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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九章 君臣无父子,夫子难两全

    太上皇传位给了陈栐之后,便搬离了乾清宫迁居清宁宫,虽则是三品以上官员黜落以及刑狱重事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一个多月来却鲜少发表不同意见,就连陈栐道是要将诸王嫡子悉数留在京城,他也始终不发一言。然而,这一天当得知此前那件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最终竟是牵扯到了淄王身上,如今人已经受诏入宫,他顿时变了脸色。

    “十七郎入宫多久了?”

    路宽小心翼翼地偷瞥了一眼太上皇的面色,旋即方才低声说道:“大约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居然还没从乾清宫出来?”太上皇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又问道,“除了他还有谁在乾清宫?”

    “回禀皇上,还有……还有世子爷。”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这时候才禀报!”太上皇倏然站起身来,脸上又惊又怒。然而,才下了宝座走了几步,他那步子就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是停在了明间门口。尽管只隔着厚厚的一层帘子,但即将跨门而出的他却着实犹豫了。

    如今他不再是从前手握皇权的天子,纵使并未全然放权,可此刻若就这么径直到乾清宫去,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为了向天下展示孝义,陈栐自然不会违逆他这个父皇,总不会继续揪着此事不放,但事后心里存着疙瘩,对淄王陈榕和陈善昭这个嫡长子却会有诸多不利。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前是势不可违,所以他立了陈栐为东宫。随即立刻传位,不是他不能压着陈栐在登基的同时册立陈善昭为太子,而是如此做带着强压的成分,异日必然父子相疑!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陈栐却春秋鼎盛,他能护得了陈善昭一时,难道还能护他一世?

    “书呆子。只希望你父皇和朕一样,知道什么时候该心狠该强硬,什么时候该信赖该心软……”太上皇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念叨了一句,继而便转过身来蹒跚往东暖阁走去。

    被晾在原地的路宽非但没因为受忽视而心中不舒服,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要真的是太上皇径直去乾清宫,他势必要跟着一块过去。如今不要紧,可异日太上皇撒手一去。当今天子清算起来,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太上皇能够自己想通,这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当他蹑手蹑脚从明间出来,到外头想了一想。就叫来了一个小内侍。太上皇迁居东边的清宁宫,而皇后和皇帝商量之后,太上皇的嫔妃便没有全数移宫,而是东六宫的不动,西六宫的悉数挪过来,如顾淑妃就依旧住在长宁宫。此时此刻,路宽就低声嘱咐道:“你去长宁宫给太上淑妃报个信,就说请娘娘且放宽心,太上皇如今正在安歇。”

    乾清宫东暖阁外头。一众内侍和宫人俱是屏气息声地垂手站在那儿,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引起里头君王的怒火。打头淄王陈榕进来的时候,皇帝虽是一句话都没说,至始至终都是那位淄王在陈情,但那种沉重得仿佛已经化成实质的压力却连他们这些在外头的人都感觉到了。而当陈善昭赶来之际,那种黑云压顶的感觉就更强了。

    东暖阁内。陈栐看着长跪于地的陈善昭,想着他刚刚替陈榕辩白的那些话,脸色一时变幻不定。良久,瞥了一眼站在那儿面色苍白,眼神却比起头沉静了许多的陈榕,他突然淡淡地说道:“十七弟你先出去,朕有话对善昭说。”

    等到陈榕行礼告退,他方才缓缓走上前去,紧挨着陈善昭停下了步子,却是居高临下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朕此次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就算不是淄王所为,他是受人陷害抑或者不知情,朕自然会严加彻查还他一个公道,你如此心急火燎入宫替他陈情,难道就不怕人说你是心怀叵测,淄王背后的人就是你?”

    “回禀父皇,儿臣今日无论来与不来,昔日儿臣与十七叔常常同进同出,又是长宁宫的常客,这些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十七叔为人宽仁好文,不好纷争,这些也是众所周知的,今次他会突然沾染上这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焉知就不是因为从前和儿臣来往甚密,于是方才被人有机可趁?父皇之前因这场闹剧引来的那些建言,令母后赐诸王世子郡王等宫人,足可见洞悉其居心,今次偏偏查到十七叔身上就线索断了,焉会不知是同样的道理?恕儿臣说一句斗胆的话,就算有人可能陷害四弟,把事情栽到儿臣身上,也比十七叔所为可信得多!”

    说到这里,陈善昭稍稍一停,旋即抬起头直视着皇帝,却是再也没说话。看着眼前的儿子,陈栐一时心情异常复杂。

    陈善昭真正懂事明礼长大的这段时间都不在自己身边,也就是定期朝觐的日子,父子俩方才能够相处一段时间,因而,陈栐对这个儿子的认识,除却那些传言中的温文有礼执拗书呆子等等各色好坏评价,就只有那些定期往来的书信,短时相处的印象,以及陈善昭做的那些事情。正因为陈善昭做事素来缜密周全,和传闻中大相径庭,因而这会儿面对这么一番话,他心里很想相信,但潜意识中的那股疑忌却仍是挥之不去。

    究竟是有人要引得他父子相疑,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相争,还是陈善昭有意要利用这一点,让他认为这些都是别人设下的圈套?

    盯着陈善昭又看了好一会儿,他最终垂下了眼睑,满脸疲惫地说道:“你也出去候着,让朕一个人待一会儿!”

    等到陈善昭行过礼后起身退出,陈栐方才回到宝座坐了下来,一手支撑着脑袋仔细思量着即位以来的情形。他最擅长的是打仗。但打仗有明确的敌人,只要能够激发兵将的武勇,策略得当,他不论什么难打的硬仗都有把握去拼一拼。但治国却不一样。他之前回朝平定废太子之乱,只是呆了一天就匆匆回北边领军去了。而等他大胜回来封了太子监国,朝政已经上了正途。这其中多亏了陈善昭此前打下的基础。可这些天来,他有心清洗,但杜中查探下来的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联却让他投鼠忌器,毕竟,他是皇帝,但太上皇犹在犹掌权!

    他想着想着,耳边又想起了前几日夏守义的劝谏:“皇上。无论废太子党羽,还是秦庶人旧部,除却十恶不赦非杀不可的,其余人等不妨择优启用,尤其是文官。以示皇上虽因军功赫赫名扬天下。治天下却不因旧功旧情。毕竟,马背上以武得天下,却不能马背上以武治天下。”

    就在他沉思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小骚动。他才眉头一皱,从就藩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内侍马城却快步进了门来,到御前行礼之后低声说道:“皇上,出事了!淄王妃突然见红要请御医,奉旨去看守淄王府的唐顺竟是不肯通融。亏得世子妃正好来探望,因命人去太医院……”

    陈栐听到见红两个字。面色就一时大变,听马城啰啰嗦嗦这么一堆,他顿时恼怒地重重一拍扶手道:“别说这么多废话,人眼下如何?”

    马城犹豫了片刻,这才声音低沉地说道:“齐御医虽然赶过去了,但听说淄王妃人已经虚弱得很。抬回房去的时候,身下还在流血。听世子妃派的人禀报,情形似乎很不好……”

    闻听此言,陈栐的脸上顿时尽是阴霾。女人小产的事,他不止见过,而且是从傅氏身上见过。他和傅氏少年夫妻,傅氏生下陈善睿一年多后又有了身子,却因为他带军出征,城内陡然混入蒙人奸细而一片混乱,傅氏强撑着出来稳定局势,一直撑到了他回来便昏倒在他怀中。那时候他没有后来的赫赫声势,只是个刚刚就藩的年轻亲王,见到妻子那因流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倒在怀里的样子整个人都懵了!而因那件事小产之后,足足调养数载,傅氏方才有了咸宁公主,在那之后即便他们再恩爱,她也再没有生育过。

    “派人送淄王回去,再从太医院调两个最擅长妇科的御医过去!”

    陈榕是顾家的外甥,若真的正室嫡妃有了什么损伤,日后伤及子息,势必会生出怨恨来。他能够荣登大宝,嘉兴公主联络的那些姊妹们助他良多,更不用说奉天殿传胪日,顾氏兄弟加入,拖延了很长时间,这才有最后的大获全胜。出了这样的事,如今已经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得着眼于大局……

    想着这些此前盛怒之下一时没考虑周全的事,眼见马城匆匆出门,想到陈善昭此前所言,陈栐忍不住伸手按着身下的宝座,继而沉声叫道:“把世子给朕叫进来!”

    当淄王陈榕气急败坏地从宫中回到淄王府之际,看到的便是门口守着的那些全副武装的兵卒。他根本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就一路径直入内,当来到后头的存心阁时,听到里头传来了轻声的抽泣,面色苍白的他忍不住脚下一颤,犹豫许久方才打起帘子进了西屋。紧跟着,他就听到了此前被张茹配了管事,如今留在身边当了个管事媳妇的紫晴的声音。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就是见红了吗?想当初我有身孕时也见过红,孩子也顺顺利利生了下来,如今王妃这胎一直小心安养,怎么会保不住?你若是不行,就换别人来!”

    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张茹突然看见了陈榕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禁脱口而出叫了一声殿下。等到陈榕跌跌撞撞走过来,蠕动嘴唇仿佛要对她说些什么,一直勉力支撑的她方才整个人一松,竟是就这么瘫倒在了他的怀中。那一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回来了,他终究平安回来了!倘若他担了什么罪责或是就此出了岔子,即便她将来平安生下孩子,那也只会无依无靠,就和她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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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夫妻共苦,兄弟生隙!

    齐御医所说的话,章晗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无非是什么见红之后耽搁了,再加上忧思过重以致胎儿受损,强保就是将来生产也不会顺利,总而言之是极力避免让他这个御医担上干系。而等到随着淄王陈榕回来的两个御医小心翼翼一一上前给张茹诊脉,道出来的也都是几乎相同的话时,她就只见陈榕那脸色犹如冰雪一般,反而张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那脸上虽然悲伤,却仍是透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如释重负,心里一时生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

    三个御医尽管措辞各自不一,但小心谨慎透露的意思都只有一个,淄王妃肚子里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若是拖着只会殃及母体,必须早下决断。看一眼紧咬嘴唇的妻子,扫一眼三个战战兢兢的御医,陈榕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旁的章晗身上。尽管刚刚回来的时候没有和章晗打过招呼,但他当然知道,若非章晗赶到,这御医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请来,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及时从宫中出来!更不要说,陈善昭那会儿还入了宫来替他说话。

    他轻轻揽紧了怀中的妻子,旋即抬起头对面前跪着的那三个御医说道:“你们去商量开方子吧,记住,要稳妥。若是出了一丝一毫的纰漏,本藩绝不会放过你们!”

