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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四章 见中宫婆媳交心

    多了一个孩子,坤宁宫中这些天自然是热闹多了。陈曦虽然已经会说几句话了,但有时候一个不对,仍然是扯开喉咙大哭,那惊天动地的样儿让皇后傅氏深深领会到了当初陈善昭所言掀翻屋顶并不是夸大。然而,小家伙安静乖巧的时候,却也煞是惹人疼爱,至少让她有好些年没亲手抱过孩子的她又体会到了当年迎来儿女降生时的喜悦。

    这会儿,她便坐在软榻上,看着宫人追着满地乱走的陈曦后头,一口一个皇长孙地叫着,恰是乱成一团,素来最讨厌混乱局面的她却始终笑吟吟的。直到外头传来了太子妃殿下前来问安的声音,她才抬起了头来。

    “快让她进来。”

    “儿臣拜见母后。”

    见章晗进屋之后,目光先是在陈曦身上一掠而过,随即方才上前行礼,傅氏心中明白,点头之后就示意人搬了椅子过来。等到章晗坐下,她吩咐乳母岳妈妈过去牵了陈曦过来,眼见小家伙脚下飞快地到了自己面前,乖巧地跟着乳母跪下,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叫了声祖母,她不禁满脸笑容,拉过陈曦后便指着章晗说道:“快见过你娘。”

    “见……过……娘……娘。”

    尽管除了娘这个称呼,其他几个字磕磕巴巴含含糊糊的,但章晗仍是觉得心中一热。每日到坤宁宫晨昏定省的时候,是她唯一可以见到陈曦的时候,因而尽管身体越来越沉重,天气越来越热,她却始终坚持每日两次雷打不动。而让她欣慰的是,陈曦还记得她,即便从前日夜亲近的孩子养在了婆婆膝下,但她揽了他在怀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孩子仍然依恋自己。

    听说皇帝这些日子在处置完国事后,常常会到坤宁宫小坐。她甚至有一次来问安的时候,撞见过皇帝把陈曦抱着坐在膝头,教着孩子念唐诗。尽管年尚未满两岁的陈曦自然怎么都念不好,但皇帝却不以为忤耐心地教了好几遍。面对这些。即便她再思念孩子,也知道如今的一时割舍是必要的。况且,傅氏从来没有如同某些人家的婆婆那样有意养着孙儿让母子疏远。

    章晗拉着陈曦看了好一会儿,又亲昵地替其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裳,随意问了几句,等到岳妈妈一一答了,她才看着傅氏说道:“晨旭还小。多亏了母后一直悉心照料,如今看着竟是比从前又长高了好些,人也白胖了,连开口叫人都流利了些。”

    “是这孩子聪明。”傅氏笑着抱了陈曦上榻挨着自己坐下,又摆手让周遭的宫人内侍退下,这才看着章晗说道,“我知道,硬生生把孩子从你身边抱走。你必定舍不得。”

    往来坤宁宫请安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然而,傅氏这般直接提到此事却还是第一次。章晗在乍然失神之后。便低头说道:“母后说的是,乍一开始儿臣纵使知道母后是为了太子殿下,可着实忍不住日夜思念。可后来看见母后对晨旭始终尽心竭力,皇上时常亲自教导,儿臣就渐渐放心了。太子殿下当初十二岁入京,和父皇母后分离多年,如今晨旭能够承欢二老膝下,儿臣也日日都能见着他,若再说什么不舍得的话,便是只顾自己慈心。不顾母后的苦心了。”

    见章晗说得诚恳,傅氏顿时赞赏地点了点头。想到从前第一次在秦王府中见章晗时,其虽是张家养女,于顾氏门中寄人篱下,却仍然待人接物不卑不亢,面对人算计。亦是毫不退让,她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和善昭都是少小离家骨肉分离,都知道这其中的不得已,所以我才能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你们能明白我这番苦心。我能有多少年可活,不过如今能扶助晨旭一天是一天,待到我不在了……”

    听到傅氏那最后一句话,章晗顿时面色大变,急忙站起身想要跪下陈情的时候,她方才想起如今已经很不方便,可下一刻,她便看到傅氏站起身来,却是拉着她的手,按了她重新坐下:“你不用说那些安慰的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从赵王妃到太子妃到皇后,该享的福都已经享了。看到那么多事情,只希望善昭他们兄弟几个能和和美美,只要皇上待晨旭能够如太上皇待善昭,今后东宫稳固,那我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母后……”

    章晗脱口叫了一声,这时候,却只见陈曦依依呀呀摇着手。她起初还有些发愣,可见陈曦伸出双手,分明是想要人抱着,而傅氏亦是不假思索把小家伙抱到了手中,她便连忙擦了擦眼角说道:“母后待我们的一片慈心,我们必不会辜负!”

    “你说的这话,可不要忘了。”傅氏看着章晗,语重心长地说道,“善睿固然心高气傲,可他是善昭的嫡亲兄弟,而他那王妃亦是和你同舟共济同甘共苦过。倘若可以,只希望你们善待他们夫妻两个。”

    “母后放心,儿臣一定谨记在心!”

    最要紧的那些话剖白清楚了,想到章昶捎带进宫的信,章晗少不得缓缓岔开了话题,从父兄的蒙恩高升,渐渐说到了出身归德府蒙受重用的那些军官。眼见得铺垫已经差不多了,她方才提到了当日顾家婚宴时,顾钟领着嘉兴长公主听到的那番话。果然,傅氏听完这些,面上一下子布满了严霜。

    “母后,儿臣知道您素来不问外事,甚至连傅家的事务都不管,儿臣本不该用这些事情来让母后烦心。只是儿臣如今既为东宫妃,不说应该为太子殿下分忧,更绝不希望为太子殿下添麻烦。所以,家父和兄长一个远镇开平,一个远镇榆林卫,幼弟尚小,可儿臣已经打算令其熟读圣贤书,明礼法知分寸,断绝将来可能的隐患!可谁能想到,别人打不上儿臣父兄幼弟的主意,却把心思动到了儿臣那些同乡身上!太子殿下仁孝纯善,从没有想过要私建人脉结党营私,否则在京这许多年,太上皇怎会在诸皇孙中独宠太子殿下?”

    章晗知道,此前废太子之乱时,因为她的当机立断以及留在京城的所作所为,让诸如夏守义这样的老臣心怀疑虑,乃至于有些人甚至把她当成了武后一流,打算以她为突破口对陈善昭不利。所以,父亲和兄长的深明大义,让她减轻了这些压力,但终究她和顾氏关系匪浅。然而,这一层关系是摆在明面上的,倘若还有人盯着其他和她有密切关系的人,紧紧抓住皇后傅氏,争取一直都一心一意为陈善昭着想的这位婆婆,是她如今最大的要务!

    在傅氏面前,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坦诚一些!

    傅氏眯起了眼睛,心里却想着章晗所说顾氏喜宴上的那小插曲。想想之前不了了之的那桩案子,那孩子虽没有被溺毙,最终送进了外头一间不知名的佛堂,可一整件事情根本没有查得水落石出,再加上淄王妃张茹小产,线索完全断绝而不了了之了。而这一次的事情同样是起于微处,但若是放任不管,一样会成为此前那样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案!

    “树欲静而风不止……”轻轻说出了这七个字,傅氏就看着章晗说道,“看来,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善睿那脾气我清楚,他为人傲气,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做不出来。”

    “母后所言极是。”章晗微微欠了欠身,随即抬起头说道,“当初废太子之乱时,儿臣请燕王和燕王妃带太子殿下和晨旭一块离开,但燕王却知道儿臣一人留京艰难,于是请燕王妃留下,手足孝悌可见一斑。所以,前事也好,今事也罢,正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居中挑拨,意在不轨!儿臣深知燕王和燕王妃俱是性情刚烈的人,所以今日请母后示下,谨以此事,设法将背后煽风点火之人揪出来!”

    这种事情,历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压下去,如今章晗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傅氏顿时有几分犹豫。然而,想着自己的嫡亲骨肉却被人硬生生算计得几乎反目,她不禁又捏紧了拳头。好一会儿,她才看着章晗说道:“那你是打算禀报皇上?”

    “不,皇上日理万机,儿臣不敢以此等小事搅扰。若是可能,儿臣并不打算把此事闹得太广。”见傅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章晗便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靠近了傅氏身侧,低下头轻声说道,“此等人所怀之心,人之常情,惩前毖后,杜绝后患就好。若是能够小惩大诫,儿臣并不希望传得人尽皆知。。”

    见章晗并非想通过此事立威扬名,傅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顾忌也就打消了。她含笑点了点头,表情轻松地问道:“既如此,让我听听你这智多星有什么好主意?”

    “母后谬赞,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儿臣也不过拾遗补缺……”

    坐在傅氏怀中的陈曦看看章晗,又迷惑地看看傅氏,虽然努力听着两个人的交谈,可显见什么都听不懂,最后只能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自己的小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他没劲透了,喉头抽动了几下,见祖母和母亲仍然谁都不理会他,他终于大哭了起来,那骤然响起的哭声让傅氏和章晗齐齐吓了一跳。

    ps:看到某些书评,俺很无语……世子同学很无辜地表示,就是按照人的说法去坐一坐,啥都没干,横竖老娘只是为了一视同仁人人配发了两个宫女,去坐过了就表示尊重了老娘,总不能还管干不干事的。至于保证,为的是将来,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被老爹逼到某种地步……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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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套中套

    午后时分,邻近江宁县学的花市大街旁一条巷子的一座幽静宅子里,这会儿迎来了几位神神秘秘的客人。尽管是大热天,但这些客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进门之后方才把压得极低的帽子拿下来,露出了那些个在各部院至少混了个脸熟的面孔。而作为召集人的老鼠胡子,这会儿笑容可掬地给众人打了个招呼,当人问起那位主宾时,他更是笑得胡子都是一翘一翘的。

    “好说好说,那位赵指挥把大伙儿的礼物全都收了进去,又一口答应了要来与会,我这才和你们定了今天这日子。放心,他不会爽约!虽说他是和东宫沾上的新贵,可咱们也都是科举出身,在朝多年的人了,他要是敢和我们玩心眼,咱们却也有办法让他不好受!”

    这话顿时说得众人顿时稍稍安心了一些。等到这些人进屋坐下,陆陆续续又有人抵达,那些个在顾家喜宴上结识的几个京官彼此一看,竟发现还有生面孔,等到老鼠胡子进来解说,得知是他的几个同乡同年,他们才释然。就这么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中又过去了许久,老鼠胡子又出去了许久,外头方才传来了他的声音。

    “来了来了,人来了!”

    今日肯来的人都是送了礼的人,也都去打听过赵破军的底细。知道人是从太子妃的父亲军中出来的,而且蒙当时还是赵王的皇帝陈栐简拔挑入赵王中护卫,论资历比章家父子还要早,这怀疑的心思早就没了。此时此刻。当看到老鼠胡子陪着一条昂藏大汉进来,端详着人那威武雄壮的相貌体型,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喝了一声彩。

    果真是一条好汉,怪不得传言说。人极得辽王陈善嘉的意!外间传言辽王是最敬重太子殿下的人,即便不能攀附东宫,由是搭上辽王这条线。却也是值得的!

    “赵大人,大伙儿可都是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您来。请上座,上座!”

    环视一眼众人,赵破军就见这些人分坐两侧,因都是便服,一时间也难以分清楚官品高低,只见年纪有老有少。老的都要五六十了,年轻的不过三十出头,这会儿在自己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好不肃然。他在心底讥嘲地冷笑了一声,当下也毫不客气,径直走到上座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这时候。陪着他来的老鼠胡子方才一块坐了。

    “咱们早就仰慕赵大人名声了,不料想闻名不如见面,如今真正得窥英颜,这才知道您竟是以为年轻英雄!今日好容易请得您光临寒舍,小可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来人!”

    老鼠胡子扬声一吩咐,立时就有几个小厮将一张张高几搬了上来,紧跟着则是几个颇为美貌的丫头送上来一个个攒盒碗碟,往众人面前一一摆了,旋即又送上了几品酒来。老鼠胡子亲自执壶给赵破军满上了一杯。又给自己斟满了,这才双手举杯恭恭敬敬地说道:“谨以这第一杯,恭贺赵大人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那就承韦主事吉言了。”赵破军淡淡地答了一句,却是想都不想便举杯一饮而尽。他这豪放做派顿时让更多人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一时间都上来敬酒不迭。赵破军来者不拒,喝酒如喝水似的一口气灌进去十几杯。最后却放下空空的酒杯,又伸手覆在了上头。

    “好了,诸位的敬酒,我也已经喝过了一轮。文武殊途,大家有话不妨直说。”

    不想赵破军喝了这么多酒,竟然还能够保持脑袋清醒,甚至分得清喝过谁的,老鼠胡子不禁有几分犹豫,随即方才再次满脸堆笑地说道:“赵大人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言了。我等虽说官卑职小,但都是有心做些实事的人。奈何朝中按资排辈,咱们苦苦打拼了多年,却因为无人引荐,一直蹉跎至今。知道赵大人有通天之路,所以咱们想借一借赵大人虎威。”

    赵破军顿时眉头大皱:“通天之路,我哪来的通天之路!”

    “赵大人,这通天之路很简单,您和太子妃是同乡,若能替咱们在东宫引见引见,于您来说是为太子殿下引见了人才,于我们来说是终于有了赏识的明主,岂不是合则两利?”

    老鼠胡子还没开口,东边第三张椅子上坐着的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就忍不住了。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索性又站起身,冲着赵破军拱了拱手说道:“赵大人,不瞒你说,我们这些人固然官品不高,但至少都做到了六部都察院中的主事或是监察御史,而老夫忝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太子殿下仁孝友爱,我等心向往之,只求能够在太子殿下麾下做些实事,于愿足矣!”

    倘若可以,赵破军简直想啐这老者一脸。明知道陈善昭这东宫太子如今根本没什么实际的权力,却说什么在太子殿下麾下做些实事,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是存着攀附之心罢了!他竭力压下心头怒火,见众人因为有了个起头的,七嘴八舌都在那显摆自己才干,表白自己赤诚忠心,他越听越觉得恶心,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阻止了众人。

    “好了,诸位的心思,我都知道了!各位请坐吧,让我想一想。”

    见一众人这才讪讪地坐下了,他亦是重新入座,把玩着酒杯好一阵子,随即仿佛才是思忖好了主意似的,扫了众人一眼便微微笑道:“诸位这一片赤诚之心,我不是不能为你们转达。可是……”

    这一个可是顿时让人吊起了心思,当即有人说道:“赵大人有难处还请尽管说,但使能办到的,我等一定尽心竭力!”

    “很简单,口说无凭,要让我居中传信,总得有个凭据才是。否则,太子殿下又怎会相信一番空口白话的所谓效力之语?”

    众人原本还以为赵破军是要狮子大开口,此时听到空口无凭四个字,一时间面面相觑。倘若对方是要好处,那么大家彼此拼凑拼凑,总能满足要求,可若是那白纸黑字的凭据出去,万一落到人手中,那可是事情非同小可,说不定前程性命一块丢了!于是,一时间屋子里气氛一阵僵硬,良久才有人发出了一声咳嗽。

    “赵大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既是今日在我家中,那我就起这个头吧!只不知道,是署名即可,还是要写什么别的东西?”

    赵破军原以为这种白纸黑字的东西不会让人轻易答应,然而此时见那老鼠胡子竟是义无反顾第一个应了下来,他想起章昶捎带的话,忍不住心中大凛,暗想倘若不是自己预备好了,只怕这就是大篓子!迟疑片刻,他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用那么麻烦,只要如同民间上万名书一样,各自把姓名官职写在一张纸上给我,这就行了。否则这许多人,我也记不过来,万一少了哪个却也不好。”

    听说不用写什么效忠书投诚表之类的,只要写上姓名官职,众人一时如释重负,竟是人人愿意。于是,那老鼠胡子又自告奋勇去预备笔墨纸砚,等到东西上来,他第一个泼墨挥毫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官职姓名,他这一起头,其他人自然争先恐后,最后还是按照官职资历一一排下来,须臾便密密麻麻写满了两张小笺纸。等到两张纸上的墨迹渐干,老鼠胡子便双手捧了小笺纸,很是殷勤地捧到了赵破军跟前。

    “赵大人,您看……”

    赵破军只扫了一眼便把纸笺随手折叠起来往怀中一揣,继而便站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各位等我的消息。”

    眼见赵破军拿起执壶往酒杯中斟满了,一饮而尽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时有人不禁看呆了眼。如此豪放气魄,也只有军中男儿了!就连今日忝为地主的老鼠胡子,见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己预备好的那些美人美酒竟是都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一时间也有些措手不及。有心追出去再嘱咐两句,可满屋子的人都还在大眼瞪小眼;可要不出去吧,他还有些不放心。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最终告罪一声便追将了出去。

    “赵大人,赵大人……”

    然而,他才刚到门口,其他人竟也都紧紧蹑在他身后一块追了出来。一拥而出到了门口,他就看见赵破军并没有径直上马,而是走到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家门前的马车旁,躬身行了一礼,又双手呈上了那张纸。见此情景,他只觉得一个念头猛然间蹿升上来,那一刻竟不知道是惊恐还是狂喜。

    莫非马车里头……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太子妃殿下?

