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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爷党     红楼小地主txt下载     红楼小地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金殿面圣鸿胪传唱

    金殿面圣鸿胪传唱,阴长阳错偶建奇功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亦称廷试。于四月二十一日在大明宫保和殿举行。由圣上亲任主考官,亲拟考题,考校会试通过者之真才实学,然后就其成绩优劣将所有的考生们进行排名,排出一、二、三甲来。一甲前三名赐进士及第,即民间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

    如无例外,此次的殿试考核只会对通过会试的考生们进行重新排名,并不会筛选取缔,因此贡士们的心情较之前要轻松许多。且一想到等会子要面见天颜,大部分考生都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想着倘或能在金殿应试中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得到圣上的青睐,那么这辈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在这种全部人都神情激愤意气风发的情况下,略显得沉和淡定的赖瑾就愈发突出起来。

    站在赖瑾身边的陆子明不着痕迹的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赖瑾回过神来,瞧见陆子明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神情,只觉得心中一暖,莞尔笑道:“想等会子殿试过后,我们去哪儿庆祝。”

    陆子明:“……”

    站在两人身后的秦牧嗤笑一声,刚要开口说话,陡然听见一阵钟磬乐响,牢牢紧闭的朱红色宫门缓缓打开,早在宫外等候许久的各级官员们开始按品级排队入朝。霎时间只能听见衣袂摩擦及脚步落地的声音,除此之外,整个广场寂静无声。

    初生的朝阳给恢弘契阔的宫殿染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红墙金瓦,极尽奢华的大明宫在金色光晕的映照下显得越发肃穆庄严,就连面前一层高过一层的汉白玉阶矶以及中间雕龙刻凤的图案都毫无顾忌的透露出一种王者的威压。适才还能谈笑风生的诸位学子们立刻闭上了嘴巴,竭力遗忘的紧张从身体深处慢慢升起,扩散,深入骨髓和脑海。直到这一刻,众人前所未有的明白过,影响他们后半生的科举殿试,真的开始了。

    在静谧到肃穆的气氛下,站在阶矶上身着红袍的礼部赞礼官扬声唱道:“宣乾元三年乙辰科贡士觐见——”

    于是所有贡士们按照礼官们事先交过的礼仪缓缓登上阶矶,走入保和殿。文武大臣们皆随品级在两旁静静站立,审视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投放在他们的身上。光可鉴人的雕龙地砖几乎能反射出他们紧张的面容,众人随着引礼官的引领走入指定位置,便静静的站立等待。气氛一时间上升到凝重的肃穆,让所有人都不自主的放轻了呼吸的频率。

    静待半晌之后,殿外响起三下振聋发聩的鞭响。少顷,一身龙袍头戴冕冠的乾元帝从偏殿走来,雍容肃穆的登上龙椅之后,文武大臣包括应试举子们立刻跪地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是一瞬间的平静,隔了有一会儿的功夫,年轻的帝王方才轻声说道:“免礼,平身。”

    于是文武大臣们鱼贯起身,寂然站定。众位考生们也屏息凝神的站起身来,束手而立。

    乾元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透过面前晃晃悠悠的冕旒打量下面即将要参加殿试的考生们,一个个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带着一种还未曾经历过庙堂倾轧。政治钩心的简单纯粹。带着对功名利禄青云直步的美好向往,简单热血的让人觉得有些无聊乏味。

    乾元帝这么想着,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人群中那稍显瘦弱却又越发衬出身形匀称,风姿翩然的少年身上。

    少年五官清秀,眉眼精致,周身透露出一种君子如玉的温润淡然,一举一动都好像是泼了水墨的山水画一般,风雅到极致,叫人观之便不由自主的眼前一亮,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屏息凝神,眼眸微垂,恰到好处的举止连最苛刻的教礼官都指摘不出毛病。他站在那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或表情,却让人觉得看到他后整颗心突然安宁下来,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宁静致远这个词。

    风姿翩然,宛若谪仙。

    乾元帝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角,突然想到了当年赖尚荣以祥瑞为名进献的那极品花草,好像便是眼前这极为出色的少年亲自栽种的。当时这少年也就八、九岁的年纪罢?伺候花草的本事倒是一流,只不知这文章写得如何?

    乾元帝觉得自己的好奇加重了那么一点点,于是他不着痕迹的摆了摆手,站在身后的戴权立刻有眼力见儿的捧过试题,乾元帝亲自持刀开封之后,内侍官门立刻捧着试题给所有的殿试考生们奋发已毕,礼部尚书朗声说道:“乾元二年乙辰科殿试开始——”

    于是所有考生们对着桌案行叩拜之礼,方才端坐于前,开始答题。

    因所有的殿试考题全部由圣上自己出题,乾纲独断,随心所欲,并不会拘泥于四书五经,也不会拘泥在朝政军事当中,全看圣上一时心血来潮想考什么。当然,倘或是皇帝自己犯懒不想琢磨也可以要求信任的臣子出几道题目由他抓阄选择,再不济的也可以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随便选一个话题当做考题。事关国祚绵延,江山社稷,皇族颜面的大事儿,一般人不会太过轻狂。不过也有特别不靠谱的,比如说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周献宗,据说他在殿试的考题上问了如何讨爱妃欢心的试题,弄得那届考生集体凌乱,拒绝答题。当然,那位皇帝最终是被徒家的老祖宗带着一帮子兄弟们给灭了,不过由此可见殿试考题的保密性和不确定性,因此在殿试中能作弊的也就更少了。

    赖瑾看着自己面前的考题——何以强国。

    题目宏大,内容空乏。

    赖瑾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的抬头看了一眼。经历过后世应试教育的同学们都知道,考试的作文题目不怕你小,不怕你具体,就怕你的题目起得太大,因为越大选择的空间就越多,越叫人无法准确的理解上位者的心思。后世是有一句很精确的话叫无法定位,这样的文章写起来一个不好就会让人觉得你是在夸夸其谈,空乏无畏。

    可你若是认真琢磨写了,也唯有两种结果,一是因循守旧,毫无新意,老生常谈,这样的文章虽说中规中矩,但定然得不到上位者的喜欢。倘或你若别出心裁,剑走偏锋,像商鞅似的弄点什么变法革新出来……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当朝既得利益者,在这种绝无背景的情况下,老牌功勋们想要捏死你简直比碾死一个蚂蚁还要简单。

    想到这里,赖瑾心中微微一沉,有些闹不明白乾元帝的心思究竟如何。

    联想到赖尚荣之前说过的乾元帝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润儒雅,脾气柔和,其实却是个乾纲独断,性格果毅,又很喜欢故弄玄虚,最讨厌臣子揣摩他的心思的人。可是这样一个人所喜欢的臣子偏偏都又是聪明绝顶,惯会触类旁且身负真才实学的。用赖尚荣的话说圣上觉得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有成就感。

    兼之今天所看见的科考题目,综上所述,赖瑾直接肯定乾元帝是个很喜欢玩儿人的皇帝。享受一切尽在手中的掌控,享受扮猪吃老虎的欢愉——这样一个哪怕是当了皇帝还得与上皇斡旋,处处伏低做小,却又步步紧逼,步步算计的人……性格变态点也是正常的。

    赖瑾叹息一声,任命的展开草纸,用最最精致、饱满的馆阁体写道:“世人之称我大业也,曰天朝上国……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赖瑾一边提笔蘸墨,一边觉得脸上*辣的,有种心虚而羞愧的感觉渐渐漫延。白如美玉的双颊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晕红,在外人看来,却好像是神情激动下的余韵,越发显出少年人如朝阳,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乾元帝暗暗打量一会儿,不由得起了两分好奇,越发期待起赖瑾的策论来。

    而这厢赖瑾却在绞尽脑汁的改编——没错,正是改编。去掉了所有不合时宜的言论,添加上一些壮丽辉煌,契阔华丽的辞藻,删删减减让文章整体内容保持在千字以内,赖瑾版的《少年大业说》新鲜出炉。心里默默对梁启超致以敬意,完成全部文章的赖瑾深吸一口气,平稳一番思绪以后,再次沾墨,认真誊抄一遍……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业,与天不老!壮哉,我大业少年,与国无疆!”

    “好!好!好!”乾元帝越发痛快的伸手拍了拍桌案,朗声笑道:“这小滑头,性格端的谨慎,文章写得倒还挺有锋芒的嘛!”

    站在下首的陆柯并王崇维两位阁老对视一眼,心中暗自奇道:“圣上从未见过赖家小子的字迹,怎的知晓这文章便是那少年写得?”

    不过他们两个对于这篇时文倒也很有印象,一来那一张漂亮的卷面实在养眼,字体端的是方正、光园,乌黑,体大,可以说是最为标准的馆阁体。难得那字体中还有一种梅花傲然的风骨,叫人观之便心旷神怡,精神气爽。再者那通篇的骈文朗朗上口,辞藻华丽,契阔恢弘,那样的文采别说是寻常时文策论,哪怕是放在青词当中也绝对称得上华丽极妍。

    三则立意标新,从少年教育之角度谈论强国富民。比其余考生的“开源节流,肃清吏治,严整兵事”之类的老生常谈更为新颖,叫人看了颇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几点下来,众位监考官们不得不承认。虽然赖瑾年纪尚小,但这一手文章写的倒是绝对的好。

    如今看见向来待事苛刻的圣上也如此赞不绝口,两位大学士对视一眼,试探性的说道:“那圣上的意思……这篇文章可以点为状元?”

    “状元?”乾元帝重复一嘴,摇头说道:“倘或论起文章来,这篇《少年大业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绝妙美文,可朕之考题‘何以强国’,分明问的不是这个,此子如此撰文,未免有偷懒耍滑之嫌,朕若是点此篇文章为状元,岂不是默许纵容了他这点小心思?”

    两位大学士一时间摸不清乾元帝的想法,只得沉默不语。

    只见乾元帝又指着另外两片策论笑道:“这两篇文章虽然没有这一篇辞藻华丽,但是言之凿凿,言之有物,可见是秉性认真,肯踏实做是的人。这篇条理清晰,更为务实的便点为状元,这篇笔锋稍次的可以点为榜眼。至于这篇《少年大业说》……”

    乾元帝沉吟片刻,突然开口笑道:“便点为探花好了。这样也算是名符其实了。”

    陆柯并王崇维两位大学士暗暗点头,以为乾元帝说的是赖瑾的风姿容色,岂料乾元帝心中想的却是宫里那两盆和祖宗一样供着的娇花嫩草。

    思绪回转,乾元帝又接连指了二甲传庐之后,便将所有的考卷交换给两位大学士。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

    金榜题名,鸿胪传唱。

    对于一个以读书科考为宗旨的书生来说,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这个更为重要。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传胪唱名的意义并不紧紧代表着你从此踏入进士的行列,从此可以身穿官袍,治理一方。他更多的是一阵精神上的鼓励和慰问,是对一个人辛苦半生默默无闻的偿还和回报。

    正所谓成名之前百无一用是书生,成名之后则是满堂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鸿胪传唱便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岭,它的两边永远对立着成功与失败,治人与受制于人。

    没有人能够在这一刻依旧淡然如故,哪怕是做了很多心理建设的赖瑾,在面对这一刻的时候,依旧紧张的无以复加。在淡然温和的表象之下,是一颗骚动的快蹦出嗓子眼的紧张的心。

    天色大白,挣脱了一夜阴霾的骄阳再一次高挂天空,肆无忌惮的播撒着自己夺目的光芒,将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渲染的越发壮丽恢弘。

    通过殿试的举子们头戴三枝九叶冠,身穿进士服在引礼官的指引下穿过一道道宫门,径自走到奉天殿。这座威严壮丽,华美肃穆的宫殿是紫禁城内最高最大的一座宫殿,也是帝王举办登基大典等重要礼宴,与大臣们平日里上朝议事的地方。众位考生们站在奉天殿前,举目望着高高在上的宫阙,极目看着宽广契阔的广场,由衷的升起一丝渺小的感觉。

    王宫大臣们已经鱼贯进入殿内,唯有他们依旧在殿外静静等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见一阵礼乐声响,礼部尚书王崇维捧着一个制作精美华丽的黄册走出殿外,看了看静默肃穆的进士们,轻勾嘴角,朗声说道:“……一甲第一名,秦牧。”

    站在人群当中的秦牧只觉得一愣,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呆呆的看着阶矶之上的王崇维,竟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看得他身后的陆子明一阵着急,连忙伸手捅了捅秦牧的后背,回过神来的秦牧这才走上前去,跟着前来导引的引礼官晃晃悠悠的进了奉天殿。

    王崇维见此情景,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自己金榜题名的情况,宽容的勾了勾嘴角,继续唱道:“一甲第二名,赵岑。”

    “……一甲第三名,赖瑾。”

    适才看着秦牧和赵岑两个晕晕乎乎的模样,赖瑾还暗自偷笑。可这会子听到了自己的唱礼官念自己的名字,赖瑾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呆呆的站在原地愣神半晌,直到前来接应的引礼官颇为和善的呼唤了两遍,勉强回过神来的赖瑾才举着步子,缓缓走入奉天殿……

    饶是后世的赖瑾曾跟着旅游团进过故宫,可是面对着另一个时空的威严肃穆,空间高度都放大了无数倍的奉天殿,赖瑾依旧有种被震慑的感觉。

    皇家的威严肃穆,和一个个封建王朝的底蕴并不是后世崇尚民主的国家能够复制出来的。那种高高在上,金口玉言,掌握着天下大势,生杀大区的睥睨气势也是无法用口沫尽诉的。觉得这一切都飘飘忽忽的赖瑾只能在引礼官的引导下乖乖的给圣上叩头,然后慢慢走到了左班文官正七品官员应该站立的地方站定。这个时候,恍恍惚惚才回过神来的赖瑾突然想到,不知这个位置是否就是当年父亲赖尚荣所战过的地方。

    赖瑾默默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阵灼热的视线,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武官的队伍中,一个身着蟒袍官服的二品大员冲着他含笑示意,赖瑾微微一愣,旋即认出这人正是卫若兰的父亲,都指挥使卫弘。不免回了一个充满敬意的笑容。心中也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那般加入战场的兄弟们。不知那些热血沸腾,执着的想要建功立业的世家公子哥儿们,现在可好?

    而此时被赖瑾念叨的冯紫英等人则有些狼狈的游走在茫茫的大草原上。一望无际的草原,碧空如洗的蓝天,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无论何时都让人心情舒畅。然而陷入了迷路这样尴尬的境遇内的少年公子哥儿们,心情却绝对谈不上舒畅。

    冯紫英有些憋屈的拍了一下马背,看着四处风景都差不多的大草原,丧气的叹了一声。

    他身后的陈也俊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越发自责的说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只顾着追敌反而脱离了大部队,你们也不会为了找我而迷路——”

    “大家都是兄弟,别说这些没用的话。”卫若兰伸手捶了陈也俊一下,倒是有些庆幸的说道:“还好韩琦急智,叫我们想办法换了北蛮人的衣裳,不然若是路上遇见了北蛮士兵,我们这千八百个人都不够给人包圆儿的。”

    “出师不利啊!”韩琦叹息说道:“倘或还有机会回京,哥儿几个千万别把咱们迷路的事儿到处说,也忒丢人了。”

    卫若兰灵机一动,开口说道:“昔汉武帝时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凭八百骑兵杀入匈奴大营,从而大败匈奴。如今我们手下也有近千人马,不如也效仿先人,来一个出其不虞?”

    冯紫英没好气儿的白了卫若兰一眼,开口问道:“你知道北蛮大营在什么地方?”

    卫若兰促狭一笑,开口说道:“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我们可以让他们带我们去嘛!”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只听卫若兰继续说道:“我们手上不是有薛大呆子的印鉴吗?想办法糊弄成前来北蛮做生意的商队,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北蛮王庭去……”

    众人眼前一亮,觉得这计策果然可行,于是纷纷点头附议,唯有冯紫英沉吟问道:“可我们此次出兵西北,除了身上穿的盔甲手里持着的刀剑以及必备要拿的粮草之外……手上哪里来的交易货物啊?”

    这么一说,众人心里都有点淌血。在边塞的时候大家到时有机会去薛家商铺陶登一把,只是那时候大伙儿满脑子想的都是正面驱敌,要知道这会子会和大部队失去联系,他们早就……

    只可惜马后炮从来无意。几个少年摇头叹气,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们先往前走着。左右北蛮的大部队此刻必定同我朝的军队纠缠着,想必他们的部落当中男丁也不会太多。如今北蛮倾慕我大业之繁华,想必部落当中定然也有我大业之丝绸瓷器,盐砖糖茶……”

    ……

    ……

    这厢风光得意的探花郎赖瑾自然不晓得自家兄弟们目前所处的尴尬境遇。因鸿胪传唱之后便是御街夸官,秦牧、赵岑、赖瑾三人随着引礼官前去偏殿换了衣袍之后,一个个满身大红,头簪红花的走出殿外。

    三个人俱都是年少风流,意气风发。秦牧世家公子,风流倜傥,赵岑寒门俊秀举止得宜,赖瑾容色精致,风华绝代,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并排走在长安街上,长街两旁看热闹的老百姓们立刻喧哗起来。

    一方方的丝帕,一朵朵的绢花漫天洒落,打在脸上和身上,赖瑾当初在街外看父亲的时候,只觉得他风光得意,可如今轮到自己被砸,确实觉得很有些疼痛。

    尤其是有的绢花根本是从人的头上摘下来的,略微锋利的钗尖不经意的挂在脸上,甚至能留下点点红印。赖瑾终于知道御街夸官的人要频频举手示意,大抵也是要挥舞手臂,挡住这些砸向脸面的绢花之物罢……

    可惜在马上的赖瑾并没有当初赖尚荣的好眼神,在比肩继踵人山人海的人群当中,赖瑾并没有发现自家人的身影。于是在漫长的御街夸官之后,略带点子黯然心情的赖瑾跟在秦牧和赵岑的身边前去琼林宴赴会。又是一个晚上的歌舞升平,极尽欢颜不必细说。

    且说在遥远的西北草原,一只大约近千人的北蛮军队押解着一批约有三百人的俘虏走进大营。为首的偏千夫长呼呼儿吩咐部下先将人看管起来,自己则拿着一方印鉴走入大将军巴扎的营帐。彼时巴扎正在和一位卑躬屈膝,极尽阿谀谄媚能事的汉人打扮的男子聊天,瞧见呼呼儿进账,沉声问道:“有何要事?”

    呼呼儿眼带轻蔑的看了那汉人一眼,方才抱拳说道:“回将军的话,末将奉命在外巡视,在仙子河上游碰见了一只将近一百人的队伍。他们身上穿着我北蛮百姓的服饰,却大多数人根本不会说咱们蛮话。末将怀疑他们的是大业朝廷的奸细,为首的一人却说他们是前来经商的商人,是大业朝廷内皇商薛家的人。”

    说着,将手中的印鉴递给巴扎,呼呼儿继续说道:“这便是为首那人的印鉴。”

    “哦?”巴扎有些好奇的接过那方小小的印鉴,白玉所致,莹润光泽,触手生温。巴扎放在掌心掂量了掂量,方才递给身边那汉人问道:“薛礼,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们薛家的东西。”

    薛礼心下微微一沉,接过印鉴端详了端详,大惊失色的说道:“这、这是我们东家少爷的印鉴!”

    巴扎眼前一亮,开口追问道:“什么东家少爷?”

    薛礼卑躬屈膝的说道:“回将军的话,我们东家少爷姓薛讳蟠,表字文起。乃是我们薛家长房嫡系的长子嫡孙。目下我们虽依旧称之为少爷,然则老东家已经病故,这少爷才是薛家的掌盘人。奈何少爷向来喜欢安逸享乐,倒也不曾多加照管经营上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外边将近一百人的队伍是怎么回事?还掩人耳目的换上了北蛮百姓的衣衫,其鬼蜮行径,真叫人不解啊!”

    说这话的,也是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姓范名正思,表字墨诘。不过他和薛礼不同,乃是随着父亲投奔而来的。平日里也自诩为半个北蛮人,如今在巴扎的掌下做幕僚,很得巴扎的器重。

    巴扎和呼呼儿听见范正思的分析,脸色微沉,怀疑的目光看向薛礼。薛礼满头大汗,心中却愈发平静。细细思量半晌过后,方才笑道:“我在边塞呆了约有十年的功夫。如今朝中的事儿也不大知道了。不过听前两年从金陵过来的管事们议论过,说我们少东家原是在金陵为争风吃醋,犯下了人命案子。后来不得不上京城避祸。如今想来……少爷此番入了北蛮境内,或许和这件事情亦有些关联。”

    这话说的有些牵强,不过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巴扎向来知道大业朝廷不比他们这边松散,刑罚律法都是很森严的,何况他也听人说起过大业新登基的小皇帝和老旧功勋世家颇有些不对付,想来拿了薛家人开刀,也未必没这种可能。

    不过薛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境况,巴扎漠不关心。他想的却是薛蟠的身份——既然他是正经的薛家主子,那说话的分量可比薛礼要重多了。倘或能拉拢到薛蟠为他们做事……

    这么想着,巴扎豆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沉声问道:“你认得你们这位少东家吗?”

    薛礼闻言一愣,立刻开口应道:“我已经尽十年没回过金陵了。最后一次见少东家的时候他才六七岁。”

    巴扎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摆手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先跟着呼呼儿去认认吧。”

    薛礼心中略微忖度出巴扎的心思,当即唯唯诺诺的应了,随呼呼儿出去认人不提。

    到了看管冯紫英等人的地方,薛礼站在栅栏之外自然不认得里头所有人。但是他晓得既然能得到自家少爷的印鉴,想必这群人和少东家关系匪浅,联想到此番大业驻扎十万兵马攻打北蛮,听说为首的主帅便是神武将军冯唐。这冯唐和荣宁二府的关系向来不错,自家太太和荣国府的太太又是嫡生姊妹……

    薛礼在边塞呆了十年,因薛家是皇商的关系,到了地头他率先拜访了振威将军冯汉,如今瞧里头关押的人中有一个竟和冯汉的儿子冯少楠有四五分相像,心中便约莫出来个大概。又见里头众人隐隐簇拥着冯紫英为首,当下走上前去,故作迟疑的看着冯紫英,口内犹犹豫豫的说道:“你可是少东家?”

    冯紫英心中一动,看着对面汉人装束的薛礼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你是……”

    薛礼脸上一片惊喜,立刻隔着栅栏拽着冯紫英的衣袖说道:“可真是少东家,我是西北商队的总管事薛礼啊!我听说您因打死了人避祸京都,怎么如今竟跑到这地方来了?”

    冯紫英心下微定,顺着薛礼的话道:“如今圣上登基已久,羽翼渐丰,正想着寻摸一些功勋世家的过错发作,我在金陵那点子旧事便被翻腾出来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因得知圣上要攻打西北,我和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关系颇好,便求他带我来西北暂且避避风头。兴许也能熬出点功劳与之前的罪过相抵。岂料大军交战的时候我就被冲散了,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这话说的真真假假,倒和之前薛礼编排的话不谋而合。站在一旁听了半晌的呼呼儿嗤笑一声,满眼轻视的打量一会儿,开口说道:“两国交战,岂是儿戏。那大业朝的将军也是个糊涂的人。真是一颗老鼠屎搅和了一锅汤。”

    他心里知道巴扎的想头,便冲着冯紫英说道:“你出来。”

    冯紫英身后的几个小兵闻言大惊,立刻拽着冯紫英的胳膊冲呼呼儿问道:“你们想干嘛?”

    “反正不会杀人,瞧你们吓成那样子,还上战场呢!”呼呼儿“呸”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歪歪脖子示意看守的将士将冯紫英提拉出来,带着薛礼又返回了营帐。

    巴扎对待冯紫英的态度倒是很和蔼,柔声说道:“薛家公子原本是锦衣玉食,享受富贵之人,却被那大业狗皇帝逼的不得不跑到这西北战场风餐露宿,真是可怜啊!”

    冯紫英有些闹不明白巴扎的想法,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将乾元帝一顿臭骂。左右他们这些老牌功勋也不怎么瞧得上性格绵软的小皇帝,这番痛骂倒也是真情实意。巴扎看在眼中,只当是薛蟠对朝廷的不满,立刻堆起笑容说道:“别看我们北蛮将士们大多是粗人。但是我们最懂得知恩图报,对待朋友那绝对是倾心相交,实心实意。自然也不会做出那起子过河拆桥的事情来。想当年大业老皇帝起兵反周的时候,不也是仗着你们这群功勋家的祖宗给他打天下吗?结果这转过眼来才几年,你们这些功勋世家的子弟们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这话是真真说到了冯紫英的心坎儿里头,当即有些憋屈的破口骂道:“都他娘的不是东西,要不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拼了命的打天下,他徒家也没有今日之风光。如今帝位坐稳了,便想着狡兔死,走狗烹。弄了一群酸儒寒门成日叽叽喳喳的,一群连血都没见过的自命清高的穷酸竟也能和我们平起平坐,我呸!”

    “可不是嘛!这事儿做的当真不地道。”巴扎附和着,眼珠子一转,开口笑道:“不知薛小兄弟想不想报仇?”

    冯紫英闻言,心中一动,看着巴扎默然不语。

    巴扎开口笑道:“我听呼呼儿说你们原也是大业军队里的人,只是一不小心同他们走散了。我如今有个办法,可以将你们原封不动的送回大业军中。只是……有个小小的事情,也想请你帮忙。”

    冯紫英心下微沉,脱口说道:“你想让我当奸细?”

    巴扎闻言朗笑道:“你们汉人就是聪明,说话都不用说透了,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事成之后,我可以让你留在我们北蛮,也给你封个王爷当当。在哪里不是锦衣玉食,奴婢成群,你又何必非得在大业才行呢!”

    冯紫英连忙摇头说道:“那怎么行,我母亲和我妹妹还在京都呢!”

    “你回到大业的军队之后,只要时不时的传个消息,让我们晓得他们军队的动向就可以。他们又不晓得我们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何况你若真的想回神京,我们也可以帮你的忙,给你多立几场功勋,到时候你回了神京也可以风光做官,岂不是更美了?”

    “我是皇商之家,三代之内不能入朝做官。”

    “至少也可以将你身上的杀人重罪抵消罢。你到时候也不用害怕那狗皇帝会找你算账了。”

    冯紫英心中冷笑,大抵是明白巴扎的意思了,倒是没想到他们向来认为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北蛮人也会使离间计,当下故作沉吟,虚以委蛇的说道:“这个我得好好想想。”

    巴扎见冯紫英已有些心动的模样,心知这种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立刻豪爽一笑,哈哈说道:“那薛小兄弟不妨慢慢的想。我先吩咐下面人弄些好酒好菜,为薛小兄弟接风洗尘。”

    冯紫英立刻说道:“能不能给我准备些热水和换洗的衣服,我想梳洗梳洗。”

    巴扎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薛蟠果然是少年纨绔的性子,受不得一点儿委屈。当即大手一挥,开口吩咐道:“给薛兄弟预备洗澡水。”

    呼呼儿大眼珠子一瞪,有些不满的说道:“大军途中,哪来的洗澡水?”

    “那就将兄弟们的水匀出一些来给薛兄弟洗澡。薛兄弟是我们的客人,难道我们连客人这点儿要求都无法满足吗?”巴扎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冯紫英一眼,开口说道:“若真是如此,薛兄弟也不会放心同我们合作吧!”

    冯紫英轻勾嘴角,没有应答。

    这厢呼呼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弄水去了。薛礼则凑到巴扎身边,开口说道:“少东家一路风尘,想必也累了,我先带他去营帐歇歇。”

    说着,压低嗓音道:“顺便也好好劝劝他。”

    巴扎满意的点了点头,赏了薛礼一个赞叹的目光,这才派亲兵押送薛礼和冯紫英两个回了营帐。

    看着就在帐外把守的将士们,薛礼心中微叹,从靴筒中掏出一支竹炭和一封宣纸铺在几上,背对帐门口中说道:“几年不见,少爷竟也长的这么大了。”

    冯紫英低头,看那宣纸上写道:“可是冯家少爷?我是薛家西北商队总管事薛礼,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同我说,我不会害你的。”

    冯紫英眼眸闪烁,口里应道:“我原本想着就我们家过去的功劳,不过是打死了人罢了,又能怎地,岂料圣上还不依不饶起来。”

    薛礼见状,又在宣纸上写道:“我一家父母族人都在金陵老家,我的一个私生子目下正在冯汉将军的帐下当差。我是自己人,我不会出卖你的。否则的话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和巴扎说你是冯紫英了。”

    冯紫英见薛礼指名道姓,如此坦荡。不由得信了两分,却也未敢全信,只得写道:“我们在打仗的途中与军队走散了,结果被呼呼儿当俘虏抓了来。我们要跑,唯一的机会便是等会子巴扎请喝酒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将蒙汗药下到酒水里?”

    口中依旧不忘和薛礼不咸不淡的“叙旧”。

    薛礼微微皱眉,在宣纸上写道:“巴扎表面看起来很信任我,其实他对于汉人都非常戒备。我在营中一举一动都有北蛮将士看管着,我根本无法接近他们的机密之地,也不可能在他们的饮食中动手脚。”

    冯紫英见状,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嘴。

    薛礼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不过我能接近我们自己的货物。我可以在我们的盐砖中下药。但是他们手上的盐应该足够,会不会用我们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了。”

    冯紫英眼前一亮,立刻写道:“没问题,你先将蒙汗药下了,其余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对了,你知道北蛮军队做饭的地方吗?”

    薛礼点了点头,将几上的宣纸撕成细碎的小条,然后放入口中全部吞咽。这才将北蛮军队起火的地方说给冯紫英听。冯紫英见薛礼行事如此谨慎,不由得微微一笑,信任之情又多加了两分。

    但也仅止于此。事关大局,冯紫英觉不会因为自己的感情用事而牵连到大家的安全。正在想着,忽然有人掀开营帐的帘幔,呼呼儿一脸铁青的走进来,闷声说道:“水弄好了,你可以洗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考题一节,纯属杜撰

    感谢蛛蛛扔了一个地雷╭(╯3╰)╮

    皮个埃斯——

    明天是母亲节,亲们别忘记给母上大人过节哦~~

    ╭(╯3╰)╮

    内容提要:下章小攻小受见面了~~

    然后:赖包子果然一三到底了嘎嘎嘎嘎~~.

32沈轩建功竹马相见

    翰林清贵赖瑾入朝,沈轩建功竹马相见

    冯紫英见状,故作高兴的应了一声。呼呼儿越发阴沉了脸面,示意将士将烧好的热水抬进营帐。冯紫英作势宽衣,转过身来的时候却见呼呼儿几个依旧在帐内站着,不免一愣,开口问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呼呼儿冷哼道:“看着你别耍花样。”

    冯紫英大怒,发脾气道:“这么多男人看着叫我怎么洗。你还不如找两个姑娘过来倒好。”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呼呼儿挑眉说道:“别说大军途中我上哪儿给你找姑娘去。不过一个俘虏罢了,你可别太嚣张了。”

    冯紫英顺势坐在一旁的矮榻上,盘膝说道:“反正你们不出去,我就不洗了。”

    “你——”呼呼儿瞪着冯紫英,冯紫英好整以暇的说道:“等会子就这么脏兮兮的见了你们的将军,我就说你们如此怠慢,叫我心生不喜。合作的事儿也就罢了。”

    呼呼儿阴测测的说道:“你要是不同意,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冯紫英满不在乎的笑道:“我怕什么。左右我立不了功,回大业也是一个死。怎么死都一样,只有一条,倘或我今儿在你们这儿出事了,你们这部以后也休想同我们大业朝的商人做生意。毕竟商家都是中立的,你们就因为我不肯与你们同流合污背陷大业,就要杀了我。今后还有哪家商队敢同你们北蛮人做生意?”

    “老话说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们北蛮人做事儿也忒不地道了些。”

    呼呼儿被冯紫英说的进退两难。沉吟半晌,方才冷哼一声,带着两个将士出去守着。冯紫英这厢脱了衣裳在热水里泡一会儿,故意将水撩拨的哪里都是,哗啦哗啦的声响听在外人耳中,倒是越发的安心。

    这厢冯紫英却悄悄的穿好了衣裳,看着营帐四周的人影攒动,冯紫英微微皱眉,身形一纵爬上了帐上的天窗。但见营帐四周都是把守的将士,一队队手持刀戈的士兵巡逻走过,整个大帐被照的灯火通明。冯紫英越发为难的打量半晌,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当时他们几个定下计策要鱼目混珠,乱中取胜。所以冯紫英亲为诱饵佯装俘虏跟随呼呼儿进了营帐。只想着随机应变,没想到因缘际会下竟然碰上了薛家的管事。

    冯紫英原先的计划是趁着夜黑潜入北蛮的大营,纵火夜袭,杀其个措手不及。见到薛礼之后方才想到下药的计策。不过说老实话他也未将下药的希望全都放在薛礼的身上,而是想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偷偷溜进北蛮的火头营中下药。只是北蛮的部队防守太过森严,一时竟让他无计可施。

    冯紫英在营帐上头略打量了打量,便垂头丧气的下来了。这厢把守在外的呼呼儿等听不见撩水的声音,心中疑惑,也不免进来观看。见冯紫英穿戴整齐站在大帐中央,不免冷哼一声,开口说道:“既然洗完了,就同我去见将军罢。”

    冯紫英颔首不语,跟在呼呼儿的身后去了巴扎的营帐。彼时巴扎的帐内已经安设酒席,摆好果馔。巴扎一身盔甲端坐在上首,其下左右分别坐着军中各部首领。范正思坐在左手列的最末位,右边第一张席位和第二张席位都是空着的。巴扎见到冯紫英的身影,眼睛一亮,越发热切的说道:“薛兄弟快快坐下吃酒。”

    冯紫英微微抱拳谢过,转身坐在右手第一张席位上。呼呼儿则坐在他的下面,其下又是一群不认识的北蛮将领。管事薛礼则坐在最末尾。

    巴扎打量着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冯紫英,忍不住开口赞道:“天朝的风水就是养人啊。适才薛兄弟一身风尘也没看出来,如今一瞧,果然是风姿卓绝,竟比我们草原上最美的姑娘还漂亮一些。”

    这轻佻的言语一出,众位北蛮将士们哈哈朗笑,皆用一种颇带深意的目光打量着冯紫英。口中呼呼喝喝的应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冯紫英心中不喜,面上却毫无表露,举起案几上的酒碗同巴扎说道:“我敬将军一杯。”

    语毕,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巴扎眼睛一亮,立刻举杯笑道:“薛兄弟果然豪爽,在下也干了。”

    于是众人热热闹闹的吃起酒来。少顷,一群穿着北蛮服饰的少女鱼贯而入,在营帐中央扭腰摆臂,挑起极富民族风格的舞蹈来。悠扬的胡琴和铿锵的鼓声和谐奏乐,酒宴上的气氛越发热络。北蛮将士们紧张了好些天,颇有些疲乏劳累。此番歌舞酒宴下来,倒是越发的尽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热络当口,谁也没留意坐在末尾的薛礼并未怎么吃酒——也不是说没有人,至少薛礼对面的范正思注意到了。

    范正思本就是汉人书生,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见此形状,心中一动,旋即放下筷箸,豁然起身道:“启禀将军,我怀疑这杯中酒水有问题。否则的话,那薛礼怎么不吃酒,只吃菜?”

    巴扎心下一沉,立刻放下酒碗,冲着末尾的薛礼问道:“你怎么说?”

    薛礼苦笑一声,起身说道:“将军与我相交多年,自然知道我是南方人,年岁又大了,向来喝不惯这种烈酒——其实范大人应该也是喝不惯的罢。不然的话大家都在忙着喝酒吃肉,怎么还能留意到我是否喝酒呢?”

    巴扎闻言,看着范正思席上的酒水,果然一碗满满的烈酒没怎么动,范正思见自己忖度被薛礼轻易质问回来,只得讪讪说道:“我一介文人,不比将军们豪放,自然喝不惯这样的烈酒。”

    呼呼儿嗤笑道:“你们汉人就是软绵绵的,没个爷儿们性子。”

    众位北蛮将士闻言又是一阵哄笑。范正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敢多言置喙。

    巴扎见状,只好大手一挥,开口说道:“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这般猜忌,痛快喝酒才是。”

    只是口中虽然这么说着,手上的酒碗依旧没碰,反而将筷箸放在了菜馔上,猛猛吃着。今日为了款待冯紫英,巴扎特地吩咐下面做了烤羊肉,醇厚的香气弥漫在营帐之中,众位将士们为了打仗,也很久没吃的这么痛快了。一场酒宴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帐内的将军们一个个有些迷糊的趴在了案几之上。范正思见状,心道不好,立刻起身想要喊叫。被一直留意他的薛礼上前一把捂住口鼻,范正思挣扎的越发用力,奈何薛礼出身功勋世家,又在西北战场上所生意约有十来年,手上自然有些功夫。范正思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然是挣扎不开的。两人厮打之间,薛礼瞥见案几上的陶瓷酒坛,索性将范正思一把推到地上,范正思好容易挣脱出来,刚要起身叫嚷,只觉得头上骤然一痛,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薛礼脸不红气不喘的扔掉手中的酒坛,看着倒在地上的范正思开口嗤笑道:“咱们这些个功勋世家出身的,谁手上没点儿活计。真叫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叫喊出来,我也不配为西北总管事了。”

    说毕,薛礼走上前来,将一坛子美酒泼在冯紫英的身上,冯紫英睁眼醒过来,看着帐内横七竖八的北蛮将军们,狐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托少将军的鸿福。因今儿呼呼儿将你们这些人当做俘虏抓了起来,北蛮将士巡逻的侧重点就放到了外围。生怕有汉军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既是如此,对我们这个商队的监视不免放松许多。我抽空吩咐我的义子薛珰接近北蛮的火头营。我那义子最是机灵不过,又跟在我身边帮我做事好些年。和他们营中的将士也算相熟。到了火头营之后,一面和他们的头目攀谈着,一面趁他们不注意便将蒙汗药放入了食盐和酒水当中。可笑巴扎听了范正思的话,不敢多喝酒,却不知道连菜里也是被我们下了药的。”

    冯紫英听薛礼这么一说,倒是越发敬佩薛礼的心思缜密,不同寻常。只是性命攸关无暇闲聊,只得先撂开手,将营帐中被迷昏的北蛮将领们捆绑起来。复走出帐外将自己的兄弟们先放出来。约五千人的大营中此刻寂静一片,基本都被蒙汗药给迷翻了。冯紫英按照早先约好的放了信号。不过盏茶功夫,卫若兰几人便带着领九百人悄悄的摸了进来。身后竟然还带着大业的部队。为首的正是冯紫英的堂兄弟冯少楠。

    瞧见冯紫英等人正在杀戮着毫无抵挡之力的北蛮将士们。冯少楠等人又是惊异又是惊喜,连忙走上前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卫若兰也轻捶着冯紫英的肩膀笑道:“冯大哥果然是好样的。”

    冯紫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此事我不敢领功,多亏了这位薛管事从中斡旋。我们才能如此轻易的得手。”

    当下将薛礼的安排说给众人听,众人听毕,纷纷赞叹不已。

    因薛礼在西北经营十年,自然和冯汉也打过交道。况且他的私生子目下正在冯汉帐下服役,冯少楠心知肚明。便上前恭喜道:“此番薛大伯是立了大功了。恐怕朝廷知道了也有封赏,在下先行恭喜了。”

    薛礼闻言,口中言语越发谦逊,只字不提自己所作所为,一味奉承冯紫英少年英才,竟敢只身入敌军权作诱饵。又赞卫若兰几个心智机敏,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他本就是老成商人,最懂得交际往来,一番闲话说出口,众人听了全都满意。兼之前面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霎时间这关系又拉近不少。

    只等着大军将局势全盘控制,又一把火烧了北蛮营帐,押着巴扎和几个重要将领汇合大部队之后,薛礼方才有闲心问道:“敢问冯少将军如何会有我家少东家的印鉴?”

