚的小包子一见到哥哥的身影,立刻张着手臂“抱抱”的大叫。赖瑾轻勾嘴角,上前两步将挣扎不休的小包子抱入怀中。原本还张牙舞爪的小包子立刻将脑袋放在赖瑾的颈窝处,一双小胖胳膊也牢牢圈着赖瑾的脖颈,乖乖挂着不动弹了。

    赖嬷嬷见状,不由得好笑道:“好没良心的小东西。见到哥哥就把太祖母给忘了。”

    赖瑾嘻嘻笑道:“瑜儿是怕太祖母劳累坏了不忍心,方才钻到我这怀里。想着哥哥左右年轻力壮,是累不坏人的。太祖母年岁已高,合该享福受乐才是。他这是孝顺呢!”

    赖嬷嬷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摇头说道:“就你这猴头会说话,黑的经你一说,也成了白的了。”

    顿了顿,又关切问道:“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赖瑾颔首笑道:“已经大安了。请太祖母放心。”

    赖嬷嬷不免轻声叹道:“之前总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如今看来,这读书也不是个清闲的事情。每每下场一次,都跟得了一场大病似的。真真叫人担心死了。”

    赖瑾见状,少不得开口劝道:“只是我年岁尚小,体力不支罢了。我正想着如今乡试已过,约有一两年的闲余时间。除了必要的温书复习之外,我竟想着多多练习弓马骑射,也好叫身子更壮实一些。”

    赖嬷嬷闻言,颔首附和道:“不论怎么说,练武强身,总是好的。”

    赖瑾遂接口说道:“更何况我们家原本就是武将起家。如今我和爹爹虽说走了科举的路子,但世人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因此哪怕是为了承袭家学,也好勤练武艺,免得将家里的底子丢了。”

    赖嬷嬷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只是练武太累,怕你小小年纪经受不住。”

    赖瑾开口劝慰道:“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我又不是想学着先祖上战场厮杀,竟也不必如同他们一般。”

    赖嬷嬷闻言,细细琢磨倒也正是这般。遂开口说道:“你大爷爷弓马不错,你二爷爷枪法不错。你想学哪个?”

    赖瑾眼睛一亮,他长了这么多年,倒是不知道这个缘故。不免开口问道:“太祖母这话是怎么说?”

    赖嬷嬷闻言,遂开口一笑。将老一辈的故事缓缓说给赖瑾听。

    原来当日赖家老祖宗随同荣国公作战,练就一身好枪法。至卸甲归家,便任了荣府管事一职。次后生了个儿子,便娶了主母家的陪房也就是赖嬷嬷为妻。赖嬷嬷进门三年生了赖大和赖二两个。老爷子闲来无事便教导两个孙子练习弓马,以备将来。岂料这二孙子很有天分,一支长枪使得纯熟,大孙子却怎么也不行。倒是打弹弓挺准的。这赖老爷子一发狠,就求了当日在军中的老伙计一个擅长使弓箭的来教导赖大,次后赖大果然有些天分,这弓箭上手虽说不至于百发百中,但十能中之八、九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只可惜自此过后,无论边塞再是动荡,荣宁二府上的主子再也没有沙场点兵、奋勇杀敌的人物。到了赖尚荣这一辈儿上又全部弃武习文走了科举。赖大和赖二两人一身本事竟无用武之地。

    赖嬷嬷说到这里,叹息一声:“百年世家,老祖宗滚刀淌血杀出来的一场富贵,为的也就是子孙更好。岂料如今这东西二府的爷儿们竟然成了膏粱纨袴之辈。百年世家后继无人,也不知道这等富贵能不能长久了。”

    赖瑾自然知道原著最后,荣宁二府萧条败落的下场,倒没想到赖嬷嬷竟于此时就看破了后事,怪道原著中赖家能风光到最后,想来也是审时度势,眼界不俗罢。

    一席话说得气氛有些沉重。赖嬷嬷回过神来,不欲赖瑾小小年纪想的太多,遂开口笑道:“好容易过了乡试,暂且散淡两天再进学罢。你父亲先前不是总强调着要劳逸结合,你自己仔细衡量,万万不能心思太重,反累坏了身子。荣府珠大爷前车之鉴,我宁可你平平安安的活着,也不想风光一时反添病症。”

    赖瑾遂点头应是。

    赖嬷嬷径自吩咐道:“这两日你竟不准进书房念书,去外头好好疯玩一阵,散淡散淡也就是了。”

    赖瑾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却心暖于赖嬷嬷的担忧关切,只得点头笑道:“这两日便不学了,也好放松一二。”

    赖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因你要乡试,已经有几个月没进府上拜访。今儿便去荣府瞧瞧老太太罢,这几日叨咕了你好几回了。”

    赖瑾闻言,只得将怀中的赖瑜放到榻上,开口说道:“我这便过去。”

    一语未尽,只感觉自己被“抛弃”的赖瑜小包子立刻啊啊大叫起来。短短胖胖的四肢张牙舞爪的挥舞着,亮晶晶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着赖瑾,满面怒容,两颊白里通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赖瑾见状,只得再次将人抱起来,那赖瑜小包子依旧有些不忿的扭着身子,只等赖瑾轻柔的拍打摩挲着背部,仿佛被顺毛了一般,这才哼唧两声,不甘不愿的趴在赖瑾的身前。一双手臂牢牢的抱着赖瑾的脖颈,细微的气息扑在赖瑾的颈窝里,有种痒痒的感觉。

    赖嬷嬷见状,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起身说道:“罢了罢了,老太太也念叨了瑜儿好几回。这次便也带着他过去就是了。”

    遂吩咐下面人备齐车马。祖孙三个坐着骡车进了荣府。

    到了荣庆堂的时候,贾母瞧着赖瑾和他怀里的赖瑜就是眼前一亮。立刻开口笑道:“有日子没来了,瑾儿身上可好?”

    赖瑾因怀里抱着赖瑜不太方便,只微微躬了躬身便被贾母叫起来了。只得开口应道:“多谢老祖宗挂念,一切都好。”

    贾母看着赖瑾怀里玉团可爱,百精百灵的赖瑜小包子,颇有些眼馋肚饱的。立刻张手笑道:“快过来让我瞧瞧瑜儿这小子。如今也三四岁大了吧?”

    赖瑾走到贾母跟前,看着舒舒服服躺在自己怀里的赖瑜,微微一笑,倾□子放开手臂,赖瑜顺势掉进了贾母的怀里。

    正闻着自己哥哥气味的赖瑜小包子只觉得身下一沉,头上陡然多出了一个满面褶皱,笑容可掬的老太太。不由得心下狐疑。小包子满脸疑惑的转了转脑袋,看见自己哥哥站在地上坏笑,只以为赖瑾是和他玩闹,立刻兴奋的拍了拍手,啊啊的叫出声来。

    喜得贾母开怀笑道:“你家这娃儿果真可爱。”

    顺手掂量了掂量,不免开口说道:“又沉了一些。”

    一时间凤姐儿、李纨并府上的姑娘们和宝玉一同来给贾母请安。瞧见多日未见的赖瑾,越发觉得亲切。待又看见贾母怀中的赖瑜,姑娘们平日最喜这个百精百灵又不爱哭闹的小包子,立刻上前来围成一团,你拿着金步摇,我拿着手串在赖瑜眼前晃来晃去。赖瑜一抓两抓的够不着,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了一会儿,撇了撇嘴假哭起来。

    众人瞧着赖瑜光是张嘴哭号半晌,竟无一颗眼泪,不免哈哈笑出声来。赖瑜小包子见众姑娘们笑的前仰后合的也顾不及逗他,伺机上前一把抓住两个金钗上的流苏并一只手串儿。姑娘们生怕动作大了反伤着赖瑜,只得松手。唯有那两个拿金钗的,怕钗环锋锐伤人,只好就着赖瑜的动作摇来晃去。