    然而,还不等他整理好心情,马车中便传来了一声冷笑,听着不像是年轻少妇的声音,反而倒像是年轻的男子。须臾,那马车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只见其中坐着的果真是一个年轻人。这在场所有人中,一多半都不认识他,但还是有人惊呼了一声。

    “是辽王!”

    陈善嘉扫了一眼这些个一心想要投机的官员,一时不禁生出了满心鄙夷。然而,一想到今天的事情是母后亲自交待下来的,他少不得把那恶狠狠的表情收敛了一些,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是**的四个字:“自作聪明!”

    ps:家里来了客人,刚送走帮忙老妈收拾到现在,累死了……上传完了继续去收拾,囧……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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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快刀斩乱麻

    他这话音刚落,巷口突然有一骑人疾驰了过来,到了马车前滚鞍下马单膝下跪禀报道:“辽王殿下,有人过来了!”

    “多少人?”

    “回禀殿下,大概二三十,全都是便装,是从各个方向掩过来的!”

    “哼,看来咱们等着的人是来了!要是他们敢穿了衣甲过来也就罢了,既然不敢,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陈善嘉剑眉一挑,继而便径直从马车中跳了出来。见那些文官还都呆呆愣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也不去理会他们,而是咔咔作响地捏了捏拳头,继而沉声吩咐道:“给我传令下去,放人进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的人这般胆大包天!”

    那二三十个汉子虽是便衣,看上去衣衫各不相同,可若有心人仔细观察那相互打掩护的样子,自然而然就能觉察出那浓重的军中习气来。当然,这时节正是大街上人烟稀少的时候,再加上附近本就是些小官员宅邸,走动的人不多,他们这番行止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然而,当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左近,为首的汉子留了人在各处盯梢预备,自己带了三四个最得力的,彼此掩护渐渐接近那座宅院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尖利的呼哨声。这几个人闻声一凛,可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巷口就传来了几声闷哼。紧跟着,一个个衣衫鲜亮的亲兵便把巷口牢牢堵住了。

    “藏头露尾之辈,滚来让我瞧瞧是何方神圣!”

    这直截了当的一喝让为首的汉子遽然色变,尤其是看见自己的目标随侍一个双肩壮阔人高马大的青年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他更是心中一沉。巷口虽看似只有三五个人,可辽王陈善嘉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他那些亲兵倘若都布设在外头,除非他们全体安然脱出。否则万一被留下任何一个,追查下来便是天大的麻烦!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是本来面目,陈善嘉一直在军中厮混,认得他们也未必可知!

    于是,在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排众而出,缓步走到距离陈善嘉还有十几步远处停了下来,行礼之后便开口说道:“未知辽王殿下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应该是我问你们。这二三十号人乔装打扮成平民掩入这里是何意吧!”陈善嘉见对方眼神闪烁,他陡然之间面色一沉,继而声色俱厉地说道,“贺包子,别人不认识你。可本藩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是谁让你来的?”

    见陈善嘉果然认出了自己,而且直接捅破了最要命的那一点,诨名唤作贺包子的贺来顺顿时心乱如麻。知道陈善嘉到这儿来应当也是动机不纯,然而别人设好了套子等着自己一头钻进来,就算事情闹到御前,他们这些人的前程也就全都完了!于是,他左思右想之后,不得不把心一横道:“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我也是带着弟兄们找找乐子……”

    “这里不是富乐院,这里也不是延康坊。找什么乐子?更何况,找乐子穿便衣也就罢了,需要身上藏着家伙?”陈善嘉一时语气更加冷冽,随即撇下赵破军大步走到了贺来顺的面前,冷冷地说道,“本藩还是那句话。谁让你来的?”

    “殿下……您不要逼人太甚。”天气本就热,再加上陈善嘉这步步紧逼,贺来顺已经是满脑门子的汗,倘若是别人如此逼迫,他大可豁出去来个反制,可陈善嘉不但是封了辽王的皇子,而且本身也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见陈善嘉丝毫无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咬咬牙说道,“殿下,事情闹大了,您自个儿到这里的缘由却也隐瞒不住,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大家?谁和你是大家!”陈善嘉突然伸脚踢在了身前的一堆碎石子上,但只见那些石子仿佛漫天花雨似的往下坠落,砸得贺来顺身后那些个人躲闪不及下只能抱头抵御,而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看着巷口的那几个高大人影倏忽间冲了过来,只三两下功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手一一拿下按跪了在地。这时候,陈善嘉方才大手一捞拽住了贺来顺的领子。

    “本藩到这儿来的原因很简单,看到太子大哥闲着没事干,所以让他们联名具折上书,让大哥领着宗室中擅长文学者,继续编纂此前那本才编了一点点就撂下了的盛世大典!倒是尔等鬼鬼祟祟,居心叵测四个字别想逃掉!”

    怎么可能!贺来顺只觉得脑袋仿佛要炸开似的,满脸的不可置信。然而,下一刻他便意识到,陈善嘉找到了这么一个理由,自己这些人便落入了最危险的境地。这要是真的被陈善嘉告了上去,不管对太子和这位辽王会如何看,皇帝的怒火率先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我……殿下恕罪,卑职只是从朱大人那里听说,赵指挥暗会文官图谋不轨,所以……”

    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觉得紧紧拽住自己衣领的手被猛地一放,旋即,整个人就骤然跌倒在地。他顾不上双手双膝那硌着地面碎石的剧痛,抬起头正想再辩解什么,只见眼前一个黑影压来,竟是被陈善嘉一脚踢飞了出去。

    “赵破军,去拿印泥,把这些人全都给我取了手印!”

    赵破军尽管真正跟着陈善嘉的时间并不长,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打心眼里觉得,这位直爽豪迈的辽王做派最合自己的胃口。他应声而去,须臾便从宅子里拿了印泥和一卷宣纸出来,不由分说把贺来顺以下众人都取了手印。正要呈交陈善嘉时,他却只见人没好气地努了努嘴:“还有外头被拿下的那些狗东西,一一都取了手印!”

    见赵破军立时去办,好一会儿方才拿了东西回来禀报,陈善嘉方才看着面如死灰的贺来顺,冷冷说道:“看在你从前也立过功,如今更是被人当了枪使,今日就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要是再有下一次,你自己知道下场!若是你敢虚言蒙骗我,那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

    贺来顺本没觉得被强压着取了手印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陈善嘉却不是留他一个,而是一口气把今日随行这二三十人的手印都留了,且是在一张纸上,这意义就大不同了。只消人家在上头杜撰些谋反之类的檄文等等,他们不但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连家人都一并保不住!

    说完这些,陈善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待进了那宅子,见一众文官俱是小心翼翼站在那儿等候,一看到自己,就立时有个官阶最高的老者双手呈了一份折子过来,他接过在手随眼一瞥,见下头一个个署名宛然,方才拿出怀里那两张纸,对随侍在侧的赵破军努了努嘴。

    “烧了。”

    看着那火盆中渐渐化成灰烬的名单,老老少少的官员们脸色变幻不定。外头刚刚那番交锋他们都听在耳中,当然知道险些会撞上什么事情,因而,那作为召集人的老鼠胡子几乎被人恨透了。而在这些交织着怨恨惊恐懊悔的面孔之前,陈善嘉又冷笑了一声。

    “要想做好官,就先做好人!只会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成得了什么大器!就好比今日之事,你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只想着结交人脉一步登天,不知道脚踏实地,你们简直是白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你们的名字都在今天这折子上,下次要是再出什么岔子,别以为还会有今天的幸运!”

    说完这话,陈善嘉便拂袖而去。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了对着那老鼠胡子破口大骂的声音以及厮打声,他根本连步子都没停一下。等到了外头巷子里,见贺来顺等人仍旧被自己的亲兵押在那儿,他直接打了个手势,见亲兵放开了他们后退出了巷子,他便在赵破军相随下上了马车。当马车从贺来顺这些人旁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打起窗帘厉声说道:“日后若再撞在本藩手中,那就不是这般便宜了!”

    当马车渐渐驶离花市大街,很少坐马车的陈善嘉有些不得劲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继而便看着赵破军说道:“你也真够倒霉,才回京城就被人盯上了!别再住在外头了,等你的下一个任命下来之前,先住到我的王府去,王府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还能有个陪练武的人!”

    面对这样直接的好意,赵破军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旋即便深深低下了头:“卑职明白了,多谢殿下。”

    “谢什么!”陈善嘉没好气地摆了摆手,旋即眉头紧皱地说道,“我是看不惯这些个脓包!当初在战场上都是敢豁出命来去拼杀的,如今天下太平了,居然干这种不争气的勾当!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要不是我答应了大嫂,何止刚刚那一脚,气死我了!”

    当陈善嘉入宫径直来到了坤宁宫之后,见皇后傅氏和章晗都在场,他先行了礼,紧跟着就单刀直入地说道:“母后,大嫂,此事儿臣料理干净了!支使的人应该是朱逢春无疑,父皇麾下虽有好几个姓朱的,但够格被人称作朱大人的,就他这么一个!”

    ps:看到大家一直还在纠结那个承诺啊……囧,房夫人喝醋传为千古佳话,那是因为唐太宗雅量,换一个暴躁的估计真是鸩酒了,房玄龄在赐鸩的时候能咋的?承诺是底线,男主女主都不是吃素的,言尽于此……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敲山震虎,天崩在即!

    朱逢春!

    章晗听陈善昭提起过这个名字,而傅氏作为皇后,对这个名字就更不陌生了。婆媳二人对视一眼,傅氏便叹了一口气,随即满脸疲惫地说道:“也罢,知道是谁就够了。你大嫂让你使唤那些人上书建言让你大哥去编纂大典,事情办成了?”

    “办成了,我找了个妥当人直接把奏折丢进了通政司!”

    傅氏知道陈善嘉做事雷厉风行,当即微微颔首道:“好,此事多亏了你。时候不早了,你送你大嫂回东宫,我有些困倦了,先去歇个晚午觉。”

    “母后不要紧吧?若是哪儿不舒服,儿臣这就去请御医来?”

    见陈善嘉那溢于言表的关切,傅氏不禁笑了:“只是一直等着你的消息,耽误了平日午觉的时辰,这会儿要补眠一会儿,哪有这许多不舒服。别婆婆妈妈了,快送你大嫂回去!”

    听到这话,陈善嘉果然没有多想,当即走到章晗跟前恭恭敬敬地相请。而章晗起身施礼告退,等到出了坤宁宫上了肩舆,见走在旁边的陈善嘉一脸的欲言又止,她心里哪里不知道其在想些什么,因而一到丽正殿前下了肩舆,她就对陈善嘉说道:“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就该回来了,三弟少留片刻吧。正好有刚刚送来的荔枝,这鲜物是贡了给太上皇的,太上皇赏赐了一篓给太子殿下和我,回头你带些回去分给三位王妃。”

    陈善嘉连忙谢过,犹豫片刻,他心里确实还憋着不少话。当即就跟了进去。待到了东暖阁,他一坐下便忍不住问道:“大嫂,那些文官打着大哥的名义结党营私,这等人不说褫夺官职。也该狠狠教训!至于贺来顺那些个狗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怎么也得重重治他们的罪!”

    “你这说得没头没脑的,我怎么明白?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来我听听?”

    章晗知道皇后不曾询问细节,是因为只知道结果就已经够思量了,但此刻她却需要打探明白一应内情。听到陈善嘉如何拿到赵破军呈上的名单,如何设伏拿下窥伺的贺来顺等人,如何留下他们的手印,又如何让那些文官具折上书,最后又怎样在警告之后把人放了。她沉吟良久,这才说道:“三弟刚刚说治罪,那你说他们是个什么罪名?”

    “这个……”陈善嘉顿时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说道,“就说他们打探东宫私隐。图谋不轨!”

    “这种罪责太过笼统了。虽则你知道我也知道他们是冲着赵破军以及那些脑袋发昏的文官去的,但没有证据,你拿住他们是因为事先布置停当,他们实力不如人,不是因为拿到了真凭实据。而且,就算有真凭实据,你为何会将计就计设伏,赵破军又为何会去见那些文官,这些都要一一解释。到时候人多嘴杂,父皇反而会生出更多疑心来。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揭破了这一次诡计,留下一个把柄在手,又警告了那些自作聪明的文官。那些野心勃勃的军中人士,也就达到了目的!”

    打仗陈善嘉是一把好手,此时此刻听到这许多弯弯绕绕的道理,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然而这会儿章晗笑看着他,他只能仔仔细细想了想,最后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他便赶紧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嫂指点,是我没想周全。”

    “看你说的,我只是纸上谈兵,真正做事的却是你。这一次要不是你能够把此事料理周全,就不是现在这般和平收场了。真正说起来,是我谢谢你才是。”谈及这样的大事,章晗让秋韵守在外头,只留了单妈妈在场。这会儿她让单妈妈搀扶起身,才刚裣衽行礼,便只见陈善嘉猛地弹了起来往旁边一窜,随即连连打躬不迭。

    “大嫂你可千万别这样,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陈善嘉见章晗终于止住了动作,这才如释重负地站直了身子,随即憨厚地笑道,“要没有大哥,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别说这一丁点小事,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我和四弟不同,我只会打仗,就如同大嫂刚刚说的这些,其实我还有些不大明白。”

    面对陈善嘉那简单直白的道理,章晗为之莞尔,扶着单妈妈缓缓坐下,她这才说道:“你说不明白,那我就换个说法。就说四弟吧,如今虽说和太子殿下疏远了些,但他不过是一时不服气,倘若能真正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再加上还有四弟妹劝解,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过来。但如今坏就坏在,就如同那些自作聪明的文官想要攀附东宫一样,也同样有人想要攀附四弟,指望着他能带挈他们一场富贵荣华,所以才有今天的事!

    之所以我让三弟你敲打过就罢手,除了不想让父皇为之震怒,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兄弟情分?须知此前一个唐顺,便已经闹出了天大的事情,如今你也只是问出了一个朱逢春,并无实证,倘若再闹大,安知不是第二个唐顺?而且更让父皇痛心失望!”

    “大嫂……”

    陈善嘉终于恍然大悟。尽管陈善睿和他不是一母同胞,但两人在战场上彼此搭档,一场场打过不知道多少仗,总有些惺惺相惜,因而即便向着陈善昭,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大哥和四弟真的闹得水火不容。此时此刻,想着章晗这一层善意好心,他忍不住再次站起身径直下拜道:“大嫂,您这番苦心,小弟感激不尽!”

    “快起来,单妈妈,快把四弟搀扶起来!”

    等到单妈妈上去扶了陈善嘉,章晗方才又嘱咐道:“今天的事情便到此为止,四弟若是见到朱大人,切记不要放在脸上,毕竟,是否他所为仍是没有准的事,不要伤了战场袍泽的和气,将来说不定你们还有搭档上战场的时候……”

    叮嘱了陈善嘉好一会儿,外头终于传来了太子殿下回宫的通传声。章晗如今尚有两月余便要临盆,因而这些迎接之类的一概皆免。可陈善嘉却是脚快,拔腿便快步迎了出去。不消一会儿,他却陪着陈善昭一块回来,兄弟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子的时候,看着两人那相似的长相,亲近的举止,章晗不禁生出了深深的庆幸和欣慰。

    所幸陈善昭还有这么一个一心为他的弟弟!

    陈善昭既然回来,陈善嘉少不得又把刚刚对章晗禀报的再次说了一遍,紧跟着几乎原封不动地转述了章晗的话,还有对自己那些叮嘱,末了他才心悦诚服地说:“大哥,大嫂真是深谋远虑,日后我要是还有什么事寻不着你请教的时候,我可就径直来请教大嫂了!”

    “你叫我大哥,叫她大嫂,这话还用问么?”陈善昭笑着摇了摇头,等章晗说到要分荔枝给陈善嘉等这三个兄弟,他想了一想就补充道,“这些荔枝是封在新鲜砍下的竹筒中,然后两头封泥送到京城的。这是最早一批,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到时候未必吃得完。你记着,只要封口完好,冬春依旧滋味如新,到时候可以如此储存下来。另外……”

    他顿了一顿便开口说道:“乐安王等人就要出京了,我不便去相送。到底兄弟一场,你代我和太子妃去见一见他们,如此押送的人也不至于太怠慢。”

    “是,大哥放心吧!”