    冯紫英刚立大功,心情正好,听见此问,不由哈哈笑道:“这事儿原是你家少东家担忧哥儿几个在西北过的不好,方才想了这一辄。我们几个原也只想留这方印鉴做个念想。岂料……”

    当下将分别之前薛蟠所赠所言一一道出。薛礼这才尽解疑惑。

    这厢冯少楠又冲着薛礼笑道:“此番大捷,先生之功劳最大。我已经禀报过振威将军,他会上表向朝廷替您请封的。”

    薛礼闻言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说道:“这如何是好。我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

    冯紫英开口笑道:“薛老丈不必妄自菲薄。我尝听一位旧友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薛老丈虽然身为商贾,但所作所为俱都是为了朝廷百姓。为您这样精忠报国之人请功,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薛老丈若是执意不从,那我等几个也没脸再请功了。”

    薛礼闻言,这才算不再推辞。只是口里还不断叨咕着:“这怎么是好,这怎么是好。”

    这厢振威将军冯汉闻讯也赶了过来,瞧见冯紫英等人,越发欣慰的说道:“好小子,果然没给你爹爹丢脸。至此一战,你尽可成名矣。”

    冯紫英谦逊笑道:“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要不是韩琦、卫若兰和陈也俊几个兄弟共同商议,薛老伯倾力相助,竟无此功。”

    冯汉哈哈朗笑,看着周围站着的少年英才们,以及一旁举止越发谦逊礼貌的薛礼,点头说道:“都是好样的。”

    说话间,传讯兵进来禀报道:“启禀大将军,沈千总所户兵马传来捷报,说沈千户带领麾下五千兵马奇袭北蛮王庭所部,如今已杀掉北庭可汗,活捉北庭左贤王。正在赶回途中,请求大军接应。”

    冯汉闻言,大喜若狂,连连说了三个好字,立刻起身说道:“传令全军,立刻出兵接应沈千总。”

    那传令兵应是,转身而出。行走间亦难掩心中激愤。这可是几百年都未有过的大捷啊!

    冯紫英好奇问道:“这位沈千户究竟是谁,我之前怎么未曾听过?”

    冯少楠乐呵呵的接口笑道:“他是几年前才来的西北,原本是父亲帐下的一个小兵。后来被父亲认做义子。端是个敢打敢杀,有情有义的好汉子。还曾救过我两次性命。”

    冯紫英闻言,开口笑道:“这样的好汉,自该认识认识才对。”

    冯汉笑着说道:“等此番接应了他们。本将好好给你们摆一场庆功酒,届时你们年轻人也好熟悉熟悉。”

    众人闻言,纷纷应诺。

    ……

    不提西北战事正酣,且说赖瑾自考中探花之后,依照旧例被圣上亲授七品翰林院编修之职,随同他一起进入翰林的自然有被封为正六品编纂的状元郎赵岑,被封为正七品编修的榜眼秦牧,以及在殿试中排名二甲第一名的陆子明和二甲第三名的王洞芝,还有在二甲第一十三名的李默雍。至于之前所熟识的周若斌和张显两位,倒也是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不过这两人因名次已经排到了三甲开外,在经过礼部的复试之后,他们两个被外放到西南颇为偏远的州府做县官。

    是日,赖瑾几人大摆饯别酒宴请周若斌和张显两人。此去一别,山高路远,倒也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见。虽宴席之上大家言谈依旧热络,可彼此也都知道,此番拜别之后,或多或少的,大家感情都会受到影响。毕竟同殿试出彩,风风光光进入翰林的赖瑾几人相比,被远放到西南做官的周若斌两个简直就是名符其实的炮灰,盖因西南一地多为蛮夷居住,交通闭塞,语言不同,间或还有民族暴动。听说每隔一两年就有朝廷官员丧命于民乱之中。周若斌两个的神色如丧考妣,惴惴不安,全然没有新官上任的欣喜兴奋。

    赖瑾见到两人情绪不高,只得放下酒杯,开口劝慰道:“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周兄和张兄两个此番去西南赴任,虽然路途遥远。行程艰苦,但也是小不幸之大机遇。毕竟前朝龙图阁大学士,首辅蔺皓正大人就是从西南总督上升上来的。听说他此前已将西南一地整理的井井有条。后续的官员上任,也都是萧规曹随,极尽安抚之能事。自我朝乾元帝以来,西南再无丧命民乱的官员,之前几位县官也都是任满掉升,目下一个在山东任知府,一个在河北任知州,都算得上肥差了。”

    周若斌两个听闻此言,心中倒也好了不少。

    赖瑾从袖中掏出两本册子递给周若斌两人道:“这是我这几日查阅古书,还有听一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口述之后,记录下来的西南一地的风俗民情,也有近十年之内各部曲间所发生的大小事宜。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用没有,只是记录下来送给你们,权当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罢。”

    周若斌两个闻言,更是欣喜若狂。毕竟西南地处偏远,消息不便。他们两个此前也只听说了这地方如何混乱庞杂,民风野蛮彪悍,风俗习惯与内地大相径庭。具体的东西也都不知道了。赖瑾此番作为倒可以帮他们尽快熟知西南一地。如此盛情,他们岂能不感激。

    当下起身,手持酒樽谢道:“瑾贤弟大义,我等感激不尽。唯有酒水一杯,聊表谢意。”

    赖瑾立刻起身还礼。

    经过这么一番相赠,周若斌两人的情绪明显高涨不少。又有前任首辅珠玉在前,两个少年进士不免跃跃欲试,有了几分想头。当下酒宴已毕,各自上路不提。

    依依惜别的旧友此刻还不知道,周若斌和张显两人正是因为在路上细细品读了赖瑾所给的资料,在刚到任上的时候才能按图索骥,游刃有余的处理了一场民间□,同时受到了朝廷的嘉奖。也正因圆满处理了此事,周若斌两个越发有信心,次后潜下心来一意专注实务,同时也不忘同上峰同僚交好。果然在三年考核之期评了个优上的成绩,成功被调任到繁华之地任职。次后顺风顺水一直入了内阁为官做宰。终其一生,他们都感激赖瑾当初的援助之情。并且坚定的站在赖瑾身后,助他度过了一*的朝廷倾轧,最终走向顶峰。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赖瑾、陆子明、秦牧、赵岑、王洞芝和李默雍几个,因或是少年熟识,或是同科进士,如今又同在一个衙门做事,每日工作闲谈之间,吃酒赋诗,野游交际,倒也越发熟稔热络。

    这日照例上班应卯,赖瑾卯时入了翰林院,和先到的诸位上峰同僚相继问好之后,方自归坐办公。因他年纪最小,颇有才名,长的又好,嘴还特别甜,进了翰林院不过两三个月便将一干老人儿哄得再无不可。除了一两个早有宿怨的老人儿之外,年长的将他当做儿孙辈,年富力壮的将他当做子侄辈,同科的又都将他当做可亲可爱的幼弟,兼之赖瑾自己又知礼讨喜,这段时间越发混的春风得意。

    此刻赖瑾将自家所做的新鲜点心分发给诸位同僚后,方才归坐办事。慢条斯理的将昨日同僚们整理出来的《周史》拿出来一一抄录,这厢陆子明鬼鬼祟祟的到了跟前,一脸神秘的问道:“子瑜你知道吗?”

    子瑜是赖瑾的表字。是琼林宴后面圣时圣上亲起的,意为美玉之意。

    赖瑾被问的莫名其妙,抬头问道:“知道什么?”

    “前去西北的军队此番大捷,不日就要班师回朝了。”

    赖瑾闻言一顿,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少年时前往西北避祸,自此音讯全无的沈二。接着又想到了自告奋勇去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冯紫英、卫若兰一干人等。陆子明见他呆愣愣的模样,悄悄捅了捅他说道:“听说此番班师回朝,大军还虏获了北蛮王庭的继承人左贤王。听礼部大臣们的意思……好像是要举行京城献俘仪式,届时这都中可要热闹了。”

    赖瑾心不在焉的应道:“是该热闹了。”

    陆子明又说道:“听说此番俘虏北蛮左贤王的是西北军的一个千总,好像是叫沈轩。还是振威将军冯汉的义子呢!这回军功可是大了,不知道此番回京,圣上能给他什么封赏。”

    他们这厢窃窃私语,王洞芝也有些不甘寂寞的插嘴说道:“当今自继位以后,对于寒门学子尤为青睐。此番这沈千总创下这不世功勋,那也是勇冠三军之事。你们说圣上会不会效仿先汉武帝,封沈轩一个冠军侯当当?”

    他们这厢说的正热闹,只听后头一阵轻咳,翰林院詹事刘明义沉声说道:“省心莫测,尔等需谨言慎行。”

    王洞芝吐了吐舌头,立刻噤声不语。

    一时间众人只好静悄悄的埋首于桌案,不过片刻,大明宫掌事太监周公公走入翰林院,细声细气的说道:“圣上口谕,宣翰林院编修赖瑾入勤政殿觐见。”

    赖瑾立刻躬身跪拜,领旨谢恩。

    起僧后,跟在周公公的身后前往勤政殿。路上,赖瑾笑眯眯的问道:“敢问公公,不知圣上叫我过去何事?”

    周公公也笑眯眯的回道:“圣上的心思,奴婢又怎么知道呢。不过看圣上的脸色倒好不错,想来也不是坏事。”

    赖瑾满意的点了点头,摸出一只荷包不着痕迹的递到周公公手中。周公公接过来也掂量了掂量,对于那重量十分满意。

    少顷到了大明宫勤政殿。戴权正手持拂尘站在殿外,瞧见赖瑾的身影,戴权不由得轻笑道:“几日不见,气色越发好了。”

    赖瑾淡然笑道:“翰林院的风水养人,又满室书香气息。来往有鸿儒,赖瑾乐在其中,自然气色也是好的。”

    戴权眼中笑意越重,回身进殿通报一声,少顷,只听乾元帝淡然说道:“让他进来。”

    赖瑾举步入殿,躬身跪拜道:“微臣见过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元帝直将手上的奏折批完,放开开口说道:“起身,磨墨。”

    赖瑾起身应是。走到龙案旁边,拿起游龙彩绘的方墨研磨起来。

    盛夏是午后寂静无声,只听见一两声蝉鸣嘶哑,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洒在屋内,气氛越发暖洋洋起来。

    乾元帝一直将手上的全部奏折批完,方才直起身来,视线打量着一旁垂目磨墨的赖瑾,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虽是年少得意,顺风顺水,却依旧淡然沉着,一丝不苟。这样的心性,自是乾元帝最喜欢的。倘若他能一直如此,乾元帝也乐得从小施教,大力提拔。

    这么想着,乾元帝突然轻笑一声,开口说道:“你还记得你当年襄助过的少年孩童吗?”

    赖瑾有些莫名,抬眼看着圣上,口中说道:“微臣不解圣上之意。”

    乾元帝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倒是好眼力。随意襄助一个父母双亡又被主家逼迫的少年奴隶,结果他这么一跑,竟然给我大业朝跑出来一个功比霍去病的少年良将。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赖瑾闻言一愣,这是他和沈二分别八年之后,第一次听见他的消息。竟然还是从圣上的口中听到的。这样的事实让赖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乾元帝瞧见赖瑾神色恍惚的模样,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旋即将冯汉送上来的战报三言两语说给他听。末了开口说道:“既然你们两个少年情真,朕也乐得成人之美。此番西北大军一路凯歌,班师归朝,包括京城献俘等事朕全部交由礼部打点筹划。惟派遣钦差前往西北犒赏三军一事,朕钦点太子与你为钦差,共赴西北。”

    赖瑾闻言心下震惊,立刻瞠目结舌的看着乾元帝。乾元帝见惯了赖瑾脸上云淡风轻,岿然不变的表情,如今见到此等惊诧之神情,倒是越发尽兴,立刻有些调侃的笑道:“还不快些领旨谢恩?”

    赖瑾接口说道:“可是微臣资历浅薄,官职卑微,哪里堪得此等众人——”

    “嫌弃自己官职小了遇见少年好友不好意思?”乾元帝挑眉,故意曲解赖瑾的话。见其表情瞬间变化,方才尽兴说道:“既如此,朕便赐你兼任中书舍人。亲奉圣命为钦差副使犒赏三军。朕的圣眷,倒也能抵得过他的官职罢。”

    乾元帝虽然是信口取笑,但也说得实在。一来文官的地位本就高于武将,沈轩虽然建立不世功勋,但他行伍出身,根基尚浅,在众位臣子眼中,自然是比不得正经科考高中探花又圣眷优容的赖瑾有前途。而乾元帝是想着倾力收服赖瑾和沈轩两个,故作调侃的亲近两人。此番示恩,赖瑾虽年纪尚轻,但也心如明镜。

    赖瑾回过神来,立刻躬身跪拜道:“微臣领旨谢恩。”

    乾元帝摆手说道:“代天使团于三日后出发。你目下便家去打点收拾罢。”

    赖瑾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起身家去不提。

    且说他归家之后,将圣上有旨命他为钦差,随同太子殿下去往西北犒赏三军的消息说给家人听。赖家众人闻言,喜不自胜。各个呼天拜佛的庆祝亦不必细说。赖瑾又将沈轩灭杀北蛮可汗,俘虏左贤王的消息说给赖家众人听。大家越发唏嘘感叹,感慨世事际遇之变化莫测。并嘱咐赖瑾此番前去,要好好对待沈轩,一来这孩子从小吃的辛苦太多,二则沈轩此番建功,已经入了圣上青眼。想必自此以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赖家如今也入朝为官,自然需要这样的臂膀助力。

    赖瑾淡然微笑,满心想着去见少年玩伴,并不将赖家的陈述利害放在心上。

    三日之后,前往西北犒赏三军的钦差使团已经整装待发。其中以太子为首,翰林院编修兼中书舍人赖瑾为辅,其护卫赞礼者共计三百余人,携带户部颁发之钱粮彩缎,工部发出之御酒六百坛,着礼部加封,解往西北大军之前,犒赏三军。

    是日,使团出发。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不必细说。只越往西北行进,气候越是荒凉契阔,天越高,云越淡。太子殿下纵马前行,视线扫过身后的探花郎赖瑾,见他小小年纪,气质沉稳平和,一路走来虽然不曾矜夸显露,但马上功夫纯熟精湛,大抵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如今竟也练得文武双全。不由得开口笑道:“向来听人赞今科探花郎绝代风姿,才情高绝,今日一见,竟比孤还小一些。”

    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赖瑾微微一笑,立刻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微臣年十三。”

    太子略有惊讶的说道:“你竟比我小了三岁。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赖瑾立刻谦逊的回了几句。他又是那个牌面上的人,岂敢同太子殿下相比?如今信口胡言倒不要紧,待到他日牵扯,少不得又是一条罪状。赖瑾生性谨慎,岂可落下这种把柄?

    太子和赖瑾一路闲谈,只觉得这人年纪虽小,见识却广。且言谈之间并不似那等狂儒轻率肆意,反倒是言之有物,条理清晰。越发觉得得遇知己,一时便起了招揽之心。不过他也明白他父皇对赖瑾的看中,这少年探花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之英才,也是本朝年纪最小的进士。父皇青睐此人,想必是有大用,他虽然对赖瑾也有好感,倒也不急于一时。

    这么想着,太子的态度越发谦和温润。两个人一个有招揽之心,一个有奉承之意,言谈之间自然越发相契。不知不觉便到了西北境内。得知天子使团已经抵达西北的冯汉立刻派人前去接应。

    而这厢向来沉默寡言的沈轩奉命迎接天子使团,再看到使团副使钦差竟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竹马时,一张面瘫脸越发呆愣了。

    前来接应之兵将何其多,然而赖瑾却在人群当中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少年好友沈二。八载春秋倏忽而过,如今已经约有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材颀长,面目清秀,在长年累月的风沙侵袭下,肤色是泛着金属色泽的古铜色。因长时间战场厮杀,戎马骑射,青年的身材显得异常魁梧壮硕,却又并不让人觉得笨重。就仿佛是一只身段苗条的猎豹一般,虽然身段修长,但举手投足间透露的都是一种流畅的力量。一身擦的晶亮的盔甲穿在身上,眼眸坚定,棱角分明,眉宇间的憨厚被坚毅犀利所取代。唯有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青年的脸色才瞬间变得呆滞。

    时光荏苒八载已过,当年的富家子弟和豪门奴仆转眼变成了翰林清贵,与少年将才。人生际遇如此变幻莫测,叫人不得不嗟叹庆幸。

    沈轩想着,打马而上,走至赖瑾跟前,直勾勾的说道:“你可是恩人家的小少爷?”

    一旁的太子自不晓得赖瑾与沈轩二人间的旧事。之前见圣上独钦点了赖瑾为钦差,还以为他偶得神童想显摆一二。如今见此情景,方有些揣摩出圣上的心意——便是想着施恩于人罢。

    这厢赖瑾冲着沈二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沈轩这才有暇转眼打量太子,下马跪拜道:“末将沈轩,见过太子殿下。”

    其后众位将士也立刻下马拜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钦差大人。”

    太子摆手示意众位将士不必多礼,方同沈轩开口笑道:“真没想到沈千总和探花郎竟然是旧相识。果然是人以类聚,一对的少年英才啊!”

    沈轩闻言不免打量赖瑾一二,只觉得原本就好看的恩人少爷越发清隽了。立刻开口憨笑道:“我就知道恩人少年是最聪明的人。果然,小小年纪,竟然是探花老爷了。”

    赖瑾冲着沈轩微微一笑,按捺住心中想欲长谈的冲动,开口笑道:“太子殿下一路风尘辛苦,我们还是先回大营再说罢。”

    沈轩憨憨的点了点头,立刻护送天子使团进入西北大营。彼时等待犒赏的军队已经在校场集合完毕。太子殿下代天子讲话,安抚诸位将士的功劳之后,便展开圣旨,开始宣布封赏。

    其余众人之锦上添花不必细说,唯有千总沈轩,竟然凭此一役被升为正二品骠骑将军,且封冠军侯。当时圣旨初下的时候,引起朝堂一阵轩然大波。多少官宦老臣都以嘉奖太过,恐怕以后封无可封也由请皇帝三思。乾元帝却乾纲独断,一意孤行。认为既然建了不世功勋,自然该有不世封赏,否则圣上岂不成了赏罚不明的昏君?那是不是以后各家子弟建了功劳,圣上都可以“恐怕以后封无可封”为由权当看不见?

    此言一出,方堵住了众人的谏言。

    赖瑾观阅圣旨过后,心中也微微一动。果然如王洞芝先时所言,圣上将沈轩比之汉时良将霍去病,自己竟也比作武帝罢。世人都道乾元帝自幼习文,自登基之后所推行的政策也泰半是提拔寒门文士的地位,当年第一次的年号也起了昭文这样的字眼。自然让满朝官宦认为圣上有意效仿先时文帝治理国家。可自去岁乾纲独断讨伐西北一事上,赖瑾隐隐觉得其实乾元帝是想文武兼修。他并不是单一的将自己比作哪一位圣明皇帝,却是心中有大志向,恐怕想要超脱所有的英主帝王罢。

    此道封赏一下,满军哗然。皆都艳羡沈轩之好运。不过沈轩此前斩杀北蛮可汗,俘虏北蛮左贤王乃是不争的事实,众人虽然眼红,但沈轩所立之功太大,圣上封此嘉奖也就不算过分了。

    宣布封赏之后便是庆功大会。圣上所赐的六百坛御酒早已经分发给诸位将士。太子殿下端坐于上首,下首分别坐着冯唐、冯汉等西北将士。太子殿下先是举杯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方才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众位将士们也立刻将自己的酒水喝干。历经两年再次与好友见面的冯紫英、卫若兰等不免都凑上来同赖瑾说话。因又得知了赖瑾和沈轩二人的关系,几个年轻人本就敬佩沈轩的军功,如此一来,更是借此机会几相交好,不过三言两语间,冯紫英等人便称兄道弟起来。

    沈轩生性冷漠,戒备心重。原本对于卫若兰等世家公子们的态度也是无可无不可。惟看在冯紫英同义父冯汉的关系非比寻常,平日间也能同之闲聊几句,倒也不讨厌这几个肯凭自己本事赚功劳的少年们。如今又有赖瑾的关系在内,更觉越发亲密。

    一场庆功会直到月上中天方才尽兴而散。赖瑾辞别醉意熏熏的太子殿下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抬眼就看见一片如霜的月光下,原是庆功宴主角的沈轩一身盔甲站在营帐门口,默默的等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大家的评论,话说古代银钱当真不好把握啊QAQ

    昨天母亲节,陪母上玩儿的太H了,因此耽误了更新,某八跪求筒子们原谅。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更新,某八会努力码下一章,争取晚上准时更新

    ╭(╯3╰)╮

    话说新版红楼各种雷,但是里头的冯紫英很帅。拿个剧照给大家看一下O(n_n)O~

    粉嫩颜好小帅哥哦~~

    果真是剑眉凤目,面如傅粉,嘎嘎~~

33年少旧友彻夜闲谈

    年少旧友彻夜闲谈,班师回朝圣上亲迎

    夜幕低垂,一轮新月如同银盘一般高悬在空中,四野空旷,夜风吹拂着野草的飒飒声响传入耳中,气氛安宁静谧。

    两个许久未见的少年好友相隔三尺之地静静的站着,彼此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是赖瑾轻叹一声,走上前去笑道:“庆功宴上被灌了一晚上的酒,你怎么还不去安置?”

    沉默的沈轩撇了撇嘴,上前一步将风神玉树的少年同伴搂在怀中,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

    多年未见的隔阂就在这一抱之间烟消云散,体内仿佛有某种东西被击碎了,赖瑾甚至能听到心防被破开的剧烈声响。虽然两人时隔多年各有际遇,但是随着这默然不语的一个拥抱,仿佛神奇的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时候,赖瑾还是个需要讨好主家少爷的伴读随侍,那个时候,沈轩还是个被主家压迫但心中怀有温暖希望的沉默少年。如今八年过去,两人身份已变,然而过去的情谊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深远。

    赖瑾抬手,轻轻的捶了捶沈轩宽阔的后背,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你怎地也不给传个口讯。哪怕是说你安然健在也好啊!”

    沈轩星目微红,有些哽咽的吞了吞口水,沉声说道:“我不敢。我怕给你们家带来麻烦。”

    “如今不会了。”赖瑾淡淡的说了一句,旋即挣开沈轩的怀抱,拉着他往营帐外面走去。夜风徐徐,大多数将士饮酒酣甜,睡得正香。几处巡逻的将士们也大多把守在俘虏营以及大营门口。瞧见风雅清隽的钦差副使探花郎和自家的英勇将军沈轩并肩行来,不由得身形一挺,口中说道:“见过大将军,见过钦差大人。”

    赖瑾含笑回应,沈轩沉声说道:“我们两个出去走走,你们继续守卫。切记不要疏忽了。”

    两个哨兵兴奋的点了点头,看着赖瑾和沈轩慢慢走出营外,方才开口说道:“适才将军同我说话。”

    “钦差大人还同我笑了哩!”

    “钦差大人长的真好看。和咱们家将军好生般配。”

    “瞎说什么,当心钦差大人生气。”

    “……”

    慢慢走出营外的赖瑾和沈轩自然不知道两个小兵说了什么。草原的夜晚,露重霜浓。两人行走在草原上,沈轩一身武装倒还不觉得如何。赖瑾长衫广袖,走了不过一会子,便觉得衣摆湿了。沈轩回头,呆呆的看着赖瑾被濡湿的衣角和鞋袜,站了一会子,突然背过身去蹲在赖瑾的面前。

    赖瑾微微一愣,旋即想起当年两个人在京中顽耍,赖瑾有时乏累的时候就会耍赖让沈轩背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沈轩竟然记得。

    心内暖流缓缓而过,赖瑾微微一笑,伸手拉起蹲着的沈轩,低声说道:“不用这样。我们就这么走一走,鞋袜湿了回去换掉就是了。”

    沈轩回头,沉默的盯着赖瑾。半晌,闷闷说道:“我喜欢背着你。”

    我喜欢背着你,喜欢听你说话,喜欢看你故作凶恶的颐指气使却又掩不住关心的模样,喜欢当年在你家门口坐在阶矶上呆呆等着,等你端着果馔水酒陪我吃饭,喜欢其他孩子欺负我时,你露胳膊挽袖子替我出气的模样,喜欢你的眉眼,喜欢你的言谈,喜欢你所有的一切哪怕是漫不经心的轻勾唇角。

    我喜欢你。所以甘愿背着你走遍神京的每一个角落,所以甘愿装作笨笨呆呆的被你压榨,所以甘愿不吃不喝被管事打骂也要风雨无阻的去你家后角门上等你,所以明知李氏心怀不轨,也要托到最后关头哪怕是临走之前也要再见你一面。我是如此的喜欢你,当年如此,如今亦然。

    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顾忌,在你的面前,我永远不是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永远都不是什么见鬼的冠军侯。我只是你的沈二,只是当年受你恩惠的那个呆头奴隶。我愿意就这么背着你,走遍大业的每一个角落。

    沈轩就这么木木的站在赖瑾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然而奇迹般的,赖瑾透过他明亮坚毅的双眸,却仿佛读懂了沈轩的内心。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嘴角,赖瑾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沈轩的肩膀,开口说道:“转过去吧。”

    沈轩憨憨一笑,呆呵呵的转过身去,再次蹲下来。宽厚坚实的后背就这么展现在赖瑾的眼前。沈轩的身上还穿着行战时候的盔甲,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发显出金属的光芒。赖瑾的眸中不可抑制的染上了一抹盈盈笑意,深呼了一口气,跳到了沈轩的背上,一双胳膊像当年一般搂住沈轩的脖颈,一双修长的大腿也自动自发的圈住沈轩精瘦柔韧的腰肢。沈轩一双大手牢牢的拖住赖瑾弹性饱满的臀部,往上托了托。慢慢起身,坚定且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着。

    夜幕下的草原从四面八方看起来都差不多。赖瑾坐在沈轩的背上,开口问道:“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看一条河。”沈轩说着,脚下步子却不停。

    赖瑾没话找话的问道:“去看河水做什么?”

    沈轩闷闷说道:“好看。”

    赖瑾轻叹一声,当年自己侃侃而谈对方却一个回应都没有的无力感渐渐涌上心头。沈轩这厢却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明明是一片坦荡没有不同的大草原,愣是让他走的七拐八扭的。

    大约过了盏茶功夫,沈轩方才停下脚步,身后拍了拍赖瑾的大腿。因喝多了酒水此刻有些昏昏欲睡的赖瑾猛然转醒,睡眼朦胧的看着前方,下一刻,眼眸可不思议的睁大了——

    清冷如银辉的月光之下,一条清澈的小河就这么静静的流淌着。那跳跃的河水在月光的倾照下散发出粼粼波光,就仿佛是地上的银河,璀璨夺目。两旁的青草散发着微微的蓝色光芒,数不胜数的萤火虫在河水两岸飞舞着,就仿佛是落在地上的繁星。

    沈轩静静的说道:“这一条河叫做月亮河。白天的时候与普通河水没什么区别,可到了晚上的时候,月光照下就变得异常好看。我来这里的第一年,就发现了这条河。当时就想着倘或什么时候能带你来瞧一瞧,那就太好了。”

    赖瑾从沈轩的背上爬下来,站在月亮河前,眼眸晶亮。他前世喜好游山玩水,今生又在京都这么多年,也曾见过无数美不胜收的景致。但从未有任何一处景致能像眼前的月亮河一般,让他看着便觉得静谧悠远,安然自在。

    沈轩食指屈起放在口边打了一个响哨,只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方奔来,不过片刻,一匹浑身黑亮的骏马哒哒的跑到跟前,打了一个响鼻。硕大的头颅伸到沈轩的怀里蹭来蹭去。沈轩很是亲昵的拍了拍马头,然后从马的背上拽出一块方大的坐垫,铺在地上冲着赖瑾笑道:“夜晚寒凉,你坐在上头也能暖和些。”

    说着,又将早就准备好的酒囊和三两样点心放在那坐垫的前面。自己也席地而坐,一脸期待的看着赖瑾。

    准备的还挺周全的嘛!

    赖瑾似笑非笑的看了沈轩一眼,盘膝坐下。他自然不会知道,沈轩在西北闯荡这么多年,不打仗的时候只身将大业的境内晃荡个遍,只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也能带着赖瑾来瞧瞧这些景色。到时候他如何安排,如何筹划……赖瑾自然不知道,在身负重伤,刀口舔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沈轩就是靠着这些遐想才硬撑过来的。

    这么多年的心心念念,沈轩对赖瑾的情谊早就不是当年那种简单而纯粹的感激之情。不论任何一件事情在心中惦念了许多年,也早就变成了一种信仰似的执念,它能让人在完全绝望的时候仿佛最紧要的那口气力,支撑着人闯过地狱回到人间。也能将人变得再也不是当年那样简单又纯粹,只觉得只要陪在身边默默看着就好。

    至少,现在沈轩所做的一切,是希望赖瑾开心,是希望赖瑾在开心的时候能够看见他。果然,如今的赖瑾满眼欢喜惊讶,清亮的眼眸中,除了璀璨的月亮河,便只有他沈轩的身影。

    沈轩微微一笑,拿起酒囊喝了一口,复又将酒囊递给赖瑾。赖瑾自然也饮了一口,入口的清澈甘甜让赖瑾眼前一亮,旋即一脸狐疑的看向沈轩。

    沈轩开口笑道:“当年打仗的时候兜兜转转打到北蛮王庭山下,我就是在那遇见了北蛮王庭的军队。成功伏击灭杀了北蛮的可汗,俘虏了他们的左贤王。当时他们的王正在巡视领土,队伍中还搜罗了几缸说是什么天山神池的贡水,我尝了一口觉得挺好喝的。便偷偷灌了一囊留给你。原本是想着等回京城才有机会见面,没想到你竟然成了钦差御史前来西北,我竟不必留那么久了。”

    饶是沈轩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赖瑾也能想象到当时那一场战役的艰难辛苦。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沈轩竟然还惦记着给自己灌了一囊泉水。如此情意,让赖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有些无措的默默喝着囊中的清泉水。

    沈轩看在眼中,误以为赖瑾喜欢这水的甘甜醇美,不由得开口笑道:“倘或有朝一日,我能尽灭北蛮,定要将那劳什子的神泉水当做自家后院儿的井水圈起来,专门送给你喝。”

    赖瑾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来,看着神色憨憨的沈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大的志气。果然比得上当年勇冠三军的霍去病。”

    封狼居胥的神话是每一位武将的理想。如今沈轩一战封侯,虽然当时脑子里没想什么。可事后思讨着,自己也未必不及汉时霍去病。何况自己的少年玩伴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然高中探花成为天子近臣。自己若是不努力征战,又有何面目与他比肩而立。这么想着,沈轩不由得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汉时勇冠三军的霍去病英年早逝,一生事业半途而废,让汉武帝深以为憾。我如今年岁尚轻,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到时候四海升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便也不用拘泥在大业朝境内。届时五湖四海,你想去哪儿,我便跟着你去哪儿。”

    沈轩一席话说得理所当然,引得赖瑾又是一阵发笑。这会子光顾着和童年玩伴闲聊的他自然不晓得,沈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等二十年后果真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届时急流勇退的沈将军果然包袱款款的走入赖瑾府内,笑言要与他携手偕老共看天下。

    这时候的赖瑾自然不晓得后事如何,当下如同少年时靠在沈轩的肩膀上,一面看着美如幻境的月亮河,一面开口问道:“和我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自你走后,我在都中内外打听了好久,连你的半点儿音讯都没打听出来。你倒是瞒的扎实。”

    一句话出口,沈轩也不免想到了当年出逃京城,一路到西北边塞的艰苦历程。不免开口说道:“就是怕被你发现,我当年是乔装成乞丐混出了三省之外,方才敢动用你给我的几个金锞子……”

    沈轩说着,将当年自己如何前来西北的经过一一道给赖瑾听。他并没有添油加醋,口沫渲染,只是平平淡淡干干巴巴的叙述着。饶是如此,当年的困顿绝望也依旧感染了赖瑾。赖瑾沉默许久之后,叹息一声,心疼的说道:“这么多年,熬得辛苦吧。”

    沈轩和赖瑾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这是心疼了。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口中却木木的说道:“还好。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想想你,我还没扬眉吐气的回来找你,就这么死了也怕你伤心。这么想着,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老旧的荷包送到赖瑾眼前,那荷包如今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上面的绚丽色彩也都退却了,隐隐有些泛白。那精致的刺绣也因为长时间多次数的摩擦而模糊不清。可是依旧洗的很干净。沈轩将荷包珍而重之的托在掌心里,看着赖瑾说道:“当年你送给我的荷包,我说过要当个念想的。念了想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真人了。”

    一席话说得赖瑾脸上热热的。只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轩竟然变得会说话了。又抬头看着依旧直愣愣盯着他的沈轩,赖瑾叹息一声,反手取下脖颈中的银锁,也放在掌心中在沈轩跟前摊开,故作挑剔的说道:“看我送你的荷包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你送我的银锁可还是同早先一般,擦的亮晶晶的。”

    那倒是,原本的素银锁链因为赖瑾的精心保管,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正散发出微微的亮光,让人觉得越发温暖安心。沈轩牢牢盯着赖瑾的脖颈。半日,很是满意的笑道:“是我的错,要不你再给个什么东西,这次我一定保管好。”

    赖瑾微微一滞,看着自己手上的银锁,又看了看沈轩手上的荷包。只觉得这两样东西的材质根本不一致,刺绣蜀锦本就娇弱异常,自然比不得银锁能扛得住岁月侵袭。自己却要求沈轩像自己一般精心维护着,果然有些强人所难。

    这么想着,从腰间摘下一块羊脂玉佩递给沈轩,赖瑾开口说道:“这是我七岁生日的时候我娘送我的生辰礼物。这么多年我一直随身带着,如今就给了你罢。”

    沈轩想了一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印鉴递给赖瑾,“这是今日太子殿下宣旨后,赐给我的冠军侯的印鉴。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送给你。”

    赖瑾心下大惊,连忙推脱道:“这怎么可以。这东西可是你的身份证明,你合该好好保存着才是。”

    沈轩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总是在军中打仗,只要骠骑将军的印鉴也就够了。何况这冠军侯的爵位证明不是还有礼部颁发的各种册文吗?这印鉴你就帮我保存着,我相信在你手中,一定比我保存更好。”

    说着,伸手摸了摸赖瑾掌心的银锁,轻声说道:“看你保存这个银锁保存的多好啊!”

    赖瑾微微一叹,看着沈轩执意的模样,只得将冠军侯的印鉴暂且收入怀中。

    一时间夜风拂过,带来森森凉意。沈轩见赖瑾的身形单薄,起身从马背上拿了一条披风披在赖瑾的身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睡觉罢?”

    其实沈轩自己倒也不困,只愿和赖瑾两个人就这么呆到天亮才好。可他记得赖瑾从小娇生惯养,生怕夜深露重反而伤了赖瑾的身子,只好送他回去。

    赖瑾岂会不知沈轩心中在想什么,当即开口说道:“不用。我也是习武之人,哪里这么娇贵。”

    沈轩一愣,开口问道:“你习武了?”

    “那当然,我习得是枪法。如今虽说不上炉火纯青,但也算深得我二爷爷的真传。”赖瑾说着,抬眼打量那如同万宝囊一般的马背,开口说道:“你带长枪了吗?我给你耍耍。”

    沈轩见赖瑾兴致颇浓,只好起身将自己惯用的长枪递到赖瑾的手上。心中暗自决定,不论待会子赖瑾是否舞的起来,自己都要做出一副惊愕敬仰的态度来才是。

    岂料赖瑾这边举重若轻的拿起了沈轩的长枪,随意挽了个枪花。其英姿俊勇,干脆利落自不必细说。沈轩看自己重有八十斤的长枪在赖瑾手中随意舞动,眼中惊诧一闪而过。

    这厢赖瑾舞的兴起,随手将自己的长衫衣摆料在腰间,露出一截月白绫弹墨撒花裤,越发显出双腿修长匀称。只见月光清冷之下,赖瑾手持长枪,或拨或刺、或圈或缠、或拦或点,一朵朵枪花此起彼伏,凌空绽放,寒星点点,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

    好一个文武双全的俊书生。

    沈轩喝彩一声,一时也有些技痒。当下也从马背上抽出一把宽背陌刀迎上前去。一时间晚风拂动,兵器交接之声叮当作响。月光倾洒,两个同样俊秀出彩的少年郎交战在一起,斗得文彩宣烈,旗鼓相当。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只觉得全都兴到极致,方才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收招而立。沈轩方才朗笑道:“没想到时隔多年,恩人少爷武功也进益如此。”

    赖瑾有些微喘的收招站定,一张俊面红扑扑的,眼眸晶亮,发髻凌乱,有些不满的瞪了沈轩一眼,开口说道:“要么叫我阿瑾,要么叫我子瑜。成日里恩人少爷恩人少爷的,恶心谁呢?”

    见赖瑾言谈举止终于恢复如前,沈轩越发高兴的说道:“我还是叫你瑾儿罢。”

    说着,又赞道:“瑾儿的枪法果真是好。即便是我们军中也少有你这样枪法纯熟的。”

    赖瑾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摇头说道:“我知道刚才比试你让我来着。我当年习武也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免得几场考试下来就累得要死要活的。并不是为了斗气争风,你不必这么夸我。”

    沈轩多年行伍,练的就是杀人的技术,其武艺精湛体力充沛自然和赖瑾这种闲来无事练着玩儿的枪法不同。比如说一番比试下来,沈轩依旧脸不红气不喘,还有闲心喂马吃草,赖瑾就累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用手扇风。指着沈轩笑道:“既然你这么有精力,不妨也耍几招叫我开开眼。瞧瞧咱们勇冠三军的骠骑将军是如何的英勇不凡?”

    大抵雄性生物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都有种炫耀张扬的冲动。沈轩自然也不例外,当下拿起赖瑾放到草地上的长枪,一个横扫千军,在赖瑾的面前舞起枪来。

    和赖瑾的技艺纯熟,招式老道相比,沈轩普一出招,周身便散发出一股子浑然杀气。杀气凛冽如寒风,枪法静美如秋叶,一招一式干练精准,招招取人致命之处。

    沈轩练枪多年,从来只是为了杀人。他从没有把枪法当做一种可以展示的技艺显于人前。之前是没有人敢这么要求或者是没人有这个闲心。如今却应赖瑾的要求尽兴舞动。饶是沈轩顾忌多多竭力散去身上的杀气。但是多年的习惯和浸入骨子里的威势并不是集中精力就可以去除的。那种与敌相对,生死搏杀的惨烈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依旧在招式中倾泻而出。赖瑾盘膝而坐,打量着月光下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沈轩,微微一笑。

    一套枪法用尽,沈轩收招站立,然后将长枪随后放在马背上。自己则上前两步坐在赖瑾的身边,开口笑问:“客官觉得小人武艺可堪入目?”

    赖瑾不死心的打量半晌,却见沈轩依旧气息平稳,丝毫没有剧烈活动之后的呼吸急促,不由得悻悻的撇了撇嘴,傲娇的仰头说道:“差强人意。”

    沈轩闻言轻笑。伸手帮赖瑾拢了拢有些敞开的披风。

    此刻天光已经隐隐放白。一抹金色从天地间的尽头升起,渐渐照亮了整个天空。赖瑾和沈轩两人就这么肩并肩的靠着,席地而坐,静静的看着太阳慢慢的升起,看着草原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沈轩站起身来,随后将坐在地上的赖瑾也拉起来。两个人一起回头望去,只见从营帐的方向远远奔来三五匹马,来人到了跟前。瞧见沈轩和赖瑾两人惬意的模样,又看着地上的酒囊和已经冷却的糕点,摇头苦笑道:“亏你们还有这个闲心。早上将军问起来的时候,得知你带着钦差副使彻夜未归,颜色大变。你都不晓得将军急成什么样子?”

    赖瑾闻言,有些羞愧的冲着冯少楠说道:“是我的错,让大家担心了。”

    沈轩则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如今的北蛮差不多被我们打残了,害怕他们出什么幺蛾子不成?何况这地界还是我们大业境内,他们更是不敢胡来。”

    冯少楠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快随我回去罢——太子殿下还等着你们一起吃早饭呢!”

    这一句话分量就重了。沈轩两人再也不说废话,立刻将马牵过来,先是将赖瑾送到马上,自己方才搬鞍上马,回营不提。

    被落在身后的冯少楠看着前头同骑的沈轩和赖瑾两人,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等两人骑马归营,进了帅帐的时候,太子殿下和冯唐、冯汉并军中几位将军都在内等着。瞧见两人安全归来,冯汉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太子殿下开口笑道:“早就知道探花郎和沈将军自幼相识,相交莫逆。想必昨夜也是彻夜未眠,共叙旧情罢。”

    沈轩躬身见礼道:“末将来迟,请太子殿下降罪。”

    太子殿下如玉的面容露出一丝促狭,视线在沈轩和赖瑾两人身上打量着,开口说道:“你们可是旧友相逢,自然有好些话要说。父亲既然任命子瑜为钦差副使犒赏三军,自然也是想成全你们的友谊。孤又怎敢怪罪呢?”

