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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产房轰人,喜诞麟儿

    尽管知道产房里有两个稳婆,沈姑姑和秋韵即便受了伤,仍然亲自在这儿守着,此外还有长宁宫顾淑妃挑来的两位妈妈,但人人都是蹑手蹑脚不敢出声,因而章晗恍惚之间仿佛觉得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身下厚厚的产褥垫着,她已经感觉不到先前的湿意和凉意,然而,从起头开始,一阵高似一阵的疼痛却让她很快满头大汗。哪怕秋韵用活动自如的左手拿着软巾一遍一遍给她擦拭,她依旧不得不紧紧咬着牙,最后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可就是这声音之后不久,她突然听到了外头一阵响动,紧跟着就是一阵呵斥和争辩,须臾仿佛有人急了屋子。她睁开眼睛看了过去,一时清清楚楚看到陈善昭那张焦急的脸,其身前王凌正使劲将其挡着,而在两人身后,章晟正探出脑袋来拼命往她这儿看了过来,而章晟的背后,隐约还有一只手在死活拉着他,不消一会儿就现出了气急败坏的陈善睿……尽管仍旧一阵阵疼痛袭来,她必得竭力抵抗方才能熬过去,可此时面对这乱哄哄的景象,她还是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

    “都在胡闹什么呢!”

    尽管这声音轻柔得很,但那边一众人全都听到了。刚刚才被王凌严正警告了产房内不得多人,更不得喧哗高声的陈善昭只能竭力按捺焦虑而急切的心情,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平稳:“晗儿,外头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人事都平安。我只要你和孩子平平安安就行了!”

    而章晟见陈善昭抢在了前头,一时大急,可他刚刚也同样领受了王凌的冷眼和呵斥,再加上后头还有陈善睿死死攥住他的领子。他只能压着嗓音说道:“妹妹,张大小姐没事,你放心。我等着你给我生个小外甥!”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兄长,面对两人同样急切的神情,章晗只是微微一笑:“好了,我知道了,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吗?别听见声音就以为了不得了,娘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嘶!”她突然被骤然袭来的剧痛引得倒吸一口凉气。见陈善昭和章晟都分明一副立时三刻就要冲过来的架势,她只得咬咬牙强笑着说道:“四弟,四弟妹,这两个家伙就拜托你们了,千万别让他们再做出硬闯的事情来。快带了他们出去,再要是他们敢乱闯,我可唯你们是问!”

    “大嫂你就放心吧!”

    有她这么一句话,陈善睿立时二话不说先把章晟拖了出去,而王凌却总算是对陈善昭客气些,好说歹说把人送出了门去,旋即突然砰地一声把门给关得严严实实,上紧了门栓之后就对外头大声说道:“陈善睿,大哥和章指挥就交给你了。你给我把人看好!”

    撂下这话,她方才如释重负回转了来。见产褥上的章晗疼得脸色发白,她顿时皱了皱眉,扭头就对一旁一个正忙着再次检视所有用具的稳婆说道:“就不能止着疼么?”

    尽管之前才受过王凌宣称若有事则抵命的威胁,但此时此刻听到这话,那稳婆还是不禁暗自笑了一声。暗道毕竟还是未经事的新妇,随即才满脸堆笑地说道:“郡王妃,自古以来的妇人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平常若有什么疼痛,是能用各式各样的药材法子缓解,但这会儿临盆前的疼,却是只能自己捱过去,半点靠不得他物,否则就兴许会危及腹中胎儿。只希望世子妃腹中的孩子能够心疼当娘的一些,如此方才能少受点苦头。”

    见王凌有些忧心忡忡地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自己直发呆,章晗不禁笑着安慰道:“四弟妹不用担心,没事,再危险也不至于像先前刀兵临门那样,你还是先出去休息……”

    “大嫂你就别说话了!”王凌想到母亲便是因为生下自己时年纪不小,而亏虚又太大,以至于之后怎么调养也没用,她只觉得一阵揪心,喝了一声后又觉得自己这态度不好,忙强笑着说道,“这时候得养精蓄锐,不能浪费精神!大哥和章指挥有四郎看着,闯不进来,我就坐在在这陪着你!”

    见王凌满脸坚决,章晗也就不再争,点点头后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的阵痛很快让她忘记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只顾着满头大汗地抵抗着这一波高似一波的浪潮,尽管曾经服侍过两位嫔妃分娩的沈姑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放松些,又提到产道已开,可接下来的一波疼痛却又使她的身子一时僵硬。她便感觉整个人好似黄河那狂风巨浪中漂泊的小舟,几乎被那一**大浪掀翻过去,可那苦苦挣扎却不知道何时是头。

    她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她几乎对那一阵阵的剧痛反应几乎有些麻木了的时候,她终于听到前头传来了一个稳婆的声音:“产道开了三指了!”

    知道这个时候理应是快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章晗大口大口吸着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在这时候,她依稀觉得有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一愣之下顿时往旁边看了一眼。几乎被汗水糊住了的眼睛朦朦胧胧看见那一个大红色的身影,她终于意识到王凌一直坐在那儿。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声音低哑地问道:“四弟妹,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了?王凌完全没有意识到,直到身旁秋韵急急忙忙地回复已经戌时了,她方才赶紧答了一句。眼见章晗再次闭上了眼睛,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毅色,她突然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惧意,甚至连腹中饥饿都忘了。今天她就不该进来的,看到如此无穷无尽痛苦的一幕,等到她异日真的有这一天的时候,她能不能像章晗这样挺过来?

    随着身下那疼痛变得比起头更加密集而剧烈,稳婆又是嚷嚷着已经开了五指,又接着嚷嚷说看到孩子的头了,原本已经身心俱疲的章晗突然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气力。在旁边那稳婆一阵高似一阵仿佛唱歌似的运气提醒声中,她本能地随着用劲使力,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额上,两只手几乎痉挛似的死死抓紧了下头的产褥。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人倏然一轻,紧跟着就听到了那稳婆又惊又喜的嚷嚷:“生了,生了!”

    “哇——”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啼,精疲力竭的章晗强撑着抬头往那光着身子的孩子身上瞧去,见两个稳婆正忙着为其擦身包裹襁褓,她甚至连问一声男女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完全瘫倒在了那儿动弹不得。好在下一刻,她就看到王凌喜笑颜开地跟着抱着孩子的稳婆上前来。

    “大嫂,是个男孩,你生了个健康的儿子!”

    “嗯。”章晗只能发出这么一个低沉的声音,眼看稳婆把那孩子抱到了自己的眼前,却不是闭着眼睛,而是眼睛大大睁开着,仿佛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可只是不一会儿,他就再次咧嘴大声哭闹了起来,响亮的声音险些没把她吓了一跳。

    “哭得这么凶,将来必定是文武双全!”王凌笑语了一句,这才想起外头还有一大堆人等着消息,连忙站起身伸出手道,“我抱了出去给大哥瞧瞧!”

    这话还没说完,一旁一个稳婆慌忙拦住,却是苦苦劝道:“郡王妃,郡王妃,这孩子才刚出生,娇弱得很,您是金枝玉叶,从前必然不曾抱过孩子,还是小的抱出去给世子爷郡王爷瞧瞧,日后等孩子大一些,您再抱了不迟!”

    王凌想了想,虽有些不情不愿,但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任凭那稳婆抱着孩子出了门。等到她头前第一个出了门,早就已经心急火燎的陈善昭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张口就问道:“晗儿怎样了?”

    刚刚孩子的先后两阵哭声外头人听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这孩子必然平安,众人对于是男是女远没有对章晗的平安更着紧。此时此刻陈善昭这一问,章晟自然而然也是满脸紧张,至于一直在外头耗着,陪了这两个大男人整整三四个时辰的陈善睿,也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王凌笑呵呵地说道:“自然是母子平安!大嫂喜得贵子,这会儿正歇着呢!”

    “老天保佑,诸天佛祖,三清道尊……”陈善昭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沉声说道,“快吩咐人,明日到京城所有佛寺道观统统给世子妃和曦儿上一遍平安香祈福!啊,对了,快,快去宫中报喜,就说母子平安!”

    而章晟在看了一眼襁褓中那个眼睛黑亮的孩子后,那脸色则是比陈善昭更加呆愣,须臾间却是爆发出一阵大笑:“老天爷,你这回总算开眼!我这就要当舅舅啦!”

    我当爹都还没吼,你吼个什么劲!

    陈善昭恼火地横了章晟一眼,随即喜滋滋地上前要接过这个千辛万苦方才落地的儿子,却不料身旁的王凌冷不丁出口提醒道:“大哥可小心些,孩子还娇弱着呢,刚刚我一个女人要抱出来还被人拦着,更何况你一个大男人。”

    被王凌这么一说,陈善昭接过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生怕磕着碰着孩子一丁点。而襁褓中的婴儿也仿佛被他这战战兢兢的态度给感染了,在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再次扯开喉咙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划破了王府宁静的夜色,却是让经历了一场劫难的上下人等全都沉浸在一片难得的喜悦之中。

第二百一十章 御赐天子剑!

    乾清宫东暖阁中,歪在榻上看书的皇帝已经久久都没有动过了,那一页书也仿佛看了无数时光那么漫长,根本连翻动一下也欠奉。然而,屋子里的太监宫女们没有谁会认为尊贵的大齐天子在打盹亦或是发呆,因为那透出无穷气势的眼睛不时扫向各个角落,但凡被皇帝看到的人,无不是腿肚子直哆嗦,亦或是暗地里打个寒噤。

    倒是侍奉在旁边的李忠知道此时此刻的皇帝缘何给人这么强的压迫感。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道:“皇上,要不奴婢派人去羽林卫或者府军后卫,让他们……”

    “发生这种事,还居然要等着朕的旨意么?”皇帝眉头一挑,露出了深深的讥诮之色,“那是不是说,倘若宫里有人谋逆,他们也要按兵不动,然后等着宫里的人冲破重围到他们那儿拿出朕的密旨,然后他们再要仔仔细细地验看过后,他们才会慢吞吞地出兵救驾?”

    这样的诛心之语,哪怕李忠跟着皇帝几十年鞍前马后地伺候下来,却也丝毫不敢去接话茬。于是,见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书上,他才暗自叹了一口气。武宁侯顾长风前往兴陵祭祀,带去了大约五千人马,之前皇帝还调了数千人前往金山卫平倭,再有此前平瑶乱的兵马尚未完全调回来,即便如此,但京城诸卫剩下的兵马少说也还有一两万。赵王府遇袭这么大的事情,诸卫的反应却如此慢,可以想见事后会有多少人被清算!

    至于应天府衙的那桩案子,李忠更是聪明地绝口不提。即便就这么枯站着对寻常人来说极其难捱,但他本就是耐性极好的人,再加上皇帝常有这样用默然不语表示心中愤怒的时候,他早就习惯了。于是,他人虽站着,一颗心却已经飞到了赵王府。又是想着那些王府亲卫能否扛得住那些胆敢谋逆的凶徒,又是想着赵王世子妃章晗是否平安,又是想着应天府衙的案子会是怎么个结果,直到瞧见门帘依稀动了动。他才看了一眼皇帝,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一到外头,他就看见一个小内侍正满脸急切地站在那儿。

    “什么事?”

    “公公,那些袭击赵王府的凶徒都给一扫而光了。”那小内侍虽不曾亲眼看见,但此时说起这些听人转述的话,他仍不免有些心悸,“听说世子妃把世子妃之印交给了宛平郡王妃。宛平郡王妃里外调度,后来世子和宛平郡王都及时带人赶了回来,再加上淄王妃和嘉兴公主都派了亲卫和家将家丁去助阵,收拾战场的时候,百多号人里头,活口顶多只留了不到十个,其他的屠得干干净净,就连王府前头那条街都给染红了。”

    “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死了才干净!”李忠挑了挑眉,正要转身进去向皇帝禀报。冷不防身后又传来了那小内侍的声音。

    “公公,还有呢。应天府衙那案子审到紧要关头,要验看张大小姐身上的胎记,结果府尹方存泰的夫人亲自出马,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紧跟着张大小姐的父亲竟闯进了大堂。听说人是刚回京的,这紧赶着进来后立时就给了方存泰一记老拳,紧跟着就在大堂上扭打了起来,方存泰被打得鼻青脸肿。”

    说到这种闹剧,那小内侍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舔了舔嘴唇后见李忠眉头大皱,他不敢借题发挥,连忙又老老实实地说道:“后来张大人和顾四公子把张大小姐送回顾家去了,赵王府的人也紧赶着回去。啊,对了,听说赵王世子妃突然临盆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李忠顿时神情大变,盯着那小内侍恶狠狠地说道:“不知轻重,最要紧的消息居然放在最后头说!快去赵王府打探,看世子妃情形如何!”

    他这话已是提高了声音,等到那小内侍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去,他连忙转身进了东暖阁。见皇帝已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踌躇片刻,随即便上前轻声说道:“皇上,赵王世子妃……已经临盆了。”

    其他的消息他都没有禀报,而是先报上了这一条。果然,他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就只见刚刚一直歪在榻上的皇帝竟是坐直了身子,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竟是环视了一眼左右说道:“其他人都给朕退下!”

    一言既出,一应人等自然丝毫不敢违逆,纷纷蹑手蹑脚地鱼贯退下。等到厚厚的门帘放了下来,皇帝的身体方才松弛了下来,整个人再次靠在了厚实的靠垫上。沉默许久,他才淡淡地对李忠问道:“想来你也会觉得,朕未免对那呆子和他的厉害媳妇太偏心了些,以至于那孩子还没落地,朕就因为那呆子的死活相求,给那孩子赐了名字,而且那名字还不是朕起的,而是那呆子起的。”

    李忠暗叹一声,皇帝近来已经日渐有用呆子两个字作为陈善昭的专属称呼的迹象,而厉害媳妇这四个字,则是几乎成了章晗的代名词。然而,此时这话他却不敢接,至少不敢明着接,于是,他只能不自然地笑了笑。

    “这毕竟是皇上第一个重孙,盼望得急切些,也是人之常情。”

    “朕想起朕第一个儿子,也是正感慨失去那个儿子的时候,却正好得了这个重孙,所以未免对其有些偏心,你大概是这么想的。”见李忠低垂着头,丝毫不敢说话,也竭力避免露出任何表情来,皇帝不禁轻笑一声道,“朕知道外头都有些什么传言,也知道这不是你让人去传的,而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撩拨起了今日这连番事故。朕是皇帝,揣摩朕心绪的人很多,甚至于朕的儿子孙子,全都要竭力来猜测朕的心意。既然如此,朕何妨让他们遂心?”

    “皇上……”

    见李忠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皇帝却冷冷地说道:“朕并不想用其他的皇子皇孙作为磨刀石,去磨太子这一柄从来就不锋锐的宝剑。但别人既然替朕做了,朕也没有义务替他消弭这些隐患,他是储君,异日的天子,如果连这点决断和觉悟都没有,那朕就白白册封了他!可惜了,他的心还不够强,甚至不及他侄儿!”

    尽管皇帝并没有指代是哪个侄儿,但李忠仍是不禁心中一颤。眼见得皇帝就这么闭上了眼睛,然而起伏的胸口却证明,这位至尊天子心中并不平静,他顿时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才开口把之前其他两个消息一一说了出来,继而问道:“皇上,犯赵王府的那些贼人已经尽数被歼灭,如今是不是要派人去赵王府看看世子妃如何?”

    “该做的朕已经都做了,她看着并不是一个无福之人。”皇帝淡淡说了一句,随即便低下头又扫了一眼手中的孝经,“且等着赵王府的消息吧。”

    这一等就已经等到了入夜。耳听得钟楼鼓楼渐次传来了闭城门和夜禁的钟鼓声,刚刚伺候皇帝进了少许晚膳的李忠也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而他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帝的面上赫然流露出了几许忧切焦虑的表情。尽管章晗不过是去年末才进的门,和他打交道也只是那么寥寥数次,但他却觉得人和赵王世子极其般配,倘若真的是这一趟生产出了什么岔子,他不知道一贯温文无害的陈善昭会是怎样一个反应,更不知道皇帝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于是,犹豫良久,他最终出了东暖阁,到了正殿明间中,叫来一个年轻太监把心一横吩咐道:“去太医院,让院使挑几个看孕妇最拿手的太医,再去淑妃娘娘那儿,挑几个经验最丰富的姑姑去赵王府瞧瞧!另外,宫门下钥暂且缓缓。”

    尽管这一连串吩咐都不是那么合乎规矩,但那年轻太监却乖觉地全数应了下来。然而,还不等他转身出门,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他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子兴冲冲进来,竟是满脸喜气洋洋地说道:“快去禀报父皇,赵王世子妃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李忠闻言一愣,尽管不知道为何是太子特意来禀报这消息,但这毕竟是皇帝盼望已久的喜讯,因而他立时转身三两步往东暖阁跑去。然而,太子刚刚的声音很不小,皇帝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李忠一进屋子,就只见皇帝已经趿拉着鞋子下了地,来来回回在暖阁中走了几步之后,竟是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错,着实好福气!”他说着就走到了正对着自己的那一面墙前,竟是将上头挂着的一把剑鞘斑驳陈旧的剑就这么一探手取了下来,随即转身就这么递给了李忠,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把宝剑跟着朕南征北战打了无数仗,如今闲居壁上,想来心中也是无比寂寞的。就将此剑赏给朕第一个重孙,今天他降生之日那连番糟心事想来也可以压下去了!另外,赏淄王妃和嘉兴公主凤轿璎珞各一,玉印一方,下旨褒奖!明日让赵王府预备预备,朕要去看看朕的重孙,顺便见见善睿的媳妇,朕还不曾见过朕当年麾下第一智将的独生女儿!”

    已经站在东暖阁前头的太子清清楚楚听见里头这一番话语,一时间眼神一闪,却是没有在人前露出丝毫的异色来。

    淄王妃和嘉兴公主得赏也就罢了,皇帝要去赵王府看孩子和宛平郡王妃王凌却也是小事,可那把天子剑乃是皇帝最爱的,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离身,想不到竟然是赐给了一个刚刚呱呱落地的孩子。就因为赵王府这一番遭人袭击,他苦心孤诣走出去的那招棋,竟是完全落空了。那些该死的叛逆,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坏了他大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天子探麟儿,嘉赏赐嘉字

    尽管从稳婆到沈姑姑人人都说,这一胎生得顺利,然而章晗却仍旧久久没有缓过气来。从早上那连番事故到刚刚生下孩子,她因为疼痛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只靠着嘴里的参片吊着,靠着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的意志力硬撑着。直到孩子呱呱落地,饿得几乎能吃下一头牛的她却不得不按照沈姑姑和宫中另两位姑姑的吩咐,只吃了一碗鸡汤面,随即便再次躺了下来。面色仍然苍白的她看着陈善昭送到自己面前的孩子,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襁褓。

    “晗儿,孩子可是像极了你呢。”

    听到这话,章晗忍不住细细审视起了孩子那淡淡的眉毛,稀疏的头发,还有那时不时咂巴着的嘴。早就选好的乳母刚刚给孩子喂了奶,大约是因为吃得饱饱的,小家伙只瞧了她两眼就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此时嘴边隐约有些亮晶晶的。她温柔地拿起一旁的软巾在那嘴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这才侧头看了陈善昭一眼。

    “哪里都是像我,这嘴还有这脸型轮廓,再加上睡着的样子,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真的?”陈善昭一时眼睛大亮,慌忙凑上来再次仔仔细细瞅了瞅,随即便嘿然笑道,“果然果然,你不说我还没瞧出来呢……怪不得单妈妈也说孩子和我小时候极像,反而和如今的我不甚相同……”他说着就轻轻握住了章晗的手,竟是在床沿旁边就这么坐了下来,老半晌才开口说道,“今天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自以为是方才险些铸成大错,倘若你和孩子有什么损伤,我就是去……”

    “不用说了。”章晗伸出手来贴在了他的嘴上,随即就这么靠在了他的怀中,这才轻声说道。“人本来就不可能万无一失,再说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就已经够了。为了我和孩子,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要说于心不安的,应该是我才对。只是,就算有罪过,为了曦儿,为了我们的孩子,我这个当娘的都绝不会退缩半步!”

    听到这话,陈善昭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儿子。心中忍不住被温情塞得满满的。他轻轻伸手揽住了妻子,旋即便吁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你们母子平安就好。你接下来便安心坐蓐,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不用理会,万事都没有养好身子更加重要。”

    说到这里,陈善昭突然侧头轻轻吻了吻章晗的面颊,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要说我如今心里还矛盾得很。倘若今后咱们再生更多的孩子,曦儿就能有更多弟弟妹妹作伴;可一想到今天的凶险。还有你受的这许多折腾,我又不敢再冒这样的风险……晗儿,你知道不知道。在外头听着你那些呻吟,我都快急疯了。下次无论四弟妹再怎么凶悍,我也一定要进来陪你,这种手足无措不知道能干什么的感觉,我实在是受够了,更别提身边还有个比我更狂躁的大舅哥添乱!”

    章晗被陈善昭说得忍俊不禁,可也知道他这抱怨是当真的。因而,她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旋即便巧笑嫣然地说道:“四弟妹可是将门虎女。今儿个在王府内外调度全歼悍匪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威震四方。世子爷要赢得过四弟妹,恐怕还要再练十年!”

    “哼,好男不和女斗!”

    依稀听到这里头小夫妻的斗嘴,哪怕外头沈姑姑这腿上的刀伤依旧隐隐作痛,哪怕适才秋韵在换药的时候,伤口依旧火辣辣的。而单妈妈依旧揉着脑袋,哪怕芳草和碧茵还记着此前公堂上方存泰那威胁恐吓,可人人都是脸上喜笑颜开。直到外间传来声音,只是在公堂跪了许久腰酸背痛,可身上还完好的芳草连忙快步出去,却发现是管着二门的赵四家的本人。

    “嫂子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就行了,怎么亲自来,二门上没个稳妥人看着,世子爷和世子妃怎么能放心!”

    赵四家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连珠炮似的说道:“芳草姑娘,宫里的李公公亲自来了,说是皇上命他来颁赏的!”

    这连明天都等不及,居然大晚上的就立时三刻来赏东西?

    芳草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却是极其高兴欢喜,慌忙转身直奔里头。当她喜滋滋地冲进里屋,飞快地禀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只见陈善昭喜笑颜开地搂着章晗亲了一口,立时面红耳赤地转头朝向了另一边,旋即就听到了陈善昭开口。

    “你们在这儿好好守着世子妃和小少爷,我去前头领赏!”

    尽管同样是忙忙碌碌一整天,几乎粒米滴水未进地在产房中陪着章晗直到孩子落地,随即方才随便扒拉了几口面,现如今依旧疲惫得很,但王凌毕竟不像正在坐蓐的章晗,此时此刻仍是和陈善睿一起赶到了正堂。当看见皇帝颁赐给孩子的竟然是一把剑鞘斑驳陈旧的剑时,她不禁心中一动,可还不等她想明白,李忠就笑呵呵地看向了她。

    “另外,皇上说了,让赵王府上下预备预备,明日皇上就亲自来看孩子。皇上还说,要来看看今日调度内外,有大将风度的宛平郡王妃,还夸郡王妃不愧是当年军中第一智将定远侯之女,不愧将门之风。”

    陈善睿正盯着那把天子剑,心里想着是不是从前自己在乾清宫东暖阁看到过的那把,就听到皇帝赞赏自家媳妇,一时忍不住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而王凌在一愣之后亦是生出了一股由衷的喜悦来,连忙应声称是。等到众人送了李忠出去,陈善昭回转身之后就看着王凌说道:“四弟妹今天忙坏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迎驾的事情我和四弟一块安排。”

    见陈善睿亦是连连点头赞同,本要反对的王凌在放松之后,突然只觉得一股难言的酸软疲惫在四肢百骸蔓延了开来,最终不得不答应了下来。拖着疲惫的脚步回鹏翼馆的路上,她突然低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大嫂那孩子真是有福气的……”

    一旁的武妈妈见王凌满脸的疲色,自是无比心疼,忍不住低声劝慰道:“郡王妃也还年轻,迟早也会有喜讯的。到时候咱们王府里头这才热闹!”