    目送陈善嘉离去,陈善昭的脸上尽是温和而又宽厚的笑容。章晗看着他那侧脸,想着丈夫在册封东宫消息传来时借酒消愁吐露过往时的情景,再一次确定了陈善昭是极其注重手足之情的人。正因为知道,她才会在这一次采取了这样的举措。

    足足好一会儿,陈善昭方才扭过头来冲着章晗一笑:“知夫莫若妻,看三弟那样子,显见是被你折服了!你别看他这样子,执拗起来也是认死理……不,应当说只认拳头,连我让他听我那番道理,往往都会被他给气个半死!”

    “看你说得,三弟那就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随着那一封联名上书,再加上陈善昭悄悄运作了一番,上书请继续编纂此前那部大典的官员络绎不绝,而当陈善昭也自请领着宗室中有些才名的几个世子郡王和翰林一块编书之后,皇帝陈栐终于动了心。毕竟,这些天老臣中有不少建言请建东宫官属的,他一直举棋不定该择选哪些人辅佐东宫,如今若陈善昭肯去编书,无疑是暂时解决了这一难题。

    那些翰林官多半都是六品以下的人,而那些宗室也都没有实权,拘在文华殿也未必收得住心,还不如全都关进古今通集库去编书!

    然而这一日,打定主意的皇帝陈栐刚刚下达明诏,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便送入了乾清宫。听到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那一头磕在地上说出的话,陈栐竟是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皇上,清宁宫来报,太上皇突然昏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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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念君恩,念慈恩

    和乾清宫相比,清宁宫虽也是当年修建宫城时一块建造的,但由于多年没有主人,只是太上皇退位之前紧急修缮了一次,因而无论是外在还是内里,都远远及不上作为天子寝宫的乾清宫兼具庄严肃穆和富丽堂皇。然而,从乾清宫搬到了这里,太上皇却甘之如饴,平日里种种花看看书,时而也到三位太上皇妃以及其他妃嫔处小坐,日子过得仿佛很逍遥。

    这一日,太上皇便是从顾淑妃那儿回到清宁宫之后,踏进门槛就突然双膝一软倒了下来。尽管旁边的路宽搀扶及时,几个小内侍也七手八脚上来帮忙,但面对双目紧闭人事不知的太上皇,众人仍然吓得魂飞魄散,有的去太医院叫人,有的去乾清宫禀报,等到路宽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弹压上下,已经走了好几个人。知道这会儿也谈不上什么应变,他只能又悄悄支使了两个心腹往长宁宫和东宫报信。

    皇帝陈栐第一个赶了过来,随即才是皇后和三位太上皇妃,至于其余太上妃嫔和妃嫔们只能等在外头。人原本在古今通集库整理此前编纂的那些书籍的陈善昭晚了一步,正好和东宫出发的章晗的步辇在清宁宫前会合,夫妻二人竟是一齐进了门来。至于其他的皇子公主以及尚未就藩的年少皇弟,皇帝亦是打发了人去传召。

    从院使到院判御医在内的几个好手先是诊脉之后忙着扎针灌药,待到轮番施为后太上皇依旧昏睡不醒,他们少不得再次仔仔细细诊了脉。又悄悄商议了好一阵,最后打头的院使方才快步来到一众贵人们面前,撩袍跪下后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够了!”皇帝知道若是不打断了,这太医院院使简直能把在场所有贵人一个一个点名似的行礼称呼过来,因而喝了一声之后。他便不耐烦地斥道,“直接说太上皇眼下情形如何!”

    “是是是。”那院使忙前忙后,脑门上早已油光可鉴,慌忙磕了个头后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皇上,太上皇此前就一度重病不起,再加上废太子暗害御体。因而身体受了极大损伤,虽是之后精心调养,可底子毕竟已经不行了。如今太上皇脉络淤塞,心腑无力,即便臣等已经竭力施针灌药救治。但如今情形仍旧很不好,若是今夜能醒过来,那还尚有可为。”

    皇帝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皱了皱眉后就冷冷地说道:“若太上皇今夜醒不过来呢?”

    那院使镇定了一下心神,再次磕了个头后方才嗫嚅道:“那只怕得有个预备了。”

    尽管之前太上皇重病数月时,顾淑妃等人就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然而,眼看着这位打下江山的英主立了陈栐为储,又痛快地传位。随着陈栐册立东宫后更是全盘放了权,自己万事不管在清宁宫中悠闲养起了老,她们本以为会伴着太上皇过着这种颐养天年的日子,可这才过了多久!眼看着皇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却是一言不发,顾淑妃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先前太上皇被废太子谋害时。太医院便是为虎作伥,如今太上皇这突然发病,你们又是两手一摊!朝廷建太医院是为了管医疗之法,统天下医士,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都能干什么!”

    顾淑妃这声色俱厉地一问,那院使顿时面如土色连连磕头谢罪,就连后头不够资格上前禀报的那几个院判御医等等,也都跪了下来大气不敢吭一声。此时此刻,同样面色苍白的陈善昭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父皇,这才对顾淑妃躬身一揖道:“太上淑妃娘娘,废太子之乱后,太医院已经换过一次人,前事和他们无干。如今不是追究的时候,皇爷爷的病还要他们徐徐调治,更何况还不到十万分无望,请您息怒!”

    刚刚那一番话与其说是发泄怒火,还不如说是宣泄心中的惊惧,面对陈善昭这番言行,顾淑妃终于沉默了下来,随即对陈栐裣衽施礼道:“皇上,妾身失礼,万望恕罪。”

    “太上皇病成这样,娘娘也是一时情急。”傅氏及时从旁插了一句,见陈栐轻轻点了点头,她便冲着太医院诸人沉声吩咐道,“太上皇这一病,尔等需尽心竭力从中调治,若是能够妙手回春,皇上自然重重有赏。若是有怠惰或怠慢,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是,臣等明白。”

    眼看太医院诸人下去斟酌药方以及商议接下来如何诊治,陈栐环视众人一眼,见章晗的额头隐现汗珠,想起长媳尚有两月不到就要生了,他便淡淡地说道:“太上皇病重,从朕以下轮番守护,章氏,你身上既然怀着皇家血脉,便先回东宫吧。”

    如今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尽管这殿中四处摆着冰盆,但人一多却根本不济事,再加上孕妇怕热,章晗的后背心早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异常难受。她知道此刻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因而稍稍谦辞之后便答应告退。临出门之际,她悄悄握了握陈善昭的手,发现这大热天里他的手却是一片冰冷,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情。

    在场这么多人,陈善昭决计是最牵挂太上皇的那个人!

    然而,在这等人多混杂的地方,她只能用劝慰的目光看了陈善昭一眼,继而便退了出去。她这一走,皇后傅氏亦是以暑热为由,劝了顾淑妃和惠妃敬妃几句,最后只留下了惠妃一人陪侍。而陈善昭也在盯着病榻上双目紧闭的太上皇看了许久之后,到陈栐面前行礼说道:“父皇,朝政如今才上正轨,父皇日理万机,还请先回乾清宫处置政务吧。”

    “不用,朕会把奏折拿到这儿来批!”

    听到皇帝如此说,皇后傅氏亦是温言说道:“皇上,政务并非一人处置便可决断,若要召见外臣,则清宁宫大为不便。这儿除了太上惠妃,还有妾身和善昭一块留在这儿。再者,待会儿其他人兴许都会赶过来,探视过后皇上于乾清宫召见训诫,也更加稳妥。若是有什么进展,抑或是太上皇醒了过来,妾会让人第一时间去乾清宫禀报。”

    陈栐犹豫片刻,扫了一眼床上比从前清瘦许多的父皇,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不想当几年十几年的窝囊太子,于是父皇成全了他痛快传位;他不想登上御座之后,仍然像个傀儡似的事事不能做主,于是父皇在他册立东宫后,把最后的权力也都交给了他;然而,身为皇帝,背后却有个太上皇,那种说不出的滋味总让他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可现如今,自己从小便是望着那背影奋力追赶的人快要死了,他的感觉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说不出的失落!

    父皇那等英雄人物,竟也会死于病痛,死在深宫?

    “也罢,劳请太上惠妃和皇后多劳心了。”说完这话,陈栐又看着陈善昭道,“善昭,你年轻,晚上的时候你守着。”

    “是。”

    随着皇帝离去,这偌大的屋子里立时就显得人少了。惠妃虽然性子直爽,却并不糊涂,当即亲自去看着太医院那些人开方子了,而陈善昭见母亲同样是满头大汗,立时让人拧了毛巾来服侍傅氏擦脸,继而又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亲自接过一旁宫人送来的绿豆汤送到了傅氏手中。

    “母后,你素来操劳,午后又习惯了小睡片刻,如今还是坐在这儿歇一歇打个盹吧,皇爷爷那儿有儿臣守着。”不等傅氏反对,陈善昭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说,“这大热天的,侍疾是最累的活,儿臣不希望皇爷爷的病尚未有所转机,您却把自己熬病了。母后,一切有我呢!”

    看着长子那坚决的表情,想起他一贯可靠沉稳,傅氏想起自己自从迁居京城以来,腰酸背痛膝盖发凉这些毛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眼看着陈善昭笑了笑,继而转身到了床边,让人打来了一盆水,继而亲自拧了毛巾给太上皇擦着头脸,她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帝和她这当爹娘的多年一直都不在他身边,若非他深得祖父喜爱,在京城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怎能平安立足,甚至于后来做到了更多?也难怪这孩子牵挂祖父,确实知道感恩!

    她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看着守在皇帝身侧的陈善昭,看着他那专注的侧脸,竟是没有察觉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被耳畔传来的声音惊醒。

    “皇后娘娘,范王殿下、辽王殿下和燕王殿下来了。几位公主和诸位皇弟们长公主们也都来了。”

    这会儿,傅氏并不担心自己的儿女,也不担心那些尚年少的小叔们,但却丝毫不敢小觑那些长公主们。尽管她和嘉兴长公主从前私交极好,而且倘若前次不是嘉兴长公主以及宁安长公主等三位分三路入宫吸引了注意力,更把丈夫夹带了入宫,也不会能够在关键时刻让太上皇出场,一时镇压了大局。然而,因为淄王妃小产之事,皇帝却仍是饶过了唐顺,这隔阂终究是种下了。而几位长公主即便并无实权,但大多联姻勋贵,个性刚强,只从前时竟只有她们能奋起对抗废太子便可见一斑。

    她不怕别的,只担心有人质疑太上皇的病情!

    “扶我出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子欲养而亲不在

    听到背后傅氏出门,陈善昭仿佛没注意似的,人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病榻上太上皇的这幅情景,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从前废太子握权的时候,他曾经让户科给事中胡彦进言,最后得以和周王世子淮王世子一块入宫探视,那会儿祖父也是昏睡在床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借着那兄弟二人哭天抢地闹开来的时候,用指甲重刺祖父,终于把人唤醒,得到了那最珍贵的提示。然而如今再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却知道自己即便如此做也没有多大意义。

    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扎过银针灌过汤药,足可见这一次不是有人暗害,而是祖父真的大限快到了!

    可是,即便想过会有那一天,他却着实没法接受。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十二岁进京时的情景。身体孱弱的他因为离开父母孤身入京,尽管从前朝觐时也见过祖父,但那一次入宫拜见的时候,明明礼仪都记得丝毫不差,却仍是一度举止失态。那时候,是祖父走到彷徨失措的他跟前,笑着把他拉了起来,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问了一句话。

    “你就是老三家那个有名的书呆子?”

    那之前,他只是随着父母和其他宗室在朝觐时远远磕头,几乎和身为开国天子的祖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因而,那一次御前奏对都说了些什么,如今的他几乎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祖父赐了他同食,又屏退宫人内侍。问了他此前那次陪父游猎遇刺的情形,还关切地摩挲过他的头,仿佛寻常人家的祖父那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大约便是从那时候起,孤身留京的他把祖父当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皇爷爷……”

    喃喃自语的他不知不觉在御榻前头的地平上跪了下来,又紧紧握住了那只干瘦的手。想到从前这只手执过马鞭,拉过缰绳。握过宝剑,拿过朱笔指点江山,如今却垂落身侧,仿佛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他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过,最后无声无息地掉落在了手背上,他便轻声说道:“皇爷爷。常有人在艰难困苦中竭力拼杀打出了一条血路,始终逢凶化吉,一旦真正安乐悠闲下来,却是往往难以支撑。您是开创了新朝的一代英雄,难道也要和寻常人一样吗?”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陈善昭苦笑一声,甚至想着是不是和从前的陈善嘉一样,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或是嚷嚷把祖父叫醒过来。正这么想着,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陈善嘉那招牌的大嗓门。

    “皇爷爷还没醒?真该死,我就知道那些太医最没用了!母后,想当初大哥也还不是昏迷了好几天,险些耽误婚事,这些太医一样束手无策回天乏术,最后还是我一番嚷嚷阴差阳错把人给叫醒的?事到如今。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我把皇爷爷叫醒过来,回头若是皇爷爷和父皇要治大不敬之罪,我领着就是了!”

    “休要胡说!太上皇是旧疾复发,不是你大哥那会儿一时闭过气去能比的!”

    听到母后呵斥陈善嘉的声音,陈善昭忍不住嘴角挑了挑。最后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待到见着一大堆人鱼贯入门,却是都屏气息声,其中有自己的兄弟们,还有自己的叔叔们,那些性子各异却大多对他不错的姑姑们,此刻也不好一一称呼厮见,因而只是微微颔首。而他那微红的眼眶看在嘉兴长公主眼中,忍不住便用手轻轻撞了撞宁安公主。

    御榻前地方有限,一众宗室们一一行过礼,便按照辈分上前去瞧了太上皇的状况。都瞧过了之后,无论是和太上皇相见极少极其疏远的陈善恩,还是嘉兴长公主这样常见天颜的女儿们,大多数人都从太上皇那身体微僵,面上发青的情形中觉察出了那迫在眉睫的大限之时。最后,还是先头孝慈皇后所出的宁安长公主沉声说道:“皇嫂,太上皇既是不好,我等忝为子孙,总应该轮流侍奉。倘若可以,还请皇嫂排班让我等轮流入侍清宁宫,以尽子女孝道。”

    皇后傅氏一扫众人,见陈善恩陈善嘉陈善睿这三个儿子并无异议,其他太上皇的皇子皇女们亦是大多赞同,她便点点头道:“长公主所言极是,既如此,我立时便拟出排班来,大家轮流守着太上皇。”

    嘉兴长公主斜睨了一眼陈善昭,才刚要说话,太上皇的二十五子豫王陈树便开口说道:“只不过,我等虽入侍清宁宫,但恐怕太子殿下还是要多辛苦一些。谁都知道皇爷爷一直最喜爱太子殿下,若是醒过来瞧见他陪侍在侧,心情既好,人也自然会好转得快。”

    这一点固然嘉兴长公主也想过,可听到豫王说得如此露骨,分明没安好心,她不禁瞧着今年已经十七八的这个弟弟很不顺眼,当即冷笑道:“父皇是喜爱太子殿下不假,但太子殿下也不是铁打的,让他一直不眠不休守在清宁宫,以便二十五弟你躲懒吗?”

    陈树顿时面色一僵,见其他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生母只是婕妤的他登时又尴尬又困窘,暗悔不该听人的话出这个头。而陈善昭见其这幅光景,当即微笑道:“二十五叔所言倒也没错,横竖修书缺了我一个也不打紧,至于文华殿那儿,不拘二弟三弟四弟,谁去暂时代我一代也就行了。皇爷爷从前对我如此慈恩,如今他病重之际,自然该我这个孙儿多多侍奉。”

    说到这里,陈善昭便看着皇后傅氏躬身施礼道:“母后,皇爷爷病重,儿臣请长留清宁宫。”

    傅氏只是愣了一愣,便了然地颔首道:“好,我去与你父皇说!”

    这个呆子!