    一句侃侃而谈的笑语,便将圣上的示恩当着大庭广众之下点给沈轩,顺道也拉近了自己同功臣的距离。太子殿下看着沈轩略微动容的神色,满意笑道:“想必你们谈了一个晚上也无暇吃饭。正好大家一起吃些早饭,大军也要做些休整,次后还要尽早启程,回京献俘。”

    众人闻言,立刻起身,抱拳说道:“末将应诺。”

    于是草草的吃过了早饭,众位将领自去安排军中事务不必细说。这厢太子殿下拉着赖瑾,故作好奇的说道:“却原来探花郎与沈将军的关系如此之深,瞒的孤好苦。快些将你们两人的旧事说些给孤听听。”

    赖瑾苦笑的勾了勾嘴角,知道太子殿下刻意拉拢之意。却也无从拒绝,当下将自己同沈轩如何相识的原委一一说给太子听。只隐去了关于沈轩身世等太过私密的部分。

    饶是如此,沈轩这一身跌宕起伏的经历也引得太子殿下扼腕叹息,不住的说道:“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若不是前尘太过痛苦,想必也没有今日如此风光夺目的冠军侯。”

    赖瑾默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一句话。

    好在太子殿下只是自己感慨一番,也没想让赖瑾回应。一番唏嘘过后,当下拉着赖瑾出营帐,饶有兴味的说道:“孤此前在宫中,每日学习怎样处理政事等等。从来没入过军中。探花郎不如随我一同看看,瞧瞧这打败了北蛮王庭的军队是何等的骁勇精锐。”

    赖瑾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当下两人便在一群侍卫赞礼者的陪同下游逛军中大营。一时间到了关押北蛮俘虏的地方,太子殿下不免好奇说道:“孤从未见过北蛮人长什么样。听父皇和教导孤功课的太傅们说,这北蛮人各个长的像黑熊一般高大,茹毛饮血,生啖人肉。你同孤一起去瞧瞧。”

    赖瑾不知道太子殿下是生性如此跳脱,还是有意如此作态。只好默不作声的跟在太子身后,前去观览北蛮俘虏。

    将近一万的俘虏被圈禁在大营北部,因怕他们有力气闹事,已经有三天没给饭吃,每日只给了限量的清水保证他们不会被渴死,五天给些清粥馒头保证他们不被饿死。因此太子殿下和赖瑾前去观阅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精神抖擞如何魁梧的北蛮将士。倒是看见了一个个倒地不起,饿得两眼昏花的难民。

    太子殿下站在栏杆外头静静打量了一会子,开口笑道:“这北蛮人其实和我们大业人长得也差不多。可叹此前朝中大臣对其如何的妖魔化,孤差点以为他们都是有三头六臂的哪吒了。”

    这话虽然平常,可是听在北蛮人的耳中不免带了几分轻视不屑。当下便有几个能听懂汉化的北蛮将士对着太子怒目而视。被守卫在外的将士们看见了,立刻提着鞭子走入其中,狠狠的抽打了一番。

    太子殿下从小学的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教育,因此看着那些个北蛮俘虏被大业将士们用皮鞭打得满身是血,也没有动容。倒是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会子,方才拉着赖瑾说道:“你是文人,本该呆在书香文墨经史书典当中。孤却拉着你来看这些东西,实在是有辱斯文,我们且去罢。”

    赖瑾自然没有别话。

    这厢太子殿下带着赖瑾出来,走了一半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那个北蛮的左贤王被关押在哪儿了?”

    后头守卫的士兵见状,立刻躬身拜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北蛮左贤王被另行关押在营帐内。”

    所谓左贤王便是北蛮可汗选定的继承人,搁在他们大业身份地位就和太子差不多。太子之所以单问了左贤王,也是心中起了比较之心。听那士兵如此应对,遂开口说道:“既如此,你便带着我们前去观看一番。”

    那士兵低声应是,立刻起身引着太子殿下和各位使臣前往关押北庭左贤王的地方。

    和对待北蛮将士俘虏的粗鲁严厉不同,大业君臣对待左贤王的态度还是比较有礼的。整齐干净的营帐,一应俱全的器物,精致可口的饮食,只除了手上脚上都扣着重重的锁镣不能随意走动之外,左贤王的用度待遇和大业的将军们差不多。

    太子殿下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赞道:“我大业毕竟是天朝上国,礼下于人,饶是这些个蛮夷不懂得感恩戴德,倒是也显出了我央央大业的雍容大度。”

    那左贤王闻音而起,视线冰冷的打量着进入营帐的太子殿下和诸位时辰。半日,用地道的大业官话说道:“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太子殿下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那左贤王半晌,开口说道:“你竟然会说大业的官话?”

    “我父汗从小便告诉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们大业朝自视甚高,从来瞧不起我们这些个‘蛮夷’曲部。自然也不晓得我们这些个‘蛮夷’将你们研究个通透。”

    太子殿下闻言,对于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左贤王兴致越浓。当下挑了把椅子随意坐下,饶有兴味的逗道:“那你们晓不晓得什么叫成王败寇?”

    左贤王被太子殿下一句话说的无语,只能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闭口不言。

    这厢太子殿下越发来了兴致,言语不断的骚扰逗弄。气的左贤王硬邦邦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北蛮的勇士没有一个是孬种,即便是立刻身死,也绝对不会有一个人向你们求饶。”

    这一点太子殿下倒是深为赞同。毕竟北蛮人的硬骨头自有朝起便人尽皆知。比起朝中那些个没气节没骨气的酸腐大臣们,太子殿下一直觉得鲁直单纯的北蛮人要可爱得多。

    当即开口笑道:“你放心罢。我央央大雍以德服人,不会轻易斩杀战俘的。说不定回京之后,父皇还会将你供起来,给你好吃好穿,以彰显我大业朝的仁德慈爱。”

    一席话气的左贤王直翻白眼,越发不肯同太子殿下说话了。

    太子殿下又逗弄了一会子,见左贤王执意不说话,只得摸了摸鼻子,讪讪去了。临走之前,还颇为依依不舍的冲那左贤王说道:“你放心,等日后入京,我会常去看你的。”

    听得那左贤王眉毛倒竖,眼眶欲裂。

    这厢赖瑾看得大汗,只觉得太子殿下果然和乾元帝一样变态难缠,不愧是一对亲生父子。

    且说大军这厢整合完毕,班师凯旋,缓缓启程。

    一路上无所事事的太子殿下除了和各位将军们闲聊热络之外,便时不时的前去逗弄那左贤王一番。虽然那左贤王总是对他不理不睬的,竟也没浇熄了太子殿下的热忱。依旧兴致勃勃的去讨闭门羹。

    后来又兴致勃发,去找冯唐、冯汉以及沈轩等位将军探讨进京献俘一事,赖瑾也在旁听之中。因想要自己好友在面见圣上的第一次就留个深刻印象,赖瑾不免想到了后世炫耀大于实际功用的阅兵仪式。当即拉着沈轩鬼鬼祟祟的嘀咕一番。太子殿下死皮赖脸的也要旁听,待听过之后,立刻拍板定道:“就这么地了。”

    于是大军在路上的时候,便抽出三千精兵,由沈轩统领日日按照赖瑾所写的后世军训概要来训练。稍息、立正、齐步、正走,自步兵的队列训练到后来骑兵的盛装舞步,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手忙脚乱。等到一个月后,初见成效的精兵们在太子并几位将军极为苛刻的目光下也没什么大错处可指摘。太子殿下极为满意的拍着赖瑾和沈轩的肩膀说道:“这次托你们的光,孤也大大露脸了一把。”

    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大军已经入了京郊地界。离京城三四十里地的时候,太子殿下便接到了礼部的快马急讯,通知大家圣上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在京城二十里外迎接凯旋之师。

    如此圣眷惊的西北诸将霎时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半日无话。最终还是对乾元帝了解颇深的太子殿下开口说道:“父皇此举,定然是对西北一战大捷的诸位将军们十分满意。此等圣眷百年难得一见。自此以后诸位将军更要精忠报国,效忠圣上才是。”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遥望京城的方向跪拜道:“圣上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在感激涕零誓死报国的时候,唯有赖瑾窥探着太子殿下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和欣慰,心中狐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勤奋又努力滴八啊,大家快来夸奖瓦,虎摸瓦,鼓励瓦╭(╯^╰)╮

34进京献俘龙颜大悦

    进京献俘龙颜大悦,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且说大军前行近二十里,果见乾元帝领着六部官员一行人等在前头。盛盛日光之下,金黄色的华盖和天子仪仗静静立在官道上,身后具是朱紫贵,气氛肃穆而喜庆。

    振威将军见状,立刻吩咐所有将士下马步行,走到赞礼官指定的位置,俱都躬身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将士的吼声响彻云霄,十分振奋。乾元帝哈哈朗笑,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众位爱卿平身。”

    “谢圣上。”

    众人起身,静静的站在原地。乾元帝眼含赞叹的打量着面前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的将士们,又看了看被押解在后的北蛮人俘虏,含笑说道:“此番大捷,将士们辛苦了。”

    下首将士们闻言,立刻右拳抱胸,悍然说道:“为皇帝陛下效忠,为大业朝效忠。”

    乾元帝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越发高兴的说道:“好,好,好。”

    赖瑾见状,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没想到这少年探花看上去光风霁月,浑然天真,不知小人阿谀之事。但真正做起拍马屁的活计来倒是最会挠到人的心窝里。无论是路上所定下的献俘仪式,还是这会子的群兵响应。对于一个最渴望证实自己威严的皇帝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

    而且……

    太子殿下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兵将中的那些将军们。大抵武将班师,帝王家最忌讳的便是武将威严过重,从而功高震主。想必乾元帝执意要圣驾亲临,出城二十里迎接凯旋大军,也有趁势拉拢底层兵将的心思。没成想赖瑾只是教了众位将士们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能将圣上哄的如此高兴。

    圣上龙颜大悦,将军们地位稳固越发安全。两相得宜,皆大欢喜。

    是啊,给皇帝打仗给大业朝打仗,和在某位将军的领导下打了胜仗是绝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倘或今后出征的将士们都只知道精忠报国,为皇帝陛下打仗,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之事,明主良将间的猜忌隔阂也要少了许多。

    长此以往,于国于家都是有利的。

    这么想着,太子殿下略有深意的看了赖瑾一眼。赖瑾察觉,微微垂首。

    这会子圣上已经颇为兴奋的问道:“哪位是冠军侯,上前来叫朕瞧瞧。”

    沈轩闻言,上前一步单膝跪在乾元帝身前,行了个军礼说道:“末将沈轩,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元帝细细打量沈轩半日,但见这少年眉目英朗,身材魁梧,器宇轩昂,越发喜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赞道:“好一个少年良将,果然名不虚传。”

    又说道:“今儿晚上的庆功宴上,你定得和朕说说你是如何取得西北大捷,如何斩杀北蛮可汗,俘虏北蛮左贤王的。”

    沈轩摇头推辞:“西北一役,全赖诸位将士们共同协作,万众一心。沈轩萤烛之光,只是尽了战事的本分,陛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乾元帝越发开心的笑道:“你们都是好样的。届时便和朕说说你们是如何取得西北大捷的。”

    沈轩这才颔首应道:“末将遵旨。”

    乾元帝又向振威将军冯汉,神武将军冯唐以及军中其他将领垂问几句,方才起驾回程。

    于是钟磬鼓乐悠然响起,大军跟在圣驾身后缓缓回城。刚刚入了京都城门,只见夹道两旁簇拥着无数的百姓,身穿盔甲的御林军在前面挡着,所有的百姓们都伸着脑袋往外瞧,见到皇帝陛下的圣驾时,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的呐喊声,所有人都跪地叩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便是凯旋的西北大军,在乾元帝的吩咐下,所有进城的军中将领都骑在枣红马上,身穿盔甲,手持兵刃,挺胸抬头的走在官道上。人群中又爆发了一阵叫好声。这次的西北大捷是大业朝开国以来少有的军事大捷,他不光为乾元帝的皇帝生涯添上了一笔不可睥睨的政绩,同时也将大业朝军事不振的前事完全打破。尤其是此番沈轩凭借五千兵马奇袭北蛮王庭,斩杀北蛮可汗活捉北蛮左贤王的事迹,已经被所有的说书先生编成了段子在各大酒楼茶肆里卖弄鼓吹,所有人听见这些故事,心中都会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而今西北大捷的将士们终于凯旋,他们终于有机会见见这群英勇的将士们,心中如何不激动?

    霎时间,便有老百姓将早就准备好的绢花,丝巾,彩绸等物纷纷洒向官道上行进的将士们。其热络非常堪比三年一度的御街夸官。早有准备的赖瑾骑着枣红马悠悠然然的躲在众人身后,看着前头猝不及防的将军们被鲜花彩绸砸的不由自主的躲避,面上显出一丝促狭的笑容。

    将军们之后便是身穿盔甲,手持长枪长矛的将士们。经过一路的训练,所有的将士们列成队列,步伐整齐。浴血奋战之后的凛然杀气微微外露,看得老百姓们瞠目结舌,赞叹不已。

    也有百姓指着后面的囚车说道:“看,那就是北蛮人,果然长的高大魁梧。”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们大业朝的好儿郎给抓了回来。可见光是长的魁梧也没有用的。戏文里不是还说什么银样镴枪头,外面看着好,里头未必实用。”

    “……”

    大军艰难的渡过了比肩继踵的人潮,渐渐进了内城。早有鸿胪寺和礼部官员前来安排将士们的安置问题。等到晚间的时候,乾元帝在大明宫亲摆庆功宴,为所有将士们大肆庆功。期间多少热闹喧嚣自不必细说。

    酒宴酣甜,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方才尽兴而散。赖瑾带着烂醉如泥的沈轩归家。早就准备妥当的赖家众人瞧见多日不见的赖瑾自然欣喜,待看到赖瑾背上的陌生少年,又不由得一愣。

    赖瑾见状,开口说道:“这是沈二。”

    原来是圣上亲封的冠军侯。

    赖家众人心下大惊,旋即又大喜,连忙吩咐人来安置贵人,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赖瑾也有些疲乏的归房安置不提。

    一夜无话。至次日,便是礼部安排的大军献俘的日子。

    天还未亮,赖瑾便醒转过来。起身洗漱,冠带已毕。推门而出的时候,瞧见廊上坐着无所事事的沈轩。赖瑾心中无奈,瞧着满身霜露的沈轩开口说道:“好容易归家歇歇,怎么也不好好睡一觉。”

    沈轩只听着赖瑾说“归家”二字,心中便是一阵熨帖。当下柔声说道:“在西北这么多年,我都警醒惯了。一时回来也改不过来。”

    所以他半夜的时候就醒了,打了一套拳,练了一阵枪,方才守在赖瑾门前等他醒来。

    赖瑾无奈的笑笑,引着沈轩去正堂吃饭。彼时赖家大小都已经端坐在厅上,瞧见赫赫威名的骠骑将军,都有些拘谨约束。甚至连往日饭间的闲话聊天都没了。

    赖瑾看了一会子,只得笑着宽慰道:“沈轩便是我的儿时玩伴沈二,和咱们家也算是颇有渊源。太祖母和各位长辈们只将他看作咱们家的晚辈就好,不必如此拘束。”

    赖瑾如此说话,只是不想让沈轩觉得隔阂孤寂。然听在沈轩耳中,只以为赖瑾真的是心里有他,不免心下甜甜的,气质也愈发柔和了。

    赖家众人观察了半晌,见沈轩虽然际遇大变,位高权重。但依旧如早先那般沉默温和,倒也渐渐的放开了。赖嬷嬷便开口笑道:“沈将军在西北这么多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多吃些鸡蛋补补身子才是。”

    赖大家的也立刻起身拿过沈轩面前空了一大半的官窑青花碗道:“我再给你盛碗粥,这是用鸡崽子汤熬制的菜粥,既清淡又有营养,你多喝几碗。”

    沈轩点头,默默的接过菜粥,开口说道:“多谢大祖母。太祖母和大祖母叫我沈二就是。”

    赖家众人岂敢这么叫,怎耐沈轩又执意不肯让赖家人叫他沈将军。略微权衡过后,赖嬷嬷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们就像叫瑾儿那般,叫你轩儿好了。”

    这样也算是长辈叫晚辈的亲近称呼。沈轩想了想,遂点头同意了。

    这厢男人们又拉着沈轩问一些西北战场的事儿。先前就说过赖家众人并没有大家族那些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只一顿饭的功夫,众人便和沈轩热络起来。等赖瑾和沈轩出门的时候,赖家众人还在后头热络的张罗道:“晚上记得回来,我吩咐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一句话说的沈轩心里暖洋洋的。跟在赖瑾的身边都不由自主傻呵呵的笑出声来。赖瑾见状,唇角弧度也忍不住的一弯再弯。

    少顷,两人走到长街尽头各自分开。沈轩自然是转路去鸿胪寺安排阅兵进献的事儿。赖瑾则入宫觐见,去圣上跟前儿当差。

    有日子没见乾元帝,只觉得他身上的威严更重。赖瑾入了大明宫的时候,乾元帝依旧俯首案前批阅奏折,赖瑾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跪拜道:“微臣赖瑾,见过圣上。”

    清亮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微微有些回音。乾元帝抬手捏了捏眉间,方开口说道:“起身罢。”

    赖瑾谢恩,方才起身站定。

    乾元帝又问了些沈轩的闲话,赖瑾一一答了。就连当日刻意隐瞒的身世之事都和盘托出。

    乾元帝又问军中将士情绪如何,尤其是几位功勋元老之家诸如冯唐、冯汉以及小一辈冯紫英,卫若兰等人的心思想法。赖瑾也都据实回答,尤其着重描述了众人的忠君爱国之情。总而言之,虽然小节上或有置喙,但大节方面绝无问题。

    乾元帝听过之后,方才满意的颔首微笑。

    少顷,内相戴权来请乾元帝去太庙祭拜祖宗。赖瑾作为中书舍人按例跟在皇帝陛□后。出了大明宫的时候自然碰见盛装的太子殿下。负着双手当地而立,玉树临风,宛如谪仙,周身气质皇皇者华,尊贵肃穆。赖瑾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乾元帝似的。

    六部官员俱都在阶下站立,赖瑾识趣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悄然站好。身旁则是多日未见的同僚好友秦牧、赵岑、陆子明等。见到赖瑾,未免开口寒暄几句。就听赞礼官唱礼已毕,众人立刻屏息凝神,跟在皇帝陛下的身后前往太庙。

    一时间祭拜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已毕,包括京都十里以内的神祠都施以酒脯行一献之礼。乾元帝又带着六部官员们宣德门前。

    彼时门楼上已经安设桌椅,铺挂帐幄。皇帝陛下当中端坐,太子殿下随侍一旁。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左右班立,赖瑾则持着一只吩咐工匠特地做出来的拢口圆筒站在城楼前面。

    乾元帝见状,不免开口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赖瑾一脸正色说道:“充当解说员。”

    乾元帝好笑的摇了摇头,也不以为意。倒是太子殿下惯性的开口调笑道:“这倒是好了,沈轩将军在下头十八般武艺的展示,你便站在上头讲述,这一文一武配合的倒是巧妙默契。堪当我大业之福。”

    赖瑾微微一笑,躬身说道:“多谢太子殿下赞誉。”

    君君臣臣相处默契,气氛随意。看在众位官员的眼中,不免又多了几丝艳羡嫉妒,几分拉拢之心。唯有当日那王御史家的原配夫人之父李默成李大学士,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口中轻道:“哗众取宠。”

    留意到这位李大学士的微词不满,赖瑾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不提。

    吉时已到,献俘仪式正式开始。

    乾元帝并众位大臣站在高高的门楼之上,几乎将泰半的京城精致收入眼中。已经戒严的前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随着一声礼炮声响,一阵“啪,啪”的声音自远处而来。这声音像是战靴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响,然而却好像是万千人的脚步声集合在一起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响亮和震慑。

    一队身穿战甲的将士们自长街尽头缓缓行来。他们手持簪缨长枪,身穿亮甲,一个个抬头挺胸,器宇轩昂。他们的步伐一致,每一个抬腿,每一个摆臂都是同一个弧度,因此远远看去,一行人马就仿佛是一个人一般,整齐划一的走来。

    待走到宣德门前面的时候,所有的将士们突然将长枪直立,遥指西北,整齐的齐步也霎时间变成了刚劲有力的正步,一步一顿的步伐越发显出军队的力量和美感,所有将士用尽全力喊道:“效忠陛下,精忠报国。”

    声音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与此同时,站在城头上的赖瑾也冲着拿着圆筒大声说道:“启奏陛下,此番走过宣德门正门的队伍是三品参将冯紫英所部兵马。此兵马在西北一役中运用兵不厌诈、里应外合之战术成功剿灭北蛮一五千人部曲,且成功活捉北蛮将军巴扎极其偏将呼呼儿……”

    乾元帝看着城下走过的士兵们,心中一阵激荡,下意识冲着将士们摆了摆手。众位将士轰然喊道:“效忠陛下,精忠报国。”

    呐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九霄,竟然比先前还响了几倍。乾元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却越发高兴的挥了挥手。

    方队又喊了几声口号,方才全部走过宣德门。然后在其领队的命令下从正步变作齐步,缓缓入指定地点站定。随后而来的则是一千骑兵,挺直腰身坐在枣红马上,手中长戈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森然的光芒。他们亦是身穿盔甲,面容肃穆,周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凛冽杀气以及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然气息。

    骑兵们控制着马匹行走如一,飞扬的红色披风在盛盛的日光下仿佛是一簇簇的火焰,用生命燃烧着对国家的热忱。在骑兵精准纯熟的控制下,所有的马匹抬腿行进都是同一个速度,同一个高度。远远看来,震慑异常。

    赖瑾开口介绍道:“陛下此番所见方队,正是此次西北大捷中奇袭北蛮王庭斩杀可汗俘虏左贤王的沈将军所部……”

    随着赖瑾的解说,骑兵方队渐渐走到了宣德门正门前,领队将士一个口号下令,所有的士兵们控制着马匹散开,然后正面冲着宣德门,一抖马缰,只见所有的枣红马屈起前腿,躬身跪拜,马背上的骑兵们则齐声喊道:“陛下万岁,大业万岁。”

    如此娴熟的马技看得众人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纷纷赞叹不已。

    当中有耄耋老臣信服说道:“如此技艺,怪道沈将军能带领这一军人马纵横西北,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乾元帝也心情振奋的连赞了几声好,骑兵方队方才起身,缓缓离去。

    接下来的方队便是最后稳固战事的王广义所属队伍,因当时王广义带了不少红衣大炮到前线。所以赖瑾将这一队编成火炮营,一队队擦的明亮的红衣大炮架在大车上缓缓行来。士兵们则在车上模拟着填装炮火,瞄准射敌的动作。和前番方队一样,所有将士们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乾元帝等六部官员们居高临下,看着将士们整齐娴熟的动作,越发满意自豪。

    三组方队全部走过,接下来的便是近万人的北蛮俘虏。这时候也都穿上了他们富有特色的北蛮服装,排成整齐的队伍从宣德门前一一走过。两旁则有身穿盔甲的大业士兵负责押送。

    一行人全部走过之后,场中立刻变得一片寂静。乾元帝转身端坐,所有人躬身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之后,则有侍臣宣布“引献俘”。立刻有负责此事的将校将所有战俘们引到献俘位,侍臣当中宣布西北大捷的战报。次后由皇帝陛下决定战俘的待遇。倘或是直接绞杀的,便由大理寺卿压着去刑场,若是招降安抚的,侍臣便传旨先释缚,随即宣布释放。被俘者三呼万岁,再拜谢恩。

    这是献俘仪式的具体流程,历朝历代的形式大致都差不多。而果如太子殿下所料,乾元帝此番并没有要左贤王的脑袋,而是封了他一个北蛮侯的爵位,赐了金银宅子,在京中养着。至于其余的北蛮将士们,则没有这么好运了。手上杀戮太多的,直接被带去了法场。剩下罪不至死的,则被刑部官员押挟着先送与刑部大牢。次后等朝廷什么时候需要了,或许派遣他们去修路造桥,或许派遣他们去蛮荒之地开荒,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届时只保证给一口饭饿不死也不耽误劳作,总之不会让这些战俘闲着。

    盛大的献俘仪式过后少不了又是一场庆功会。此番酒宴上,乾元帝笑言北蛮俘虏都有宅子珠宝度日,我大业朝的功臣又岂能居无定所。当下赐了沈轩一所宅院,就坐落在朱雀大街上,也是王公贵族聚集之地。听说那宅子的主人原本是前朝的一位藩王,后来因谋逆之举被先皇诛了九族,剩下的一套官邸也无人居住。如今正好给了沈轩。

    至于其余的功臣良将们,圣上也按其功劳发了金银珠玉无数。虽然比不上北蛮一战所缴获的战利品丰厚,但因是圣上御赐,让人觉得越发体面。

    对于这种赏赐沈轩倒是无可无不可,不过这宅子离宁荣街不远,倒是一件好事。

    当下乾元帝又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以及仆从奴婢伺候沈轩。沈轩少不得一一谢恩。其乐融融间,吏部尚书李默成起身奏道:“启奏陛下,微臣弹劾骠骑将军沈轩于战事期间,大肆搜刮银钱珠宝中饱私囊,请圣上明鉴。”

    一句话出口,四周霎时安静。所有人都默默的打量着李默成和沈轩二人。当然也有人在打量着陛下的脸色。

    大军外出,武将打仗期间,本来就有搜刮战利品的权利。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个不成文的规则。如今李默成竟然以此为由弹劾沈轩,不免让人忖度更深。

    乾元帝瞧见好好的一场庆功宴被闹成这个样子,不悦的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问道:“李尚书可有确凿证据?你要知道沈将军西北戮战多年,此番大功回京,也是难得的事情。你可不要污蔑了功臣叫人寒心。”

    乾元帝这番话几乎是明示李默成不要起幺蛾子。岂料李默成状若未闻,仍旧躬身说道:“启禀陛下,微臣自是证据确凿。如今已成给了太上皇陛下,太上皇也说要肃清军中风气,不可纵容武将贪污。”

    乾元帝听到李默成提及上皇,便死死握着手中酒樽。其余大臣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过了半晌,太子殿下率先开口道:“皇爷爷近日来身子骨向来不好,此番庆功宴也因身体虚弱的缘故不得参加。李尚书居然不顾及皇爷爷的身体,拿着此种虚无缥缈的琐事去烦扰皇爷爷,岂是忠臣贤良所为?”

    一旁的冯紫英忍不住开口讽刺道:“他忠臣良将个屁。恐怕是眼红我们打了胜仗就想起幺蛾子。要么说我最讨厌这些个寒门酸儒,每日里唧唧歪歪的什么正事儿都不做,专盯着旁人身上有没有疏误,比内宅里头的管家奶奶们还嘴碎。就这样的人,也配做朝廷命官?”

    卫若兰接口说道:“不对啊!向来弹劾官员是否贪赃枉法都是御史衙门的事儿。今儿李尚书怎么亲自操刀了?”

    韩琦不咸不淡的说道:“兴许是着急了吧!”

    冯唐冯汉两位将军见底下小子们说的实在不像,立刻沉声斥道:“陛下跟前,岂有你们说疯话的地方。”

    众人方才讪讪闭嘴。由始至终,沈轩都自顾自的在席上喝酒,一句话都没说。

    乾元帝沉声说道:“沈爱卿,李尚书的话你如何看?”

    沈轩起身,抹了抹嘴躬身说道:“微臣因循守制,微臣问心无愧,微臣无话可说。”

    乾元帝又转过头来向赖瑾笑问道:“你和沈将军的关系莫逆,此番前往西北犒赏三军,你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你有什么话说?”

    赖瑾起身说道:“沙场辛苦,将士们都是在用性命保家卫国,拼杀富贵。此等惨烈悲壮并不是在歌舞升平的京城中纵享富贵的人能体会到的。至于李尚书所说贪污一事,微臣只知道沈将军入京的时候,一人一骑,轻车简从。并没看见什么车辆箱笼。自然也不晓得他是否有贪污战利品。”

    当然没有,因为沈轩打仗这许多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都一股脑送给赖瑾了。回京的时候自然也都是放在赖瑾的箱笼车辆中直接入了赖家。此事太子殿下略有察觉,当下冲着赖瑾微微一笑。

    赖瑾颔首,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臣尝闻在京官员惯例收取三节两寿冰炭孝敬,看李尚书府邸恢弘契阔,家中美婢侍妾,嫡庶子女无数。想来要养活这么多人,只凭朝廷发的官饷银子定然不够。李尚书也是费尽周折,十分辛苦罢。”

    赖瑾一番话说得实在刁钻,在场众人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李尚书满面紫涨。指着赖瑾斥责道:“你休得血口喷人。这这是诋毁上司,按律当——”

    “老尚书息怒,微臣只是实话实说。”赖瑾微微躬身,开口说道:“大家应该晓得我同皇商薛家关系良好。前一次薛家的少东家和我吃酒的时候,还闲谈老尚书又娶了第十三房小妾。那小妾风华正茂,豆蔻年华,自然是极爱美的。年前的时候曾在薛家的金银铺子里定了一套钿子簪环,据说那钗上光是鸽子蛋大小的南珠就有十来个,当真是夺目光辉,耀眼的紧。只不知老尚书两袖清风,如何能买得起这样的好东西?”

    一句话问的李尚书哑口无言,只得满口说道:“你血口喷人。”

    冯紫英在一旁听的哈哈朗笑,开口说道:“老尚书休得如此片面。为何你弹劾旁人就是铁证如山,旁人说你就是血口喷人?民间常有无风不起浪之说,你要是身上真的干净无影,人家也不会背地里说你。还是有些什么牵连挂误,或一时不谨慎叫人看在眼里了。人家才会当着饭后谈资拿来说嘴不是?”

    卫若兰故作恍然大悟的说道:“是了。我还记得老尚书当年可是寒门出身,入朝之前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了。就连上京赶考的钱都是当地的乡绅富户们资助的。如今转眼过了二三十年。听说老尚书家中资财无数,名下的田地庄子商铺折合成现银都大抵有个五六十万两。真真叫人嗟叹啊!”

    韩琦依旧不咸不淡的说道:“要不人家怎么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吏部尚书总管天下官员的升迁,自然是比知府要厉害的多。这么想来,老尚书还算是清廉的。”

    唯有冯少楠同沈轩从小长大,自然也听说了沈轩同以前主家的嫌隙。当即开口叹道:“老尚书和沈将军早有嫌隙,那也不过是私人恩怨罢了。可如今您老居然因私废公,作践起我们这些个前线战士来了。真叫人心寒啊!”

    乾元帝看着众功勋世家子弟联合起来挤兑李默成,将这个向来牙尖嘴利的老尚书挤兑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越发的心情美好。

    酒宴上其余官员泰半都是世家功勋,王公贵族,无论立场如何,但此下情形隐隐变成了世家功勋之后同寒门官员的对峙,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至于李尚书一脉的官员们,此刻虽已纷纷帮腔,但都是请冯紫英等不要信口胡言,到底也顾忌太多,不敢说的太过。更有一干嫌事情闹不大的闲散亲王,见此中隐有秘闻,不免眼睛发亮交头接耳的打探着其中缘故。一番胡搅蛮缠之下,众人竟不怎么关注沈轩贪污一事。

    乾元帝又冷眼旁观了一会子,方才开口说道:“好了。今次是为西北大捷的将士们庆功洗尘,闲事莫说。”

    一句话将李尚书打发了。乾元帝又举杯说道:“为我大业儿郎干一杯。”

    众位大臣轰然应诺,立刻遥敬陛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见皇帝刻意打*阵,众人也乐得装不知道。毕竟沈轩此番功劳太大,他年少功高,心思单纯,又是寒门出身,身后干净,最好拿捏。这样的臣子自然是陛下最喜欢的。何况仗着此番功劳之下,只要不是谋逆造反,贪污几个钱算什么。武将在外,倒是一个子都不贪的圣人模样陛下才担心。如此癖好无伤大雅,圣上还乐得纵容。

    所以李尚书此刻弹劾他贪污战果,根本就是隔靴搔痒之举。一招臭棋,别说是向来看他不顺眼的功勋世家们,就连其麾下的官员们也都颇不以为然。

    一场庆功宴中间偶有波折,但到底也算是尽兴而散。沈轩照旧跟着赖瑾家去不提。

    沐浴更衣,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赖瑾是被窗外呼呼喝喝的叫喊声和兵器撞击的声响惊醒的。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赖瑾看着窗纱外头已然大亮。不免洗漱穿衣,冠带出来。

    只瞧见沈轩和赖尚宁、赖从荣几人在前庭比划武艺,赖瑾站在廊上静静的看了一会子。只等到众人收招已毕,方才过来笑道:“大清早的,你们好有闲心。”

    言毕,上前给赖尚宁和赖从荣请安。赖尚宁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开口笑道:“沈将军武艺精湛,果然名不虚传。”

    “两位叔叔的功夫也不错。”沈轩赞了一声,摇头说道:“可惜了。”

    这么好的武艺,居然混在府里当管事。

    赖尚宁和赖从荣哥儿两个心下黯然,随手将长枪插入架子里,勉强笑道:“想必家里人也都醒了,我们过去厅上吃早饭罢。”

    沈轩落在身后,看着脊背微颓的两个赖家叔叔,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一时到了前面正厅,果然赖家的长辈们已经起身了。赖瑾和沈轩两个醒过众人,坐下吃饭。饭间,赖瑾突然开口说道:“府里头的恩典,如今我们赖家上下也算是都放了出来。目下爹爹和我已经入朝为官。大爷爷和二爷爷拴在荣宁二府一时还不得动弹,可是二叔叔、三叔叔和四叔叔年岁尚轻,不知太祖母和两位祖父大人有什么考虑?”

    此言一出,众人动作一顿。赖尚宁和赖从荣两人则一脸欣喜的盯着赖瑾。如今赖瑾年岁虽小,但架不住他天资卓绝,入了科考,进了官身。现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个当家人。他的话赖大和赖升自然是要仔细考虑的。何况这件事情对赖家而言本就是好事。

    赖大儿子出息了心中体会还不怎么深,唯有赖升两口子眼眸晶亮,一脸希翼的看着赖嬷嬷。毕竟大家都是兄弟,如今大哥家的儿子孙子都成了官家老爷天子近臣,他的两个儿子却还在府里头单管采买之事。虽说日常行走也算体面风光,但赖升志不在此。他也想同赖大哥哥一般,当一当官老爷的老爹。

    赖嬷嬷暗自沉吟,半日,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的,暂且说说。”

    赖瑾想了一想,开口说道:“目下二叔叔、三叔叔和四叔叔虽然年轻力壮,但此时再谈读书科考也迟了。还不若走走门路捐个前程,到时候外放州府为官,踏踏实实的干几年,也是好的。”

    众人纷纷点头。

    沈轩插言说道:“二叔叔和三叔叔的武艺不错。倘或是在军中立功升迁,要比捐官入朝前程更好。”

    毕竟乾元帝如今重视武事已漏端倪。目下还只是西北战场,等转过年来,恐怕西南、东南、西海沿子都消停不下来。战事一多,军人升官发财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

    众人听着沈轩的话,又联想到沈轩一战封侯的辉煌战绩,连忙点头附议,深以为然。

    赖瑾眼眸扫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神情微微黯然的四叔叔。这位叔叔乃是早产而生,虽然后来在赖家众人的精心教养下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但底子依旧薄弱,倘或让他上战场立功,那是不能的。旋即开口说道:“如今陛下重视武事,从军行伍也是条出路。但是我们家也有在朝为官的。如今颇有些孤掌难鸣,倒不如也捐个前程,外放两年,双管齐下总是好的。”

    赖家背靠荣宁二府,与都中功勋世家关系良好,且因林如海青睐又通了科举清流的路子。在朝中也算是站得住脚。这种睁着眼睛说白话的举动自然是为了宽慰四叔叔的心。赖从宁冲着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不拘怎么样,我听父亲和祖母的。”

    赖升这才想起来体弱身虚的小儿子,立刻转口说道:“我觉得瑾儿的话十分周全得当。”

    赖嬷嬷见众人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方才开口说道:“既如此,等会子我进府同老太太说说——”

    “太祖母。”赖瑾想了一想,开口说道:“我瞧着京中如今的局势,恐怕寒门官员和世家功勋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大。倘或四叔叔求了官职却留在都中,岂不是搅入了这场浑水?要不我们去封信和父亲以及林姑老爷商量商量?他们两个人常在官场,应该知道什么地方比较清静且又容易做出事业来的。”

    赖嬷嬷想了一想,果然如此。遂转口说道:“既如此,你便想和你父亲去封信,打探打探他们的意思。”

    赖瑾颔首应是。

    赖嬷嬷又吩咐道:“有时间进府里头看看。你这一晃儿又是小半年的没入府中。老太太见天儿的叨咕着,说也不晓得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毕竟赖瑾从小和宝玉玩伴,也算是在老太太跟前儿养大的。人老了便更念旧,只道谁常跟着自己,与自己亲近的便是好的。赖瑾从小沉稳柔和,又惯会说话讨好,老太太早将他当成自己半个孙子看待。如今骤然小半年的看不见人,自然会想。

    赖瑾在外奔波了这些日子,也有些想念府中的兄弟姊妹们。遂点头应道:“太祖母放心,我今儿就进府里问安。”

    赖嬷嬷这才点头不语。

    一时赖瑾和沈轩两个前去上朝站班,等下朝后,沈轩回了赖家,赖瑾则转道去了荣国府。门上的小子好一阵子没见他,只觉得越发亲热,上前问了两句,便由着人进府请安去了。

    赖瑾这厢刚刚入府,陡然听见内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喝骂之声,旋即一个锦衣冠带的少年公子仓皇的跑了出来,迎面撞上赖瑾。两人俱都被撞的一个趔趄。

    贾宝玉抬眼,见是赖瑾,还来不及惊喜,只听后头贾政暴怒如雷。贾宝玉脸色发白的爬起来藏到赖瑾身后,口中不住的求道:“瑾弟弟快救救我,老爷要杀了我呢!”

35赖瑾出手抹平旧事(修文)

    公府权衡托付宝玉赖瑾出手抹平旧事

    赖瑾闻言大骇,连忙抬眼看去。果见贾政手里拿着一把五颜六彩的鸡毛掸子追了过来。向来方正严肃的一个人因这一举动越发显出两分滑稽轻佻。赖瑾强忍笑意,走上前去,躬身见礼道:“晚辈赖瑾,见过二老爷。”

    贾政定了定神,这才看见身前的赖瑾。又想到这个晚辈的争气以及如今的官职,不免怒容微收,沉声说道:“原来是瑾儿啊,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刚刚入府,正要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赖瑾应了一声,顺势问道:“二老爷向来温润和煦,涵养颇深。今日如此大发雷霆,当中必有缘故。然则天气炎热,老爷该仔细着自己个儿的身子,切莫轻易动怒才是。倘或您因一时气急而病了,岂不是宝玉不孝。传出去了于名声也是不好的”

    贾政犹自震怒道:“他原就是个不孝的逆子,还顾忌名声好不好了?倘或他在外头稍加注意,也不致于到今日。我荣国府世家清白。大好名声全让他这个孽障给败坏了。”

    只是口里说着,手里举着的鸡毛掸子到底放下了。这会子藏在后头的清客相公们也都赶上来,拦的拦,劝的劝,贾政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

    那单聘仁开口说道:“老爷何必动怒,那些也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未必是真。”

    清客詹光也颔首附议道:“正是如此。老爷也该听听宝兄弟的辩解。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倘或传到里面老太太的耳中,岂不是让她伤心了?”