    “是。”

    待到那三个御医慌忙答应一声起身退出了屋子,又隔了许久,张茹方才稍稍动了一下。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开口说道:“殿下,您出去一会儿好么?我有些话想对世子妃说。”

    只犹豫片刻,陈榕便松开手站起身来,可看了同样已经显怀的章晗一眼。他少不得低声提醒道:“多休息少说话,你自己的身体要紧,她也是身怀六甲的人了。一样累不得。”

    张茹点了点头,等到陈榕出了门去,她把身边的丫头和杜姑姑也打发了出去,等到章晗走上前来,在身边芳草和碧茵的搀扶下挨着她坐下,她又瞅了两人一眼,眼见她们以目示意征求了章晗的允准之后。都悄悄出了门,她方才紧紧握住了章晗的手,倏忽间泪流满面。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我的孩子!”

    面对张茹这突如其来的哭诉。章晗只是愣了一愣便连忙开口安慰道:“谁也没想到竟是会在这种时候动了胎气,也是因为御医耽搁了,你别这么说……”

    “不……我知道那会儿应该像从前你那样,努力保全肚子里的胎儿,然后安定大局等着殿下回来,可我做不到,尤其是稍稍动了胎气的时候,得知王府被人看住了,连御医都不让请的时候。我更是害怕极了!若是殿下有什么万一,这孩子平安有什么用,我平安又有什么用!殿下虽是个宽仁的人,可他也是个骄傲的人,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废太子和秦庶人如今这样儿。简直是生不如死,若换成他兴许早就死了一了百了……”

    张茹的声音极小,但人却越说越是激动,指甲深深陷入了自己的肉中却仍是无知无觉。她只是稍稍顿了一顿便喃喃自语道:“那个管事是我提拔起来的人,是我看着他精明能干委了重任,此次他才能跟着从山东回来,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但辜负了我,还让殿下陷入如此险境!既然是我对不起他,既然是我害了他,不论如何我就想赌一赌,赌一赌……

    只要这番对峙最终闹大了,兴许最终能送了消息进宫,兴许皇上会把殿下放回来,可我真的没想到会害了孩子,害了我的孩子!我出嫁的时候,娘曾经对我说过,夫婿是否宠爱不要紧,只要我能尽早生下子嗣,这辈子就有依靠了。可是,我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却偏偏忍不住,忍不住!他是我的夫婿,他对我说过会护着我一辈子,我怎么能抛下他不管……”

    见张茹的伏在自己大腿上痛哭失声,章晗终于明白自己那隐隐约约的念头竟是事实。张茹此前非要在这还带着几分料峭春寒的天气在大门口与人僵持,一心把事情闹大,果然是为了淄王陈榕!为了丈夫的安危,这个傻丫头竟是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赌上了!

    尽管尚未到那一步,陈善昭也已经进了宫,张茹不一定非得要如此决绝,可章晗自己和陈栐这个公公的相处机会也不多,并不知道皇帝行事的风格,更不用说这位公公已经是一国之君,兴许不是张茹如此举动,陈榕不可能这么快出宫来。因而,她能做只是轻轻摩挲着张茹那柔顺的头发,任凭那泪水濡湿了自己双膝上的衣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外头传来了杜姑姑的声音。

    “王妃,世子妃,厨房里熬好了燕窝粥。”

    见杜姑姑亲自捧着一个黄杨木条盘进来,上头赫然是两个小碗,章晗瞥见张茹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恐惧之色,她便轻声说道:“你之前空着肚子在外头熬了这么久,想必肚子也该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饥,我陪着你一块。”

    张茹看着章晗取过一碗递到她手中,自己也取了一碗,又瞧见那其中微带血色的颜色,知道确实是血燕粥,她心头一松,也就用银挑子和章晗一块一勺勺吃了。等到放下碗后,被章晗勾着说了会不相干的闲话,她终究困倦上来,就这么挨着人打起了瞌睡。当杜姑姑再次进了屋子看见这一幕,她一时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见章晗浑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她便悄然退了出去。不消一会儿,却是陈榕亲自拿着一碗东西步履沉重地进了屋子,杜姑姑则是跟在后头。

    这一刻,章晗立时明白了陈榕手中拿着的是什么,面色一时剧变。然而,看着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的陈榕,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陈榕过来之际,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将地方让给了他,在杜姑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正当她看了一眼眼珠子微微一动仿佛随时会醒过来的张茹,转身想要悄然离开之际,突然只听得背后传来了陈榕的声音。

    “晗妹妹,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陈榕恍惚间仍是用了从前的称呼,却没有再去注意章晗的反应,眼睛只盯着倏然惊醒过来的张茹。见她看着自己和自己手中的东西,瞳孔猛地一收缩,他方才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低沉地说道:“来,把药喝了,喝完之后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殿下,这是……不……我不要喝……”

    “阿茹!咱们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等你调养好身子,还会有很多孩子!”

    章晗终于听不下去这些对话,加快脚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直到芳草碧茵一块上来搀扶了她,金姑姑甚至上前低声问是否要把御医请来再给她诊诊脉,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用,我很好。”

    随着里间传来了抑制不住的哭声,她紧紧握了握芳草的手说:“回府,咱们回府!”

    当陈善昭走出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伫立片刻看着那缓缓下山的夕阳在宫中那些宫殿上映上了一层金色,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

    事涉淄王,父亲虽震怒,却也不会轻易处断,他是可以不来,但与其让父亲心中的疑忌发酵,且越来越深,还不如他主动把这些关联干净利落地剖析得清清楚楚!可真的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般血淋淋的,淄王成婚两年多后,淄王妃终于有了身孕,竟是因为这件事出了岔子,而且还是这样的岔子!

    就在他看着那夕阳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跟在自己后头出来的人是谁。听到人没有吭声,他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四弟是为那个唐顺求情了?”

    “不错,他也只是迂腐不知道变通,方才闯了这样的大祸,自然罪不至死!”陈善睿脸上绷得紧紧的,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淄王妃虽说胎儿不保,但焉知不是她非要在门口僵持的缘故?唐顺是奉旨暂时封闭淄王府,她这难道不是违逆抗上?”

    陈善昭倏然转过身来,就这么直视着陈善睿的眼睛,见对方不闪不避丝毫没有退让,他方才冷冷笑道:“四弟说得不错,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区区一个唐顺,我并没有打算揪着他顶罪的意思,但也请四弟好好想想,他究竟是迂腐不知变通,还是胆大妄为自作主张!若依照四弟你这话,他只因为一时糊涂就惹出如此大事,若是再有十个八个,乃至于百八十个如此一时糊涂,那样会是什么局面!我言尽于此,先行一步了!”

    见陈善昭说完径直下了台阶,陈善睿只觉得心里如同火烧一般。杜中早就私底下来见过他多次,但凡查问有什么进展都对他仔细禀报过,而他身背这种没来由的风流罪过,即便妻子仿佛没事人似的,他也不可能在其面前表露出来,只能找昔日旧部一醉吐怨言,唐顺就是其中一个。

    陈善昭说得轻巧,换成他遇到这种事,难道就还能够这么云淡风轻?唐顺不过是心中憋着一口气方才有这样的疏失,再说谁知道淄王便一定是清白的?淄王背后是顾家,顾家和陈善昭一直都是交情匪浅,又是根深蒂固的世家望族,耳目众多,安知不会是他们为了讨好陈善昭来算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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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皇后道大义,太上皇放权

    “皇后娘娘。”

    坤宁宫东暖阁,一手支额半眯着眼睛斜倚着引枕的皇后傅氏听到这一声唤,方才睁开了眼睛。等到张姑姑上前一步,几乎紧贴着她的耳朵说出了那几句话后,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斟酌良久,她最后还是沉声吩咐道:“替我具冠服!”

    一朝天子一朝臣,陈栐搬进乾清宫之后,旧日服侍过太上皇的内侍多半都迁去了清宁宫,而如今在这儿伺候的除却当年赵王府那些旧内侍,再就是从宫中新近挑选出来的小火者,俱是年少老实。当远远看到傅氏过来的时候,众人纷纷行礼不迭,管事牌子马城更是一溜小跑迎了上去。

    “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可在?”

    尽管皇帝刚刚说要静一静,严禁打扰,但皇后自然不在此列。因而,马城只是微微犹豫片刻,旋即就陪笑说道:“皇上正在东暖阁看奏折,奴婢立时就去替您禀报一声。”

    果然,闻听皇后傅氏来了,陈栐只是思量片刻便吩咐请人进来。待到看着傅氏一人从门外进来,通身冠服虽不是祭祀等等的礼衣,却远比平日的常服庄重正式,他就已经明白了妻子的来意。因而,见傅氏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他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皇后可是为了善昭和善睿来的?”

    “皇上,妾此来并非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皇上。”傅氏缓缓道出这么一句话后,在一阵久久的沉默之后,察觉到一阵脚步声渐渐响起,最后仿佛是有人停在了自己面前,她便知道今日这开场白终于让丈夫听进去了。当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臂膀,她随着那熟悉的强劲力道而直起腰,见陈栐已然蹲在面前。她便缓缓说道,“皇上新近登基,太上皇犹在,三品以上官员委任黜落以及刑狱大权俱未下放。朝野官员多半是太上皇提拔旧人,妾知道皇上必然会觉掣肘不便,但于太上皇而言,虽已传位,但何尝不是在看着皇上如何为君!”

    尽管已经登基,但陈栐对于旧部的封赏拔擢一直都小心谨慎极其克制,再加上昔日麾下武多文少。仅有的几个文官品级也不高,在他面前很难说得上话。而那些大将们打仗勇猛无比,却决计不会点醒这些话。此时此刻,他被傅氏这重话一点,面上一时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若皇上只是当日的藩王,善睿的事情不过是家务事,但闹到现在这地步,在外朝看来。却已经是国家大事!妾曾经劝谏皇上早下决断,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那句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名分早定,兴许就能让人死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上是天子,自然是要治国平天下的,可倘若家务不靖,于太上皇看来又会觉得如何?皇上,国家大事原本不是妾一介女流应该多嘴的,但若是再拖下去,只会把越来越多的人都卷进来!”