    “但愿我能有这福分。”王凌忍不住伸手过去,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了武妈妈身上,随即才用几乎是呢喃的声音说道,“今天看大嫂生孩子的时候那种痛苦挣扎却又不放弃的样子。我真的怕得很。娘就是因为生我的时候亏虚了身体,不但没法再有其他孩子,而且还那么早就去了,一想到这个,我就……”

    “郡王妃千万别想这么多!”武妈妈想到王凌今天看似威风八面,而且内内外外赢来了满堂彩,实则心里却想的是这些。顿时更是心中发酸,扶着人一步步往里走,嘴里却说道,“侯爷从小就给郡王妃调理身体,您又练武强身,这身体强健得不得了呢,日后一定是多子多孙福分最大的!如今只是还没到时候,您忘了侯爷也曾经说过。女子还是到了十九二十的时候,生孩子方才最顺当么?”

    “妈妈尽知道安慰我!”

    王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然而,当回到鹏翼馆正房。又用了一碗燕窝粥后闲坐了片刻,由着几个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梳洗泡脚之后上了床,她虽是疲累交加,可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尽管陈善睿文武双全甚是优秀,对她也很好,而且因为从前很少在京城停留,她嫁进来的时候,他身边就没有用熟的丫头,可总不及陈善昭和章晗那对视之间便能见默契的自然。而且这几个月陈善睿不但经常去定远侯府向她父亲王诚请教军略武艺,也常常和京卫诸将厮混在一起。那些欢场都是常去的,歌姬美人总是那种地方最少不了的。她并不在乎他逢场作戏,可总难免拿着和自己的父亲作比较,现如今更常常拿着和陈善昭作比较。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真是奢求太多了!

    次日一大清早,尽管赵王府昨日方才历经了一场劫难。可是在世子妃产下一子,皇帝要亲来探视的刺激下,上上下下一晚上紧赶慢赶,硬是将上上下下布置得喜气洋洋,然而,街上和府里前院的血迹,一时半会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总管夏勇满面惭愧来请示陈善昭,陈善昭却无所谓地撂下了一句话。

    “除不掉就暂且先留着,横竖这是咱们王府亲卫勇武的标志,皇爷爷就是看见了也只有赞赏的,而在外人眼中更是功勋!”

    正因为这话,当皇帝的小马辇徐徐行来的时候,从驭者到随行卫士,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街两侧以及街上石板上尚未来得及冲刷洗去的血迹。于是,对于街道两旁每隔十步就如同钉子似的站着的赵王府亲卫,人们禁不住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即便皇帝,亦是在下辇之际,盯着脚下那暗红色的污渍看了好一会儿。

    “皇上?”

    听到李忠的提醒声,皇帝才抬起头来,却见是陈善昭陈善睿和王凌俱是一身礼服迎候在外。见他们以及身后那些王府亲卫齐刷刷地下跪行礼,他便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免了。朕今日是来看朕那第一个重孙,不是来看你们行礼的。善昭,你过来。”

    陈善昭闻言起身快步上前,默契地接替了李忠搀扶了皇帝的一边胳膊。然而,发现皇帝嘴里说着要去看自己的儿子,脚下却没有挪动步子,目光反而落在了陈善睿身侧的王凌身上,他便笑着说道:“皇爷爷昨日不是让李公公捎话说要来看四弟妹么?昨日若非四弟妹运筹幄指挥若定,恐怕就真的要出大事了。而且世子妃在产房里,也是四弟妹不吃不喝一直在旁边守着,可说是居功至伟。”

    “你还好意思说,你媳妇随时都可能生产,你居然和十七郎告假之后偷偷溜去玄武湖游玩,出了事你承担得起?”皇帝板着脸训斥了陈善昭一句,见人立时心虚而又尴尬地低下了头,他微微一笑后,方才对王凌招了招手,“王氏,上来让朕看看。”

    尽管昨日李忠前来颁赏赐的时候,说过皇帝要见见自己,但王凌不想眼下皇帝尚未进王府大门就叫自己上前。定了定神之后。她便缓步上前,随即再次低头裣衽施礼道:“妾宛平郡王妃王氏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皇帝吩咐了一声,见王凌依言抬头,那张年轻的脸和自己记忆之中那个沉稳的智将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更多了几分飞扬之色,他顿时笑问道,“你爹的棋艺这些年来可有长进么?”

    王凌原本还有些紧张,可是皇帝不问其他却直接问父亲定远侯王诚,而且还是问棋艺,她顿时放松了许多,当下笑道:“回禀皇上。家父年岁虽高,但用兵武艺妾都不及其十分之一,唯有这棋艺一项,妾就是让三子,也常常能取胜。”

    “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是会钻你爹的空子!不过,雏凤清于老凤声,想来定远侯若是听说你这闺女镇得了家安得了国。也必然会老怀大慰。”皇帝爽朗地大笑了起来,继而便点点头示意王凌跟在身侧,等到了陈善睿面前。他微微一停,旋即便开口说道,“听说昨日你火烧火燎赶回来,顺着这街上冲进去的时候,一口气砍了进去,到最后刀刃都险些卷了?”

    “回禀皇爷爷,只是下头人以讹传讹而已。”陈善睿恭谨地低下了头,旋即方才从容说道,“孙儿赶回来的时候,这边的贼人已经乱了阵脚。孙儿也就是杀了三个,哪会就此砍卷了刀刃,否则那宝刀也未免太不管用了。”

    “也就是杀了三个,好大的口气!”皇帝笑呵呵地瞥了他一眼,继而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这些年驰骋战场屡立功勋,也确实有底气这么说!你父王给你挑了个好媳妇,今天朕来探善昭的儿子,也希望异日你们夫妻俩能抱着你们的孩子入宫给朕好好瞧瞧!”

    此话一出,陈善睿顿时连连称是,而王凌的脸上则是忍不住微微泛红。等到随着皇帝入内之际,陈善睿瞧见陈善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他便悄悄拉了拉王凌说道:“凌儿,回头我有好东西给你。”

    王凌正满脑子都在想着皇帝刚刚的嘉赏和期许,心里一时又是激动又是怅惘,乍听得陈善睿的声音,她忍不住愣了一愣,侧头再一看,却见丈夫正对着自己眨眼睛,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左右人等是否瞧见了。待确认别人的目光大多都在前头的皇帝身上,她才舒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道:“皇上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这小夫妻俩在后头嘀嘀咕咕,前头陈善昭扶着皇帝,却絮絮叨叨只顾着解释为什么不曾抱着孩子前来迎接,左右就是如今天气渐凉,生怕孩子过了时气等等,听得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朕又不是挑这些的人,就你如今当了爹的人越发婆婆妈妈了起来!昨晚上只报说母子平安,你家那小子可壮健?”

    “从落地之后到现在,整整吃了好几顿,怎么能不壮健?”陈善昭用左手的五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乳母也说,再这么下去都担心不够吃了。”

    “吃得下才长得好,若是像你小时候豆芽菜似的,朕才担心。”说到这里,皇帝冷不丁想起陈善昭并不是先天不足,而是因为刺客的缘故方才秉性弱了些,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开口说道,“虽则昨日他降生之日多事,但这孩子一定会比你更有福气。昨日之事,朕总会还你一个公道就是。”

    陈善昭却绝口不接公道的话,只含笑说道:“那孙儿就多承皇爷爷吉言了。”

    此时已经过了照壁,陈善昭见肩舆已经抬了过来,原本要张罗着让皇帝上去,可见皇帝坚持要一路走进去,他也不好违逆,只能一路小心搀扶随侍着。远远看见梧桐苑那穿堂的时候,他还不及开口说话,就只听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啼,而皇帝骤然听到那哇哇的哭声,一时忍不住为之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

    “听这哭声就知道,这小家伙有劲得很!”

    “皇爷爷可别夸他,昨晚上孙儿半夜睡下没多久就被他吵醒了,继而也是好几回,又是担心他母亲睡不好,又是担心四弟和四弟妹劳顿一天,会不会被这小家伙给闹醒了。”

    陈善睿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是早就习惯了倒头就睡,再加上着实有些累了,真心没察觉到半夜孩子是不是哭过。”

    王凌则是用井水湃过的冷毛巾敷了敷眼睛,这才消除了忙碌一天再加上整晚上没睡好的痕迹,可此刻她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表露出来,只是微微笑道:“哭得声音大,吃得东西多,这都是一等一的好福气,偏大哥明明心里高兴,却还在皇上面前卖乖。”

    “说得好!朕原本还想说这呆子生在福中不知福!”

    皇帝纵声大笑,一时心情好得无以复加。等到过了穿堂顺着大路往正堂行去,他突然注意到,一旁伏跪在地的仆妇当中,竟是有几个受了伤,他眉头一皱,却没有开口询问。待到了正房东暖阁,见乳母战战兢兢地抱着孩子行礼,他当即吩咐了一声免,眼看着陈善昭上前接过孩子后,喜滋滋地又抱到了他跟前。

    “皇爷爷您看,晗儿昨晚上还说,这小子的嘴,还有睡着的时候分外像我。”

    见陈善昭犹如一个炫耀宝贝的孩子,皇帝顿时气乐了,伸手接了孩子过来抱在手中端详了一阵,他忍不住摩挲着那粉嫩的脸颊。然而,仿佛是因为他多年戎马而在指腹上留下的茧子硌疼了孩子,小家伙立时不干了,鼻子微微一动,竟立时三刻就这么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面对这种状况,陈善昭满脸紧张地想要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好好哄哄,可不想皇帝根本就没有让出的意思,他顿时急得不得了,额头上甚至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皇帝虽说很乐意听这小家伙的哭声,但等了片刻也不见这孩子哭累停下,终于示意陈善昭把孩子抱回去。结果陈善昭抱着孩子哄来哄去,最后还是没辙地把孩子交还给了乳母,那人高马大的乳母抱着哄了一会,当即笑道:“小少爷应该是饿了,奴婢这就抱着去喂奶。”

    等到乳母抱着孩子退下,皇帝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善昭,之前朕既是依你的意思,赐了这孩子以曦字为名,他又是朕第一个重孙,既如此,他便叫做陈曦。只是,你死活求朕用了你起的名字,朕这当祖父的便再给他起个小字吧。曦字既然指旭日晨光,小字便叫他晨旭。”

    “是,多谢皇爷爷。”

    见陈善昭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皇帝的目光便看向了门帘:“你的媳妇正在坐蓐,朕今日却是不好见她。但她不但是赵王府的功臣,却也是我大齐的功臣。朕不想赏赐那些珠玉表里的俗物,今日就赐给她一个字。李忠,把那幅字给赵王世子。”

    陈善昭见李忠将一旁一个小太监一直捧在手中的锦盒接了过来,继而到了自己面前,他连忙伸出双手接了过来,旋即在皇帝示意的眼神下小心翼翼打开锦盒取出了里头的书卷。展开一看,却只见偌大的锦盒上,竟是只写了一个斗大的字。

    全!

    “为人周全,着眼全局,考虑完全,做事全力以赴,这才能豪取全胜。她称得上一个全字。”说完这话,他又冲着李忠使了个眼色,见李忠又拿过另一个锦盒送到了王凌面前,王凌一惊之后慌忙下拜领了,他便又说道,“果决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傲而有骨,不愧将门虎女,朕便赐你一个果字。你们这一对妯娌,合在一起,那便是文武双全了!”

    ps:六千字二合一!附一句,小字是小名的意思,不是表字……

第二百一十二章 顾氏终站队,夺嫡势难平!

    武宁侯府宁安阁正房明间中,太夫人一粒粒地挪动着手中佛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开口说道:“赵王府这一次也是因祸得福,虽说是世子妃这一胎来得惊心动魄,可皇上显见是心里有数的,否则也不会今日一大早便去探视孩子。说一句实话,这许多皇子中,不少落了地之后长大成人,恐怕皇上也不曾抱过。就是淄王,淑妃娘娘也提过,皇上总共也只抱过一回。”

    王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然而,想起昨日应天府衙的那场闹剧,想到张琪自从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沉默不语,想到顾铭昨日的那番话,她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娘,今天之事想必会传遍京城上下,应天府尹方存泰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会不会畏罪自杀?”太夫人直接替王夫人把心中这一重忧虑说了出来,继而便冷笑道,“他若是还想顾着妻儿家小,那便趁早自己了断,否则回头皇上必然派人清查,那时候若再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就没有那么便宜了。听铭儿昨日回来说的那些话,他显见和宋心莲早就有勾搭,而且连人证物证也都搜集了齐全,否则哪有那么容易轻巧的事?倒难为了张昌邕,特意赶了回来后还冲到应天府衙大闹了一场,我倒不知道他还是这么一个护着女儿的爹爹!”

    对于张昌邕昨天在应天府衙公堂上和方存泰的那一番厮打,京城里得知消息的其他人兴许会有不错的评价,然而对于深悉张昌邕个性的顾家人而言。却是谁也不会抱着那么乐观的期待。尤其是太夫人和王夫人都深深记得,张昌邕曾经借着一支银簪,便要假作女儿和蔡家早已订婚,甚至还不惜诬赖到顾铭身上。婆媳俩就都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厌恶。尤其是太夫人,一想到这么个女婿竟然是她和顾长兴顾长风兄弟一块挑的,每每就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她当初怎么会看走了眼!

    即便昨日那案子已经变成了闹剧,但毕竟影响太大,即便太夫人早先已经打算把顾铭和张琪的婚事定下,此时此刻也不免生出了犹豫。然而,她正思量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就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了赖妈妈的声音。

    “太夫人,二夫人。表小姐求见。”

    “让她进来。”

    太夫人吩咐一声后,不多时,她就只见门帘一挑,继而一身素淡的张琪进了屋子。由于如今已过了大祥,再逾月便能出孝。而张琪按照此前的说法,却是已经十七了。在顾家呆的这两年多里,她最初瘦削的脸庞上丰腴了不少,整个人也又长高了些,瞧着不再像是从前的娇娇怯怯。而此时此刻她脸上的那一抹毅色,却是让太夫人和王夫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须臾,太夫人便温和地问道:“瑜儿,你可是有话要说?”

    张琪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径直跪了下来。随即坦然直视着太夫人的眼睛说道:“老祖宗,二舅母,昨天闹出了那样的事情,想必京城中也已经是沸沸扬扬了,闲言碎语更是少不了的。如今母亲大祥已过,再一月而禫。所以我想请老祖宗和二舅母以我旧病复发为由,容我回张家去。”

    见太夫人立时眉头紧皱,她不等其开口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有道是三人成虎曾参杀人,流言一起,便再难以止住。我是张家女儿,一直住在顾家的缘故,原本就只是老祖宗和二舅舅二舅母怜惜照应我,但如今都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无论是避嫌也罢,为了顾家名声也罢,我都无颜在这儿住下去了。”

    太夫人不禁开口说道:“昨日你爹虽说出言维护你,亦不惜失了官体和方存泰扭打,可你该知道,你若是回家,从此之后会如何。”

    “爹爹既然能够为了我而不惜扰乱公堂,我自然愿意回张家料理张家内务,时时规劝爹爹日后为官造福一方,免得爹回来却没个安稳的家。”张琪又磕了一个头,随即把心一横,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一来,对顾家也好张家也罢,却是两利的事。日后就算再有人敢嚼舌头,却也不能动两家分毫,更是不能危及赵王世子妃。”

    姐姐,从前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今次便当是我报答你的!不管爹爹为何会忘记前仇一口否认,可回了张家之后,只要我肯豁出去敢豁出去,绝不怕爹爹会对我如何,谁让他曾经在公堂之上表现得那般护女?这个祸患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也应该我挺身而出将其消弭!

    尽管王夫人这一年多一直带着顾钰和张琪料理东西两府的内务,也知道张琪一直在用心努力,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话,她仍不免心中生出了几许激赏。张琪和顾钰的事情虽说是太夫人暗示过,可别说有人一直暗地禀报,就算她自己也能瞧得出来两人之中有些情意。从前她还不明白顾铭又不是没见过大家千金小家碧玉的人,为何偏偏会看中张琪,如今看来,撇开别的不说,看似柔弱的张琪倒是有几分担当。

    就在这时候,楚妈妈在外头通禀了一声,等到进屋子之后就笑道:“太夫人,二夫人,刚得到消息,皇上从赵王府起驾回宫了。听说赏了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各一幅字,再加上昨儿个晚上赏给重孙的那一把天子剑,赵王府这一次得的彩头恐怕是人人羡慕。就在之前,嘉兴公主府还派人来报说,皇上赏赐了公主好些东西,听说还有淄王妃亦是所得不菲,公主说,幸亏她这人素来不喜欢做事情瞻前顾后,否则哪来沾的这光?”

    “这个十二娘!”

    太夫人顿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想起赵王府这妯娌二人,她便冲着楚妈妈使了个眼色。见其立时知机地将张琪搀扶了起来坐下,她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瑜儿,我知道昨日的事必然给你添了心结。这样吧,如今过了你母亲的大祥。你差不多也就算出孝了。我差遣人送个帖子给赵王府,你去探一探世子妃,毕竟你们姐妹一场。这也是该当的。等到你回来,若你还是要回去,那我也不拦着你。”

    刚刚听楚妈妈说皇帝亲临赵王府探视孩子,更给了无双恩遇,张琪便只觉得感同身受一般欢喜万分,此时此刻太夫人竟然允她去赵王府,她原是最高兴不过的。可再一想此番差点把章晗牵扯进去,她又忍不住轻轻咬了咬嘴唇,竟是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说道:“老祖宗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昨日那桩案子并不能算了结。赵王府上下正喜气洋洋的时候,倘若我就这么贸贸然登门道贺,只怕……”

    “你一个姑娘家这时候独自登门,确实不好,我带着你一块去吧。”

    王夫人突然插了一句,见张琪错愕不解,而太夫人一怔之后便沉吟了起来,她便笑着冲楚妈妈说道:“楚妈妈,你带着瑜儿回房换一身合礼法的喜庆衣裳。再预备预备。”

    知道王夫人另有事要和太夫人商量,楚妈妈当即会意地去搀扶了张琪,而张琪亦自知此时不宜再多留,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直到屋子里没了旁人,太夫人才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说的很是,昨天乍然经历了那许多。世子妃又直到晚上方才分娩,那时候顾家确实不宜派人过去,今日若是再不出面,就很不成话了。”

    “娘,除了这个,昨日那案子能打应天府尹方存泰一个措手不及,便是因为我两家都不曾息事宁人,而是都亲自应战,倘若赵王世子妃不是临产在即,只怕以她的性子,一出面能让方存泰更加狼狈。既然别人使出这一招来,败坏赵王世子妃名声的同时,也同样没把顾家的多年令名放在眼里,如今尚未成事便能如此,将来却又如何?”

    尽管王夫人不曾指名道姓,但这话却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太夫人在遽然变色之后,却不得不承认王夫人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她默然叹了一口气后,旋即低声说道:“可国本已立,轻易不会改动,若顾家贸贸然掺和……”

    “娘,顾家早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您莫非忘记了,这一回受赏的淄王殿下和嘉兴公主,一个是您的外孙,一个是您的孙媳,两人都是派了亲卫家将,这放在别人眼里可能容得下?”说到这里,王夫人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是手帕交,而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亦常常同进同出,嘉兴公主看似做事随心所欲,但亦是心思灵巧的人。赵王世子是众所周知的书呆子,并不涉争权事,可就因为世子妃的这个孩子以至于成了众矢之的,安知不是皇上的心意有变?咱们并不是此时下不下赌注,而是被逼得不能不选一边。更何况……”

    王夫人想起从前丈夫武宁侯顾长风从诏狱出来的那一遭,一时又苦笑了起来:“早在当初老爷脱困时,便是靠的世子妃巧计,如今这等情势,兴许便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太夫人顿时想到顾长风还曾经想过杀人灭口,一时间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捏着佛珠足足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道:“可倘若是之前所料不差,顾振那小子……”

    “他应该是投了东宫。”王夫人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所以无论如何,成也罢败也罢,顾家总会有一脉传下来。而且,钟儿那里,我会尽快安排人让他进山隐居,横竖他出去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威宁侯英明一世,却因为胡夫人在教子和内务上头的手腕实在无方,因而他去世,东府就成了个烂摊子。太夫人虽心伤长子英年早逝,但最初也还打算过在那儿帮着长媳料理料理,可胡夫人却一再说让顾钰这个嫡长女多多历练,就差不曾明说让不要婆婆插手了,因而心灰意冷的她索性就窝在武宁侯府,甚至想着长子早逝说不定也有家事气着的缘故,连胡夫人都懒得见了。哪怕是眼瞧威宁侯府越发不成样子。她也就是让人教训过顾振几次。然而,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长房孙子,如今被王夫人如此一说,太夫人也一时眼露异彩。

    哪怕顾振再对她或者东府这些亲长怀有恨意。毕竟姓顾,异日若是东宫成事,顾振只要稍稍聪明些。总能有个好下场,至不济顾家总会有后,更不消说王夫人早早就把顾钟安排了出去。而东府如今被逼到这个地步,不如索性豁出去,若是另一位有成,那便是更大的造化!

    想到这里,她便低声问道:“那你这一趟去赵王府探世子妃。莫非是要……”

    王夫人当即点了点头:“不错,是该表示顾家决心的时候了!别家得一个好媳妇就已经难得,更何况赵王府这妯娌两个全都如此出色?想来皇上今日赐字,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赵王府梧桐苑东厢房中,哪怕眼下不过是八月中。屋子里却是所有的窗户都严严实实糊上了高丽纸,内外都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子,生怕进了风。坐蓐这段日子对于女人来说,恰是最要紧的,否则若是落下个什么病根,自然是一辈子苦楚。论理男人们在这一个月非但不能和妻子同房,就是探视停留也只能短时间,可这儿却是个大例外!

    于是,这会儿看着面前一手拿碗一手拿勺。非得一口一口喂自己吃燕窝羹,章晗便又是欢喜又是暗恼,好容易把最后一口吃了,她见陈善昭拿着软巾要替自己擦拭嘴角,趁着旁边芳草正在忙碌着清点孩子衣裳,她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也太婆婆妈妈了。小心被人笑话,外头正事难道都没了?”

    “和你的身子比起来,什么事都是小事。”陈善昭见章晗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悦的神采,但仍是有些嗔怒地要开口,他便笑着挪动身子又坐近了些,旋即轻声说道,“你最危险的时候,全都是靠四弟妹镇压内外,我这个为人丈夫的却不在这儿,如今好歹得弥补一些。怎么,娘子大人莫非要赶为夫走?”