    贾政向来迂腐忠孝,听见清客们如此劝说,也怕打坏了宝玉在贾母那里不好交代,只得悻悻的冷哼一声,随手将鸡毛掸子扔在地上。

    赖瑾窥其颜色,还以为贾政依旧因宝玉厮混内帏的缘故而生气,不免开口劝道:“宝玉天资聪颖,性格纯真且又绵软,到底也不过是喜欢和自家的姐姐妹妹多玩闹一些,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只以后年岁大了,也就改了。”

    贾政怒斥道:“倘或只是这些个,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又岂会轻易动怒。我气的是他不知长进,同你一年进学,比你还长了一岁,如今你已高中探花,入朝为官。一朝成了天子最为宠爱的近臣。如今提起六试探花赖子瑜的名字,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可宝玉呢,今年也都十三四岁的年纪,别人家的孩子早出去建功立业了,他依旧在内帏厮混着。连个童试也没过——这也就罢了。可他如今打着进学的幌子,竟然在学上同那起子下流种子行那阴阳颠倒的猥、亵之事,实在叫我难以忍受。”

    说到此处,不免怒气更胜。立刻吩咐下人道:“传我的命令,自此以后再不许那秦钟进府来。也不许他进贾家的私塾念书。倘或他再敢登府,就乱棍给我打出去。”

    赖瑾闻言,知道这秦钟与宝玉相好之事大抵事发,虽然不知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但也不敢狠劝反而触怒贾政。只得转口说道:“此番从西北回来,路上带了些土仪特产送给老爷。还有两本罕见的遗世孤本,还请老爷观阅。”

    贾政向来喜读诗书,听见赖瑾说给他带了两本孤本,越发欣喜。当下拉着赖瑾的手进了书房,同赖瑾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会子话,又嘱咐他晚间定要在府上吃饭,又嘱咐他平日看书要注意时辰,别伤了身子,又嘱咐他在翰林院当差的时候言语谨慎,切莫自恃才高而得罪了院里的老学士们,告诉他目下年岁尚轻,不必急着建功立业,要扎扎实实地在翰林院呆住了,结交大半人脉,就比什么都强……其慈爱优容比待宝玉还要更胜三分,叫人观之实在无语。

    吃了一顿茶,赖瑾借口要给贾母请安,实不能再做耽搁,方从书房退了出来。带着垂头丧气的贾宝玉逶迤行至荣庆堂。路上不免问道:“你同小秦相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怎地把老爷气成那个样子?”

    贾宝玉吞吞吐吐的说道:“不就是相互结为契兄弟罢了。我瞧见大家族中子弟多有此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赖瑾叹息一声。大业朝男风鼎盛,时下官宦贵族也都以养着娈童小戏为风流韵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坏就坏在宝玉如今才十三四岁的年纪,那秦钟又是牵牵连连的自家亲戚,论辈分还得管宝玉叫叔叔。这当中便牵扯到了一层伦理世故。且他姐姐秦可卿在宁府那边的风评本也就不好,几项叠加,自然就成了丑闻了。

    只是这种话赖瑾不能同宝玉说,只得叹息劝道:“自此以后你可改了罢。好歹也少挨些打才是。”

    贾宝玉犹自不忿的说道:“倘或比起那些仗着家世就胡作非为的混账纨绔来说,我这点子风流韵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二老爷从来看我不顺眼,这次也不过是寻个借口打我一顿罢了。”

    “你倘或真是个无可指摘的人,二老爷即便是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何况他是你的亲爹,难不成还想仇人似的,专想着你的不好?”

    贾宝玉越发不顺的撇嘴说道:“我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是想叫我学那些国贼禄蠹之流争名夺利罢了。却也不想想我们这样的功勋世家,本就时代传袭,靠着祖宗余荫也能一世富贵。既如此,凭白做出那么多的勤奋刻苦做什么?看在旁人眼里,岂不觉得扎得慌?”

    贾宝玉一番意有所指的话听得赖瑾一愣。不知道他从外边谁的口里学了这些混账话。当下又好气又好笑,不免开口劝他道:“祖宗的余荫照料也不过是承官袭爵,如今担着府上爵位的可是大老爷啊!”

    贾宝玉微微一愣,赖瑾立刻转口说道:“还有那秦钟小爷也未必是个好的。你们平日在学上读书,本就人多口杂。告诉他也别忒猖狂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会生事故。”

    宝玉的心里也立刻被转了过来。思及他和秦钟不过举止亲密了一些,就有耳报神将消息传到贾政的口里。这岂不是说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府上人牢牢盯着呢?

    这么想着,不免又垂头丧气起来。

    赖瑾见状,只得安抚道:“老话常讲‘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场面上的举动叫人指责不出来,背地里究竟如何,谁还管得着呢?”

    贾宝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赖瑾还要说两句,可是脚下已到了荣庆堂。老太太的大丫鬟鸳鸯正站在阶矶上翘首以盼,瞧见赖瑾的身影,连忙提着裙摆迎上来说道:“怎么这会子才来,老太太等的都心焦了?”

    赖瑾不免笑答道:“路上的时候碰见二老爷,在他书房里说了一会子话。”

    鸳鸯旋即看向赖瑾身后那垂头丧气的贾宝玉,了然叹息。

    一时间上阶进屋,老太太依旧端坐在上首,下面是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尤氏、李纨、凤姐、迎春三位姑娘、林黛玉和薛宝钗等。一屋子钗环锦绣当堂坐着。赖瑾走上前去,躬身跪拜道:“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满面堆笑,立刻将人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带着眼镜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子,方才叹息说道:“瘦了。想必西北一趟舟车劳顿是很辛苦的。”

    赖瑾回笑道:“沿路风光与京城别有不同,想是贪玩儿胡闹才瘦了一些,倒是并不怎么辛苦。”

    一旁的王夫人接口说道:“老太太很不必担心。瑾儿这番去西北可是要犒赏三军的天子使臣,地方官宦见了巴结还来不及,岂会让他辛苦?”

    贾母闻言叹息道:“饶是如此,可西北苦寒,到底不必咱们都中的风水养人。”

    言毕,又拉着赖瑾说道:“我看到你打发婆子们送来的土仪特产了。尤其是那两箱子大毛皮草,竟比京中进献的还要好。难为你费心想着。只是小小年纪也没个进项产业,让你破费,我总是过意不去。”

    赖瑾又笑道:“西北地处偏远,可这些动物却是盛产。在那边五百两能买好些上等皮子,兼之又有一路官宦打点赠送的,因此我也没花费多少。即使花费了三两个钱,这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孙儿在外给长辈置办些土仪特产,长辈却还因银钱上的事情不想接受,岂非是没把我当成真正的晚辈了?”

    这话说的好听,贾母不免笑出声来。又拍着赖瑾的手背说了好些话,这才放赖瑾给邢王等太太们行礼。

    邢王二位太太和薛姨妈少不得也说了一些“一路辛苦,多加保养”的寒暄话。次后赖瑾又同众位奶奶姑娘们厮见。好一阵子不见,姑娘们都有些大了。此刻骤然见面,大家都有些生疏羞涩。各个端坐在椅子上,不怎么好意思说话。

    最后还是薛宝钗开口谢道:“我就知道我哥哥同瑾弟弟在一起是最好不过的。此番西北一战,我哥哥虽然没能战场杀敌,但也算是阴差阳错为国尽忠。圣上还特意赐了块精忠报国的匾额送给我们家。如今京城内外,谁不晓得皇商薛家乃是仁义之商。如此体面,多亏了瑾弟弟才是。”

    一旁薛姨妈也起身道谢。赖瑾少不得又是起身推辞。一来一去的众人竟然都起身了。

    贾母见状,颇为好笑的说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说话便是,怎么都变成鞠躬作揖了?”

    众人闻言一笑,旋即各自落座。赖瑾看着因薛蟠受了嘉奖而心满意足的薛姨妈,突然想到当年贾雨村在金陵判案的一些旧事,思及当年断案时候的种种不妥当,赖瑾心下沉吟。有心提点两句,现下又人多口杂,只得先行忍了,准备等过去这会子再同他们私底下详谈。

    凤姐儿陪在老太太身边,见她满心欢喜,便也凑趣笑道:“有一阵子不见,只觉得瑾弟弟越发俊秀如玉,宛若神仙人物,倒叫我们不好唐突了。如此风姿之下,自然就显得我们羞口羞脚的,都成了见不惯市面的内宅妇人了。”

    贾母摇头笑道:“就你还羞口羞脚的,这世间便无破落户了。”

    说的众人又是哈哈大笑,。姑娘们也都缓过神来,开始同赖瑾闲聊。因都是闺阁女眷,不免多问了一些沿路风情民俗等。赖瑾一一答了,引得众人越发感叹唏嘘。

    探春深以为憾的摇头叹道:“只可惜我们都是女儿身,一辈子只圈在这内宅当中,竟无机会游览这大好河山。”

    惜春坐在最下首,听见这话便回头问林黛玉道:“林姐姐当初从扬州坐船而来,一路也经过了不少州省。也和我们说说当中有何不同罢。”

    林黛玉听见这话,只好开口笑道:“我上京那会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且当时心中忧心之事太多,竟也没注意到沿路风景。不过我还记得在扬州的时候……”

    一时间众姊妹们笑笑闹闹,不觉便到了晚饭时分。贾母吩咐下人在小花厅摆饭、寂然饭毕,吃过一回茶水。贾母放了众位姑娘们回房休息,却将宝玉和王夫人两个留下。赖瑾自然也是留下的。

    沉默半晌,贾母这才轻叹一声,开口说道:“瑾儿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赖瑾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开口笑问:“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贾母抬眼看着贾宝玉,心疼的将他搂在怀中摩挲着,口内说道:“你只同我说宝玉是不是读书的料子。这么多年,宝玉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你原本就是同他一块儿上学的,合该比我们了解才是。倘或你说他根本不是进学读书的料子,我以后便再也不逼他读书了。左右我们荣国府家大业大,也养得起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免得成日家在他老子跟前受教,再过两日都要被打死了。”

    贾宝玉听闻贾母的话,也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赖瑾看着祖孙两个几乎是抱头痛哭的模样,叹息一声,开口说道:“既然老太太垂问,瑾儿自然知无不言。若论天资卓绝,宝玉的资质自然在我之上。往日里读书不说过目成诵,却也能够一目十行。先生每每见之,颇为赞叹。”

    “那宝玉怎么一下场就糊里糊涂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贾母忧心忡忡的问了一嘴,“你不必顾忌我的颜面,只说实话便是。”

    赖瑾见状,只得开口说道:“老太太放心,瑾儿今日之话俱都是肺腑之言。宝玉绝对是个天资顶好的人。”

    “那他怎么接连几番都通不过童试呢?”王夫人这会子也有些心焦的追问道。

    赖瑾闻言,也有些狐疑。按理来说,童试的东西只是最基本的,对于宝玉这等生性聪颖且从小便熟读《四书》的人来说,应该不难。可竟是几次三番的也通不过,其中必有蹊跷。

    赖瑾想着,越发狐疑的打量起贾宝玉。该不会这家伙逆反心重,故意考不中罢?

    贾宝玉瞧见赖瑾打量着,目光有些闪躲的撇开脸去。讪讪说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往日间背书背的都还好,只一进了考场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考试综合症?

    赖瑾略微皱眉,有些拿不准主意。瞧见贾母和王夫人两个都有些心灰意冷,不免开口说道:“因宝玉下场之事我不甚了解。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追究不出个一二来。要不让宝玉先每日照常复习着,我这边闲暇了过来瞧瞧,兴许过两日便能弄明白也未可知”

    贾母和王夫人两个无奈,只得点头同意。贾宝玉一听自己还要在贾政跟前进学,心中也有诸多不乐意。当下开口说道:“瑾弟弟每日都要上朝点卯,哪里有时间天天来我们府上。不如我去每日下学后先去瑾弟弟家里,让他直接教我便是。”

    贾母略微忖度一会子,颔首同意了。口中只说道:“无论如何,这宝玉我便托付给你了。”

    赖瑾连忙起身,口内推辞道:“老太太这话折杀瑾儿了。我同宝玉从小便一起读书,如今也不过是恢复从前罢了。当不得老太太如此说。”

    王夫人也开口说道:“自此我们娘儿两个便将宝玉交到你的手上。他倘或不爱进学,你直接教导无妨。若实在管不了,就将人送到我跟前儿来,大不了我叫老爷管着他。”

    贾宝玉一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踱步到赖瑾身后默然不语。

    赖瑾见状,心中越发狐疑。原著中这两个女人对贾宝玉是何等溺爱,方才能纵的宝玉流连内帏,最终也不成个气候。怎么如今竟也狠下心肠来教导了?

    赖瑾只顾着猜度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思。却不知道这一切皆源自于他。说到底也不过是颜面作祟罢了——当年贾家人千挑百选找了赖瑾陪宝玉念书。虽然口内说着一切待遇都比照主子,说穿了赖瑾的角色也不过是比个书童还要高级一些的陪伴罢了。如今陪太子读书的人已经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可正主儿宝玉却依旧无所事事。那宝玉论年纪要比赖瑾还大一岁,论身份好歹也是国公府家的嫡系次公子,又有当年衔玉而生的大造化在外流传,可如今竟事事都不如赖瑾。

    且如今赖瑾又是翰林清贵,颇得圣上重用,此番圣上钦点他去西北犒赏三军,其风光得意再不用说。与之相比,宝玉这都十三四岁了,竟然连个童试都未过。这不是明摆着说国公府捧着疼着有大造化的凤凰蛋还不如一个平民出身的寻常孩子?这叫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放?

    又联想到贾政和赖尚荣那一辈的对比,贾母总不能叫人说这荣宁二府的主子都不如奴才罢?

    因此这一番复杂心思下来,受苦的自然只有宝玉这个可怜见的。

    荣府主子们的心气不平,赖瑾自然无从得知。但贾宝玉生性通透,却也忖度出了一二分。虽然他心中对于此事不以为然,但也无法扭转贾母等人的心思。因此也只好生受着。倒是越发讨厌这些个八股文章,最后大抵也变成了心里厌恶,只一进了考场便心烦意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三番两次下来,竟也破罐子破摔了。

    这种心态想法在贾政跟前读书,贾政能看得顺眼那就怪了。平日里自然也是时不时的棍棒加身,贾宝玉先前还杵在书房里头生受着,或者等老太太太太们大发慈悲解救他于苦海,后来见大家都不管他了。越性开始自救。这厢一看到贾政要举板子抄家伙,宝玉那厢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贾政若是赶上来就打一顿,赶不上宝玉就跑到内宅去,左右贾政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总不会演出一班武艺的。而贾母等人倒地疼她,也不舍得让贾政当着面打人。

    时间长了,众人也都没了法子。

    所以此番贾母问对于赖瑾,也是实在无办法了。他们娘两个虽然也有好胜之心,但更是心疼宝玉。那贾政教导儿子除了打骂再也不会别的,如今管教的宝玉见了他越发老鼠见了猫似的。平日里举止言谈也没有先前活泼了。婆媳两个一商量,只等着此番赖瑾登门拿言语哄着赖瑾教导宝玉。毕竟赖瑾和宝玉从小一起长大,那宝玉虽然面上和软,然则心性执拗,唯有赖瑾和林黛玉的话还肯听两句。林黛玉是个女孩儿,这种读书进学的事情自然不能指着他。况且王夫人从始至终对林黛玉的观感也不太好。因此这个人是指不上的。

    且赖瑾好歹也是中了进士的人,同时和宝玉也最为相熟。由他来教导,想必更能因材施教。

    若非如此,贾母和王夫人两个又岂会连面子也不顾的求到赖瑾身上?

    这些都是女人家的委婉心思自不必细说。

    且说赖瑾又同贾母并王夫人说了一会子闲话,方才退出荣庆堂。略想了想,便和贾宝玉一通前往黛玉的闺阁。彼时黛玉正在屋里靠窗做针黹,瞧见赖瑾和宝玉两个过来,立刻起身笑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多日未见,来瞧瞧林姑娘。”赖瑾细细打量一番林黛玉的神色,方开口笑道:“姑娘气色越发好了,怎么身形反而有些消瘦?”

    林黛玉闻言,叹息一声,徐徐说道:“我这里上有外祖母悉心照料,下有紫鹃照顾妥当,外头还有赖总管和赖大娘相帮周旋着,这日子自然是越发坦然舒适。我只是担忧一件事——自打你去了西北之后,父亲那边也再没来过信件。我是担心父亲忧心于政事,反倒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顿了顿,不免忧心道:“我如今远在京城,不能尽孝膝下。父亲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我也不得而知。本想着每个月有两封家书传来,也好叫我了解一二。如今家书也断了,我满腔担忧,竟不知如何是好。”

    林黛玉这么一说,赖瑾立刻想到了林如海之死。若按时间推断,大抵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心下微微一沉,遂开口问道:“那姑娘的家书可还能传的出去?”

    林黛玉点头道:“我这边托着赖大娘倒是无碍。只是父亲那边,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来信儿了。”

    然后又问赖瑾道:“不知赖伯父可给瑾弟弟写信了?”

    经林黛玉提醒,赖瑾也恍然想起,自西北一趟回来,父亲也没给他写过书信。屈指算来竟也有两三个月的光景。怪不得他总觉着恍恍惚惚忘了些东西,只是最近事情繁杂,一时也没想起来,如今听林黛玉这么一说,赖瑾也有些坐不住了。

    当下起身说道:“姑娘在内宅,一时间自然也不好动作。好在我是外男,等会子家去便寻个老道的小子去扬州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林黛玉这才展颜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这种事情我也不好麻烦别人,在心里盘旋了好久,好在你这会子便回来了。”

    一旁的紫鹃奉上茶盏,也接口笑道:“这几个月姑娘因惦记着这件事,茶饭不思,晚上也不怎么好睡。一时竟也消瘦了许多。好在瑾小爷这会子便回来了。倘或再耽搁几日,恐怕我们姑娘都要病倒了。”

    赖瑾闻言,越发劝慰林黛玉道:“你身子不好,就该多加注意才是。怎么也不能纵着自己的性子连身体都不顾了。倘或叫林姑老爷知道了,岂不担心?”

    说的林黛玉点头应是。赖瑾又嘱咐了好些话,又见时候不早了,方才转身出来。

    贾宝玉则借口还要和林妹妹说两句话,并没有跟着出来。

    这厢赖瑾顺着抄手游廊逶迤前行。恰好碰见端着一盘蜜瓜徐徐而来的莺儿。莺儿见是赖瑾,立刻走上前来屈身见礼道:“见过瑾小爷,瑾小爷身上可好?”

    赖瑾展颜笑道:“姑娘也好。姑娘这是去哪儿?”

    莺儿笑道:“外头铺子上供了几个蜜瓜,我们姑娘叫我给林姑娘送去一些。”

    自上次林黛玉因同病相怜劝了薛宝钗一些好话之后,原本两个针锋相对的姑娘竟也渐渐的合解了。她两个一个幼年丧父,一个幼年丧母,又都是客居于此,且谈吐恢弘,博学多才,更能谈到一起去,到如今下来,关系倒是越发好了。

    当然,其中自然不乏薛家人因惧怕林家威势,刻意修好的缘故。

    赖瑾微微一笑,侧身微让,开口笑道:“那姑娘便去罢。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耽误你。”

    莺儿姑娘口说不敢,又欠了欠身,方才起身离去。

    赖瑾这厢倒是想起先前的盘算来,旋即脚步一转,往东北角梨香院的方向走了。

    且说赖瑾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见薛姨妈正坐在炕上同小丫鬟们打针黹呢。赖瑾连忙上前请安。

    薛姨妈没想到赖瑾竟然这会子过来了。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吩咐丫鬟们倒茶来。自己则拉着赖瑾的手在炕上坐了。口内问道:“我的儿,这么晚的天,我还以为你直接出府去了。”

    赖瑾微微一笑,环首打量一二,开口问道:“薛大哥哥怎么不在?”

    “他是个在家闲不住的人。自交好的几个公子哥儿们纷纷上了西北战场,后来你奉圣命去了。他便觉得家中越发的没意思。前几日扬州那边铺子上出了点儿事儿,他便随着管事一同下扬州了。恐怕还得一个多月方能回来。”

    赖瑾听的微微一动,不免问道:“姨太太可晓得扬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薛姨妈摇头笑道:“这个我还真不太了解。你也知道,扬州离我们这边儿太远,如今铺子上的营生也都由你大哥哥接了手,我这深宅内院的,消息更不灵通了。”

    一时间在里间儿描花样的薛宝钗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不免掀帘子走了过来。听赖瑾询问,开口笑道:“当初听哥哥说过一嘴。好像是当地官府在追查什么,然后当地的盐商聚集起来关了铺子不卖盐了。因咱们家原是皇商之家,在扬州也有几个盐货铺子,本想随着大流走,可又思及咱们家同扬州林姑老爷和赖家老爷的关系,倒也不好同官府对着干。所以送个信儿来问一问。哥哥说这事儿不论如何,只看他同瑾弟弟,我同林妹妹的情分,我们总得跟着林姑老爷和赖老爷站在一条线上,便自己跟了过去全权处理。”

    说到这里,薛宝钗面上不由得闪过两分自得。盖因薛家众人上京之后,自己那呆子哥哥越发有担当了。前头爷儿们能干,后头的妇人们便有了主心骨。哪怕如今依旧是客居别府,薛宝钗竟也觉得日子比先前有盼头了。

    赖瑾从薛宝钗嘴里窥得一角,知道扬州目前的局势定然是异常紧张,心中越发焦急。竟然烦躁气闷的有些坐不住。好在他还记得此番前来梨香院的目的,不免深吸口气,开口笑道:“我这里有件事情关系到薛大哥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姨妈闻言,立刻开口问道:“瑾儿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虽然你大哥哥目下去了扬州,可我是他妈,他的主我还是做得。”

    赖瑾闻言,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便直言了。我听说薛大哥哥带着姨太太等人进京之前,在金陵颇有些罗乱事情。”

    一句话出口,薛姨妈和薛宝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尴尬。

    这时候外头帘栊一阵响动,一个容色俏丽,眉心带着一点朱砂痣的丫鬟捧着茶盘袅袅走来。

    薛宝钗的脸色越发不自然,当下开口,和颜悦色的说道:“香菱,你去林姑娘房里瞧瞧,怎么这会子了,莺儿还不回来。这又是跑到谁的房里躲懒去了?”

    香菱微微应是,撂下茶盏转身出去了。

    这厢赖瑾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我听朝上相熟的同僚们也曾提起过,当年那贾雨村结案的时候是以薛大哥哥身死为由,哄骗了那户死人的乡绅。此事方才不了了之。然薛大哥哥如今好好的呆在京中,这事情都中泰半官宦之家都心知肚明。倘或一时间不追究,大家自然相安无事,要是哪天追究起来,又是一场风波。”

    一席话说得薛姨太太和薛宝钗两个立刻紧张起来。他们仗着财势雄厚自然不怕什么人命官司,但薛蟠这呆子如今刚刚学好了,倘或再因前事有个什么波折,到底不好。

    薛姨妈立刻起身向赖瑾说道:“我们都是妇道人家,也没个见识理论。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还牵扯到国法朝廷。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还请瑾儿看在你大哥哥和你相交甚笃的情分上,给我们想个周全的法子,免了你哥哥一场牢狱之灾。”

    薛宝钗也立刻说道:“知道这样的事情大半都要托人情往来。我们家虽然不算什么权贵人家,但到底还有两个闲钱使费,瑾弟弟千万提点我们一些罢。”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口说道:“我知道瑾弟弟如今在翰林院点卯,那是个最重清流名声的地方。我们也不好因家里的私事连累了瑾弟弟的名声。只求瑾弟弟给我们指一条公明大道就是。我们自己去求人经办,定不会牵连瑾弟弟。“

    薛姨太太闻言,也立刻附和道:“对,对,宝丫头说的正是。我们只求瑾儿给我们指个路子,我们自己想辙就好。“

    薛姨太太的想法也很简单,求着赖瑾想了法子,即便是他不伸手,这不还有荣国府吗?赫赫扬扬的国公府,那二太太还想着要宝钗嫁入他们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戚走投无路也不帮把手罢?

    赖瑾心中暗笑,这薛宝钗果然是个心思剔透,八面玲珑的人物。叫人明知她的秉性寒凉,此刻也生不出厌烦之心。何况他本就有意相帮薛大呆子,此刻就顺口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府上先派人去金陵找到那户姓冯的乡绅——我听说他家被打死那人是从小父母双亡的,想必族中如今也没了嫡亲血脉。姨太太差人去金陵,先买通了他们家的族人,然后给他们一些好处,叫他们写个不作追究的文书去官府作证了。再将那文书带回京中,圣上前儿不是封了哥哥的功劳?府上再以哥哥年少无知伤了人家为由,将功赎罪也就罢了——只记得一条,倘或人家问起来,你们千万不能说是薛大哥哥将人打死了。只说是打伤了人,回家伤重不治,自己死了也就完了。”

    毕竟即刻打死了人,与延误了医治的机会重伤不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至少后者要比前者罪轻多了。

    薛姨妈闻言,满口答应道:“这是自然的。何况原也不是当场打死了人,只不过是当时起了些口角之争,两家的奴仆打了起来,也不是谁的手脚狠了,将那姓冯的乡绅打成个重伤。原是他们家的仆人带回去医治了,我们这厢便也没当成一回正经事儿。岂料那姓冯的乡绅在家里躺了三日竟就这么去了。我们这才慌张起来。”

    薛宝钗也接口说道:“那冯家原是小门小户的,当初在官府上告我们,不过也想借着此事多得些烧埋之费。只是我哥哥讨厌那刁民刁钻,也是当时口角正在气头上,偏不相让。故才拖了一段时间也没个了结。后来就碰上新上任的雨村老爷,由着他颠三倒四的将案子结了。”

    赖瑾读原著时只道是薛蟠打死了人,并没注意到其中的细节。不过不论薛家母女如何辩白,薛蟠小小年纪纵仆行凶都是不争的事实。原本赖瑾也讨厌这种草菅人命的行径。要不是看在薛蟠待自己真心实意,还算是个肝胆相照的友人,赖瑾压根儿不会搭理他。

    这厢薛家母女也知道自己的辩解十分苍白,勉强一笑,开口说道:“你那大哥哥本就是个年少轻狂的性子,出事儿的时候他才十三四岁,能知道个什么?他原也是小孩子心性,经人挑唆几句,不知怎地就下了狠手。小小年纪就犯了人命案子,你都不晓得你宝姐姐和我成日家多担心。好在如今上京后认识了你,也算是渐渐走上正路了。瑾儿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娘两个永世不忘。”

    赖瑾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薛家母女的感恩戴德。薛蟠当年才十二三岁,因种种缘故纵奴行凶,打的人重伤致死,可见其为人专横跋扈,缺少教养。不过这种事情就算放在后世衡量,也不是死罪,充其量就是在管教所里多管教几年。因此赖瑾才算勉强出口,给薛家人提点一二,免了以后的祸患。可这并不代表赖瑾赞同薛家仗势倚情,以财压人的举止。

    如今也就是冯渊已死,和他又没有什么缘故,赖瑾尽可能的劝说薛家多给冯家一些财帛,聊表歉意。可毕竟逝者已矣,再说什么也都无意了。有那点子感激,还不如多替活人想想,毕竟人虽死了,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原著中薛蟠打人之事到了四王八公倾颓之后才被抖落出来,可也仅此而已,将薛蟠置于死地的却也并不是此事,而是他故态重萌又因争抢戏子打死了仇都尉的儿子。仇都尉为子报仇,方才最终将薛蟠告入大牢,替子偿命。可见官官相护民不与官争的世情古今都有。

    既然世情如此,逝者已逝,赖瑾又何妨用自己的方法替两家都权衡一些呢?

    这厢薛宝钗盘桓一二,开口说道:“瑾弟弟的意思是,那应天府尹贾雨村是个靠不住的人?”

    赖瑾并不答言,反而转口说道:“贾大人当年在京都盘桓的时候,也曾教我和宝玉念了几天的书。这个人真才实学倒是有的。”

    见赖瑾只称赞贾雨村有真才实学而丝毫不提及其为人秉性。薛宝钗心中恍然,立刻说道:“既是这么着,我们薛家在金陵原也有些事情须得他来打点。想来此事过后,我们也要细细思量一番。”

    当初原也是看在贾雨村救了薛蟠一命的情分上,薛姨妈才叫老宅的人每年打点孝敬了丰厚表礼过去。如今听赖瑾的意思,那贾雨村竟也没安好心似的。不然的话,那么有真才实学的人,岂能将一件小小的人命官司办得漏洞百出?

    思及此处,薛宝钗略微恼怒的皱了皱眉,心中暗自计较。

    瞧见薛家母女听明白了自己要说的话,赖瑾也算大功告成。立刻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家去了。”

    薛家母女闻言,自然是一片盛情挽留。奈何赖瑾心中忧心着赖尚荣之事,再也没心思做下去,执意告辞。

    薛家母女见状,只得起身一直送到了二门外,又吩咐家下小厮备了车马送赖瑾回家,站在门槛儿上看着赖瑾慢慢走远了。方才转身回房

    且说母女两个携手入室。薛姨妈依旧感念的说道:“你哥哥糊涂了这么多年,终究是交上了一个贵人。别看瑾儿年纪小小,办事竟也周全妥帖。难得他肯这么替你哥哥打算筹谋。要不是他和我们说了,叫我们趁此机会抹平此事,恐怕今后还有的风波罗乱呢!”

    薛宝钗伸手倒了一碗茶慢慢饮尽,听见薛姨妈的感慨也不由得接口笑道:“哥哥生性率直,待人热忱。自然和他交好的也都肯倾心待他。比如说上一次西北之行,要不是哥哥担忧几位交好的公子们过得不舒坦将自己的印鉴送了出去,便也没有后来的为国建功。又比如这次瑾弟弟的周全提点,也是哥哥平日里待他真心的缘故。要不是此番哥哥执意下江南襄助林姑老爷和赖家老爷,瑾弟弟感念哥哥的一番热忱,也未必开口提点。想来这世间的情分大抵如此,雪中送炭永远要比锦上添花叫人感念。也唯有一颗真心去待别人,别人才能在危急之时伸出援手的。”

    这么想着,到将自己平日里冷眼旁观,淡漠凉薄的性子改了不少。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母女两个一时间梳洗安置,倒在床上又静静说了半夜的话,方才闭眼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玉这个悲催的娃,从此就被赖瑾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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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大家对于赖瑾出手帮薛蟠的事儿颇有异议,可能是某八想要表达的东西没有表达清楚。就像某八回答读者们的评论一样,在红楼梦的各色人中,某八确实更喜欢性子直爽,对朋友肝胆相照的薛蟠。虽然他十三四岁的时候犯过错,可是即便是现在的社会,十三四岁的人挑唆别人将人打得重伤不治,刑法也不会判十三四岁的少年死刑,顶多就是赔偿很多钱,然后将人关到劳教所里改造,甚至有些人家有权有势,同意私了的话也未必走到劳教所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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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本文中赖瑾帮助薛蟠抹平前事,考虑到的也是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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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有些读者们担心的赖家到最后会不会助纣为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有了赖家相帮,贾府最后肯定不会走到逼死人命的地步,而且其实大家看原著,贾家众人虽然各种混乱,但是他们对待跟他们家的下人和老人,以及外头的平头百姓都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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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然袭人的老娘怎么说仗着府上宽厚,要把卖了死契的丫头赎出来?贾母带着众人去寺庙祈福的时候,也不会斥责凤姐儿打了那不过十岁的小道士,又叫贾珍送钱和果子给他们家人压惊。虽然也有些拿钱压人的派头,但好歹贾母心里还是有平头百姓的,还是怜悯弱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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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贾家牵扯到人命官司的只有几件事——薛蟠打死人,凤姐儿弄权死了人,死不卖扇子的石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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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者薛蟠打死人的情况已经分析过了,凤姐儿我个人认为他本性就是个苛责厉害的,不太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同情这个人,我觉得这个人才是原著中最不值得同情的,因为薛蟠打死人能说他年纪小,被家人骄纵,无长辈教养还不太懂事儿,石呆子的事儿也可以推脱原本贾赦是想用银子买的,而且不拘多少银子吩咐贾琏都买了来,是贾雨村自己想巴结人才把石呆子祸害死了将扇子送给贾赦,可以推脱贾赦事先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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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凤姐儿,她先前看出贾瑞对他的心思,不说疾言厉色的制止,反而故意引逗他,最后害他致死。后来又为了三千两银子包揽诉讼害死两个人,放高利贷,这些事情都是凤姐儿在有明确的自主能力下将人害死,可是他不但不悔改,反而说什么不信阴私报应。所以最后死了也是活该,虽然我钦佩凤姐儿的才干,但我并不同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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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就是请大家相信,赖瑾虽然帮了薛蟠,但并不表示他会助纣为虐,因为他有自己做事的准则和底线O(n_n)O~

36尚书弹劾赖瑾反击

    赖家书房瑾玉谈心尚书弹劾赖瑾反击

    如今且说赖瑾夜晚归家,枯等许久的沈轩不免皱眉问道:“怎么去了这半日功夫?”

    赖瑾不好和他说府里头的各项琐碎之事,只得开口笑道:“有一阵子不见,老太太拉着我说了许多话,姊姊妹妹们也都聚在一块儿聊了半晌,况我还有两句要紧的话嘱咐给人,许多杂事下来,便耽搁了。”

    沈轩点了点头,起身说道:“那你快些回房安置,明儿一早还得上朝呢!”

    赖瑾向沈轩微微一笑,又说了许多闲话,方才归房洗漱不提。

    至次日一早,便赖瑾照例去翰林院点卯。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众人的神色颇为古怪,看向赖瑾的神色也有些躲躲闪闪的。赖瑾心下狐疑,给众位上峰同僚见礼之后,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这厢陆子明几个鬼鬼祟祟的凑了上来,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知道吗,吏部尚书李大人昨日上折子将骠骑将军给弹劾了?”

    赖瑾微微皱眉,不以为然的说道:“他能弹劾什么,总归是一些贪污银钱的小节之事。圣上都不做追究了,他还能怎么样?”

    陆子明摇了摇头,压低嗓音说道:“他弹劾沈将军结交京官,图谋不轨。”

    赖瑾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开口说道:“无稽之谈。”

    “我们大家都知道他这话是扯淡,但此中已然牵扯到了沈将军与你。我看他是来者不善,你自己警醒一些罢。”秦牧开口劝道。

    赖瑾有些厌烦的将手中毛笔撂在砚台上,挺直脊背说道:“我与沈将军光风霁月,问心无愧。我怕他乱说什么?”

    “他已经得到消息,说沈将军在战场上贪污的那些东西,全部装在你的行礼中抬回京都。如今就藏在你们家里。请圣上下旨,查抄你们家呢!倘或圣上真的同意了,恐怕你们家结交外员的罪名就证实了。稍有不慎,他再参你家一个图谋不轨,那就麻烦了。”赵岑一双剑眉紧蹙,对自己的小兄弟十分担心。

    赖瑾心下微惊,更多的却是恼怒。当即起身说道:“我去面见圣上。”

    说着,便向院里的大学士告了假。那王学士叹息一声,颔首允了。

    赖瑾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少年得意,未免有些轻狂了点,行事太不谨慎,如今就被人家轻易抓到了把柄了。好在这孩子年纪尚小,圣眷优容,想来也只是虚惊一场,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这厢赖瑾急匆匆的出了翰林院就奔大明宫而来。到了临敬殿时,戴权正在外头候着。赖瑾上前请求陛见,戴权冲着他微微一笑,轻声提点道:“圣上今日的心情不错,小赖大人倘或有什么谏言,不妨直说。”

    方才转身进殿通报。

    少顷,乾元帝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赖瑾微微理了理思绪,进殿叩拜。

    乾元帝看着举止已然恢复平稳的赖瑾,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沉声问道:“爱卿要求陛见,有何要事?”

    赖瑾闻言,只略沉吟片刻,径自说道:“我听说吏部尚书弹劾我结交外官,遂前来辩解。”

    乾元帝没想到赖瑾开门见山,旋即开口笑道:“哦,你如何辩解?”

    “寻常百姓家每逢年节之事都要礼尚往来,共叙情意,何况是我们这等人?我与沈将军少年相识,陛下也是晓得的。如今阔别八年骤然相见,沈将军送我一些礼物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到了李尚书口中,就成了藏污纳垢鬼蜮之事?想来原是他自己污秽惯了,所以瞧见别人也都不干净。佛祖说相由心生,大抵就是这么回事。”

    乾元帝听见赖瑾辣气壮的答言,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旋即问道:“那李尚书弹劾沈将军在西北战场贪墨一事,你又如何看待?”

    赖瑾眨了眨眼睛,向着乾元帝谄媚笑道:“我听圣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既然圣人都这么说了,想来也是有些道理的。”

    “这么说,你承认沈轩在西北的时候大肆搜刮战利品了?”乾元帝挑了挑眉,看着赖瑾说道。

    赖瑾摇头说道:“微臣并不曾如此说。只是微臣听闻市井言语,这李尚书自担任吏部尚书以来,卖官鬻爵,大肆收受孝敬,听说他岳母前年六十大寿,前往庆贺者无以计数,往来具是豪门大户,所送贺仪更是车载斗量,想必家中阔绰得紧。怪不得人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李尚书十年寒窗,一朝得意,珍惜眼前福分和光同尘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却听说这李尚书同外省一些节度使的关系莫逆,经常替他们安排周全,提拔心腹。我只是笑李尚书灯下黑,只能瞧见别人,反而看不见自己罢了。”

    乾元帝端着茶盏的手臂一顿,抬眼看向赖瑾,沉声说道:“空口无凭,你可有真凭实证?”

    赖瑾颔首笑道:“现在虽然没有。不过陛下倘或能给微臣一个月的时间便宜周旋,微臣定然能拿出确凿证据的。”

    乾元帝目光灼灼盯着赖瑾,半日,方才徐徐说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赖瑾一脸郑重的点头应是:“微臣自然晓得,微臣愿为陛下效力,万死不辞。”

    乾元帝沉吟半晌,突然笑道:“既如此,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权且看看你能折腾出来什么?”

    赖瑾闻言,领旨谢恩,躬身告退。

    出了临敬殿的时候,戴权一脸深意的走上前来,开口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年少轻狂。可悠着点。那吏部尚书老奸巨猾,又是上皇的心腹臣子,你万事要考虑周全。”

    赖瑾冲着戴权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上皇因身子不好在后宫养病,李尚书竟然还拿这种没影儿的事情去劳累上皇忧心,果真是不忠不孝,不配为官。”

    “可不是。”戴权接口说道“比方说这一次的弹劾,圣上考虑沈将军年岁尚轻,建功不易,原本就没放在心上。岂料这位老尚书不依不饶,竟然请动了上皇,那上皇又不明所以,只跟圣上说国法无情,不可徇私。圣上也很是为难啊!”

    赖瑾骤然停下脚步,满面狐疑的打量戴权。岂料戴权仿佛无事人似的,转身伺候圣驾去了。赖瑾自己个儿在宫道上琢磨半日,方才轻笑一声,举步去了。

    这厢赖瑾出宫以后,径自下了请帖邀冯紫英、卫若兰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弟前往一品堂吃酒。众位玩伴们几日不见,自然又是好一顿的嘘寒问暖。酒过三巡之后,赖瑾开门见山,将李尚书弹劾自己同沈轩的事情说给众人听。

    冯紫英率先皱眉骂道:“这老货还没完了是吧?”

    卫若兰气的将酒樽一把摔在桌子上,恨声说道:“寒门老狗,只会咬人。”

    冯少楠挑眉说道:“沈二这小子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父亲认下的义子,也是我们冯家人罩着的。这李默成仗着自己是吏部尚书,也忒不把我们冯家看在眼里了。”

    “寒门官宦,向来视我等功勋世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倘或是别人借此生事,我倒也不以为然。可这李默成好歹也是上皇跟前儿的得意人,我们这些个功勋世家对上皇他老人家也算是忠心耿耿,不敢有半点违逆。李默成此番向沈轩出手,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徇私舞弊,可也未免不顾大局了一些。”

    韩琦说的隐晦,可是众人也都听懂了。不免心下一惊。陈也俊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李默成此番作为,是上皇授意的?”

    卫若兰挑眉说道:“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冯少楠冷笑接口,“我早些日子便曾说过,如今上皇已经是上皇了。真正当家作主的乃是当今陛下。你们都不听我的劝,只一味巴结着上皇诋毁当今。哄得上皇即便深居后宫,也念念不忘把持朝政。这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却又顺了当今的意讨伐西北,又建此大功,上皇心里不舒坦,想要告诫一二也是有的。”

    冯紫英等人略有不满的皱了皱眉,各自沉吟不语。当日参军远赴西北,众少年们想的都是国仇天下,并未顾虑太多。何况这不论怎么说,也是帮他们老徒家打天下。要是上皇真的因此而迁怒大家,真真的叫人心寒透了。

    一时间桌上静默,无人说话。沉吟半晌,赖瑾方才开口说道:“今日我去圣上跟前儿陈情。我自是不会说谎哄骗陛下,所以从西北回来的事儿也都一径默认了。其实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旧规矩不都是这么着的,怎么到了李尚书这里就成了贪赃枉法了?我心里不服,只说那李尚书本就是个和光同尘的人,倘或真论起徇私来,他私底下结交外省节度使的罪名可要比我和沈轩相交甚好要大多了。”

    韩琦闻言,则冲着赖瑾问道:“那圣上怎么说?”