    看着妻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却是再次深深俯首行礼,陈栐忍不住松开了手。看着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想着她在后头替自己做了无数事情,让自己能够放心地冲杀在前,立功争储,最终得以成功。他终于最终屈膝跪坐在了傅氏的面前。

    “皇后所言,确是朕之疏失。都是朕的儿子,朕只是想再看一看,毕竟父皇此前择储,也并非以嫡长……”

    这话还没说完,傅氏便突然挺身抬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陈栐的话:“皇上此言差矣!且容妾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皇册昭庆太子,便是因嫡长而立;而立废太子陈桦,便是因爱而立,非嫡非长,其贤并不能盖诸王,而又不曾追封其母为后,由是废太子自疑,而诸王不服;但立皇上,却绝非只是因功因贤。须知昭庆太子早逝,未有子嗣,而皇上唯一在世的兄长秦王大逆不道,因而无论是以功勋贤能也好,以长幼序齿也好,皇上都是最名正言顺的!”

    争了这么多年的大位,如今妻子这名正言顺四个字,终于说到了陈栐的心坎中。心怀激荡的他品味着傅氏那句话,突然又想起了册东宫诏书中那一句仿佛是褒扬他的“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那时候只觉得是对他的赞赏,如今仔细琢磨琢磨,何尝不是父皇在等着他的态度?

    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旋即才说道:“皇后的意思是,太上皇对交权仍有最后一丝保留,便是等着朕册立东宫?”

    “此大事,妾不敢揣测。但是……”傅氏坦然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唐太宗以功业即位,虽嫡长子尚幼,仍册之为太子,为的便是安定天下,昭告天下已有副君,则可保大唐二世江山。然承乾不肖,以至于明君晚年祸起萧墙。可如今善昭也好,善睿也好,都已经年长成人,善昭更是已经娶妻生子。且善昭为世子多年从未犯过错,众口称赞,在废太子之乱中表现卓异,前次留京秉政亦是群臣服膺,册为储君难道还不够名正言顺?皇上若是认为善昭十二岁进京,未及亲身教导,可待他的长子陈曦再年长些,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如此,皇上亦可盖过晚节不保的一代明君唐太宗,定大齐三代盛世,使大齐三世无忧!”

    相比之前的劝说,傅氏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陈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他伸出手将妻子搀扶起来,见其起身之际,脚下一个踉跄,他想起她那风湿寒腿的老毛病,一时极其内疚。等把人扶到榻上坐下,他才低声说道:“北地虽冷,但屋子里都烧着地龙,不像江南阴湿,而坤宁宫多年无主,不如朕回头派人给你重修重修……”

    “皇上!”傅氏紧紧按住了陈栐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妾身这点小疾不足挂齿,皇上不用多费心。相比这个,朝野民间人心如何安抚,方才是皇上该关切的!”

    当傅氏离开乾清宫不多久后,皇帝陈栐便径直出了乾清宫往清宁宫谒见。尽管他这个皇帝每日有朝会,很难做到晨昏定省,但探望仍是每日常有的事,可太上皇时而精神不好懒得见他更是常有的事。然而这一次,他却顺顺当当见到了自己的父皇,见其坐在镜子面前,一个妙龄宫人正在替其梳理着那一头花白的长发,他忍不住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叹息。

    小时候满心崇拜的那个统一**开创大齐的父皇,现如今竟然已经这般苍老了!

    等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重新戴了冠,太上皇让那宫人退了下去,这才坐下了。听陈栐说着今日之事,继而自陈失察以及心急等等,他一直没有做声,直到陈栐最终提到立嫡长子陈善昭为东宫之事,他方才微微挑了挑眉。

    “你下定决心了?”

    “是,儿臣诸子之中,已经有四子成人,早就该下决断,而不是拖到现在。”

    “你终于明白了。”太上皇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笑容,旋即便追忆似的说道,“朕立昭庆太子的时候,也是在登基不久。那时候他只是年长你们几个一丁点,论文武贤能,其实一时都看不出来,但他是嫡长子,这便是名分。虽说从古至今立储便有立嫡立长以及立贤之辩,但古往今来,终究是前两者多,后者少。唐太宗虽非嫡长,却终是兄弟皆死,因而也是一种名正言顺;而后祸起萧墙,何尝不是因为他有过废嫡长之意?唐玄宗越过嫡长执掌天下,最后几亡大唐,未必不是警示。而朕传位给你,固然因为你的功勋和贤能,何尝不是因为你在诸王之中已成最长者?”

    这些道理皇后刚刚说过,如今太上皇再说了一遍,听在陈栐耳中,那种教导的意味自然非同小可。他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下来,等到太上皇又说了一番治国理政的要诀等等,将要告退之际,却听得上头的父亲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

    “待你册封东宫后,朕会下制书,正式颐养天年诸事不管。这大齐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出了清宁宫,陈栐上了肩舆,此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狐疑已经变成了确信。太上皇的保留果然是因为他此前不曾立储,不曾立陈善昭为储。尽管这些年来,传言一直都说,陈善昭是他那父皇极其宠爱的皇孙,但他一直都不太相信。须知陈善昭那书呆子的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他实在很难想象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会如此喜爱一个书呆子。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假,而且陈善昭不单单是他父皇极其宠爱的皇孙,而是最宠爱的皇孙,没有之一。

    等到肩舆过了乾清门后缓缓入内,最后在正殿月台下的台阶前停下,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了。陈栐看了一眼院子中央跪着的人,当即看向了一旁的内侍马城。马城立时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是金吾左卫千户唐顺。”

    因陈善睿临走前给了他重金,让他务必设法一二,他少不得又硬着头皮说道:“皇上,他三次随您征伐,从蒙古到辽东到秦庶人都有功,是您亲自把他从一介步卒提拔为千户。”

    面色复杂地盯着此人看了许久,陈栐方才侧过头道:“曲解圣意,以至于损了淄王妃腹中皇家血脉,原本罪不在小。念在他昔日功劳,降三级,调辽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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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夫妻夜话肱股,却是裂痕宛然

    这一夜,无论是陈善昭,还是章晗,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论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皇室夫妻中正妻有了身孕,夫妻就该分房而眠,但前一次章晗怀着陈曦时,陈善昭也是三天两头歇在梧桐苑,如今就更不例外了。尽管今夜相比从前,家里还有傅氏挑选赐下的那两个宫人,但如今他连去看上她们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说起来,十七叔是被我连累了。”

    听到枕边传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面朝着里头的章晗想起张茹那痛不欲生的样子,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明白陈善昭所言是事实,倘若不是因为淄王和陈善昭叔侄俩素来交情极好,往日淄王在京就常常同进同出,而淄王背后更是一个庞大的顾家,而顾家和她关联匪浅,兴许不会有今天的事。她完全没有考虑淄王去陷害陈善睿的可能性,那位面上温文骨子里却高傲,流着顾氏血脉的亲王,不屑于去做那种腌臜事!

    因而,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开口说道:“那会儿十七叔音信全无,淄王府派去打探消息的都是去了就不见踪影,再加上王府被人看住了,十七婶方才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后来,她泪流满面地对我说,她只想着能让十七叔平安归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想到。她还对我说,当日出嫁时,隆平侯夫人曾经教导她,夫婿的宠爱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子嗣。可危难时刻,她却为了十七叔,把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全都置之度外。”

    隆平侯府的那点家务事,陈善昭当然不会不知道,因而知道隆平侯夫人的教导和提醒都是因为旧日生活的缘故。然而,张茹在紧要关头却选择了和母亲的教导以及从小的经验相违背的那个办法,着实让人又嗟叹不已。他轻轻翻了个身,发现章晗也是翻身了过来。四只眼睛在漆黑的空间中轻易找到了彼此。却是谁都久久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晗才开口说道:“那个奉旨去看住淄王府的千户可是四弟的旧部,出自赵王中护卫?”

    “不错。”刚刚回来,夫妻俩都没有提此事。此刻夜长难眠,陈善昭也就索性一五一十地把陈善睿麾下那些旧部先一一解说了,旋即又说起了其在军中交好的那些大将,“虽说三弟四弟号称父皇打仗的左膀右臂,但他们毕竟年纪资历摆在那儿,打仗时真正最要紧的三人,一个是赵王中护卫指挥使。后来父皇临机委了北平行都司都指挥使的张铭,一个是北平都司都指挥同知朱逢春,再有一个,便是父皇的智囊,有智狐之称的徐志华,此人虽是书生,却投笔从军,积功升至指挥使。在父皇军中常常有人把他和定远侯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陈善昭微微一顿,这才轻轻抓住了章晗的手。继续说道:“父皇登基,这些随他多年的人,当然都想着能够论功行赏,但三品以上委任之权都在太上皇手中,父皇在上报升赏时,暂时不想让他们太过显眼,也只是稍稍提升一级,调了各掌京卫。所以,四弟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而恼怒,他们因为未曾擢升而总有些不满。彼此来往多了也不足为奇。而四弟在军中慷慨大方,军将服膺,如唐顺这样的部属不计其数,所以十七叔那儿发生的事情,倘若如今父皇没个态度,那么今天的事情就绝非结束。”

    陈善昭说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惘然。黑暗之中,他不怕有人瞧见这会儿的挣扎之色。他自然知道此前进宫陈情时,父皇不但有犹豫,而且还有怀疑。这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必然会有的反应,倘若换成他是皇帝,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如现在这样。而他是爱书如痴,但相比自己从小养成的这个爱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听到枕边久久没有回音,他便低声说道:“晗儿,对不住,今天明知道你也有身子的人,还是让你去了淄王府,结果让你撞见了这么一件让人伤心难过的事。”

    “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去。就如同我对唐顺说的,想当初我最危险的时候,十七叔十七婶还有十二姑姑都想着派人来助,如今那边有事我们就缩回去了,哪里还有做人的道义?”章晗脑海中仍旧满满当当都是张茹痛哭流涕的那一幕。从前在紧急关头,她愿意留下自己来保全丈夫和儿子,但倘若换一番场面,让她在陈善昭和腹中孩子之间选择一个,她又会如何?