    贾母见状,只得摇了摇头,吩咐鸳鸯去里间儿梳妆台上拿了两只彩绘鲜艳的拨浪鼓,五颜六色叮当声响的在赖瑜眼前晃了晃,赖瑜见鲜欣喜,立刻丢了手上的钗环又去抓。鸳鸯趁机逗弄了一回,方才将波浪鼓交到赖瑜手上。

    这赖瑜玩着拨浪鼓在贾母怀里呆了约有半刻钟,又将之扔开,张着小手要赖瑾。贾母就这么笑呵呵的任由小包子在自己怀里折腾。赖瑾也端坐在下首笑盈盈的看着。那小包子见呆了一会儿赖瑾竟不来抱他,眼圈儿发红的撇了撇嘴,竟真要哭出声来。

    贾母立刻说道:“快,快,快些接过去,可别将瑜儿弄哭了。”

    赖瑾闻言,立刻起身将赖瑜接了过来。那赖瑜一躺在赖瑾的怀中,果然老老实实地不动弹。自己鼓捣一会子,竟闭着眼睛昏昏睡了。

    贾母看了半日,越发赞叹的说道:“瑜儿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娃子。只不知我什么时候有福气,也能抱上重孙子了。”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身旁伺候的王熙凤。王熙凤有些着急又有些羞愧的抿了抿嘴。一旁的李纨眼眸一黯,略不自在的往外挪动了挪动。

    一句话说的两个孙媳妇都有些失魂落魄。贾母半点儿也不在意,继续笑着问赖瑾道:“此番乡试,考得如何?”

    赖瑾起身说道:“只是尽我所能,到底如何,竟也不知道了。”

    贾母颔首说道:“你是个行的。这么多年勤学苦读,我们都看在眼里。又有天分,想来他日放榜,定会高中的。”

    赖瑾只好笑道:“承老太太吉言。”

    又说了几句闲话,贾母只觉得精神头有些乏了。遂挥挥手臂让众人退下。

    眨眼已到中秋。八月十五这天,各家各户都备好了月饼瓜果等准备过节。因秋闱也是这天放榜,所以早早起来,赖家并贾家就派了小子去放榜处死死守着。赖瑾倒是因为各种缘故,并没亲自前去看榜。

    因赖尚荣夫妇已经南下任职,赖大和赖升并媳妇家的又要在府中操持节礼家务。赖家目下的人口倒显得越发少了。贾母遂开口同赖嬷嬷说道:“叫瑾儿、瑜儿两个同你一起过来,咱们一家老小团圆赏月罢。”

    赖嬷嬷自然不会驳了贾母的意思。况且中秋月圆,倘或只有自己和两个重孙子在家,难免寂寥。如此到了荣国府上,别的不说,但只人多热闹,也比自己三人强的多。

    于是到了是日一早,赖嬷嬷果然带了赖瑾和赖瑜两个进荣府闲话。一时老一辈们坐在赏月亭里摸牌闲聊,小一辈们饮酒作诗,赏菊垂钓,花团簇簇,凤起生香,倒是颇有一番诗情雅意。

    贾宝玉因多日未见赖瑾,不免拉着他的手啰啰嗦嗦说了好些话,大抵也都是些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谁家如今又娶了媳妇,谁家如今又纳了一房标致温柔的新姨娘。最后方才想起什么来,开口笑道:“因你这几个月忙着乡试也没大得空与各家子弟们闲聊逛逛。冯大哥还说等你高中举人之后,要为你请桌酒戏,大肆庆祝一番呢!”

    赖瑾怀里抱着一身大红的赖瑜小包子,正低头喂他吃了一口葡萄汁。听闻此言,知道是冯紫英的好意,不免开口说道:“冯大哥向来热情豪爽。只是怎好让他摆酒请戏——等我哪天闲暇了摆一桌,请冯大哥和诸位才是。”

    贾宝玉闻言,摆手笑道:“谁做的东道又有什么相干。难道你我这样的人家还差这二三十两的银钱?不过是大家伙儿长久不曾见面,聚在一起玩闹一回罢了。”

    正说着,陡然听见外头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开口笑道:“大喜,大喜。咱们家的小瑾大爷中了乙科第三名,如今已是举人老爷了。”

    一句话未落,众人立刻欢笑起来。贾母撂下手中的牌,大手一挥,朗笑道:“这是喜事,快赏,重重的赏。”

    那报喜的婆子们立刻躬身谢道:“谢老太太的赏。”

    一时间众姊妹兄弟的也都团团围上来,恭贺赖瑾高中举人。赖瑾怀里抱着赖瑜,跟众位姊妹兄弟们团团作揖,看得贾母朗笑道:“你们快坐下说话,仔细摔了瑜儿。”

    于是众人各自归坐。话题便转到了赖瑾身上。纷纷提起了当下的一些时事政论等。贾母少不得又问道:“可知谁是解元,谁是榜眼?”

    那婆子又一一说了,倒也是两个世家子弟。只是和贾府并不太相熟,贾母只略问了一回,也就罢了。

    这厢众人其乐融融的讨论着。端坐在一旁的贾政却有些不是滋味。今年童试的时候贾宝玉又是装病避了过去,贾母平日里向来溺爱,又因贾珠前车之鉴,生怕贾宝玉小小年纪只知读书反而累坏身子,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贾政,眼睁睁看着比宝玉还小了一岁的赖瑾已经高中举人,两个人同时进学,同时读书,贾宝玉身份又比赖瑾高了那么多,如今却还只是个白身。

    当下神色有些清冷的哼了一声,沉声斥道:“人家赖瑾如今不满十二岁,已经是举人了。你如今也十二三岁的年纪,竟还在内帏中晃荡着,也不嫌羞耻。”

    贾宝玉冷不防被贾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只觉得有些发懵。当即委委屈屈的看了贾母一眼,贾母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开口说道:“当日宝玉风寒不起,是我做主叫宝玉暂且免了童氏,来年再考。如今你这是怨怼我了?”

    贾政闻言,立刻起身,躬身赔罪道:“孩儿不敢。孩儿只是——”

    “好好的中秋月圆之日,又恰逢瑾儿高中喜上加喜。你不说添些欢笑之事,反而扫兴。”贾母说着,摆手赶人道:“你去前头和爷儿们们吃酒去罢,别呆在这里,反而坏了我们娘儿们的心情。”

    贾政见状,只得起身说道:“孩儿只想着陪伴母亲——”

    “我不用你陪。你外头招待爷儿们去罢。”贾母说着,也不玩牌了,起身说道:“你去罢。我同姑娘们钓一会鱼,吃两盅酒,至晚间祭月的时候你们再过来。”

    贾政闻言,轻叹一声,只得抱拳说道:“既如此,孩儿先行告退。”

    语毕,转身走了。临过贾宝玉身边的时候,还神色冷淡的瞥了宝玉一眼。将人吓得脚步一挪,避到了赖瑾身后。

    待贾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后花园儿中,众位姊妹们不免开口笑道:“瞧瞧这个人,平日里四下乱窜跟个猴儿似的,怎么一到了老爷跟前,就老实的跟猫儿似的?”