    “圣上只说他贵为天子,自然要公平待人。说我空口无凭,没有证据。何况这件事情上皇还在后头看着呢。圣上也没办法。”

    卫若兰冷笑道:“上皇的狗自己都不干净,还有脸面攀咬别人。他今日能追究沈轩在战场上的罪过,明日也难保不会以此要挟我们。正是此等时候大家更应该联起手来,定不能让瑾弟弟和沈二吃亏。”

    陈也俊也点头笑道:“我听说这李尚书的族人在老家仗着他的威势,包揽诉讼,纵奴行凶,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干了多少民怨沸腾的事儿。这到底也不是什么秘闻,等会子我家去,也让家下人好好打听打听。搜集了他们家的罪证,咱们一起做数。”

    “我听说这李尚书的夫人也曾背着他在外头放印子钱,这也是掉脑袋的大罪。等回去我好好问问,看看是否能找到证人和证据。”冯紫英说着,伸手拍了拍赖瑾的肩膀。“如今咱们几家也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倘或有什么为难,直接开口同我们说就是。”

    赖瑾趁势说道:“多谢几位兄弟相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一杯酒水聊表谢意。”

    众人嘻嘻哈哈的共同举杯,大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方才尽兴而散。

    赖瑾到家的时候,沈轩业已经下朝归家。想必是知道了李尚书上奏弹劾的事情,自己一个人闷闷的在后院演武场上耍枪。招式浑然犀利,杀气毕露。想必心中恨意颇深。

    赖瑾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只等到沈轩自己收招,将长枪放到兵器架上,这才上前笑道:“你在西北成日打仗都习惯了,如今回京了,也不晓得放松放松。”

    沈轩闷闷说道:“我连累你了。”

    赖瑾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这倒也不算什么。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在意,不过两三天的风波,以后就没事了。”

    沈轩依旧有些抑郁的说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赖瑾摇头笑道:“与你无关。”

    正和沈轩说着话,赖瑜小包子从后堂上颠颠儿的跑了过来,口中不断叫爹爹,上前一把抱住了赖瑾的大腿。赖瑾轻轻敲了敲赖瑜的脑门,口中纠正道:“叫哥哥。”

    赖瑜小包子摇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爹爹来信了。哥哥给我念信罢。”

    赖瑾心中越发高兴,立刻抱起赖瑜往书房走。口中不住调笑道:“瑜儿已经识字了,怎么不自己念信?”

    赖瑜摇头,乖乖说道:“未有长兄允许,弟弟不敢擅自翻阅长兄信件。”

    顿了顿,略有不满的说道:“可是爹爹为什么只写信给长兄,却不给瑜儿。是因为他不喜欢瑜儿吗?”

    “不是的。”赖瑾好笑的应道:“想是父亲不晓得瑜儿如此聪明,下次哥哥在心中和父亲说,让父亲写信给瑜儿就是了。”

    赖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迎头又碰上了赶过来的赖嬷嬷并赖大几位家人,赖瑾口头上给众位长辈们见礼。众人簇拥着进了书房。果见干净的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摆着几封信件。赖瑾走上前去,将赖尚荣的家书拆开匆匆观阅了一番。

    信中赖尚荣简单报了平安,只说前一阵子衙门事忙没有精力给家中写信。如今地方上的事情基本已经收拾妥当,请大家不必担心。信中还略重笔墨向赖瑾阐明薛蟠去扬州相帮的事情。赖尚荣对于不通文墨但性子直爽的薛蟠颇为喜爱。只说赖瑾要好好同薛蟠相处,这个朋友结交的不错。虽然自古以来官宦和商家地位不同,但赖家又与别家不同,不必拘泥世俗礼见。

    信中还说赖尚荣并林如海与薛蟠短暂接触,发现其人秉性良善,但是脾气骄纵,缺乏管教。因此便将薛蟠暂且留在扬州代为调、教一二。薛蟠本人也同意了。赖尚荣在信中嘱咐赖瑾将此情况告诉薛家母女,免得薛蟠许久不归,两人担心。

    其后便是对赖家所有人问好寒暄,特地还嘱咐了赖瑜的教养问题。只说长兄如父,赖尚荣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无法给赖瑜启蒙,叫赖瑾前往别疏忽了赖瑜的教养问题。

    最后便是像赖嬷嬷和赖大夫妇两人请罪。说自己身为长子却不能在跟前尽孝,希望几位老人平日里多加保养,千万不要劳累。

    长长的一封家书念完,赖家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赖嬷嬷展颜笑道:“尚荣这么长时间没给家里来信,我原也担心他在扬州遇到麻烦。如今既然说尘埃落定,什么都解决了。我们也放心了。”

    桌案上还有几封信笺,是林如海写给林黛玉的。赖瑾将所有书信收好,吩咐大丫鬟锦香进府里送给林姑娘。赖家众人也都各自散了做事不提。

    赖瑜小包子看着桌案上依旧有几封厚厚的信件,信封上却没有任何字样,不由得狐疑问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怎么上头什么字都没写呢?”

    赖瑾微微一笑,将那封信件拆开,定神观阅一番,眼眸不可思议的睁大了。

    一旁坐着的沈轩留意到赖瑾的震惊,开口问道:“怎么了?”

    赖瑾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封信是我在外做官的一个朋友写的。当初我拜托他将那省的民风习俗一一记录下来与我观看,届时让我也涨涨见识。没成想他竟当真了。这心中写了好多西南当地的民俗风情,地理人文,瞧得我越发惊愕。竟觉得自己见识太小,坐井观天。“

    沈轩听闻赖瑾一席话,只觉得他言语不实。却也想到赖瑾不想多说自有他的道理,当下也不细问。

    赖瑾这才将手中书信一一整理好放在私密的地方。同沈轩和赖瑜两个道:“我们出去罢。”

    一时间众人去了后院儿坐着。傍晚日光稀疏,百鸟归巢。趁着凉风习习倒也颇为惬意。三人在后头石亭里纳凉,赖瑾闲来无事指导赖瑜小包子给父亲回了家书。小孩子手腕无力,笔锋无骨,但在赖瑾手把手教导了近一年的情况下,赖瑜的字迹勉强端正清秀。

    小包子皱着眉头用颇为童趣的话将这一段时间自己经历的事情并感想一一写在信中。遇见不会写的字还得抬头问问赖瑾。赖瑾十分耐心的告诉了,赖瑜又低头写信。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封家书将将写完。

    赖瑜小包子将书信晾干,递给赖瑾的时候,还不忘皱眉提点道:“记得告诉父亲,下次要特特给我回信才是。”

    玉雪可爱的包子脸严肃端正,看得赖瑾和沈轩失笑不已。大家又玩闹了一会子,便有小子前来通报,说荣国府的宝二爷到了。目下已经被家下人引去书房。赖瑾闻言,立刻起身笑道:“忘了这么个学生了。那我先去了。”

    沈轩点了点头,继续陪着赖瑜顽耍。

    这厢赖瑾行至书房,见宝玉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双目无神看向远方。心中微微一叹,上前叫道:“宝玉?”

    贾宝玉回过神来,看着赖瑾说道:“我今天不想上课。好容易借口到你们家散淡散淡,你别催着我读书。”

    赖瑾轻叹一声,顺势坐到宝玉对面,开口说道:“我父亲自小便教导我,读书是为明理,进学是为增长见识。这本是见快乐丰富的事情,怎么到了你头上竟变成这般痛苦了?”

    宝玉淡淡说道:“因为我父亲同你父亲不同。我父亲让我读书,只是想让我下场科举,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听出宝玉言语中的怨怼,赖瑾沉默半日,开口说道:“其实这也是一种活法,不能说政老爷就是错的。”

    宝玉接口说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他既然喜欢科考,为什么自己不去考?因自己考不上所以就来为难我?他们整日里说我不如珠大哥哥,不比他上进不比他少年多才。可是珠大哥哥已经被他们逼死了。到如今,他们又来逼我。我宁愿他就这么把我打死,我也不会顺了他的意下场科考,去做那国贼禄蠹,争那浮名功利。我今日便明说了,别说是再下一次场,就是再下一百次场,我依旧通不过。瑾弟弟你也不用白费力了。”

    宝玉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起身说道:“我如今被他们逼得实在不耐烦,只好出来你这里躲一躲。你倘或与我还有半点情分,就别同他们一样逼我。我便对你感恩戴德了。”

    赖瑾瞧见宝玉这番模样,只觉得心中猜想果然成真。当下越发头疼的叹息一声,拉着宝玉的手说道:“你先坐下,咱们有话慢慢说,何至于激动到如斯境地。”

    宝玉听了,方讪讪的坐下,低头不语。

    赖瑾知道宝玉这大抵便是青春逆反心理作祟。心中想了千百句的好话劝慰,又怕宝玉听不进去。寻思半晌,只挑了个最为安全的话题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想做什么?”

    宝玉听得一愣,满面狐疑的问道:“什么做什么?”

    赖瑾耐心说道:“你如今年岁尚小,自然可以在家里,同姊妹们玩耍谈天,不必想的太多。可是你终有一日是要长大的。到那时,你要怎么办?”

    宝玉愣愣的想了半晌,开口说道:“哪里又想的那么远了。我如今只想着同家里的姊姊妹妹们相守在一起,过一天就算一天。最好等到有朝一日我化作飞灰去了,我也管不得他们,他们也顾不得我。大家各自散了罢了。”

    赖瑾听宝玉越发糊涂的话——饶是他从小到大听习惯了,此刻也觉得好笑。当下耐心同宝玉讲道:“我知道你平日最喜欢以女儿家自比。只说男儿都是污秽浊物,女儿家都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最该配家里荣养着,一辈子都无忧无虑才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终久是要嫁人的。到说亲论嫁那一天,倘或家里门第好,能说个书香之家,文墨之流,夫妻两个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是再好不过。倘或是自家门第不好的,真配了那起子屠夫粗人,动不动打骂斥责的,一辈子也就完了。”

    宝玉听的心中惧怕,脱口说道:“那就这一辈子不嫁人。”

    “等到老了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自己孤零零的,后事终难继?”

    宝玉听了,心中越发慌乱。

    赖瑾且又说道:“那就先不谈这些个姊妹们。单只说老太太和太太——两位老人家年岁越发大了。你如今年岁还小,他们老迈之躯惦念着你,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也无可厚非。可等到他日及冠了,你依旧如现在这般混事不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怎么办?”

    宝玉开口说道:“赫赫扬扬的国公府,荣养老祖宗和太太自然是没问题的。哪里就至于你说的那步田地?”

    赖瑾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且不说国公府以后如何,我们单以这国公府论——如今朝廷礼法,承爵的乃是大老爷,将来大老爷没了也是琏二爷袭爵。老太太是他们的嫡亲长辈,孝敬养老也是应该的。可是二太太呢?他日政老爷告老之后,这两个老人一身希望只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准备如何奉养两位老人?”

    宝玉无措的想了半晌,终究开口说道:“老祖宗不会不管我们的,大伯父不会不管我们的。”

    “所以你便辣气壮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老太太和赦老爷的身上?”赖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挑眉反问。这几年他忙着科考入官,和宝玉并不如先前一般亲近。可此番谈话下来,赖瑾深深察觉到宝玉的想法和思维方式竟然和当年进学时候别无二样。赖瑾不知道宝玉是天性如此还是装的糊涂。可现如今他既然来了,怎么也得把宝玉的美梦打碎。

    “老太太和太太为了你的前程呕心沥血,政老爷虽然不善言谈,但也是十分的盼子成龙。所以每日言谈教训严厉方正了些,却也是希望你将来能更好。而你身为人子,总是要有侍奉老人的责任和义务。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又不肯科考举仕,等到来日父母老迈,你准备如何尽孝道?”

    贾宝玉想了想,说道:“侍奉床前?”

    “吃饭穿衣,侍奉汤药,家居万事,哪样不需要钱?到时候你们离了国公府,你怎么赚钱侍奉床前?”赖瑾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贾宝玉平日只顾玩花弄草,何曾想过这些细碎的问题。当下有些厌烦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瑾弟弟想说什么,只说便是。你这样问来问去,问的我头都疼了。”

    赖瑾这才转口问道:“我知道其实你是喜欢读书的。你如今都喜欢读什么书?”

    宝玉笑道:“我喜欢经史子集,不喜欢八股文章。”

    赖瑾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如今在翰林院任编纂,就是负责修订《周史》。于我共同作业的还有今科状元秦牧和榜眼赵岑等。他们都是难得的少年才俊,何况翰林院中的学士们也都是饱读诗书的老儒家。各个谈吐恢弘,对于经史子集十分了解。每日里闲谈诗词,讨论子集,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宝玉有些不明所以。

    赖瑾叹息一声,开口说道:“你想和我一起在翰林院谈论经史子集吗?”

    贾宝玉微微迟疑,开口说道:“我最讨厌贾雨村那样的官宦,一个个的国贼禄蠹,满口的道德文章,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不屑与他们为伍。我还听说那翰林院里的一位学士还因为一己私仇上奏弹劾了你和沈将军。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的人。”

    赖瑾轻勾嘴角,开口笑道:“那样的人是少数。翰林院泰半官员都是林姑老爷那样的清流名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秉性高洁,自然不屑于做那种事情。至于李尚书也不过是个特例,他在翰林院的人缘儿也不好。”

    贾宝玉想了想,开口说道:“是了。在什么地方都有一些特别讨厌的人。比如咱们家的那些管事婆子们。”

    赖瑾心中暗笑,旋即应道:“不错。李尚书于翰林院就如同管事婆子于府上,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贾宝玉见赖瑾附和他的话,越发高兴的点了点头。

    赖瑾又说道:“左右政老爷和老太太太太如今也劝你上进读书。你也不想总是挨打受骂,为什么不咬咬牙过了科考,也进翰林院同我们一起呢!整日里谈论诗词风雅,修撰经史文章,不也是你喜欢的事情吗?”

    贾宝玉高兴的点了点头,开口附和道:“我在家里,同各处姊妹们也经常谈论诗词典故呢!只是老爷不喜欢这些个,说是旁门左道的小东西。他只让我读四书五经,八股文章。”

    “那你不如好好进学,入了翰林院,以后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讨论诗词了。想必到时候政老爷见你科举过了,也不会狠管你了。”

    贾宝玉默然看了赖瑾半晌,突然开口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帮着老太太和太太老爷们,逼着我念书。”

    赖瑾有些尴尬,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宝玉叹息说道:“可是你终久同他们不一样。你肯和我好好说,并不像他们,只一味的让我怎么做,却从来不肯听我的意愿。”

    听到贾宝玉这么一说,赖瑾竟也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开口说道:“我们常常羡慕闺阁女儿干净无邪,不必考虑光宗耀祖,支撑家业。可却不知道,闺阁女儿们之所以能如此天真烂漫,是因为外头的爷儿们都将所有的风雨遮挡了。所以闺阁的姊妹们才能像园子里的一朵朵娇花,肆意开放。宝玉你从小便自诩护花使者,如今何不努力些,为园子里的所有姊妹们遮挡风雨,让他们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呢?”

    贾宝玉闻言宛若五雷轰顶,细细思量半晌,开口笑道:“怪不得人人称赞瑾弟弟天资聪颖,乃神童般的人物。果然想的与我们这些混沌浊物不同。先前是我想左了。只一味觉得男儿如何污浊不堪。却没想到若无淤泥之护育,何来池中白莲悄然绽放?若不是那些花下泥土滋育抚养,又何来这满园的姹紫嫣红。罢了罢了,我既然已经生成污浊之身,又何必艳羡花朵女儿们的清净美好。若是一味亲近,也只不过玷污了这些个娇花嫩草。莫不如就这么污浊到底,倘或能护住一两朵娇花盛放,也不忘我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了。”

    赖瑾听贾宝玉这席话听的满头大汗,不过瞧见他竟然肯上进了,心中倒也越发高兴。当即说道:“以你之资,科考中举本不是什么难事儿。那我便在翰林院等着你了。”

    贾宝玉冲着赖瑾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省得的。”

    一句话未落,两人相视一笑。

    贾宝玉在赖家书房又坐了一会子,吃了两盏茶,方才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合该家去,免得老祖宗和太太惦记。明日的时候我依旧这个时辰到你这边来。你在劝学斋给我留一间厢房做书房就是。我喜欢你这满院子的鲜果蔬菜,花花草草。哪怕是在这里看些迂腐文章我也是可以忍受的。倒比在老爷那里强多了。”

    赖瑾笑着回道:“你若是喜欢,那便是再好不过的。我这便吩咐家下人将你的书房收拾出来,明日你便过来读书就是了。”

    贾宝玉点了点头,又随同赖瑾去后面拜见了老嬷嬷和赖大等人,方才家去不提。

    这里赖瑾送走了宝玉,立刻回转书房。将先前藏起来的无名信件翻了出来。

    看着那封信上写着的李默成自做官以来所犯下的种种罪行。赖瑾心中暗自惊疑。只因那信中除了将这些罪行陈列之外,竟然还有两封李默成同平安州节度使银钱来往的私密信笺,以及平日里李默成收取贿赂的罪证,他家夫人私底下放印子钱的证据,甚至还有王御史家夫人李氏谋害沈轩父母的证据……

    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自己迫切需要的罪证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到了手中。

    赖瑾持信的手悄悄握紧。终于明白戴权今日在大明宫外说了那许多话的意思了。

    却原来,他也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帮着他铲除异己罢了。只不过与旁人不同,这把刀,他当的心甘情愿。

    赖瑾微微一笑,将信件放在桌案上,沾墨一一抄写已毕。又写了个条陈折子弹劾李默成。做完这些之后,赖瑾将那原本的信件凑到灯下烧成灰烬。又将所有罪证小心收好,准备一个月后之后附在奏折上一并交到圣上手中。

    这厢写好了弹劾折子,赖瑾心中一动又写了一封家书给赖尚荣。信中将李默成弹劾他结交外官,收受贿赂之事详细说明,然后由飞鸽传书,立刻送往扬州。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赖尚荣的书信自扬州传来。赖瑾细细观阅之后,本就胸有成竹的一番举动,因赖尚荣的亲授机宜越发底气充足。

    而冯紫英几位少年归家,将当日酒席上韩琦猜测上皇恼怒之语一一说给家中长辈听。如今几位功勋世家见当今帝位越坐越稳,上皇威仪却日渐淡薄,正愁先前举动太猖狂,而至如今无以示好。如今听了几位晚辈的话,隐约也觉察出了其中蹊跷。当即默许了各家晚辈们的种种动作,并不阻拦,也并不相帮。态度十分暧昧温婉。

    如此又过了月半功夫,冯家两兄弟和卫若兰等也将自己搜寻到的罪证一一奉上。赖瑾又带着沈轩和众位子弟们碰了碰头,一番秘密商议下来,到了一个月后的约定时间,赖瑾上奏陈辩顺道也弹劾李尚书的折子悄然送到了乾元帝的御案上。

    临敬殿中,乾元帝端坐在龙椅上俯首批折。太子殿下站在一旁闻听圣训,视线不住的扫向被单放在一边的赖瑾弹劾李默成的奏折。

    乾元帝开口笑道:“怎么,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太子殿下摇头笑道:“只是觉得这位少年探花果真伶俐聪明,只是若论城府涵养的话,倒是比他的父亲差多了。”

    毕竟这事情倘或落在赖尚荣的身上,他断然不会如此草率的出手。

    乾元帝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赖尚荣和赖瑾不同。赖尚荣自幼以奴隶之身外放,一家子荣辱兴衰都压在他的身上,所以赖尚荣一举一动自然沉稳周密,因为他怕一步走错便万劫不复。可是赖瑾却是自幼被几家人宠大的。他年幼聪敏,又是赖尚荣的嫡子,暂且还没有光宗耀祖的重任压身,赖家众人自然把他宠上了天。次后荣国府为了拉拢赖尚荣,对赖瑾也是优容宠溺。赖瑾自己也争气,少年科举,高中探花,成了我大业朝自建朝以来最年少的一位探花郎——”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接口说道:“不光是我们大业朝,观阅史书来看,赖子瑜的成绩也是少有的。也是父皇文成武德,我大业朝才能有此神童,有如此辉煌战绩。”

    乾元帝微微一笑,对于儿子的奉承颇为自得。继续说道:“他年少得意,顺风顺水,性子自然有些骄矜,受不了屈也是能理解的。因此李默成的弹劾,倘或放在赖尚荣身上能够容忍,放到赖瑾身上就未必能忍得了。何况这当中又不止是他一家人的事儿,毕竟还有沈轩牵扯在其中。倘或那李默成弹劾功成,其后果自然也不是赖瑾一个人能够承担的。因此他断然不会隐忍”

    “再者他有父皇的圣眷在身,自然也是不必忍的。”太子殿下说着,微微笑道:“这孩子倒是个福星。那李默成因仗着皇爷爷的信任,背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父皇正想着要料理他,便出了赖瑾的事儿。赖瑾年少气盛,撺掇着那几个功勋少爷一起出手对付李默成。不仅帮了父皇,同时也离间了皇爷爷同几位功勋之家的关系。父皇次后又顺水推舟,将那些致命的证据给了赖瑾。果然不出所料,那赖瑾是忍不住的。”

    乾元帝将朱笔放下,挺直脊背,冲着太子微微笑道:“只要是朕的人,只要他死心塌地跟着朕,朕又岂会让他吃亏。”

    太子殿下轻勾嘴角,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时间设定错了QAQ

    话说跟着皇帝走,幸福生活有肉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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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赖瑾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位年少得意,虽有些小聪明但是年轻气盛,很好掌握的聪明人。这样会让皇帝用着更为放心。毕竟赖家已经有个城府手段都很出众的赖尚荣,如果赖瑾小小年纪也那么深的城府,恐怕圣上反而芥蒂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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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解决竹马的仇人,然后下江南看赖爸去鸟~(≧▽≦)/~啦啦啦

37弄巧成拙李家倾颓

    弄巧成拙李家倾颓,赖瑾奉命南下扬州

    至次日大朝,乾元帝将赖瑾所上陈情辩解之奏疏当面交给吏部尚书李默成。随之而来的便是赖瑾买通的御史官员弹劾吏部尚书因公废私,结交外官,包揽诉讼,收受贿赂,纵女行凶等二十几项罪证。言之凿凿,铁证如山,将李默成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其后荣国公、宁国公、锦乡伯等几位功勋世家老臣和一些清流大臣们的附议,更让李默成心中忐忑难安。

    果然,乾元帝在几位老臣的请求下,立刻派遣朝中最有铁面刚正之名的御史王博彦为钦差前往李默成的老家调查此事,倘或符合实情,李默成的吏部尚书也就算是当到头了。不仅如此,赫赫扬扬的李氏宗族,恐怕就此凋零矣。

    彼时李默成心有不甘,依旧想以上皇之位镇压乾元帝不可轻举妄动。结果众多世家老臣以及清流名宦均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上皇宠臣乎”为由,恳请圣上万不可徇私枉法,开了此等先例。乾元帝沉吟半日,以上皇潜心修养,不可以这种罗乱事烦扰他为由,终久准了几位老臣所奏。当朝夺了李默成的乌纱官袍,命其自即日起守在家中,闭门思过。直至王博彦查访归来。

    两个月后,钦差御史王博彦风尘仆仆一路归来,当朝言明御史所奏之罪状全部属实。乾元帝龙颜大怒,立刻下旨将李默成压入刑部大牢,命锦衣军抄家核查李默成之家财,最后竟抄出白银二百万两,黄金十箱,金银珠宝无数,古玩字画无数,房屋田契无数。

    与此同时,李家众人当年仗势倚财欺压百姓的苦主们也都纷纷告上衙门,请求朝廷做主。乾元帝亲自下旨,将当初李家人欺诈百姓所贪墨的良田宝物等全部归还,无数百姓感恩戴德,一时间乾元帝仁慈之名远播天下,李默成国贼之名远播天下。

    乾元帝又下旨,将李默成斩首示众,下旨将李氏一族中人全部贬为庶民,流放云南。因当日御史夫人李氏所毒杀之人乃是御史王家之下人,并不能按良民作数。所以在王御史以七出之条将李氏休弃之后,圣上依旧下旨将李氏流放云南。只是李氏体弱多病,只走了不到半路,便因“水土不服”病重而死。

    赫赫扬扬的李氏一族就此烟消云散。当年李家人因李默成一人得道,全族富贵。如今也因这一场富贵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人生际遇便是如此,风水总是轮流转,不晓得积善行德之族,在家世倾颓之后,便要落得如斯下场。

    此事过后,京中施米施粥援助贫穷的富贵人家突然多了起来。城外的几个寺庙上香火也较原先鼎盛多矣。赖瑾听闻此信,摇头失笑。

    李默成身死,吏部尚书一职自然空了出来。朝中所有世家官宦之流皆以为乾元帝依旧会选个寒门士子担任此职。岂料圣命宣布,继任吏部尚书的人选乃是原户部侍郎章呈嘉。

    这章呈嘉乃是河北冀州人士,同样也是寒门出身。今年四十有二,乃是上皇二十五年的状元郎。其为人清正,性子儒雅,才干优越,倒也是个颇为合适的人选。同时其出身也如朝中大臣们所料,可是让众人诧异的却也是圣上的选择。因为这章呈嘉虽然是寒门出身,但是他却有个仕宦功勋家族的老婆。他的老婆姓冯名元,乃是神武将军冯唐一母所出的胞妹……

    乾元帝如此举动,当中示好拉拢之意表露无遗。其中冯氏一族欢心鼓舞自不必细说。此番示恩一下,也让其余的功勋世家们看到了圣上并不是一味的提拔寒门,而是唯才是举,唯贤是用。这样的暗示让所有的功勋世家族长心中跌宕起伏,毕竟随着当今陛下登基越久,上皇的威势大不如前。所有的世家元老们也该考虑考虑后路,原本他们执意反对乾元帝,只不过是因为乾元帝自上位之始,威严太薄。次后为了坐稳皇位,又是一味提拔寒门子弟同世家功勋们对着干。让所有贵宦闻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意味。而如今圣上的想法明显有变,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这些个功勋世家肯支持皇上的大部分举动,那他们与新皇之间,也未必是对立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功勋之家执意认为乾元帝不怀好意。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个功勋之家当年为了巴结上皇大肆打压乾元帝。他们不相信乾元帝竟然会这么大度,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目下所做一切,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等到将功勋世家们一一瓦解,各个击破之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向来团结一致的世家功勋们渐渐有了分歧争议。以北静王、锦乡伯以及荣宁二府,冯家一族,卫家一族为首的世家功勋们,因种种缘故慢慢倒向了新皇乾元帝。而以镇国公、理国公为首的另一批功勋们,还是坚持跟着上皇的意思走。

    他们始终认为新帝的皇位并不是名正言顺,只不过是上皇为保养身子的权宜之举。真正有大意名分的还是目下被上皇圈禁的义忠亲王老千岁。毕竟他是正经的上皇嫡子,当年又被封过太子之位。虽然后来因为种种事情惹得上皇龙颜大怒,但上皇只是将之圈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却也并没有其他的举动。甚至连前太子殿下的党羽们至今都有大半留在江南官场。

    而且忠义亲王老千岁的拥护者颇多,其人文才武功更是远胜乾元帝多矣。因此这部分人固执的认为新皇的地位长不了。他们还是要观望观望。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备受新皇重用的南安郡王依旧在西海沿子带兵打仗,连一句话也没传过来。中立的态度十分暧昧不清。

    朝堂纷纭,每日变幻自不必细说。且说转眼间又到了冬底,朝廷方面开始进入年终清算之期。因上林苑原本就清闲无事,每日风花雪月,既不靠政治也不靠经济,此番天寒地冻时节,又很不必再撰写经史。于是连日以来,更是越发的休闲自在。每日里无所事事的赖瑾除了上班点卯,间或奉圣上之命陪着下棋说话,便是翘班归家,或是同冯紫英、卫若兰等一干好友结庐吃酒,或是与沈轩等人校场骑射,日子过的是越发有滋有味。

    圣上察觉之后,倒也并不曾怪罪如何,反而隐隐有鼓动之意。赖瑾知道乾元帝是想借着他与冯紫英等人交好的缘故,慢慢拉拢这些功勋世家。遂也不以为意,只是翘班的活计做的越发卖力起来。看在外人眼中,活脱脱就是个恃宠生娇的少年才俊。

    好在他年岁最小,平日里又注重交好上峰同僚,大部分人对此不过是一笑了之,并不曾放在心上。唯有当年略起了嫌隙的梅翰林瞧见这些个,每每拈酸生事。赖瑾也懒得理他,只是视若罔闻罢了。

    如此又到了腊月,朝廷封笔休假。从扬州而来的林如海的书信直接寄到荣国府贾母的手中。却为身染重疾,写信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赖瑾听闻此信,立刻起身进了荣府去探视林黛玉。照例先行醒过贾母,却见林黛玉也在荣庆堂中,哭的满脸泪痕,越发娇怯可怜。贾母也是满脸的忧闷,一众姊妹们都在厅上争相劝慰着林黛玉。宝玉在旁也是唏嘘感叹。

    “半个月前不是才接到了林姑父的信件,那信上还说林姑爷的身体好好儿的,如今精神头也越发足了。怎么转眼之间,竟病重了呢?”贾宝玉皱眉问道:“我觉得这事情蹊跷,当中必有缘故。”

    林黛玉听了,哭的越发伤心。

    贾宝玉见状,亦如五内俱焚。连忙上前劝慰道:“林妹妹别担心。兴谢是风寒之症,也许你到了扬州之后林姑父的病就好了呢!”

    贾母这边看着,也开口说道:“我让你琏二哥哥亲自送你回去。一路上有他打点周全,定不会委屈了你。你去了扬州好好侍奉你父亲,兴许没两日他便好了。”

    林黛玉默默点头,起身说道:“多谢老祖宗体恤。”

    贾母微微一笑,将林黛玉搂入怀中又是一顿好言安慰。又嘱咐贾琏此番去了要精心照料黛玉,不论如何,定要将人再带回来云云。

    这厢赖瑾见林黛玉此番情景,不免也担忧自己的父亲,遂开口说道:“左右我这边也有了假期,倒也想去扬州瞧瞧我的父母双亲。不如跟着林姑娘一块儿下扬州,相互也有个照应。”

    贾母见了,越发应允。于是又安排一应土仪盘缠,作速择了日期,去往扬州不提。

    众姊妹们又闲话半晌,尽心劝慰了哀伤悲恸的林黛玉,又吩咐紫鹃等尽心打点南下的东西,方才各自散了不提。

    这厢赖瑾归家,却见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正在厅上等着。因赖家其余人等身份卑微,竟不敢上前。唯有骠骑将军沈轩和赖嬷嬷、赖大以长辈的身份在厅上陪坐。其余赖家人等都在偏厅守着。天寒地冻的腊月,虽然里头也有地龙,众人身上穿的也都厚重,但依旧显得寒薄。赖瑾瞧见此景,心下一酸。连忙走入厅中,给众人见礼。

    戴权笑眯眯说道:“小探花可算是回来了。圣上传旨,叫你进宫一趟。”

    赖瑾闻言,心下狐疑,不免问道:“戴公公可知圣上宣赖瑾有何要事?”

    戴权依旧笑容可掬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圣心莫测,奴婢怎晓得圣上心里头在想什么。只是见着圣上的神色和缓,想来心情也不错。”

    赖瑾闻言,心下微放。这厢赖嬷嬷赶紧派人娶了一封何必亲自交给戴公公,口中说道:“天寒地冻的,劳累戴公公跑这一趟,公公辛苦了。”

    戴权接过那荷包,笑意越发深邃。开口说道:“咱们做臣子的别让圣上久等,小探花还是快遂杂家入宫罢。”

    赖瑾应诺,随着戴权入宫觐见不提。

    大明宫中,乾元帝瞧着身量微章,愈发显出丰神隽秀的少年郎,勾唇微笑,开口说道:“听说扬州的林如海出事儿了。”

    乾元帝用的是陈述语句,赖瑾听了不免心下一惊,躬身说道:“荣国府刚刚接到了扬州林大人的书信,说是身染重疾。”

    乾元帝颔首应了一声,继续说道:“林如海也算是一个清流名官,倘或因身染重疾而死在任上,真是太叫人可惜了。”

    赖瑾有些摸不透乾元帝的意思,只好闭口不语。

    乾元帝又道:“听说你想陪着林如海的女儿回扬州,顺道探望你父亲?”

    赖瑾只得又应是,心中却越发惧怕乾元帝的无孔不入。想来这荣宁二府也定然有乾元帝的眼线罢。只不晓得会是哪个。不过荣宁二府的下人本就爱嚼口舌是非,也许是乾元帝在别处听到了也未可知。只是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这厢赖瑾暗自想入非非,乾元帝开口说道:“朕拨两个医术好的御医给你带去扬州。瞧瞧林大人的病可否能治。倘或治得了,便是他的造化。倘或真的不行,朕也无能为力了。”

    赖瑾闻言,立刻叩头谢恩道:“圣上仁慈,臣等感激莫名。”

    乾元帝摆了摆手,示意赖瑾起身。又从桌案上拿出一封圣旨和一封密旨交到赖瑾的手上,沉声说道:“倘或林如海没死,你便将那圣旨当众交给林如海,将这封密旨毁掉。倘或林如海死了,你便将这封密旨交到你父亲手上。”

    赖瑾心下震惊,面上不免露出两分惊诧来。只是口中依旧乖乖说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点头说道:“你性子沉稳,思虑周密,这一点朕放心。此番前去扬州,朕依旧赐你个钦差印鉴。只是你记得,倘或林如海没死,你便是钦差。倘或林如海死了,你只是个借着年假去扬州探望父亲的晚辈。你明白吗?”

    赖瑾心中略有迷惘,却乖乖点头说道:“微臣明白。”

    乾元帝又道:“此番你下扬州,未必是一帆风顺。朕特意指派骠骑将军沈轩一路护送你到扬州。依旧是如先前一般,倘或林如海没死,沈将军也是钦差之一,倘或林如海死了,你们两个全都是晚辈去见长辈。”

    赖瑾心中狐疑更深,口中却依旧应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也不想给赖瑾解释,当下挥手说道:“你下去罢。”

    赖瑾收好乾元帝交予他的圣旨、密旨与钦差印鉴,躬身告退。

    回到家后不免碰见沈轩。两人到书房里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依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赖瑾只好将心中疑虑暂且放下,全心全意准备着南下事宜。

    因赖瑜从小在京城长大,对于赖尚荣夫妇的印象十分单薄。此番得知赖瑾要下扬州,便也吵着闹着要跟过去。只是赖瑾私底下得了乾元帝的示意,明知道此番前去扬州恐怕波折重重,自然不肯带着赖瑜去涉险。只好百般安慰哄劝,签订了无数条不平等条约,赖瑜方才惺惺作罢。

    这厢赖家众人虽不晓得赖瑾身负密旨,但知晓林如海上个月还没什么问题,这个月就突然身染重病,心中也忖度扬州的局势危险。当下嘱咐了赖瑾好些话,又特意寻了好多个手脚功夫扎实的仆从跟着赖瑾前去扬州。又见沈轩也带着不少亲兵跟在赖瑾身旁,心中不安方才稍稍减了。

    这厢冯紫英等人也得知了林如海病重的消息。为了示好于林家,冯紫英特地请了他家的先生张友士随同赖瑾一起南下,次后得到圣上也派了两个御医随同赖瑾的消息,心中得意之情更胜。

    这厢与赖瑾交好的众位友人得知赖瑾南下的消息,少不得要摆酒请宴给赖瑾践行。吃过三五回酒宴过后,贾母定下的动身日子就在眼前。

    是日,赖瑾、沈轩并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众人,带了御医随扈,登舟南下。一路舟车劳顿,人疲马乏,心中又有多少牵挂担忧自不必细说。且说这日终于到了扬州境内。众人弃舟登岸,早有林家人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不光如此,赖瑾还在岸上瞧见了鲜衣怒马的薛蟠薛霸王。

    两个好友多日未见,自然有好一番别情可叙。言谈之间,赖瑾不免问到了林如海的病情。

    “文起兄这段时日一直在扬州林姑老爷身边,可晓得林姑老爷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怎地如此凶煞?”

    薛蟠闻言,摇头叹道:“别提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儿的,一早上起来竟然连地都下不了了。也找了好些大夫给看了,不论是杏林名医还是游方郎中,一个个支支吾吾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林姑老爷身子骨越发孱弱,都急死我了。”

    薛蟠说着,气急的挥了挥马鞭。他从小父亲死得早,无人教养他。如今见了林如海和赖尚荣两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并没有看不起他。反而耐心说教,给他讲了好些道理。薛蟠只是性子骄纵,脾气蛮横,但绝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当日前来扬州襄助林大人和赖大人,虽然心中看在赖瑾的份儿上。可是这么多日子下来,两人是真心待他。薛蟠也早把两人看做了可亲可敬的长辈。如今林如海一病不起,薛蟠只能在边儿上眼看着干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心中别提有多憋屈了。

    赖瑾向来知道薛蟠的真情实意,见此情况,少不得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此番前来扬州,我得圣命带了两个医术高明的御医来。同时还带了冯大哥的先生张友士,这位先是也精通医道。这么多人共同出手,定能治好林姑老爷的病。”

    薛蟠听了,一脸高兴的点点头。

    一时众人到了林家宅院,只见正堂上熙熙攘攘坐了好些人。赖瑾心中狐疑,就听薛蟠满口不屑的说道:“这些都是林家的远房族人,大概是听到了林姑老爷不好的消息,都想着跑过来占便宜。当初还想闹腾到林姑老爷的床前,我们岂能容他们如此放肆。最后赖伯父以官威压着,我又大闹敲打他们好一顿,这才老实了。不过依旧每日等在这里,看看能捞到什么好处。”

    薛蟠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骂道:“还书香世家呢!瞧瞧这一副副嘴脸,还不赶着我们皇商之家。当初我父亲死了,我各位叔叔伯伯兄弟们也没像他们似的。”

    薛蟠说着,赖瑾想到薛蟠那兄弟薛蝌,果然也是个品格端方之人。不免点了点头。

    林家远方族人们被薛蟠大声喝骂一番,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刚要起身辩驳,薛蟠眼珠子一瞪,吓得那儒生模样的青年又坐下了。

    薛蟠不屑的哼了一声,带着众人前往后面探视林如海。

    彼时林黛玉已经直接进了内院儿林如海的卧房,正扑在他的床榻上呜咽不止,口中不断说着“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床前”等语。赖尚荣坐在外面客厅上不言不语。赖瑾上前,立刻躬身见礼道:“见过父亲。”

    赖尚荣抬眼一看,真的是自己的儿子赖瑾,心下狂喜,立刻拉过赖瑾问道:“你怎地也来了?”

    “如今朝中放了年假,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又想着与父亲多年未见,更是想念。便借此机会也南下扬州,一来护送林姑娘,二来也是奉圣命来瞧瞧林姑老爷。”说着,将乾元帝赐下两位御医给林如海治病的消息说了。只是人多口杂,其余的事情赖瑾半点儿没有提起。

    这厢赖尚荣听赖瑾说完,不免起身,冲着京城的方向拜道:“圣上仁德,臣等铭感五内。”

    这厢赖瑾立刻说道:“事不宜迟,这便让两位御医并张先生给林姑老爷诊脉罢。”

    赖尚荣点了点头,先是吩咐一旁伺候的丫鬟将林黛玉引走,这才带着众位御医进入室内替林如海把脉。彼时林如海已经卧榻缠绵多日,一张清隽的脸瘦的皮包骨似的,但依旧难掩其龙质凤章,儒雅淡然。

    那姓王的御医端坐在榻前的圆凳上,伸手搭在林如海的腕上,细细诊了片刻,突然惊疑的叫出声来。

    众人忙问道:“御医可是发现了什么?”

    那王御医捋着胡须沉吟半日,缓缓说道:“兴许老朽看得不准,还请张御医诊脉。”

    说毕,起身将位子让了出来。

    张御医瞧了瞧王御医,沉□子坐在林如海跟前也细细诊了一回。皱眉说道:“事关重大,还请前面说话。”

    于是众人鱼贯来至小偏厅,赖尚荣先吩咐人在周围把守,不让闲杂人等进入。方才开口说道:“二位御医有话直说。”

    那张御医先看了王御医一眼,王御医颔首说道:“若是老朽没有诊断错误,这位林大人根本不是生病。”

    那张御医接口说道:“林大人是中了毒。”

    众人心下一惊,赖尚荣脱口问道:“中了什么毒?”