    觉察到章晗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陈善昭知道她还在挂念之前的事,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虽说我知道四弟应该不甘心,想要和我一争高下,但没想到别人的动作会来得这么快,算计得这么狠,生生让我们陷入其中。四弟的根基在军中,这是人尽皆知的;我的根基在何处,父皇不知道,皇爷爷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会迫得父皇下怎样的决心,再加上今天十七婶的事情实在令人扼腕……所以,有些事情我得对你说清楚,日后出事的时候你好有个预备。我不想万一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也是这般惨烈的结局!”

    面对这郑重其事的交待和嘱托,章晗本能地愣了一愣。然而,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顿时意识到了他的决心,当即收摄了精神,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户科给事中胡彦,是一个。上一次我和周王世子淮王世子能够一块去探望病重的皇爷爷,是他的建言。他从前一直弹劾父皇沽名钓誉,所以以直臣著称。此外,还有都察院监察御史萧至诚罗淮恩,他们俩也是个有名的强项硬骨头……”

    陈善昭一口气历数了六七个人,全都是品级不高以刚正著称的人。他不用看也知道章晗是怎样的惊讶,少不得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从前以执拗书呆著称,替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子,替韩国公余党妇孺老幼求情,其实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早在十三岁刚进京不久,我就替一个被皇爷爷罚跪午门的直谏御史求过情。我那书呆子的名声固然响亮,老好人的名声同样响亮。不过,我求情太滥。事后不和人来往,皇爷爷也好,朝中权贵也好,没人放在心上。其实,我也是在事后仔细留心谋划,这才收罗了寥寥几个看似刚正,其实却知道变通的人。”

    章晗深知陈善昭从前在京城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京城赵王府一度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而陈善昭被人冠之以书呆子的名声,深知来往北边的情报往往都绕过他,足以让人认为他这个世子并不重要。而且作为世子,绕过父亲不让人察觉地招揽人手有多困难,这更是不言而喻的!即便如此,陈善昭仍然能够攒下那几个人,那几个旁人看似毫无关联的人。

    因此。她在心里深深刻下了这几个人物之后,最后轻声说道:“我都记下了。”

    陈善昭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握着章晗的手紧紧贴在了胸口:“至于我身边能用的人。我记得你进门之际我就对你说过。虞大、沈明建、林成、秦海、萧风家的,但他们只是王府里头的人物,看似不和外头往来,掌管和外面那几位的联络,不是别人,是沈明建。他是落拓秀才,又只是个库房的二管事,看着不显眼,而是读过圣贤书的秀才,和这些人联络也更方便。再然后……就是去年传胪之日帮了大忙的那个宋士芳了。我虽阻过他前程,但他是聪明人,已经表了心意。”

    说到这里,陈善昭摘下手中一样东西,就在黑暗中套在了章晗的手指)。

第三百零三章 恩袭爵,定东宫!

    武宁侯府宁安阁正房,当王夫人放轻了脚步进屋子的时候,就看到太夫人正怔怔地斜倚着靠枕坐在床上,脸上泪痕宛然。她摆手示意身后的赵妈妈不用跟着,自己接了她手中那个瓷盅缓步上前,到太夫人床前低低唤了一声娘,这才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十七郎可好些了?”

    王夫人听太夫人张口就问淄王如何,她便低声说道:“十二娘已经去看王妃了,想来总能劝回来。”她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说那掉了的是一个男胎,只又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淄王殿下气色还好,王妃似乎也缓过神来了,御医说,只要好好调养就没事了,毕竟王妃还年轻,素日身体也强健。”

    “王府之中查过么?”

    听太夫人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王夫人哪里不知道太夫人还抱着一丝侥幸,当即垂头说道:“查过了,从饮食起居到其他种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并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淄王殿下也只是小小处罚了几个人,申斥几句就罢了。皇上命人对淄王大加抚慰,赏了很多东西,又罚了查案子的杜中。还有那个此前奉旨看住淄王府的千户,听说是被降了三级发去辽东军前听用。”

    “辽东,辽东……”

    太夫人突然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讥诮:“他一个正五品的千户,一下子贬成了镇抚,调了辽东,正好是老二的现管。在旁人看来,却是死活随咱们顾家的心意,可老二接到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难道真的敢公报私仇不成?还不如发去别的地方。眼不见为净……须知老二一直都是最疼十七郎的,他有两个妹妹,却只有一个外甥。一个外甥女儿!”

    王夫人知道该劝的话昨日都已经劝了,此时只能默默听着太夫人倒着心里这些苦水。当太夫人又问起顾淑妃的时候,她方才打叠了精神说道:“娘娘捎话出来,说这都是命,横竖他们小两口都还年轻,请娘不要介怀。倒是那来府里的人还透了个消息,说是昨日皇后娘娘具冠服去乾清宫见了皇上。此后皇上便去清宁宫谒见了太上皇,回乾清宫之后就发落了那个唐顺。”

    “原来如此。”

    太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由王夫人亲自服侍着喝了小半碗粥,就再也没胃口了。摇摇手示意撤了下去,她突然开口问道:“昨天那消息传来的时候。听说十二娘正好在宫里?”

    “是,若不是太上惠妃死死拦着,十二娘那急脾气只怕就要径直去替淄王殿下说话了。”王夫人苦笑一声,又垂下眼睑说道,“没想到没有她,那位世子爷竟是直奔了乾清宫,再加上后来宛平郡王也去了,内中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是没人打听得出来。也没人敢打听。”

    “皇后就两个嫡子,同患难的时候只觉得兄友弟恭,没想到如今只被人一挑拨,再加上下头人不晓事,竟是到了这一步!”太夫人轻轻转着手中的佛珠,想着此前留诸王嫡子。无嫡子的留庶长子这道旨意,而淄王如今莫名遭了疑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看着王夫人说道,“你说,让淄王请留京如何?”

    王夫人不想太夫人心中竟转了这么一个主意,最初的震撼过后,她方才不无谨慎地说:“娘是觉得,皇上不想让诸王再就藩?”

    “兴许是想先留下诸王的嫡子或是庶长子,下一步就是把诸王一块留京荣养,兴许是把这些天潢贵胄悉数南迁,免得如先头秦王手掌重兵,万一出了问题则没法节制,当然,兴许是我想多了。”太夫人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咱们顾家之前赌赢了,折进去一个顾振,却还少了个祸害,本以为就此太平,却不想此番事情来得这么快,这么急,想置身事外不可能,还不如把人都收拢在京城,日后低调度日。若可能,老二我都不想让他在外头继续吃苦了。”

    “可是,淄王殿下和世子爷叔侄情分深厚,若是留京,今后兴许还会再有如今的事。”见太夫人遽然色变,王夫人方才低声说道,“此事,还当和侯爷以及娘娘商量商量。”

    “嗯,你说的没错,就依你,回头你入宫的时候,探一探娘娘的意思,我再写信给长风……”

    “太夫人,二夫人!”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了楚妈妈的声音。等到王夫人看了看太夫人吩咐了一句进来,下一刻,就只见楚妈妈步子飞快地进了屋子,那样子哪有平日里半分稳重?还来不及站稳,她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宫中的太监到了威宁侯府,说是传旨的!四少爷这些天一直都在闭门读书练剑,有些措手不及,这会儿上下都忙碌着摆香案收拾!”

    传旨给东府,给顾铭?

    自从答应了把顾铭过继给大伯顾长兴,王夫人心里就一直不那么好受,此时此刻面对这么一个突然的消息,她心里倏忽间便冒上了一个念头。当她去看太夫人的时候,发现婆婆用同样的眼神看了过来,彼此顿时都是心中一突,哪里还不明白这恐怕才是皇帝的真正补偿!

    “小姐,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昨日发生在淄王府的事情尽管王夫人下令府中不许议论,但张琪婚事已定,再凭着和章晗的那一层关系,自然有人悄悄告诉她。即便对于那些错综复杂的局势远不如章晗敏感,但实实在在的冲突和危险她还是懂得的,一晚上几乎都没能合眼。此刻见凝香一溜小跑进了屋子,她顿时眉头一挑道:“什么好消息?”

    话才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一把拉过凝香低声说道:“是不是世子妃……”

    凝香却没想这么多。满脸喜色地说道:“不是世子妃的事,是四少爷……宫中刚刚来了传旨的公公,命四少爷袭封威宁侯!太夫人和二夫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上上下下全是喜气洋洋!小姐。四少爷入嗣已故大老爷的时候,大夫人已经过世,所以当初只是服期丧。等到五月您出嫁的时候。可直接就是侯夫人了!”

    张琪在一愣之后,却没露出多少喜色来。她倾慕的是顾铭这个人,倾慕的是他的人品,却和他是否继承爵位无关,就如同顾铭分明已经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庶女,却仍然愿意一心一意娶了她回来一样。可现如今顾铭袭爵威宁侯,在满京城的勋贵之中也是数得上号的。想必不知道多少人在羡慕她的好运,可对她来说,心中更多的是不安和惶恐。

    “小姐?”

    听到凝香又叫了一声,她才惊醒了过来,当即定了定神说道:“好了。和家里上下人差不多就行了,别端着这幅样子,小心回头被人说轻狂!你去把李姑姑请来,我前些天做了两套孩子的衣裳,请她送去给世子妃,回头就去给老祖宗和二舅母道喜。”

    当章晗收到张琪让李姑姑送来的衣裳时,少不得让人抱来陈曦,在小家伙的身上比划了起来。发现很合身,她自然笑着说道:“回头告诉姐姐。谢谢她费心了。她自己的好日子将近,不妨多花些时间在嫁衣上,不用花费精神给晨旭做衣裳,小孩子长得快,一会儿就穿不上了。”

    “世子妃说得是,但小姐说送别的没法表示心意。也就是自己这些千针万线的活计,送出来更显得诚心诚意。”李姑姑是章晗从宫里头挑选出来放了宫籍的人,想着这下半辈子就都要靠张琪了,自然更乐得张琪和章晗亲近,说到这里又笑道,“只是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四少爷就袭了爵,今后得称一声侯爷了。”

    “四公子自己才干卓著,一心上进,这也不奇怪。”刚刚李姑姑一进来就先禀报了这个消息,章晗一面和人说话,一面便在心中斟酌,此刻便顺着口气答了一句。等到留李姑姑又说了几句话,其人要起身告退的时候,她此前吩咐芳草去打点的贺礼也预备了齐全,索性又让秋韵一块随着去送礼。等到人一走,她一手支着身边的引枕,却不仅仅是替张琪感到高兴。

    顾铭这会儿的袭爵,和昨日之事脱不开干系,而用这样快这样大的手笔安抚了顾家,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抑或是仅仅打算安抚顾家,最要紧的事仍然这么拖着?