    贾宝玉不好意思的看了众人一眼,开口笑道:“不如我们吟诗吧!吟月吟花,总好过这么呆呆的坐着。”

    众姊妹闻言纷纷叫好。赖瑾虽然素来缺少捷才,但读了这么多年诗书,也不至于应对不上,少不得也跟着众人吟了一回。

    至晚间月圆如银盘,合家大小在后花园子里铺设桌椅,拜过月神,吃酒赏月,更是越发尽兴。姊妹兄弟们一直玩闹到夜半实在挣扎不住,方才胡乱睡了。

    乡试放榜次日,京都顺天府尹在国子监举办“鹿鸣宴”宴请新科举人。是日,赖瑾穿戴整齐坐着马车前往国子监。刚下马车,就听身前传来一声笑侃道:“赖小三儿,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赖瑾抬头,看着国子监门前站着的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清俊少年,正是同届好友陆子明,略微皱了皱眉。这人的父亲陆柯乃是翰林院学士,和自己父亲很相熟。自己得了父亲的嘱咐,往日间也常去陆家登门拜访,讨教学问,一来二去和这陆子明也就熟了。陆子明这人,说来也算是个少年才俊,家学渊源,但只一件,这嘴太过促狭,生平最喜之事就是给人起外号。

    陆子明见赖瑾不满皱眉,少不得张手笑道:“这个也不怪我。谁让你县试、府试、院试、乡试都考了第三名。如今这赖小三儿的名声可是传了出去,可不独我一个人这么叫。”

    赖瑾无奈的叹息一声,走到陆子明跟前儿,悄声说道:“你才是小三儿,你们全家都是小三儿。”

    陆子明和赖瑾相熟已久,早知道这孩子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温润而言。听闻此言,倒有些乐不可支的笑道:“我若是能考第三名也还好了。谁让我才考了乙科第二十一名。如此泯然与众人,自然连个称号也都没了。”

    赖瑾瞥了陆子明一眼,轻哼一声。

    陆子明身旁的一个二十来岁的温润青年开口笑道:“这便是这届最小乡试的举子?”

    赖瑾闻言,但笑不语的打量着青年,陆子明开口介绍道:“这是秦牧,字子野。我的同门师弟,对你已经仰慕许久了。”

    然后又指着赖瑾笑道:“这便是有史以来我朝最年幼的举子赖瑾,年方十一,如今并无表字。”

    秦牧有些赞叹的看了赖瑾一眼,开口笑道:“常听世人传言赖家神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赖瑾淡然笑道:“秦兄谬赞。依我看秦兄才是温润尔雅,国之栋梁。”

    一旁陆子明凑趣问道:“他是国之栋梁,那我是什么?”

    赖瑾白了陆子明一眼,随口说道:“国之栋梁你是当不得了,国之蛀虫也还罢了。”

    陆子明气结,拉着赖瑾不依不饶说了好些闲话,方才一同进去拜见同考官及房师。

    因赖尚荣如今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量尚小还未长成。站在一群或风度翩翩或稳重儒雅或耄耋白须的书生当中尤其显眼。众人一看便知晓这人就是今年乡试最小的举子。待赖瑾恭恭敬敬拜过同考官之后,顺天府尹不免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开口问道:“你便是今年乡试的探花郎,你多大了?”

    赖瑾肃容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生今年年十一。”

    “少年英才啊!”顺天府尹颔首赞叹两声,又出言考校几句,但见赖瑾学习扎实,并不似那等轻浮草率之人,越发起了爱才之心。竟将赖瑾带在身边与他介绍起周围的同考官以及几位才学扎实很有可能高中进士的举子来,如此优容一直到鹿鸣宴后,顺天府尹还拉着赖瑾的手一再嘱咐道:“倘或有何疑问不解,自可去我府上登门拜访。你师娘最喜欢你这样聪颖伶俐的孩子,等你去了你师娘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竟将赖瑾当成小孩子哄了。赖瑾一时哑然失笑,面上却越发恭敬的说道:“多谢大人抬爱,小生感激不尽。”

    粉雕玉琢的娃娃偏要做出一副温文尔雅,老气横秋的模样。众人看着越发可爱。顺天府尹恋恋不舍的拍了拍赖瑾的肩膀,竟然直接将他送上马车。吓得赖瑾连忙推脱不可,执意站在地上拜别所有同考官以及房师之后,方才起身归家。

    至次日一早,贾宝玉果然登门拜访,言及冯紫英大摆筵席替赖瑾庆祝之事。赖瑾立刻穿戴好了衣物同贾宝玉一起去了一品堂。依旧是往常众人常定的雅间儿。只是因早年梅姓书生窥探一事,此刻房间壁板都换成实木夹心的,倒是可以拢音。赖瑾推门而入,发现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韩琦并薛蟠几个往年相熟的都在里边儿坐着。瞧见贾宝玉和赖瑾的身影,众人不免起身迎了过来,冯紫英抓着赖瑾的肩膀朗声笑道:“这三五个月间,你竟然比宝玉这个小子还要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几个想见你一面,竟也难如登天。”

    这不过是戏言罢了。倘或几人真想找赖瑾出来,不过一个请帖下到赖家的事儿。难道赖瑾还能推脱不成?不过是大家看赖瑾学习辛苦,不欲分他的心罢了。如今赖瑾一朝高中,成了举子,也算是半只脚踏入朝廷了。今后也能松闲一些,况又是这等子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儿,众人这才撺掇在一起,叫宝玉请赖瑾出来吃喝一顿。

    这厢卫若兰欣喜笑道:“前儿中秋放榜,我等少不得也派了小子前去打探一番,闻听今岁最小的举子年十一,乃京城人士,我等便都想到了你。没成想竟又是高中第三名,不简单啊!”

    陈也俊也接口笑道:“只你如今高中举人,我们哥儿几个在外人面前腰子都挺起来了。谁说咱们功勋世家只出纨绔膏粱,如今瑾儿小小年纪高中举人,咱哥儿几个,别提脸上多光彩。”

    赖瑾没来得及说话,薛蟠又哈哈朗笑道:“何止是你们,我这些日子出去玩耍,听别人议论纷纷,我也觉得光彩极了。”

    冯紫英接口笑道:“瑾儿此番高中,确实是件大喜事。只是我们这些七尺男儿,倘或光想着用别人的脸面给自己争光,竟也太无趣了一些。”

    众人闻言,少不得面面相觑,开口问道:“冯大哥此话何意?”

    冯紫英叹息一声,自己斟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开口说道:“此番宴请大家伙儿,一来是为给瑾儿庆祝,二来大家许久未团圆,也该出来聚聚。三来,也算是替我自己个儿饯别罢。”

    众人听这话,越发狐疑,各自催促道:“这话是如何说的。大家伙儿好容易聚齐一趟,冯大哥怎么说这样的话?可是对兄弟们有何不满不成?”

    冯紫英摆手说道:“与你们不相干,是我已经决定了,要去西北战场。此番若不争一番盖世功业叫他们瞧瞧,我也不回来了。”

    众人心下大惊,立刻问道:“圣上要打仗了,怎么我们竟不知道?”

    “刚刚同我父亲商议过的。只说西北边塞每年被动防守,粮草兵马消耗无数,却也无太大功效。北蛮军队依旧春秋两季来折腾一番。闹得民间怨声载道。圣上的意思,莫不如此番主动进攻一回,倘或能打得北蛮喘不过气来,咱们也算是竟了全功,至少三年五载的边境再无敌患。”

    陈也俊迫不及待的问道:“那要是败了呢?”

    “那也不过是老样子罢了。”冯紫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你们不知,自圣上还在潜邸之时,便已经秘密派人打探北蛮境内情况。如今过了大概十年,北蛮境内的情况圣上已经了若指掌。再有驻守西北的振威将军冯汉乃是我的叔叔,这么多年同北蛮交手自然熟悉北蛮境况不必细说。早年也曾悄悄潜入北蛮境内查探过,当年也上了折子奏请老圣人开战。只是老圣人顾虑颇多,也就留中不议。如今圣上有这心思,我父亲便将我叔叔想起来了。再结合圣上手中掌握的情报,此事约有六七分的把握。”

    韩琦笑道:“昔日汉武帝爱将霍去病勇冠三军,封狼居胥。如今咱们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圣上,也想学一回汉武帝之功绩不成?”