    “油嘴滑舌!”章晗顿时嗔了一句,但见陈善昭靠过来揽着自己的肩膀,她索性就很自然地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即低声说道,“说起来,把金印托付给四弟妹,我只想着以防万一,谁知道竟然真的有了那万一。那个刺客冲进来的时候,我握着四弟妹当初过门之际送给我的裙刀,心想是最后一搏的时候了,可最终那危险须臾便一闪而逝了。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便是从小被人从亲人身边带走,让我遭了那样的磨难,但老天爷亦是怜惜我,不但把你这呆子带到了我面前,给了我一段最好的姻缘,还让我在最需要帮手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真正的臂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话果然一点没错,老天爷是最公平的。”

    听章晗叫自己呆子,又说两人的婚事是最好的姻缘,陈善昭不禁心头大慰,可一想到昨日惊险,他不由得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直到看见芳草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他方才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我是真的棋差一招,只想到自己离开便会让案子发动,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伙凶徒兵临赵王府。应天府衙的案子就已经足够让赵王府焦头烂额了,若是你心神失守患得患失,会发生什么事更是算不准,根本不用来这样画蛇添足的一招,因为如此一来不但应天府尹方存泰必然倒霉,那案子纵使没有那稳婆和张昌邕将其翻过来,也决计难收奇效。而那几个刺客,更是我完全没料到的……说到底,是我太自负了!”

    “不用自责哩,老天爷对你这个呆子终究是够好了,只是让你受惊一场。”章晗就仿佛昨日惊险度过危机的不是自己似的,低头拿着陈善昭的左手和自己的右手十指相贴,最后又紧紧握了握,这才抬起头说道,“所以说,咱们都是有福气的人,与其想着过去,不如想着将来。日后咱们可是还有曦儿这个儿子,你可得吸取这一回的教训,出不起纰漏了!”

    “嗯!”

    陈善昭终究是把之前因为怕章晗思虑过重,因而隐瞒的那些安排一一道来。从如何寻到的那个稳婆,用其儿子的前程将其打动。最后换取了那样的证言;到那些张家旧仆进京的经过,这些此次没用上,日后皇帝清查方存泰时却是能够渐次抛出来,日后再有什么旧仆作祟。却是就不怕了;而张昌邕那儿,他却是用极低的声音道出了让章晗大吃一惊的一番话。

    “张昌邕此人狡兔三窟,若不是我动用王府暗线。还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到了京城,后来从三山门进城的那一次只不过是障眼法。我此前就悄悄去见过他,我对他说的很清楚,他失手把嫡女张瑜推入荷塘,以至于人在母亲亡故的当天晚上就丧了性命,而顾夫人陪嫁的郑妈妈虽相比张瑜微不足道,但又是一条被毒杀的人命。若是他胆敢说出做出什么事情来。那我为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也大不了豁出去把一切都捅破了,让人去开棺验尸闹个天翻地覆。只要皇爷爷一句话,日后无论是谁继承大宝,他都休想翻身。而且还得面对顾家的怒火!”

    陈善昭竟是亲自出面对付的张昌邕!

    章晗忍不住直起身子侧头看着身旁的丈夫,见其脸上仿佛并不以为自己是做了多大的事,她忍不住轻轻伸手抱住了陈善昭,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那样绝望痛苦而刻骨铭心的记忆,从来都只有她和张琪两个女人一块分担,如今却被陈善昭一肩膀扛了过去。她何其幸运,能够遇到这样有担当的男人!

    “虽说夫妻之间不该说这话,可我还是想说,谢谢。谢谢你……”

    见章晗竟是根本不曾责备自己昨日的疏失,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自己,此时却因为他去见了张昌邕说出了那样的话,陈善昭终于忍不住突然一手捏着章晗那光洁的下颌,就这么俯身亲吻了下去。

    自从章晗到了月份,两人不能再同房之后。他便一直压抑着自己的,两人间的肌肤之亲便只剩下了这唯一的手段,可此时此刻这深深一吻中,他却仿佛品尝到了不同的东西,恍惚之间另一只手竟不由自主地顺着衣襟滑了进去。然而,还不等他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紧跟着方才是芳草的声音。

    “世子爷,世子妃,郡王妃来了。”

    然而,这话说完好一会儿,王凌方才进了屋子。见章晗虽是衣裳整齐,但脸上却还呈现出娇艳的桃红色,而陈善昭倒是一本正经的,她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方才说道:“大哥,大嫂,顾家来了人贺你们喜得贵子,是武宁侯夫人带着张大小姐。我之前想着让大嫂休养休养,就先见了她们,可瞧武宁侯夫人的样子,应该是有要紧话想对世子妃说。武宁侯夫人素来是贤名在外最有分寸的,若无要事,当不会非得见产后尚未恢复的大嫂,所以我思来想去,就请郡王爷先去陪一会儿,自己亲自过来说一声。”

    结果一进来就发现,这一对才刚产后第一天就情不自禁了!

    听说竟是王夫人亲自带着张琪过来,章晗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着说道:“有劳四弟妹跑这一趟,她们既是来了,就都请进来吧!”

    赵王府发生这样的事,一贯很少在王府里头呆,不是去文华殿照常听讲,就是呼朋唤友,和一群新结识的年轻军官和勋贵子弟四处游荡的陈善睿自然也没出门。尽管他一个男人应付王夫人和顾钰张琪这样的女眷不合礼数,但经历了昨天的事,彼此之间都没那么拘泥。只是三两句闲话过后,陈善睿难免就回到了本行,饶有兴致地请教起了威宁侯顾长兴和武宁侯顾长风往日立下战功的几次经典战例。张琪从前都只知道两个舅舅善战,可真正听王夫人说得这般详细,却还是第一次,一时之间聚精会神听住了,连王凌重新进屋都没察觉。

    王凌对陈善睿颔首之后,方才对王夫人和张琪笑道,“大嫂说,劳你们费心了。只是大嫂如今不好出来,还请二位随我移步梧桐苑。”

    ps:还是六千字,最近几天反正看情节,一更六千字的情况会增多……(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三章 提亲事,请大媒!

    尽管章晗出嫁之前添箱的时候,王夫人代替顾家亲自去送了一份重礼,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赵王府。在京城的各家王府都是工部统一建造,即便地点各不相同,规制却差不多。比起成婚之后刚刚开府的淄王府,已经有二十多年的这座京城赵王府显出了几分沧桑,此时此刻她带着张琪走在其中,见内外肃然,毫无从前传闻中的懒散疏怠景象,她不禁暗自点头。

    到底是陈善昭陈善睿先后成婚,妯娌两个又是那一等一的精明人,这座赵王府日后看来,必会朝着水泼不入的方向发展。

    踏入穿堂,王夫人见迎面是上房五间,两侧东西厢房各三间,此时此刻东厢房门口她曾经见过的单妈妈和沈姑姑正快步上前迎接,而沈姑姑赫然有些一瘸一拐的,她一时立刻想到了昨天的事情上。两人行过礼后,她笑着打了招呼,见王凌道了一声失陪,她连忙裣衽施礼目送人离开,这才看着沈姑姑关切地说道:“沈姑姑既然腿脚不便,怎么不歇着?”

    “世子爷和世子妃都说要放我的假,是我自己闲不住。”沈姑姑说着便看向了张琪,见其脸上不见从前的怯弱,顿时暗叹吃一堑长一智毕竟是至理,随即就笑着到门边亲自打起了帘子,又笑道,“世子爷和世子妃都在里头,还请武宁侯夫人和张大小姐一块进去吧。”

    王夫人一进东厢房,就感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铺面袭来。她前后生过三男一女,对于坐蓐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见此刻进门的明间里头芳草和碧茵垂手侍立,并不见别人,她便和章晗径直进了里屋。才一进门,她就看见章晗正坐在床上,而陈善昭则是在床沿边上紧挨着人坐着,而一旁除了侍立的秋韵之外,尚有一个抱着襁褓的乳母。见了她俩来。秋韵和乳母屈了屈膝盖行礼。而王夫人定了定神。含笑又上前两步方才深深施礼。

    “恭贺世子爷世子妃喜得麟儿!”

    “夫人快快请起。”陈善昭笑着点了点头,待示意秋韵搬来锦墩请王夫人和张琪一一坐下。他才接过乳母手里的孩子,仿佛炫耀似的亲自抱到了王夫人面前,“早起皇爷爷才亲自来探视过。这小家伙很不给面子地哭得极其大声。谁知道这会儿又睡着了。”

    王夫人看着孩子眉眼,发觉竟是依稀半数随着母亲,半数随着父亲,不禁微微一笑。见张琪恨不得在孩子脸上多看几眼。她便索性伸手接了孩子过来,等张琪看了个够。她方才笑着说道:“哭的声音越响亮,说明孩子秉性越是强健。世子爷世子妃别怪我倚老卖老,想当初我生了我家大郎和四郎的时候,他们都是成天哭闹不得安生,别提多吵闹了。”

    “原来如此!”陈善昭立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见张琪仍是目不转睛只顾看着孩子,他便笑道,“妹妹若是喜欢,不妨抱一抱晨旭,算起来他也是你外甥……哦,这是皇爷爷给他起的乳名,这起名的事给我这个当爹的硬是抢了,这小字自然是随了皇爷爷的心愿。”

    这说法让王夫人为之莞尔,见张琪一脸又想抱,又怕不得法而弄疼了孩子的表情,她少不得转过身去指点了一二,直到张琪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孩子,一脸喜欢得不得了的表情,她方才重新坐好了,又笑道:“皇上喜得第一个重孙,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说起来,世子妃才入门数月便传了喜讯,如今又喜得麟儿,真是一等一的福气。那些宵小之辈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真的是自作自受。”

    王夫人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章晗不禁和陈善昭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章晗便笑着说道:“可不是福大命大?应天府衙闹了一场哗众取宠的官司,赵王府又遭凶徒围攻,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我这院子里还进了刺客。若不是四弟妹调度有方,外拒凶徒,内歼刺客,只怕也就没有我和晨旭了。皇上今日赐了我一个全字,赐了四弟妹一个果字,说起来我真是心中有愧,这几个月撒手掌柜似的什么都没管,全都是四弟妹一手操持内外。”

    “从前就听说定远侯把女儿充作男儿教养,此次事变郡王妃大将风度,不但皇上嘉赏,就是咱们这些痴长了岁数的人,也都是赞叹不已。”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紧跟着却又说道,“而世子妃这几个月说是什么都没做,可却平安生下了这孩子,怎么能说任事不管?女子怀胎十月最是辛苦,更何况在昨日这样的关头处变不惊生下麟儿?亏得平安无事,否则瑜儿心中忧愤不说,就是娘和我,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为着顾家张家那点事情,险些害了这孩子,娘从昨日到今日,一直都是念叨不已。”

    顾家会有这样的态度,章晗并不意外,因为这原本就是顾家一贯的行事风格。虽说顾家有时候未免有些狠辣凉薄,但在大事面前却知道如何舍如何得。想当初顾振这个长房承爵的儿子尚且能舍弃,威宁侯爵位尚且能暂时割舍,更何况张琪这案子原本就已经差不多证实了是一场闹剧,是宋妈妈血口喷人?

    想到张琪终于可以摆脱那最大的负担,她更是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才含笑说道:“这事又不是太夫人和夫人的错,只是一介刁奴心怀恨意,大肆诋毁咱们两家的名声而已。”

    “世子妃如此宽宏大量,我实在是心里有愧。”王夫人这才看了一眼身旁正专心致志看着怀里熟睡孩子的张琪,随即叹了口气说道,“可瑜儿却是因此自责过深,竟是打算随她父亲回去,而且还打算跋涉千山万水跟着去广西!”

    章晗闻言大愕,竟是忍不住沉下了脸:“姐姐是当真的?”

    张琪抬起头来,看见章晗那眼神含怒,她定了定神后便坦然说道:“晗妹妹,不管怎么说,爹都在公堂之上给了那应天府尹最后一击。昨日爹送我回了顾家后,当着我的面对老祖宗说,今后绝不续弦,既如此,他身边没个妥当人,在广西当官的时候,若是官场上有个应酬迎来送往,后宅里连个料理家务的人也没有,更容易被人趁虚而入。我既然身为女儿,如今身体也养好了,又即将出孝,自然应当随侍身侧。经此一事,爹自然不得不对我好,而我跟着,也能防止什么阿猫阿狗打他的主意!”

    前头那些别说章晗和陈善昭,就连王夫人也知道不过是鬼话,最后一句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章晗面色巨变,死死盯着张琪,见其竟是丝毫没有收回此言的意思,忍不住咬了咬牙。,可还不等她开口,就只觉得一只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手上,见是陈善昭微微摇头,她虽心中极其不同意,但仍是把话头让给了他。

    “张大小姐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性子,你真有治得了他的自信?”

    若是别人被人当面这么指摘父亲,必会勃然大怒,而张琪却面色丝毫不变。此时此刻,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也顾不得王夫人就在身侧,当即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所以才有几分把握。父亲如今断了一条退路,理应全心全意依赖顾家,更何况既然在人前做出了那样的姿态,我这个女儿倘若有什么闪失,他这辈子的功名利禄也就全毁了,总会有几分顾忌。更何况,如今的我却和当年不同,好歹有晗妹妹撑腰,就算日子再难过,也不至于如先前那般。否则若任由他一人在外,将来天知道出什么事?”

    听到这里,王夫人见陈善昭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便微微笑道:“若知道瑜儿一心一意想的是顾家的名声,更顾及着世子妃,老祖宗必然会更心疼,其实这事大可不必。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世子妃比你年轻,都已经连儿子都有了,你就要出孝,也该议亲了。至于你父亲之前调任广西,原就是因他在应天府丞任上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下次未必依旧得那么远去。”

    张昌邕从广西调任何处,在场就没有一个人关心的,不论是章晗陈善昭夫妻,还是张琪,全都被王夫人这议亲两个字给说得为之一愣。而事涉自己,转瞬之间,张琪竟是觉得整个人微微战栗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二舅母,我如今尚未出孝除服……”

    “怎么,莫非你觉得你四表哥不好?”

    此话一出,王夫人见张琪的脸上先是震惊得无以复加,继而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方才看向了章晗和陈善昭。论理便是议亲,当事双方都应该是最后的知情人,可此时她既是打破了规矩,自然不会再拐弯抹角,欠了欠身后便开口说道:“世子爷可能出个面,请定远侯做这个媒人?”

    章晗心里极其清楚,王夫人这人的性子缜密坚韧,若她不同意,便是太夫人提也是枉然,今日既然在他们夫妻面前直言此事,那么,不但此事得了太夫人首肯,便是王夫人自己痛下了决心。既然别人是一口气把顾家和赵王府一块扫进去了,那么此举正是索性把这一层关系加深牢固!当然,这其中,也少不得有几分顾铭和张琪早早互相倾慕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便笑看着微微点头的陈善昭道:“夫人既然有此意,世子爷应该很乐意跑这个腿。”

    ps:三千字,晚上还有……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天子升赏,三喜临门

    倘若说赵王府遭袭,以及应天府衙开审那桩匪夷所思官司的时候,皇帝的反应显得迟滞缓慢,那么当这一日亲自去赵王府探视了自己的第一个重孙,又赏赐了字给章晗和王凌回宫之后,他便显示出了一位戎马二十年,而后又在位二十年的强势君主的强硬手腕。

    从羽林左右前卫到金吾左右前后卫,从府军卫府军左右后卫再到虎贲左卫到旗手卫等等,总共十七个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京卫亲军指挥使司中,一口气被撤换下来的指挥使便多达十余人,而原本担任掌印的勋贵,也有七八人都受了申斥,或调任或降职或停职。而应天府尹方存泰就更不消说了,当即便有旨锁拿彻查。然而,奉旨亲自到府衙提人的李忠推开府衙官廨中方存泰的书房大门,却发现书案后头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瞳孔已经完全散开了,手中一个瓷瓶滚落在地,显见已经是服毒自尽多时。

    面对这种情况,心里有些预料的李忠盯着那死人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不禁冷笑了一声:“机关算尽太聪明……自作自受!”

    赶在旨意之前就死了的并不止方存泰一个,压在应天府衙中的宋妈妈亦是死了。只相比服毒的方存泰,她却死得有些惨烈,竟是一头在墙上碰死的,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整个人连身子都已经僵了。而为她写状纸的那个徐秀才则畏罪逃得不见了踪影,其余几个原本一口咬定是张家世仆的,被方存泰所服用的相同毒药毒死了三个,剩下一个虽好容易躲过一劫,却只是结结巴巴一味说自己是被人用钱诳来的,一时间更是让这桩在街头巷尾被人议论纷纷的案子多了几分谈资。

    如今深得圣眷的赵王世子妃章晗自然没人敢去说嘴,但亲自去应天府衙走了一趟的张琪自然少不得被人拿来说。即便很少有人信所谓颠倒嫡庶之类的话,可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小民百姓,三姑六婆们闲聊胡扯之间。却个个都不看好这位张大小姐的婚事。

    名声都坏了,谁敢娶去?

    然而,不过旬日之内,一个惊人的消息却从达官显贵一路传到了街头巷尾的百姓耳中。原因很简单,那位人人都认为坏了名声的张大小姐竟要和顾家四公子定亲了!尽管顾家四公子不能承袭爵位,但先入宫为勋卫,紧跟着平瑶乱积功升指挥佥事,正是前途无量的年轻才俊,再加上王夫人这位婆婆的贤名满城皆知,顾家家声又好。此前顾铭回来,也有好些勋贵世家试探过顾家口气,谁知道顾家竟不顾外头风言风语,亲上加亲打算促成这桩婚事!

    就连乾清宫中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随即便饶有兴致地问道:“顾家倒是有些意思,不像是别人家。孙子总比外孙女金贵些。对了,顾家的大媒是谁?”

    “回禀皇上,是定远侯。”

    “哦。居然把一向不管世事的定远侯也请动了,顾家这一回看来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完全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皇帝虽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后,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张昌邕这个女婿当初顾家挑走了眼,好在他那个女儿倒还看得过去。不过,顾铭年纪轻轻却颇有大志,那许多好人家的乘龙快婿不做,却摊上了这么个岳父。他对这桩婚事就没有不情愿?”

    如今锦衣卫虽已经废弃,但李忠作为皇帝身边的侧近,却是消息灵通第一人。面对皇帝的疑问,他立时笑眯眯地答道:“好教皇上得知,这桩婚事其实并不是凭空促成的。顾四公子和张家大小姐据说是从前出入常常照面,彼此之间就有些情愫。顾四公子一意去平瑶乱,也是想有个好前程,莫要委屈了表妹。顾家太夫人和武宁侯夫人原本就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索性就立时三刻把事情定了下来。”

    “你是说,他们彼此之间早就有情?”

    这下子皇帝顿时讶异了起来。张琪他是曾经在顾淑妃那儿见过一次,但已经没有多大印象了。毕竟,她生得原就不如章晗出挑,又不如章晗似的烈性聪慧名声在外,顾铭身为大家公子,又在宫中当值多年,总该见过更好的,却对这样一个表妹倾心,倒让人意外得很。想到这里,皇帝猛然间想起陈善昭在自己的婚事上通过李忠捣的鬼,他更是笑了起来。

    “这两姊妹都是好福气的人,都有个为她们着想的男人!也罢,顾铭身在富贵乡中,却能勤学上进,朕原本就很期许他。升他一级,让他回头可以风风光光成婚。再有,京城的勋贵诰命虽是不少,但如同顾长风家这一位如此贤明的却再找不出第二个。顾镇顾铭就不说了,朕听说在国子监的另两个也是颇为出色,军中还有一个亦是勤勤恳恳,今年还有一个中了秀才。如此教子有方,该当为天下妇人楷模,下旨褒奖,赐武宁侯夫人端敬德音四字匾额!”

    当长宁宫顾淑妃得知皇帝升了顾铭一级,更赐了二嫂那样的褒奖,一时也是喜不自胜。此前的风波尽管平安度过,可王夫人硬是要赶在张琪即将除服之际把婚事定下来,就连她也觉得有些仓促,总认为得让流言蜚语平息了再说。可现如今看皇帝的反应,非但没有非议,而且却颇为嘉赏,她何止是放下心来。

    “夏雨。”见心腹大宫女上来行礼,顾淑妃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挑个妥当人回顾家一趟。不数日瑜儿就该出孝了,回头让大嫂带她入宫来让我瞧瞧。这样的大喜事,咱们宫里也得好好预备一下东西,想当初十七郎成婚之际,顾家上下给他那媳妇添了多少东西做了多少面子,如今若是瑜儿嫁了铭儿,咱们总得好好备一份添箱礼。”

    “是,娘娘就放心吧。”夏雨屈了屈膝后,又笑着说道,“表小姐这出嫁决计寒碜不了,娘娘莫非忘了,淄王妃那儿不说,赵王世子妃最是厚道的人,怎会亏待了这干姊姊?再加上顾家的亲朋故旧,还有当年二姑太太的陪嫁,一定能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是啊……”顾淑妃被夏雨这么一说,突然想起当年张琪入京的时候,顾夫人的遗愿是把人许配给淄王,尽管自己最终是没能完成那托付,可阴差阳错,如今那一对却是更加圆满的佳偶。再想想章晗嫁得风光,张琪虽不能嫁入宗室,可也绝不会差,她忍不住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妹妹,你在天之灵若是知道瑜儿和晗儿皆能圆满,就请安心吧。”

    而当皇帝的升赏和褒奖一同到了武宁侯府的时候,顾府上上下下更是一片喜庆的气氛。被应天府衙那案子一闹,原本府里的人听说四公子竟要迎娶表小姐,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有不少嘀咕的,如今皇帝又是升了四公子的官,又是褒奖了自家夫人,这态度自然显而易见。就连原本担心顾长风回来之后是否会怪他们自作主张放出风声的太夫人,也一时松了一口大气,这会儿端坐房中受了顾铭的叩头,她便笑着把人一把拉了起来。

    “好,好!只不过得记着,既是又升了一级,日后一定要勤勤恳恳,莫要负了皇上期望!”

    “多谢老祖宗教诲,孙儿理会得。”

    尽管尚未正式过婚书下定礼,但既然都是谈婚论嫁的人了,此时此刻张琪自然早早避开了去,而顾铭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母亲,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又突然跪下冲着王夫人重重磕了三个头。王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上前搀扶起了儿子,用手替其理了理耳畔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她便语重心长地说:“别的话娘不想多说,你从小懂事上进,就是在男女大事上头也没有犯糊涂,这才有今天。慎言慎行,珍惜家名,娘就送你这八个字。”

    “是,儿子受教了。”

    当顾铭从宁安阁正房出来,路过东厢房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尽管不知道张琪是不是在门口或是窗口注视着自己,但他仍然一时驻足,直到眼见门帘一挑,却是凝香出来。凝香一见着他吓了一跳,慌忙肃身行礼,顾铭便轻声说道:“你对妹妹说一声,好生将养着,别想那些伤心的往事,身体要紧,这世上最没意思的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凝香慌忙答应一声,等到目送顾铭大步出去,她连忙掀帘跨过门槛回了屋子,到南屋窗前,见张琪果然是面色怔忡站在那儿,她少不得将顾铭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下一刻,她就看到张琪面色大变,脚下亦是摇摇欲坠。

    “大小姐!”