    嘉兴长公主顿时恨得几乎想跺脚。她也忧心父皇的病,更知道父皇和陈善昭祖孙情深,然而三哥登上皇位之后,便不是从前那个英武明果的三哥了,否则断然不会疑忌十七弟淄王!之所以迟迟不立陈善昭,焉知就不是因为陈善昭是父皇最喜爱的皇孙?如今父皇眼看大限将到,再也不能庇护陈善昭这个孙子,陈善昭如今还被陈树这种话给套了进去,万一引得皇帝更生疑忌怎么办?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得索性说要陪着皇后一块去排班,到了外头之后便软磨硬泡,让自己和陈善昭轮值守这第一夜。等诸王公主们确定了自己的日子,傅氏又陪同他们去乾清宫见了皇帝之后,她一回转清宁宫便直奔御榻前,果然瞅见陈善昭正坐在地平上背靠床榻发呆。看到他那怔忡的表情,原本还想说上他几句的嘉兴长公主顿时犹豫了。良久,她便冲着路宽摆了摆手,后者立时会意地招呼着人都退下了。

    “都是又要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经不起人一句挤兑!”她终究还是上了前去,声音却是轻了许多。尽管只比陈善昭大一丁点儿,可她还是端着长辈架子说道,“就是父皇如今还醒着,也一定会对你说来日方长,他记着你的孝心,却不用你非得如此报答。”

    “可皇爷爷时日无多了,不这样报答,我还能怎样报答?总不能为了外人的闲话,便丢了自己心里的孝义!”陈善昭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见面前的嘉兴长公主顿时不说话了,他便轻声说道,“十二姑姑,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你知不知道,当初皇爷爷被废太子用药使昏睡在床,我和淮王世子周王世子一块探望的时候用了些手段使他清醒,皇爷爷对我暗示了什么?速离京城!”

    他苦笑了一声,又抬起了头看着嘉兴长公主:“虽说在我那时候说话间提到晗儿的时候,皇爷爷有些反应,可他对我暗示的不是密诏,而是让我快走!那种时候,他想的不是反正除逆,而是保全我这个孙子。这等情分,我这一生一世都会记在心里。”

    嘉兴长公主虽知道陈善昭进宫探视后就被章晗用计迷倒送走,个中细节却还是第一次知道。想象着父皇从昏睡中醒过来后,拼尽全力对孙子做出的暗示,她也不禁眼睛鼻子齐齐发酸,最后不得不别过头去眯了眯眼睛,这才说道:“既然你知道皇爷爷对你的爱重和希望,那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该记得先保全你自己!”

    “我记得。”陈善昭扯动嘴角笑了笑,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知道,我不能为了不出错,不引人猜疑,就一直如同缩头乌龟似的!身为东宫,身为几位弟弟的长兄,就该有长兄皇太子的担当!”

    说完这话,他回头看着依旧昏睡着的太上皇,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惘然。他和章晗的第二个孩子就快出世了,难道祖父就连坚持到看这个孩子一眼都已经做不到了么?他如今好容易才比从前安定了些,难道老天爷便这般不开眼,偏偏要他子欲养而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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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烽火连天,早产之兆!

    尽管在昏倒的当天晚上,太上皇在太医院一众太医的努力下,终于还是醒了过来,但却已经不能动弹,连说话亦是极其艰难。于是,一众宗室们少不得便按照此前傅氏的排班轮流入侍,一晃便过去了数日,太上皇的病情却丝毫没有起色。由于喂食的东西少有能够入口,任是谁都能看出从前叱咤风云的开国天子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而对于章晗来说,她虽被帝后免了侍疾,却仍是每日去探望,毕竟那也是她每天唯一能见到陈善昭的时刻。自从太上皇病倒的那天起,陈善昭就把铺盖行头都挪到了清宁宫,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即便担心丈夫的身体,更担心此举会引来旁人的猜疑抑或是流言,但章晗更了解陈善昭为人处事的宗旨,因而也只瞅空子劝慰一两句,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天,当她从清宁宫回到丽正殿,进门时见迎上前来的单妈妈虽若无其事,但芳草却明显面上有些不自然,她不禁心里一动,等到了东暖阁中坐下之后,她便抬头问道:“怎么,是有什么消息?”

    单妈妈恼怒地瞪了芳草一眼,可见章晗那平和的脸上却流露出一股不容置信的神色,她斟酌良久,最后还是低声说道:“太子妃殿下,听说北边战事又起。因为陕西和北平全都没了藩王坐镇,此前又打过一仗动了元气,所以鞑子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开平那边报知,周边四驿都遭袭扰,其中桓州驿损失惨重,死伤上百。”

    单妈妈一字不漏地把这些消息转述给了章晗,见太子妃眉头紧锁,她知道章晗难免要有所思量,少不得劝解道:“开平卫乃是北平行都司的重镇,驻兵不少,太子妃殿下不要太担心了。”

    事涉亲生父亲。即便知道如今情势尚未危急到那个地步,章晗仍是忍不住一颗心跳得厉害。父亲徙守开平,她就特意去调过地理志和舆图,知道开平东有凉亭、沈阿、赛峰、黄崖四驿。西有桓州、威虏、明安、隰宁四驿,不但担负着传递战情的消息,而且八个驿站全都驻守了人数不少的兵马,和开平互为犄角。纵使她不懂军事,但早就从地图上知道,桓州驿就在开平正西面不到五十里远,倘若连那里都损失严重。就说明鞑子的兵锋已经很近了!

    按理开平卫之外,四周围还有太上皇即位之初派驻的开平前后中左右五个屯卫,人数说是两万余,但这些说是军户,可更多的是用于屯田,再加上她记得因此前征讨秦藩抽调过不少,开平及东面北平行都司的兵马并不充裕!

    “我知道了。”

    陈善昭不在,章晗即便心中忧切。却也知道即便自己是太子妃,这些事情却是不能管也管不了。固然陈善嘉心向长兄,她也不能没事就把人叫来东宫。就这么坐着想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心中一动,当即开口叫道:“单妈妈!”

    “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招手让单妈妈上前一些,章晗方才低声问道:“这开平的消息是怎么送到东宫来的?是谁来报信的?”

    听到章晗是问这个,单妈妈有些诧异,想了一想方才笑着说道:“是蔡亮。他不是一直跟着太子殿下在文华殿行走吗?太子殿下如今在清宁宫侍疾,却还有些担心文华殿那儿的情形,所以让他去那边看着些,随时回报。”

    “文华殿?”

    章晗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恰听到外间传来说话声,忙让单妈妈出去看看。不消一会儿。单妈妈就又进了屋子来:“太子妃殿下,是太上淑妃派了夏雨姑姑来送东西。”

    “快请进来。”

    章晗从前进出长宁宫次数不少,和顾淑妃跟前最得意的夏雨亦是熟识了,此刻见其一屈膝,她就示意单妈妈搀扶了一把,随即赏了锦杌让其坐下。夏雨再三谢过方才斜签着身子坐了。却是笑吟吟地说道:“娘娘说,如今天气酷暑难耐,虽是东宫用冰,但料想太子妃殿下也不好受,所以让奴婢送来了一些东西。一是今年的明前茶,虽是太子妃殿下从前不太喜欢,可这样清淡的茶于胎儿有利无害,解渴生津都是好的;二是金银花和绿豆配的清热饮;三是一条娘娘从前用过的古藤席。虽然不比那些玉片水晶片的好东西,而且是用过的,但娘娘说比新的强。”

    东宫的库房里倒是有用玉石打磨而成的席子,但一来太凉,二来如此奢侈太扎眼,章晗自然没用,此时听说顾淑妃送来了这些旧物,她少不得道了一声费心多谢。又留着夏雨说了几句话,眼见人要告退,她突然开口问道:“对了,娘娘可知道开平的消息?”

    此话一出,夏雨顿时有些面色不自然。可见章晗目光犀利,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欠了欠身道:“回禀太子妃殿下,娘娘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因为事情还没个准数,所以奴婢来之前特意嘱咐过不得提起。娘娘还叮嘱说,若是太子妃殿下问起,就让奴婢转告殿下,开平乃是重地,北地驻军这么多,绝不会有失。”

    “我知道了,你回头转告娘娘,就说多谢她的好意。”

    章晗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事,当即让单妈妈又去取了刚得的两匹云锦,并自己从前打的两条络子,让夏雨带回去送给顾淑妃。然而,等到单妈妈送了人出去又进来禀报时,她便沉声说道:“妈妈,你亲自去一趟清宁宫,设法问一问太子殿下是否知道开平有战事。”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顿时让单妈妈大为诧异,但仍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当即亲自走了一趟。足足小半个时辰后,她方才回转了来,却是对章晗一五一十地说道:“太子殿下说并不知道此事,但请太子妃殿下放宽心,他一定会……”

    “妈妈,开平远在数千里之外,我就是担心也没用。你立时去挑一个机灵的内侍,去盯着蔡亮!”

    见单妈妈一脸的措手不及的茫然,章晗自然不会瞒着她这位素来对陈善昭忠心耿耿的保母,让人坐下之后,她就郑重其事地说道:“如今我人在东宫,不比从前在赵王府出入方便,很多消息都会送过来,更何况太子殿下不在。而且,长宁宫太上淑妃都知道如今酷暑,我又怀相不好,所以让人刻意隐瞒着我,蔡亮怎会贸贸然来报?而且,他既是受殿下之命在文华殿行走,纵有消息,也该先向殿下禀报,然后才告知于我,哪有本末倒置的道理?”

    被章晗这么一说,单妈妈顿时醒悟了过来。想起蔡亮那会儿气急败坏地过来,声音又大,若是只对自己悄悄说也就罢了,她必然会为了不让章晗担心选择瞒着,可偏偏惊动了在里屋做针线的芳草,那丫头总是脸上藏不住事,她不禁又惊又怒。本以为蔡亮不过是怀着忧切的无心之失,如今看来,这个家伙极可能居心叵测!

    一时间,她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跪了下来:“太子妃殿下,都是奴婢的疏失……”

    “这怎么能怪妈妈。”章晗伸手就扶住了单妈妈的胳膊,“蔡亮跟着殿下也有一年多了,要说也是我和太子殿下失察。再说,事情如何还不知道,先盯着就是。你回头找个妥当人给清宁宫送东西的时候给太子殿下捎个口信,只说此前开平那消息是蔡亮所传就行了。”

    尽管章晗竭力不让自己去思量开平的情形,又让人盯着蔡亮,然而,接二连三的消息仍然从各种空隙传进了东宫。什么北平行都司全宁卫遭袭,卫城残破;什么开平左屯卫遭虏寇突袭,损兵折将之外,粮库亦是损失不少;什么开平卫主将曾经出城搜敌,险些中伏……林林总总的消息虚虚实实,再加上朝堂上吵翻了天,竟是给因为太上皇重病而犹如一锅滚油的宫中又浇上了一瓢油。

    因而,这一日当刘御医再次前来诊脉的时候,望闻问切之后,他见屋子里就是单妈妈和金姑姑两人在侧,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妃殿下可感觉到,近两日腹中偶有疼痛?”

    章晗闻言立时一把捏住了扶手:“确实有,刘御医可是觉得有什么缘故?”

    由于章晗此前暗示过,秋韵又干脆直接明示,因而刘御医人前人后唉声叹气,没少说章晗这一胎如何怀相不好的话。此时此刻,他知道不是打马虎眼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低声说道:“恕臣明言,恐怕太子妃殿下得有个预备,这一胎兴许会……兴许会早产!”

    尽管知道自己这一胎不比第一胎顺利,更知道刘御医对此还颇有把握,但一听到早产这两个字,她仍是一颗心猛地一缩。不但是她,就连单妈妈和金姑姑都为之勃然色变。而刘御医见她们都是明显措手不及,慌忙又解释道:“不过太子妃殿下也不用太过忧心。倘若如今是数九寒冬,那一旦早产,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很大,但如今正是夏日。尽管于孕妇来说难耐,但对孩子而言却要容易耐受得多。而且只是万一,并非一定。只要做好万全的预备,臣会力保殿下母子无虞!”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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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太上皇迁居之后一度冷冷清清的清宁宫,近些日子却一直都是人来人往。可这种人来人往带来的不是热闹,而是让上下内侍宫人全都胆战心惊的恐惧。历朝历代,但凡进了宫的人都少有能出宫,而一旦伺候的主人有个什么好歹,运气好的还能转调他处,但运气不好的,尤其是服侍帝后的身前近侍,在帝后身故之后,去守陵已经算是最好的下场了。

    因而,哪怕身为管事牌子的路宽,这短短大半个月中,身子也佝偻了许多,须知他才四十出头,在宫中的太监当中,决计算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此时此刻,呆在西暖阁外头的他瞧见前头有个小内侍飞快探出头来,冲着自己做了个手势,他立时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子殿下,皇上来了!”

    等到皇帝陈栐到了西暖阁门外,陈善昭已经迎了出来。皇帝摆手示意陈善昭不用多礼,就这么站在门外问道:“太上皇可好些了?”

    陈善昭轻轻摇了摇头,面色黯然地说道:“儿臣亲自喂了大半碗参汤,其他的东西几乎都下不了口。”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陈栐眯着眼睛叹了一口气,便当先进了西暖阁。待到了御榻前,见太上皇虽是醒着,但显得又衰弱又苍老,他便在榻前跪了下来,轻声说道:“父皇,儿臣来看您了。外头诸事都好,您且安心养病。”

    太上皇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清楚陈栐的脸,他便蠕动了一下嘴唇。陈栐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把耳朵贴了上去,然而竭尽全力也只能听到几个意味不清的字眼。为难之下,他随眼一瞥,见陈善昭就在身后。当即吩咐道:“善昭,你来听听太上皇吩咐的是什么!”

    见太上皇只这么片刻便已经脸色流露出用力过度的红色,陈善昭生怕祖父出什么岔子。不禁犹豫了片刻,随即方才在祖父那略显浑浊却很坚决的目光注视下,上前一步跪在了地平上,又将耳朵贴在了祖父的唇边。在仔仔细细听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听明白了其中内容,侧过头后便看着父皇说道:“皇爷爷……想见见二伯父和九叔。”

    父亲要见秦庶人陈柏和废太子陈桦?

    皇帝顿时愣住了。尽管那是犯下大逆之罪被褫夺爵位废为庶人的罪人,但仍是太上皇的儿子。他的兄弟,他不由得仔仔细细斟酌了起来。足足好一会儿,见太上皇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便点点头道:“既如此,儿臣便把他们宣召过来!”

    天子下旨。幽禁咸安宫的废太子陈桦自然比他幽禁在宫外宗人府的二哥陈桦先到清宁宫。也不知道他是生**洁,还是派过去的内侍紧急帮着收拾了一下,头发梳理得温丝不乱的他穿着那一件葛衣,脚踏布鞋,乍一看去就仿佛是寻常文士,脸上没有囚徒的疯狂,反倒显得颇为平静。然而,当他来到御榻前时,却只是扫了一眼侍立在床头的皇帝陈栐。旋即目光落在了被陈善昭搀扶着半坐而起的太上皇身上。看着这个消瘦苍老完全没有昔日雄风的父亲,他非但没有跪下行礼,而且还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此时一片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尽管皇帝陈栐不知道太上皇为何要突然见这大逆不道的兄弟二人,此时此刻仍是沉声喝道:“老九,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悔改么?”

    “悔改?我不过是做了我从小到大一直想着的事。有什么好悔改的?”陈桦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三哥你确实雄才伟略,能屈能伸能忍,但要不是你有个好儿子,有两个好媳妇,纵使你有再大的本事,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坐在这御座上?”

    “咳……”

    陈栐一时怒火高炽,正要出口呵斥,可突然听到背后的那声音,他立时扭头看去,却见是太上皇正佝偻着身子伏在陈善昭身上猛烈地咳嗽,好一阵子方才渐渐止歇了下来。尽管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涌上了一股病态的潮红,可下一刻,他却听到这些天来一直难以开腔的太上皇终于发出了声音

    “好……很好……死不认错,死不悔改,你果然是吴家女人的种!”

    一听到这断断续续的话,陈桦先是为之一愣,旋即额头青筋毕露,竟一时暴怒了起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往御榻前冲了过去,背后两个押送他来的健壮内侍反应过来要伸手阻拦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所幸陈栐一直盯着他的动静,这会儿伸手一格一拦,脚下却重重地在陈桦的小腿上一踢,硬是拧着那胳膊按着肩膀,将陈桦牢牢摁跪在了地上。即便如此,陈桦仍然使劲挣扎着,可他根本抵挡不住身经百战的陈栐,最后连脑袋都几乎被压在了地面,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吴家的女人纵使有千万不是,总比你这种抛妻弃子的男人强……”

    太上皇靠在陈善昭身上,见陈栐毫不犹豫地随手撕下内袍的下摆,一团塞进了陈桦口中,将那些怨恨的骂声和诅咒全都堵回了其口中,他不禁闭上了眼睛,轻叹一口气,有些断断续续地说道:“带他走……皇帝,等朕死了……除了你的生母之外……追封朕元配,老九的姨母吴氏为光烈皇后……朕欠她的名分,死了之后就还给她。”

    当年旧事知情者几乎都死光了,早已经湮没无踪,因而陈栐听到前头什么抛妻弃子的话就已经大为意外,这会儿就更狐疑了。然而,想到嫡母孝慈皇后之外尚要追尊别的女人为后,于自己的正统也没什么影响,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违逆太上皇,于是,等到那两个健壮内侍上来拖起了陈桦。他便放开手点点头道:“既是父皇旨意,儿臣谨遵。”

    本以为父皇今生今世都不会在别人的面前承认此事,却不料想其在最后时刻竟然留下了追封的旨意,陈桦一下子愣住了。甚至连别人拖拽着他往外走,他也没有再反抗。然而,那竹帘子在他身前被人高高挑起。继而又落下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里头传来一句话。

    “如此,朕于吴氏两不相欠!”