    陈善昭兄弟四个这一日齐齐入宫去谒见太上皇了,眼下将近午间,宫中仍然没有消息,章晗便独自用了午饭。等到用完之后收拾了碗筷杯碟下去,她由金姑姑搀扶了到院子里头才小站了片刻,就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阵喧哗,不多时,却是芳草快步进来。

    “世子妃,皇上在文华殿召见文武重臣,以及诸位宗室亲藩,说是商讨立太子封诸王之事!”

    听到这个消息,章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哪怕她也是见过诸多大风大浪的人,此时此刻仍是生出了几许战栗。足足好一会儿,她才一字一句地吩咐道:“约束梧桐苑上下人等各安其位,不许出去。然后替我传话给怀柔郡王妃和宛平郡王妃,就说恰逢朝中商议大事,请她们约束府里上下人等。”

    这一等便是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有消息。来报喜的赵四家的进了屋子之后,直接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满脸堆笑地说道:“恭喜世子妃,贺喜世子妃,皇上已经命礼部拟定册封太子的仪制,要封咱们世子爷为东宫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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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封王建储,兄弟之心!

    不到半年,朝廷便两次册立东宫,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极其少见的。而若算上陈栐被册为太子后才一个多月,就登基为帝,这更是旷古少有的事。然而,此前陈栐这个皇帝搁下了不少官员上书请立东宫的奏章,时至今日却突然重提,这自然让上上下下都有了些猜测。而更让群臣一片哗然的是,陈栐在立嫡长之后,金口玉言亲自给其他成年三子拟定的封号。

    怀柔郡王陈善恩,封范王;东安郡王陈善嘉,封辽王;宛平郡王陈善睿,封平王。

    这陈善恩文不成武不就,什么封号都无所谓。而东安郡王的这个封号,却让人想到皇帝兴许将来会让人就藩辽东。但相比之下,宛平郡王陈善睿的这个平字,那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听说皇帝是为了嘉奖陈善睿的昔日赫赫战功,这才封了一个平字。然而,对于某些史书烂熟于心的有心人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联想到从前某位同样也封过平王的名人。

    便是越过嫡庶长幼以平王进封太子,后来又登上帝位的唐玄宗李隆基!

    当乾纲独断的陈栐被晚走一步的夏守义提醒了此事之后,此前根本没想起这一条来的他不得不虚心征询了夏守义的意见,旋即方才立时传口谕给了礼部,将平王改成了燕王。尽管如此,当陈善睿阴沉着脸回到府中之后,仍是恼怒得无以复加,一言不发提剑去了演武场。

    直到把那一套父亲儿时所授的剑法从头到尾演练了十几遍,整个人都已经脱力,他方才颓然坐倒在地。这时候。一直守在场边的王凌低声吩咐璇玑和天衡去外头守着巡查,别让人靠近,这才走上前去。

    “已经很晚了,回房去吧。”

    王凌这话才出口。就只觉得一只手仿佛铁箍似的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见陈善睿猛然抬起头来,那漆黑的瞳仁在一旁的松脂火把照耀下,幽深不见底。她顿时心中一颤,旋即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知道你不甘心,可父皇都已经有决断了,咱们能做的只有接受。”

    “这不是一个梨一个橘子,父皇给了大哥,我可以不在乎。这是天下!”陈善睿虽松开了手,但那声音仿佛受伤的野兽似的,嘶哑低沉,糊满了眼睛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我从十二岁就开始随着父皇上阵打仗了。十二岁!大哥在京城坐享富贵荣华的时候,我却在前头浴血奋战,风里来雨里去!你知不知道,最危险的时候是我第一次上战阵,因为麾下冲得太过头,我一度失陷敌阵,要不是在马腹底下逃得生天,兴许就已经死了!倘若父皇只是把我当做二哥三哥似的那样放养也就罢了,可教我读书的是父皇特意延请来的大儒。教我武艺的则是父皇自己!”

    哪怕是夫妻,但这些话从前陈善睿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此时此刻听着这些,王凌只觉得又心酸,又难过,那些贫乏的劝慰之语竟是难以出口。她能做的。只是陪着陈善睿一块坐了下来,旋即紧紧握住了陈善睿那冰冷的双手。

    “既然不得东宫之位,不就是封个平王,一个名号而已,父皇仍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最后硬生生又改了回来,传扬出去我成了什么?”陈善睿突然抽出手,狠狠一拳头击在了地上,牙齿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来,“难道便因为一个平字,我就会和二伯父九叔那样大逆不道,难道改封燕王,就意味着我会安安分分接受?我如今终于明白,父皇当初为什么一直都在厉兵秣马地预备,为什么从来没放弃过希望……便是因为争过,所以从不死心!我不会死心的,否则我这许多年来只要做个闲散宗室就好,何必这么拼?”

    王凌被陈善睿这种毅然决然的语气说得心头大震。然而,她倏忽间冷静了下来,双手往陈善睿肩头重重一按,旋即厉声喝道:“陈善睿,你给我醒一醒!”

    见陈善睿面色一变,整个人从那种咬牙切齿歇斯底里一般的狂热中暂时恢复了过来,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是从来不曾死心过,但你别忘了,父皇只是尽心竭力做好每一件事,做好万全的预备,但毕竟没有越雷池一步!废太子已经是东宫之尊,可是却心急了耐不住性子了,于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秦庶人权倾西北,和父皇争了许多年,到最后也是一个忍不住,把自己和妻儿子女都赔了进去!你就是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我着想,为我们将来的孩子着想!”

    听着妻子这些话,陈善睿终于渐渐沉默了下来。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嘿然笑了起来,旋即一把将王凌揽在了怀里。贴在她的耳边,他低声呢喃道:“你放心,我会学父皇,不会学二伯父和九叔他们那般愚蠢。从今往后,我会尽力做好父皇交待我的每一件事,让别人看到我比大哥有能力有才具!只要我自己不犯错,别人总会忍不住犯错的!凌儿,我会让岳父知道,把你嫁给我是对的,只有我配得上你!”

    尽管陈善睿仍是有些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但王凌知道能够暂时把人劝服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因而,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搁在陈善睿的肩膀上,想着这时候陈善昭和章晗是怎样的情景。想必,陈善昭终于得到了东宫名分,夫妻俩应该正在相对庆祝吧?

    梧桐苑的正房明间后头,小小的方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和平日里一模一样,唯一例外的便是一个银执壶。伺候的丫头已经都被屏退在了外头。此时此刻,章晗给陈善昭面前的银杯中斟满了,又给自己浅浅斟了半盏,这才放下执壶双手捧起酒盏道:“不论怎么说。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毕竟越过了这道沟坎,我敬世子爷一杯。”

    “可这道沟坎后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陈善昭举杯一饮而尽。旋即便淡淡地笑道,“天底下最难当的就是太子,古往今来。能够平安即位的太子恐怕连一半都没有,死了废了的比比皆是,所以从今往后,你得做好陪我一块吃苦头的准备。”

    “再苦,能苦得过你在北平,我在京城?既然那时候都熬过来了,我还怕今后吃苦?”

    陈善昭见章晗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把玩着手中空空的酒盏,这才露出了自失的笑容:“不知怎的,今日在文华殿听到那个消息,看到弟弟们那些反应,我就不知不觉想起了小时候。那次我陪父皇去打猎遭人行刺休整的两年。不但三弟,就是二弟和四弟也常常来看我。因为大夫嘱咐尽量少沾油腻荤腥,可我被憋疯了,到后来只想吃肉,结果他们三个就互相配合着去厨房里偷鸡腿,偷红烧肉,四弟人最小,却最灵活,不但偷着给我吃。还自己也吃得满嘴流油,一来二去就给母后发现了。”

    见章晗听得饶有兴致,他那笑意就更深了:“母后沉下脸一问,二弟吓得打哆嗦什么都不敢说,三弟拍胸膛说都是他的主意,四弟就不干了。振振有词地说歪理,道是那大夫医术不精云云,摆事实讲道理,说我的脸色比之前好,就是因为有好东西吃下肚子,足可见他们没错,错的是那个庸医。母后气得要动家法,结果我下床替他们苦苦哀求,结果兄弟四个一人挨了好一顿训斥,每人罚抄三遍孝经。四弟却还和我讨价还价,让我替他抄,他继续替我去偷好东西吃,可母后看得严了,于是他只能给我搜罗各式小玩意儿,还有我想看的书。”

    说到这里,陈善昭忍不住拿过执壶给自己斟满了,又再次一饮而尽,眼睛竟是亮晶晶的:“当年我们兄弟都很亲近。所以,从北平来到京城的时候,我很不习惯。皇爷爷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祖父,其他的人表面上都客客气气,背后却是暗箭不断。吃亏吃多了,我总想着北平,甚至午夜梦醒的时候,枕边就湿了……那会儿每年父皇母后和这些弟弟到京城朝觐的时候,总是我最高兴放松的日子,一晃,我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年,一切都大变样了。”

    当陈善昭再次伸手去拿执壶的时候,他却发现一只手已经轻轻按在了壶盖上。他抬起头看着章晗,嘴角一挑道:“今晚这种时候,且让我放纵一次吧。”

    想想这执壶之中的酒终究有限,章晗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就只见陈善昭又给自己斟满了,随即喝酒如同喝水似的一仰脖子倒了进去,因叹道:“这世上没有不变的情分,大家都已经长大了,难免各有各的心思,就连我,也从没想过要放弃那个位子!自古以来,有争过皇位的皇子能够善终的,但不曾有被废的太子能够逍遥终老的。此番父皇能够这么快下定决心,除了十七叔的事,还有母后的劝谏,皇爷爷的压力……总而言之,我是因势而立,并不是父皇真的认为我比四弟强。”