    扶着凝香的手,张琪好容易才恢复了镇定,然而心中却依旧翻腾着一股股滔天巨浪。顾铭是说他都知道了,他竟然都知道了!可既然如此,她只是个卑微的庶女,又没有章晗那样的聪慧机敏沉着应变,他为什么愿意娶她?想着顾铭在应天府衙前等她下车时,让她什么都不用怕,送她回来的时候,又对她说今后也什么都不用怕,她的双眼不知不觉就模糊了起来。

    她要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遇上他!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世子道温情,天子连环手

    哇——

    听到这大嗓门的一声吼,陈善昭顿时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见乳母慌忙抱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出去,可却左哄右哄就是不听哭声停止,他不禁苦着脸对歪在榻上忍俊不禁的章晗说道:“真是见鬼了,每次我不进来他都是安安静静的,我一来看你,他立时扯开喉咙就是一阵哭,他是存心和我这个爹爹过不去是不是?”

    “谁让你这个爹爹前次看到他尿了,竟是吓得直接把他扔了给乳母?”章晗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陈善昭,见其立时讪讪的,她的目光顿时落在了门帘上。听到小家伙还在哭个不停,她便扬声叫道,“把晨旭抱进来我瞧瞧!”

    外头乳母看过孩子的尿布,又尝试为其喂奶,可小家伙硬是软硬不吃,只一个劲哭个不停,因而听到这话,她立时如蒙大赦地抱着孩子又进了屋子,有些讪讪地将孩子双手抱给了章晗。章晗接过孩子后先端详了片刻,随即便用脸轻轻地贴在其额头上,继而轻轻摩挲着孩子那稀疏的头发,紧跟着便抱了孩子下地,嘴里还哼唱着她从未听过的民谣。很快,原本哭啼不停的小家伙终于停住了那大嗓门。

    见此情景,陈善昭顿时沉着脸对那乳母说:“居然还要世子妃来哄孩子,要你何用!”

    章晗转过头,见乳母满脸通红地要请罪,她便笑道:“这又不是岳妈妈的罪过。有些孩子安静,有些孩子吵闹,至于咱们家的晨旭。则是显见挑人,一见着你这爹爹就不消停,之前四弟和四弟妹来的时候,他倒是安安分分的。岳妈妈。你只管尽心尽力带着他就是,偶尔哭闹两声也是人之常情。刚刚是我不忍他一直哭,这才让你把孩子抱来。不是说你不会哄。”

    乳母岳妈妈这才如释重负,等接过孩子之后又行过礼,她忍不住说道:“瞧世子妃的样子,却像是带过孩子似的,奴婢竟是及不上。”

    “只是从小长姊代母,把我小弟带大到三岁,那时候我自己也才一丁点大。不过都是闹着玩罢了。那时候常用大哥做的木质小车推着他在村里四处走,四处玩,哪里是真的懂什么?”章晗微微一笑,却是想起了从前贫寒而美好的时光,一时间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光辉。而陈善昭看着她这般表情。早忘了刚刚还挨了妻子两句训斥,打了个手势让岳妈妈把孩子抱出去,他随即就站起身来,突然从后头按住了章晗的肩膀。

    “等日后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回故乡看一看。”

    “在外头星星念念想着,回去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人就是那样,过去的总以为是最好的,其实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无论如今再富贵。纵使回去也是寻不回当年那种感觉了。”章晗往后头靠了靠,随即又低声说道,“就好比我和琪儿,那时候全都是地位最尴尬不过,我偷偷摸摸捎带给她吃食,偶尔教她两个字。对她说家里的亲人,想要回去一家团圆,她则是对我说印象中那位生母,和我说只希望能够快些长大,不看父亲和嫡母脸色……如今再想想那时候的时光,真的好像是恍若隔世。”

    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只有夫妻两人这么挨着靠着。陈善昭听着妻子的呢喃,良久才轻声说:“不是恍若隔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如今梦醒了,自然就圆圆满满。”

    章晗忍不住莞尔:“若之前是做噩梦,那倘若如今也不过是一场美梦呢?梦醒过后,我岂不是又一场挣扎?”

    “咱们的美梦,自然永远都不会醒!”陈善昭的手下挪了些,竟是从后头箍住了章晗的腰。才生过一个孩子,那原本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没有从前的紧实,但手放在上头却能感觉到惊人的弹力。想到章晗十月怀胎,如今又是将近一个月坐蓐,千辛万苦方才诞下了这个儿子,他不禁脑袋搁在那肩膀上,继斩钉截铁地说出头前那一句话后,又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今后咱们还有我们的曦儿,我们的晨旭,如果是梦,就因为他们,你也不会醒过来!”

    “就知道说好听的哄人……”章晗嗔了一句,但停顿片刻便轻声接了一句,“不过,我就喜欢听你这些甜言蜜语。”

    陈善昭顿时大喜,暗叹妻子生了孩子过后,这脸皮终于不似从前那么薄。于是,他立时松开了手,让章晗正面对着自己,这才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喜欢,那不几日这一个月终于熬到头,我对你说个够。对了,你是不知道,就在皇爷爷来探视你的那天之后第二日,四弟出门的时候有些鼻青脸肿,我纳闷地问他原委,结果他随手就塞了一本册子给我,悻悻地说他们夫妻俩用不上,送了给我。他们既然用不着,回头咱们好好参详参详?”

    章晗一愣之后立时明白了过来,又是好笑陈善睿和王凌这小夫妻的小别扭,又是嗔怒陈善昭的厚脸皮和大胆。可如今都已经连孩子都有了,她磨了磨牙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参详就参详,回头世子爷别早早偃旗息鼓就行了!”

    这儿正彼此打趣着,外头突然传来了乳母和人说话的声音,却是王凌。章晗连忙收起了戏谑之色回身坐下,见王凌进门之后,那刀子似的眼神先落在了陈善昭身上,她顿时想起陈善昭借着喜得贵子的名义起头好几天都没去古今通集库,紧跟着又索性告病在家陪着她和儿子,正经该拍板的事情却都推给了陈善睿,她顿时干咳了一声。

    “四弟妹总算得闲了?”

    “是啊,从抚恤到从皇上拨来的兵士中挑选新人,我和郡王爷险些忙得脚不沾地。”王凌看着这一对撒手掌柜,尤其是陈善昭。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好教世子爷得知,再过两日大嫂就坐蓐完了,紧跟着便是满月礼。要请多少宾客,要办多少桌酒水,宾至客来安排在何处。如何回礼,这事情麻烦您给句话吧?郡王爷这几日被我差遣得四处走,已经抱怨连天了。”

    最可气的是,顾家请了她爹定远侯做大媒,是让陈善昭去说和,可陈善昭去了两回之后,就成天把这种事交托给陈善睿。自己心安理得躲在家里陪着媳妇带孩子!

    陈善昭见王凌一副要撂挑子的模样,更知道妻子至少得过了孩子满月之后方才会一块理事,他只能无可奈何地举起了手,满脸无奈地说道:“好好好,我去亲自写帖子。给各处送帖子的事我也亲自去。我知道四弟妹最近辛苦了,在这多多谢过。想来四弟妹巾帼英豪,宽宏大量,必定会宽宥我之前的偷懒。”

    尽管王凌沉下脸来的时候,对着陈善睿也是说话**的,但陈善睿顶多遂她心意也就罢了,要说小意哄人,自然比不上陈善昭。此时见这位世子爷如此拉得下脸来行礼,她自然不能再摆着那么一副冷脸。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后就裣衽还了一礼。

    “如今就只剩下没几日了,大哥要去还请尽快去,大嫂这儿我陪着说说话。”

    眼见得王凌是必不肯让自己继续陪着媳妇孩子,陈善昭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外走,临到门帘前头时。他突然回过头来说道:“晗儿,记得你那干姐姐就是这两日出孝,索性也下了帖子请她一块来。上次武宁侯夫人带她来时,见她分明是极喜欢孩子的。”

    “好,就请她来,之后她这婚期一定,就不会再有空出门了。”

    等到陈善昭出门去了,王凌在章晗对面坐下之后,这才不无殷羡地说道:“我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虽说有几个姑表姨表的亲戚,也有几个堂兄弟,可我和他们在一块的时候就总觉得无话可说,别提情分了,就连坐都坐不到一块。父亲虽疼我,家里却总是冷清了些。大嫂除了兄弟之外,还有那样情谊深厚形同姊妹的干姊姊,我都有些羡慕了。”

    “瞧你这话说的。”

    经历了此前的一番磨砺,章晗和王凌之间也没了从前的客套,此时,她便笑吟吟地冲着王凌眨了眨眼睛道:“咱们如今是嫡亲的妯娌俩,又曾经共过那样的患难,我可以把安危全都托付给你,难道不是比姊妹更亲近?日后等到你有了儿女,咱们的孩子从小一块长大,家里头就更热闹了。”

    听章晗竟然如此说,王凌顿时也觉得心头一热。然而对于孩子,她心底终究还存着从小挥之不去的阴影,因而沉默片刻便岔开话题道:“对了,外头才刚得的消息,皇上升了顾四公子一级,又赐了武宁侯夫人四字匾额,顾家这一次的彩头可是大极了。”

    “哦?”章晗连忙追问此事内情,待王凌一一说明之后,她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又笑道,“咱们府里得了那样的恩典,顾家此前也算是遭了池鱼之殃,顾四公子原本就是有真才实学的,武宁侯夫人更是贤名在外,有此升赏褒奖也是应该的。”

    “应该是应该,可顾家这么快便把婚事定了下来,着实让人意外。”王凌突然凝神盯着章晗的眼睛,满脸郑重地问道,“当初皇上来探视过大嫂那一天下午,武宁侯夫人就带着张大小姐来了,也是那一天说了让我爹去做大媒的意思。大嫂,我只想问,顾家是不是……”

    这后头的话,王凌有些踌躇没有说下去。而章晗知道王凌应该是从这婚事当中察觉到了某些端倪,沉吟片刻就微笑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寻常百姓看见的只是一桩婚事,皇上看见的兴许是凤求凰,而也有些人看见的,却是顾家有所决断。只是就算有所决断,也是被人逼的。”

    这一句被人逼的让王凌立时警醒起来。尽管皇帝事后清算,但顾家的名声险些就被败坏了,要说能做的也就是两件事而已。要么就把张琪送回张家去,从此和这个外孙女不再往来;要么便是索性大大方方把人娶进门,向人彰显出他们根本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的决心。若是前者。当初顾铭就根本不会亲自送了张琪去应天府衙,如今这种选择可谓是一开始便有端倪。而张琪和章晗是干姊妹,彼此之间情分深厚,顾家若如从前那样打算不偏不倚。大可等事情平息之后再过上三五个月定下亲事,如今就定,自然是和赵王府站在同一阵线的意思!

    想到这里。王凌便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之前大嫂喜得麟儿,武宁侯夫人亲自来贺。明日我便亲自去武宁侯府,贺一贺顾家这三喜临门。”

    “有劳四弟妹了,这几个月都是你内外操劳。等晨旭满月,我就能给你搭把手了。”

    若是换成从前刚进门的时候,王凌必会怀疑章晗是想要把府里的大权收回去。但现如今妯娌俩经历过那样的事,却是有几分惺惺相惜,因而她自然而然地体味到了章晗的关切,当即嫣然一笑道:“看大嫂你说的,咱们两个还用得着说有劳二字?等你身体调养好了。改日我就可以松乏几日好好歇一歇,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撂挑子就是!”

    打从那一日赵王世子妃临盆之日连番事变,最后平安诞下了皇帝的第一位重孙,紧跟着皇帝又是赏赐又是亲自探视又是赐字,其后又是雷霆万钧地一番清算,前几日更是擢升赏赐了顾家人,东宫之中的氛围不知不觉就有几分凝重,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无不是小心翼翼。就在赵王世子妃坐蓐的这个月,皇帝收回了此前太子的处政之权。这让嗅觉最是敏锐的宫里人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而太子妃无疑便是感受最深刻的一个。往日琼苑温室之中的四季鲜花,全都是她第一个挑选,纵使淑妃惠妃敬妃也全都不和她争抢,更不用说那些低级嫔妃了,可现如今一连几日她照例亲自去采摘那些插瓶的鲜花时,却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几株花每每只剩下了空枝。就是那些趋奉不断的内监们也都换了一副阳奉阴违的表情,一来二去,她心里自然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一日,她气咻咻地从琼苑回来,却是直奔太子的书房隐墨轩,一进门就二话不说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随即便狠狠盯着手捧一本书头也不抬的太子。

    “殿下,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兴致在这优哉游哉地看书?莫不成也想混个书呆子?”

    “书呆子有什么不好,父皇不但喜欢,而且还能爱屋及乌福泽妻儿。”太子依旧连脸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直到一只手猛然之间伸到面前,把他手中的书一把抢了过去,他才冷冷抬起了眼睛,声音中隐隐露出了几分怒气,“看看你这样子,如今不是在魏王府,这是东宫!”

    “殿下还知道这是东宫!”太子妃竭力压着声音,但那种咬牙切齿的滋味却显露无遗,“你知不知道外头都在传些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宫女太监私底下都在怎么非议东宫,你知不知道父皇的那些嫔妃都怎么瞧的你我?琼苑之中那李婕妤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掐了那几支金桂,而且还若有所指地在那说风凉话,不过是个连蛋都生不出来的货色,竟敢如此,焉知她不是听到了什么察觉到了什么?”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那么招摇日日去琼苑沾花惹草,你硬是不听,如今遭了人冷眼却又怪得谁来?”太子冷笑一声,继而就淡淡地说道,“至于外头人说什么,让他们去说,异日自有他们取祸的时候。你有那些做表面功夫的时候,还不如多多去淑妃惠妃敬妃那儿坐坐表表情分,比成天往人家那里送花强多了!好了,我不想再听这些没意思的话,你出去!”

    “殿下!”

    “出去!”**的两个字后,是太子倏忽间更加冷冽的眼神,“你知道我不喜欢说第二遍!太子妃,记着你如今的身份!”

    等到太子妃方氏含怒离开,太子看了一眼被丢在桌子上的那本孝经,突然长长出了一口气。棋差一招便束手束脚,他是心急不错,但也是被人一步步逼上来的。尽管百官之中的风头尚未完全转过来,可方氏竟然在宫里也能被区区一个低等嫔妃揶揄顶撞,再加上顾家竟然把那个极有可能有问题的张大小姐定下为儿媳,皇帝还为此升赏赐字,这种危险的迹象却已经很明显了。然而,倘若此时此刻就做些什么,兴许结果只会更糟。

    “娘……要是你在就好了,至少我有个说话的人……”

    “殿下。”

    太子喃喃自语了一句,正失神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通禀。顷刻之间,他立时收起了那怔忡的表情,沉声说道:“进来。”

    进来的太监毕恭毕敬行过礼后,便熟门熟路地上前到了太子身侧,躬下身子低声说道:“殿下,七公子说了,人是他这几个月通过咱们东宫的路道弄进京城的没错,但此前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见太子的脸色须臾就黑了,他连忙更压低了几分声音,“他说,皇上为此清算那些个亲军指挥使司的上下军官,而应天府尹方存泰也畏罪自尽,看似殿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羽林左右卫也好,金吾左右前后卫也罢,从掌印到军官,大多数人和殿下根本没有关联,反倒是和秦藩淮藩周藩等等关系密切,再有就是几位老勋贵的旧部。”

    见太子面色稍霁,他想起舒恬说话时那种无所谓的表情,顿了一顿方才接着说道:“而现如今,换上的人里头,却颇有几个旧日威宁侯的旧部,再加上几个和殿下亲善却不为外人所知的也得了擢升,算起来殿下这笔生意做得并不亏。”

    “混账东西,他这是在和孤讨价还价?”

    太子平素对外素来谦和,罕有称孤道寡,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换了自称。然而,按着扶手好一会儿,他的怒火终于一点一滴地压了下去。他当然知道韩国公那些余孽都在想些什么,那些人并不是真正忠于他,只是想让家族重见天日,恨不得他直接造了皇帝的反,所以才唯恐天下不乱做出了那样的事。然而,他既然利用他们在皇帝万寿节的时候夹了那样的奏折,又在除夕夜闹出了登闻鼓事件,哪怕是饮鸩止渴,这些人就一定要利用到家才行。

    “罢了,此事暂且不论,只是日后你出宫见人的时候,务必要小心再小心。别的藩王也就罢了,秦藩和赵藩的人,可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赵藩也就罢了,现如今正在风口浪尖,料想会消停一些,倒是秦藩,实在是安静得太诡异了一些。”太子想起那改元的传言,而皇帝近日虽是对赵王府和顾家优抚有加,偶尔也上朝,但始终不曾提过改元两个字,他本能地已经感觉到了此前恐怕是中了人的计,但却绝不肯显露出来,“秦王世子陈善文不是什么聪明人,盯着些陈善聪!”

    “是。”

    就在那太监答应之后要退下时,外间守着的太监突然出声说道:“殿下,乾清宫李公公来了。”

    太子立时眼神一凝,摆手示意之前来禀报事情的那太监先退出去,他便把手头那本孝经摆在了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旋即站起身来。不多时,李忠带着一个小太监进了书房,先是恭恭敬敬行了礼,旋即顺着太子那虚扶的手起身之后,他就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过了明年正旦便是皇上践祚的第二十一年了,因而腊月之后皇上打算斋戒祭天,明年正旦大赦天下,此前已经由武宁侯前去祭祀兴陵。此外,皇上正在修建的陵寝那儿传来消息说是突然冒出了一个涌泉,皇上请殿下率工部官员去亲自检视检视。此外,年末免诸王朝觐……”

    尽管李忠接下来还一连串说了不少其他的话,但太子却几乎再也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皇帝果然是在今年末明年初要有大动作,却是把自己这个储君打发去陵寝检视!

    ps:一章二合一……

第二百一十六章 众星拱月满月礼,却道王妃传喜讯

    赵王府的这一场满月礼,是陈善昭定下的宾客,旋即逐一亲自去送的请柬,一时间不论是那些起头那一日明哲保身不曾理会赵王府遭袭的人也好,那些个羡慕嫉妒恨皇帝对这第一位重孙特别钟爱的人也罢,亦或者是和赵王府素来不远不近,只是维持着面上往来的人家,比如秦王世子夫妇,全都不得不给这个脸面答应前来参加。宾客人数最终计算下来,竟是比洗三的时候多了一倍的宾客不止。

    到了这一天正日子,最先抵达的不是别人,正是淄王夫妇和嘉兴公主夫妇。两对金枝玉叶的车队在大门口就碰了个正着,旋即嘉兴公主让淄王夫妇先进了门,自己紧随其后,在二门口一一下车,带着孩子珍哥前来的嘉兴公主便看着淄王妃笑道:“我起头还在对驸马说,不知道今儿个咱们两家谁最早,没想到竟是在大门口不分前后地碰上了。”

    淄王陈榕是知道嘉兴公主这脾气的,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多言,而淄王妃张茹却毕竟没那么深刻的感受,当下只是腼腆地笑道:“是我催着殿下早些过来。之前赵王世子妃坐褥,不太好见外客,我一直惦记着却不好来扰了她静养,今天就出门早了些。”

    “哎呀,你真是老实。”嘉兴公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面说一面又促狭地拉了张茹过来,硬是接过珍哥把孩子塞进了张茹怀里,继而就笑着对珍哥眨了眨眼睛,随即指着张茹说道。“珍哥,快叫人,那是你十二舅母,最是急公好义的好人。十二舅母抱了你这么个福星。日后就能像你晗姐姐一样,早得贵子。”

    张茹被嘉兴公主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听嘉兴公主一个劲说着章晗当初就是抱过珍哥好几回。如今方才能甫一进门就怀胎生子,她不禁又生出了几分期望。然而,眼睛黑溜溜滚圆的珍哥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在嘉兴公主的引诱下,有些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几个字。

    “舅母……得贵子!”

    “哎呀哎呀,我家珍哥真乖!”

    嘉兴公主一时眉开眼笑,见张茹虽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分明又惊又喜,抱着沉甸甸的珍哥左看右看就是不松手,她方才笑着看向了那边厢沿着甬道迎了出来的章晗和王凌妯娌俩。一个月的坐蓐下来,就只见章晗的脸上白里透红,气色极好。身材看着比从前丰腴了些,鬓发乌黑发亮,反倒是王凌比起新婚时消瘦了几分。嘉兴公主笑着从张茹手中又接过了珍哥,亲自抱着上前,见章晗和王凌双双行礼,她便笑着说道:“都免了都免了,我也腾不出手来搀扶你们两个。”

    见王凌站起身来,她冷不丁就把珍哥抱了过去:“善睿媳妇,且帮我接手这孩子一会儿。太沉了抱着我手都疼了。放心,珍哥乖着呢,绝不会吵闹。”

    尽管有些措手不及,但嘉兴公主既然已经把孩子都直接抱了过来,王凌也只能接过。好在这些天她看着陈曦可爱,每日去看孩子总免不了抱着逗弄一会儿。此时接过珍哥也就是觉得沉重一点儿,同样肉嘟嘟粉嫩嫩的。然而,抱着才走了两步,原本嘴里含着一根手指的珍哥突然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得贵子……得贵子……”

    淄王陈榕和顾镇刚刚都眼看着嘉兴公主教唆着小家伙对张茹说了吉利话,此时见珍哥在王凌手里竟主动地又念了出来,一时都是忍俊不禁,而王凌却愣住了。这时候,章晗便笑着说道:“四弟妹,这可是好兆头!从前十二姑姑一带上珍哥到顾家去,我总少不得抱上一两回,此前能这么快有了晨旭,总脱不开这小福星。”

    “我正自吹自擂呢,晗儿你倒是给我圆上了!”嘉兴公主的嘴角翘了翘,但神情中却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骄傲,“算起来珍哥已经满两岁了,从一岁半开始就会叫人,上次见着父皇还一嗓子叫了声外祖父,让父皇高兴得很,老祖宗更是拿他当心肝宝贝!我也没其他的念想,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回头像他爹和他叔叔们那样好样的,我就知足了!”

    “这心愿这么大,十二姑姑你居然只是说知足?”

    陈善昭和陈善睿之前在书房中见北边来的信使,因而兄弟俩不免晚来一步。此时此刻,大步过来的陈善昭听到这话,便禁不住是如此打趣了一句,旋即便一一见礼,这才含笑说道:“十二姑父是一直被皇爷爷赞口不绝道是俊杰,而顾家其他几位亦是人人出息,无论珍哥像谁,日后都是文武才俊,若这还只是知足,十二姑姑不妨说个大为满意的人选来。”

    “当然是最好他像你和善睿这般有福气!”嘉兴公主却是最不怕打趣的,一句话说得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同时为之一愣,她方才笑眯眯地说道,“自己出色之外,再给我讨个如你们两个媳妇那样出色能干的,我才最满意。要说我自个就是仗着有个公主身份,懒散不喜欢管事,并不是个好媳妇,如晗儿和善睿媳妇这样能干精明的,才是最好的媳妇人选。只可惜辈数不对,否则我还想说,日后你们谁有了女儿,务必给我家珍哥留一个!”