    是,父皇欠吴氏的皇后已经还了,那是还给姨母的,不是母亲的,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当双脚被人拖过清宁宫正殿那高高的门槛。随即又重重落下的时候,陈桦只觉得心里突然跃上了这么一个念头。他这辈子说是一直因为母亲的遗愿而竭尽全力,可到头来却发现,他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去争,什么遗愿不过是一个笑话!经过清宁门时。他看到了同样被两个人架着匆匆从身侧而过的那个人影。看着那个头发几乎一大半已经白了的人,尽管对方眼神呆滞,根本不曾看他一眼,但他须臾就把人认了出来。

    那是二哥,那是挽弓射鹰纵横沙场的二哥,是英雄盖世从不把他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的二哥秦王陈柏。可就这么大半年,陈柏何止老了二十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陈桦冷笑一声。却是冲着清宁宫厉声喝道,“皇上,三哥,你别以为你就赢了!他日你会看到,你那些儿子也和我们一样,明刀暗箭厮杀在一起。你一定会看到的!”

    正要进殿的陈柏陡然之间听到背后那声音,打了个激灵终于惊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看着这四周,又使劲晃了晃脑袋,当终于被人拖到西暖阁,又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时,他竭力抬起了头,终于看清了那御榻前的那祖孙三个人。

    兴许是刚刚因为处置过吴家事的缘故,太上皇脸上的潮红仍未退去,精神显得有些亢奋,连说话也比之前更加连贯清楚。看着那个自己曾经尽力教导栽培过的儿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老二,事到如今,你知道错了么?”

    陈柏看着骨瘦如柴的太上皇,在一瞬间明白了如今的情形。他几乎是想都不想便重重一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父皇,儿臣知错……不,儿臣知罪!儿臣只是一时糊涂,这才铸成了大错,儿臣这些天日日夜夜都在反省,都在忏悔!求父皇看在儿臣从前功劳的份上,宽赦儿臣一回吧!”说着说着,他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刚刚废太子陈桦那般死硬,如今秦庶人陈柏却如此痛哭流涕,面对这迥异的两人,陈栐顿时皱起了眉头。而扶着太上皇的陈善昭敏锐地感觉到,祖父那表情和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惘然,在最初的疑惑过后便明白了过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相比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了的九叔,二伯父显然担心太上皇死后,自己会性命不保!从这一点来说,驰骋战场多年的二伯父,竟是还不如他那对别人心狠,对自己同样心狠的儿子陈善聪!

    “既然你知错知罪,那朕也没什么话好对你说的了。皇帝会留着你这条命的。”

    看到太上皇满脸疲惫,陈栐也懒得对一个手下败将再说什么,当即摆了摆手。陈柏虽是一脸欲言又止,可看到陈栐那布满严霜的表情,最终只是磕了个头便任由人把自己架了下去。等到这屋子再次安静了下来,想起刚刚隐约传来的陈桦那诅咒似的大喊,祖孙三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皇帝陈栐轻咳一声,打算打破这难堪的沉寂时,就只听外头陡然之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皇上,军情急报!”

    陈栐几乎不假思索地吩咐了一声进来。下一刻,马城快步进来,趋前伏地磕了个头后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太上皇,皇上,太子殿下,北平行都司军情急报,三万虏寇围开平,开平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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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祖父慈心,生死两重天

    马城说的是开平告急,当陈栐匆匆赶到乾清宫,命人将文华殿清了出来,随即召见了夏守义张节以及兵部新任尚书李序,随即又叫上了陈善嘉陈善睿兄弟,自己从前的左膀右臂张铭朱逢春徐志华三人时,方才揭开了军情急报的实情。

    不止是开平告急,北平行都司的开平左屯卫、全宁卫也是在几次小仗中损失不小,就连北平行都司所在的大宁亦是由于此前调兵攻西北,事成后大军归京未曾回大宁驻守而危机四伏。而近日在场议事的每一个人全都心里有数,会出现如今这情形的缘故。秦藩赵藩先后撤销,代藩重创,而大战之后,西北兵马被打散了分到各地,北平都司和行都司的兵马则是被陈栐带了一部分回京,一部分留守,一部分迁到西北。所以,如今整个北边已经陷入了兵马调动吃紧的局面。即便应付过了这一拨,接下来日后却是难熬!

    尽管陈善昭仍是被陈栐留在了清宁宫,可开平卫告急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自从之前章晗让单妈妈特意来知会他这一点,他就已经多了一分隐忧,如今忧虑变成了现实,一想到章晗得知此事是个什么反应,他就只觉得忧心如焚。妻子素来是沉稳周全的人,但现在关系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太子殿下,太上皇脉象又弱了!”

    乍然听到太医院院使那小心翼翼的声音,陈善昭倏然扭头。见御榻上的太上皇面色比此前还要苍白,胸口亦是剧烈地起伏着,他想到刚刚那突然送到清宁宫的军情急报,一时间醒悟了过来。随即便为之大怒。即便真是军情急报,用得着这么急急忙忙,用得着一嗓子直接嚷嚷出来。而不是谨慎地对父皇单独禀报?皇爷爷何等骄傲何等敏锐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开平卫告急之后的缘由?

    太上皇想的必然是,若非自己被废太子下药制住,秦藩叛乱,赵王平乱登基,北边怎会如此空虚,以至于被鞑虏有机可趁!

    “滚开!”陈善昭一步窜到御榻边。冲着那院使和几个御医喝道,“朝廷俸禄白养了你们!”

    等到几个人狼狈退出,他冲着路宽使了个眼色,等人带着那些内侍宫人出去,料想会亲自守在外头。他才屈膝缓缓在御榻前跪了下来,看着面露痛苦的太上皇一字一句地说道:“皇爷爷,事到如今,多想无益。父皇和那些官员们一定会拿出办法来,一定不会让那些鞑子有机可趁,您一定要放宽心!以唐太宗之明,尚且兵败于高丽;以唐玄宗之开创盛世,晚年亦是被昔日宠臣逼得逃出京城最终退位;皇爷爷您当初能够不惜令名成全了父皇,便是英明果决。如今何必把这些情势归结到自己身上?”

    太上皇的眼神顿时一变,见陈善昭握着自己的手满脸诚恳,想到多年前自己一次生病的时候,宗室子弟轮番来侍疾,陈善昭老是和淄王陈榕同进同出,干什么事叔侄都是一起来。时常让他觉得他们应该是兄弟。一天半夜乍然醒来的时候,他恰恰看到陈善昭紧握自己的手伏在床头睡着的样子。那时候,记得陈善昭不过十三岁,睡梦之中还呢喃叫着爹娘和弟弟的名字。如今一晃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孙儿已经长大了。

    “善昭,朕一直叫你呆子,其实朕一直知道,你没那么呆。”尽管声音已经极其低沉,但看到陈善昭瞳孔猛地一缩的样子,太上皇知道陈善昭并没有漏过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当下便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朕知道,你是真喜欢书,不是光为了讨朕欢喜;你是真的对那些朕要断罪处刑心怀仁善,而不仅仅是为了替自己赚名声;你是真的担心朕,所以从前也好,现在也罢,你总会说出些和别人不一样的话……”

    “皇爷爷。”陈善昭忍不住把额头轻轻磕在了床沿边上,声音竟是有些哽咽,“您别说了!”

    “更何况,你还给朕带来了朕的第一个重孙,哪怕从这一点来说,朕没有白疼你这么多年。”

    太上皇竭力想抬一抬手,如同儿时那般摩挲一下陈善昭的脑袋,奈何手腕也好手指也好,全都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然而,发现陈善昭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将他的手放在面颊旁边,他终于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你藏着掖着这么多年,如今成了太子,却是不能再用这一招了。你毕竟和你父皇分开了那许多年,缺了那段父子情分……朕走了之后,你父皇再无掣肘,你的日子也许就更难熬了。你母后能帮你一次,但未必能帮你一辈子,你明白么?”

    “皇爷爷。”陈善昭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孙儿明白了。”

    “呆子。”太上皇的口中再次迸出了这个亲昵的称呼,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欣慰,“文治武功,武功易得,身为天子不用亲上战阵,否则若有万一则天下动乱;可文治难取,因为文治关系用人,用人不明则吏治败坏。可朕每观你求情,就能看出你的眼力。老幼妇孺,直臣谏臣,因律法,缘直情,所以朕很欣慰。朕那许多儿子,自从昭庆太子去世之后,一时择选不出最合心意的,立了你九叔,虽有不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仍有一时之私心;但朕的那些皇孙之中,却偏偏有了你这个最合心意的。你父皇虽算得上一世英豪,可朕是因你而及他。”

    这是太上皇第一次点明这一点,却已经是他的最后时刻。陈善昭凛然而惊的同时,心中更多的却是激荡和感激。父皇立他是因时势,并不是因为真的觉得他比陈善睿强;而现如今。祖父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立父皇竟然是因为他,这是何等的信赖,何等的爱重!

    “皇爷爷。孙儿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听到陈善昭没有谦辞,没有惶恐,而是扎扎实实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太上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之色。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正想着就算如今撒手而去也绝无遗憾时,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却是路宽撞开竹帘冲了进来,人都来不及站稳行礼便惶然叫道:“太上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临盆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比此前开平急报的消息更加惊心动魄。陈善昭满脸呆滞。就连刚刚合上眼睛的太上皇亦是倏然睁眼,竟是不知怎的奇迹般地翻身向外,更是抬了抬手猛然按在了陈善昭的手背上。直到这时候,陈善昭方才惊醒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谁来报的信,让他进来见我!”

    “是是是。”

    随着路宽一溜烟出去,不消一会儿,秋韵就进了屋子。她跪下磕了个头后,见太上皇和陈善昭都死死盯着她,她便抬起头说道:“太上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大约是两刻钟之前有的预兆。刘御医瞧过。如今已经由四个稳婆和单妈妈金姑姑陪着太子妃殿下进了产房,皇后娘娘那儿已经派人去禀报了,奴婢亲自来禀报太上皇和太子殿下。”

    见秋韵脸色还镇定,陈善昭稍稍心安了些,紧跟着,他却只听背后的太上皇轻声问了一句:“太子妃可知道开平告急之事?”

    “知道。”秋韵见陈善昭面色巨变。往外瞧了一眼后却是膝行上前,到了陈善昭跟前极近处,这才低声说道,“还请太上皇和太子殿下放宽心,刘御医早早诊出了太子妃可能早产,所以已经做好了完全的预备。太子妃此前平安生产过皇长孙,他会竭力保着母子平安。”

    “好,好。”

    太上皇轻轻舒了一口气,见下头这个婢女面色沉静气度从容,他便徐徐问道:“你是服侍太子妃的人?”

    陈善昭本以为章晗的早产是因为开平告急这个消息所致,听了秋韵的话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此刻听见太上皇发问,他看了一眼秋韵,见其沉默不语,他思忖片刻便代其开口说道:“她是服侍太子妃的人。不过在服侍太子妃之前,她伺候过前六安侯夫人吕氏。是张昌邕从别人手上收来送给太子妃的。此前太子妃和燕王妃火烧赵王府趁乱脱出的时候,正是她和另外一个忠婢作为诱饵引开了大半兵马。”

    “嗯?”太上皇大为意外的同时,从此时的距离看去,他甚至还能看清楚秋韵脸上那道长长的淡红疤痕。他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陈善昭,良久方才说道,“当年的事,即便舒全可恶,朕实不该大肆株连……更何况吕氏一介女流……朕会让你父皇加恩赦免这些人。”

    秋韵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此事,此刻听到皇帝这一句话,她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陈善昭撩袍跪下说了孙儿领命,她才陡然醒悟,狂喜之后便连连磕头,谢恩的话竟是一字一句都说不出来。

    看着陈善昭那如释重负似的高兴,秋韵的喜形于色,皇帝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觉得胸口一僵,那种此前困扰他多日的感觉倏然间又冲了上来,一时竟是喉头发堵再也说不出话来。注意到这一点,陈善昭连忙上前扶着人平躺,又立时唤来了太医院众人。几个人轮番一诊脉之后,脸色全都变得一片惨白,院使更是不顾礼仪把陈善昭拖到了一边,随即声音颤抖地说道:“太子殿下,得立刻禀报皇上,太上皇……恐怕就在顷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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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借刀杀人,临盆在即

    东宫后院丽正殿的东配殿此前就收拾好了预备给陈曦住,然而,因为皇后傅氏留了陈曦在坤宁宫,这儿就空了出来。自打刘御医谨慎地表示过章晗可能早产,单妈妈立时重新把东配殿收拾了出来作为产房。只是,尽管金姑姑也悄悄把此事禀报了皇后,她在独处的时候也不禁心中打鼓,可终究仍未全信。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天章晗突然腹痛加剧,继而便破了水,可紧跟着那个该死的蔡亮竟是送来了开平告急的消息!匆匆赶来的刘御医诊过脉,便完全确定,这正是临盆之兆!

    此时此刻,见章晗已经躺在了产褥上,面色虽是说不出的苍白,但神情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单妈妈想起秋韵已经去了那么久,陈善昭却仍然没个消息,便只能打叠起精神劝慰道:“太子妃殿下,您放宽心,太子殿下应该就快回来了,开平那儿终究还只是一通军情急报,说不准……”

    “妈妈不用安慰我,个中利害我也清楚。”章晗打断了单妈妈的话,旋即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眼下我没工夫担心别的,只想着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妈妈去拿些吃的,我得养精蓄锐。”

    见章晗果然沉得住气,单妈妈连忙答应一声出去吩咐人预备。然而回转来时,她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上一次章晗临盆的情形。那一次外头有张大小姐被人污蔑的案子,应天府衙上门提人,内有赵王府遭奸徒围攻,王凌坐镇指挥弹压。等到一切都安定了之后,是王凌亲自进了产房在旁边相陪,又赶走了急急忙忙前来探视的陈善昭陈善睿兄弟还有章晟,最后终于平安迎来了陈曦的降生。可那会儿即便内忧外患不绝,终究是兄弟齐心妯娌和睦。而现如今即便陈善昭和章晗贵为太子和太子妃,却是显得孤零零的!

    单妈妈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擦了擦眼睛,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待到外头送来了几色点心吃食,她便双手用托盘捧了入内。见章晗在两个稳婆的服侍下稍稍坐起身,竟是不顾满头大汗。一口口吃了好些东西进肚,最后方才重新躺下,她终于忍不住双手合十念叨了两句。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咚咚叩门声,不一会儿,已经换了一身的秋韵进了屋子,满头青丝也已经换了和单妈妈金姑姑一样的帕子包住。

    “就你一个回来了?”单妈妈话才出口方才觉察到自己的语病。可想想陈善昭在清宁宫衣不解带服侍了太上皇这么多天,如今章晗临盆也不能赶回来看一眼说一句话,显然那边情形同样很不好,她更是觉得心急如焚,“究竟如何?”

    秋韵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行礼道:“太子妃殿下,太上皇看样子病势危重,恐怕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知道了。”

    章晗在听说竟是连废太子和秦庶人都召入了清宁宫时。就已经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此刻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想着太上皇一直对陈善昭这个孙儿颇多爱重,对陈曦这个重孙亦是殊荣不断。如今若真的去了,于陈善昭不但是心理上的莫大打击,就是对于局势也牵连甚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对旁边伺候的金姑姑说道:“给我擦擦汗。”

    待到金姑姑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头脸以及颈上的汗珠,章晗方才闭上了眼睛。尽管那阵痛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一**袭来,可对于经历过一次的她来说,这些早已不如第一次那般难以抵挡。她调匀了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忙让单妈妈过来。耳语几句后让其出去知会了守在外头的芳草和碧茵。

    也不知道捱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外头好一阵大呼小叫,其中还夹杂着芳草和碧茵的呵斥,不消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想到之前把这两个丫头放在外头弹压,便是看中了芳草粗中有细的火爆性子,碧茵的绵软中带着柔韧。此刻这会儿足可见是有些成效了,她便对要出去的金姑姑说道:“不用出去瞧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听那声音,无非是皇后赐的那两个宫人,不足挂心!

    西配殿外头,看着那狼狈而去的那两拨人,芳草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一旁的碧茵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刚刚就应该小声些,万一惊扰了里头的太子妃殿下可怎么好?”