    一把掀开了壶盖,径直把一整壶酒咕嘟咕嘟倒向了嘴里,直到酒液顺着脖子流淌了下来,他这才抓着壶晃了一晃,见其中空空如也,他随手把执壶丢到了一边,任凭其在地上骨碌碌滚来滚去。那一瞬间,哑然失笑的他就这么站起身来。

    那一刻,章晗明白了陈善昭心中的无奈。孤身一人在京城打拼多年,最终终于让父亲得以荣登大宝。可如今即便他封了太子,在皇帝心目中,恐怕只会觉得对不住陈善睿!正如同陈善昭说的,此前那件事情虽说是被永远封存了下去,但正因为没有查出结果,所以已经是梗在每个人心中的一根刺。哪怕是东宫有主,名分已定,隐患却根本没有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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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诸王贺东宫,皇后留长孙

    和去年腊月初六册封陈栐为东宫的时候相比,这一年四月十六册封东宫的仪制,虽不如那大乱之后江山有主那样大振人心,可终究是让混乱了一阵子的局面渐渐平静了下来。然而,就仿佛和天上很不给面子地淅淅沥沥飘了好几日的小雨一样,君臣众人看着那位从奉天门身穿九章九旒的皇太子冠服缓步行来的新任东宫,心头也是各有一番滋味。

    依照仪制一丝不苟地行礼之后,等到承制官秉制书而出,跪伏于地的陈善昭竟是觉得心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荡,仿佛是从前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么平静。

    “树之后王,所以辑宁黎献;承之储副,所以安固宗祧。故能崇四术之科,为万国之本。长幼君臣之序,齿胄知归;温文恭敬之风,群生攸属。古之制也,其在兹乎。朕长子善昭,聪睿夙成,端庄特秀。三雍礼乐,必也生知;五官词藻,居然暗合。体道为器,非假於学问;资灵授德,自符於神解。夏弦春诵,地义天经。立人之道既彰,为子之诚皆著。今昇平在运,中外咸宁,将有事於元良,固不逾於三善,宜光近日之敏,俾则前星之耀。今册皇长子善昭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当初太上皇册封陈栐为太子时,因孝慈皇后早逝,三妃皆为庶母,自然不好受东宫行礼,自然便没有这一条。如今皇后傅氏既在,册封礼后,便是朝谢中宫。当陈善昭受册后一身皇太子冠服到了坤宁宫外时,就只见四周仪仗齐备,等到依礼升殿,看着一身祎衣的母后端坐于正中的宝座上,那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一时不禁觉得心中滚热。

    若没有母后一再进谏,哪有他的东宫之位?

    “小子善昭,兹受册命。谨诣母后殿下恭谢。”

    殿中两拜。出殿又是四拜,尽管陈善昭还有众多话语想和母后说,但知道此时此刻不是时候,在人引导出坤宁宫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那高高的中宫大殿一眼。而傅氏还后殿之际,亦是忍不住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好一阵子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长子,明知道其少时遇刺体弱,可在他十二岁那年,却不得不狠心依照规矩让其入京。多年来即便不是不闻不问,却也差不了多少,远远没做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职责。如今,最该给长子的东西总算是给了他!

    陈善昭朝谢中宫之后,便是诸王朝贺东宫。自从定下了册立东宫的日子之后,那些个作为王叔的亲王们此前受诏入京朝觐已经当了一回磕头虫,如今谁都不愿意再去跪拜一回自己的侄儿。因而哪怕很不情愿地留下了自己的嫡子或是庶长子,他们也都紧赶着回封地去了,只有淄王以王妃需要调养身体为由暂时留在了京城。即便如此,这一日他这个长辈仍然恩免东宫行礼,带头的便成了陈善恩这个诸王中年纪居长者。

    换了乌纱折上巾以及盘领窄袖赤袍常服的陈善昭升殿,等诸王由东鱼贯上了台阶,先于殿外俯伏四拜之后,陈善恩便由赞者引入殿内。

    “小弟陈善恩,兹遇长兄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忻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眼看着诸弟以及在京诸王世子及郡王在殿内殿外行礼如仪,陈善昭又瞥了一眼俯伏拜贺的陈善恩,目光还想去找陈善睿时,却发现那些礼服几乎一模一样,自己只能从排位顺序艰难地把人找出来。在册立东宫和诸王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和陈善睿便没有见过几次,兄弟之中只剩下了不过相见时那一点头的情分。因而,当拜贺之后陈善恩辞出殿中,引着诸王再次四拜。经历了此前斋戒排练等等折腾了大半个月的陈善昭看着他们再次前往中宫拜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抬起头打量了一眼春和殿这座东宫正殿。

    “太子殿下。明日是百官进庆贺表笺,上庆贺东宫笺,以及内外命妇朝贺中宫,后日是谒庙,二十二是册立太子妃……”

    听着这一连串安排,陈善昭微微点了点头。而蔡亮见他面色疲惫,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殿下入主东宫,世子妃尚未得册命,再加上有了身子,今日早上东宫人来人往挪动不便,所以皇后娘娘吩咐,下午再请世子妃搬进来。不过……今天晚上殿下可有什么安排?”

    “安排?”

    “就是……就是那两位姑娘,如今毕竟几个月了……”

    陈善昭愣了一愣,见蔡亮露出了又尴尬又为难的表情,他才陡然意识到,母后已经给他以下的兄弟们,以及诸王世子郡王人各赐了两个宫人。前些天因为那急转直下的事态,他根本就没有顾得上这一茬,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两人一眼,现如今他已经入主东宫,在外人看来名分已定万事俱备,自然就该饱暖思淫欲了。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后就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晚上去坐坐吧。”

    除了两个年岁还小的之外,陈栐诸子都已经封了王。这其中,旧日赵王府如今的皇孙府,便被陈栐赐给了陈善睿。秦王府中人亦是近日迁出,秦王世子陈善文降封了乐安王,其余庶子则是除了宗籍,什么王位都不保留,全都要迁往青州,而秦庶人原本定的是永禁京城秦王府,但敕命未下,太上皇便命永禁宗人府,原本那座秦王府便空了出来。封了辽王的陈善嘉却也不嫌忌讳,直接要了过来。而当日因主子入主东宫,被废太子一度当成别业的魏王府,则是直接被陈栐赐给了次子陈善恩,正好三子各自有所,免得在京城再次大兴土木。

    尽管陈曦早一日被皇后接了入宫,梧桐苑里头的东西已经早早都整理搬了出去,有的直接送了东宫,有的不适宜带进宫的,则是另外安置,如今真的要再次离开这儿,行动已经很有些不便的章晗看着这座从大火中涅槃重生的院子,忍不住神情怅惘。直到门外传来燕王妃到的通报声,她才收回了目光。

    “四弟妹来了。”

    诸王受册尚在皇太子受册之前。因而王凌已经受了王妃册印。此时此刻,那真红大袖衫和红罗长裙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仿佛火中凰似的艳光逼人。她趋前屈膝行礼,随即方才抬头说道:“车马都已经等在了门外,我特来送大嫂升轿。”

    章晗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道:“有劳四弟妹了。”

    从梧桐苑到二门的那一程路。章晗和王凌走过很多次,但这一回,坐着肩舆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肩舆至二门落下,章晗但见那一乘华丽的凤轿以及行障坐障都已经摆放整齐。下肩舆时,见王凌亲自过来扶着她的手,虽知回不到从前了,但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昔日同生共死的那些情形,上轿之前少不得再次深深看了王凌一眼。

    “四弟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她最后只是冲着王凌轻声说道,“一切保重。”

    “大嫂亦请珍重!”

    看着那一袭青销金罗缘边红帘重重落下。随即凤轿起行,左右夹车宫人将红绫行障坐障一一张起,恰是将那凤轿掩得旁人无法窥视,王凌一路引着家人送到了大门外,直至那前后仪仗导引簇拥着车渐行渐远,她方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今后但使相见,便是君臣两重天,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陈曦早一日便被皇后傅氏使人连同乳母一块接到了坤宁宫,因而章晗入东宫之际。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简从了。她和陈善昭用惯的那些陈设用具,都是单妈妈亲自进宫打点的,即便她和陈善昭虽都不愿让其辛苦,可单妈妈执意要亲力亲为,也只能随了她去。正因为如此,当章晗入了东宫,在单妈妈的亲自导引下看了中院正殿丽正殿东暖阁,忍不住面露异彩。

    “竟是和梧桐苑正房布置得几乎一样!妈妈真是辛苦了!”

    “哪里辛苦,奴婢知道世子妃最惦记着那儿。所以自然是竭力想让一切如旧。总算天可怜见,奴婢这记性没有出差错。若是沈妹妹能见着这一幕……”说到这儿。单妈妈自知失言,连忙又笑道,“看奴婢好端端的又提伤心事。只要世子爷和世子妃能喜欢就好。”

    陈善昭也是今日方才踏进这东宫,此前一直在春和殿以及西配殿整理书房,这丽正殿的陈设和布置也是第一次瞧见。这会儿他根本没注意到单妈妈仍是用了旧日称呼,一时高兴地点头笑道:“自然是喜欢!妈妈可是给了我一个最大的惊喜。”

    “都是奴婢该做的,怎敢当这样的夸赞。”

    单妈妈高兴地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旋即又说道,“这丽正殿的东配殿奴婢也收拾了出来,打算是给皇长孙的,西配殿是想留给殿下做内书房……”

    听着单妈妈唠唠叨叨地说着这些,章晗只觉得仿佛还是住在赵王府一般,一切都是那样亲切而琐碎。直到外间传来了一个内侍的声音,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太子殿下,世子妃,皇后娘娘派了闵姑姑来。”

    随着陈善昭宣进,便只见这些日子常常代皇后到赵王府颁赐的闵姑姑进了屋子。她先是毕恭毕敬地向陈善昭和章晗行过礼,随即便垂手低头说道:“太子殿下,世子妃,皇后娘娘使奴婢来,是为了皇长孙的事。如今太子殿下刚刚立储,世子妃又身怀六甲,不日便要荣膺册命,未免无心他顾,所以皇后娘娘说,且将皇长孙留在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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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慈母慈心皆为子

    无论是对于陈善昭而言,还是对于章晗而言,这都是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然而,傅氏不但是母亲,还是中宫皇后,即便并非正式的下懿旨,这样的知会也是不容拒绝的,更何况傅氏的理由亦是正当。因而,陈善昭不动声色地朝章晗身边跨了一步过去,又悄悄拉住了她的手,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母后想得周到,便如此吧。”

    章晗觉察到陈善昭掌心那滚烫的温度,亦是定了定神说道:“只是要偏劳母后了,还请闵姑姑回去禀告母后,我明日再去坤宁宫致谢。”

    闵姑姑连忙弯腰行礼,待见单妈妈已经带着一众宫人内侍退了出去,她随即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双手呈递了给陈善昭,又恭恭敬敬地说:“皇后娘娘说,今日太子殿下已经去朝谢了中宫,按理她不能再召见,所以有些话来不及说,却也不得不嘱咐,就让奴婢捎了一封信给殿下。奴婢在此,恭贺殿下荣膺册命!”