    “十二姑姑这话,真是夸得我脸都红了,我这进门没几个月就当了甩手掌柜,要说能干精明,那也是四弟妹才是。”章晗见珍哥正在好奇地要去抓王凌头上的簪子,王凌又不敢让,又怕孩子被那尖锐的簪子刺着,只往后头偏着脑袋,她连忙接手把珍哥抱了过来,笑着逗弄了一会还了嘉兴公主,知道虽说嘉兴公主是打算为张茹和王凌讨个吉利,但吉利话说多了却难免让两人另有想头,当即便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今日武宁侯夫人和钰姐姐瑜姐姐都要来呢。”

    如今章晗嫁了陈善昭,却得叫嘉兴公主一声十二姑姑,和顾家其他人的辈分算起来却是一时乱七八糟。只能各论各的。而嘉兴公主显见是知道顾家要来哪些人的,当即笑眯眯地说道:“娘那份殊荣是勋贵夫人里头第一份,四弟更不消说了。婚书都还没下就先升了一级,我和驸马都高兴了好一阵子。”

    说着嘉兴公主就忍不住看向了顾镇。尽管本朝并未有明文道是驸马不能出仕任官,但顾镇一身武艺却至今不曾领兵上阵,她心里虽也有如释重负,但平心而论却不是没有内疚的。之前按顾铭升官的消息传来,她在顾镇面前也曾经流露过这一重意思,却被顾镇一番话给说得心头暖热。

    “人总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占全。已经有了严父慈母贤妻爱子,兄弟妹妹都友爱,又身为驸马坐享富贵荣华,再渴望军权在握的风光,未免太过奢求了。”

    尽管章晗当初身怀六甲的时候。嘉兴公主和淄王妃张茹都常常来探望,但经历了分娩时的惊险后,这还是三人第一次碰面,等陈善昭陈善睿把淄王和顾镇领走,章晗自然而然就被嘉兴公主和张茹围着左一句右一句连番盘问,全都是在问那一日的种种内情。此时此刻其他宾客还没来,章晗担心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王凌坐着无聊,便少不得添油加醋将其那时坐镇白虎堂调度内外的大将风度添油加醋说了,到最后王凌都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

    “大嫂。哪有那么夸张,也就是一二百号凶徒而已,被你说得像是我挡了千军万马似的!”王凌话音刚落,就见嘉兴公主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上看下看,顿时连忙站起身道,“我去外头看看迎客的那些人。还有厨房可都预备好了,大嫂你陪着十二姑姑和十七婶。”

    见王凌逃也似地出了水月轩,嘉兴公主不禁莞尔,随即便笑看着章晗道:“定远侯府这位大小姐,在京城这些千金里头的名声大得很,但却不是她在外走动得多,而是因为那股傲气。当年安国公夫人开了个诗会,遍邀各家千金,有心想给自己的长孙挑个媳妇,却是慕定远侯昔日智将名声,再加上知道善睿媳妇是独女,自然一心想促成这一桩。结果帖子送到定远侯府,她直接回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去!而外头绘声绘色说得更形象些,意思是那回话说,与其在那儿伤春悲秋做什么让先贤掩面的诗,还不如好好养好身体别给男人拖后腿!”

    尽管这也算是闲扯各府家务,但在嘉兴公主口中说出来,章晗只觉得面前呈现出当初身在闺阁中的王凌那傲气形象,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而张茹也低声说道:“起头我还担心过她出身贵重,兴许会和你相处不好,如今看来,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四弟妹这样的人其实最好相处,只要你真心对她,真心信赖她,而不是时时刻刻心存算计提防,自然而然便能相处得好。她那与其说是傲气,不如说是傲骨,人是争强好胜不假,却着实有令人佩服的真才实学。你们是知道的,这府中从前我虽下力整治过,但也还是个松松垮垮的样子,经她操持内外,立时如同铁桶一般,否则先前遭强攻时也不会内中丝毫不乱。有这样的妯娌,我真心是烧高香了,高兴都来不及。”

    见章晗双手合十做了个烧高香的动作,嘉兴公主和张茹都不禁莞尔。说是两辈人,但彼此年纪都相差不多,自然而然热络亲近。而嘉兴公主亦是点头说道:“其实我说刚刚那话,却是有些感慨。如她那样的人才,身为女儿身真的是可惜了,否则必然是大将……”

    正闲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淄王妃,嘉兴公主,世子妃,太子妃来了!”

    “她怎么来了?”嘉兴公主顿时眉头紧皱,一时间露出了很是腻味的表情,“太子九哥奉命要去检视陵寝,她不在家帮着打点行装,让人送一份礼贺一贺就行了,何必特意来一次?”

    检视陵寝的事。章晗和张茹都已经听说了,张茹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想头,但章晗却绝不以为这只是皇帝随口安排的小事。毕竟,陵寝之事说小不小。可派个高官去也就行了,何必非得要支使太子?然而,嘉兴公主可以抱怨。她却不好多说什么,此时笑着便和两人一块迎了出去。待到了二门,得知太子妃的车在大门之外,而王凌早早吩咐人去开了中门迎接,她少不得留意问了一句,这才得知今日太子妃并不像之前陈善昭生辰宴那般简朴,竟是一辆罩着红销金罗的凤轿。前后均是东宫仪仗。

    太子妃既是全副仪仗过来,到了大门口的众人自然不好怠慢,当即纷纷依着国礼拜见。太子妃也一改往日的和气亲切,面上带着几分笑容受了,随即方才虚扶了一把。又笑着说道:“今天是曦儿满月的大日子,虽说太子爷临行在即,但还是星星念念惦记着,所以让我亲自来送一份贺礼。”

    她微微颔首,当即身后的冯姑姑便和另一个女官一块,送上了几托盘的东西。不过是金质长命锁以及各式项圈手镯之类的小玩意儿,林林总总看上去金光灿灿,但算在一块对东宫来说并不值什么。而章晗和陈善昭都不是计较礼物贵重与否的人,亲自收下之后自免不了连声称谢。又请人进去坐,但太子妃却是嘴角一挑摇了摇头。

    “这大喜的日子原本自应该进去瞧瞧孩子,但不巧得很,我家善永昨儿个夜里发了热,我衣不解带照料了一个晚上,回头若进去看曦儿。只怕把病气过了给他,到那时候便有嘴都说不清了,毕竟皇上如今可是爱他若珍宝。”说到这里,她的笑意便更深了,“还请赵王世子和世子妃好好照看着他,天气渐冷,于孩子来说却是最难捱的。”

    这话说得陈善昭顿时色变,一旁的陈善睿却没能忍住,一时哂然笑道:“多谢九婶婶提醒。只我那侄儿是最有福气的,生来健壮,又是人见人爱,倘若真的有什么小病小痛必然须臾就好了,纵有不好,说不得是有人在咒他!”

    这话说得却极其露骨,哪怕是刚刚嘉兴公主和淄王妃也都微微皱了皱眉,淄王则是和顾镇交换了一个眼色,但谁也不会把这肚子里的话直接说出来。而王凌见太子妃一时面色发青,她便轻咳了一声道:“还请太子妃恕罪,大嫂分娩的那一日,我家郡王爷一路浴血从外头杀进来,一直到进门还嚷嚷着乌合之众不经杀,这肚子里到现在还憋着一股杀气呢,说话难免冲了些。毕竟,这京城里的宗室这么多,还不曾有人如大嫂这样分娩那一刻如此三灾八难。”

    太子妃原待反唇相讥,但见陈善睿和王凌这夫妻俩如此一搭一档,再加上王凌屡屡到东宫讨公道,最是难应付的一个人,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如此。宛平郡王妃,这一次你是在父皇面前露了个大脸,只希望你也和你家大嫂似的,早早有个喜讯,让父皇再高兴高兴,可别像你家……”

    “多谢太子妃吉言,赶明儿若是四弟妹喜得贵子,一定会第一个给东宫送帖子。”

    章晗敏锐地觉察到太子妃那最后一句话中的恶意,当即抢先将其截断,随即又款款施礼。而陈善昭亦是妇唱夫随,唱做俱佳地行礼说道:“多谢九婶婶吉言,回头若是四弟的孩子降生,一定第一个抱到东宫给您和太子九叔瞧瞧。”

    这一句句话都被别人一口堵了回去,纵使太子妃心头大为恼怒,可此时此刻在赵王府大门口,后头还有淄王夫妇和嘉兴公主夫妇,她也不好落下太多口实,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答应了一声,继而就径直上了凤轿。她这一走,陈善昭见众人面色各异,少不得大声招呼了进去,章晗也少不得说着些陈曦的琐事,须臾就把刚刚这股不和谐的气氛给带过去了。

    很快,纷至沓来的宾客就把分别招待女客和男客的水月轩和天机阁填得满满当当。而不管是男是女,当章晗和陈善昭先后把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陈曦抱出来给大家看的时候,不论真情假意,大多数人都是啧啧称赞。尤其是吴氏比上一次来赵王府的时候放松了好些。不但抱着孩子逗弄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交给别人时,脸上还有些怅然。

    当然,嘉兴公主刚刚会说话的儿子珍哥同样是不少妇人们的兴安宝贝。一众人等这个要听叫人,那个要看模样,嘉兴公主是寸步不敢离。到最后陈曦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已经两岁大的珍哥一愣之下,竟也突然跟着哭了起来。这一番二重奏之下,整个屋子里就只听得两个孩子比谁哭的声音大,到最后还是嘉兴公主把珍哥抱了起来,哄了一会让其止了哭声,这才笑着说道:“这小家伙。才一个月大,声音竟比我家这两岁的小子还响亮!”

    章晗见乳母殷勤地去抱了陈曦,哄了好一会儿终于让小家伙消停了下来,本待起身去招呼客人们,却见王凌抢在自己面前去忙活了。她知道王凌是体谅自己刚刚坐蓐完。自然不会去和她争,正思量此前太子妃那番毛躁而莽撞的撩拨举动,耳畔却突然捕捉到了一句话。

    “话说回来,秦王世子妃,你那二弟妹怎么没来?”

    一说起洛川郡王妃,也就是出自安国公府的孙氏,吴氏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好一会儿方才勉强笑道:“二弟妹有了身子。”

    此话一出,厅堂中一众王妃公主们世子妃郡王妃和勋贵诰命们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老一辈的大多数都有自己的孩子。纵使没有也早就看开了,至于年轻一辈的宗室命妇都是大半年里刚刚进门的,除了章晗这开门红,其他的都还没这么好的运气,谁知道转眼间就出了第二个!

    一时间,今日来贺陈曦满月的女客之中。不少都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而章晗虽只是和吴氏见过两回,但去年那番提醒之下,两人自然也熟络些,她便少不得轻声说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就是昨天……不,应该说是前日晚上诊出来的事了。”吴氏有些黯然地笑了笑,却是叹了口气说道,“都是命,强求不得。”

    “你也别说这话,之前在赵王府照料过的那个御医,说是对调养妇人身体最有心得的,回头让他给你瞧瞧。”话虽这么说,章晗也知道遇着子息的问题,女人再刚强也拗不过所谓的命,因而又软言安慰了吴氏几句,她便又问道,“对了,你那二弟妹进门之后,王府的事情是怎么分派的?”

    “她带着四个丫头,十户家人,管事妈妈和媳妇就有八个,都是精明能干的,我如何能抢得过她?”吴氏苦笑一声,随即却感激地说道,“不过,多亏了当初赵王世子对我家世子爷说了什么,世子爷如今是事事都帮着我,总算在王府也能分庭抗礼。倒是洛川郡王对她并不算太热络,成天早出晚归,她最初曾经还发过脾气,后来才好些了。”

    陈善聪那家伙分明是钻营娶回了这一个出身公府的媳妇,居然没有如胶似漆向安国公府表现恩爱,而是成天早出晚归?章晗只觉得心里生出了一丝深深的狐疑和警惕,紧跟着就听到吴氏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而且这都九月中了,王府那几家铺子按月送的银钱却总是拖,人说二弟妹都动用了嫁妆填补,我真恨不得有你从前的手段来清查那些个刁奴!”

    从前赵王府那几家铺子虽说经营得寻常,但还不至于要用嫁妆来填补,而现如今秦王府的这种现状,却让章晗不得不苦苦思量了起来。然而,想到王夫人带着张琪和几个勋贵命妇们正在外间说话,她少不得告罪一声出了门去。挑起门帘一出去,她就看见张琪正喜滋滋地抱着襁褓,两只眼睛只盯着孩子,丝毫没发现她出来。而那边厢几个正说话的勋贵夫人当中,背对着她的隆平侯夫人正说着皇帝陵寝透水的事。

    “外头都在传呢,说是原本都造的差不多了,可谁知道那天突然泉水就冒了出来,好些人都看见了,可等到朝廷工部派人下去查,却是挖遍了也没看见泉眼的影子,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是太子殿下亲自出马……”

    ps:仍旧二合一六千字,这段过渡章节快完了。今天约了人出门,明日无奈只能单更三千字,一来没时间写,二来得琢磨琢磨剧情,特此预告。话说月底二十九号开始三天有双倍,大家的粉红票悠着点留在二十九号给我啊,拜谢拜谢!

第二百一十七章 秦府纷争乱,顾氏充耳目!

    因为张茹的缘故,从前不太出家门,纵使去别家做客,在勋贵命妇当中素来如同隐形人的隆平侯夫人如今也常常往各家走动,再加上她性子就是软弱了些,家中情形也让人同情,一来二去也多了几个说得上话的夫人。这会儿章晗细细留心听着其说陵寝透水之事的进展,等众人注意到她要站起身来,她方才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自便,随即便来到了张琪身边。

    “世子妃。”如今是人前,张琪自然把那些称呼都收了起来,抱着孩子起身之后,见章晗又按着她坐下,她方才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又羡慕又喜欢地说道,“这孩子真乖,我抱了他这么久,一直都是安安静静,一直都兴致勃勃看着我……”

    “你若是喜欢,日后自己生一个不就行了?”章晗有意打趣了一句,见张琪立时面红耳赤了起来,她又看见王夫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冲着自己微笑颔首,她少不得笑着还礼,她方才说道,“我是说真的,又不是开玩笑。虽说公主给武宁侯夫人添了第一个孙子,可这孙子总是不嫌多的,顾四公子和你这么要好,只要你们成了婚,那日子还会远么?”

    “你也取笑我……”张琪今日过来就发现来贺喜的不是婆婆就是媳妇,就自己这么一个未嫁千金,此刻更是觉得仿佛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顿时脸更红了。她正想说婚书还没下,就只见门帘再次挑了起来,却是嘉兴公主径直朝这儿走了过来。她正要起身,嘉兴公主却是和章晗一样,伸手按着她的肩膀,随即亲切地紧挨着张琪坐了下来。

    “再过一阵子,我就得改口叫你四弟妹了。到了那时候,可是与晗儿和她家弟妹一样。”

    “公主!”

    “叫大嫂!”嘉兴公主亲昵地在张琪的手上拍了拍,紧跟着就眨了眨眼睛道。“你先得把这称呼叫习惯了,否则日后让我再听见公主两个字,别怪我生气!”

    这边嘉兴公主正在和张琪说笑着,章晗就看见王夫人突然起身往这边来。待到近前,她少不得笑着与其打了招呼,而王夫人亲切地和嘉兴公主点头为礼后,便微笑着说道:“今日一大早任命下来,老爷不日之内就要启程镇守辽东。”

    此话一出,章晗虽不觉得意外,毕竟此前就有过风声。却觉得事情来得太快。要知道,此前率军去祭兴陵的武宁侯顾长风,可是尚未回到京城,这一来岂不是才刚抵达京城就又得预备着出发?而嘉兴公主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道:“倘若如此,爹不是赶不上四弟的……四弟的大好事?”

    幸亏嘉兴公主还记得两家正在卜筮寻吉的最初阶段,还未交换过婚书,因而改口得快。而章晗知道这事儿张琪这个当事人反而插不上话,当即关切地问道:“可有定下几时动身?”

    “应该就是十月初。算起来回来之后呆不到十天就得走,估摸着是真的赶不上了。”王夫人有些歉意地扫了张琪一眼,随即又开口说道。“至于瑜儿的父亲,调任了北平布政司任左参政,和老爷上任几乎同时,所以,算是都赶不上了。”

    这两件事张琪都知道,心里非但不觉得遗憾,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位二舅舅的审视总让她心里忐忑,而倘若可以,她也恨不得父亲就离得远远的。

    然而,对于章晗来说。这两道人事人命就不得不仔细思量了。武宁侯顾长风镇守辽东倒也罢了,毕竟此前就充副帅征讨过叛逆和女真,可张昌邕居然要去北平布政司任职,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顾家的运作,亦或者是……陈善昭又使了什么花招?

    王夫人见嘉兴公主面露沉思,知道这个长媳外头只以为是公主。实则是最聪明不过的人,因而也没打算瞒着她,顿了一顿后就仿佛闲话家常似的说道:“这几日才得了个消息,道是秦藩的几家铺子经营不善要盘出去,因为都在奇望街和大中街,还有贡院街附近的好地段,不少勋贵大臣都动了心。听说这其中还有三间铺子是秦王妃陪嫁的产业,等闲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也不知道世子爷听了谁人蛊惑,竟会连这个也要卖,如今却还瞒着外头。”

    此话一出,张琪稍稍懵懂些,但嘉兴公主却不由得面色一凝,而章晗亦是心头巨震。秦王身为当今皇帝的次子,镇守西北功勋卓著,可以说是西北王也不为过,即便在京城的秦王府并非根本,又怎会真的闹得那样地步?就是自家赵王府此前经营平平的三家铺子,换了主事的之后,前半年的账面收入比去年翻了一番不止,这还是她懒得费心思甄选人,只想王府账面好看些,秦王府的状况又怎么会比赵王府里更糟,更谈不上变卖产业!

    联想到秦王世子妃吴氏透露出的讯息,章晗看了王夫人一眼,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那一抹凝重,她便叹了一声道:“秦王妃是最好强不过的人,倘若身在京城,必然是要拦着。只不过秦王妃虽不在,太平侯世子夫人却是嫡亲妹子,若知道了总会劝一劝。”

    “世子妃所言极是,太平侯世子夫人可是个爆炭性子。”

    王夫人当即明白章晗是听懂了,这话就是她的态度。尽管今日太平侯世子夫人并不曾来,但武宁侯府和太平侯府大略也是有些交情在,回头撩拨一二自然容易得很。等到章晗告罪一声拉了抱着陈曦的张琪到另一边说悄悄话去了,她见嘉兴公主面露征询,便点头示意人和自己出了屋子。才一到外头,嘉兴公主便沉声问道:“娘,秦王府这消息究竟怎么回事?”

    “这事情是洛川郡王主导的。”

    当初武宁侯顾长风下诏狱生死未卜的时候,嘉兴公主却请了圣命搬回顾家,表示了生死荣辱与共的态度,再加上嘉兴公主毕竟是自己的长媳,异日顾家的女主人,因而王夫人说出头一句话后,她顿了一顿,这才原原本本地说道:“洛川郡王妃过门的时候,嫁妆并不比赵王府宛平郡王妃少,一入王府便借口世子妃身体不好帮忙料理,再加上身边得力仆妇多,自然抢过了世子妃的风头。尽管世子从姨母太平侯世子夫人那里借了人来帮世子妃,但那几个铺子送上来的银钱不够,后来更是查出账面亏空巨大,甚至还有各处要债的,年底都捱不过去,到最后洛川郡王妃动用了陪嫁,方才把中秋和重阳两节的各色花销给弥补了过去。”

    如今的习俗,夫家要动用女人的陪嫁,是一件最没脸面的事,所以嘉兴公主想也知道秦王世子的这一仗必定是打输了,而且还丢了脸面。所以,听到那几家铺子查出了巨大的亏空,掌总的人又逃了,四处追债的人却多,于是秦王世子不得不咬牙让陈善聪那个死胖子去处置善后,她虽没有太多意外,但还是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

    “说不定都是那个死胖子演的戏,陈善文真是太不中用了!还是善昭聪明,知道娶个厉害媳妇,这三下五除二就把赵王府的内务平了,再加上善睿媳妇也能干……看看赵王府再看看秦王府,真是冰火两重天!”可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婆婆王夫人并不是喜欢说道别人家短长的人,今天特意对自己这个,而且在章晗面前亦是有意点醒,莫非……

    她倏然面色一变,当即问道:“娘,莫非这事情背后……”

    “顾泉才刚查到一丁点线索,说是那掌总的管事从前和洛川郡王往来甚密,说是账面亏空,但更大的可能却是钱都到了洛川郡王手上。而洛川郡王成婚后和从前一样,仍然是四下厮混,斗鸡遛狗从无定性,但也不时有和京卫中的军官接触。”

    尽管嘉兴公主在公主之中算是较得皇帝宠爱的那个,但她更清楚自己从来不是最特别的那个,就连先皇后所出的宁安公主,在某些事上也从不敢多嘴。因而,她知道自己也只能暂且把此事放在心里,断然连母亲惠妃那儿都不能透露。她和二哥秦王的关系素来疏远,可还知道他的实力强大,更何况哥哥弟弟都在靠近那儿的地方,她总不能把这种尚未经证实的消息捅到皇帝那儿。

    “娘放心,这话我会告诉驸马,消息到他为止。”

    “十二娘,你也别太担心了,总之尚未到那一步。”此时此刻,王夫人暗自叹息嘉兴公主一母同胞的几兄弟都和淄王一样,没有争帝位的野心,更没有争帝位的能力,所以才能顺理成章和自家绑在一起。沉吟片刻,她又低声说道,“只是,你此前既然帮过赵王府那样的大忙,若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早知会晗儿一声!”

    这是说……

    王夫人见嘉兴公主愣了一愣,她便意味深长地说道:“之前赵王府遭袭,有也只有你和淄王殿下派人相助,再加上顾家既然已经无可奈何被卷进去了,我又促成了你四弟和瑜儿的婚事,在别人看来这迹象已经很明显了。有的人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嘉兴公主并不是不明白,只是父皇如今看着身子尚好,她一时还没想那么多,但王夫人如此郑重其事,她知道从今往后就要格外留心。沉吟良久,她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娘放心,我知道了。”

    ps:如预告,昨天回来拼命也就写了两本书七千字,今天就这一章,明日双更,拱手告罪一声……话说多谢大家的粉票和打赏,正版订阅就很感谢了,真要打赏只挑九十九点的圣诞袜子就行啦,破费太多俺真的很不好意思!