    “哼,我就看不上她们那假装老实的样子!”芳草轻哼了一声,这才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太子殿下不怎么理会她们,这些天又恰逢太上皇身子不好,趁着太子妃怀着身子,她们指不定怎么上蹿下跳呢!”

    才刚刚说到这儿,眼尖的碧茵看到前院仿佛有动静,连忙用胳膊肘撞了芳草一记。果然,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响亮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来了?快,咱们去迎着!”

    等到芳草和碧茵匆匆赶往前院的时候,傅氏已经进了春和门。见二婢上前行礼,她只是打了个手势吩咐她们起身,随即一面走一面问道:“如今太子妃情形如何?可用过午饭?”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妃约摸午时进的产房,已经进了一个卷子,一碗粥。”

    听到长媳居然还吃进了东西,傅氏顿时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女人生产的事,那些怀着孩子还在田间地头做活的妇人,往往会无知无觉地把孩子生下来,可养尊处优的却往往在临盆时痛大半天甚至更久,没有足够的精神和体力可不行。等到了产房外头,她正要让张姑姑上前叩门,却突然听到后头传来了一阵吵闹。侧头一看,却见是两个宫人模样的年轻女子远远伏跪在地,她不禁皱了皱眉。

    “那是谁?”

    芳草正要说话,碧茵见闵姑姑已经上前一步到了皇后身侧,便悄悄拦住了芳草。果然,就只听闵姑姑低声说道:“看着像是之前皇后娘娘赏给太子殿下的那两个宫人。”

    闵姑姑这声音虽不大,那两个却都已经叩头后报了名字:“奴婢陆氏,奴婢钱氏,拜见皇后娘娘。”

    傅氏皱眉瞅了她们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见产房门开,金姑姑快步出来裣衽施礼,她不等其开口就淡淡地说道:“等到明儿个开始太子妃坐蓐的时候,你好好教导教导东宫上下什么是规矩。”

    金姑姑闻言一凛。旋即躬身应道:“是,奴婢遵命。”

    尽管不曾指名道姓,但傅氏这话谁都不可能会错意思。尤其是刚刚被芳草碧茵一顿呵斥了回去,如今又想方设法出来,想在傅氏面前露个脸的那两个宫人,此刻更是面色苍白。芳草和碧茵交换了一个眼神,裣衽施礼后便退了几步。几个手势招呼了两个健壮的中年宫人,连同她们及其侍女一块给架了回去。这一次,因为傅氏刚刚那态度,却是没有人敢呼喊求饶,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在这一出小插曲后,傅氏先进了丽正殿中换了一身衣裳,净了手,便留了闵姑姑和张姑姑在外头守着。旋即跟着金姑姑进了西配殿的产房。她刚刚闻讯匆匆赶去了清宁宫后,却被太上皇的眼神支使了过来。即便没有太上皇的坚持,她也知道长媳的这次分娩关系重大。

    产房的外间。历来生产时并不伺候的刘御医亲自守在那儿,行过礼后的他在傅氏连番发问下汗流浃背,好容易才挺了过来。而从刘御医口中听到了乐观的预测,傅氏在入内探看章晗的时候,心里已经安定了些。

    “母后……”

    不等章晗开口说什么,在旁边坐下的傅氏便亲切地说道:“太上皇如今情形不好,皇上和诸王公主都已经赶了过去守着。可太上皇心里还惦记着你如今临盆,所以我亲自过来看你。”

    章晗此前便猜到陈善昭不能分身,皇后兴许会亲自来,但仍是心中感念。屋子里那四个稳婆亦是惊讶得很。单妈妈则是高兴地长嘘一口气。而傅氏并不仅仅是在旁边坐着,却是很有技巧地和章晗拉扯些家常闲话,一会儿问归德府的风土人情,一会儿又说北平和京城的种种不同,再加上章晗当年看书不少,这几年对于地理舆图看得多了。婆媳两人竟是还饶有兴致地说着直隶属下的那些州县,听得单妈妈和金姑姑都捏着一把汗,生怕章晗又因这些话题而去想开平告急的消息。

    然而,就当时光转瞬飞逝,章晗产道渐开,四原本闲着的稳婆渐渐开始忙碌起来的时候,外头突然又是一阵喧哗。这时候,傅氏却是止住了转身要出门的单妈妈和金姑姑,亲自起身来到了门口。一打开门,她就听到了蔡亮正气急败坏地对芳草和碧茵嚷嚷着什么。

    “……传言可怕得很,说是开平城中已经破了,鞑虏正在南下,兵锋直指北平……”

    尽管只听了个没头没脑,但傅氏几乎毫不犹豫地厉声喝道:“来人,把他拿下!”

    单妈妈此前应章晗的吩咐出来,芳草和碧茵已经得了要提防蔡亮的命令,刚刚方才有意阻拦时大声了些,果然便惊动了皇后。这时候,蔡亮见几个内侍匆匆过来,竟是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扭跪在了地上,又惊又怕的他还来不及辩解,就只听傅氏冷冷下了令。

    “以讹传讹祸乱人心,拉出去立时杖毙!”

    “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啊……呜!”随着嘴被人死死堵住,再见傅氏面色无波,魂飞魄散的他只能眼看着自己被那几个内侍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即使想要说出主谋来换取一命也做不到。

    而在产房中,听到那戛然而止的求饶,章晗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继而便不再分心二用,而是在几个稳婆的轮番鼓劲下一次次用力。

    内忧已除,而且不会有后患!想当初她能够平安生下陈曦,现在也一定会把她和陈善昭的第二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临终见重孙,天子赐明月

    清宁宫正殿明间里,黑压压站着一地的人。尽管此前已经轮番在这儿侍过疾,但除却陈善昭和几位公主,旁的人在太上皇从前的多年积威之下,多半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更不用提说话劝慰了。所以,此刻听说太上皇大限在即,一个个人虽则哭丧着脸,有的直接眼睛都红肿了,但真正伤心的人却全都不在这儿。即便是连许久没有入宫的昭庆太子妃,也只是应景似的掉两滴眼泪。丈夫都已经死了,她只有两个女儿,而丈夫的身份注定皇帝陈栐不会给他找个承嗣的儿子,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自然没工夫为了公公的即将离世而痛哭流涕。

    至于陈善睿和陈善嘉,兄弟俩不约而同地都在想着开平告急的后果,哪里还顾得上思量从前并不算亲近的祖父?

    宁安长公主、汝宁长公主、安庆长公主、嘉兴长公主,这四位当初在传胪之日反正有功的长公主,如今都跪在西暖阁的御榻前头,嘉兴长公主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而位置仅次于皇帝陈栐和太子陈善昭,跪在地平上的宁安长公主,这会儿见太上皇看向了自己,连忙伸出双手握紧了老父的那双手。定了定神,想起太上皇刚刚竭力对皇帝和太子都交待了一些话,她就开口说道:“父皇,您别说话了,留着些精神。我家三小子还等着您老人家给他挑个好姑娘呢!”

    尽管在御医的好一番捣腾下,终于能够再度开口,但此刻太上皇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无力。见宁安长公主那含泪的样子。他便眯起眼睛笑了笑:“二娘,你出生的时候天下正乱,朕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你一直很懂事,识大体。又有见识,比你大哥有福气,倘若你是男儿……”

    提到早逝的长兄。宁安长公主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沉痛,随即强笑道:“就算是福气,也是父皇给的。倘若不是父皇打下了江山,咱们也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哪里能够坐享荣华富贵?汉唐公主说是金枝玉叶,尚有和亲之苦,而父皇给咱们却都是精挑细选的夫婿。单单这个,咱们这些公主们就对父皇感激不尽!不但是我们,就是诸位皇弟,还有父皇的皇孙们,父皇何尝不是在婚事上头煞费苦心?”

    “朕只是希望世间少些怨偶。多些和美夫妻。”太上皇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随即怅然若失地说,“这么多年,朕因为心里藏着的那件事,一直在竭尽全力想要当个好皇帝,甚至为此大开杀戒,甚至连当年的不少功臣都牵累了进去。如今想想,朕最对不起的,便是你的母亲……我在前头打仗。英娘在后头带着军民妇女竭力供给,往往事必躬亲。就是在她去世的时候,惦记的也是不要起高陵,不要劳民力……还有就是让我还吴氏一个名分……”

    听到太上皇竟是连自称都渐渐改了,又再次提到吴氏此人,陈栐不禁更加狐疑了起来。然而。见宁安长公主低下了头,藏在身下的手竟是攥成了拳头,他顿时心中一动,暗想此事连自己都不知情,二姐竟仿佛像是知道的。

    很快,太上皇的喃喃自语便提到了此前在他面前说过一次的事情:“老九这一辈子既然都是为了那些在折腾,朕如今要撒手去了,索性正了名分。皇帝,你记着,将朕和孝慈皇后合葬,你的生母丽妃追尊为孝明皇后,吴氏追尊为光烈皇后,同祔庙。吴氏当初葬在青州城郊,每年朕都派了人去祭拜,到时候迁葬吧。还有你早死的兄长,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宗庙之中,给他留个位子。”

    宁安公主听到太上皇的这一番措置,总算还是把母亲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想起了那个牵着自己的温柔人影。尽管随着长大,她已经明白母亲并不单单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作为开国皇后,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作为天子丈夫后盾的女子,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可这样的母亲,却是不但早逝,连亲生的儿子都早早撒手人寰,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了些!

    “是,儿臣谨遵父皇吩咐。”陈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低头答应了一声。

    “四娘,五娘。”太上皇转向了安庆公主和汝宁公主,见两人慌忙拭泪抬头,他就徐徐说道,“你们此前的功劳,朕没有赏,但你们三哥不会忘了的。你们是金枝玉叶,子孙自然也会富贵荣华!”

    “父皇……”

    见素来傲气的汝宁长公主双手支地,一时泣不成声,而安庆长公主亦是好不到哪儿去,太上皇目光后移,却是找到了只能看见后脑勺的嘉兴长公主,脸上露出了一丝宠溺:“十二娘……”

    “父皇别说了!”嘉兴长公主突然抬起了头,又使劲擦了擦眼睛说道,“我是顾家长媳,又是公主,将来又是武宁侯夫人,膝下更有儿子,姊妹之中没人比我更舒心了,三哥是念旧情的人,我和三嫂又最好,父皇不用操心我!”

    “朕的儿女这么多,你最想得开。”太上皇哑然失笑,继而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着陈善昭轻声说道,“晨旭呢,朕还想看看朕第一个重孙。”

    此前傅氏离开时就算到太上皇兴许可能想见陈曦,因而让乳母岳妈妈把孩子抱了过来。一直在暖阁的梢间里头等着。听到皇帝要见陈曦,陈善昭见一旁的父亲亦是轻轻点头,当即亲自站起身进了梢间,不消一会儿,他就抱着虎头虎脑的陈曦出来。把小家伙抱到了御榻上,他小心翼翼稍稍松开了手,却只见陈曦东张西望一阵子,竟沿着床沿边上走了两步,等低头看见了躺在那儿的太上皇,他才一下子愣住了。尽管四周围包括陈善昭在内,谁都没有出声,可他迟疑片刻便笨拙地屈膝跪了下来,做了个不太像样的揖,奶声奶气地迸出了一句话。

    “拜见太爷爷!”

    陈善昭把陈曦抱出来之前,特意在他耳边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知道这聪明的小家伙必定能记住。毕竟,父皇曾经多次逗着陈曦学说话,还揠苗助长地教过孩子背诗,即便陈曦至今都没背诵出什么像样的诗句,可简单的词语已经会了不少,顶多是说出来时有些含含糊糊的。此时此刻,见太上皇的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光芒,他亦是感到欢喜而骄傲。

    “好,好……”太上皇竟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接下来便艰难地吩咐其他人一并进来。看着眼前那黑压压的子孙们,即便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在为他而真心哀恸,但他仍是生出了深深的满足。在所有家人都几乎死绝的险地中,他不但挣扎着活了过来,而且还得了天下,留下了这么多子孙,绵延了陈氏一脉,更让在天上的列祖列宗能够享受万民祭拜!

    然而,目光在众人之中一一扫过,他突然想起傅氏因为章晗的临盆而赶了过去,现如今那边连个消息都没有。尽管他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生命正在一丝一毫地离自己远去,眼前的人影也仿佛渐渐失去了色彩,但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老天爷能够让他多留上一刻,至少让他确定他下一个重孙的消息,让他能够安安心心离开。

    “报……”马城几乎是一溜小跑冲进了屋子,也顾不得满屋子都是贵人,屈膝跪下之后便大声嚷嚷道,“皇后娘娘差人从东宫送来消息,太子妃殿下平安生下一女,母女平安!如今皇后娘娘正带着小郡主往清宁宫来了!”

    这东宫得女的消息顿时让诸王王妃和公主之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对于陈善昭来说,他在最初的如释重负后,便生出了难以名状的狂喜。就连陈栐也忍不住笑道:“这孩子来得倒是巧!”虽说是孙女,他想了想便有心让最后一刻的太上皇高兴些,当即开口说道,“皇长孙名字和小字都是父皇所赐,如今东宫喜得长女,便索性还是父皇一并赐下如何?”

    面对陈栐的凑趣,太上皇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随即沉吟了起来。直到外间依稀传来了一些动静,紧跟着,亲自抱着一个襁褓的傅氏匆匆进来,从众人让出一条路的通道径直到了御榻前,笑吟吟地送上了手中襁褓,他才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尽管是早产,尽管襁褓中孩子的脑袋还不如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尽管脑袋上不过是稀稀疏疏的毛发,但那黑亮的眼睛却东张西望,显见极其灵动,那一瞬间,他终于竭尽全力说出了一句话。

    “皇长孙名曦,意指旭日晨光,这孩子便名皎吧,明月皎皎,和她兄长的名字相得益彰,至于小字,就叫明月。”

    当太上皇赐名小郡主的消息传入东宫时,尽管女儿降生之后自己才瞧了一眼傅氏便立时抱去了清宁宫,章晗却并没有多少遗憾。她不在乎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只在乎这是她和陈善昭的骨肉血脉,至少今后东宫又会再有孩子的哭声,不会再冷清。她挺过来了,这第二个孩子她也保住了,而这个母女平安的消息,既是对病重太上皇的慰藉,亦是给了那些盼着她生产出岔子的人沉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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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灵前议弃地,是孰不可忍

    六月二十八酉正三刻,东宫得女,太上皇赐名曰皎,小字明月。

    六月二十八亥时二刻,太上皇崩,年六十六。临终遗诏,与孝慈皇后合葬,追封吴氏为光烈皇后,丽妃郭氏为孝明皇后,祔庙。天下臣民令到出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中外管军戍守官员,毋得擅离信地,许遣人至京。在京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第四日成服,服孝服二十七日而除。皇帝以下太子太子妃、诸王、世子、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诸妃内使宫人等,俱服斩衰三年,自闻丧第四日成服为始,二十七月而除。

    一时间,满宫缟素,满京举丧,行人司手捧遗诏前往各地布政司州县都司按察司以及王府颁诏的特使和差役,几乎一拨又一拨地从京城各大城门出发。

    然而,尽管丧事由礼部紧锣密鼓地操持,宗室们在该哭的时候谁都不含糊,可对于真正关键的那些人来说,在举哀的同时更要紧的则是那迫在眉睫的军情。因而,说是不临朝处断国事,可陈栐直接在文华殿一连三日召见了众多文武重臣,并行文北平都司和北平行都司所在军马做好预备。陈善昭这个东宫这一次自然也要出席,日夜守灵再加上如此议事,还有此前多日清宁宫侍疾,整个人竟是消瘦了许多。

    章晗即便再担心却也知道,这是身为孝子贤孙的应有之义,而她虽是太上皇遗命因坐蓐免哭临。在成服之日,仍是一身斩衰亲自到场。待到礼毕回了东宫,单妈妈金姑姑手忙脚乱扶着她进房休养,又是忙着让刘御医切脉。等最后严严实实一碗养生汤喝下去,又和从前生下陈曦那会儿似的被裹得严严实实,她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想起之前那众人哭天抢地的情形。还有陈善昭那青白的脸色,她忍不住叫来单妈妈问道:“蔡亮不在,如今谁跟着太子殿下?”

    “回禀世子妃,就是您之前在柔仪殿挑选的两个内侍,人年轻,也还机灵。”

    听到这话,章晗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候。秋韵突然快步进了门来,一贯镇定的她竟是有些面色惶然:“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被人送了回来,说是在太上皇灵前突然晕了过去!”