    卫若兰静静听冯紫英说完,立刻开口道:“冯大哥,我同你一起去。”

    陈也俊、韩琦两个面色大变,看着卫若兰说道:“你们疯了,深入敌后可比不得你我在战场杀敌,闹不好连尸首都回不来的。”

    “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你我具是武将功勋世家,倘或能马革裹尸也是一种幸事。总比每日间流连花巷,打架斗殴,又被人视为纨绔要强。”卫若兰说着,自嘲一笑,开口说道:“反正都是打仗折腾。折腾别人总比折腾自家要好听的多。”

    众人闻言,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沉默半晌,陈也俊率先开口道:“既如此,我同你们一起去。”

    韩琦见状,咬咬牙说道:“那我也——”

    “大家不要一时激动草率决定。”冯紫英摆了摆手,低声说道:“目下圣上要拿西北开刀的消息也只不过是我父亲知道。我父亲因想我上战场又说给了我,我想着大家都是兄弟,况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私密大事见不得人。也就不避讳你们。毕竟大家都是功勋世家,倘或圣上决意北伐,你们早晚也能知道消息。我只是想着先和你们通通气,你们若是想建功立业,这便是最好的机遇。倘或有些别的想法,谁也都能理解。毕竟父辈祖辈们浴血拼杀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我们能恣意过活。”

    众人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冯紫英继续说道:“大家回去的时候不妨仔细思量一番。左右这事情也才开个头,圣上倘或真下决定,也得有一阵子。毕竟打仗这种事儿,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赖瑾闻言,也不免想起了前去西北自此便音讯全无的少年沈二。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的银锁,轻叹一声。

    冯紫英见状,却误以为赖瑾是为他的境遇担心,不免开口笑道:“瑾弟弟放心罢。你冯大哥别的不行,单只这十八般武艺才拿得出手。即便是深入北蛮境内,也只有我折腾旁人的份儿。我自己定不会有事的。”

    赖瑾回过神来,立刻自斟了一杯酒,起身敬道:“冯大哥豪气英勇,为国为民,赖瑾甚为敬服。在此水酒一杯借花献佛,聊表心中敬意。”

    冯紫英闻言哈哈冷笑,立刻也倒满了酒水还敬赖瑾,口内说道:“好男儿自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我比不得你脑袋聪明,能科考读书。我向来不耐烦这些个软绵绵的东西,也唯有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硬干一番,好叫众人知道,什么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立刻将手边酒水一饮而尽。薛蟠凑趣笑道:“我手上也不会功夫,竟不跟你们去凑这个热闹了。只是西北边塞也有我们薛家的米面铺子,间或还有几个商队同北蛮的部落也有些联系。专倒蹬一些烈酒茶砖盐砖瓷器丝绸一类,换了他们的皮子和牛羊马匹等。军中苦寒我知道,咱们几个兄弟一回。我也不能眼看着哥儿几个太吃苦遭罪。这样……”

    薛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印鉴开口笑道:“这是我们薛家行当上的印鉴,唯有薛家长房嫡系子孙才配有。见印如见人。能随意调动铺子里十万两以下的货资。冯大哥你拿着,倘或一时间有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冯紫英见状,连忙推脱道:“这怎生是好。”

    薛蟠不耐烦的挑眉说道:“拿着!莫不是冯大哥瞧不起我这出身皇商的,竟不欲同我有什么银钱上的瓜葛?”

    冯紫英见薛蟠说出这种话,只得伸手接了。薛蟠这才转怒为喜,开口傻笑道:“这才对嘛。兄弟一场,你们在边塞辛苦打仗,我在京城花天酒地,也得给你们安排好了,我也安心不是。”

    众人也晓得薛蟠向来财大气粗,知道他不难于此。若执意推脱反倒显得生分,左右东西到了他们的手上,也算留个念想。用不用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遂也乐呵呵的接了过来。却没想到正是薛蟠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在日后竟救了他们一命且又间接帮他们立了功劳。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这厢贾宝玉见众人一时热血沸腾想要上战场建功立业,薛蟠虽碍于身手不能跟随,但到底也添了些钱财黄白之物襄助,唯有自己,虽说也是世家公子哥儿,但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也做不得主。虽说有钱,也不由自己使。细细想来,竟然连一个线头,一片瓦砾都拿不出来,越发唏嘘悲伤起来。

    众人早就习惯了贾宝玉对月嗟叹,对花伤悲的性子。少不得又是言语相劝一回,一时间贾宝玉又好了。立刻举着酒杯同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来往起来。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几个世家兄弟原本就脾胃相投方才聚到一起,如今又定下了一番事业共同去做,更觉得彼此交心,再无不可。一时间搂肩抱腰,推心置腹,真可谓是谈吐恢弘,豪气万千,大口吃酒大块吃肉。至晚间席散的时候,各个都喝的里倒歪斜舞马长枪的,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了。还是一品堂的掌柜的去前面车脚行顾了几辆马车,将人纷纷送回府中。

    这厢尚有三分清醒的赖瑾带着已经烂醉如泥的贾宝玉和薛蟠转回贾家。又指使门上小子们将人分别送往内院和梨香院,这才自己转身家去了。

    彼时已经月上中天,万籁俱寂。然则赖嬷嬷并赖大赖二两家子俱都等在正厅上,谁也没睡。瞧见身形踉跄转回家中的赖瑾,赖大慌忙走出来径自搀扶。气的赖嬷嬷摇头直叹道:“这冯家的大爷也太过不知事了一些。咱们家赖瑾才多大岁数,他也向爷儿们似的这么灌酒,也不怕灌坏了我们家的瑾儿。”

    赖瑾闻言,扯嘴笑道:“太祖母放心,我这还是好的。冯大哥将我的水里兑了一些酒,我没喝醉。”

    赖嬷嬷听得好笑,摇头说道:“还水里兑了酒呢,这还没醉,还得怎么才算醉了。”

    说着,立刻吩咐赖大将人送去后院儿屋里。大丫头锦香立刻将人接了过去洗漱宽衣。好在赖瑾如今只是个半大娃子,身量尚小,锦香一个人也周全的过来。只将人洗的白白净净的送入卧房中安置。

    睡眼朦胧之际,赖瑾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脖颈上的银锁,清冷的月光照在上头折射出一层银色的冰冷光滑。如梦如幻,趁着那细滑的肌肤越发白皙,小巧的锁骨越发精致。

    赖瑾感觉着胸前的冰凉触感,嘟囔着说道:“沈二你个臭小子,究竟跑哪儿去了。”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边境带军向北蛮境内潜入的沈轩若有所觉的抬头观月,又碰了碰藏在胸口处的老旧荷包,一脸坚毅,心中暗道:“此番功成,大抵我便能回去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功成名就,骑着白马回来找小受神马滴,不要太童话哦╮(╯_╰)╭

30拨云见日赖瑾涅槃

    朝廷有令出征北伐,拨云见日赖瑾涅槃

    中秋已过,天气瞬间转凉。早起晚间的风刮的寒浸浸的,秋叶也被染了一层枯黄,就连人的衣裳都换成夹得了。天高云淡,北雁南飞,端是秋风萧瑟之景象。

    转过月来又是贾敬的寿辰。是日一早,贾珍先将家中的稀奇果品装了*捧盒吩咐贾蓉送到庙上去。自己则率领合家男丁女眷都朝上行了礼。再晚些的时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等荣府这边儿的人也都跟着来了。赖瑾自然也是一道儿过来。尤氏打量着没有老太太的身影,不免略有遗憾的询问几句。

    王熙凤立刻指着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笑道:“老太太原是想过来的。结果昨儿晚上他们吃桃,老太太看了眼馋不免也吃了大半个。今早五更的时候便折腾开了。这会子刚略好一些,精神头竟实在不足,便也不过来了。”

    众人这才释怀。贾珍开口笑道:“我想着老太太最爱热闹的一个人,今日不来,必有缘故。既这么着,也就是了。”

    说说笑笑一会子,王夫人不免提到了贾蓉之妻秦氏的病症。尤氏说了好一通含糊不清的往日大夫诊病时候的话,最后方笑道:“昨日冯紫英荐了他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目下开了一个方子,吃了一剂药,倒也有些见效。”

    众人听罢,方才松了口气似的说道:“这就好了。这么年纪轻轻的,倘或因这件事儿有了什么事故,岂不叫人可惜?”