第二百一十八章 旖旎胜新婚

    这一日的满月礼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申时,宾客们方才渐次散去。尽管宫中并未赏赐什么东西下来,但来的都是王侯将相王妃诰命,当然消息灵通得很。自打皇帝这个重孙降生,前前后后皇帝赏赐了各色别家想都不敢想的好玩意,而顾淑妃和惠妃敬妃亦是慷慨大方,自然不用在孩子满月这一天再来锦上添花。

    即便如此,包括王夫人在内的最后一拨宾客告辞的时候,仍是和宫中来的李忠碰了个正着。对于这位乾清宫管事牌子,但凡家中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都熟络得很,自是都笑吟吟地打招呼。而王夫人看见李忠笑容可掬地向陈善昭和章晗行礼说话,想起这是皇帝身边最得信赖的心腹,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

    看其只带着两个小宦官就跑来的样子,而且又没有让赵王府大开中门迎接,仿佛并不像是奉旨颁赏,却不知道特地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好事不是坏事,那却一定的。

    不但王夫人好奇,就连陈善昭对李忠的到来也有些诧异。陈曦的满月礼他前一日就对皇帝禀告过,还特地陈情说此前所得赏赐太多,还请皇帝别让太多福缘宠坏了孩子云云,结果领了一句得了好处还卖乖的评语,乐呵呵地出了宫。所以此时见着李忠,他又笑着要把人往白虎堂领,李忠却摇了摇手。

    “世子爷可别客气,奴婢今天不是奉旨出宫,只是办事的时候顺带到这儿来走一趟。”李忠说着便笑眯眯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红绸布包,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今天是赵王长孙公子的满月礼,奴婢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早几日就让人打了一对金镯子,算是奴婢一片心意,还望世子爷和世子妃不要嫌弃。”

    李忠特地来送了这么一份贺礼。陈善昭不禁看了章晗一眼,见妻子立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便笑着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红绸包,竟是当众打开之后。见里头躺着两只小巧玲珑的金镯子,他便立时把乳母叫了过来,当即为襁褓中的陈曦将镯子给戴上了。

    兴许是因为爹爹的动作总算足够温柔,陈曦撇了撇嘴,最终总算是没哭,也让章晗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笑着对李忠说道:“多谢李公公记得我家晨旭。却是又让您破费了。”

    无论是陈善昭也不推辞,直截了当地给孩子戴上了,还是章晗这笑语,李忠都觉得心头异常熨帖,当下便摇摇头道:“什么破费,不过是一丁点值不了几个的金子。这孩子福气大,否则若是别家的,奴婢这等牌名上的人可不敢送什么礼。好了。这事情办完了,奴婢也该告辞了,这正事儿却也不好耽误。”

    李忠既然不说。陈善昭和章晗自然也不会去打探他这是要去办什么事,当即目送着李忠在两个小宦官的搀扶下上了马,继而三骑人就这么顺着甬道纵马驰了出去。这时候,陈善昭方才转身又掖了掖包着儿子的襁褓,对乳母岳妈妈嘱咐了两声,又让芳草和碧茵一路跟着乳母进去,自己却自然而然地拉住了章晗的手。

    陈善睿和王凌一连忙了几日,早在送这最后一拨客人之前,陈善昭就打发两人回鹏翼馆歇着去了。此时此刻,他拉着章晗的手缓步往里走。丝毫无视于一路上那些退避道旁行礼不迭的丫头仆妇,走着走着突然开口说道:“晗儿,你看了今天的礼单子没有?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生个儿子是这么划算的,光是那些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养他到十岁都足够了。”

    “有你这么算账的?今天收进了这么多。难道日后不用回礼?”章晗又好气又好笑,却是忘了自己本来还想嗔着陈善昭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一套,随即又轻哼道,“再说了,那些送来的金器玩意儿还不能送给别家,他哪里戴的了那许多。”

    “你多生几个,咱们就赚了。”陈善昭突然止步回头,竟是一本正经地看着章晗。直到见妻子露出了恼羞成怒的表情,他方才眨了眨眼睛道,“娘子大人莫非忘记了,前几日答应了我什么事?这最后一个月总算是捱到了头,你难道不给为夫一点补偿?”

    她又答应他什么事了?

    章晗被陈善昭说得一愣,等到人凑到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她才猛然间脸上一烫,那红晕竟是从脸上一直绵延到了耳朵上。该死,她就忘记陈善昭那一日说过陈善睿拉着王凌参详什么画儿,第二天鼻青脸肿地出了鹏翼馆把东西撂给了陈善昭这个哥哥,而她得知此事后,还打趣过陈善昭两句,让他别光顾着说大话,到时候早早偃旗息鼓!

    而陈善昭看着妻子那倏忽间变脸的模样,一时觉得有趣极了,少不得拉着人立时又快步往前走。等进了梧桐苑穿堂之际,见沈姑姑和单妈妈迎上前行礼,他便脚下不停地说道:“回头吩咐下去,待会儿有事儿要决断去找四弟和四弟妹,不管是天大的事情都不许打扰。”

    眼见章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善昭拖进了正房,一时间单妈妈和沈姑姑不禁相顾莞尔,都想起上一次也有类似的情形。而刚刚有意落后十几步远远跟着的秋韵听到这话,见前头那对夫妻俩已经是进了上房大门,她便上前对沈姑姑和单妈妈笑道:“待会儿世子妃进了西屋,一定会大吃一惊,也不枉单妈妈和沈姑姑那番布置。”

    “那是,这一晃就是几个月,也该喜庆些。”单妈妈说着说着,嘴角便不由得一翘。都说小别胜新婚,世子爷这最后几个月是看得见摸得着却吃不了,肚子里也不知道憋着多少火,现如今终于有了盼头,可不是和洞房花烛夜一个样?

    正如外头人猜测的那样,乍一入西次间,章晗简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洞房之夜拜天地的时候,四面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帐子锦被鸳鸯枕头,唯一不同的只是一旁金烛台上燃烧的并不是大红喜烛,而是圆溜溜的大红蜜烛。即便如此,这种气氛仍然让她为之失神,待到恍惚惊醒过来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陈善昭!”

    章晗的这一声惊呼让陈善昭顿时大笑了起来。怀胎十月间,章晗的腰身渐宽,整个人都露出了一种丰盈的艳丽,这坐蓐的一个月她又不能出门,却并不都是卧床静养,也常常在屋里地下走动,却毕竟仍是比新婚那会儿丰腴了,如今这一抱上去,腰肢和臀肉触感丰软,和从前的滋味大不相同。尽管妻子在怀中挣扎了两下,他却丝毫没有听她的意思,就这么抱着她径直到床边,他却非但不把人放下,反而就这么抱着章晗坐了下来,又空出一只手从枕边摸索了一番,最后掣了一本册子在手中。

    “我得着东西就心痒痒的,一直克制到今天,你知道我有多辛苦?”

    尽管章晗看见那翻开的第一页,见上头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却是唇舌相接,两个人缠绵的姿势极其撩人,她不由得心中一跳,当即反唇相讥道:“四弟为了这个吃的苦头不小,他那样的武艺都落得这么个下场,更何况是你?”

    然而,陈善昭的回答却只有笑眯眯的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尽管心里这么骂着,可章晗的手却自然而然地环绕上了他的脖子。两张脸上四目相对,仿佛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彼此,便犹如他们轻轻巧巧就贴近的心一样。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嗔道:“想当初我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只觉得是温文有礼的如玉君子,后来才知道是有名的书呆子,没多久又摇身一变花言巧语骗了我和你结盟,成了一只狡诈的小狐狸……这会儿却又嬉皮笑脸的像个登徒子……陈善昭,你自己数数,到底有多少张脸?”

    “就算我再千变万化,可我最真实的那一面只有你才看过,难道你不高兴么?”妻子的吐气如兰让陈善昭心头更热,身上就更不消说了。那本春宫图不知不觉已经挪到了枕头边上,只是瞥了一眼,他就顺势把章晗压在了身下,随即笑着说道,“好了,光说不做总是没趣,良宵苦短,你有的是把我看得更真切的机会,咱们大可以一页一页尝试下来。孟子里头不是有裸裎相对的话么,足可见圣人便是这么炼成的。”

    “胡说八道,也不怕亵渎先贤!”

    说笑之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件件衣裳被剥落了下来,有的散落在拔步床前的地平上,有的则是胡乱丢在了地上,直到那大红帐子拉了起来,大红蜜烛的光芒映照出帐子上那两个交缠一起的人影,那喘息和呻吟方才渐次传了出来。只是,突然间却只听陈善昭一声惊呼。

    “不会吧,怎么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姿势?”

    “世子爷现在知道四弟那狼狈样子是怎么来的了?你要是掉下床去,那可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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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异谋日急,变天在即!

    有道是阴阳调和,横竖当次日章晗梳洗之后出现在王凌面前的时候,赫然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即便知道章晗一个月坐蓐调养极好的王凌,也忍不住露出了几许殷羡。

    至于陈善昭,却是比当初的陈善睿好不到哪儿去。可怜他那修书的活计再也不能借口妻子怀孕待产亦或是坐蓐而延迟,出门之际眼圈下头还有些青黑。当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叫声时,他转身眼见陈善睿大步出来,顿时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四弟,早。”

    “大哥,你这是……”

    见陈善睿满脸的纳闷不解,陈善昭叹了一口气,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走上前去,随即二话不说直接塞进了陈善睿怀里,这才无精打采地说道:“四弟,这好东西还是你收着吧,我实在是消受不起,现如今还是腰酸背痛的。”

    陈善睿只愣了片刻便恍然明白了那是何物,立时威严地扫了左右一眼,见几个牵马小厮知情识趣地后退了几步,而那些仆妇们也躲得远远的,他方才凑近陈善昭低声问道:“大哥尝试了几页?”

    看到陈善昭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陈善睿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到陈善昭唉声叹气连连摇头,脚下虚浮地走到坐骑边上,费了老大的劲方才上了马背,他才忍不住按了按怀里揣着的那本书,脸上一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大哥那单薄的小身板,居然能捱到第六页?莫非有了孩子,人也变得更龙精虎猛了?

    洛川郡王妃孙氏有孕的消息在赵王长孙的满月礼上这么一传。须臾就是上下皆知。秦王生母早逝,陈善聪虽说得秦王喜爱,但他只是庶子,又因为行事做派不讨喜。宫中的顾淑妃和惠妃敬妃对其不过平平,也就是按照礼制赏了些东西。而皇帝听说此事后,更只回了三字知道了便再无下文。倒是陈善聪从此之后就足不出户。一直都呆在家里守着妻子。而安国公府虽最初被瞒着消息,如今却兴高采烈。年纪越大越是爱招摇的安国公夫人更逢人便说自己的孙女好生养,一时待嫁的二小姐也炙手可热了起来。

    才出嫁不久便得了喜信的女儿,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资本,求娶的人还会少?

    至于其他各府今年才过门的另几位郡王妃们,前头有章晗,接着有孙氏。自然而然便有几分不自在。而张茹和王凌由章晗引荐了先头那位王御医,把脉之后道是郡王妃身体康健,只消心宽即可,两人反倒轻松了下来。而在家务事上头,王凌原本想满月礼后的次日一概交还给章晗。却不料章晗笑说乍然换人下头无所适从,在对方的一再坚持下,又说外头各家走动送礼的事情都包了,她也就不再罗嗦,照样每日到议事厅,让那些原本还盼着世子妃重新接手后能放宽些的下人们大失所望。

    私底下对着陈善昭时,章晗方才说出了此中深意:“与其她严我宽,她背了骂名我得了美名,看上去划算。可实则却丢了令行禁止四个字,还不如让四弟妹一管到底,立起不可破的规矩来,否则这近一年的整治上下,可就功亏一篑了。”

    “能者多劳,娘子大人此言真是和我做事的宗旨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那可是偷懒!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至少还包了外头出门的事,你就知道躲在古今通集库里头看书!”

    章晗说是这么说,但却把夏勇家的重新调到了跟前,每日里除了在家陪着宝贝儿子,便是到各家熟络亲近的人家走动,尤其是这一两个月中,顾家去得最勤。张琪的婚事定了下来,为了避免太赶,定在了明年三月,但该备办的东西都已经立时三刻搜罗预备了起来。明面上是为了帮忙筹办干姊姊的婚事,可实则她见王夫人的时候却更多。这一日坐在王夫人的中路悦心斋正房,两人便从已经定下婚事的顾钰,轻轻巧巧就兜到了秦王府的事情上。

    “太平侯世子夫人虽是去秦王府力争,但亏空的五万银子却是白纸黑字,她最终还是争不下来。更何况洛川郡王妃如今身怀六甲,纵使皇上对这又一个即将降生的重孙淡淡的,可终究是秦王第一个孙儿,王府里谁都得让她三分,再加上为秦王府动用过嫁妆,这理上头却是辩不过。”说到这里,王夫人方才轻声说道,“顾泉查到些端倪,从去岁到今年,秦王府送往西北的东西次数多,件数更多,而且漕船的吃水都深得很。有一次一个外金川门码头的苦力不慎摔了一个箱子,里头的东西虽没露出来,人却被秦王府一个管事活活鞭死了。”

    章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当今皇帝甚是厌恶草菅人命,因而当年宋妈妈方才会挨了家法后被发落到庄子上,而没有立时处死,否则也不至于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即便是她在赵王府处置人,也是拿着无可辩驳的大义借口,如今秦王府只因小事而鞭死人,而且是在王府之外,打死的又是码头运送东西的苦力,这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事后那个管事如何?”

    王夫人淡淡笑了笑:“还能如何?挨了二十板子的家法送去应天府,那时候还是方存泰用事,他惯不会得罪人的,居然按照什么家长打死奴婢论,杖七十,徒一年半,而且还因为起头就挨了二十大板,所以只轻轻打了五十板子就算把人押去徒刑,又缴了钱粮免,人据说都已经去西北了,到了那里就是秦王府的天下,谁还能管得了他?”

    听到这里,章晗便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么说,从此之后,码头上那些苦力就算好奇。应当也不会再有人敢于探究运上船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果然敏锐!

    王夫人心底暗叹和章晗说话果然丝毫都不费力,当下就点了点头,却不再画蛇添足地加上自己的猜测。前朝末年蒙人入侵天下大乱,紧跟着逐走蒙人之后又是群雄逐鹿。当今皇帝定了天下登基为帝这二十年休养生息下来,京城这直隶一带以及江南自是富庶安定,但整个北边却远远谈不上富足。再联想秦王府变卖那几家产业的动作,大略就能猜到秦王府陆陆续续运往西北的是什么东西。

    恐怕是一箱箱的现银!只有那些东西,才会那么沉,那么重!

    而章晗在思量这些的同时,想着洛川郡王妃的身孕,想着陈善聪那个死胖子的种种小动作,她只觉得脑海中千头万绪。却始终不能找出最要紧的那个线头,索性就把此事先放在了一边,而是关切地问起了武宁侯顾长风启程的事。得知尚未到凤阳,她不禁皱了皱眉。

    “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了,天气渐冷。北边更是极可能就要下雪了,这种时候上路启程,侯爷又要捱一番苦楚。”

    “可不是?”王夫人这些年和丈夫聚少离多,早就习惯了,但一想到辽东那样苦寒之地,镇守总兵虽说要紧,但吃的苦头更多,也禁不住多少有些忧心。毕竟,顾长风尽管算不得苍老。但也是四十五六的人了,想当初威宁侯顾长兴去世的时候,也不过是四十八岁。然而,圣旨已下,她也没有质疑拖延的余地,只能笑着道。“老爷却说无所谓,还是那些旧家将家丁随行,我原本请他带上顾泉,可他还是说把人留下,唉……”

    这抱怨一时间让章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尽管自己平安生下儿子的消息已经送去了北平,但又不是六百里加急,所以满月礼那天来自北平赵王夫妇的赏赐方才刚刚抵达,还捎带了她父亲的消息。得知父亲如今领兵扼守开平,她特意仔细看过地图,心中那份忧虑就别提了。那是蒙人五十年前进攻中原时营造的都城,可说的上是对蒙第一线,虽说是建功立业的最好职司,可对于她这当人女儿的而言,可不是最大的牵挂?

    因着两人各想各的事,一时间就陷入了静默之中。因屋子里没有旁人,王夫人也好章晗也罢,都没有开口打破这沉寂,直到外间传来了赵妈妈的声音,她们才先后惊觉过来。

    “什么事?”

    “夫人,宫中淑妃娘娘打发人送东西,是给太夫人和您,还有三小姐表小姐的。”

    王夫人歉意地看了章晗一眼,思量片刻后却笑着说道:“若世子妃不介意,稍待片刻,我去问一声就来。”

    章晗本待告辞,可王夫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又定神坐下了。眼看着王夫人出了屋子,她在那儿继续思量着秦王府的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方才看见王夫人面色自然地回转了来。然而,这位武宁侯府的当家女主人却并没有回到原位,在章晗身前略站了一站,她便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世子妃,淑妃娘娘让人捎带消息给府里,道是皇上昨天晚上……似乎在乾清宫东暖阁心悸昏厥过去一次。”

    这种事情权摄六宫的顾淑妃尚且要用似乎两个字,足可见风声极紧,甚至本就是被严严实实捂住的消息。若不是赵王府和顾家如今关系非同一般,这会儿王夫人断然不会说出来。在最初的大吃一惊过后,章晗便站起身微微颔首道:“多谢夫人告知,这份厚意我领了。”

    王夫人不禁舒了一口气。她如今既是知道了,即使藏着掖着,但顾淑妃倘若告诉淄王,淄王十有**是不会瞒着陈善昭的,再加上赵王府在宫中也有渠道,那时候章晗自也会知情。只希望皇帝和先头除夕夜那一次似的并无大碍,否则突然变天……诸事如何却是说不准!

    ps:今天把那台破台式机搬开,把笔记本联显示器,备份各种数据耗费了我大半天,唉rq

第二百二十章 诸王禁宫中,世子妃决断!

    赵王府二门,当章晗扶着秋韵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见赵四家的上前殷勤行礼不迭,她便点头笑道:“今天家里可有什么事?”

    “有郡王妃坐镇着呢,那些偷懒耍滑的如今都消停了,一切太平。”赵四家的为人甚为乖觉,早早察觉到章晗对王凌是真的亲近,因而自然知道该如何禀报,此刻跟着章晗进二门,她便絮絮叨叨地说道,“只听说是今天又收了几份帖子,其中一是安庆公主过生辰,二是宁安公主的孙儿过周岁,世子妃又得辛苦一趟了。其他的都是勋贵诰命家里的喜事,却是不用世子妃亲自出面,派人贺一贺就行了。”

    章晗点了点头,正打算径直回梧桐苑,她突然捕捉到了赵四家的一句仿佛无心的话:“对了,起头郡王爷早早回来了,后来宫里却来了一位公公,不知道说了什么,郡王爷就连衣裳都没换又入宫去了。”

    听到这儿,章晗想起之前王夫人透露的消息,她立时打消了起头的主意,随口对赵四家的又说了几句,这才立时改道前往议事厅。此时已近中午,王凌已经料理完了早上的事情,起头齐集在议事厅内外回事的管事媳妇妈妈们这会儿都已经陆陆续续散了,见章晗一行人朝这边来,仅剩下的几个人顿时行礼不迭。眼看章晗进了议事厅,她们这才窃窃私语了进来。

    议事厅中才刚摆饭,王凌正洗手时就听人通报说章晗来了,连忙擦干手站起身来。迎了章晗进来。她便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武宁侯府必然会留了大嫂用饭,没想到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这儿才刚刚摆饭呢,大嫂若是不嫌弃,咱们一块用了?”

    “也好。省得小厨房忙活两趟。”

    章晗笑着点了点头,见瑶光连忙去张罗了一副碗筷,她便和王凌相对而坐。就着那四菜一汤大略用了些,等用完了漱口洗手后端了茶在手,她便冲左右使了个眼色。见今日服侍出门的沈姑姑和秋韵都退下了,林妈妈自然心领神会,当即带着瑶光也蹑手蹑脚出了屋子。直到这时,章晗方才一手支着两人中间隔着的方桌,异常郑重地问道:“四弟妹可知道四弟之前回来之后。怎么又进了宫去?”

    此话一出,王凌顿时有些莫名:“我之前并没有见着郡王爷,只听说人刚到家里,就被宫里一个追来的太监叫走了,却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而且跟着郡王爷的那些亲卫和小厮也都又跟了出去……怎么,大嫂是听说了什么?”

    章晗见王凌也并不知道陈善睿进宫的原因,不禁沉吟了片刻,随即才看着王凌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日我去武宁侯府时,正巧宫中淑妃娘娘派人来送东西,却是捎带了一个讯息出来,道是……皇上昨日夜里,似乎曾经因心悸昏厥过去了一次。”

    是似乎,而不是肯定。王凌须臾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先是倒吸一口凉气,见章晗面色沉静,她也须臾按下了那震惊的情绪,若有所思地问道:“武宁侯夫人不会打诳语,至少宫中是有那样的消息传出来,但既然不敢肯定。如今咱们若贸贸然做什么,却是容易落人口实。而且,郡王爷入宫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如等等再说?”

    “嗯,我也是这主意。非常时刻,先把家中上下人等约束好,却比贸贸然打听消息的强。等到世子爷和郡王爷回来,大家再做商量。”

    然而,直到这一天夜禁的钟鼓声渐次响起,城门关闭,紧跟着宫门下钥,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却都没有回来。这是赵王府从未有过的情形,陈善睿夜不归宿从前是有的,婚后就再未发生过,但陈善昭除却先前在东宫宿了一夜,几乎每天都是准点回来,如今娶妻生子后就更不消说了。因而,总管夏勇在请示过章晗和王凌之后,少不得派人出去打探,可足足等到了戌正时分,去打探的人方才匆匆回来,带来的却是个让人更加惊疑的消息。

    今夜赵王世子陈善昭和宛平郡王陈善睿都歇宿在宫中,随行亲卫人等也呆在外皇城不曾出来!

    王凌得知消息后,就立时亲自到了梧桐苑见章晗。妯娌两个如先前在议事厅中一样屏退了下人,彼此你眼看着我眼,却是谁都没有开口。长久的沉默之后,章晗才轻声说道:“四弟妹,越是到这个时候,咱们越是不能乱。明日起除却采买上头等必要出门的,其余人等一概不许擅自外出,看看情形再作计较。”

    “也好……”王凌踌躇良久才迸出了这两个字,紧跟着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道,“要不,我明日回家去见见爹爹?”

    “不行!”章晗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王凌的话,随即生怕自己这生硬的态度让她有所误解,又放缓了语气说道,“定远侯虽是四弟的岳父,但更是皇上的臣子,这种时候情势不明,将他牵连进来,若有个万一反而害了他。皇上有恙的事既然未曾记入太医院脉案,那么就必然是隐秘,咱们急急忙忙有什么动作,岂不成了心怀叵测?且等等,耐心再等等。”

    “好,我听大嫂的。”

    王凌把心一横,重重点了点头。哪怕平日里也不时觉得陈善睿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不是,可人真正不在身边,她却只觉得心里不知不觉压上了说不出的恐慌。这不同于那天刀兵临门的危险,而在于另一种更加浓重的危机,一场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巨大连锁反应的危机。于是,当她按着贵妃榻边缘站起来的一刹那,竟是觉得从小练武练得异常扎实的下盘微微有些不稳,随即方才意识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

    公公赵王的野心。可说是从多年前就人尽皆知了。而她从被册为宛平郡王妃的那一天起,就知道父亲和自己不管乐意与否,已经被绑到了这辆马车上再也下不来,可并未想过会这么早就面对这一刻。直到发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她侧头一看是章晗,而那眼神中流露出的除了劝慰和安抚,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信心。她不知不觉就挺直了腰。

    “大嫂放心,我没事,我这就去安排巡夜!”

    送走王凌,等到单妈妈沈姑姑和秋韵芳草碧茵都进了屋子,章晗便沉声说道:“都不用等了,今天晚上早些安歇,养精蓄锐。让岳妈妈晚上看好晨旭。其他人都警醒些。”

    这一夜,尽管早早睡下了,但章晗一个人躺在那张宽敞的拔步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记忆中自从婚后,除了陈善昭为了替那钱掌柜和金掌柜求情深夜进宫。在东宫中歇了那一晚上,其他时间哪怕是她身怀六甲的时候,他都是等到她睡着了方才离开。熟悉了身边那让人安稳的气息,她只觉得这一张床空落落的,手脚怎么搁都不自在。

    她想着他这会儿在宫中宿在何处,想着他用的衾被枕褥可舒适合心,想着他可和她一样在牵挂着彼此,一时间更是醒得炯炯的。黑暗之中,她的眼睛透过那黑漆漆的屋子看向了外头。看向了相隔老远的宫城,许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人!”