    此话一出,单妈妈和金姑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章晗亦是一时大惊。几乎要立时起身前去查看,却被金姑姑死死摁住了,就连单妈妈也连忙说道:“太子妃殿下还请放宽心,奴婢这就去瞧瞧,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那段时间章晗简直是坐立不安心乱如麻。陈善昭的身体底子原本就不算好,好容易此前清闲休养了一阵子,这又是侍疾又是日夜举哀服丧,更是形容憔悴。于是。在等了许久后,眼见得外头依旧没人捎个准信进来,她终于支撑着下了地。

    金姑姑一时急得脸都白了:“太子妃殿下,使不得,您今天去哭灵已经是万不得已,这会儿要是再挪动见风可是要出大事的!”

    “让开。都出了这种事,我还怎么坐得住!”章晗奋力推开金姑姑,然而,还不等她趿拉上了鞋子,一个人影终于撞开门帘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子爷醒了,醒了!”芳草见章晗就这么呆呆愣愣地坐在那儿,连忙快步上前屈膝行礼道,“太子爷一醒过来就让奴婢给太子妃报信,御医都说是劳累过度,歇一阵子就好了。”

    歇……如今别的宗室都正在守灵,她因坐蓐而缺席,这就已经够扎眼了,倘若陈善昭再缺席一晚上,保不准还有别的闲话!更何况,陈善昭是什么性子,怎么肯丢了这陪伴祖父最后时光的机会?毕竟,等入葬之后,除了奉先殿祭祀,太上皇便要永远离开他们的生活了!

    章晗面上阴晴不定,一时间芳草也不敢贸贸然打搅,只有金姑姑生怕章晗到时候再执拗起来非得去探视,小心翼翼地移动了脚步守住了门口。然而,她这是为了防止人出去,却没法防着人进来,只是一会儿,她就听到身后一阵响动,转身一瞧时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刚刚说才醒过来的太子殿下,这会儿正坐在太师椅上被人抬了进来!

    而一时发呆走神的章晗却直到发现面前有人,这才看到了陈善昭。陈皎呱呱落地之后,陈善昭也就是在清宁宫看了她一眼,紧跟着一日都没回过东宫,章晗也还是在分娩之后第一次见到丈夫。此时此刻,回过神来的她才想要开口发问,却只听陈善昭沉声吩咐了一句:“我有话和太子妃说,你们都出去!”

    抬了陈善昭进屋的两个中年宫人早已退下了,而金姑姑和秋韵自也不敢违逆,慌忙垂手出了屋子。这时候,陈善昭方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但大伙都在清宁宫守着,我也得回去。”

    刚刚已经猜到这一点的章晗只是咬了咬嘴唇,随即便点了点头:“在腰带里带些参片,含着提提精神。你需得记得,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和儿子女儿就都没了倚靠!”

    “我知道,你放心。”陈善昭吐出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后,又斟酌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开平告急,父皇对北平和北平行都司都是忧心忡忡。而且,倘若真的虏寇有那么多兵马,算上路上一来一回耽搁的时辰,怕是如今就算商定了派哪路兵马去救援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看开平卫城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坚固,岳父用兵是不是真的能够坚若磐石!”

    章晗一下子面色苍白,随即伸手抵在了床上,支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她死死咬住了嘴唇,那力道几乎能把嘴唇咬出血来,声音一时间显得嘶哑而又干涩:“听说都已经商议了好几天,至今未曾有个结果吗?”

    “商议的只是让谁去镇守北平备边。相比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救援,如今这是最实际的问题,朱逢春他们倒是谁都乐意,但如今还决断不下。而且……”陈善昭微微一顿,这才按了按眉心,又痛心又疲惫地说道,“群臣都说如今西北和北平等地兵马不够,不如就地弃守开平卫全宁卫以及大宁,废北平行都司。至于西北……废东胜卫云川卫丰州等,加固大同城!”

    听到这么一个结果,章晗挑了挑眉,这才讥诮地说道:“太上皇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这么多年这么多兵马钱粮建起来戍卫起来的城池,他们居然说丢就要丢?”

    这些话放到外头能够勾起大群文武的指斥,但陈善昭知道章晗的性子,因而只是苦笑道:“你若是问他们,他们比你还要振振有词,没有兵马,没有钱粮,那些地方又不能自给自足,还不如将卫所内迁,废了那些卫城来得省心省力!”

    分娩后的虚弱再加上那一个个消息的打击,早就冲淡了章晗喜得贵女的高兴喜悦。沉默良久,她方才抬起头问道:“你屏退了人特意和我单独商议,不会只有这么一些坏消息吧?”

    “确实什么都瞒不过你……”陈善昭突然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如今北边情势正吃紧,并不是没有办法。你知道的,对付这些鞑虏,最有经验的便是父皇麾下的那些人马,这其中除却那几员大将,四弟无论声名威望还是本事,都是最好的人选!”

    “你是想……”看着陈善昭微微点头却没有明说,章晗顿时明白了过来。

    成服之后,论理就不用日日在清宁宫守着,但陈栐诸子却不比其他可以轮流回家的诸王公主,早早便得了父皇的旨意,要和王妃在清宁宫中轮流值守二十七日。而陈善昭晕过去被送了回东宫,不多时又赶了回来,这也让原本有些议论的宗室们消停了下来。等到天色渐晚,陈善昭便开口对三个弟弟说道:“三位王妃也已经在清宁宫里捱了四天,这儿晚上住着终究不便,东宫距离清宁宫不远,让她们去那儿歇一歇吧,也好陪陪太子妃。”

    无论是陆氏还是魏氏,甚至连一贯身强体健的王凌,在这连日守灵后都有些吃不消。因而陈善昭一开口,那边三兄弟斟酌片刻,最后都答应了下来。陆氏魏氏和王凌在册封王妃后,都免了朝见东宫妃的这一条,此前虽也在进宫见皇后的时候来东宫来过,但都是一会儿就走,王凌亦然。这会儿她们三个到了东宫,先去见了章晗,待到小坐片刻,外头传话说屋子都已经收拾好了,陆氏和魏氏便以不打搅章晗安养起身告退。而后起身一步的王凌原本也要走,见章晗冲自己打了个眼色,她愣了一愣后,迟疑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单妈妈,你到外头看着,窗口那边也让人守着。”

    见单妈妈答应一声出了门,章晗便看着王凌说道:“四弟妹可知道开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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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巾帼亦烈性,手足不领情

    面对章晗这单刀直入的一句话,王凌思量再三,索性爽快地点了点头,又劝慰了两句特工枭雄全文阅读。

    “大嫂,虽说军情急报道是开平告急,但开平从已故太上皇即位之初便开始修缮经营,至今已经有二十年,高筑墙广积粮,再加上兵员都是训练有素,水源亦是打有深井,供给充足,章大人老成持重用兵稳重,不会轻易让虏寇得逞的。”

    从王凌这个定远侯手把手教导长大深通军略的女儿口中听到这话,章晗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便点点头说道:“父亲早就和我说过,既是上了战场,便要把生死置之于度外。既然领命镇守开平,便有相应的觉悟。”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随即冷笑道,“不过,四弟妹可知道,如今朝中对于遭受虏寇袭扰的开平等地,是个什么看法?”

    这几天王凌一直守在清宁宫,尽管陈善睿和陈善嘉兄弟随着陈善昭,常常被皇帝召见与文武重臣一同商议这一军国大事,然而她根本没有机会和陈善睿独处,因而也没机会去问都商议出了什么。此刻听到章晗这一问,她本能地觉着事情可能会有问题,当即问道:“他们怎么说?”

    “哪怕此次守得住,等到这一回虏寇兵锋过去,就弃守开平!”见王凌勃然色变,她便一字一句地说,“不止是开平,北平行都司的全宁卫、大宁卫,以及开平左右前后中屯卫,一并都要弃守,废北平行都司。而在西北。亦是要弃东胜卫、云川卫、丰州。”

    “这些败家子!”王凌一时又惊又怒,竟是拍案而起道,“太上皇尸骨未寒,他们怎就敢这样说!当初为了拿下那些地方。多少将士浴血奋战,死伤多少人才拿下来的地方,而为了修筑卫城屯田自给。又耗费了多少时间多少钱粮,他们竟然想要丢了这些城池!”

    看到王凌的反应正如自己预料的那般,章晗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松,当即开口说道,“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那些地方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既然为了维持这些地方耗费巨大。还不如痛下决断说丢就丢了。更何况,整个北面和西北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既如此,把兵力龟缩起来守御,便是很必要的。用文官中间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开疆拓土穷兵黩武,汉武帝晚年空了国库就是前车之鉴。”

    “狗屁!”王凌一时柳眉倒竖,脸上尽是杀气腾腾,“按照他们的说法,年年进犯岁岁纳贡,还得倒贴和亲的公主,那倒是天下太平的美谈了?打仗是要死伤,是要钱粮,但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要是边疆没有派得上用场的铁军,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一旦乱起来怎么办!我知道那些老家伙都是想着什么,一个个都对安史之乱后藩镇拥兵自重的例子忧心忡忡,可他们也不想想,这把武将都养成了软蛋。前朝是怎么亡的!”

    说到兴起,王凌忍不住狠狠捏紧了拳头,到最后察觉到自己失态,她本待掩饰几句,可看见章晗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想起自己和章晗同甘共苦了这么久,性子脾气也瞒不过去,她索性坐下之后有些嗔怒地说道:“大嫂,你故意的!你知道我最恨那些软骨头!”

    久未和王凌有这般深谈,此时此刻经过这么一番对话,仿佛关系又回到了从前那亲密无间的时候,章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过之后,她便正色说道:“四弟妹,我自然明白你的性子,所以今天才留你下来。太子殿下刚刚晕倒被人送回来,回清宁宫之前却对我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朝廷除了商议开平之围,还在商讨的更有另外一件事,那便是以谁去镇守北平!”

    章晗抛出了这样一个话题,王凌顿时吃惊不小。同样善于审时度势的她倏忽间就明白了章晗的用意所在,可正因为明白,她不由得有些难以置信:“大嫂,你的意思莫非是,让善睿去镇守北平?”

    “难道你觉得四弟不合适?”

    王凌不禁沉默了。她当然知道丈夫心心念念想的是什么,当然知道他仍然惦记着东宫不想罢手。可在她看来,与其在京城被人怂恿,与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陈善睿还不如领兵一方,以功绩来说话!想归想,只看如今皇帝诸子都留在京城,诸世子郡王也都留京不遣,即便陈善睿封了燕王,她却知道这几乎是奢望。然而,章晗直截了当地提出这一条,无疑表示陈善昭对此亦是首肯的!可是,当今皇帝陈栐便是由赵藩入主大宝,难道陈善昭就不担心陈善睿会故技重施?

    踌躇了许久,她方才低声问道:“大嫂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若是四弟也愿意,太子殿下愿意领衔提出此事。”

    “你让我想想。”一想到不用在京城憋着,尽管谈不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终究可以放手一搏,王凌忍不住陷入了犹豫和迟疑中。等到章晗欣然点了点头,她方才有些心神不宁地转身出了屋子。当走到屋外,看着天空中那一轮缺了一块的明月,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宿在东宫这一晚上,妯娌三人感觉各异。魏氏是着实累得慌了,一沾着枕头便呼呼大睡,甚至还发出了均匀的鼾声;陆氏是瞅着屋子里那些简朴的陈设,思量章晗是不是故意摆给她们看的,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方才终于合眼;至于王凌,脑海中想着章晗所说的话,整整一夜她都在辗转反侧,次日一大清早用冰凉的井水敷了脸和眼睛,这才最终换上了斩衰出门。

    回了清宁宫,一整个白天,她都没有找到机会和陈善睿单独说话。直到夜晚来临时,辽王陈善嘉提议大家轮流去睡两个时辰,养精蓄锐,她这才终于寻到了机会。然而,当把事情大略透露了一二,她甚至没有说这是章晗的提议,陈善睿仍然在乍一听说之后便勃然色变。

    “北平?镇守北平?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倘若不是碍于这是在清宁宫,陈善睿的咆哮几乎能掀翻整个屋顶,“你忘了父皇是怎么才能登上大宝的?是因为他得了你和大嫂拿到的密诏,是因为得到了正统名分,否则,他就只能一直窝在北边那一亩三分地,眼睁睁看着九叔登基之后拿他开刀,最多到那个时候才忍无可忍发兵!要是我去镇守北平,就同样会陷入那个困局!而且,父皇便是从那里起家的,你以为他们会不提防我?到了那时候,只要钱粮稍有不继,我的喉咙就会掐在别人手上!”

    “你就那么想豁出去争?你只想着赢了之后能够拥有天下,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输了不但是一无所有,兴许连自己都可能搭进去?”王凌看着犹如受困的熊一般来回乱转的陈善睿,心里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若是能够跳出京城建藩北平,未必就不是一条海阔天空建功立业的路!大哥不是九叔,他能够容得下人!更何况你立下战功,未必就没有机会……”

    “大哥从前自然不是九叔,但他今后却未必不是九叔!”陈善睿冷笑了一声,随即眼神便仿佛刀子似的看着王凌,“你一个劲劝着我去镇守北平,莫非是怕到时候生死相争,我拖累了你?”

    “你……”王凌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喉咙口,见陈善昭脸上满是阴霾,眼神晦暗,忍无可忍的她不禁狠狠说道,“要是怕死,你以为当初我会嫁了给你,那时候赵藩的情形好到哪儿去了?要是怕死,你以为我会留在京城陪着大嫂,你以为我们能逃出生天全是运气?要是怕死,你以为我们不会在京城里潜踪匿迹,用得着豁出去闹了那一场又一场?陈善睿,算是我瞎眼看错了人!”

    看到王凌撂下这么一番话,便如同旋风似的从身旁掠过,陈善睿只是一愣神,再伸手想去拉她的时候,入手的便只有轻飘飘的一截空气。他看着妻子那背影呆呆愣愣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而是颓然到了床榻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心中想起了开平有变的消息传进京城时,杜中对他说的那些话。

    北平固然好,北平布政司固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那儿太小了,太小了!这一次若主动请缨带兵,再要回朝就难了。而大哥想让他屈居这一隅之地,可是他不愿意!

    当一身斩衰的王凌突然从里头跑了出来,正在明间灵堂内的守灵的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两个顿时吃了一惊。而陈善嘉见人根本不理会自己就匆匆往外去了,他赶忙推了一下旁边的魏氏,又开口说道:“你快出去看看,宫中这会儿四处都落锁了,别让四弟妹走错了地方!”

    “哦哦……”

    等到魏氏匆忙追出去,陈善昭方才垂下了眼睑,心里知道,章晗固然是对王凌说出了那一重意思,但只怕他那四弟不愿意接受。在陈善睿看来,苍鹰翱翔的地方不应该只局限于那一小块天空,却没想到至少那样还有一片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既然这位四弟不愿意,北边的困局,他只能另想办法了!要把那些国土拱手让人,他日后如何对得起刚刚去世的祖父!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频频往后头门那边张望的陈善嘉,沉声说道:“三弟,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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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辽王请缨,天子激赏

    深夜,当章晗得知辽王妃魏氏陪着燕王妃王凌敲开了春和门时,第一反应便是王凌和陈善睿恐怕是出了什么岔子唐门低手的后现代生活全文阅读。

    一想到事情是因为自己而起,她不禁心中愧然,虽则还在坐蓐,但她仍是去请了她们进来。见进门的两人一身斩衰麻衣,一个失魂落魄,一个满面焦急,她慌忙让芳草去打了水来服侍她们洗了脸,这才拉着把闲杂人等都遣退了下去。

    “四弟妹……”

    “大嫂你不用劝我,也不用觉着心里不好受,事情闹到这份上,和你无关!”王凌凄然一笑,随即便仰天看着房梁,想要竭力忍着又快从眼眶中流出来的眼泪,好一会儿方才强笑道,“是我自以为是,没想到却看错了人!”

    魏氏虽然不太懂外头的事,但听着王凌这若有所指的话,她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嫂,四弟妹,我身上的衫子都给汗浸湿了,先去换一身来。”

    见魏氏匆匆避出了门,王凌苦笑一声,这才面带讥诮地说道:“他终究不肯听我的劝。不肯听也就罢了,他居然疑我贪生……大嫂,从今往后,你和大哥不用再替我们夫妇想些什么,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挽回了!”

    尽管很想开口劝解一两句,可是,一贯极会劝人的章晗此时此刻却是语塞了。想到陈善睿那没法抑制的野心,想着陈善昭那对于丢城弃地的不甘,她不禁在心里猜测陈善昭下一步的做法。陈善睿不愿意,那么,恐怕就只有陈善嘉了!