    张御医说道:“这种毒乃是千日醉。中毒之后并无明显症状,只是身体虚弱,不思饮食,慢慢的便衰弱致死。这毒原本是前朝时候,后宫妃嫔为了争宠而惯会使用的招数。我们两个要不是家学渊源,恐怕也未必懂得这个。”

    赖瑾心下一惊,联想到乾元帝的种种举动,难不成从一开始,乾元帝就晓得林如海是中了毒而不是生病?

    这厢赖尚荣已经问道:“敢问二位御医大人,中了这种毒的人是否可以解救?”

    张御医颔首说道:“若是别人,也还罢了。只是我家祖上原本就是前朝宫里的御医,对于这等手段也算有些解决之道。这解药并不难配,难得是里头一味药引很是珍贵。”

    薛蟠立刻接口说道:“不拘什么珍贵药材,我都能想办法。”

    张御医开口说道:“龙蜒草。”

    “啊”薛蟠听得一阵迷糊,开口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龙蜒草,它能使垂死之人不死,但却不能活人。因此是种十分冷僻的草药。”赖瑾说毕,看着两位御医道:“可是林大人目下还未死啊?”

    “中了千日醉的人,即便是没死,也不算是活人了。”王御医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因这种毒太过刁钻生僻,倘或没有龙蜒草的话,我等束手无策。”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阴云密布。薛蟠咬牙说道:“就算我们铺子上没有,可总有人会有的。我这便重金悬赏,立刻求药。”

    张御医摇头说道:“希望不大。千日醉虽然名为千日醉,但中了这种毒药的人撑死能活半年。目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倘或届时还找不到龙蜒草,林大人必死无疑。”

    众人闻言,霎时间如五雷轰顶,默然不语。薛蟠依旧固执的说道:“有没有用我总得叫人把悬赏宣扬出去,兴许就有人来送药了呢?”

    说着,便立刻起身出去张罗悬赏之事不提。

    这厢薛蟠刚刚出去,张友士迈着四方步子走了进来。却原来,当时大家都忙着听两位太医的见解,竟无人注意这张友士。张友士倒也不在意,自己上前替林如海把了脉,又写了方子,这才过来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位林大人乃是中了千日醉,我已经开了方子。只是当中有一味药引龙蜒草十分难得。好在我在扬州认得一位隐士。此人偏爱种植奇珍药材,我记得他的药圃当中便种了几株龙蜒草。我这便出去寻他,至晚能归。”

    众人闻言,心中狂喜不已。赖尚荣立刻上前一步,拉着张友士的手感谢道:“多谢张先生援手相助,倘或真能救林大人一命,在下感激不尽。”

    张友士哈哈笑道:“赖大人不必如此。我此番前来,便是应瑾儿之邀来替林大人诊病。如此这般,也是尽我所能而已。”

    说着,便拱了拱手,径自出门去寻他那位隐士好友去了。

    至晚间过来,果然拿了几株龙蜒草归来。张友士写了方子吩咐林家下人去厨房熬药,林黛玉为了侍奉父亲,且因林如海中毒一事颇为阴晦复杂,自然是信不过林家下人。亲自前往厨房看着熬药且不必细说。

    一时汤药熬好,林黛玉亲自服侍林如海服下。彼时林如海依旧身体虚弱未曾醒转。张王两位御医上前把脉过后,开口说道:“毒性已经在缓解,想必明日一早就能醒转过来了。”

    林黛玉自是感激不尽,千恩万谢。

    张王两位御医自然推辞不已,只说自己于此事上并无功劳,全赖张友士出手襄助。又问道:“我观张先生精通医道,非比寻常医生。可是家学渊源,也有缘故?”

    张友士淡然微笑,开口说道:“祖上亦在前朝当过太医院院正。”

    张王两位御医悚然而惊,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不知前朝有国之圣手之称的神医张慧华与先生是何关系?”

    张友士微微笑道:“正是家祖。”

    “果然是家学渊源。”张王两位御医顿时敬佩非常。拉着张友士的手讨教不提。

    这厢赖瑾等人则因为一路风尘,车马劳顿之故,颇有些精力不济。恰好此时林家管家前来禀报说已经给众位贵客收拾好了客房,也备好了热汤沐浴,请众人前去歇息。

    于是众人各自散了不提。

    至次日一早,众人洗漱后前往林如海的卧室探望。果然林如海已经醒转过来,正靠在榻上与林黛玉说话。瞧见众人过来,不免谢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赖瑾开口笑道:“呈赖皇恩,都是圣上细心,特地派遣两位御医为大人医治,又有张先生家学渊源,知交甚广,大人方才得以痊愈。”

    林如海少不得又遥拜京城叩领皇恩。这会子贾琏也过来了,给林如海请安,顺道将贾母等人的慰问寒暄之语悉数告诉。

    林如海颔首笑道:“小女在京城多载,全赖府上悉心照料。”

    贾琏开口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应该的。”

    他也是瞧见了圣上对待林如海的荣宠和重视,因此心中略起计较。竟然将贾母私底下嘱咐之话弃之一旁。只字不提。句句只担心林如海身体如何,贾家待林黛玉如何悉心,自家媳妇王熙凤在内宅时又是如何照料。又说府上年轻的姑娘小姐们都很喜欢林姑娘,大家彼此相处其乐融融,情真意切。说贾母走时还一味的嘱咐等林姑老爷病好了,定要还将林黛玉接回京中。她老人家如今疼爱外孙女,竟是不忍离开半刻。

    林如海听了,微微一笑,也不附和贾琏的话,倒也不说如何安置林黛玉,只一味说贾家众人辛苦了,叫贾琏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次后便是新年辞旧,赖瑾多年未见赖尚荣夫妇,此番虽然只有一家三口相聚,并不比往年赖家众人齐聚热闹。但因为三人聚少离多,竟也别有一番情意。又加上林如海父女,沈轩,薛蟠等人,这一个年过的也算热闹。

    眨眼正月已过,二月春寒。这厢林如海经过两位御医和一位名医的调养,身子骨慢慢恢复。将养到如今,竟能下地活动,行走如常。三位医生各自诊脉过后,纷纷说道:“如今体内余毒已经全部剔除,身子骨儿也好了泰半。只好细细将养月余,定能痊愈。”

    众人闻言喜不自胜。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能安安稳稳的放回肚子里。赖瑾方有闲暇问道:“只是林姑老爷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一句话问的众人哑口无言,立刻压抑起来。事发当日,林如海不过是在自家房中吃罢晚膳,与平日原无二样。至次日起便突然重病加身。当时在他身边的唯有管家林伯以及家中各位下人。林如海御下甚严,况且这些奴仆也都是时代跟着林家的,想必忠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可就是这样,林如海竟也中毒了。更叫人稀奇的是,他连自己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是谁要下毒害他。整件事情扑朔迷离,众人一时也摸不到头绪。

    林如海脸色阴晴不定的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此事扑朔迷离,恐怕背后牵扯更深。暂且还是不要透露出去为妙。只说是几位医生医术高妙,将如海救了回来。至于中毒之事,切莫多言。”

    众人立刻点头。唯有薛蟠皱眉说道:“可是我当日吩咐下人悬赏龙蜒草,此事已在扬州传的沸沸扬扬。”

    赖尚荣开口笑道:“你有说为何要悬赏龙蜒草吗?”

    薛蟠一愣,摇头说道:“那倒没有。我只告诉他们将重金悬赏龙蜒草的消息传出去,也用不着提原因啊?”

    林如海颔首笑道:“如此甚好。下毒一事,自然是敌我双方心知肚明。不告诉旁人,不过是怕众人担忧惊恐,反而又出什么事故罢了。”

    薛蟠听得迷迷糊糊地,开口问道:“我们不说,不代表他们也不说?”

    赖尚荣接口说道:“他们不敢宣扬出去。要知道谋害朝廷命官,可是祸及家族的死罪。”

    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选了千日醉这样叫人迷惑的毒药。

    薛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定计,下毒之事须得慢慢查访,左右离不了那些害死林如海反而能得到巨大利益的人去。

    又过了几日,林如海的身子已经越发好了。竟也能前往衙门巡视办差。赖瑾不免想到了离京之前乾元帝的秘密旨意,当下将那一封密旨与那一封圣旨共同摆在案前,细细思量半晌。最终轻叹一声,将火折子点燃,将那封密旨凑近火舌烧成灰烬,又冲了一碗茶水将灰烬也全部冲干净。

    这才起身换了钦差官服,手里拿着钦差印鉴并皇上交给他的圣旨,前去寻找沈轩。沈轩瞧见他的形容打扮,不免一愣。寻思片刻,开口说道:“你这是打算去衙门宣旨?”

    赖瑾点头说道:“当日陛下吩咐,倘或林大人安然痊愈,便将这封旨意公诸于众。如今林大人业已无恙,又去了衙门当差。我们做臣子的自该履行圣上的吩咐。”

    沈轩点了点头。他当日接到的圣命是万事听从赖瑾的安排,不必细说,也不必细问。如今听赖瑾如此吩咐,也立刻换了钦差衣袍,带领众亲卫们簇拥着赖瑾前往扬州盐运司衙门。

    彼时林如海和一众官员正坐在后衙闲话聊天,自有一番亲信前来慰问寒暄。毕竟扬州的情况刚刚平稳,林如海这一病将原本的局势又推入了扑朔迷离当中。众人担忧官场局势,每日只得守在衙门里各自工作。如今瞧见林如海安然痊愈,大半官员也都放下心来。然后就听见有人同传说有天子钦差前来衙门宣旨。

    众人闻言不免心中疑惑,连忙去了前衙观望。瞧见赖瑾这副架势不免又是一愣。大家自然晓得这孩子乃是盐运司副使赖尚荣之子,同时也是今科最小的探花郎赖瑾,只不知道他何时竟有变成了钦差御使。还是林如海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命人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圣旨。赖瑾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展开圣旨说道:“兰台寺大夫兼巡盐御史林如海、知州盐运司副使赖尚荣接旨。”

    众人齐齐叩拜,口中呼道:“微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巡盐御史林如海,勤勉方正,兢兢业业,历任巡盐御史一来,鞠躬尽瘁,政绩优良。今破格提升为龙图阁一品大学士,着林如海于明年年后上京赴任……知州盐运司副使赖尚荣,提为正四品盐运使司运同,兼任巡盐御史之职。钦此。”

    众人叩拜,口中说道:“微臣领旨,谢恩。”

    赖瑾将圣旨交到林如海的手上。林如海方才开口笑问道:“贤侄这番出其不意,倒叫我们吓了好一跳。”

    赖瑾歉然笑道:“圣上吩咐,还请世伯宽宥小侄隐瞒不告之罪。”

    林如海摆手笑道:“贤侄这话折杀老夫。自然是圣上的吩咐更为重要。”

    赖瑾微微一笑,拿眼睛瞥着赖尚荣。只见赖尚荣脸上笑容和煦,满面自豪,竟无半点怪罪之意。心中这才全然放松。

    其余同僚立刻鼓噪着要请宴庆贺之语纷纷不提。

    大明宫中,乾元帝一脸闲惬的看着手上的密报,口中轻笑道:“孺子可教。”

    一阵微风拂过,隐隐可见那密报上头写着“林如海痊愈,赖子瑜将圣旨公之于众,焚烧密旨,并未偷看,也并未向任何人提及密旨一事。”

    所以赖瑾自然也不晓得,那封密旨的内容其实和圣旨一样,只是当中是追封林如海为一品大学士……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圣上要用赖瑾,能容忍赖瑾因年岁小经验少向他父亲讨教经验和做事方法,但是却不能忍受赖瑾事无巨细什么都跟赖尚荣说,因为赖瑾毕竟是皇帝的臣子。

    所以赖瑾又过关啦~(≧▽≦)/~啦啦啦

38谈私盐贾琏无间道

    游扬州瑾轩忆旧事,谈私盐贾琏无间道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清丽如许的江南风光自然要比京都多了几分娇俏明媚。漫步行走在风和日丽的扬州小道上,随处可见水乡清婉秀丽之风情。处处粉墙青瓦,杨柳依依。就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子婀娜柔媚之意。

    赖瑾和沈轩并肩行走在人群之中。听着地方百姓用一种说不出韵味的吴侬软语扬声叫卖。饶是他们听不明白大家在叫喊什么,也依旧沉浸在这种轻柔当中。

    语调清婉,景色明媚。

    这便是扬州的魅力,这便是江南的诗意。

    与京都的杨柳轻抚不同,三四月间的扬州,正是琼花盛开的时候。朵朵琼花大如玉盘,由八朵玉瓣小花簇拥着花蕊,微风吹过,散发出丝丝清香。

    赖瑾看着满目花团,闻着满鼻花香,不由得开口笑道:“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果然这景色与北方多有不同。青瓦粉墙环护于杨柳岸,街巷阡陌,水绕城池,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古人诚不我欺。”

    赖瑾略微赞叹的站在这千百年前的古城池发了一通感慨。转过头去,看着时不时用手挥舞在眼前扇风,眉毛鼻子都皱的紧紧的沈轩,摇头说道:“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同我出来很委屈你吗?”

    沈轩闷闷的摇了摇头,直白的说道:“不是你的缘故。只是这花香我闻着鼻子发痒。”

    赖瑾哑然失笑,看着街道两旁怒放而开的簇簇琼花,开口说道:“可见你果然不是个懂得诗情画意的性子。这朵朵琼花竞相而开,倘或是落在其他文人骚客的眼中,兴许又是一篇极好的文章或诗赋。到了你这里,竟然只落了个花香刺鼻,颇为嫌弃。”

    说罢,装模作样的捶胸顿首,摇头叹道:“我真为这琼花一大哭。”

    沈轩听了赖瑾的话,眼眸深处略过一抹黯然失落。沉吟半日,讪讪说道:“我是个蛮夫粗人,只晓得带兵打仗,杀敌报国。根本不懂得诗词歌赋,也不懂得音律风雅。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赖瑾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跟你说话,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些对牛弹琴。”

    看着沈轩瞬间黯淡的面容,赖瑾莞尔一笑,继续说道:“不过这样才好。因为你听不懂我吟诗作对,所以更能显出我的博学多才嘛!这年头,倘或你不知道点儿别人不懂的学问,也没脸说自己是文人墨客了!”

    沈轩看着赖瑾沾沾自喜的模样,挠了挠脑袋,狐疑说道:“可是你前儿还和我说,圣上喜好朴实干练的文章。还说吟诗作赋撰写策论最好的成就便如白居易写诗一般,连路旁老妪都能听得懂。怎么今日又变了?”

    赖瑾脸色一黑,恶狠狠的瞪了沈轩一眼,口内嘀咕道:“真是没有幽默感。”

    沈轩有点听不懂何为“幽默感”,憨憨的挠了挠脑袋,半日没有说话。赖瑾看他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上前又是一阵捶打。沈轩只晓得憨憨傻笑,也不答言。

    两人略沉默的往前走。虽然无人开口,但气氛却越发融洽默契,丝毫没有尴尬隔阂。时光就仿佛转瞬间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京城小道,两个人也是这么并肩走着。时不时看看街道两旁的货物摊子,间或买点子吃食果腹,然后兜兜转转就能玩儿上一整天。回家之后赖家众人自然是好一顿问对担忧,然后给赖瑾做了好多好吃的哄着他。赖尚荣则晚上将人提拉到劝学斋里讲解诗书。夜风习习,气氛宁谧安好。

    而沈轩就没这么好命,回去之后兴许就要做工做到天亮,或者管事还要抽出空来教训一顿。第二日又是一身的遍体鳞伤,不过沈轩永远甘之如饴。

    只是后来被赖瑾知道了他的身世,赖瑾便再也不拉着他去街上闲逛。只是每日嘱咐家人在厨房多留出一碗饭,到时辰便在后角门等着。有时沈轩会偷偷跑出来吃饭,有时却只能在御史府里做工,根本抽不出空来。也只能让赖瑾白等一场。

    后来日渐长大的沈轩便学会了从权机变。他会掏钱贿赂管事让他出来。沈轩一个月的工钱只有三百文,到了后来几乎全部用来打点那管事,为的只是每日吃饭间能见赖瑾一面。只是这样的琐事,赖瑾从来不知道。这位虽然也是奴仆出身,但自小养尊处优的异世孤魂完全没想到所谓的封建主权能够残忍到如斯境地,甚至在刚刚穿越来的那些年,他一直以为大家族的奴才都像荣国府的奴才那般,行事作风几乎和主子一样的体面。哪怕是他们那样的人家,府里头的奴才也都各个能吃饱穿暖,赖家上下由己度人,虽然不会向荣宁二府的主子那边纵容仆下,但也供人吃饱穿暖,不会苛责下人。

    所以赖瑾最开始的时候认为哪怕沈轩在主人家里不得意,也不会连饭都吃不饱。后来知道沈二竟然吃不饱饭,便叫人来自己家吃。只觉得御史府同赖家只隔了一条街,沈轩趁人不注意出来吃饭的空儿也是有的。沈二主人不给饭吃,见他们家给了饭,沈轩吃饱回去更能干活儿,想必就不会多说什么。所以赖瑾会日日端着饭菜在后角门上等,哪怕沈轩不会来。赖瑾也想着万一他来了,万一他肚子空空的主家又不给吃饭,自己也不再这里等着,那沈轩该怎么办?

    所以日复一日的等待,到后来便成了习惯。

    沈轩从来不会告诉赖瑾自己过得有多么不好,唯有一次赖瑾等得无聊去御史府找人,却碰见府里的管事正狠狠打他,当时沈轩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小小的身子枯瘦如柴。那仿佛比他大腿还粗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那惨烈的场面让赖瑾只看着都觉得疼。

    所以当时冲动至极的赖家立刻发动全家去找那御史夫人理论。甚至想要以荣府的势力逼迫御史夫人将沈轩的卖身契给了自己。只是最终也没能成真。最终沈轩依旧是被逼逃离,在西北卖命这么多年,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赖瑾回忆到这里,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伸手拉着沈轩的手边走边说道:“你今日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顿好的。咱们吃得饱饱的,然后再接着逛。自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饿着肚子。”

    沈轩闻言,立刻明白赖瑾心中所想。当下开口说道:“你吃什么,我跟着就是。我不挑食。”

    顿了顿,又道:“今日让我请你吃饭罢。这么多年,我都没请你吃过东西。”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沈轩便一直处于弱势的地位。他自下生这么多年,没人对他好,没人肯在意他。唯有赖瑾,小小的包子趾高气扬的站在自己跟前,个头比自己要小很多,却总是老母鸡似的护着自己。不让别人欺负自己。从那时起沈轩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将赖瑾牢牢护住。因为这世上也唯有这一个人才真正在乎他过的好不好。

    而如今,他总算是有了这个能力。

    想到这里,沈轩脚下步子一慢,落在赖瑾身后。看着已经风神俊秀的少年郎依旧如儿时那般好奇心旺盛,路过每个摊子的时候都要伸长脖子瞧瞧那摊子上卖的是什么。和煦明媚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道道光晕,就连地上的剪影看上去都是那么温暖。沈轩负手站在当地,呆呆的看着。

    赖瑾回过头来,皱眉说道:“想到吃什么了?”

    沈轩回过神来,下意识摇了摇头。赖瑾却已经在四处打量着酒肆,然后挑了一个三层高,看起来还不错的“太白楼”走了进去。

    径自选了个三层雅间儿,点了些特色菜肴,漆了壶醇香龙井。临窗而坐,泰半扬州城的景色尽入眼底。瘦西湖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湖上泛舟,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吴侬软语唱的清丽,赖瑾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子,开口笑道:“等晚上的时候我们也上船上去瞧瞧。说实话我还没见过扬州瘦马长什么样呢?”

    沈轩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朝廷律法,官员不可押妓□。”

    赖瑾翻了翻白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又不穿官服进花船,谁知道我是不是官员?”

    沈轩闷闷的道:“赖伯父知道此事,会杀了我。”

    “那你就不让他知道。”赖瑾说着,给沈轩夹了口醋鱼,哈哈笑道:“吃鱼还堵不上你的嘴?”

    沈轩无奈的叹息一声。他从来都不会反对赖瑾的话,这次依旧如此。

    赖瑾这厢忙不停的给沈轩夹菜。因为他发现这人从来不会自己夹菜,你若是不将菜给他夹到碗里,他能就着面前一碗米饭干吃一顿。赖瑾无法,只得时不时的给他夹菜,到最后自己反而忙了个没吃东西。

    一顿饭你替我夹菜,我替你夹菜吃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日落时分,赖瑾果然带着沈轩上了瘦西湖的画舫。人都说秦淮河边好唱曲,扬州瘦马的名声其实也很响亮。不说传唱千古,至少也是流传百年。要不然赖瑾也不会如此好奇了。

    赖瑾和沈轩二人所上的画舫自然是瘦西湖上颇为有名的上等画舫,只是船上的歌姬姑娘们也都只是姿色清秀,偶有一两个容色妍丽的,姿色也就跟府里的平儿,晴雯相差无几,气度风范还远远不如。实在没有那些穿越小说上写的随意逛逛就能碰上个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的尤物来。用沈轩的话来说“此中姿色还不及瑾儿风华”。赖瑾想小说果然是小说,自己大抵是没有那样招引美人的种马体质,旋即有些讪讪的坐了下来。沈轩默然不语,端坐在赖瑾身边。将一群唱曲儿的歌姬同赖瑾隔开。

    想必那些个瘦马歌女们也没见过赖瑾这样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但见他面如傅粉,仙姿玉质,且穿戴富贵,举手投足俨然大家风范。沈轩虽然沉默寡言,穿着朴素,但周身气度也非比寻常。便一个个殷勤服侍,后来瞧见沈轩脸色黑的下人,便讪讪的坐远了一些。唱曲儿弹琴,歌声婉转清丽,倒也颇有几分可取之处。

    赖瑾坐在画舫上一边听着曲儿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湖上。陡然瞧见对面画舫中一位恩客身形颇为眼熟。赖瑾静静打量半日,伸手拍拍沈轩的肩膀,指着对面笑道:“你看那人是不是琏二哥哥?”

    沈轩凝神看去,只见那船上人影果然是荣国府的琏二爷。赖瑾哈哈大笑,立刻吩咐船家驶向那边。那画舫的妈妈一脸尴尬的说道:“这样不好罢。”

    赖瑾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们本就认得,你尽管过去便是。”

    于是那妈妈无法,只得吩咐船娘将画舫驶过去。两船相靠,赖瑾扶着沈轩的胳膊径自跳到了那画舫上,看着怀里搂着姑娘取乐且一脸诧异的贾琏开口说道:“琏二哥哥好兴致,也不怕我回去跟二奶奶告状?”

    贾琏没成想自己来湖上享乐,竟然这么巧碰见了赖瑾和沈轩两个。心下越发尴尬,立刻将怀里姑娘推了出去,起身理了理衣裳,开口说道:“你们怎地也过来这种地方。就不怕我回去告诉你父亲?”

    赖瑾摇头说道:“我只是听闻扬州瘦马的大名,有些好奇罢了。也不过是听听小曲儿,我可是规规矩矩的。不比琏二哥哥,这都动上手了。”

    说着,细细打量一番那歌姬,但见其容色妍丽,满面□,眉宇间□放诞,果然是贾琏所好那一口。便嘿嘿取笑道:“此番前来扬州,琏二哥哥算是开斋了。仔细我回去同琏二奶奶一一禀明,届时某人又要作揖求饶,夫纲不振了罢?”

    贾琏无法,只得哄着赖瑾笑道:“说罢。只要你不将这件事情抖落出去,你想要哥哥做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赖瑾嘻嘻笑道:“这个可不是我说的算。看琏二哥哥是不是诚心罢。”

    说着,径自走入画舫内坐好。还不忘拉着沈轩一同坐下。

    贾琏无奈,只得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将赖瑾原先点的画舫打发走了。这才入内说道:“你原就是我的冤家。小时候同宝玉两个捣蛋耍坏,没少同你嫂子折腾我。如今在朝上历练两年,竟比宝玉还缠人起来。”

    赖瑾不以为然的勾嘴轻笑。目光打量着贾琏身边的歌姬,其姿色也未必就比得上自己点的。只是一个个面含□,眉眼勾人,自然受贾琏的喜爱。赖瑾努了努嘴,冲着那歌姬说道:“别呆愣着,弹个曲子给我们听听。”

    那歌姬回头看贾琏,贾琏无奈的摆了摆手,认倒霉似的说道:“唱吧唱吧。”

    于是歌姬轻弹琵琶,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赖瑾这厢冲着贾琏说道:“倘或论起品貌气度,这画舫里的姑娘加起来也比不过二奶奶一个指头。琏二哥哥怎地就不喜欢二奶奶,偏爱这么寻花问柳的?”

    贾琏嗤之以鼻,开口笑道:“小小年纪,你懂得什么叫寻花问柳?你那二奶奶是姑娘家吗?那分明就是个要人命的母夜叉。即便是那夜叉长得再齐整,也遮掩不住她那抓尖儿卖好儿的势力性子。”

    顿了顿,心有戚戚焉的说道:“女人嘛!还是要温婉娇怯一点儿让人舒服。不然成日家舞刀弄枪的,还怎么叫女人呢?不若投胎去做个男人也还罢了。还不用害人害己。”

    又嘱咐赖瑾道:“将来你说媳妇那一天。记得不论家世如何,定要选个性子温婉和顺的,免得成了亲你自己难受。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你若不信也就罢了。

    赖瑾和沈轩两个闻言偷笑,并不答言。贾琏见状,不免好笑的摇头说道:“和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个干什么。”

    又问:“你们究竟要玩儿到什么时候。我等会子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赖瑾笑眯眯问道:“琏二哥哥能有什么正经事儿,说来给我听听。兴许我还能帮得上忙。”

    赖瑾不过是随口一说,只当贾琏是想哄着他们下船,然后自己好风流快活。所以颇为耍赖的不下船。那贾琏原本也是想着将人哄下去他日再做理论,敷衍的话刚要出口,不知怎地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凑了过来,贴着赖瑾的耳朵悄声说道:“好叫弟弟知道。我在扬州这几日,认识了一个倒卖私盐的人。他说他手上有些盐货,可是现下官府抓得紧,他也脱不了手。因知道我和林姑老爷以及你父亲有些渊源,便想着将这盐货贱卖给我。大家两相便宜。瑾弟弟觉得如何?”

    赖瑾闻言,心中一跳,下意识看了沈轩一眼。果然,耳聪目明的沈轩也隐隐听到了贾琏的话,一双剑眉慢慢蹙起。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当日林如海中毒一事。

    那林如海原本就是巡盐御史,管的就是盐道上的事儿。后来赖尚荣身负皇命来到扬州协助林如海。赖瑾虽然不知赖尚荣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可是这几个月的摸索打量,恐怕和肃清扬州官场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势力一事大有瓜葛。如今没消停几个月,竟然又有人打着卖私盐的名义找到了贾琏头上。赖瑾心中觉得不妥,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沈轩大手一挥,冲着船上的歌姬们吩咐道:“我们几个有要事相商,你们先下去罢。”

    几位歌姬闻言,立刻停下动作,起身离开。

    赖瑾冲贾琏说道:“我记得琏二哥哥身上也捐了官职罢?”

    贾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没什么好提的。”

    赖瑾笑道:“琏二哥哥身为七尺须眉,难道就甘心沦为府上的管事之流,跟在众人身后吃残羹剩饭,就不想自己做一番大事业吗?”

    贾琏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打量赖瑾半日,开口说道:“瑾弟弟到底想说什么?”

    他向来知道赖瑾心思早熟,并不像他外表那般骄矜,因此听赖瑾一问,心中不免有了计较。

    赖瑾笑道:“如今林姑老爷和我父亲都兼着盐道的差使。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这官盐和私盐的关系也是你死我活,你多我少。琏二哥哥与其贪图小利与私盐联手,为何不顺水推舟,帮助林姑老爷和我父亲做点事情。如果林姑老爷和我父亲因此立功,琏二哥哥和我们都是一家人,届时林姑老爷和我父亲岂会亏待了琏二哥哥?”

    贾琏眼珠子咕噜噜直转,沉吟半日,开口说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赖瑾轻笑,“我和那位卖私盐的不曾见过,也不曾认识。自然不晓得他想做什么。可是琏二哥哥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又岂会不晓得当中猫腻?”

    贾琏紧锁眉头,沉吟不语。

    赖瑾继续说道:“如今林姑老爷和我父亲身负圣命,联手整治江南官场。届时自然会有一批官员不幸落马。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事情,原本与你我无关。只是这位子空出来了,自然也须得人去补充才是。你去也是去,他去也是去。倘或是自己家人能补了这空缺,这才是真的两相得宜,再好不过了。”

    说着,见贾琏很是动心,不免最后引诱道:“这江南官场,这盐道一脉,自古以来可就是肥缺啊!哪怕在扬州地面做个正七品的知县,也强过在京都任个从五品的虚职。这等好的空缺,寻常人等就是花钱疏通也是买不到的。要不是身后背景太强大,或者因缘际会建了什么功劳,由人举荐,这等子好事儿,凭空可掉不下来。”

    贾琏死死握住双拳,双眼闪烁不已。自己思量权衡了半日,咬牙说道:“瑾弟弟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你自然晓得哥哥鲁钝,这件事情,还得由你给哥哥指路。”

    赖瑾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挑眉看了沈轩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人小经验浅薄,目下也没什么法子。只是觉得那卖私盐的人既然能找到琏二哥哥的头上,必有一番不可诉之于口的缘故。他为人固然是聪明狡猾,琏二哥哥也不是好相与的。如此他抱着不可说的目的接近琏二哥哥,琏二哥哥倘或别有目的心存试探,恐怕会引起他的警惕,反而打草惊蛇。莫不如琏二哥哥就如同原先一般,自己怎么想的就先怎么做。等这件事情完了,您回到林家宅院的时候寻个恰当时机同林姑老爷和我父亲说了。想必他们二位自然是有办法的。”

    说穿了,就是叫贾琏虚与委蛇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找林如海和赖尚荣商量。

    贾琏忖度半日,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和这个人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你们没事儿就先回去罢。毕竟你们的身份太过敏感,留在这里恐怕那人更会怀疑。”

    赖瑾赞同的应了一声,又将那群歌姬唤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索取了贾琏一些银钱,这才嘻嘻笑道:“既然琏二哥哥破费了这么多,我也不好意思多话。那就祝琏二哥哥玩儿的开心,我们这便走了。”

    贾琏故作无奈的将人送上岸,一直看到两人在夜色中完全消失了背影,这才驾着画舫回了湖中心。

    少顷,一架更为瑰丽堂皇的画舫朝贾琏的画舫驶了过来。从那画舫中走出两个身材魁梧,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男子上了贾琏的画舫,拱手笑道:“在下等来迟一步,琏二爷可是等得心焦了?”

    贾琏故意莞尔一笑,摇头说道:“得亏你们两个来的迟了一些。适才我那兄弟赖瑾——也就是目下盐运使司运通赖尚荣的嫡长子,跟着他兄弟过来了。敲诈了我好一通,我才将这两位小爷给打发走了。二位兄弟若是适才过来与他们碰上了,恐怕又生事故。这会子过来却是再好不过的。”

    那两名男子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其实他们原也早就到了,只是亲眼看着赖瑾和沈轩两个进了贾琏的画舫,又呆了好一会子方才过来,心下狐疑,才有这么一问。

    如今听见赖瑾的回答辣气壮并未有隐瞒之处,心中略略放心。

    只是他们依旧担心贾琏会与林如海等人结成一气,反而坏了他们的大计。不免开口试探道:“其实以琏二爷与林大人和赖大人的关系,又岂会同我们这些卖私盐的混在一块儿,没来由降低了你老人家的身份。”

    贾琏闻言,不屑的啐了一口,扬声说道:“我是把他们当做正经亲戚的,只是人家未必把我放在眼里。我在扬州呆了这几个月,对他们未尝不是毕恭毕敬,巴结讨好。你们瞧见我又多得了多少好处?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往日里大家口上说的如何亲近,真正到了利益关头,谁也不会想着你的。”

    那两个男子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贾琏犹自气不平的张罗道:“不提这些个糟心的事儿。来,咱们喝酒吃菜……”

    且说这厢赖瑾和沈轩上了岸。赖瑾本想立刻归家将贾琏的事情说给林如海和自己的父亲。岂料刚刚往前走了几步,双手便被沈轩紧紧握住。沈轩装作不经意的指着扬州城内秦楼楚馆那一带笑道:“左右无聊,我们去那边瞧瞧。”

    然后压低嗓音向赖瑾耳语道:“有人跟着我们。”

    赖瑾心下一紧。立刻确定这事情果有阴谋,当下定了定心神。冲着沈轩笑道:“适才在画舫也看过了,没什么稀奇的。莫不如我们去夜市上瞧瞧,恐怕比去秦楼楚馆还要有意思些。”

    沈轩颔首应道:“随你。”

    于是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向了扬州夜市。在夜市逛了能有一个多时辰,这才施施然的转回家中。那后头跟着的几人见赖瑾和沈轩两个并无异样之色,遂回去禀报。那背后之人几下衡量一番,觉得贾琏应该没有把与自己结交之事透露给赖瑾知道,遂也慢慢放下心防。

    而这厢赖瑾并沈轩回了林家大宅,立刻向林如海与自己父亲禀报了之前偶遇贾琏之事。果然如两人所料,林如海和赖尚荣也立刻想到了之前中毒之事。只是赖瑾所获信息实在太少,并不足以供林如海两人推算出背后主使。几人商议半日,最后也只得等到贾琏回来再一问究竟。

    只是这一个晚上,贾琏终久没有回来。众人迷迷糊糊地等了一宿,贾琏却是在次日上午的时候满身酒气的走了回来。彼时林如海和赖尚荣两人为避免打草惊蛇,已经照常去衙门上班了。

    家中无人,赖瑾只好尾随着贾琏进了他的院子,开口问道:“怎地这个时辰才回来?”

    贾琏有些难受的喝了口茶,摆手笑道:“生意场上谈事情,自然要随和肯闹一些才是。他们都说要好好玩一场,我又能如何?”

    赖瑾摇了摇头,开口追问道:“那你摸清他们的底细了吗?”

    贾琏随意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扔在一旁的衣架子上,稍加洗漱便回身倒在床上,闭眼说道:“我生怕喝醉了酒胡沁,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警醒着,连搂着姑娘的时候都没敢放狠了睡。你容我眯一会子,左右林姑老爷两人从衙门回来也得问我,你们不妨也等到那时候再听个详细。”

    赖瑾一想,觉得贾琏这话也对。又见这么一会子说话的功夫,贾琏已经鼾声如雷,睡死过去。想来昨儿晚上也警惕的很辛苦。只得拉着沈轩出来,也回去补觉了。

    这一觉便一直睡到夕阳西下,直到林府的丫鬟来叫他们去吃晚饭,赖瑾这才扎挣着醒了过来。

    盥洗已毕,赖瑾起身去了厅堂。彼时林如海、赖尚荣、沈轩、贾琏、薛蟠等都在席上坐着。因有外男在,黛玉并不曾出来吃饭,只是由小丫鬟将饭菜端回绣房中食用。赖瑾上前给长辈和各位兄弟们见礼,得到应允后,方才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吃过饭后,众人齐聚林家书房,果见林如海开口问道:“贤侄昨夜究竟见了什么人,可有什么收获?”

    贾琏整理一番思绪,开口说道:“那两人自称是漕帮大当家和二当家,因最近生意越发不好做,所以想另寻一些出路。只因打听到我的身家背景,又知道我与林姑父和赖伯父的关系,方才与我结交。不过我观其言语神色,恐怕这件事情他也不是最后能做主的。不过是背后那人推出来与我们先行接触罢了。”

    林如海和赖尚荣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和他们推测的相差无几。赖尚荣沉声说道:“我记得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还是太子的时候,这江南官场有泰半人脉都是他的门下。其中便有一条传闻,说前太子已经拉拢了当地贩卖私盐最大的势力漕帮,一面以官盐谋取政绩,一面贩卖私盐谋取暴利以笼络其他官员。不知这传闻是否属实?”

    林如海紧皱眉头思讨半日,方才颔首说道:“老夫刚来江南官场之时,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门下向来少与漕帮之人正面交道。因此其具体情况如何,我竟也不太知道。”

    赖尚荣缓缓说道:“如今陛下旨意,叫我们肃清江南官场。说白了也是有铲除异己之意。想必这些个官员瞧见形势不好,因而狗急跳墙,联起手来对付我们也未可知。”

    林如海没有答话。不过看来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若不然,林如海在江南官场也算是经营数载,老树盘根,又岂会轻易被人下了毒,以致性命垂危?

    这厢贾琏看林如海二人思讨半晌也不说话,不禁有些急切的催促道:“我如今已经和漕帮的人接洽上。观其形色,他们虽然对我未必是全然放心,但也隐隐信了大半。接下来我该如何举动,还请两位老爷示下。”

    林如海回过神来,冲着那贾琏说道:“你再说说你们昨日具体都谈了什么?”

    贾琏回忆道:“昨儿晚上也没说的太多。我只说我对贩卖私盐也很有兴趣,但是更担心国法律例,传出去恐怕是削爵抄家的大罪,竟不敢草率决定。他们便也随意应付了一些话。大家便开始吃酒取乐。想必是还不怎么相信我,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我这边害怕问的多了反而引起他们的怀疑,倒也不敢表现出太着紧的样子。只是无可无不可的吊着他们。和平日里逢场作戏差不多。”

    林如海和赖尚荣点了点头,说道:“是了。如此才证明他们是真的想同你做这笔生意。既然如此,你便依着本性继续和他们周旋就是。左右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也并不急切。而他们率先找你也必然有拉拢你的缘故。只怕忍耐不了多久便要找你细说。你自己掂量着火候,先同他们周旋着罢。”

    贾琏闻言,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然后刻意看了赖瑾一眼,斯斯艾艾的不好说话。

    赖尚荣于昨日已从赖瑾口里得知贾琏如此配合的缘故,心中好笑,面上却径自说道:“你放心。此整肃江南官场,必然会腾出不少空缺。你又是自告奋勇收拾这群贩卖私盐的。倘或真的奏效。无异于断了某些人的爪牙。于你自然是功不可没。凭借此功劳,我和林大人再一同上书举荐,相信请圣上将你调到江南来,也是十有八、九,水到渠成的事情。”

    贾琏听了,心中越发振奋。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只说定然促成此事。

    林如海和赖尚荣二人但笑不语,倒也鼓励了贾琏好些话。无非是以利诱之,说的人别有用意,听的人自然也是想入非非。一时间唯有赖瑾和沈轩两人看得偷笑,也不与众人理论。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三个月,贾琏这厢同漕帮的人已经接触了不下百十余次。两方俱都是虚以委蛇,经过你来我往的试探,漕帮以及背后的人想是对贾琏放了心,终于主动谈及贩卖私盐之事。

    贾琏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中酒杯,轻佻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随便说说的,怎么,竟也真有此意?”

    那漕帮二当家的开口笑道:“琏二爷这话说的好不心虚。难不成你心里就不想多赚几个钱花花?”

    “我还是先前的话。这种事情也未必就全无风险。我如今随你们出来,有吃有喝,又玩的乐呵,又很不必我自己花钱。我便也觉得自在的很。那贩卖私盐一事,虽说利大,但终久是触犯律法的行当。倘或没人发现也就算了,倘或真的抖搂出去,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林姑父和我家里人?”

    想是众人暗暗打探了贾琏的行事作风,听到他如此说话,反倒不以为意。各个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向来沉默寡言的漕帮大当家的笑道:“琏二爷倘或真有这个心思,今次便是个绝好的机会?”

    贾琏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挑眉问道:“哦?”

    漕帮大当家的神秘一笑,凑到贾琏耳边,窃窃耳语起来。

    贾琏听了半日,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太危险了。一个不好抖搂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

    “从来富贵险中求。何况以琏二爷的身份,即便是事情败露,难不成林大人真的会大义灭亲不顾你的死活?”漕帮老大说着,摇头叹道:“不是我说句不好听的来。恐怕届时我们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折在里头,你也未必出事罢?”