    “世子妃有什么吩咐?”秋韵最是警醒,立时秉烛进来到了床前。

    “去把晨旭抱来,今晚上我带着他睡。”

    这事儿前些天也曾有过,但此刻秋韵知道章晗的用意大不相同,立时答应了。等到岳妈妈蹑手蹑脚抱了上头盖着一条小被子的丝锦外皮棉布内里襁褓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章晗便看着这位老实本分的乳母说道:“你就睡在外间,若是孩子醒了,我自会叫你。”

    “是,奴婢知道了。”

    等到岳妈妈退下,章晗借着秋韵手中的烛光看着睡梦正酣的儿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和陈善昭睡着时很是相似的嘴角,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把陈曦放在拔步床靠里头的位置,又替其严严实实地掖好了小被子,她才对秋韵使了个眼色。等到那烛光渐渐不见了,她看了看黑暗之中依稀可见的孩子脸庞,随即拉开被子躺了下去。耳畔隐约传来了孩子轻微的呼吸声,她不知不觉就渐渐有了些许睡意,眼皮也耷拉了下来。

    这一整个晚上,陈曦只哭了一次,乳母喂过奶后,他就又心满意足地睡着了。而有了儿子躺在身侧,被闹醒的章晗也很轻易地就在此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还是被一阵轻唤叫了起来,睁开眼睛时本能地朝枕边看了一眼,却发现枕边不是陈善昭那熟悉的影子,而是一个睡得正香的小家伙。

    “什么时辰了?”

    芳草刚刚见章晗面色怔忡不敢出言,此时方才连忙答道:“世子妃,已经是卯时了。”

    章晗并没有问什么宫中可有消息传来的话——倘若如此,自然下头人会第一时间禀报下来——沉默着起身梳洗过后用了早饭,她让岳妈妈把孩子再次抱了下去,依旧还是让芳草和碧茵在旁照料着,由单妈妈照管上房,自己就带着沈姑姑和秋韵去了议事厅。这会儿正是众人回事的时候,但上上下下一应人等全都陪着小心战战兢兢。显然,陈善昭和陈善睿一夜未归的事情,让这些下人们也都心中惶然。

    章晗少有地和王凌一块坐镇议事厅,虽并不出口分派些什么,但彻夜未眠的王凌却松了一口气。倘若不是章晗一来,兴许她那无处可以抒发的火气极可能降临到底下那些下人头上。直到早起的一轮事情都处置完了,她正轻轻舒了一口气想要开口,外头便突然通报进来,道是章晟求见。章晗看了王凌一眼,立时吩咐请人到议事厅说话。

    大步进了议事厅的章晟行过礼后,却是言简意赅地说道:“世子妃,郡王妃,昨天跟着世子爷和郡王爷出去的那些个亲卫都回来了。昨夜从淄王以下各家亲王,还有世子郡王,全都奉诏入宫。这会儿也都留在宫中,只除却洛川郡王。据说人是因为郡王妃胎象不好,洛川郡王已经一连几天都守在郡王妃榻前。”

    果然不止是自家两位呆在宫里?

    章晗顿时回过神来,旋即想到年初开始。当年那些未就藩的亲王陆陆续续都出了京,从英王到襄王汉王这一批都不例外,留京的亲王当中竟是淄王最长。剩下的就是些十五六尚未成婚的而已,再加上秦藩赵藩以及余下七八位世子,陈善睿和陈善聪两个郡王,成年男丁实则并不多,反倒是十一二的小孩子更多一些。她看了一眼面色陡变的王凌,这才说道:“那些亲卫就只交待了这些?昨晚上他们是怎么安置的?”

    “他们昨晚上都安置在外皇城的那些红铺。因为内外都是上番京卫,所以只知道这些。”章晟说着顿了一顿。又额外补充道,“就只刚刚那些话,还是一个太监把他们送出宫的时候,悄悄对领头的孙豹说的。”

    “我知道了。”章晗立时打消了把这些亲卫召集到白虎堂问话的打算,又对章晟嘱咐道。“你回头一个个仔细询问了他们,即便被人看着,但兴许有人会注意到什么要紧的细节。记着,哪怕是一丁点小事也要问清楚点,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再有,各处门户全都看好,未有允许,一只蚊子都不能放了进出!”

    昨夜章晟也是彻夜分派亲卫看守各处门户和围墙,差不多一晚上没睡。一想到前次妹妹分娩王府遭袭的最危险时刻。他竟然不在,这次陈善昭和陈善睿被困宫中,他依旧没法出力,他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此刻,他当即单膝跪下行了军礼道:“卑职领命!”

    等到章晟出门,刚刚一直没做声的王凌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声音也显出了几分僵硬来:“看来是错不了,只怕皇上真有什么不好!倘若太子赶回来后顺利登基即位……”

    “倘若真的如此,世子爷和郡王爷都被扣在宫里,咱们纵使做些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平安回来,还不如安安心心等着。”章晗的心里比王凌更心焦更不安,但不得不违心说出这么一句的话,但下一刻,她就听到王凌轻声呢喃了一句。

    “都是我不好……倘若我也能像大嫂和洛川郡王妃那样,兴许郡王爷也能有个借口留下……”

    知道王凌只是这会儿心中纠结,章晗原本想开口安慰她两句,旋即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突然一把抓住了王凌的手,沉声问道:“四弟妹你刚刚说什么?”

    “大嫂,我是说真的,倘若我也能如你们这样传出喜讯,昨天郡王爷兴许不会这么快入宫去,总得看过我再走。若能够和你碰上得知了那消息,就更有借口留下来了!”

    “借口……借口……”

    章晗猛地霍然起身,竟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死死按着王凌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弟妹,洛川郡王陈善聪那个人我有些了解……此人荒诞无耻,却又诡计多端。要说他是因为担心妻子腹中的孩子,而在这种节骨眼上拒绝前往宫中,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倘若他比我们早得到消息,昨夜只是凭此借口不去宫中呢?”

    见王凌一时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章晗却又凑近了少许,低沉的声音中流露出了深重的寒意:“虽说我这想法有些荒诞无稽,但是,倘若连洛川郡王妃的有喜,也只是障眼法,不过是为了做戏呢?”

    “这怎么可能!”

    王凌终于忍不住勃然色变,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这种事情纸里包不住火,决计瞒不过去!倘若传扬开了,不但那孙氏必然要遭殃,就是安国公府也要受牵连!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敢弄虚作假,怎么能弄虚作假!”

    “是真是假,我总得去探一探,否则我心头不安。”

    章晗知道此时此刻不是对王凌说那些从王夫人处得到消息的时候,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咱们都是宗室媳妇,我和秦王世子妃吴氏也算是有些情分,她不比你我,是个没主意的人。如今秦王世子既然也在宫里,我就索性去探一探她,然后再去看看洛川郡王妃孙氏。不论如何,我也一定要挑唆了秦王世子妃去探个明白!”

    王凌见章晗说着就要往外走。忍不住心头大急,站起身来追上去一把拽住了章晗的袖子,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大嫂。如今宫中显然有变,就算逮着秦王府出了这样的岔子又能如何,世子爷和郡王爷就能回来?”

    “如果抓着别人居心叵测的由头,那么有些事情就能缓一缓。毕竟,那个死胖子的名声一向就不好,而咱们府上的世子爷和郡王爷则是名声清白无瑕,这种时候把人推在前头顶着。就算太子殿下即位,第一把火也烧不到他们头上。若皇上并无大碍,此时借着闹出点什么来,宫中总会有反应,也比咱们这样干等强。既然如此。那怎么也值得拼一拼!”

    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之前王夫人透露的那一船船运往西北的东西,章晗心中隐隐约约抓着了一些东西,可究竟是什么却一时说不好,只知道这一趟秦王府之行决不能少,因而便回头看着王凌说道,“四弟妹,家里就交给你了。”

    见章晗竟是如此坚决,王凌忍不住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但却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大嫂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先头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吧,你将章指挥带上,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那块爆炭性子。府里谁能制得住他?而且兄妹连心,有什么状况却也能随机应变,让他挑那些最亲信的亲卫跟着!还有,之前晨旭满月那一天,北平那儿父王和母亲不是让人送了几个会武艺的侍女来吗?再挑两个跟着,防着那死胖子使坏!”

    章晗只是愣了一愣,随即就重重点头答道:“好!”

    正如王凌所料,章晟一听见是要跟着章晗出门去秦王府,立时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甚至根本不曾问为什么。从套车到挑选亲卫,他都是非同一般的仔细,直到二门口迎了章晗上了世子妃的凤轿时,他又亲自上马护持在侧。

    昨日到今天的那一番变故显见是在整个京城持续发酵,大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很多,那些鲜衣怒马呼朋唤友的纨绔子弟,那些各处衙门当差的勋贵武官,那些各家往来送礼的豪门家仆……这京城从前的一道道风景线都不见了踪影。正因为如此,赵王府的这凤轿仪仗方才显得格外醒目。而当车马出了两条街,章晗就突然开口叫道:“吩咐暂且停一停!”

    等章晟亲自过来在车前询问,章晗思忖片刻,最终发话道:“眼下不去秦王府,先改道去淄王府!”

    连大街上的人都少了,四处都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主人一夜未归的淄王府自然而然也是门户看守极紧,那些带刀亲卫看护门前,即便是章晗亲自来,仍然好一番折腾,方才是张茹身边的杜姑姑亲自来迎候了,到二门口亲自伸手搀扶章晗下车的时候,她便忧心忡忡地说道:“幸好世子妃来了,王妃昨晚上一直没能入睡,熬了整个晚上,早起却只喝了半碗粥。宫中一直都没能有更多消息传来,真是急死人。”

    杜姑姑是比沈姑姑更加一丝不苟的性子,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足可见张茹的状况亦是异常焦虑。章晗想起昨晚上自己亦是靠着孩子方才能入眠,心中自然感同身受,点点头后就径直坐上了小轿。待到了一处穿堂下来,她随着杜姑姑入内,一过这穿堂就看见张茹正站在门口,当即开口叫了一声十七婶。

    “我们里头说话!”

    张茹快步上前拉了章晗,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进了屋子。等进了东次间,她甚至连让座都顾不得,便直勾勾地看着章晗说道:“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皇上怎么会把宗室皇子皇孙全都拘在宫里?我从昨晚上开始就一拨拨地往那里派人打探,前头的人还回来了,后头却是直接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客客气气拦了回来,说是入夜之后,还请王府不要轻易犯夜禁。从前京城夜禁,各家官宦府邸常有人进出,更何况是王府?我实在是心焦得快疯了!”

    章晗深知张茹此时此刻如此失神方才是正常反应,倘若不是她知道方寸大乱于事无补,强自镇定心神,也和人差不到哪儿去。因而,她便顺势紧紧握住了张茹的手,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心焦!十七婶,我心里有个主意,想邀你一块出去一趟。”

    张茹对于章晗素来深信不疑,但此刻不比寻常,她犹豫片刻方才开口问道:“去哪儿?”

    “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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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欺君之罪!

    两乘规制差不多的凤轿在秦王府门口停下的时候,门上那些个原本就满脸紧张的门房们都愣住了,老半晌方才有人上前,得知是淄王妃张茹和赵王世子妃赵王世子妃章晗来见自家世子妃,打头的那门房顿时陪着小心躬了躬身。

    “淄王妃,赵王世子妃,我家世子妃身体不好,恐怕不能见客……”

    “之前我家晨旭满月的时候,秦王世子妃还曾经和世子爷登门道贺了,这些日子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对,怎么今天就突然身上不好了?”坐在后头一座凤轿中的章晗语气异常凌厉,倏然间更是话锋一转道“莫不是秦王世子不在,你们就敢不把秦王世子妃放在眼里,以至于嫂子的身体有恙?”

    这种罪名谁都消受不起,那门房自忖不过是个小角色,一时间更是给问懵了。老半晌,他才慌忙行了个礼,随即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不,小的也只是听里头传来的消息。既然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一定要见咱们世子妃,小的让人进去通禀一声,您且稍候,请稍候……”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刻钟。凤轿中的章晗很有耐性,而张茹也强自按捺不说话,但章晟却已经是大为不耐烦了。直到那门房慌慌张张冲了出来,他才恼火地眉头一挑道:“怎么,还不能让淄王妃和我家世子妃进去?”

    “不不不,淄王妃,赵王世子妃,请径直进去,世子妃这就已经出来到二门迎了……”

    之前未嫁的时候受秦王妃之邀到秦王府做过一次客,再加上两家王府的规制一模一样,章晗车入正门,立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且不说她和秦王世子妃地位平齐,而淄王妃张茹却毕竟是亲王正妃,今日确实应该开中门,可更理当摆出人马迎接,眼下却只稀稀落落五六个人。而一路顺着青石甬道进二门。她更是察觉到前院的人极少。那份疑惑不知不觉更深了。

    凤轿到了二门口,却是秦王世子妃吴氏亲自扶着一个妈妈的手匆匆出来迎接。不等章晗完全从车上下来,吴氏就已经紧赶着上了前。等到她脚踏实地,吴氏更是忘情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里直接掉下泪来。

    “世子爷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正六神无主呢。外头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

    张茹想起自己之前的样子比吴氏好不到哪儿去,顿时也露出了黯然的表情。而章晗扫了左右人等一眼,见众人齐齐低下头去。她方才软言说道:“嫂子,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慢慢说。这时候心急也没用,你且放宽心。”

    内外有别,此时此刻,章晟纵使不放心,也只能领着一应亲卫守在二门之外。见夏勇家的紧紧跟在章晗身后,此前打北平送来的两个精通武艺的侍女也在其中,他心里头才稍稍安定,可仍是忍不住思量宫中情景。

    倘若是皇帝真的龙体有恙,此举是为了约束各家龙子凤孙,那岂不是等太子回来即位就大势已定了?他跟着赵王时间并不长,可对这位殿下却颇有几分钦敬,更不用说妹妹如今还是赵王的儿媳。倘若名分定下来,陈善昭和章晗岂不是要从此成为朝廷拿捏赵藩的筹码?

    章晗随着吴氏一路入内。只觉得那只攥着自己的手又是冰凉,又是在微微颤抖,知道这一场骤然袭来的变故对生性软弱的吴氏来说可谓是冲击巨大。

    尽管张茹也没经历过大事,但从小有那样的爹爹,又有那样的伯父伯母和嗣兄,性情即便有些怯弱,但骨子里却是坚忍的,否则也熬不到这么大。可吴氏不过是出身寻常官宦之家,婚后又不受婆婆喜爱。秦王世子纵使如今对其好一些。可只看先前被陈善聪那死胖子三两招就逼到了死角上,足可见这一对夫妻都不是什么有手段的人。

    因而。她只能让自己显得镇定再镇定。到了正房坐下时,她摆手屏退了要上茶的丫头,拉着张茹一块在吴氏东面的榻上坐了,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何况世子爷是皇上嫡亲的孙子,留在宫中未必不是保全。眼下情势不明,咱们若是自乱阵脚,岂不更加让人笑话了?嫂子,今天我和十七婶一块来,便是生怕你心中不安。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是应该定定心心在家里等着,把家中上下安顿好。若万一皇上也命人暗中看着各府的情形,稍有行事差池,咱们岂不是带累了自家男人?”

    吴氏有些犹豫地看了张茹一眼,见这位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长辈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再加上正是因为陈善昭章晗夫妇,自己和世子的关系缓和亲近了不少,她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了下来。然而,这浑身一放松,她的手顿时支撑不住身子,竟是一时摇摇欲坠,亏得章晗立时起身搀扶了她一把,否则她几乎坐不稳摔了下来。

    章晗见她这般情形,知道这位秦王世子妃已经是到了极限,少不得立时扬声命人送了热茶进来,等到那丫头再次退下,她亲自给吴氏喝了水,这才又气定神闲地说道:“嫂子,男人们在外头做大事,咱们女人们掌管家宅后院,平时显不出什么,但关键时刻却是考验。你不要慌,说句不好听的,我家世子爷,还有十七婶家的十七叔,现如今也都还在宫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你家里头还有位身怀六甲的孕妇。”

    不说自己那位弟妹还好,章晗一提起洛川郡王妃孙氏,一贯脾气极好的吴氏顿时沉下了脸,一时竟冷笑道:“没错,我这府里头还有位谁都惹不起的孕妇!从前神气活现什么都要过手什么都要管,自从有了身子倒是不管事了,但一会要人参一会要燕窝,厨房送过去的东西挑三拣四,我就索性让她设了小厨房,可这采买上头竟更加挑拣得变本加厉了!世子爷是不在府里,可她家男人却还在,昨晚上还大吵大闹个不停,我险些没忍住要冲过去训斥两句!弟妹,你那嫡亲的四弟妹是那样识大体又能干的人。可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见吴氏先是义愤填膺。随即便又垂下泪来,章晗少不得看了张茹一眼。尽管张茹自己也还万分牵挂着淄王陈榕,但此时此刻还是打起精神说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兴许是她身怀六甲,于是方才有这样的反应……既然我们来了,且去看看她吧。”

    吴氏顿时愣住了。紧跟着慌忙阻拦道:“怎么敢劳动十七婶和弟妹去探望她!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她一有身子,就连我也没见过她两次,每回二弟都像防贼那样在旁边看着我。仿佛是生怕我对人不利似的,更不要说世子爷了。就连安国公府派来探望的人,也只甄选一两个老成的妈妈媳妇进去,安国公世子夫人要和她单独说说话二弟都不放心,安国公府见他对自家王妃照拂备至,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也就不太常来了……”

    尽管吴氏唠唠叨叨又说了不少劝阻的话。然而对章晗来说,听着这些极其反常的情形,她原本就不少的疑心顿时更重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她便开口说道:“嫂子,那你之前去探她是什么时候?还有洛川郡王呢?”

    “两个月前你家晨旭满月的时候我透的消息,回来后二弟埋怨我多嘴,一时又和世子爷闹了起来,后头再加上二弟妹当初动用嫁妆的事情和变卖铺子的事情,府里上下不得消停。我总共也就见过她不到三四次。”说到这里,吴氏又不忿地轻哼了一声,随即才恨恨地说道“至于二弟,这一连七八天日日守着自家媳妇不出来,昨日宫中见召都以此为借口没露面。是二弟妹身边的应姑姑出面说了无数好话,宫中那位公公也就去了。他可是好大的胆子,幸亏宫中见那边坚持,也没太理论。否则岂不是要牵连到世子爷?”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陈善聪不是那么安分深情的人!

    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说道:“不论如何,既然来了,若过门而不入,决计说不过去,咱们一块去瞧瞧!”

    既然章晗如此坚持,吴氏一时无法,只能带张茹和章晗出了屋子,却是叫了身边最亲信的两个妈妈和两个丫头随行,再加上张茹和章晗身边的从人,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往洛川郡王妃孙氏的住处行去。和赵王府一样,陈善聪和孙氏夫妇占据的也是王府西路那四进院子,虽说是独门独院,但第三进院子和中路有侧门相通。此时一众人等从夹道过去,远远地便有两个健壮仆妇快步迎了上来。

    “世子妃,我家郡王妃身上不好,不便见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我若是一个人,自然不敢来见她。”吴氏冷笑一声,这才看着淄王妃和章晗说道“但今天是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一块来探她,都是大老远来走一趟,又是特地为了她这个身怀六甲的,若再不见就不是什么托大不托大,而是眼里没了长辈!二弟妹出自安国公府,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给我进去通报!”

    吴氏一贯软弱,今天竟是少有地如此强硬了起来,那说话的仆妇顿时呆了一呆。待见章晗和张茹俱是身穿真红大袖衫,头戴二珠翠凤冠,她顿时面上一僵,却丝毫没有因此让开通路而是往里头通报,而是又屈了屈膝。

    “世子妃,不是奴婢不进去通报,实在是郡王妃这几天起居不稳,直到这会儿方才睡下,郡王爷不眠不休守到现在……”

    不等其把话说完,章晗便打断道:“既然郡王妃不能见客,难道你家郡王爷也见不得长辈?淄王妃这做叔母的亲自来探视,纵使见不得洛川郡王妃,他不该出来拜见?”

    这种大帽子扣下来,那说话的仆妇顿时愣了一愣,脸上露出了又是犹豫又是难为的表情。就在这时候,两人后头,却是有一个三十出头穿戴稍显华丽的妇人走了过来,却是扬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郡王妃如今需要静养?哟,原来是世子妃。”

    “应姑姑。”

    应姑姑上了前来,这才发现吴氏今日竟是陪客,身边还有两位显见是宗室女眷的年轻少妇,不用问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倏忽间。她脸上刚刚那一丝倨傲之色顿时化作了恭谨得体的笑容。少不得盈盈行礼道:“拜见世子妃,不知这二位是……”

    吴氏哂然笑道:“应姑姑是宫里出来的人,这调教出来的下人真是好规矩。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一块来看二弟妹,她们竟然敢死死拦着,难道连目无尊长是什么罪名都不知道?”

    若只是和自家郡王妃平辈的宗室女眷,应姑姑自然有的是办法搪塞过去。毕竟。怀胎在身的洛川郡王妃孙氏这会儿比谁都要紧。然而,淄王妃是叔母,而赵王世子妃章晗则是刚刚生育了皇帝的第一个重孙,宫中帝妃面前都兜得转的!她的脑海中飞速斟酌着法子。正要说话,一旁那个先头开口的仆妇便开口把章晗先头的意思说了。一听说章晗竟要见洛川郡王陈善聪,应姑姑的面色非但没有缓转,反而更加僵硬了起来。

    “郡王爷昨晚上一宿未眠,前些天也一直都没睡好,还请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体恤一二……”

    “我倒是纳闷了,好端端的我和十七婶来探望探望洛川郡王妃。竟然一再被人推三阻四!”瞧见应姑姑那眼神闪烁的样子,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头也不回地对背后那两个新跟着自己的丫头沉声喝道:“飞huā,逐月,给我开路!”

    张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章晗非要见洛川郡王不可,眼见章晗身后两个丫头答应一声便齐齐上前,一拨拉就把应姑姑和两个仆妇给扫到了一边,她顿时更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当章晗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往里走,她忍不住低声说道:“闹这么大是不是太过了?”

    见后头的吴氏也紧跟了上来。章晗索性扬声说道:“我堂堂正正地让嫂子带着十七婶和我来看看洛川郡王妃,这些人却如此推三阻四,甚至连洛川郡王都不肯出来,保不准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洛川郡王妃正身怀六甲,为防有失,十七婶身为长辈,嫂子是妯娌,大伙一块去看看是正理。要是真闹出什么来,回头我自当去宫中请罪!”

    应姑姑着实没料到章晗软的不行竟然直接来硬的。待要挣扎。那两个丫头偏生又都是身手敏捷,紧跟着听见这斩钉截铁的话。她心中知道事情不好,一时索性豁了出去,竟是提高声音叫道:“来人,快来人,打人啦,杀人啦!”