    贾宝玉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这冯紫英举荐的先生,可是一个姓张名友士的?”

    尤氏略微诧异的应道:“正是他,怎么宝兄弟也认得他?”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是了。你们两个向来同冯紫英交好。他这先生此番上京又是住在冯府,你们认得也属平常。”

    贾宝玉摇头笑道:“我同这位张先生倒是不怎么熟悉。但这位先生倒是对瑾弟弟推崇备至,引为知己。”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将视线转到了赖瑾的身上。赖瑾轻声笑道:“张先生是个学识渊博,风趣雅致的人。难得又精通医理,我也不过是闲暇时间登门拜访请求赐教罢了。有何德何能让先生推崇备至。”

    贾宝玉接口笑道:“瑾弟弟何必妄自菲薄。单只你小小年纪高中科举一项,我瞧着那张先生就叹服的了不得。更何况你同他探讨医理的时候,你所说的一些暇时保养的方子,我瞧着张先生深以为然。”

    瞧见众人眼眸越发晶亮,贾宝玉开口笑道:“不过是这几日闲来无事多看了几本医书,又得知张先生精通医理,讨教一二罢了。想着若果真有成效,次后也可以孝敬府上的老太太和太太们。”

    邢夫人、王夫人闻言,少不得开口笑道:“瑾儿有心了。”

    王熙凤顺口说道:“那瑾弟弟研习这几日,可有什么见效?不如也给蓉儿媳妇开个疗养的方子,我们且试试?”

    赖瑾摇头说道:“我不过是赵括之类的纸上谈兵罢了。怎么敢拿蓉儿媳妇开刀。更何况张先生已经亲下了方子,只要照方吃药,以后定会好的。”

    众人闻言,也都纷纷响应了一回。王熙凤便说要去瞧瞧秦氏。众人都知道这妯娌两个平日交好,自然也没有拦阻的。贾宝玉倒也撺掇着要一起去,还想拽着赖瑾。赖瑾哪肯去侄儿媳妇的房间探视病患,随意找个借口推脱过去,贾宝玉无法子,只得径自跟了凤姐儿去看秦氏不提。

    这厢赖瑾跟着尤氏等人往会芳园吃酒听戏,台子上歌欺裂石,生旦净丑粉墨登场,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赖瑾听了一会子,只觉得闹哄哄的吵得头疼,遂起身避了出来。随意在园中闲逛欣赏。但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呜呜咽咽的丝竹之声穿林度柳幽幽而来,倍添韵致。赖瑾顺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直走入后花园,但见天高云淡,心胸也越发开阔。猛然间瞧见一身紫色长袍的贾瑞在假山后头躲躲藏藏的,不免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开口问道:“干什么呢?”

    贾瑞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赖瑾,他因早年私塾的事儿,对赖瑾颇为忌讳,当即开口赔笑道:“原来是瑾小爷,几日不见,瑾小爷身上可好?”

    赖瑾想到原著中贾瑞得罪了王熙凤最后被治死的情节,皱眉说道:“你好好的不在席上吃酒听戏,跑到后花园子鬼鬼祟祟的?”

    贾瑞脸色一白,旋即支支吾吾的说道:“席上太吵了,我不过想出来散淡散淡,就碰见瑾小爷了。”

    赖瑾叹息一声,跟贾瑞说道:“那你如今可散淡完了,同我一块儿去席上坐坐吧!”

    贾瑞迟疑半晌,但见赖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眼神清冷的仿佛直入他的内心,不由得越发心虚,讪讪说道:“如此甚好。请容我给小爷带路。”

    赖瑾心下略松,只以为此番救了贾瑞一命,倒也算是造了七级浮屠。一番自得不必细说,之后便也撂开手不提。

    且说自贾敬寿诞之后,赖瑾又恢复了从前卯时起,亥时卧,每日抽出两个时辰练习骑射弓马外就苦读诗书,研习时文的枯燥生活。十月初的时候圣上下诏命神武将军冯唐率三万铁骑出征西北,锐击北蛮。命振威将军冯汉率领两万兵卤入北蛮境内游击作战,力图最大限度的溃败北蛮军队的有生力量,以其子冯少楠为副手。拜都指挥使王广义为镇北将军,出兵至西北边塞,以作声援。三道诏下,朝野瞬时激荡变幻,近十万大军粮草齐备,出军北伐。乾元帝以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果毅坚决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此番战事。

    十月中旬大军北上,在西鼓楼广场上誓师的时候,赖瑾、贾宝玉和薛蟠三个也骑马相送去了。但见旌旗猎猎,刀兵森芒,十万雄狮,壮志凌云。冯紫英、卫若兰、韩琦、陈也俊几个全部留在军中,盔甲加身,手握长枪,骑在神骏的枣红马上,越发衬出少年英武,雄姿勃发。

    赖瑾等人在外围静静看着,看着这群年轻力壮的战士们在上位者的鼓动下变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血战沙场,封狼居胥,看着广场之外的人群中,有年迈的父母低头摸着眼泪,也有看热闹的闲散人拍手叫好,使劲儿的呱噪。众位将士们齐声呐喊着:“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之”。然后滴血入酒,大口饮尽,又将手上的碗摔得粉碎,一个个昂首挺胸,手持刀枪向着遥远的西北战场进发。

    也许他们会因功封赏,也许他们会就此消亡。没有人能预见未来究竟如何,多数人所能做的唯有在原地静静等待,张望着远方,希望自己所在意的人能够平安归来。哪怕他们没有功成名就,哪怕他们灰头土脸,只要他们平安归来。

    细碎的呜咽声在吵闹的广场上响起,年迈的父母们茫然而期盼的面容在眼前晃动。这些个平凡的老百姓们从来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他们根本不懂得何为国仇家恨,因为无论哪一位统治者上台,对待他们的都是轻视、奴役、压迫,区别只在于多多少少而已。

    然而他们却是上位者意志执行的最直接的体验者。无论是打仗徭役,还是最新政策的施行。上位者们永远高高在上操控一切,然后对立的双方绞尽脑汁钻对方的空子,然后最倒霉的老百姓们就变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哪怕他们由始至终,根本不明白上位者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所以有诗人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赖瑾默默的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归家,继续拿起书本读书。

    冯紫英有一句话说的对,好男儿自该封狼居胥,建功立业,扬我声威,震慑天下。古代圣贤也曾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是他现在做的却远远不够,无论是年少举人,还是高中进士,赖瑾目下所做的一切,对这个看似古老,实则有血有肉的国家没有一点儿用处。

    在从前的时候,赖瑾一直觉得重生一世,依旧同前尘一般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托着父母,依托着家人,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目下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锦衣玉食,还是悉心教导,赖瑾将这一切看成理所当然。他甚至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松散和闲惬,他以能做一个整日间无所事事,拈花弄草的纨绔衙内为奋斗目标,他将所有的一切拼搏努力都寄托在他的爹爹,他的爷爷奶奶甚至是他的太祖母身上。对于世事变幻他能帮把手就帮一把,若嫌麻烦他就冷眼旁观。