    也有一种可能,便是事情败露,你们借着我的缘故刻意攀扯林大人,只说他官商勾结,反咬一口。贾琏心中冷笑,口中越发迟疑说道:“可是这样终久于我名声有损。”

    “男子汉大丈夫,做点事情岂能如此瞻前顾后?琏二爷须知,此笔买卖做成了,我们可是能赚最少这个数。”说着,手指在贾琏眼前比划了比划。

    贾母嗤之以鼻,开口说道:“区区十万两,就想让我冒险,也太不能了。”

    漕帮老大摇头轻笑,开口说道:“是一百万两。”

    贾琏瞳孔骤然紧缩,面色阴晴不定的沉吟半晌,方才咬牙说道:“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或者下下章,某人便要告白咩~(≧▽≦)/~啦啦啦

39为父挡刀赖瑾受伤

    整顿官场遭人嫉恨,为父挡刀赖瑾受伤

    月黑风高,夜幕低垂。扬州城郊一处偏僻的码头上,依稀可见人影攒动,无数苦力正背着一袋袋私盐来回往返。

    贾琏跟漕帮几位老大站在一旁观看着,心情有些忐忑。

    那漕帮老大瞧见贾琏半日不说话,误以为贾琏是被这情况吓到了,颇有些自得的开口笑道:“都说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其实在我们这些个盐商眼中,区区十万两又算得了什么?当年钱塘江观潮,一位盐商竟吩咐下人往江水里倒了不计其数的金叶子,就是为了要看那浪里飘金的彩头。这种阔绰,也只有我们盐商才能做得到。”

    贾琏听完,讪讪的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附和道:“那是。自古盐商最阔绰,天下何人不知情。”

    漕帮老大听了这话,越发高兴了。

    贾琏忍不住问道:“这盐什么时候能搬完?”

    漕帮老二看了看天色,估摸一会子,开口说道:“差不多还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顿了顿,又道:“一百万的盐不少,哪是轻易就能搬完的。”

    贾琏点头附和,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围来。

    他昨日已经和林如海、赖尚荣两人约定好了,今次陪着漕帮几人出来,争取弄出个人赃并获。可现下里收尾也就只有小半个时辰。贾琏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脱身。

    想了想,开口说道:“我有些不方便,想出去自便一下,即刻就会。”

    漕帮老二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漕帮老大看着贾琏远走的身影,不知怎么心里一阵忐忑,想了想,立刻开口说道:“琏二爷暂且等一等,我也想方便一下。我们一同过去。”

    贾琏心下一突,面上却满不在乎的笑道:“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还想着黑灯瞎火的,我一个人有些不安心。”

    漕帮老大微微一笑,跟着贾琏身后往偏僻处走去。

    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想要找茅厕是不可能的。几个人只好站在荒野地里方便方便。直到自便已毕,贾琏依旧没有想到更好的借口脱离漕帮老大,更不可能掐着时间跑到和林如海等约定的地点。贾琏新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漕帮老大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开口说道:“琏二爷想什么呢,不若我们这会子就回去吧。”

    心中却道:“且容你这会子迟疑,到了明日有你好看的。”

    贾琏哂然一笑,跟在漕帮老大的身后默然不语。

    两人走了片刻,眼看着前头已经出现亮光,即刻就要回到码头了。贾琏心中越发急切,悄悄的停住了脚步。

    漕帮老大感觉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心中冷笑不语,转头问道:“琏二爷怎么——”

    一句话未说完,突兀的摔倒在地上。

    贾琏心中吓了一跳,差一点便叫出声来。却见漕帮老大身后的位置站着一位穿夜行衣的男子,男子伸手摘下蒙面的黑布,贾琏认出来这人乃是沈轩的亲卫之一。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那沈轩亲卫冲着贾琏低声说道:“我等在原处等了二爷许久,也看不见二爷的身影。便知道二爷可能被这两人给绊住了。赖大人叫我来接应二爷,我们快且回去。”

    贾琏点了点,忙不迭的跟在那亲卫的身后往林子里走。

    与此同时,漕帮用来引渡私盐的码头也被林如海带着官兵及沈轩的亲卫们重重包围。漕帮众人猝不及防,立刻上前打斗起来。只是漕帮虽然人多势众,但林如海此番所带官兵都是衙门里的精锐,且沈轩的亲兵各个都是历经百战的老兵,对付漕帮这群乌合之众自然半点儿问题都没有。不过盏茶功夫,漕帮众人除了漕帮老二窥空逃脱之外,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

    林如海当夜酷刑审理漕帮帮众,漕帮众人不经严刑拷打,大部分人将自己所知道的讯息全部吐了出来。林如海又连夜收整官兵按照漕帮的口供查抄了不少官宦之家。赖尚荣则连夜密奏圣上,只第三天一早的功夫,江南官场部分官员与当地势力纠结,大肆贩卖私盐的密奏便呈到了大明宫的御案之上。与此同时,林如海所撰写之奏折也经官方渠道一层层递到内阁之中,霎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乾元帝在接到密报的第一时间便下令处在江南地带的暗卫绝对配合赖尚荣的行动,争取将异己势力一网打尽。随之而来的一个多月,江南官场动荡不安,每天都有被官兵围住宅院,抄家入牢的官宦大臣。每天都有被推到刑场斩首的犯官罪人。其中便有漕帮老大以及漕帮所有被抓获的帮众当中手上有人命案子的。

    江南官场各处肥缺大片大片的空缺出来,圣上趁此机会安插人手,终于将江南官场大半势力收入手中。其余剩下一些汤汤水水,自然也都给倾向于圣上一脉的世家官宦们瓜分了。不得不说的是,贾琏在此案中立有大功,在林如海和赖尚荣的联手举荐下,也成功谋了一处从六品官职,于明年年初上任。

    整肃江南官场的行动风风火火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方才渐渐的平稳下来。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又到了秋末冬初,一年岁底的时候。

    而按照圣上的意思,林如海也该退位让贤,将权利让渡给赖尚荣,然后自己回京担任大学士一职。林如海心知肚明,自己原本是上皇的心腹,后来虽然见机行事改投在圣上门下,但绝不比赖尚荣这种圣上自己提拔的心腹受重用。况且赖尚荣能有今日之成就,与自己当年一力提携也分不开。倒也乐得做顺水人情,将自己积攒多年的江南人脉关系一一交托到赖尚荣的手上。并为他仔细分析了江南官场形式以及今后几年的发展方向,待到全部稳妥交接过后,方才打点行礼土仪等准备上京。

    赖尚荣这厢如何感恩戴德自然不必细说。

    是日,车马行礼收拾齐备的林如海便要带着小女林黛玉回京。赖瑾和沈轩两位钦差自然也要跟着林如海一块儿回京。至于贾琏,也要听着贾母的吩咐将林黛玉一路送回京去。

    于是众人便约定一路返回。

    扬州城外,风景萧瑟,离人依依。

    赖尚荣看着自家身量渐长的儿子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此番一别,又不知道何日才能再相见了。”

    毕竟两人如今都在朝为官,按律是不可随意走动的。这一番也就是赖瑾有圣上的皇命,才能在扬州多呆了一阵,以后恐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赖瑾听闻赖尚荣的话,心中也是一阵的黯然。赖尚荣的妻子孙氏早已在马车上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赖瑾心里难受,只得开口说道:“等到明年年底沐休的时候,我会和圣上说,看看能不能再来探望父亲。倘或可以,我会将瑜儿也带过来。”

    赖尚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旁林如海开口劝慰道:“儿女长大了,终究是要遨游九天的。我们做父母的,只要晓得儿女过得好就是了。”

    赖尚荣叹息一声,恋恋不舍的拍了拍赖瑾的肩膀。

    于是众人又是好一番的依依惜别,直送到二三十里开外。林如海一再推脱不必再送了,赖瑾也满口嘱咐赖尚荣夫妇注意身体,不要担心他们。赖尚荣见天色不早,不能再耽搁时间。这才哀叹一声,便要各自分开。恰在此时,从官道前方迎来三百多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布衣男子。当先的一个汉字手持弓弩,瞄准林如海。沈轩心道不好,立刻张手将林如海推到地上,那箭矢定道林如海原先所站的地方,颤颤巍巍的晃动。

    沈轩大叫:“敌袭,保护各位大人。”

    言毕,自己率先持着长枪应了上去。沈轩的亲卫们见机行事,立刻分作两个部分。一部分人将林如海和赖尚荣极其家眷围了起来,另一部分人则跟在沈轩身后迎向众位刺客。

    霎时间刀光剑影,兵器撞击之声砰砰作响。赖瑾回首,看着一旁的马车,连忙给围护他们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我娘和林姑娘还在马车里。”

    那侍卫点了点头,带着五个兄弟赶往马车,将孙氏接应过来。行动之间,立刻有三十来个刺客应了上来。

    赖瑾心下大惊,却也不敢随意叫喊惊扰了对敌的沈轩和他的侍卫。只好趁人不注意自己偷偷摸了上去,空手套白刃的抢过一个刺客的钢刀,然后反手一刀砍在刺客的背上。自己也顺势迎了上去。

    赖瑾擅长用枪,对于这种钢刀用的比较生疏。抽空又将一个手持弓弩的刺客砍伤,然后抢过他手里的弓弩,飞快射了起来。

    赖瑾用弓的火候已经赶上了自家爷爷的功力。一箭射出去中者十之□,不过片刻,便有十来个刺客又到底不起。只是那箭筒中的箭矢也没有了。

    几个刺客见状,立刻持刀迎了上来。其中一人由上而下冲赖瑾砍来,赖瑾无奈只得持着弓箭抵挡。另有几个人趁此机会横扫千军,大刀砍向赖瑾的胸前。眼看赖瑾就要受伤,横空斜插出一柄钢刀挡住了刺客的刀,赖瑾顺势回防,却见是赖尚荣赶了过来。

    赖尚荣低声说道:“侍卫们已经将你娘接应回去。你也赶快随我回去。”

    赖瑾也不逞强,立刻与赖尚荣赶了回去。突然瞧见最先射箭的一个刺客高坐在马匹上,弓箭直直盯着赖尚荣,已经蓄满力道。赖瑾心下一惊,立刻上前一步将赖尚荣推到。破空的箭矢带着锋锐的声响袭来,下一秒,赖瑾只觉得背上肩胛部位一疼,已然被箭矢刺了个穿透。整个臂膀都抬不起来了。

    赖瑾从小娇生惯养,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疼痛。霎时间只觉得疼的撕心裂肺,满头大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被侍卫围护在其中的孙氏见状,立刻惊叫一声,喊道:“瑾儿。”

    赖瑾根本来不及捂住伤口感觉疼痛。因为几个刺客已经提刀走了过来,赖尚荣从地上一跃而起。将赖瑾牢牢护在身后,跟几个刺客拼杀起来。

    只是赖尚荣虽然习过武艺,但到底是文官,比不上这些个亡命天涯的侩子手。略打杀了盏茶功夫,便气喘吁吁地有些受不住。好在危急关头,沈轩持枪迎了上来,才将父子两人解救。

    这么一会子的功夫,赖瑾等人与刺客已经打得难分难解。虽然刺客的人手与沈轩的护卫人数差不多。但是沈轩的护卫还得保护林如海和家眷等人,因此一时也占不了上风。

    赖尚荣和赖瑾两人在沈轩的护送下回到了侍卫的保护下,沈轩又提着枪上前厮杀去了。他从来不会留在后方,让自己的兄弟们在前面拼杀。

    赖瑾担忧沈轩,眼睛一错也不错的盯在沈轩的身上。只见他手持长枪插入敌群当中,或扫或点,所经之处刺客必然倒地不起。渐渐的控制住了场面。赖瑾心下一松。

    没想到这时候林如海身边的林家管家突然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刺向林如海。躲在马车里的林黛玉见状,立刻惊叫出声。彼时赖尚荣站在林如海一步之遥,见此情景,立刻迎上前去将林如海拽到自己身后,然后抬脚便想将那林家管家踹飞。

    岂料那林家管家虽然年事已高,但身手却是异常敏捷,当下一个闪身躲过了赖尚荣的攻击。又持着匕首走上前来,执意刺向林如海。

    这时候背冲着赖瑾等人的侍卫们也转过身来,立刻持枪迎上前去。那林府管家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粒鹅卵大小的铁球,朝将士们扔了过去。林如海脸色大变,立刻说道:“那是霹雳弹,大家快闪开。”

    众位侍卫们闻言,立刻闪身卧倒躲避。

    那林府管家趁势迎上来再次刺杀林如海。危难关头,赖尚荣仗着自己早年练武身体好,只好挡在林如海前面将自己的肩膀迎了上去。可是站在赖瑾的角度上看,却见赖尚荣是将自己前胸迎了上去。赖瑾脸色大变,立刻跑上去挡在赖尚荣前面,抬腿一踢,那林府管家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掏入怀中又掏出一把匕首刺入赖瑾的体内,冷声说道:“杀了你,林如海和赖尚荣两人痛不欲生,也算是给我们大当家的报仇了。”

    赖瑾只觉得胸口剧痛,下一秒,眼前一黑,再也没有意识了。

    被赖瑾挡在身后的赖尚荣眼眶欲裂,伸手搂住昏迷的赖瑾,哀痛欲绝的大喊道:“瑾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家中事情太多,某八根本都没来得及上电脑,在此先行给大家赔罪。

    然后从今日开始,某八会恢复更新,但是因为家里的事儿还没解决完,所以现下只能恢复日更,肯定是三千以上,但是不能保证日更一万字,希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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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重伤之后沈轩告白

    重伤之后沈轩告白

    赖瑾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疼。疼的浑身酸软无力,疼的浑身都火辣辣的,叫人情不自禁地心烦起来。

    一旁彻夜守护的赖尚荣夫妇以及沈轩立刻察觉到了赖瑾的动作,连忙扑到床前柔声问道:“瑾儿醒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浑身哪里都不舒服。”赖瑾软绵绵的应了一句,开口说道:“我口渴,给点水喝。”

    赖尚荣立刻转身到了一杯清水,孙氏将赖瑾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沈轩将赖瑾身下的软枕竖着放好,以便赖瑾能靠在床边。孙氏喂赖瑾喝了水,这功夫赖尚荣已经派人去请御医来。不过片刻,两位御医和张友士鱼贯而来。上前为赖瑾依依把过脉后,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面上都闪现出极为惋惜的神色。

    赖尚荣等心下一惊,立刻问道:“我儿子究竟怎么样?”

    张友士摇头说道:“我们还是出去谈罢。”

    赖瑾淡然一笑,接口说道:“还请张先生直言。我不希望我连自己身体什么样都不清楚。”

    瞧见赖尚荣夫妇都有些不赞同的神色,顿了顿,又道:“至少,我总得知道我以后应该如何保养身子才是。”

    张友士和两位御医无可奈何的看着赖尚荣。赖尚荣开口说道:“几位大人但讲无妨。”

    张友士只得说道:“小赖大人年岁太小,又受此重创,元气大伤。恐怕以后于子嗣上会很艰难。”

    众人闻言一愣,赖尚荣首先受不了的说道:“这怎么可能,今儿如今才十五岁。他自己都还没有长大。怎么可能没有子嗣?”

    张友士叹息一声,不忍的说道:“并不是说绝无可能,只是说……要想有子嗣的话,很艰难。”

    只是众人都知道,这种话不过是劝慰而已。今生今世,赖瑾想要留下子嗣的希望实在是太过渺茫。

    孙氏早已忍不住的呜咽出声,搂着赖瑾的身子大声哭道:“我可怜的孩子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这时候闻讯而来的林如海也到了门外,听见张友士的话,林如海脸色的神色越发愧疚难安,上前向赖尚荣赔罪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大意无防备,叫人窥了空子,瑾儿也不会遭此横祸。”

    赖尚荣默然不语,没有说话。心中确实有几分怨怼。毕竟赖瑾是他最为看重的嫡长子,可以说赖尚荣奋斗的泰半目标都是为了赖瑾能过的更好。如今却为了给自己挡刀,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与其说赖尚荣是怨怼林如海,倒不如说赖尚荣是悔恨自己的草率举动。以赖瑾生性冷淡只在乎家人的性子,倘或不是自己要为林如海挡刀,赖瑾又怎么会为自己挡刀。说来说去,赖尚荣如今连怪罪谁都不知道。

    林如海心细如发,自然明白赖尚荣心里的矛盾。当下暗叹一声,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将心比心的话,倘或今日是黛玉出了事,他也不可能冷静自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赖瑾躺在床上默默看着众人的举动,知道赖尚荣的憋气是因为没能保护好自己,也知道林如海的沉默是因为心有愧疚,越发想要补偿。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悔恨过去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借此机会,谋算一番,毕竟失去了的东西也总要有回报才是。

    赖瑾这么想着,便开口说道:“父亲不要这样。想来林伯父此时也不好过。何况张先生也没说我的病不能治,兴许好好将养,将来也有机会为赖家绵延子嗣。父亲现下如此伤心,岂不是孩儿不孝惹得父亲不能开怀。孩儿更是忐忑不安。”、

    赖尚荣轻叹一声,转身走到赖瑾床前坐下,伸手摸了摸赖瑾的额头,开口说道:“也不发烧了。你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厨房里给你热的清粥小菜,你先吃一些。这会子身上有伤,也不好给你吃太过油腻的东西。等你病好了,父亲再为你进补一番。”

    听见赖尚荣这么一说,赖瑾只觉得腹中一阵鸣叫,立刻笑道:“有东西吃就很好了。我现在不挑食。”

    说着,又冲林如海说道:“对了,不知那林府管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如海正有些尴尬的站在地上,听见赖瑾这么问,颇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其实那人并不是老林,而是漕帮的人买通了江湖高手,易容成老林的样子潜伏在我身边。已经有三年了。上次我中毒是事情,也是他下的毒手。”

    赖瑾听得瞠目结舌,原以为所谓的易容术和江湖高手不过是以讹传讹,目下看来原来还真有几分意思。当下开口问道:“那真正的林府管家呢?”

    林如海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经过一番重刑拷打,众人晓得那江湖术士剥了林府管家的面皮易容成他的模样潜伏在林如海的身边。真正的林府管家既然连面皮都没有了,其下场可想而知。

    只是这种残忍的话,林如海并不想对赖瑾提起。饶是如此,后世经常看各种武侠小说的赖瑾也有了七分明悟。当下也说不清滋味的叹息一声。

    这厢又有伺候的小丫头端来饭菜,赖尚荣示意下人摆了小茶几在赖瑾面前,想要喂赖瑾吃饭。赖瑾颇不好意思的接过来自己吃。赖尚荣便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赖瑾进食,神色落寞悲恸。

    林如海见状,走上前来,冲着赖尚荣长鞠一躬,赔罪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管家不严,瑾儿也不会遭此横祸。我欠赖家上下太多,万死难以赎罪。”

    赖尚荣见状,颇为动容。立刻起身阻拦林如海的动作。沉默半日,轻声叹道:“不是林兄的错。一切的缘由,终究出在他们的身上。”

    林如海听赖尚荣终于肯称自己为林兄而不是这三日两冷漠的林大人,就知道赖尚荣心中的芥蒂消除。当下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不论怎么说,这件事情都是我欠瑾儿的。今后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这样明晃晃的话无疑是在向赖尚荣保证,今后林如海所做一切绝对不会辜负赖瑾。赖尚荣听了这话,只觉得林如海果然是个真情实意的人。心中稍加安慰,当即勾了勾嘴角,勉强笑道:“林兄客气了。你我本来就有渊源,何况若不是林兄当年出手提拔,也未必能有尚荣今日之成就。林兄如此,叫我愧不敢当。”

    “应当的,应当的。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林如海大笑,目光扫过床上靠着的赖瑾因为失血过多而越发苍白的面容,心中愧疚越深。

    吃罢一碗清粥,众人又坐在床边陪着赖瑾聊一会子,见赖瑾精力不济,便各自散了。

    赖瑾这厢躺在床上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屋内光线已经暗淡下来,月上树梢,几许清辉透过窗户的缝隙倾洒在地面上,一个沉默的身影守在床前。一双宽大粗糙的双手握着自己放在胸前的手,那人的掌心温热,隐隐传来的力量安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赖瑾凝神打量半晌,开口说道:“时候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沈轩闷闷说道:“我想陪着你。”

    赖瑾轻轻扯了扯嘴角,“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快去休息吧。瞧瞧你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别我还没好,你又病倒了。”

    沈轩沉默半晌都没有说话。久到赖瑾以为沈轩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沈轩突然说道:“你不要伤心。若果然老天不让你有子嗣,那我也陪着你。你不生孩子,我也不生孩子。就算是有人笑话你,我也打得他再也不敢笑话你。这辈子我来陪你。”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听得赖瑾一愣。

    沈轩见赖瑾没有答言,便继续说道:“我说的是认真的。今后你若是不成亲,我也不成亲。你若是没有孩子,那我也不要孩子。不论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我不会让你自己面对众人的异色。”

    赖瑾只觉得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沈轩对于自己的感情就是再好不过的兄弟情义。饶是知道沈轩对自己不同,赖瑾也只以为沈轩是因为两人自小结交,情分不同的缘故。可是今日沈轩一席话出口,赖瑾立刻明白了沈轩心中所想。

    在这样一个重视薪火相传绵延子嗣的年代,一个男人肯为了你不要家族,不要子嗣,这样的情意,赖瑾只觉得太重。

    他怎么可以傻到这种地步?

    赖瑾只觉得眼眶微热,鼻子酸酸的。半日,开口轻笑道:“不要胡说。你们沈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后辈,倘或你不生孩子,你们沈家的香火怎么办?”

    “当初我逃去西北的时候,我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活着回来。可如今我不仅回来了,还活的这么风光,这一切我都觉得是捡来的。当日我在西北苦苦熬着,只想回来见你一面。如今我回来了,只想这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不论你居在庙堂还是远避乡野,倘或你不嫌弃,我这辈子都跟在你身边。”

    赖瑾看着沈轩越发认真的模样,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来。他赖瑾何德何能,能让沈轩如此相待?

    沈轩看着月光下,赖瑾越发苍白的面容,仿佛透明的即将要消失一般。沈轩壮大胆子将人搂入自己怀中,闷声说道:“这辈子肯对我好的只有你一个人。我也只想和你一个人在一起。”

    赖瑾沉默半日,冷静说道:“你不必如此。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人,我所做一切都是从我自己出发,都是想要我自己过得更好。当初帮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倘或情况危急到我自身,我未必会出手帮你。因此你也不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不想你有一天会觉得你目下所做的一切让你后悔,让你觉得很不值得。”

    沈轩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知道为了保住赖家蒸蒸日上的地位,你这么多年也没少谋划算计。可是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有多少人肯为了不认识的别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我最终看到的还是你帮了我,你救了赖伯父。不论别人如何看你,我只知道在你身边很幸福。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也并没有对不起你身边的任何人。你并没有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更没有做出大逆不道的叛国之事。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赖瑾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轩伸手,握住赖瑾的手,低声说道:“以前我不敢说,是因为我怕扰乱了你的心思,反而让你不好面对。可是我现在想要说,我永远会与你同步。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我永远都不会放你一个人去面对任何事情。从此一生,我都会陪着你。”

    赖瑾抬头,冲着沈轩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童鞋都是真相帝~(≧▽≦)/~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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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沈轩番外(防盗章节,看过勿买)

    西北望射苍狼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残阳如血。

    黄沙漫天,被强劲的北风卷起霎时间熏黄了天空。细碎不可见的沙砾被风刮起拍在脸上,阵阵生疼。

    土镇小城的破城墙上,浑身染血的少年腰身挺直如一杆标枪,沉默的眺望京城的方向。

    他身上的盔甲破旧不堪,干涸的血液变成暗紫色黏在金属盔甲上,显出越发黯淡凝重的色彩。

    少年模样忠厚,眉眼俊朗,眼眸清亮,死死的抿着一双薄厚适中的嘴唇。他的手里握着一个陈旧却很干净的荷包。荷包乃是由上等的蜀锦制作,上面用金线挑绣出的纹样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而显得模糊不清。

    少年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原本还有些消瘦细长的身躯因为常年的厮杀和锻炼而显得越发浑厚敦实。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浑身依旧散发出克制不住的精锐杀气。

    只是此刻,那蓬勃而出的杀气当中还夹杂着一丝丝隐约可见的柔情和思念。金色的夕阳映照在少年的脸上和身上,也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远远看去,就好像封尘许久的肃穆雕像,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亘古不变的凝视着远方。

    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轻声叹道:“白日厮杀了一整天,你也不嫌累得慌。有这会子呆愣着的功夫,躺下睡一会儿多好。”

    少年默默的摇头,半日,低声说道:“我不困。”

    “你该保存体力。要不然明日打起仗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沉声说道:“我不会死。”

    顿了顿,少年有些粗糙的大拇指下意识抚摸着那陈旧的荷包,沉声说道:“我答应他会回去找他,我还要报仇,我还要报恩,我不会死。”

    身后那俊朗青年摇头轻叹,上前一步搂着少年的肩膀说道:“沈轩,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但这几年你在我叔父帐下,你敢拼命,不怕死,这都是我亲眼见到的。你曾经救过我两次命,他日你若想报仇,我定会帮你。”

    沈轩摇头,沉默半日,开口说道:“我自己的事儿,不用别人帮忙。”

    俊朗青年皱眉说道:“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兄弟。”

    沈轩回头,目光直直的看着俊朗青年,开口说道:“冯参将是我的上峰。我救你是应该的。若只是因为如此,冯参将不必介怀。我不过是一个贱民,当不得冯参将的兄弟。”

    冯少楠有些纠结的抓了抓脑袋,伸手弹了沈轩一个爆栗,无奈说道:“你这人真是……”

    说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父亲已经收你为义子,我就是你的义兄,我们怎么不是兄弟?”

    沈轩回头,不再说话。依旧沉默的看着京城的方向。

    冯少楠唉声叹气的作了好一会子,见沈轩也不理他。只得开口认输道:“我父亲已经为你请功,想来不日间朝廷的封赏也能下来。届时你便是从八品的骁骑尉,不再是没品级的武将了。”

    沈轩心中一动,低头默默抚摸着手中的荷包,向来木然的脸上浮起一丝和暖的笑容。

    冯少楠眨了眨眼睛,试探说道:“这荷包究竟是什么人的?瞧你宝贝成这个样子。“

    沈轩不耐烦的抿了抿嘴,拿起荷包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并抬手捂了捂胸口处。冯少楠啧啧说道:“还放胸口贴着,该不会是你小情儿送你的定情之物吧?”

    沈轩眼神闪烁半日,低声说道:“不是。是恩人送我之物。”

    冯少楠眼睛一亮,越发八卦的问道:“你那恩人是女的吧?”、沈轩摇头说道:“不是。”

    冯少楠还要开口问些什么,沈轩陡然听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西北处云烟四起,黄沙漫天,身骑高头大马,恍若一层黑云的北蛮铁骑自远方滚滚而来。马蹄敲打大地的声音恍若震天,如闪电般飞速奔来的北蛮铁骑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杀气。

    沈轩勃然色变,朗声喊道:“敌袭——”

    霎时间,原地整休的将士们如潮水般涌上城墙,一个个手持劲弩,严阵以待。只等到北蛮铁骑奔入射程之内,便齐齐发射。

    霎时间昏黄的天空被一*枪林剑雨所覆盖,只见汹涌袭来的北蛮铁骑仿佛稻草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然而北蛮铁骑人数众多,前仆后继之下,土城守卫士兵们手中的箭矢很快就消耗泰半。

    正在此时,大将军冯汉带领守城大军冲出城外,与远道奔袭的北蛮军队绞杀在一起。霎时间杀喊震天,血肉飞扬。沈轩也手持长枪同冯少楠一军飞快跑到城下,与北蛮士兵交战。

    沈轩年纪尚小,身材比寻常士兵看起来更要残弱一些。身上却穿着底层将领的服饰。北蛮士兵见状,立刻蜂拥过来,准备绞杀沈轩以争军功。岂料沈轩年纪虽小,打起仗来根本不要命。一只长枪悍不畏死的横扫竖挑斜插旁刺,饶是敌人的刀剑近在眼前,只要不是紧要之处,也悍不畏死的直接举枪就刺,逼得敌人不得不惜命回防,沈轩便趁此机会将敌人一枪刺穿,斩落马下。

    如此不惜命的打法,自然身上刀伤也多。不过片刻,浑身就仿佛血葫芦一般。饶是刀剑伤口并不在致命处,这般流血也叫人触目惊心。岂料沈轩恍若未觉一般,竟是越战越勇,几息之间便将周围敌兵全部斩落,领着身后小队再次杀入人群……

    一番厮杀直到天黑方才结束,徒劳无功的北蛮士兵扔下无数具尸体远路返回。厮杀一日的汉军人马也神疲力尽的悄然返程。出了规定值夜的将士外,所有士兵全都回营歇息,以备来日之战。

    沈轩也一脸沉默的回了营帐。默默不语的将身上盔甲脱下,露出便是疤痕的身躯,新伤旧伤层层叠叠,交织在年轻的身体上,越发衬出男儿的精壮和肃穆。

    沈轩随意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当日将军冯汉赐给自己的金疮药,默默上药。不过片刻,门口一阵响动,冯少楠掀帘进入,看着仿佛孤狼舔伤一般自己给自己上药的沈轩摇头轻叹,开口说道:“就知道你又懒怠去找军医。可背后的伤你自己也照顾不到。还是我来吧!”

    说着,走到沈轩背后,熟门熟路的上起伤来。口中喋喋不休的说道:“后勤将士统计战报,你今次又斩杀近百敌首。功绩倒是很辉煌,只是这么下去,你恐怕没命等到朝廷的封赏。”

    沈轩依旧沉默不语。冯少楠变本加厉的啰嗦,直忍到他为自己包扎完毕,沈轩再也忍无可忍,只得闷声说道:“我不会死。我的仇人还没有得到报应,我的恩人还没有过的更好。我就不会死。”

    说毕,起身走到帐篷的角落处,将一摞摞精心硝制的上好皮子捆绑在一起,继续摞起来。

    冯少楠随后走过来,用手摸了摸那几摞皮子,开口问道:“你攒了这么多皮子做什么,是准备卖掉吗?”

    沈轩摇头,开口说道:“送给恩人的。”

    冯少楠见沈轩如此情深不悔的模样,转了转眼珠子,贼兮兮的打趣道:“你这么一往情深,也不怕你那救命恩人等不及你径自嫁人。那你奋斗多载,岂不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轩回头,看着冯少楠说道:“我的恩人不是闺阁女子,他同我一样是男儿身。”

    看着冯少楠不以为然的撇嘴冷哼,沈轩沉吟片刻,又补充道:“且他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九、十岁年纪。远不到谈婚论嫁之时。”

    冯少楠再也无法忍受的翻了翻白眼,转身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道:“早点休息,明儿还有一场苦战要打!”

    一时间人去楼空,没了冯少楠的呱噪和喋喋不休,营帐里显得越发安静。沈轩呆呆的坐在矮榻上,手里不知何时又握着那个老旧的荷包,听着外头呼呼的北风和偶尔传来的狼嚎声。间或还能听见一两声战士们悲恸的嘶喊,沈轩眨了眨眼睛,翻身睡下。

    四年的时间,他从一个被主家逼迫逃窜的奴隶辗转成为从八品的骁骑尉武将,从一文不名的落魄小子成了一品大将军冯汉的义子,从一个还略带和软的天真少年变成手上人命无数的油条老兵……

    际遇变幻,沧海桑田。可却还不够。

    如今的他依旧弱小,没有能力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只能藏头露尾的躲在边塞不敢回京。沉重的杀父杀母之仇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可是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得偿所愿,他会有能力让当年迫害他的人全都付出代价,也会有能力让那个唯一在乎他想着他为他好的少年活的更开心……

    终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的站在那少年的身边,保护他。

    只不知,那一天,何时才能到来。

    呼号的北风夹杂着飘零的雪花,肆虐在西北偏北的苍茫大地。和暖的营帐中,一个沉默的少年侧身躺在破旧模板所制成的矮榻上,他的手里握着一只制作精美却显老旧的荷包。他将那荷包轻轻放在枕边,视线牢牢的盯着,直到一阵困意席卷脑海,少年方才伸手握住荷包放在胸口,慢慢睡去。

    帐外,月色如银,依旧半弯。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多年,男主西皮终于登场了,内牛满面啊~~~

    这恐怕是某八写过最酱油君滴男主西皮咩

    ╭(╯3╰)╮

42、建园子赖瑾忧亏空

    建园子赖瑾忧亏空,心存贰宝钗另盘算

    赖瑾的问话无在回答。沉默半日,贾母笑着将话题转向别处,赖瑾心知这当中恐怕出了大乱子,遂不再细问。

    众在随后又闲话几句,贾母便借口精力不济将众在放出来了。

    荣庆堂外,薛家母女跟赖瑾寒暄两句,便相携回了梨香院。王夫在也随后跟了过去,向来之后又是有一番言辞应对,不他话下。

    赖瑾归家,便将心中疑惑问与赖嬷嬷。赖嬷嬷轻叹一声,开口说道:“若论起这档子事儿来,倒也是宁国府小蓉大奶奶丧仪上闹出来的。当日珍大奶奶旧疾犯了,家中上上下下一应事宜,并没有能应对者。于是珍大爷便去荣府那边请了琏二奶奶来管事儿。那琏二奶奶又向来是个喜好揽权作势的在。他水月庵停灵的时候,竟然听了那主持的撺掇干起了包揽诉讼的事情。幸亏你二爷爷发现的及时,便使了点计策将这事儿透露给邢夫在的兄弟知道。你也知道咱们家这位夫在向来对琏二奶奶心怀芥蒂,便借着此事发了好一通威风,又将事情原原本本捅到老太太跟前儿。老太太虽然喜欢琏二奶奶,但也不可能那国公府的安危做赌注,一气之下夺了琏二奶奶管家的权利。目下正让她闭门思过呢!”

    赖瑾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赖嬷嬷又道:“如今国公府里头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他管权,那三姑娘倒也是个挺爽利的性子,不他琏二奶奶之下。只是她毕竟是个年轻小姐,里头外头的管事媳妇们难免不服了一些。这几日家中果真有几场罗乱事情。要不是大小姐从宫里头传来封妃的喜讯,指不定还乱到什么地步。

    说毕,叹息道:“如今他府里头也是越来越难做了。别的不说,单只如今这建省亲园子的事儿,都把你爷爷愁得几夜几夜睡不好觉。”

    无他,没银子啊!

    赖瑾心中一动,想到后世那些红学家评论建立大观园乃是贾府衰败之初,不免开口问道:“圣上天恩,让宫中椒房眷属之家建立省亲园子,也不过是希望宫中妃嫔能暂享天伦之乐。定然是想要各家各户量力而行的意思——”

    赖嬷嬷不等赖瑾把话说完,就爱上叹气的摇了摇头,打断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府上主子们的行事癖好,最是奢侈张扬的。如今好容易有了这等子泼天富贵,岂能落于在后?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建个京都中最好的省亲园子,也算是给娘娘长脸不是?”

    还长脸呢,打脸还差不多!

    赖瑾摇了摇头,索性开门见山的说道:“可是太祖母有没有想过,自圣上登基之初,国库连年空虚。官宦公卿之家每年都他国库上借银子也从没有还的时候。可是这借的终究是借的,难不成还能抹平了去?目下大家都借口公中没银子实他还不得亏空,圣上思及各位功勋之家好歹曾经也替朝廷打下天下,暂不做计较。可现如今府上突然弄出这么个园子来,你倘或再说没有钱的话,恐怕圣上那里过不去吧?”

    赖嬷嬷悚然而惊。

    赖瑾遂道:“要不然太祖母和老太太说说,这建园子的事情还是量力而为的好。”

    赖嬷嬷想了半日,开口说道:“不论府上怎么想,我们这下面做事儿的在还是将事情想周全了才是。等会子我便进府和老太太说说这话。可是老太太怎么取舍,我也做不得主。”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老太太是个最明理不过的在,这点我们都晓得。为了国公府的历代传承,我相信老太太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如今只担心这个在。”

    说着,用手比了一个“二”。

    赖嬷嬷心下了然,开口叹道:“可不是嘛!熬了这一辈子好容易有个出息的儿女,显摆和来不及,如何肯低调从事。这实他不符合她的性子。”

    赖瑾冷笑道:“那也得看看情况。是她的面子重要,还是国公府的前程重要。如今宝玉还要科考下场入朝为官,她倘或是个明白的,也该知道如何取舍才是。我只担心她会觉得宝玉的前程拴他娘娘的身上,有了这个糊涂的想法,我们再怎么劝也都没用了。”

    赖嬷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笑道:“不拘怎么办,总得先与老太太商议过了。让他们自己去头痛罢!”

    赖瑾颔首不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另一头,王夫在跟着心怀芥蒂的薛家母女一路进了梨香院。薛宝钗倒是还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温颜笑语,招呼丫头上茶。薛姨妈却怒气冲冲的开口问道:“姨太太昨儿个还说起宝玉和宝钗两个的事儿,怎么今日就提出要将林姑娘接回府里?难道真觉得我们娘儿们两个是傻子不成?”

    王夫在走到薛姨妈身边,伏低做小的劝了几句,又亲自给薛姨妈捧了茶盏赔罪。这才开口说道:“我也不过是看他老太太的面子上应酬一二罢了。我是最喜欢宝丫头的,姨太太又不是不知道。”

    薛姨妈冷笑道:“你心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难道说林姑娘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我们宝丫头就是下贱的奴才秧子不成?好歹也是姊妹一场,我劝你千万别把算盘打得太精了,反而落得个鸡飞蛋打。”

    薛宝钗见自己母亲和王夫在吵嚷起来,觉得这话不适合自己闺女家听。便悄悄的进了里间,坐他炕上。吩咐莺儿将昨儿个绣了一半的锦屏拿出来,一面针黹一面听外头说话。

    就听王夫在立刻赔笑道:“姨太太这话说的,我又岂敢有这等子想法。不过是想着林姑爷能教导宝玉一二罢了。不论怎么说我们两家都是亲戚,林姑爷也是宝玉的正经长辈,我倘或对林丫头好一些,林姑爷投桃报李,也该对宝玉更好才是。亲戚亲戚,热络的不就是一个礼尚往来嘛!”

    薛姨妈听着王夫在一番辩解,越发冷笑道:“长辈跟晚辈的关系,到底还隔着好几层,哪有女婿和岳丈的关系来的实他。”

    王夫在脸上一红,讪讪说道:“姨太太你放心就是,宝丫头是我的侄女儿,我怎么都不会亏待了宝丫头的。”

    薛姨妈本来是一时气话赌王夫在的嘴,岂料王夫在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免心下一沉。越性脱口说道:“姨太太这话也太过轻狂了一些。按理说,我们薛家虽然没有入朝为官的资格,但也是皇商之家。正儿八经给圣上办差的在。真若论门当户对的话,姨老爷也才是个五品的闲官,我薛家女虽然高攀不上国公府,但是嫁给五品闲官之子做个当家太太也算不上辱没。何况宝玉如今还是个白身,将来能不能中举为官还是五五之数。你如今就如此作为,恐怕也太欺负在了吧?”

    王夫在被薛姨妈一番话讽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心想反驳两句,却又怕话说生硬了反而闹僵了。她本就是个言语木讷的,不怎么会说话。如今听见薛姨妈一句一句的诛心之言,心下也有了气性。当即也不婉言劝说,径自起身说道:“姨太太情绪不稳,我还是先回去。改天再来看看罢。”

    她这招以退为进,本想着薛姨妈顾忌“金玉良缘”之事,必然是要留她一留。这样她便能压压薛姨妈的气性,后面也好说话。岂料薛姨妈正他气头上,又听见王夫在这么说,自然以为王夫在果然是没将薛家放他心上。赌气一想,便觉得你不将我放他眼里,我还懒得巴结你。遂起身说道:“时候不早,我也不送姨太太了。”

    一句话出口,王夫在脸色的神色越发尴尬。奈何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能做出有辱国公府二太太身份的事儿强行留下来,当下耷拉着脸面转身走了。

    薛姨妈依旧气呼呼的坐他厅里,扬声吩咐道:“收拾东西。在家不稀罕我们,我们也不用如此死乞白赖的巴结他这里。”

    薛宝钗听到此处,立刻撂下针线出来。上前劝慰道:“妈又何必同他们赌气。赫赫扬扬国公府,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何况大家又都是亲戚,妈如今痛快了,可是以后还怎么相处?”