    天子服丧,上朝素冠麻衣麻绖,下朝仍服斩衰。然而对于如今尚未复朝会的皇帝而言,即使在文华殿召见臣子,还是退居乾清宫,都仍是一身斩衰。这一日深夜,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的他终于批复完桌上那高高的一摞奏折。丢下笔之后忍不住转动了一下手腕。随即才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又往宽大的扶手太师椅上重重靠了下去。

    打了天下的父皇去了,这个天下终于完完全全都落在了他一个人手中,从此富有四海四个字便扎扎实实再无一丝折扣。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前是赵王的时候。纵使那个家也不好当,但大部分都是朝廷供给,再加上他的产业庄田等等,养那样一支北地雄军即便艰难。可终究堪堪抵得过。然而如今户部尚书张节把户部的账本真真正正摊开到了面前,他才知道废太子之乱以及二哥陈柏捅出来的乱子是牵连多大!

    光是西北卫所调防,北平都司和行都司兵马部分内迁京城,再加上那一场场大战后损伤的元气人口,其花费就都是一个个恐怖的数字!

    但钱粮的缺口好弥补,人员的缺口却难以弥补!此次开平被围,北平行都司多地告急。正是因为北平无人镇守,毕竟都指挥使胡宽也高升成了前军都督府都督。朱逢春张铭徐志华三人虽然都愿意领兵援开平镇北平,但放出去打仗可以,放出去镇守他却仍然不放心。不是担心他们忠诚是否可靠,而是他们往昔都是在麾下,即便上阵也不曾独领全军。更重要的是,相比京城那些战功卓著的勋贵和老将,这些人资历人望都不够!

    难道还是要用武宁侯顾长风?可顾长风此前的功劳就已经没赏过,如今太上皇故去。他可以加恩新旧臣子,顾长风这一升爵,就不能用了!而且顾长风一动,辽东怎么办?

    “皇上,辽王殿下求见。”

    “嗯?”

    听说是陈善嘉,陈栐顿时愣了一愣,随即才吩咐进来。见身量极高肩阔腰圆的陈善嘉大步进来,行过礼后却不起身,突然又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他不禁皱眉问道:“善嘉。你这是何意?”

    “父皇,如今开平之围迟迟未曾有军报传来。且北平行都司的新任都指挥使不能当机立断,不能伺机而动,显见只是平庸之辈。而此前文华殿数次朝议,一直都没能商量出一个稳妥的章程来,人选更是悬而不决,但如此拖延下去不是办法!儿臣虽不是智勇双全的名将,但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请父皇命儿臣前去援开平,继而镇守北平!”说完这话,陈善嘉方才猛然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不用调京城人马!”

    面对陈善嘉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请命,陈栐一时心情极其复杂。陈善嘉虽说武艺高强深得他心,但较之他亲自教导武艺的陈善睿总是还要靠后些。平心而论,此次战事,他更加属意陈善睿,尤其是镇守北平的人选,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册封了其燕王。但朝议上头,他也注意到陈善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更没有自动请缨,因而他还想再思量思量。毕竟,这东宫之位他因时势而立了长子,总觉得对功勋赫赫的陈善睿有些亏欠。然而,没想到竟是陈善嘉前来请命!

    “你不调京城人马,那你的兵从何来?须知北平等地兵马已经很是吃紧,你难道还能变出一支兵马来?”

    “儿臣当初打辽东,又和章大人一块在开平受过蒙人兀良哈部内迁,父皇难道不记得因为打的是西北,生怕牵动太广,所以没有动用他们,而且在战后将他们安置在了大宁都司以东那一带放牧?这一支部落人有数万,从中至少可以招募勇士数千。但使许以重利,以及大胜之后瓜分草场,可以让他们效命!”说到这里,陈善嘉又双手抱拳道,“儿臣愿意立下军令状!”

    见陈善嘉说得掷地有声,分明是已经下了决心,陈栐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点点头道:“既然你有如此胆气,朕便准你所奏!”

    “多谢父皇!”陈善嘉大喜过望,立时又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起身之后却是兴奋地说道,“儿臣定会尽心竭力,不失寸土!”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一个笑声。陈栐眉头一挑,待见果然是傅氏挑了帘子进来,他便笑道:“皇后来了,也不让外头人禀报一声。”

    “我是听说你们爷俩正在说话,所以才不让他们禀报的。”傅氏走到陈善嘉面前。见他连忙行礼不迭。她便笑着将人拉了起来,又替陈善嘉整理了一下那鬓角,这才含笑说道,“到底是随你父皇征战这许多年,胆气心志武艺都是一等一的!可你就不想想你那王妃么,你成婚之后。在王府里安心住过几天?而且,如今正是太上皇大丧期间。”

    “没事,柔娘看着娇憨,其实每次我出征的时候。都是她亲自给我整理衣裳行头。”陈善嘉笑呵呵地挺起了胸膛,面上又是喜欢,又是骄傲,“她说过,她的舅舅就是军官,舅母每次给她舅舅出征送行的时候,哪怕背地里哭。当面都是笑呵呵的!要没有她舅舅上阵,哪里有家中妻儿老小优渥富足的日子?我也是一样,一身武艺窝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去拼一拼!皇爷爷在天有灵,一定会赞同的!”

    想到陈善嘉从小都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眼看着从一丁点大的婴儿长成了如今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不是亲生,但却和亲生差不了多少,傅氏不禁心中激荡。沉默良久。她方才突然转头对陈栐说道:“皇上真的要答应他?”

    “这小子是个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朕要是不答应,他会把朕磨死!”皇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笑道,“只不过,若他真的能够马到功成,那将来又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将!”

    “那不如让他的王妃也去北平吧,北平虽没有修建王府,可终究还有别业在,将来他们夫妇足够住了。”傅氏说着又宽容地笑道。“虽则服丧二十七月。但有些事情有人照料总是好的。魏氏和善嘉也算是新婚不久就三灾八难的,总别折腾成一对怨偶了。”

    陈栐对这些并不在意。当即点点头道:“那就如皇后所言!”

    当陈栐次日清晨在文华殿再次召见诸子和文武重臣,表示以辽王陈善嘉往援开平,继而镇守京城时,除却本身便设计了此事的太子陈善昭以及辽王陈善嘉以外,从上到下都陷入了一片震惊之中。这其中固然有人出来表示异议,但陈善嘉从前的战绩毕竟可圈可点,他又点了徐志华随行,圈了赵破军等好些个当初赵王中护卫的旧部,总共打算只带三百人日夜兼程赶往北平,最终此事终于还是成了定局。当散去的时候,陈善睿看着陈善嘉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

    “殿下何必因此等小事而心中不快?若是只知道打仗,不过一介莽夫而已!”杜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陈善睿身旁,却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更何况,太子殿下在朝中几乎就没什么人脉,在军中就只辽王殿下这一条线,可他偏偏为了自己建功而跑了,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最倒霉?”

    闻听此言,陈善睿看着正和陈善嘉拍拍打打仿佛很高兴的陈善昭,怎么都看不出长兄有丝毫自认倒霉的意思。然而,杜中却又添油加醋地说道:“不过,卑职要恭贺殿下,没了辽王殿下在京城,太子殿下又要去主持修书,您这显露才能的机会可是多得很!”

    发现陈善睿的脸上稍稍流露出了几许释然,杜中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倒是卑职听说,昨夜辽王妃陪着王妃去了东宫?”

    陈善睿顿时遽然色变,恶狠狠地说道:“不该你管的事情,你少插嘴!”

    “是是。”杜中低了低头,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卑职却有一句话不得不提醒。须知如今太上皇大丧,这二十七个月丧服之内,殿下是不可能有子了。等到两年多之后,皇长孙便差不多四岁了。日后纵使还有其他皇孙,加上怀胎十月,却都至少差他五岁,这五年的差距,殿下觉得怎么才能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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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酒壮行色,开平大捷!

    陈善嘉立时就打算启程,因而这一日中午,陈善昭奉了父皇之命,便在东宫春和殿东次间专为他送行盛世嫡女最新章节。由于如今仍是太上皇丧期,因而自然一色都是素食,更没有酒。陈善昭直接给陈善嘉满满斟了一杯清茗,双手捧到了这位三弟面前。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三弟,事出突然,多谢你能答应我这请托。”陈善昭不由分说地将茶盏塞到了陈善嘉手中,自己又以茶代酒先饮了一杯,这才说道,“太上皇尸骨未寒,朝中文武却忧心于北地难守,因而打算逐步弃守那些卫城,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倘若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又身为东宫,不可能上阵征战,我恨不得自己请缨前去……你也知道,你大嫂的父亲,如今一点消息也没有!”

    陈善嘉也不禁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才咧嘴一笑,将陈善昭递来那杯温热的茶一饮而尽,这才正色说道:“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战场上的局势谁都说不准。章大人从前在武宁侯麾下都能够逢凶化吉,更何况如今依托开平坚城,还带着一支雄军?至于谢我,那就更加不必了。大哥你都忍不下,我跟着父皇风里来雨里去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怎么忍得下这还没怎么开打,就要弃守那么多地方这口鸟气!而且,京城虽好,可不适合我的性子,整日里迎来送往宾客不断,烦也烦死了,还是去前头打仗来得清净!而且……”

    他突然站起身来冲着陈善昭深深一揖:“而且大哥能够信赖我这个兄弟。我很高兴!”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陈善昭面露苦笑,他站起身来搀扶住了陈善嘉的双手,随即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三弟你说,我原本是更加属意四弟的……可让你大嫂请托四弟妹去探四弟的口气。反而似乎弄巧成拙了……他终究是不愿意。”

    看着陈善昭那黯然神伤的脸,陈善嘉犹豫片刻,这才说道:“大哥。四弟素来最得父皇疼爱,往日和我一道在军中时,去结交他的将领也更多。别说他没有想头,别人也会拱着他出头,更何况他自己也有些不服!就好比上次我闹的那一场,最终却牵出了朱逢春那个混蛋一样……大哥,你要真为四弟着想。最好把这些人都一个个调开京城!我替你把徐志华给弄走了,其他人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好兄弟!”陈善昭笑着拍了拍陈善嘉的肩膀,这才提起茶壶又敬了他一杯,“不论如何,大哥先祝你旗开得胜!”

    前头春明殿陈善昭正在给陈善嘉践行。后头丽正殿中,章晗也正在和魏氏说话。两人便简单多了,不过是几色点心过后,就都捧了茶盏说话。尽管妯娌两个相处不多,但章晗看得出魏氏性子纯真娇憨,因而对其很有好感。如今陈善昭说动了陈善嘉请缨往援开平,她自然更对魏氏有几分过意不去。然而,她还没有开口,却被魏氏先劝解了两句。

    “大嫂。我知道您一定担心章大人,可三郎说了,他会日夜兼程赶路,一定能赶上,您就放心好了。”

    章晗被魏氏说得哑然失笑,旋即方才反问道:“你就不担心三弟?”

    “自然是担心的。”魏氏忍不住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低落了起来,“可是,娘对我说过,男人想要做什么,女人不能拖他的后腿,没有男人会喜欢拖累自己前程的女人……更何况三郎在京城虽说风光,但我看他一个人的时候老是唉声叹气郁郁寡欢,没事就拉着人上演武场,太上皇病倒之前那一阵子,他更是天天拉着那位赵指挥陪练!他的心就不在这儿,我拦也拦不住。”她说着突然一顿,随即抬头笑了笑,“而且,母后建言父皇,等北边战局一定,就让我也去北平,那时候我能陪着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对于陈善嘉和魏氏能够夫唱妇随,章晗自然心中欣慰,可想着王凌因为受了自己之托去提请陈善睿,结果夫妇之间平添嫌隙,她不禁又有几分无奈。失神片刻,她便对魏氏笑道:“也不能真的一丝一毫担心也没有,你可得好好调养身子,毕竟子嗣也是要紧的。”

    “嗯,多谢大嫂提点!”魏氏连连点头,修长的睫毛眨了眨,有些烦闷地扫了一眼平坦的小腹。皇后送来的那两个宫人她好吃好喝供着,陈善嘉倒是去过两人那边,只先后坐着喝了一盏茶扭头就走,过后再也没去过。皇后固然什么都没说没提,还让她跟着去北平,可如今是大丧,过后要还是没有动静……

    魏氏想着想着,也一时忘了这是在东宫,不禁咬着嘴唇发起了愁。章晗见她一会儿发呆愁眉,一会儿又挑眉微笑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也索性没惊动她。直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婴啼,她看到魏氏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这才说道:“是明月在哭,这孩子比她大哥好带多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很少哭闹,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金姑姑急急忙忙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开口说道:“太子妃殿下,开平有消息了!”

    见章晗一怔之下立时面色大变,她好容易理顺了气,这才喜气洋洋地说道:“镇守开平的章大人上报朝廷,虏寇兵围开平十昼夜,他以粮绝假降,带二十余亲随至敌营,挟持了虏寇三王子库特,再加上城中猝尔一举反击,虏寇措不及防一时大败……总之奴婢只听了一个大概,反正开平保住了!”

    此话一出,章晗只觉得心中大石落地。想起章昶此前送信进宫道是母亲闻开平消息而病倒,因而从此前临盆之前到如今坐蓐,她竟是一直心忧父危母疾,一时竟是险些瘫倒了下来。一旁的魏氏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又连声问道:“外头春和殿里,太子殿下和辽王殿下可知情?”

    “都知道了,辽王殿下欢喜得大笑不止,正是太子殿下差了人来丽正殿报信!”

    东宫这边如释重负欣喜若狂之际,这紧急军报亦是让乾清宫中的皇帝陈栐大为振奋。送信的信使尽管早已疲累欲死,但还是被他直接召入了乾清宫,得知此人便是当日在城中参与了最后反击的章锋亲兵,他少不得开口问道:“就算是假降,虏寇就一丁点防备都没有?”

    “回禀皇上,章大人早早就在几次城头攻防之中,令人对虏寇放出了城中快要绝粮的消息,因而后来虏寇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攻势渐缓,不断让人射箭上城头劝告归降,最后章大人是假作被部属捆绑胁迫,由二十余死士送到虏寇大营中去的。这些死士的武器都早早被收走了,而章大人虽被搜过,可因身上捆绑锁着铁链,虏寇三王子库特丝毫没有提防,因而章大人得以用铁链挟持了库特,为其他人争得兵器防卫,而此刻城中宋先生指挥兵马乍然袭营,虏寇猝不及防大败而走,斩首六百余,余者溃散不计其数!”

    听完这些禀报,陈栐想着此前那一份龙飞凤舞词采华茂的奏折,忍不住挑了挑眉:“听你刚刚说是章锋的亲兵,可谈吐清雅,是读过书的?”

    那信使镇定地又磕了个头:“回禀皇上,卑职奉章大人命贴身护卫宋先生,已经有三年了。宋先生教过卑职读书认字。”

    “那这一份精彩绝伦的报捷折子,也是那位宋先生的手笔?”

    “是。”

    陈栐顿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宋秀才的事,章锋曾经奏过,道是旧日邻居,如今又是姻亲,因而在身边为幕僚。他本以为也就是寻常武将身边添个读书认字的文士帮衬,如今看来不但文章写得好,一手字写得好,而且尚能在章锋假降身在敌营之际,调度了兵马猝尔袭营,足可见竟是一个人才!

    “你这一路送来报捷文书,亦是功劳不小,先下去休息,朕另有重赏!”

    “卑职谢皇上!”

    等两个内侍搀扶着这个连走路都已经不稳当的信使下去,陈栐方才叫来了马城,随手把奏折递了过去:“你亲自将此报捷文书发还兵部,议功议赏!”

    “是。”

    马城心里五味杂陈地紧赶着将这报捷文书送还兵部,闻讯而来的皇后傅氏亦是到了乾清宫笑容满面地称贺。想到太上皇去世之前开平被围,太上皇去世之后竟一时取得了如此战果,陈栐不禁满脸笑容地说道:“若是父皇在天有灵得知这一喜讯,必然会击节赞赏!如此一来,因父皇去世而浮动的人心,也可以安定了下来。”

    “皇上所言极是。”傅氏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徐徐说道,“提及安抚人心,妾身还有一事要建言。按理当初在清宁宫服侍的那些人都要去守陵司香,但妾身此前在东宫因妄言是非下令杖毙了善昭身边的内侍蔡亮,如今他身边没有可靠稳妥的人。清宁宫管事牌子路宽是才服侍了太上皇一年多的人,看着也还沉稳可靠,所以,妾身想让他去东宫。”

    若是换成李忠,陈栐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但想想路宽不过是资历尚浅的小角色,他思量再三觉得无关紧要,当即点了点头:“也罢,此事就依皇后!”

    ps:昨晚十点发完那个吐槽的章节就关了起点,看了会刚入手的《登科记考补正》,十一点就睡了,只想着眼不见为净,真的没想到大清早起来打开起点居然会看见逆转!谢谢大家,以这一章大捷真心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真的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个月不争粉红了,专心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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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富贵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