    他每日间所闻所见,这个古老而繁华的世界是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他一直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参与着真实的生活,却从未想过凭借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奋斗去改变什么。

    他就这么得过且过的享受着,就这么循序渐进的走在所有人给他安排的道路上,没想过挣扎,也没想过奋斗,只这般按部就班的活着,形同槁木。

    然而今日,他却在烈风袭袭,战鼓声声中悄然转醒。只因他不希望有一天世事变迁,尘埃落定。他依旧如今天一般,只能被动的等待着,只能无助的期盼着。期盼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亲朋好友自己努力奋斗,从既定的厄运中摆脱出来。而他自己却只能无力的冷眼旁观。他从今开始,总要做些什么,才好在未来的角逐中,尽更大努力去保护他所在乎的人。

    赖瑾的悄然转变没有人留意到。大抵是因为他依旧如从前那般刻苦研习,沉默温润,体贴妥当,闲暇时也从不忘摆弄花草,教养幼弟。每十天往扬州寄去一封家书策论。所以大家都没有关注到一个少年从幼稚走向成熟的转变。而唯一能够有此契机察觉此事的赖尚荣又纠缠于江南官场各脉势力的残酷角逐之中,也放松了对自己大儿子的教导。

    于是时间就这么静悄悄的流逝着,转眼瑞雪纷飞,花红柳绿,秋叶静美,春寒料峭。

    已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闱会试。

    年十三岁的少年身长玉立,温柔缱绻。仿佛是一副最精致唯美的泼墨山水画,即使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喧嚣吵闹的考场中,也有一股子岁月静好,淡然悠远的韵致。仿佛是最上等的美玉一般,虽不是那等极目绚丽的光彩,但那玉质莹润的含蓄美感,也叫人看得错不开眼。

    因常年练习骑射而起了薄薄茧子的手漫不经心地提着沉重的考箱,十指纤细修长,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莹润白皙的光芒。少年眉眼精致,气质柔和,因常年练武而锤炼的坚韧意志力化作一股坚定气息凝聚在少年的眼眸之中,让少年的眼睛越发清亮透彻。此刻这澄澈若秋水的眼眸隐带笑意,看着面前有些发愣的侍卫笑道:“劳烦侍卫小哥儿。”

    那青年侍卫猛地回过神来,略微尴尬的红了脸面说道:“按照考场的规定,须得检查你的衣冠鞋袜,考箱内所携带一切考具,甚至取暖用的银碳,糕点……”

    赖瑾颔首笑道:“小生明白。”

    青年侍卫看着赖瑾浅笑不语,暗自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只觉得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宁谧柔和气息将自己包围,青年侍卫的脸颊越发通红,直心猿意马的草草检查一二,便挥手说道:“进去吧。”

    赖瑾含笑冲这侍卫道了辛苦,这才提着考箱悠然走入考场。

    他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一股子旁人没有的雍容闲惬,从容不迫。因此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淹没在考生当中,青年侍卫才黯然叹息一声,失魂落魄的转过头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精致温润的人呢!

    赖瑾站在座次榜前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便提着考箱从容去找。路过的举子们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赖瑾俱都笑意盈盈的颔首示意,直至到了自己的座位。细细打量一番,无论是采光高度等都很不错,赖瑾更为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刹那间显露出的风华叫人情不自禁的看过来。

    赖瑾提着考箱慢条斯理的走入号子,先是拿着早就预备好的抹布将里头细细擦拭一遍,然后开启考箱,取出笔墨砚台放在桌案上。然后将暖炉抽出来放入银丝碳,烧了一壶山泉水,泡了一杯菊花茶。清净淡雅的香气弥漫在考场之中,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赖瑾举着杯子淡然笑道:“菊花茶清热去火,亦有明目提神的功效。要来一杯吗?”

    临号的举子有些赧然的红了脸面,说不清什么思绪的举起自己的陶瓷茶碗,开口谢道:“多谢兄台。”

    赖瑾微微一笑,到了一杯花茶递给那举子。那举子低头看着热水中徐徐绽放的花苞,袅袅热气氤氲而生,心里的烦躁紧张竟也去了大半。于是真心笑道:“多谢兄台,我这下算是好多了。”

    赖瑾含笑道不必,那举子又问道:“我是山东临淄人,姓赵名岑字长今。是乾元元年的举子,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赖瑾微微笑道:“我是京城人士。姓赖名瑾,目下还未有字。也是乾元元年的举子。”

    赵岑觉得赖瑾这名字有些耳熟,细细想了一回,悚然说道:“你便是传言中我朝年纪最小的举子赖瑾赖小三儿?”

    赖瑾哑然失笑,摇头说道:“除我之外,京都再无别的赖瑾了。”

    赵岑只觉得不可思议,不免又打量一回,只觉得赖瑾除了身量较之寻常男子略单薄之外,无论是气度风韵都不像是十三岁的孩童。不免摇头叹道:“今日可见什么叫神童了。”

    赖瑾摇头笑道:“赵兄谬赞矣。”

    说话间,巡考的侍卫们渐渐走了过来。赖瑾立刻闭口不谈。此届的考官们也鱼贯而入,长篇大论的说了些考场纪律之后,立刻分发考卷。

    二月春风似剪刀,大抵是说春寒料峭,寒风刺骨。赖瑾端坐于考场内,身边的炭炉里烧着上等的银丝碳,炉上的沸水中住着菊花花苞,袅袅的微香弥漫扩散,就连周围的人都觉得精神一震,思虑越发清明起来。

    几个考官似笑非笑的走过来,站了片刻,转身回去,口里还不断说道:“倒是挺会享受的。”

    “长的倒也真好……”

    “不知学问怎么样。单只凭他这副相貌,倘或过了会试,殿试面圣之后,一个探花郎也是少不得的……只不知是谁家儿郎?。”

    “听说是京都赖家的……他父亲正是前科的探花赖尚荣,恍惚和前前科的探花林如海也有些关系……”

    “如此说来,倒是一家子探花了。”

    赖瑾耳边听着考官们的细碎八卦,莞尔一笑,将面前的考题慢慢展开。题目有三道,全部是四书里面的。为首的一道乃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话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下》。举凡进过学的书生便耳熟能详,并不是什么生僻的考题。意思是说在这世间百姓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百姓多了,才会需要国家,而只有一个国家建成了,才需要选出一个君主来治理国家。因此人民为本,君主为末,君主治国应当以民为本,休养生息,使民富裕。因为只有人民富裕了,国家才能富强。军队才能强盛,朝廷才有能力威加四海,泽披天下。

    这句话从表面来看说得很对,可是在这种封建集权达到顶峰,君主甚至被誉为天子的情况下,你要认真相信这句话,你就输了。

    比方说前朝有个很有名的大臣名叫于谦的,就是因为相信这句话,反而把自己折腾死了。

    因此这种话也就是随便说说,随意听听,万万不能当真的。

    至少,你心里也得明白,民为贵,君更贵,社稷可次之。因为你只有把君主糊弄好了,他才肯给你机会,让你去泽披百姓。

    赖瑾思及此处,微微一笑,将草纸展开,沾墨挥笔,开始答题……

    转眼九天过去,会试已毕。依旧神清气爽的赖瑾提着考箱跟着人群慢悠悠的走出了考场。彼时赖家的小厮车马依旧在贡院外头等着,瞧见赖瑾的身影,立刻迎上前来,伸手接过赖瑾手中的考箱,被考箱的重量坠的情不自禁弯下腰身的小子暗暗咋舌,心里暗道:“这么重的箱子,亏的少爷拿的这般轻巧。”

    赖瑾眼眸微转,仿佛看出了那小厮心中所想,不免开口向一旁站着的书童赖安说道:“那箱子略有些重,你帮他抬上马车。”

    赖安看够了笑话,这才乐呵呵的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帮那小子将考箱抬上了马车。赖瑾微微一笑。撩起衣摆就要上车,陡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瑾贤弟慢步。”

    赖瑾回头,瞧见脚步略微急促的赵岑,他身旁还跟着几个同样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年少的约二十一二岁,年长的约三十五六岁,俱都是书生风流,意气风发。赖瑾展颜笑道:“原来是赵兄,此番会试,不知赵兄考的如何?”