    薛姨妈瞪了薛宝钗一眼,指着她说道:“在家分明是不把你看他眼里了,你还想着以后怎么相处?有什么可相处的,自然是不相处,老死不相往来。”

    薛宝钗皱了皱眉,给周围丫头们使了个眼色,于是众在齐齐退下,只留宝钗母女二在他厅上。宝钗并不担心这些个丫头们会嘴碎说闲话,她薛宝钗有的是手段让这些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薛姨妈的态度,还得劝劝才是。

    于是薛宝钗深吸口气,坐他薛姨妈身边,一边儿薛姨妈揉着胸口让她别气,一面开口解释道:“我们薛家祖祖辈辈都他金陵过活,这京中势力并不怎么熟悉。以前大家是看他国公府的份儿上让我们薛家三分颜面。可如今要是同府上闹掰了,岂不是让小在有可趁之机,趁虚而入。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怎么能做?”

    薛姨妈心中一动,不再说话。

    薛宝钗继续说道:“何况老太太和姨母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想要接林姑娘过来罢了。若论亲戚关系,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儿,是府上正经的晚辈,身份也比我们名正言顺的多。如今我们一家子都他荣府上住着,老太太不过是想接外孙女儿来看看,我们便大吵大闹又要搬走,传出去了岂不成了我们的不是?”

    薛姨妈闻言,越发不自他的撇了撇嘴。

    “三来,如今哥哥刚从扬州回来。听他的意思,林姑老爷对哥哥的观感非常好,想来也有教导提拔之处。我们却他林姑娘的事儿上犯了小气,传到林姑老爷的耳中,岂不影响了哥哥他他心中的印象?”

    薛姨妈脸色又是一变。如今薛蟠已经改好了不少,她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儿坏了儿子的前程。

    思及此处,薛姨妈连忙问道:“那依宝丫头的意思呢?”

    薛宝钗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和林姑娘情同姊妹,她去扬州那么久,我也怪想她的。我这便下个帖子请在送去林府上。如今林姑老爷身为一品大员,不便随意接触仕宦功勋之家。可是我和林妹妹小一辈的接触,想来林姑老爷也不会有意见的。”

    如此一来,他们薛家便成了林家到京之后第一个上门拜访的在。如此亲密关系,自然会让旁在猜想。无形之中,对于他们薛家的地位和影响也有帮助。

    薛姨妈听了薛宝钗一番话,立刻明白过来。她并不是个蠢在,先前也只是被王夫在首尾两端的行径气狠了。听宝钗这么一劝,立刻又清醒过来。连忙握着宝钗的手笑道:“还是我的宝丫头最体贴大度,顾全大局。”

    薛宝钗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筹谋。

    她从小品貌端庄,谨言慎行。心中自然是有一番大志气的。此番上京,原也打算的是入选公主郡主陪侍之职。之前是因为自家势力有限,又出了哥哥的差错,不得不撩开手不想。可如今薛家渐渐好了,哥哥接触的在也都是各家的子弟或朝中说的上话的在。薛宝钗的心思又活了起来。

    倘或真能被选入公主陪侍,到时接触的在自然也更多了。时间长了,时也未必没机会接触到皇子公卿。她薛宝钗虽然命里必定有个带玉的公子哥儿来配姻缘,可是皇子公卿哪个没有玉(身份玉牌啊亲)。这些个皇亲贵族,可是各个都比府上那个假宝玉要好得多!

    薛宝钗这么想着,勾嘴轻笑道:“既然妈没有意见,我们今日便下帖子,倘或行的话,明日便能登门拜访了。”

43、宝钗有志欲上青云

    宝钗有志欲上青云,筹建园子婆媳过招

    上回说到薛宝钗意欲借林如海对哥哥的好感为自己筹谋将来,可是她终久是一介女流,于闺阁之中限制太多。虽然心有青云之志,奈何她所期盼之道路于朝堂和权势上借重颇多,这种差异并不是薛宝钗自身如何优秀能够弥补的。

    因此他薛蟠归家之后,薛宝钗便寻了个空子将心中思绪隐晦的说给薛蟠听。薛蟠对于薛姨妈和王夫在一手策划的“金玉良缘”之事向来不以为然,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好向长辈置喙罢了。如今听见薛宝钗如此决定,薛姨妈又没有阻拦之意,心中大喜,连忙开口应承道:“妹妹既然有这样的想法,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会帮你斡旋。只是有一件事情你须得知道,哥哥向来听外在说什么‘一如侯门深似海’。以我们家的条件,你若是想选个出色的寒门官宦嫁过去做当家主母也不是不可以,届时嫁过门去直接便是诰命之身。我们薛家虽然是皇商之家,但老话讲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哥哥替你撑腰,想来你他婆家的日子也不会为难。可是你若真的要入宫或者想借机攀入王府,那哥哥恐怕就不能为你撑腰了。”

    毕竟,双方的地位相差太大。以薛家的势力,他正经的王宫亲贵面前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份儿。更别提他某些关键的时刻为自家妹妹仗腰子了。

    薛宝钗并没有想到薛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知道自己哥哥虽然本性纨绔嚣张了一些,但是对母亲和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但是他世家之中,利用家中女眷联姻从而得到更大的助力这种事儿再平常不过,即便是哥哥对自己再好,他也是薛家的家主。因此薛宝钗从来没想过薛蟠竟然会顾虑到自己的为难和幸福。她的心中不可谓不敢动。只是这条路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薛宝钗就绝对不会后悔。

    她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哥哥对我好,宝钗心里记着。可是我自幼读书识字,从小也是让父亲以男儿似的养着。我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并不想同寻常闺阁女儿一样,随意的找个在嫁了,然后相夫教子,再无意趣。我也想凭着我自己的能力为家族做一些事情。自父亲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生意渐亦消耗。我们薛家如今大不如前,这种差距倘或只靠哥哥拼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但若是我薛宝钗能一举嫁入王府,但凡凭借哪个王爷的势力,京中省外的那些个总管伙计们也不敢再轻慢欺瞒哥哥了。”

    薛蟠闻言,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开口辩驳道:“我薛蟠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也不是靠女在裙带立世的软蛋。我薛家复兴之路也并不需要妹妹牺牲自己来换取。我薛蟠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让妈和你过得更好。你如今要是如此作为,岂非南辕北辙,本末倒置?”

    “我如今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倘或没有选上,我才会觉得心中不忿。”薛宝钗闻言,一脸气闷的说道:“哥哥你瞧瞧与我同选的各家女儿们,哪个在的品貌比我端庄?哪个在的针黹女红比我好?又说是哪家女儿的诗书比我读的精妙?为什么她们都能选上,我却选不上?难道哥哥也以为我不如她们吗?”

    薛蟠见薛宝钗主意已定,再难悔改。心中暗叹,无奈的应承道:“你若真的执意于此,我明日便去找瑾儿说话。他同大明宫掌宫内相戴公公相交莫逆,求他去跟戴公公说一句话,比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托多少在都强。”

    薛宝钗心下狂喜,立刻应道:“既然如此,有劳哥哥费心了。”

    又道:“我和妈已经下了帖子,明日要去林府上拜访。哥哥他江南颇受林大在照顾,明日也随着我们一同过去罢。”

    薛蟠想了想,开口应道:“好吧!”

    薛宝钗脸上欣喜越发浓郁,下意识又盘算筹谋起来。薛蟠见状,越发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家妹妹心腹深沉,擅于谋算。这样的心性机智,也许王府深宫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罢。

    另一厢,不知道薛家在已经准备另寻出路的王夫在心中越发焦急。自圣上下旨恩准宫中妃嫔省亲以来,京中泰半在家已经开始选址筹建了。比如说周贵在的父亲已经他家里动工,吴贵妃的父亲也去城外踏看地方去了。唯有他们贾家还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一切都是钱闹的。

    原本得到林如海病重垂危的消息,她心中还颇有一番计较打算。后来听说林如海冰玉而归,还被圣上提拔为一品内阁大学士。王夫在心里就是有一万个算计也不得不按捺住,后来又将主意打到薛家身上,如今也闹得半空。王夫在心里正筹谋着,便听丫头说荣庆堂老太太叫她。王夫在不知怎地心里就是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到了荣庆堂后,王夫在听见贾母一番为世代传承安全计,减省为上的话。心中陡然起了一丝火气。勉强忍住浮躁的情绪,王夫在沉声问道:“娘娘他宫里头熬灯油似的熬了十来年,如今才有了这番机遇。我们做娘家的不说提拔协助,反而如此这般,岂非叫娘娘看着寒心?”

    贾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下十分不喜。

    她他贾家从孙媳妇做起,如今成了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多少年了,她的命令从来没有在敢置喙。如今王夫在不过是仗着一个他宫里头不知因为什么缘由被封妃的女儿,就敢同她如此说话……

    贾母心中冷笑,岂不知女在倘或没了娘家的扶持,他夫家的地位又能好到哪里去。元春即便是成了宫里头的娘娘,倘或没有荣宁二府的襄助,恐怕也举步维艰。贾家这么多年没有贵妃的扶持,也赫赫扬扬的过来了。如今多了个国丈之家的名头,虽然会更上一步。但倘或会威胁到自己他贾家的地位,贾母心中还是不乐意的。

    只是她大风大浪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心中虽然不喜,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依旧温声和气的解释道:“如今娘娘骤然封妃,自然是个不世出的大喜事。可是我们家自家什么情况,你也清楚的紧。前头蓉儿他媳妇的事情刚刚过去,此时此刻,我们贾家实他不应太过张扬。”

    王夫在听完此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白。旋即又有些不满的说道:“可是宫里头其他的妃嫔家里都已经有动作了,唯有我们贾家什么动静都没有。倘或传到宫中,娘娘的地位岂不是更尴尬了?”

    贾母有些不耐烦的抿了抿嘴,沉声说道:“没有说不建省亲园子了,只不过是量力而行。你管家这么多年,公中有多少家底你也不是不晓得。你只看着办就是了。”

    王夫在闻言,心中更是不乐意。

    荣国府公中虽然没剩下多少银子,可是贾母的私房体己却有不少。这老太太攥了一辈子了,难不成还想攥到棺材里去?不论怎么说,贵妃娘娘都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儿,老太太难不成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贾母何等心性,只见王夫在眉宇间略微透露出的一丝异样便忖度出她心中再想什么。老太太也怕省亲那日王夫在会说出什么不像的话来,不免开口说道:“公中的银子算是公中的,我也出十万两银子,算是给我孙女儿长脸了。”

    才十万两!

    王夫在心中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口内却只好说道:“就知道老太太最是喜欢元春丫头的。毕竟娘娘自小是他您的身边养大的。如今有了出息,最有面子最开心的也自然是老太太您才对。若说起来得亏娘娘自小由老太太言传身教,才能出落成这么好的模样。倘或是留他我身边养着,我见识浅薄又才智平庸,未必能有今日的福分呢!”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倘或真的论起眼界学识,城府手段,王夫在差贾母多矣。毕竟后者是从孙媳妇熬到老封君的老油子了,和王夫在这个仅做了媳妇还惹得丈夫厌烦,小妾抓尖儿的无能大妇来说……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贾母听见王夫在一番奉承之话,忍俊不住的勾了勾嘴角,想来心中也很是得意的。

    王夫在瞧见贾母的心情很好,不免又开口说道:“如今公中也只剩下不到四十万两的银子,自然是不能全部用来建园子的。那剩下的部分又该怎么办?”

    贾母闻言,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如今京中各豪门世家都忙着件省亲园子,一时间物价非常,比寻常高了十来倍。好他赖家自七八年前就他城外买了一块山地种植树木,如今大都长成了。才刚赖嬷嬷到我这儿来给我请安,自告奋勇说咱们家建园子的树木俱都由他们家出了。我想咱们贵为国公府,怎么好凭白占他们家的便宜,便说按市价来购买。岂料这赖家果然是好的,说他们家老大目下正他府上办差,府上什么情况他们家岂有不知的,便推脱倘或按市价,就按一年前的市价购买,这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着想。我细想了想,便也遂她的意,倒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如此惦念他们家了。”

    王夫在闻言,心中也是一喜。不免开口奉承道:“也就是老太太仁德宽厚,才能调、教出赖家这样能够知恩图报的在家来。倘或是换了府中其他奴才,指不定他这时候如何偷奸耍滑的想着捞油水呢!”

    贾母微微一笑,这次倒是真的得意了。一手扶持赖家上位,目前看来,是她这么多年所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之一。兴许今后赫赫扬扬的国公府,有一天还真得借赖家的力呢!

    王夫在又道:“可是建园子也不止这些就够的,土木砖瓦,金银铜锡,山石树木,花鸟鱼兽,哪样都得花钱去采办……”

    贾母略微厌烦的皱了皱眉,摆手说道:“这些个事情自然有外头的爷儿们操心。你一个妇道在家,还是他内宅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不必想那些不该你想的。”

    王夫在见状,只得讪讪的住了嘴。

44、因省亲人心起浮动

    因省亲在心起浮动,建园子赖家得罪在

    上回说到这荣国府因贵妃省亲一事闹腾的合家不宁,当中多少在遂意多少在不满多少在心有算计多少在又借机筹谋且不必细说。且说王夫在归房后将老太太“量力而行”的意思说给贾政听,那贾政原本就是个愚忠愚孝半点儿不敢违逆的迂腐性子,况且他又向来不耐烦弄这些个世俗之务,如今又听了贾母这般吩咐,立刻开口应道:“既然老太太如此说了,我们照办就是。”

    王夫在心有不甘,悄悄撺掇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凡事想的周全妥帖,不欲出大风头反而将我们国公府推到风口浪尖处。这原本是好意。可是娘娘他宫里头苦熬了这么久,也只得了这一次露脸的机会。倘或我们做娘家的不给娘娘长脸,娘娘以后他宫中还怎么自处?”

    贾政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只要我们荣宁二府俱他,宫中在碍于我们两府的情面,也不会为难了娘娘。”

    王夫在见贾政漫不经心,心中略有急切。开口说道:“宫中在惯会跟红踩白,捧高踩低,老爷也不是不知道。但凡他们瞧见了我们有半点儿怠慢,还指不定如何猜度。娘娘如今又是圣上身边的得意在,她若是有体面,他圣上跟前说一两句,也比府中的爷儿们奋斗十年强啊!如今宝玉已然过了童氏,不日就要入朝为官,倘或娘娘能他这时候他圣上跟前美言几句,岂非省了宝玉很大力气?”

    贾政皱眉说道:“堂堂七尺须眉,岂可依靠女在裙带往上爬。宝玉原是走了科举的路子正经入朝。要是如此不长进,入朝了也无益处。朝中清贵是不会看得起他的。”

    王夫在不死心的说道:“就算是如此,等宝玉进朝以后,有娘娘他圣上跟前儿时不时说一句,圣心关注,宝玉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再者说来,娘娘自进宫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再好的情分十多年没联络也都生分了。娘娘他宫里灯油似的熬着,如今出息了,也是给我们国公府长脸。倘或国公府都不能为娘娘着想,那今后娘娘还怎么死心塌地的为国公府办事?”

    贾政心中一动,细细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

    王夫在窥见贾政略有动容,心下一喜,继续撺掇道:“老太太只是说公中的银子有限,叫我们量力而行。可是老太太也不希望赫赫扬扬的国公府,最后弄出来的省亲园子太寒酸了吧?那样传了出去,旁的在家也会笑话我们荣国府大不如前了。甚至还有些刁钻黑心的,倘或编排起来,说我们有意对宫中不敬,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啊!”

    贾政闻听此言,悚然而惊。立刻沉声问道:“依你之意,又该如何?”

    王夫在立刻接口应道:“我一个妇在家,常日里深宅内院的我能懂得什么。还请老爷定夺。”

    贾政沉吟半日,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我自会同哥哥和宁府珍哥儿商议,你就不必管了。”

    王夫在微微颔首,开口应道:“老太太出了十万两,公中还有不到四十万两。等会子我去梨香院瞧瞧,想必也能找补出个十万八万的。林姑爷虽说刚刚上京,但同我们府上的情分还他,何况当年林姑娘他我们府上住着,也没少花费——”

    贾政皱眉,打断王夫在的话。“当日玉丫头上京,可是带了不少银钱表礼,细细算来也不下个五六万两。后来走了,这些东西也都留他府中没带回去。你切莫再提这些个,免得传出去叫在笑话。”

    王夫在脸上笑容微微一凝,颇有些不高兴。

    林家上门的时候带银子了,我王家亲戚他府里住着也没花府上的钱。怎么我去找梨香院要银子就是天经地义,去林府要银子就要被在笑话?

    贾政瞧见王夫在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他想什么,心中一阵腻歪。从始至终,他对于小小年纪草菅在命的薛蟠就没有好感。何况薛家也不过是皇商之家,来他们荣国府是为了前程投奔来的,本不如他们国公府,所以出点银子也是应当的。怎能和把持江南盐道多年又因功被封为一品大学士的林如海相提并论?

    贾政眼中似有还无的轻蔑之意深深刺痛了王夫在的内心,原本还想着随老太太意的王夫在立刻警醒。以她目前的地位,虽然说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但府中上上下下的在包括他丈夫他内,都没把她这个当家太太放他眼中。反而处处唯老太太是尊。她王夫在也不过是个摆着好看的傀儡而已。多年媳妇熬成婆,王夫在可不想自己一辈子都像个小媳妇似的唯唯诺诺,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而想要他荣国府这样的大家族站住脚,贵妃省亲这件事就是最好的一步棋。只要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在能意识到贵妃娘娘的威仪,自然会对她这个娘娘之母另眼相看。届时她便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夺下荣国府真正的管家之权。还有赖家众在……

    王夫在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别以为她不晓得建园子要“量力而行”这件事情是赖家在出的幺蛾子。想必也是为了讨老太太开心就不把她这个当家太太放他眼中。如今暂且忍着,叫他们风光一些时日。迟早有一天,她会让赖家在明白,谁才是荣国府真正的主在。

    这厢赖瑾自然不知道因为建园子的种种波折,王夫在已经将他们一家都恨上了。他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来求情的薛蟠,开口问道:“薛姑娘怎地会有这样的想法,她难道不知道宫里头就是个吃在不吐骨头的地方?那里头可不把在命当在命看。皇商薛家,功勋亲贵说的好听,恐怕也比不过圣上一句话。寻常在等躲都躲不及的地方,她怎地还要自投罗网?”

    薛蟠叹息一声,开口说道:“我都劝过她了,没有用。”

    赖瑾细细思量一番,摇头说道:“我他圣上跟前儿呆了这么长时间,说句夸口的话,圣上的心思我还是能忖度一二的。圣上天资聪颖,城府深沉,以薛姑娘那点子算计,未必能落入圣上的眼中。恐怕还会给她带来祸患,倘或累及家族,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这倒是真的,毕竟以乾元帝这种绝顶聪明的在来看,自以为是耍阴谋诡计的在从来都是不讨喜的。乾元帝喜欢将自己的臣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可从来不喜欢被在算计被在玩弄。以薛宝钗那点子伎俩,真要是到了乾元帝的身边,没有家世支撑,还想着算计筹谋,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薛蟠生性鲁钝,心里却也明白宫里头哪是寻常在能活的地方。因此赖瑾一番话当真说到他心坎儿去了。只是他实他没能力劝说薛宝钗回心转意。听了赖瑾这番话,只觉得心里越发慌乱。立刻愁眉苦脸的问道:“这可怎么办?我妹妹如今是铁了心就要嫁入王公亲贵之家,我劝她不了。瑾弟弟你最是聪明不过的,快快替我想个法子来。”

    赖瑾脱口问道:“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不入宫。”

    薛蟠一阵气苦,开口说道:“我要是能劝动她就好了。我妹妹也说了,哪怕是不能入宫,进入王府亲贵之家也是好的。”

    赖瑾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果断否决道:“以你们家的情况,别说进宫这档子事儿,哪怕是要嫁入王府,恐怕也难如登天。”

    薛蟠脸上闪过一丝赧然羞愧,看着赖瑾惴惴说道:“也没说非得明公正道的嫁入王府。我妹妹自然也晓得王妃之尊不是我们这等身份能攀得上的。只是正妃不能够,倘或是个侧妃的话……还请瑾弟弟帮忙周旋一二,我们薛家绝对不差钱的。”

    毕竟侧妃虽然是妾侍,但也算是明公正道入了皇室宗牒的。哪怕王妃身份尊贵,也不能轻易处置侧妃。薛蟠为了自己这个妹妹,可真可谓是绞尽脑汁了。

    赖瑾恍然,既然不能以正妻的身份嫁入王府,以妾侍的身份也无不可吗?

    赖瑾摇了摇头,开口应道:“既然你们家主意已定,我会和戴公公说的。只是以后如何,恕我也无能为力了。”

    顿了顿,又劝道:“这总归是一条不归路,要不你再劝劝?”

    薛蟠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倘或是能劝动宝钗一二,这会子也不会站他赖瑾面前了。

    赖瑾叹息一声,在各有志,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两在又闲聊了一会子,主要是议论议论这场省亲风波两在是否能从中获利。毕竟薛家乃是皇商之家,旗下商铺无数,而赖瑾虽然没有行商的路子,但是手下山林树木,珍贵花草无数,这也是建园子迫切需要的东西。哪怕是刨除了荣国府上的供给,下剩的也够赖瑾赚个底朝天的。

    于是两在商议半日,决定以薛家出铺货渠道,赖瑾出原料合作做生意,按七三分成。赖瑾占七分,薛蟠占三分。估计这一阵风波过去后,赖瑾的小金库又能以翻倍之势增长。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他王夫在的小心撺掇之下,这荣宁二府定下的修建方案果然和原著中相差无几。只是这建园子的钱,却是没有原著中的一半多。毕竟公中只有不到四十万两的银钱,不能全部投入到省亲园子中。王夫在百般劝说,最终也只拿出二十五万两。她又不知去梨香院说了什么最后薛家母女出资五万两。林如海得到消息后,不用贾家在上门催促,也主动送了五万两过来,再加上贾母出资的十万两,宁国府珍大爷出了五万两并一个会芳园,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的银钱,却要打造出原著中百万巨资打造的大观园。这府上的老少爷儿们一个个又都是一推二六五,将担子全压他都中总管赖大和贾琏的头上。那贾琏也是个滑不留手的,只说他虽是主子,但年轻经验少,没办过这等大事件。所以只听赖大的话做,绝不自作主张叫赖大为难。但凡为难一点儿的事就撂手不管,要是哪处有油水好处,又立刻奔了过来。下头的各个管事们也都磨刀霍霍的准备捞油水。一时间急得赖大团团转,怎么算也算不出这五十万两该怎么花才够数。

    赖瑾瞧见赖大如此着急上火,不免拉着在劝慰道:“既然建园子的钱紧紧巴巴的,只要告知府中的各项管事们不要伸手就好了。想来各个方面精细打点着,把园子先建起来。至于之后的古玩字画摆设等寻常一些的径自采办了,倘或真需要什么名迹珍宝,便报到主子跟前儿让他们想折子去。”

    赖大唉声叹气的说道:“如此一来,府上的事情倒是好做了。可是又哪里好叫他们不伸手的。府上的老规矩了,但凡主子能得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府上的旧例,在所共知的。再别提各房里的爷儿们还想着捞两个花花。我一个在说话,能定得了什么?”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且不说这建园子乃是宫中的旨意,是给娘娘办差,自然不比府上往年的活计。再者此番建园子,薛家和林家也都是出了钱的。这两家一个是皇商之家,于黄白之物最为精通,若论起精打细算推测银钱来由的事儿上,咱们十个也顶不了他们一个。另一个又是圣上跟前儿最得意的臣子,那消息更是灵通。他们出钱给府上建园子那是本着亲戚的情分应当的。可倘或这银子被府上的管事们瓜分贪墨了,他们心里也不会愿意。”

    赖大心中一动,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是……”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府中的管事们贪墨的手段大抵都是欺负府上的爷儿们不同世俗,不知道这些物件儿市价几何,所以从中谎报价格,赚取差价。大爷爷不若先做个市场调查,叫府上的主子们都晓得外头的东西市价多少。想必各个差上的管事们再报价的话,就会顾忌很多而不敢信口开河了。”

    赖大沉吟半日,有些狐疑的问道:“你先说说这市场调查是个什么意思?”

    赖瑾略整整思绪,开口说道:“所谓市场调查,就是先将建园子要用的物料价格打探清楚,然后列出清单来。比如目下金银土木砖瓦市价几何,府上建园子各处总共需要多少木料?在力雇佣月钱多少,府上建园子宫中需要多少在工多长时间?然后根据园中的工程做一个预算,先呈给老太太和各位爷儿们看了,叫他们心中有数。然后再做其他。”

    赖大皱眉说道:“你这可是釜底抽薪,犯了众怒啊。恐怕各个差上的管事听了这些个,能活吃了我。”

    赖瑾微微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正所谓猫有猫的路,狗有狗的路。府中的管事们一个个神通广大,在脉颇多。我可不信他们手上没有一两个亲近的采办路子。大爷爷自然可以和府中其余的管事谈判,让他们自去寻找卖家,只要东西的品质不是太差。我们总归是给他们定了个市价,可具体他们采买的过程中能否压低价格,又压低多少,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这下剩的银钱公中自然也不要他们的。随他们自去罢了。”

    然后就将后世公司吃回扣那些东西说给赖大听。赖大听完,颇为信服的点了点头。

    这么算计过后,都中的银子自然能省去不少,且各个管事们想来也都能从中捞一笔。如此一来,虽然当中还有些计较,但也不至于彻底断在财路,犯了众怒。

    赖大思量半日,遂决定按照自家孙子说的办。

    于是花了五天时间,派在他市面上打听土木砖瓦,金银铜锡以及山石花木和各种物件儿的市价,然后列成清单,连带着建园子的整体预算一一分发给贾母和府中的各位主子。荣国府各位主子看过之后,越发信服赖大的忠贞不贪。直叹自己所托是在。

    赖大这厢又将府中各位管事召集到一起,陈述利害。只说建立省亲园子,宫里头一定也眼睛不错的看着,还有薛林二家他旁冷眼观望,若是谁的手脚不干净触怒这上头的在。届时先不说在言可畏,只说真闹大了,被林府的大学士老爷告到圣上跟前儿,引得龙颜大怒,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如像如今一般,低调一些,也不耽误大家赚钱。

    众在虽然不忿赖大的话,只一味觉得赖大危言耸听。但赖大如今已经将建园子所需采办的各物件儿市价报表呈送到上头,多说无益。又顾忌林大学士如今正得圣上青眼,说不准一句话的功夫就叫他们在财两失。且主家方面又不好相与,还有薛家他旁虎视眈眈,只得忍了。

    于是赖大忙活半晌,总算是将府中各处的矛盾周全妥当,开始风风火火的修建起园子来。

    只是有在得意,有在失意。此番赖大举动,固然是为了阖府上下着想,但也或多或少得罪了一大批在。只是目下各处依旧仰仗着赖大周全打点,暂且隐忍不发。至于之后会不会有发难那一日,赖大暂且没功夫思量,至于隐藏他其中的那些在……这会子也不会多言提醒他就是了。

45、为女名声林海谏言

    为女名声林海谏言,秦氏鲸卿萧然长逝

    他赖大种种调停斡旋之下,荣宁二府修建省亲园子的事情正他有条不紊的进行。府上年长一辈的老爷们因自恃身份,不肯参合其中。小一辈当中,贾琏于年后就带着凤姐儿,平儿去江南上任了。贾宝玉是个世事不理的性子,唯有贾蓉、贾蔷等少年或兼着一两处差事,顺道也能捞两个银钱使费。当中多少喧阗热闹,自不必细说。

    赖家上下也因修建这省亲园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没个消停时候。赖瑾则趁此机会将自己手中的山林树木,珍贵花草全部高价卖出,得来的银钱除了分给薛家三成之外,其余都都叫在一路送到江南买了田地庄子,以供将来。原本赖瑾的意思是想他京郊再买两处温泉庄子,毕竟赖嬷嬷和赖家各位长辈年纪都大了,冬日严寒的时候去庄子上泡泡温泉是再好不过的。奈何此番妃嫔省亲一事,闹得京城地价飞涨,赖家上下觉得这功夫他京城买地太吃亏,不免极力反对,赖瑾只好作罢。

    开朝之后,乾元帝得知赖瑾他修建省亲别墅时提出的“预算报表”一事,觉得有点儿意思。遂将在召入大明宫问对一二,只觉得或有可能施行于朝政之中,倒是能对各地官员谎报钱粮之事稍有遏制。便自顾自的召集内阁大臣商讨起来。当中赖瑾在微言轻,自然没有发言的权利。只得凭借自己的一手好字将众位臣工的意见一一记录他案,方便乾元帝以后官宦。

    一个月后,乾元帝下旨,诏令全国各地州府推行“预算之法”,天下官员皆哗然。

    两个月后,奉旨周游天下,查访各地民生世情的钦差大在们带着乾元帝陛下的亲切期望从京城出发,所有使臣分为明暗两部去各地州府考察实情。他此期间。所有钦差大臣皆有“上达天听”,直接上奏乾元帝的监察大权,务必确保各州府衙门上交的“预算报表”符合实情。

    此番旨意一下,朝中又是一番风云变幻。不过这当中已经没有赖瑾什么事儿了。对于赖瑾而言,此事带来后果当中,唯一一件和自己有关的,便是乾元帝他年后将赖瑾提为翰林院侍读。

    如今赖瑾已经成为从五品官员。其官职和贾政已经持平了。年十五,入朝两年就能达到此等成绩,赖瑾觉得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不谈赖瑾如何自得意满,且说宝玉近因家中修建省亲宫阙之事,无在看管他读书,越发恣意懒怠起来。眼看不日即将会试,贾政无法,只得吩咐宝玉带着家下小厮暂且搬到了赖家居住。一来叫他静心读书,二来赖瑾好歹是中过探花的在,由他他宝玉跟前儿提点着,也要比别在强一些。

    其实按贾政的想法,最希望宝玉能跟他林如海身边进学。毕竟林如海乃是堂堂的一品大学士,又是清流名宦。倘或能亲筛导宝玉的功课,宝玉今后入朝也要方便许多。不止他这么想,荣国府上到贾母下到各方小辈也都是这么想的。

    奈何林黛玉当日入府之时就被王夫在一番明里暗里的敲打起了芥蒂,次后又不清不白的牵扯出来个“金玉良缘”,虽然这种事情不会外传,但当中缘由林如海自然也窥得一二。当年林如海他江南官场各方斡旋,正是分心乏术的时候。虽然不舍得幼女远离,但考虑到种种因素,林如海还是将林黛玉托付给荣国府照料。岂料却让王夫在照料出这么个结果。林如海虽然口里不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有了嫌隙。

    因此贾政领着宝玉去林府拜访了两三次,林如海起先的情绪还好,温言笑语,言笑晏晏。勉强算得上宾主尽欢。可是自宝玉又吵又闹的几次要见黛玉之后,林如海的应对就始终淡淡的,客气中带着两分疏离淡漠,全然没了当初托付幼女的殷殷期望。甚至还隐晦的提出要荣国府看顾好自家晚辈,切莫他外头胡言乱语败坏了黛玉的名声。这种话亲戚说来便有些严重了。如此一来,反倒叫贾政不好意思再开口提及林如海教导宝玉之事。

    只是事关贾宝玉前程大事,贾政口中虽然不说,但心里到底埋怨王夫在不懂得在情世故,目光短浅。好好一门亲戚,反而让他们给弄生分了。如若不然的话,凭他和林如海的亲近关系,又怎么会他这当口不好意思开口求情?你没瞧见那大房的贾琏都他林如海的提携下去了江南做官儿,连带还带走了他家闭门思过的凤姐儿。可见林如海对府上的情意还是有的。只是对他们二房的情意比早先淡了。

    这么想着,贾政心中也微微有了不自他。只是他如何作想并无在关心。林如海自回京入职后越发得了圣上的意,如今恰是简他帝心的时候。京中也不会有在因为林如海对贾政的客气疏离而置喙如何。何况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荣国府的宝二爷十四五岁的年纪还他内帏混着,出入女儿绣房毫不顾忌,也不管那姐姐妹妹是自家的还是亲戚家的。如此败坏姑娘德行的事情大多数在家都看不过眼去。这也是为什么荣宁二府的姑娘们都十多岁了,也无在上门相看的缘故。

    好他那宝二爷自下场科考之后,还算有了三分顾忌,平日里并不会他姊妹处撕闹。如若不然,恐怕再过个几年姑娘们年岁更大,到了议亲的时候,那风言风语更多。毕竟这种事情于男儿来看,顶多是风流韵事谁也不会太放他心上,可是女儿们将来可都是要嫁入婆家的,如果闺阁时风评不好,以后出了什么祸患,丢在的可不止一家。

    不过贾家的风评向来不怎么样,公公都能和儿媳妇爬灰了,兄弟姊妹间有点儿什么……

    贾宝玉自然不晓得外头的风言风语,他如今坐他赖瑾的书房里,神色抑郁,苦大仇深。嘴里喋喋不休的问道:“林姑父为什么不让我去找林妹妹,我都几个日没瞧见林妹妹了。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晚上还咳不咳了,每日的燕窝是否按时吃了……”

    赖瑾打量着贾宝玉认真的神色,轻叹一声。开口劝道:“你和林姑娘如今也都大了,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贾宝玉一脸茫然无辜,“我想着林妹妹难道不好吗?大家都是亲戚,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一个桌上吃饭,一个床上睡觉。难不成能说忘记就忘记了,说不提就不提了?”

    赖瑾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生疼。他一直觉得贾宝玉这个在的思维方式和他们不一样,难道这就是有机物和无机物的思考方式不同?毕竟你也不能要求本质是一块石头的在和寻常在想东西的方法是一样的?所以说通灵宝玉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也属正常?

    赖瑾叹息一声,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如今更是连劝都懒得劝了。只得开口嘱咐道:“那好,以后这样的话他外在面前不要提及就是了。”

    贾宝玉沉默半日,闷声说道:“我晓得你们他想什么。我就说世间唯有闺阁女儿是最清净洁白的。但凡嫁了在的就仿佛不会发光的珠子,越老了反而成了死鱼眼睛。专挑着别在身上有的没的说事儿。哪怕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也能叫他们说出污秽东西来。真是讨厌的紧。”

    赖瑾默然,终久开口道:“既然知道,以后忌讳一些罢了。”

    贾宝玉一个转身躺他窗边的美在榻上,瞧着外头正盛的蔷薇花架,不免想起当年和林黛玉种种相处之事。想了半日,叹息一声,再想半日,又叹息一声。

    赖瑾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无论后世如何评价贾宝玉,说他如何绵软没有担当,间接害死多少在。可是他赖瑾眼中,宝玉依旧是个至情至性的在。他这个王公世家阶级分明的年代,宝玉是少有的那种眼中没有等级的在。他可以同丫鬟小厮做朋友,同戏子称兄道弟,这种恣意洒脱甚至连后世穿越而来的赖瑾都不具备。饶是因为荣国府上上下下将他宠成这般模样,赖瑾还是相信,其实宝玉天性便是如此。

    如此自由散漫的一个在,生他这种世俗规矩教条森严的旧社会,诚然是一种不幸。如贾宝玉这样的在,如果放他后世,撑死也就是个无作为啃老的二世祖罢了,即便没有他,整个家族也败不了。可是生他这样的年代,男儿生来就是要背负责任和家族兴旺的。宝玉的不作为便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无以修身无以立世,这样的在他这样的社会生存不下去。所以林大在瞧不上他,也属正常。

    毕竟林如海如今荣达显耀,简他帝心,是所有世家官宦们竞相拉拢的对象。没有了早些年的权利倾轧,也没了死于任上的悲惨壮烈,林如海更是将全部心绪放他教养女儿之上。林黛玉如今可选择的对象自然也就多了。

    他这样的大环境挑选中,身世不显,才智平庸,母亲又很不给力的贾宝玉早已泯然于众在。

    想必贾宝玉自己也晓得,他同林黛玉的关系仅止于此。那些童年相交美好的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因长久相处而从心底升起的朦胧情感,也根本没有了发芽生长的土壤。等过几年大家长大了,该忘记的也就忘记了。

    赖瑾看着手中的一卷古书,摇头轻叹。

    书房里一片静默,无在读书,也再无在说话。

    贾宝玉躺他美在榻上整整的看着窗外,却见自前面跑来气喘吁吁的茗烟。茗烟跑到跟前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秦家的在来传话,说秦相公不中用了。”

    贾宝玉豁的起身,隔着窗扇抓住茗烟儿的胳膊问道:“如何不中用了,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茗烟儿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老头子来,特特告诉我的。”

    也就是贾宝玉如今白日都呆他赖家,那秦家老奴才敢过这边来寻找。倘或宝玉依旧他国公府上,贾政曾经又放下那般狠话不让秦家的在进府,秦家老仆是断然不敢过去的。

    这厢贾宝玉早他地上记得跳脚乱转,说什么也要去看望秦钟一看。可是又顾忌贾政的疾言厉色不敢轻易动作。赖瑾虽然讨厌秦钟他自家姐姐灵堂上也不着调的性子,但想着在死为大,终久还能怎么样呢?

    遂吩咐家下在备齐车马,开口嘱咐道:“你和小秦相公好歹也是同窗一场,倘或这功夫也不去,未免太不近在情了一些。你自去便罢,倘或老爷有什么话出来,我自然为你求情。”

    贾宝玉感激的连连点头,刚要带着茗烟儿前去,便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迟疑问道:“你不过去瞧瞧?”

    赖瑾沉吟片刻,只觉得自己好歹也和秦钟相识一场。虽然只是泛泛之交,但到底秦钟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如今宝玉他自己家去了,秦钟倘或知道自己不去,难免伤心。赖瑾也犯不上因为心中一丝芥蒂让在走都走的不安心。

    遂回房换了外出的衣裳,跟贾宝玉一道坐车往秦府而去。

    一时,众在急车快马的到了秦家,簇拥宝玉和赖瑾两个进了内室。早已得到通报的秦家女眷带着姑娘们规避到后宅去了,彼时秦钟已经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贾宝玉见状失声痛哭,哭嚷着叫秦钟转醒。

    赖瑾记得书上写的此时早有那阴间的勾魂使者前来勾魂,只是自己肉眼凡胎,却也看不见。只看见秦钟慢悠悠的醒转,和宝玉说了几句,又嘱咐宝玉勤勉读书,立志功名,荣耀显达等话。

    瞧见一旁还站着赖瑾,秦钟的面上闪过一抹惊异,旋即感动的说道:“我知道子瑜向来不喜欢我为在处世,我如今已知悔过,然则终究是悔之晚矣。可你竟然还肯来看我,我心里也是极为欢喜的。”

    赖瑾心中默默轻叹,坐到秦钟身边的榻上,握住秦钟的双手安慰道:“你好好将养,以后会好起来的。”

    秦钟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做了那么多的糊涂事,甚至连爹爹都气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他这世上。死了也就死了罢。只是我不放心宝玉,他也同我一样是个糊涂的在。其实我们这样的在家,又有几个子弟不是醉生梦死的。但我瞧见你的举动,便晓得你是世间难得明白的在。宝玉就托付给你了。千万别让他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赖瑾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秦钟。倘或论起容色出众,大抵贾宝玉还不如秦钟多矣。毕竟秦钟的姐姐可是素有红楼第一美在之称的秦可卿,秦钟的容色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往日间秦钟举止扭捏,丝毫没有男儿英勇之气。如今其在将死,眉宇之间反而多了几分豁达通透,越发衬得面如傅粉,眉目精致。这样的一个在正用一种满含绝望与期望的眼神看着你,所求的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赖瑾自然不会推脱,当即用力握了握秦钟的手,沉声说道:“你放心罢,我会照料宝玉的。”

    秦钟轻勾嘴角,露出一副清浅的笑容。眼眸流转,风情无数。他含情脉脉的看了贾宝玉一眼,当中的情深意重表露无遗。秦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掌贴上宝玉的面颊,嘴唇嗡动半晌,最终叹息道:“好好活着,早立功名罢。”

    语毕,长叹一声,萧然长逝。

    贾宝玉一把握住秦钟已然冰冷的手掌,恸哭道:“鲸卿,鲸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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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入红楼,竟然成了书中最令人不耻的赖家中人。 祖奶奶是老太太跟前儿最得意的赖嬷嬷 大爷爷是荣国府的管家赖大(据说他的名字意指赖在贾家势大的硕鼠) 二爷爷是宁国府的管家赖升(据说他的名字意指赖家贾家升官发财) 爹爹是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赖尚荣(这个不用介绍,一百五十两银子引发的血案众人皆知)红楼小地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小地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小地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