    接过信后,见闵姑姑又跪下行了大礼,尚来不及思量母亲用意的陈善昭的连忙让单妈妈搀扶了她起身,留着闵姑姑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请单妈妈把人送了出去。直到人走了,他走到面色有些苍白的章晗面前,正要开口说话,章晗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母后定不会无缘无故留下晨旭,而且捎话之外更让闵姑姑送了信来,更有蹊跷,你先看看母后的信吧。”

    陈善昭见章晗扶着高几坐在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本待想让她一起瞧,但思量再三,还是动手先开了封。拿着那薄薄的一张小笺纸在手,他只扫了一眼便看清楚了那寥寥几行字。一时凛然一惊。

    “善昭吾儿,你少小入京,不得皇上耳提面命教导鞭策。父子天伦自小缺失,此你之憾事,亦皇上心头大憾。今吾留长孙于坤宁宫,则皇上每入坤宁宫便能亲近长孙,异日亲自抚育教导,则东宫安,天下定。。”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陈善昭体会着傅氏信中深意,虽仍心有不甘,但他更明白母亲所言所想都是为了他好,一时只能颓然把信递给了一旁的章晗。看着陈善昭的神情变化,章晗便能够猜到几分。因而当接了信过来匆匆一扫后,她便露出了一丝明了的苦笑。

    “母后果然所思深远。”

    “晗儿……”

    不等陈善昭说出接下来的话,章晗便伸手按在了他的嘴上,随即强笑道:“你不用说了,我能明白母后的苦心,更知道母后是为了咱们好,也是为了晨旭好。我也是为人母亲的人,深知慈母慈心皆为子的道理。只是,这事情来得有些突然。眼下我希望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殿下恕罪,容妾先告退!”

    眼见得章晗站起身微微屈膝,随即快步出了门去,陈善昭伸手想要把人拽住的时候,那只手却只抓住了最后一丝空气。想到当初得子时的欢欣鼓舞,祖父探视时的喜庆。洗三和百日的热热闹闹,抱着儿子前往北平时的父子相依,他只觉得眼睛酸涩,而心里更是酸楚。

    西暖阁中,当章晗最终在床上坐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自然知道皇后这么做是为了陈善昭着想,也是为了陈曦着想,毕竟,陈善昭这东宫名分是因为时势而来,并不是因为皇帝真觉得储位非他莫属。谁都知道,陈善昭少年入京,和皇帝的父子情分本就较为淡薄,远远比不上陈善睿从小由赵王带着上战场来得亲厚。把陈曦养在坤宁宫,皇帝但使去坤宁宫便能随时得见,久而久之,便能够像当初的太上皇和陈善昭两人一样,培养出祖孙之间的情分来。

    “曦儿……”

    想起儿子一个月前才刚刚学会开口叫爹娘,想起她好容易才让儿子和自己亲近起来,想起小家伙那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的时候,显得那样聪慧可爱,想起他喜欢地抓着自己亲自给他缝制的布老虎爱不释手,想到抱着他玩耍时,他黏着自己亲昵的样子……章晗忍不住狠狠抓住了一旁的枕头,好容易才让那快要出口的呜咽吞回了肚子里。

    这不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甚至不是一年两年!要真的和皇后傅氏谋划的那样,要让皇帝亲自教导养育陈曦,十年八载都是少的!皇帝不会经常来东宫,但以帝后的情分,坤宁宫却会常常去,所以陈曦当然是留在坤宁宫更理想!张茹当初为了淄王陈榕,尚且能够赌上肚子里的孩子,现如今陈善昭储位未稳,内外都有人窥伺,她不过只是孩子不能养在跟前,不能时时亲近,相形之下比起张茹失去孩子的痛苦,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这些她都知道,都能够理解领会,但心里却仍然痛楚难当!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傅氏当年硬生生割舍骨肉情分,把陈善昭送到京城时的心情,相比她和陈曦不过是隔着宫中那数百步上千步的距离,仍然能够常常见面,但当初傅氏却和陈善昭隔着千山万水!

    她从前在危急关头,都能够把陈善昭和陈曦一块送走,可面对如今的情形,却是心头如同刀割。所以,她远远比不上婆婆傅氏拿得起放得下!

    “世子妃。”

    直到听见耳畔那小心翼翼的声音,章晗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一旁手边的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最后抬起头来。见面前的人是秋韵,她便沉声问道:“何事?”

    傅氏留下陈曦在坤宁宫的消息,东宫转眼之间就都知道了,因而陈善昭和章晗商议之际,单妈妈和金姑姑就已经去上下巡查,严防有人背地里议论。而章晗回房之后,更是谁都不敢前来打搅。此时此刻,秋韵知道不是自己能劝慰的,只能低声说道:“世子妃,小厨房已经预备好了晚膳,是金姑姑亲自定的花样,可要摆进来?”

    “嗯。”章晗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太子殿下呢?”

    “殿下在前院的书房。”

    “嘱咐送膳食的时候,给太子殿下送一盏杏仁茶,他这几日有些咳嗽,杏仁茶可润肺。这几日多预备一些。”

    秋韵原本还担心章晗不思饮食,见其竟是这么快便调整了过来,而且还知道关切陈善昭,她顿时如释重负,答应一声就躬身告退。待到出了屋子,见芳草和碧茵全都是满脸焦急,她便露出了一个笑容,路过两人身边时又低声说道:“世子妃已经没事了,吩咐传膳,还让给太子殿下送杏仁茶!”

    芳草和碧茵自是欢欢喜喜地去张罗膳食,而秋韵则是快步到了小厨房去吩咐,随即亲自送了杏仁露到外书房。蔡亮进去禀报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就笑容满面地出来:“秋韵姑娘快进去吧,殿下正好闲着。”

    陈善昭在书房里一口气抄了整整三页的孝经,这才终于平心静气,此刻刚刚放下笔揉着手腕。见秋韵送上杏仁茶后,仔仔细细说了刚刚去见章晗的情景,他不禁心中大慰。端起杏仁茶后喝了一口,发觉温热适宜,和自己从前在梧桐苑时喝过的一个滋味,他怔了一怔方才一口气都喝了,随即才抬起头看着秋韵道:“你去告诉世子妃,这些天事情多,请她早些安歇,养精蓄锐,过几日册封礼时,却是有得忙了。我晚些就过去。”

    “是,奴婢告退。”

    见秋韵行礼后就要退走,陈善昭看着她脸上那一道已经淡去了许多的疤痕,突然心中一动:“对了,你所求之事我听世子妃说了。父皇即位大赦天下的诏令才刚发下去不久,虽说六安侯夫人不在赦免之列,但她是妇孺,在可议之列。”

    听明白了这言下之意,秋韵顿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她正想磕头谢恩,却只见陈善昭淡淡地摇了摇手,旋即又听得这位太子殿下开口说道:“你既然说过愿意一辈子留在世子妃身边,今后我就把世子妃托付给你了。”

    “殿下和世子妃的恩德,奴婢哪怕粉身碎骨也难以相报,今后必定竭尽全力。”

    等到秋韵退出屋子,陈善昭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不论事实是如何让人难以接受,他和章晗都必须看得开,是他们不得不走上这条路,这便是代价!

    因而,等晚膳送来之后,他甚至还多用了小半碗,又到前院之中踱了一会儿步子,这才回到了外书房,从书架上头翻出了几卷贞观政要,摞在案头后取了最上头一本,就着灯火一页一页看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外头传来了蔡亮的声音。

    “太子殿下,已经二更天了。”

    陈善昭这才放下手中的书,伸了个懒腰后缓缓起身。到了门口时,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蔡亮身后两个小内侍正打着灯笼,他便淡淡地说道:“回丽正殿。”

    蔡亮闻言顿时愣住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殿下起头不是说……”

    “我起头说了什么?起头说话的时候有兴致,如今没兴致,难道我还要对你禀报?”陈善昭冷冷一笑,见蔡亮噤若寒蝉跪下连连磕头谢罪,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日后若是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你就不用在我身边呆了!宫里有的是人!”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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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祖孙天伦,册封储妃

    接近二更天的时候,一乘肩舆方才进了坤宁门,继而在坤宁宫正殿前落下。闻讯前来迎接的闵姑姑和张姑姑双双行了礼,见陈栐下了肩舆之后自然而然往四周打量了一眼,旋即皱了皱眉,闵姑姑知道他在寻找皇后的身影,少不得毕恭毕敬地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正在东暖阁之中守着皇长孙。大约是皇长孙还不太熟悉地方,所以刚刚才入睡。”

    “皇长孙?”陈栐为之一愣,随即才狐疑地说道,“他怎会留在皇后这儿?”