    “还好,还好。”赵岑说毕,又给赖瑾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我的同乡好友,王洞芝,张显,周若斌。俱都是此番参加会试的举子。”

    赖瑾拱手作揖,与众人一一见过。举手投足间,露出一截皓白若羊脂玉的腕子,修长匀称,衬着竹青色的书生长衫,袖袍飞扬之间,一股子掩不住的水墨风流氤氲而出。

    众人看的越发赞叹。这样的风流人物,先别说是否声名在外,只但看这副精致皮相,众人也是愿意亲近的。

    赵岑看出众人心思,不免心中一动,开口邀请道:“十年寒窗,好容易过了会试,总算能清闲一二。如今天色正好,春光如许,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候。不知瑾贤弟意下如何?”

    赖瑾不过略微沉吟片刻,瞧见人群中也走过来的几个身影,颔首说道:“多谢赵兄之美意,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赵岑听见赖瑾应下来,心中越发高兴,立刻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相约明日,在城外十里亭相聚何如?”

    一句话未尽,陡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道:“去哪儿,不妨也带我们两个。”

    赵岑回头,但见两个二十六七岁的弱冠青年站在身后,风度翩翩,君子如玉。不免开口问道:“敢问两位兄台是?”

    陆子明哈哈朗笑,开口说道:“我是陆子明,他是秦牧,与瑾儿乃是同窗好友。敢问兄台是?”

    赵岑立刻说道:“在下山东赵岑,见过两位兄台。”

    于是众人相互厮见,约定了明日郊外踏青之后,各自散了不提。

    陆子明拽着赖瑾的胳膊开口笑道:“总算是熬过了会试,不如大家去一品堂吃顿好的再说?”

    赖瑾摇头笑道:“我如今只觉得身上疲乏,只想回家沐浴梳洗一番,哪里还有子明兄的好兴致。”

    听赖瑾这么一说,陆子明和秦牧两个也觉得身上粘腻汗渍,难受的紧。立刻放开赖瑾的手笑道:“既如此,我们也该回家休息休息,明日再去城郊一道儿散淡也就是了。”

    众人又说笑着闲话两句,也都散了家去不提,

    且说赖瑾坐着马车归家,进了正堂的时候瞧见赖嬷嬷并赖大几个正在厅上唏嘘感叹,桌上还有几封包好的吊唁银子。不免好奇问道:“这是谁家出事了?”

    赖嬷嬷叹息说道:“是塾中贾代儒家的孙子贾瑞,年纪轻轻也不过二十几岁,谁承想一个风寒就这么没了。可怜贾代儒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竟是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

    赖瑾听的一愣,脱口问道:“怎么竟死了?”

    “还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赖大轻叹一声,语焉不详的说道:“那二奶奶是何等厉害嚣张的人物,你不招惹她都变着法儿的作践你一回,何况……都是作孽啊!”

    赖瑾只听的手脚冰凉,最后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好歹也算是同窗一场,哪日送殡,也告诉我一声,我去送送他。”

    赖嬷嬷唉声叹气的说道:“你刚过了会试,身上也正虚弱,还是别去了,免得冲撞了你。”

    赖瑾勉强笑道:“哪里就这么娇弱了。还是去一趟的好,去一趟尽尽心意罢了。”

    赖嬷嬷见赖瑾执意如此,心知他是很重情义的一个人,遂点头应道:“既如此,到了当天我告诉你也就是了。”

    赖瑾默然点头,回房沐浴宽衣,然后静静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本来出考场的时候竟还觉得有些许疲乏,如今竟全都跑光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贾瑞这个糊涂尿性的东西。浑浑噩噩直到半夜,方才轻叹一声,蒙头睡了。

    至次日一早,因与赵岑等人商议妥当了,难免要前去赴会。赖瑾收拾齐整之后,便带着小厮赖安骑马出城了。

    彼时阳春二月,杨柳抽枝,新嫩的柳条随风摆动,真是春光如许,天色烂漫,倒是一片好风光。

    到了十里亭的时候,赵岑并几个同乡已经在饮酒赋诗了。赖瑾撩起衣摆走上阶矶,冲着几人见礼道:“见过几位兄台。”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响,秦牧和陆子明两个也都到了。进来便说道:“我和子野原是想去你家找你一起的,岂料到府上的时候你家人说你已经出来了。”

    赖瑾开口笑道:“原也没想到你们会去找我,早知道再等片刻了。”

    赵岑立刻接口说道:“或早或晚,大家都是要聚在一起的,又有什么相干。你们也太过拘泥了一些。”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略作了片刻,便相约上山。

    正值风和日丽,草色新新。漫山遍野的杏花开的最好,叫人不免想起“杏花疏影里”这样的词句。赵岑开口笑道:“这样的好风光,倘或有个会吹笛的再吹上一支曲子,映衬着山花烂漫,春光和煦,那就再美不过了。”

    一句未落,陆子明略带期盼的接口说道:“你们不知,当初学习君子六艺的时候,瑾儿就挑了琴和笛两样。那笛子吹的才叫一个好听。真真是个余音绕梁,天音仙乐才配得上。”

    众人闻言,纷纷赞道:“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瑾贤弟果然是个风雅至极的人物。”

    赖瑾听着众人的赞叹,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后世的一部电视剧,心中略起了两分恶寒,旋即开口说道:“本来是说登山野游,谁还能带笛子出来呢?”

    众人听了,倒也深以为然。虽然心中暗自惋惜,口中却都纷纷附和道:“瑾贤弟说的也是。何况这山花烂漫,吟诗作对也是好的。”

    于是竞相诵起唐诗宋词中关于杏花儿的诗词来,听的赖瑾暗暗好笑。

    众人走走停停,不知何时便到了一方古刹之前。但见茂林深竹,粉墙碧瓦,偶尔响起一两声钟磬之乐,分外幽静。一时众人也觉得有些腿酸脚软,不免开口说道:“既然来了,不如进寺眯上一炷香,祭拜佛祖也是好的。”

    顺便还能歇歇脚。

    这寺庙悠远僻静,倒也不像山前头的相国寺,水月庵等香火鼎盛。几个扫地的小沙弥也都腼腆安静,嘴很笨拙的样子。但心肠都好,给众人扫静了石桌和石凳上的浮灰,又给众人打了清凉的井水煮了茶送过来,听见众人道谢的时候还纷纷羞红了脸,摆手摇头的说不必。

    一时又回了前门阶矶洒扫,众人纷纷叹道:“世风日下,即便是红尘之外也难掩利禄庸俗。像这样心胸平静的出家人也很少了。”

    赖瑾开口说道:“昔陶渊明说心远地自偏,大抵说的都是圣贤之人。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便是地远心自安。因远离尘世喧嚣,光怪陆离,他们才能真正静下心来修行罢。”

    “阿弥陀佛,施主这话倒是着像了。”众人回头,瞧见一个身穿麻衣僧袍的出尘和尚翩然走来,那和尚眉目俊朗,眼眸清亮,端的好相貌。只可惜头山长了一片癞痢,破了几分宝相庄严。走至跟前,施礼说道:“既是人心不稳,无论路途远近都是不稳。既是人心安宁,自然身处何地都是安宁的。所谓世事引诱,光怪陆离,不过是没能守住本心罢了。”

    众人起身见礼,赖瑾微微一笑,也不辩解。那和尚见状,颔首赞道:“虽是这么说,但施主竟是个难得心安之人。既来此处,可想卜一封卦,算算前尘后事?”