    这一个出自宫中教习礼仪,紧跟着又跟着嫁过来的孙氏进了这秦王府的姑姑,突然竟使出这样撒泼一般的滚刀肉招数,章晗顿时愣住了。眼见那边门里呼啦啦冲出了好几个媳妇丫头,认出吴氏后立刻都捋起袖子冲了过来,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她忍不住又扫了脸上发青的吴氏一眼,暗叹这秦王府的规矩已经形同虚设了。

    章晗伸手拦住了吴氏,随即坦然上了前去。见她这般举动,夏勇家的如临大敌,三两步挡在了章晗前头,蒲扇似的巴掌直接把最前头的两个媳妇给掀翻了,随即才厉声喝道:“今天是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来探望洛川郡王妃,谁敢目无尊卑上下?谁要是再敢冒犯,回头皇上一怒之下,一个个全都砍了你们的脑袋!”

    换作是今天跟章晗出来的沈姑姑和秋韵,却是怎么也不会用这样直接的恐吓,但夏勇家的先是一展神威,再这么声色俱厉地一喝,那些个因为应妈妈叫嚷而跑出来的丫头仆妇们顿时都懵了。随着一个胆小的吓得双腿发颤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其他人看到章晗和张茹身上的穿戴,再想想砍脑袋三个字,不知不觉也一个个跪在了道旁。这时候,章晗才赞赏地看着夏勇家的点了点头,等到后头飞huā和逐月快步跟了过来,她方才扶着沈姑姑打头往里走。

    刚刚外头这一闹,里头院子里自然好些人出来张望,等眼见吴氏领了人进来,一时有的慌忙退避,有的却少不得上前阻拦,等到听说来的是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两位贵人,沈姑姑又端着架子出来呵斥,她们方才不得不让路。等到后头的应姑姑好容易挣扎着爬起身追了过来,却发现前头一行人已经过了最后一重穿堂,到了正房门前。眼见章晗身边那个身材粗壮的媳妇去打门帘,她忍不住觉得心头冰凉。

    完了,这下子穿帮了!

    当章晗站在那宽敞的明间里头时,眼见两个丫头面色紧张动作僵硬地上前行礼,她立时往西屋和东屋两边的门扫了一眼,随即和颜悦色地问道:“洛川郡王在哪?”

    两个丫头谁都没料到章晗不问郡王妃却问郡王爷,愣了一愣后,其中一个方才赶紧说道:“郡王爷正在西屋歇着。”

    章晗当即径直看向吴氏笑道:“嫂子,你带着我这沈姑姑进去瞧瞧。这外头的动静闹得这么大,郡王爷就算睡着了,这会儿也该醒了。十七婶,咱们去看看洛川郡王妃吧?”

    张茹见沈姑姑去扶了吴氏进西屋,而那两个丫头立时满脸焦急,想要阻拦却仿佛又不敢,纵使她并不善心计,此时此刻也觉得事情大为蹊跷,当即打头进了东屋。见榻上拥被坐着一个松松挽了发髻面色呆滞的女子,她虽说之前只是打发了人在陈善聪成婚之际送了一份贺礼,可之前在隆福寺是见过孙氏一面的,如今才相隔一年多,此时的人看上去哪里像是二八许人?竟是显得异常苍老疲惫!

    屋子里剩下的一个丫头知机地推了孙氏一把,才叫了一句郡王妃,孙氏就突然歇斯底里地爆发了:“什么郡王妃,两个月了连门都出不去,就被你们关在这屋子里,外人一个个都不许我见,你们是把我当成囚犯吗?口口声声都是什么为了孩子,哪来的孩子,根本就没孩子……”

    这话还没说完,那丫头就一时面色大变,竟是上前猛地封住了孙氏的嘴。然而,这会儿又没有别人相助,而孙氏又拼命挣扎,再加上章晗和张茹全都面色震惊地看着她,她慌乱之下手不免松了松。紧跟着,她便只觉得手上一疼,竟是孙氏重重一口咬在了她的虎口。一瞬间的呆滞过后,她一时杀猪似的惨叫了起来。可孙氏含恨之下哪里肯松口,眼神中更是迸出了仇恨的光芒,哪怕是那丫头吃疼之下用手去掰她的脑袋,也仍死死咬紧牙关。-巴巴乐第一时间更新“二弟根本就不在屋子里!”

    随着吴氏和沈姑姑匆匆进来,吴氏满面惶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章晗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那些疑惑不解顿时都有了答案。见那丫头还正在和孙氏角力,她当即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胆敢欺凌主人的丫头给我拿下!”

    飞huā逐月立时上前去拉那丫头,奈何洛川郡王妃孙氏仍不肯松口。好一番折腾之后,那丫头方才捧着血淋淋的手好容易挣脱了,可被架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她终于醒悟了过来,慌忙连连叫冤枉。章晗却只冷冷地问道:“洛川郡王在哪?”

    那丫头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老半晌才嗫嚅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嫂子不会觉得我越俎代庖吧?”章晗看了一眼吴氏,见方寸大乱的吴氏慌忙摇了摇头,她便看了一眼外头跟进来的那几个面如土色的丫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既如此,我今天就替嫂子和弟妹清理清理这些胆大包天的刁奴!既然敢欺凌主人,又说不出洛川郡王在哪,要这等欺君背主的丫头何用,把她拉下去,立时杖毙!”

    ps:双倍狂欢开始啦,第一时间召唤粉红!最后三天,不投可是作废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野心昭然,直奏御前(三更求粉红)

    这杀气腾腾的杖毙两个字,让那丫头一下子瘫软了下来。赵王府那妯娌二人的手段之厉害,在京城各家王府中早就都传遍了,她是洛川郡王妃孙氏带着陪嫁的大丫头,当然不会不知情。即便这是在自己的秦王府而不是赵王府,但随着那两个丫头整齐划一地答应一声就把她往外拉,她知道此时此刻若再不开口,这条命就真的送了,一时间顿时撇开了那些顾虑。

    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兴许回头还会有转机呢?

    “赵王世子妃,赵王世子妃,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自己罪过!郡王爷好几天都没回来了,好几天都没回来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另几个丫头立时神情大变。而章晗情不自禁地暗自舒了一口气,却是来到呆呆愣愣的孙氏身侧坐下,温和地说道:“弟妹,洛川郡王真的好几天没回来了?”

    刚刚孙氏方才狂性大发咬了人,此时夏勇家的立时上前一步站在章晗身侧,眼睛却紧紧盯着孙氏,生怕她又有什么过激举动。而孙氏痴痴呆呆地看着刚刚章晗发怒处置人,看着那丫头大声辩解嚷嚷,待听到章晗发问的时候,她终于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章晗一眼后便立时紧紧拥着被子蜷缩到了角落中,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惊恐。

    “我不知道……不,我知道,他是没回来,我也不想他回来……郡王爷,我那句话只是无心的,我从来不曾嫌弃过你,我没看上过淄王,我也不曾和人有私情……我明明没怀孕。你却对外头说我有了身子,万一消息泄露,你让我怎么活?郡王爷,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见孙氏说着说着,突然就在榻上跪了下来咚咚咚磕头。章晗顿时面上满是严霜。她用冰冷的目光扫过飞huā和逐月架着的那个丫头。还有其他几个面色惨白的丫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这事情,你们可有话说?”

    听到这样丝毫没有半点温度的声音,几个丫头你眼看我眼。终于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来,一个年长容长脸的更是磕了两个响头,声音悲戚地说道:“赵王世子妃。奴婢们也都是不得已的!郡王爷迎娶了郡王妃之后不多久就强占了我们,之前和王妃闹过一次之后,又以咱们若是不从。就全都卖到huā街柳巷里头去,逼着咱们全都听他的,再后来……再后来便是王妃有孕,他把奴婢几个的家人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都要过来了。奴婢们都是字字句句听郡王爷的,绝不是成心欺瞒主子!”

    那容长脸的丫头一面说一面连连磕头,其他几个也是跟着磕头不说话,那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在整个屋子里回荡。竟是让人连心上都沉甸甸的。终于,章晗砰的一掌击在床榻的板上。随即厉声喝道:“全都给我停下!”

    等众人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她方才冷冷问道:“那郡王爷的去向,你们可知道?”

    “不知道。”那容长脸的丫头嗫嚅了一番,见章晗神色转冷,她一时更加心慌了起来,突然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声说道“奴婢想起来了!应姑姑对郡王爷最是言听计从,昨晚上宫里的那位公公也是应姑姑亲自去应付的,她肯定知道,肯定知道!”

    章晗这才注意到刚刚拦着自己的那位应姑姑竟是没有回来,当即冲着飞huā吩咐道:“快去外头,将起头那应姑姑拿来见我,若是还不见人……”她顿了一顿,看向了面色仓皇的吴氏说道“嫂子,事出紧急,请让府中封闭各处出入门户,务必把此人给我揪出来!”

    “好,好!”

    等到吴氏带着几个丫头匆匆跟着飞huā去了,章晗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见逐月还扭着起头那丫头站在那儿,其余那些仍是跪在地上,她便拉着满脸不知所措的张茹站起身来,旋即用疲惫的声音说道:“你们几个好好看护你们家郡王妃,若是尽心竭力,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若是不尽心……”

    “奴婢一定尽心,一定尽心!”

    眼见几个丫头磕头如捣蒜似的,章晗也懒得在这儿呆下去了,再看了榻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孙氏一眼,再想起当日孙氏和妹妹一块出现在隆福寺时那云鬓金步摇的华美形象,她忍不住打心底里暗叹一声,拉着张茹便出了屋子。待到了外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方才觉得刚刚在里头染上的满心郁气一点一滴地散开了去。

    “怎么会这样……”张茹终于忍不住开口叹了一声,随即便不可置信地说道“那是皇上给他聘的郡王妃,安国公府的嫡长孙女,他竟敢这么对待,纵使他是郡王也绝对讨不了好去,他怎么敢这么做?而且,皇上已经有了第一个重孙,对洛川郡王又一向不太喜欢,捏造郡王妃有喜,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十七婶不觉得奇怪么?这么大的事情,这院子里守着的人未免少了一些,少到我们只是小小费了一点功夫就进了来。”章晗露出了一个苦笑,见张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方才垂下眼睑说道“刚刚进秦王府的时候,我就觉得前院的人也稀稀落落了些,如今再加上洛川郡王竟然好几天都没回来,昨晚上却捏造事实,说是正在看护郡王妃,那么恐怕就只有一个事实了……陈善聪非但早就离开了秦王府,而且恐怕还带走了府中好些亲卫!”

    即便张茹再反应迟钝,此时也已经恍然醒悟了过来,但这个惊人的事实却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中也透出了深深的战栗。

    “他难道是疯了……这是想干什么!”

    章晗却再也没有回答。想起王夫人透露的消息,陈善聪借着妻子有孕在旁照料为名,一直深居简出,自然而然就让人不再关注他这个惹眼人物,暗地里却一直在悄悄命人往西北转送极可能是现银一类的东西,而等到探知宫中传来的某种讯息时,则索性金蝉脱壳一走了之,把妻子和嫡兄嫂子全都扔在了京城!那个死胖子原就是这样荒诞卑鄙无耻的人,决计做得出来这种事,但让他有这样底气去做这种事的理由,同样只有一个!

    秦王……只怕不但有逆心,而且说不定要有逆举了!

    这个推论让章晗也不知不觉脸色发白,一股凉意从脚底油然而生,须臾便在四肢百骸蔓延了开来。甚至是当有人匆匆进来,在面前行礼之后说道了些什么,她也没反应过来。还是张茹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才陡然间惊醒了过来。

    “人拿到了?”

    匆匆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飞huā。她恭恭敬敬屈了屈膝,这才低头说道:“回禀世子妃,应氏已经拿到了。她是自己愚蠢,偏偏找了个借口从二门出去,正好撞到了章指挥手里。章指挥看见她鬼鬼祟祟的,不由分说就把他留了下来。那女人又喊又叫的,可前头院子里没剩几个人在,再加上章指挥以如今非常时刻,需得禁绝人随便出入为由把那几个亲卫镇住了,这才没让那应姑姑跑掉。现如今人正困在前头,听候发落,世子妃,您可要和淄王妃审审她?”

    “不用了。把人捆好堵住嘴,交给秦王世子妃着人看着。”

    章晗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旋即便侧头看着淄王妃说道:“十七婶,你不是担心十七叔的安危么?咱们两个人联名写个折子,你在这儿守着,我到东安门呈递进去。”

    张茹闻言顿时一愣,随即本能地说道:“那我们到东安门求见岂不是更好?”

    “宫中情势未明,虽则这边的事情可谓是捅了天的,但难道我们要在宫门口就叨登出来?我们先送了折子看看能不能直达天听,然后再作计较吧。”说完这话,章晗便看着飞huā说道“你去告诉秦王世子妃,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请她约束所有知情人不得胡言乱语,否则连她也要受牵连。对了,再向她借用一下她的屋子,我和淄王妃要和她一块写折子。”

    “是,奴婢遵命!”

    飞huā心悦诚服地深深行礼,旋即便转身快步去了。这时候,章晗方才拉着张茹重新返回了屋子,见孙氏依旧一副木木的样子未曾回过神,她少不得再一次严令众人仔细看顾,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在明间里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是房梁上挂着一盏依旧簇新的宫灯。

    这是每个宗室大婚,宫中都会赏赐的东西,都是御用监挑选能工巧匠所制,寓意是百年好合多子多福。想来孙氏就算曾经有些攀龙附凤的心思,也不该落到这个地步!陈善聪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该死!

    章晗和张茹一行人再次回到吴氏那院子,这位秦王世子妃早就等在了那里。此时此刻,吴氏的脸上比起初更多了几分惊惶,想是已经明白了事情的轻重。而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章晗也没心思再去思量自己今天这一趟到底是不是来错了,勉强安慰了她几句后就打叠精神进了屋子,坐下之后提笔蘸了浓墨在那小笺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数行簪huā小楷。

    “臣媳淄王妃张氏,臣孙媳秦王世子妃吴氏,臣孙媳赵王世子妃章氏,伏首敬告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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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子慰儿孙,恶讯震人心

    一夜昏睡,当大清早皇帝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早有内侍去叫了太医院彻夜守候在此的几个御医。然而,皇帝却不容置疑地摆手屏退了人下去,在几个内侍小心翼翼的服侍下漱洗了,这才歪在床上出神。不消一会儿,便有宫女端了一碗莲子羹上来,皇帝漫不经心地尝了几口,突然皱了皱眉,那宫女正紧张的时候,却听见皇帝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这一晚上他们可好?”

    宫女这才知道背后是有人来了,连忙起身垂手退到了一边,抬眼一看方才见是李忠。

    李忠深知这他们二字,指的自然是昨天下午到傍晚奉诏入宫的那些龙子凤孙们。眼下乾清宫中伺候的这些人都是自己精挑细选过的,不虞有人到外面乱嚼舌头,他斟酌片刻便开口说道:“回禀皇上,亲王们除却淄王,其余的都还年轻,起头都有些发懵,不少都嚷嚷着要求见宫中的娘娘们,还是淄王殿下出面把人安抚了下来。世子和郡王们毕竟不少都大了,秦王世子倒是勉强说了几句,奈何乱糟糟的也没人听,再加上洛川郡王在家里照料身怀六甲的郡王妃没来,自然更是被人抢白了几句。”

    听到这里,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善昭呢?”

    一提到赵王世子,李忠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精彩,随即方才干笑道:“赵王世子是和淄王殿下一块从古今通集库被召来的,临走时还借口修书从那儿借来了一摞书,别人吵得昏天黑地。他却老神在在只管自己看书。后来秦王世子被人抢白得火冒三丈,想要拉他去弹压,他却把宛平郡王给推了出去。皇上是知道的,宛平郡王的脾气虽比东安郡王好些。但几句话说下去,其余人还吵吵嚷嚷的不理会他,还在那说了几句风凉话。他就动了粗。有气不过的找赵王世子评理,赵王世子却说……”

    皇帝正听得有趣,发现李忠突然不吭声了,他少不得皱眉追问道:“有话直说,朕又不是不知道那呆子是什么性子!说吧,他又有什么惊人之语了?”

    “赵王世子说,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但道理不管用的时候。就别怪人用拳头。”

    “哈哈哈哈!”皇帝一下子大笑了起来,随即竟是呛得咳嗽了起来。见李忠忙不迭上前抚背,又吩咐人去倒热茶来,他便摆手制止道,“咳嗽几声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这么一副小题大做的样子,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朕还以为他会一本正经和人讲大道理,没想到他往日书呆,这种事上头却不糊涂。和一帮讲不清楚大道理的人讲道理,还不如动拳头来得实在!对了,善睿动了拳头后,人都安分了?”

    “至少表面上是安分不做声了,但到了晚上,还是有几位想方设法打探消息。只不过奴婢奉旨下了严令。没人敢泄露什么。”

    “那就好。”

    皇帝并没有问究竟是谁不安分,只是轻轻吁了一口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那简朴的帐子,眼神一时间恍惚了起来。一旁的李忠想起尚在检视陵寝的太子,还有前头在宫里留了一夜后放出去的各家亲卫,心里不由得反反复复揣测着皇帝的打算。可不论怎么思量,他都无法确定皇帝真正的心意。老半晌。他才终于听到了一句吩咐。

    “去传淄王,秦王世子,赵王世子,宛平郡王。”

    一晚上被留在宫中,无论是淄王陈榕,还是秦王世子陈善文、赵王世子陈善昭、宛平郡王陈善睿,明面上露出来的神情即便再不相同,心中的焦虑却是一模一样的。即便陈善昭这样倒头就睡的人,也是挑灯看书到了深夜方才上床,一晚上囫囵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此时此刻,当他跟着前头两人一块踏入这从前常常有机会踏入的乾清宫时,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焦虑。

    他的祖父,君临整个天下的天子,莫非真的支撑不住了?

    “都平身吧。”

    进西暖阁行礼之后,陈善昭便听到了一个熟悉但却疲惫的声音。抬头看见坐在床上的皇帝,见那张脸说不出是蜡黄还是苍白,和七八日前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相比,显得苍老而又虚弱,他顿时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等皇帝看过来时,他仍是忍不住和那对眼睛对视了一眼,旋即才低下了头。

    “昨日把你们召入宫中,听说前头曾经一度乱成一团,所幸你们都是懂事的,把别人都弹压下去了。”

    淄王也没料到父皇竟是真的病成了这个样子,迟疑片刻方才开口问道:“父皇既然身体不好,还请尽量少说话。弟弟们和侄儿们那里,儿臣一定会好好去安抚他们,还请您宽心养病。纵使儿臣没什么但大能耐,但还有善文善昭善睿他们在,不会让前头闹将起来的。”

    皇帝看了一眼满脸诚恳的淄王陈榕,想起这孩子从小就被顾淑妃有意培养成了好学不倦的性子,他不禁笑了笑,却是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又盯着陈善文道:“善文,你家弟弟说是正在照料他家媳妇,朕倒没想到,娶了个媳妇,他倒是收心了。”

    自己家中有这么个不安分的弟弟,陈善文简直是恨不得陈善聪失尽人心,讨了皇帝的大嫌才好,可在明面上,他不得不维持最后那一丁点面子,当即讷讷说道:“多谢皇爷爷不怪罪他这番无礼。他如今是一直不太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陪着二弟妹。而且二弟妹害喜一直都严重得很,所以孙儿也一直让世子妃多让着一些,多照料一些。”

    “兄友弟恭,妯娌和谐,这才是兴旺之道。这一点。赵王府是榜样,你要多学着一些。”说到赵王府,皇帝看着一文一武全都异常出色的陈善昭和陈善睿,嘴角闪过一丝笑容。但旋即就板着脸说道,“只不过,善昭。你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居然任由善睿去挥拳欺负弟弟们?”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知道错了。”

    “皇爷爷,都是我一时气不过他们一味吵闹不听劝,和大哥无关。”

    皇帝本待陈善昭再狡辩几句,和他斗几句嘴却也是舒心惬意的事,可不料这呆子竟是老老实实认错。陈善睿也是大包大揽,他那些戏语顿时接不下去了。等到一旁的宫人蹑手蹑脚送了茶上来,他接在手中正要饮,却不想陈善昭突然又出了声。

    “皇爷爷一向爱吃浓茶,可如今病中。还是多用白水为好。毕竟浓茶于药性无助而有损。”

    听到这突兀的一句提醒,皇帝顿时哑然失笑,可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知道四人虽则是没有一个开口问自己的病情,但心里必然都在猜测,他便淡淡地说道:“朕自从去岁除夕犯过病之后,这一年身上始终不曾大好。当年马背上得的江山,少不得也落下些旧疾,早年无事,如今却给了朕些厉害瞧瞧……你们不用说什么宽慰朕的话。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昨天晚上把你们全都留在宫中,也是因为朕一时有些不好,李忠因而奉前旨行事。毕竟,京城乃是一国之都,朕怎么小心些也不为过。”

    “是,但请父皇/皇爷爷安心养病。”

    见面前的一子三孙都跪了下来。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正想要令他们暂且退下,却只见李忠从外间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份折子。知道等闲奏折绝不会此时惊动,他便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征询的表情,李忠便轻声说道:“是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秦王世子妃联名上的折子。”

    一听这话,陈榕和陈善文陈善昭三个人同时愣住了,而陈善睿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皇帝亦是扫了三人一眼,旋即似笑非笑地说道:“哦,竟然是朕的儿媳孙媳一道联名上书给朕,莫不是为了家里没个当家的,所以才着急了?拿来给朕瞧瞧!”

    等接过了李忠送到手中的奏折,皇帝先吩咐面前四人都起了身,自己方才低下了头。发现那奏折竟是用蜡封了口,显然不欲外人翻看,他一时蹙了蹙眉,随手撕了封套取出那一本薄薄的奏疏,他只扫了一眼便立时面色大变。

    眼见得皇帝勃然色变,陈善昭不知道妻子和淄王妃秦王世子妃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顿时心里暗暗着急。而另外两个当事者却也好不到哪里去,陈榕是满脸紧张地盯着皇帝的脸色,陈善文则是握紧了拳头埋怨妻子不该莽撞。

    然而,皇帝在面沉如水地看完了全文之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竟是没有发火:“好,很好。”

    嘴里说着好字,但皇帝捏着折子的手却在微微颤抖,这一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下一刻,皇帝却是招手示意陈榕上前,随手把折子递到了他手中。

    “你先看看,然后再让你的三个侄儿好好看看。”

    陈榕恭恭敬敬接了过来,退到陈善昭三人前头,这才一目十行地开始看这奏疏。然而,不看不打紧,当他看明白这其中写的是什么时,一时面色变得苍白再无一丝血色,递给陈善文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低声说道:“善文,你撑着点。”

    陈善文原本就已经心里七上八下,听到这话顿时更是打鼓。接过之后才看了第一眼,他就本能地双腿一软,倘若不是左右陈善昭和陈善睿搀扶及时,他几乎便要瘫了下来。

    陈善聪串通孙氏捏造喜讯,为防其透露消息,更将其禁锢府中,而于数日前便已经离开京城,去向不明!他这个二弟虽则是胆大包天卑鄙无耻,但这次能做出这样的事,想来竟只有金蝉脱壳四个字可以解释!他的父王想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完全不管他这长子的死活了?

    ps:昨天累死累活写了一万二,所以晚上加更了一章……双开真不是人干的,从七月底到现在五个月了,最高记录一个月更了三十一万字,对我来说真是挑战极限!凶巴巴地说,大家都不许动,有粉红票的立刻交出来,否则……否则大过节的剧情正紧要关头时我也偷懒摸鱼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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