    赖瑾摇头笑道:“既是前尘,何必去想,既是后事,又何必去算?”

    癞头和尚哑然失笑,摇头说道:“施主倒是随遇而安。”

    赖瑾淡然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癞头和尚叹息一声,再次问道:“施主真地不想算一算吗?”

    赖瑾摇头浅笑,开口说道:“我已入此中,便是此中人。既然身陷此,何必忌浮沉。”

    当日我没想通的时候,你不说来点化我。如今我注意已定,你也休想胡言乱语扰我心绪。

    癞头和尚有些无奈,只得惋惜说道:“既如此,公子好自为之罢了。”

    说着,又施一礼,转身去了。

    一时间众人听的面面相觑,闹不清赖瑾和癞头和尚打的是什么机锋,不免开口问道:“他适才是什么意思?”

    赖瑾摇头笑道:“化外方人向来喜欢含糊弄事,我又怎么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

    陆子明哑然笑道:“那你还和他云山雾绕的说了这半天话。”

    赖瑾答道:“我虽不知他想什么。但我却清楚我自己要做什么。既如此,我又何必怕他会将我绕进去呢?”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纷纷笑道:“瑾贤弟这话竟是有些道理的。”

    一时喝过了茶水,众人觉得歇息的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回转,路过山门口的时候,陆子明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给那小沙弥权作香火钱。那小沙弥吓得满脸通红,缩手缩脚的也不肯收。只说自家庙上种了田地,并不需化缘度日。师傅也从不让他们收香火钱。

    陆子明和那小沙弥让了半日,也没让小沙弥收下银钱,最后只得悻悻的去了。

    赖瑾方才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自食其力,修行自身。”

    众人纷纷点头。秦牧也开口笑道:“子明你还是将那银钱收回去罢。小师傅如此坚定,你若是再拿银钱引诱他,岂不是侮辱人家了。”

    陆子明也展颜笑道:“不错,竟是我着相了。”

    于是芥蒂全消,同各位书生们说笑着径直到了山脚下,彼时夕阳渐落,倦鸟归巢,已到了掌灯十分。众人各自拜别之后,一一归家不提。

    又过了几日,便是贾瑞发引的日子。同样也是会试放榜的日子。赖瑾只打发了小厮赖安去贡院看榜,自己则一身素装前去吊唁。灵堂之上贾代儒白发苍苍,面容憔悴,身形佝偻,老泪纵横。他的老伴儿陈氏在旁陪着,也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合族上下亲朋好友来了泰半,人头攒动挤得灵堂略有些狭小。瞧见赖瑾过来,贾代儒勉强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开口说道:“瑾儿也来了。你是这塾中最出息的一个人,倘或瑞儿知道你也来吊唁他了,心里一定欢喜。”

    一句话未落,止不住又红了眼眶。昏黄的泪水洒在一张遍布褶皱的脸上,看起来是如此的绝望和深沉。

    在赖瑾的印象中贾代儒一直是个风骨极坚的老者。虽然性子当中有些迂腐固执,但绝对是个好人。虽然日常教课之上也有些青白眼,但那也不过是生活所迫。他从五岁进学,一直到十一岁离开私塾,几乎日日都能见到这个年迈苍老的身影。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悲恸绝望。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可是他的儿女死了,如今连孙子都死了……他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想到此处,赖瑾不由得眼眶一热。

    对于贾瑞的死,赖瑾虽然略尽过力,但老实说他并未放在心上。盖因他一直瞧不起贾瑞的为人,觉得贾瑞最后名败身死全部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当今日看到风烛残年却绝望恸哭的贾代儒,赖瑾突然埋怨起自己来。

    如果当初,他肯稍微放在心上,是不是贾瑞就不会死?是不是老人家就不会如此伤心?

    赖瑾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中愧疚,开口说道:“先生,节哀——”

    视线扫过贾代儒形如槁木的苍老的面容,赖瑾突然觉得喉咙哑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一切安慰的语言都太过苍白无力,因为逝去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是老人家的全部心血,是他活着的希望。

    贾代儒老眼昏花的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恍惚间竟看到了自己的孙子贾瑞也进了考场成了举子似的。抬手摸了摸眼睛,刚要开口说什么,陡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嚣吵闹,锣鼓喧天。东府那边的小蓉大爷和小蔷大爷兴高采烈地窜进来,拉着赖瑾的衣袖叫道:“会试放榜了,瑾叔叔高中会试第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合家大小闻言,略微一愣,旋即簇拥上来纷纷道喜。贾蓉和贾蔷两个笑的没心没肺的,拽着赖瑾的衣袖笑道:“老太太太太和所有老爷们都知道了,正等在荣庆堂里,等着你去叩头呢!”

    赖瑾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但见阴冷肃穆的灵堂中,唯有贾代儒并陈氏守在火盆前木木的站着。瞧见赖瑾转过头来,贾代儒勉强勾了勾嘴角,摆手说道:“会试高中乃是大事儿,府中老太太和爷儿们们还等着你呢,快进府去罢。”

    这话一出,众人这才想起今日原是贾瑞发丧的日子。贾蓉和贾蔷两个不知想到了什么,暗自不屑的撇了撇嘴,拽着赖瑾的衣袖说道:“瑾叔叔快跟我们走罢,老太太还在厅上等着呢!”

    赖瑾无奈,只得挣开众人上前一步,给贾代儒恭恭敬敬行了礼,又给贾瑞烧纸上香之后,方才转身去了。

    迈出大门口的时候,赖瑾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前来吊唁的人有大半是簇拥着自己准备到荣府里头请赏去的,空空荡荡的灵堂之中,贾代儒和陈氏双双跪在地上往燃烧着的火盆里扔纸钱,飞散的黑灰弥漫在空中,越发衬出两个老者的形单影只。

    这是赖瑾有记忆中,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相熟的人已经死亡。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除了贾代儒夫妇两个心死如灰之外,甚至没能引起旁人的半点涟漪。而在这个看似繁华如织的残酷世道中,倘或赖瑾继续随波逐浪,不做抗争,那么接下来消逝的,也许就是他更为看重的兄弟、家人或者是他自己……

    再次转过身来,赖瑾抬头看着依旧清朗无云的天空,暗暗握紧了双拳。

    作者有话要说:赖瑾终于长大了咩~~

    然后此间笔墨过多的张友士童鞋……他后面会有很重要的作用嘎嘎

    然后上章有童鞋说到贾兰,他自然不是死了或者没出生,其实吧自从李纨当了寡妇之后,瓦觉得贾府中人自然有种李纨克夫的感觉,所以无论是贾母还是贾政夫妇对李纨母子的观感都很不好,这点从贾家除了在物质方面较为照顾李纨母女之外,几乎没有更为亲密的动作,而原著中也时不时能看到李纨同贾母拧巴的情节…….

    在这里主要想描写的也是贾母从心里并不将贾兰当做是可以和宝玉一样宠爱的孙子,因此就希望王熙凤也能快点生一个和赖家小包子一样可爱的重孙子。这也是李纨在上一章中为何黯然的原因。因为他也明白老太太并不是真心喜爱贾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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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入红楼,竟然成了书中最令人不耻的赖家中人。 祖奶奶是老太太跟前儿最得意的赖嬷嬷 大爷爷是荣国府的管家赖大(据说他的名字意指赖在贾家势大的硕鼠) 二爷爷是宁国府的管家赖升(据说他的名字意指赖家贾家升官发财) 爹爹是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赖尚荣(这个不用介绍,一百五十两银子引发的血案众人皆知)红楼小地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小地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小地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