    “皇后娘娘说,太子殿下他们才刚刚迁居东宫,世子妃过几日又要册封,肚子里的孩子月份也越来越大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皇长孙留在坤宁宫更合适,昨日就接过来了,皇上昨日忙于国务,所以尚未禀报。皇后娘娘说,如此一来,太子殿下能够少分些心,世子妃也能安心等着临盆。”

    夫妻这么多年,傅氏那万事谨慎的性子陈栐也是知道的,微微一沉吟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等到进了正殿,他便径直去了东暖阁,一进门,他便看到了傅氏背对自己坐在床头的身影。

    那一幕他看到过很多次,傅氏为了他生养了两儿一女,再加上陈善嘉这个从小没了娘的,一共亲自带过四个孩子,孩子小的时候,她常常便如同现在这样在旁边守护着,那种带着母爱的温馨笑容,是他在别的女子身上几乎不曾瞧见的,更不用说她曾经因为照料孩子连他都顾不上。哪怕是外头的事务再忙,王府的杂务再多,甚至他在内等着,她也会在晚间多陪孩子一会儿。

    因而,他本能地放轻了脚步,待到了傅氏身后,他就看清了床上那个四肢大开正呼呼大睡的小家伙。尽管这是他的嫡长孙,陈善昭曾经抱着到了北平,可初见面时他抱过那一次之后。他一直在忙。如今哪怕登基成了皇帝,同样也忙得几乎没时间定下神好好看看这个孩子。如今仔仔细细定睛瞧着,他只觉得那五官轮廓仿佛像是陈善昭小时候,不知不觉就看住了。

    直到小家伙很是大大咧咧地翻了一个身,傅氏连忙替其掖好了被子,陈栐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可声音才出口。他就只见妻子回过头来,竟是面露嗔色,旋即便朝侍立一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乳母岳妈妈招了招手,站起身后拉着他出了屋子。

    “这么晚了。皇上来了怎么不先去歇着?”不等陈栐开口,傅氏便微嗔道,“我好容易才哄了晨旭睡下,万一醒了哭闹起来,再哄就不容易了,皇上这一声咳嗽还真不是时候。”

    “不是有乳母吗,你身体原本就不好。何必这么晚了还看着他?就算人手不够,再添些可靠的也就是了。”

    面对这话,傅氏却只是微微一笑:“也是我和这孩子有缘分,他昨天才抱进宫来,原本只会叫爹娘,今天却终于叫了我一声祖母。如今他和善昭生得越来越像,我看到他就想起善昭小时候,所以才硬是把人留下了。要说乳母她们固然会仔细伺候,终究比不上我这个血缘亲近的祖母。更何况我也没想到皇上竟会这么晚过来。”

    妻子是真没想到,还是假没想到,陈栐已经懒得去想了。只是,看着傅氏那柔和而带着母性光辉的脸,他竟不知不觉感到今日因册封东宫,一整日都没法平静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一如少年夫妻时那样牵了她的手,他便笑着说道:“留下就留下吧,只要你喜欢。”

    等到进了西暖阁,傅氏让人宫人服侍陈栐宽衣。等到自己也褪去了那一身常服。她到了床前紧挨着陈栐坐下,这才含笑说道:“这是我第一个孙儿。我怎会不喜欢?我只希望将来能够看到更多的孙儿孙女,儿孙绕膝欢声笑语,我这辈子也就没白活了!”

    “会有的,咱们有这么多儿女,将来自然会子孙满堂!”陈栐想起刚刚那个一丁点大软乎乎的小家伙,心里也不禁想着将来儿孙满堂的情景,“日后等他们长大了,朕亲自教他们读书练武,定远侯能够把女儿教得那般武艺高强,朕也不会让他专美于前!”

    随着东宫册立,紧跟着太上皇下诏不再过问国事,三品以上官员任免以及徒刑以上的刑狱大权也都交给了皇帝,纵使起头仍在小心翼翼观风色的人也渐渐清楚,这朝中是真正变天了。除了夏守义和张节这两个早早在当初传胪之日便已经奠定了新君追随者的高官,更多的人在左顾右盼的同时,少不得紧紧抱成了团,而瞅着东宫初立而想要靠过去的人也同样不在少数。奈何陈善昭进了东宫后却并未承担实际政务,而是在皇帝的旨意下领了在文华殿监管宗室读书的差事,除了朝会上会出现在朝臣面前,别的时候别人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他。

    四月二十二是册封太子妃的正日子。由于章晗腹中胎儿已经月份大了,因而在皇帝的授意之下,礼部册封太子妃的仪制少不得一一精简。这一日一大早,奉旨持节册封的正副使安国公和安陆侯持节到了东宫,授章晗金册金宝玉圭,旋即章晗具礼服至奉先殿行谒告礼,再回奉天殿朝见帝后,便算是礼成了。即便减了去拜见一众太上皇妃和皇妃,以及受王妃公主郡主拜礼的仪制,然而,当礼成回到了东宫丽正殿时,章晗仍是面色微白,御医请过脉后,一时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刘御医,前次我生下皇长孙的时候,也是你一直随侍在侧,如今有话还请直说。”

    刘御医在太医院的那些御医里头,固然算是对于喜脉相当得手,但也不算是第一拿手。从前章晗是赵王世子妃,不过是皇帝面前得意的孙媳妇,如今却是东宫正妃,这种意义自然大不相同。此时此刻,听到章晗这般直截了当的问题,他只觉得背后燥热难当,斟酌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太子妃殿下,您这一胎来得突然,此前虽调养过一阵子,但身体毕竟有些亏虚,再加上这些天大约操劳忧思,脉象也不那么平稳。下官先开一个方子,太子妃殿下徐徐调理,日后会每日前来诊脉,必当尽心竭力。”

    这话对于金姑姑此等宫中浸淫多年的人而言,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章晗亦是从这字斟句酌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丝凶险。但她更明白,倘若真凶险到了刘御医没法抵挡的地步,以这些太医最擅长推诿责任的习惯,断然不至于言明。因而,她低头看着自己那隆起的小腹,见金姑姑面色如常,芳草和碧茵这两个沉不住气的却为之色变,秋韵倒还沉着,她便索性把芳草碧茵都遣了出去,只留着金姑姑和秋韵在身侧,随即才看着额头油光光的刘御医微微一笑。

    “刘御医,我的脉案一直都是你打理的,想来关切我这一胎的人,应该不少吧?”

    面对这又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刘御医终于有些扛不住了,膝盖一软,索性就这么跪了下来:“太子妃殿下明鉴,承蒙殿下信任,这么多年都是下官请脉,下官敢不尽力?至于打听的人虽众,但下官一直都小心翼翼,绝不敢有半点泄露。”

    “你不用这么紧张。”章晗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些,见刘御医连头都不敢抬,她便沉声说道,“而且,你这绝不敢有半点泄露,却也说得早了。不说父皇母后他们问起,你自然得如实禀报,就是诸位亲王王妃,他们都是至亲,关切也份属应当,你也不妨实话实说。总而言之,只要你诊脉尽心,侍奉尽力,那就够了。秋韵,你领他出去开方子。”

    “是是是。”

    刘御医慌忙连声答应,等到稀里糊涂出了屋子去外头开方子,他才想起章晗这话他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事到如今,去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而当他到耳房坐下,秋韵亲自在侧伺候笔墨纸砚,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陪着笑脸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了秋韵手中。见其避如蛇蝎似的缩回了手,那银锭子直直掉在了地上,他赶忙一把捡了起来,旋即赶紧打躬作揖道:“秋韵姑娘,下官没别的意思,只求你看在下官从前到现在一直都兢兢业业的份上,指点指点下官,太子妃殿下刚刚那话究竟是……”

    秋韵原还以为刘御医有什么企图,听到这话,她方才笑了起来。昔日姣好的容颜如今在那一刀破相之后显得逊色了许多,但仍然颇见妩媚。笑过之后,她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太子妃殿下深谋远虑,岂是我一介奴婢知道的?刘御医只管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去做,但记得巧妙一些,否则若是使得外头人尽皆知,吃亏倒霉的还是你,知道么?”

    见刘御医还有些犹豫,她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如今专司太子妃殿下的脉案,自然和东宫荣辱相依。若别人觉得有机可趁,你却力挽狂澜,你可就是泼天的功劳了!”

    这一刻,刘御医顿时悚然而惊。见秋韵磨好墨之后就裣衽告退了出去,他看着那一沓雪白的笺纸,犹豫片刻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唰唰唰写下了一连串药名。

第三百零八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东宫册立,此后次年改元长宁的消息又昭告天下,一度动荡不安的大齐天下仿佛也随之安定了下来。而对于京城的达官显贵平民百姓来说,接下来的却是一桩引人瞩目的婚事。婚礼的男方是刚刚袭爵威宁侯的顾铭,女方则是其姑表妹张氏。张家虽然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张昌邕至今还在北平当着左参政,这一回也没能赶回来,但这丝毫不会减轻这一次婚事的分量。

    因为和那位张大小姐从小一块长大的干妹妹,正是刚刚册了东宫太子妃的章晗!

    添箱的这一天,顾淑妃和敬妃惠妃这些太上皇妃全都赏赐了重礼,而嘉兴长公主这位大嫂自然更大方,添的东西足足够张琪加上十抬的嫁妆。有她这位长公主领衔,宁安长公主安庆长公主汝宁长公主等等也都送来了价值不菲的金玉表里和各式摆设。就连小产之后的淄王妃张茹,亦是送了价值不菲的东西。

    身怀六甲的章晗虽没有亲自前来,但却命人送来了添箱礼。这其中不但有一尊金熏笼,一对玉狮子镇纸,一对步摇,还有皇后傅氏赏赐的一对木梳——身为皇后自然没有给无亲无故的臣子女儿添箱的道理,这转赐来的东西即便没有那名头,但却更加珍贵。当这一日应了王夫人的请,亲自过来帮着操持的安国公世子夫人见着这一屋子琳琅满目的东西,只觉得眼花缭乱,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张大小姐如今虽嫁得风风光光,可相比之下。谁能想到昔日不过是在张家寄人篱下当养女养大的那个平民姑娘,如今却成了东宫太子妃,将来甚至可能母仪天下!

    添箱这一日固然风光,但到了张家发妆这一日。张家为了防止那十里红妆的情形太过扎眼,不得不预先在前一夜将一部分嫁妆送到威宁侯府安放,即便如此。这天仍然是满满当当塞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送妆的人浩浩荡荡铺满了京城好几条街道。这其中,除了添箱添置的那些东西,其他的都是顾夫人当年给嫡女预备下的。

    张琪虽是心中不安,但出嫁这天真正从张家老宅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她知道,这个弥天大谎会伴随自己一辈子。好在。除了章晗之外,顾铭也是知道的!而且那桩案子曾经轰动一时,日后纵使有人重翻旧案,也再不会有人相信了!

    顾家迎娶这一日,尽管武宁侯顾长风并不在京城。可顾家兄弟众多,从随顾铭一块去亲迎的,到在家中迎宾的,再到前后帮忙张罗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只是在洞房拜天地之后,顾铭还没来得及揭盖头,便有一个小脑袋突然钻了进来。

    “四哥,四嫂,今晚我可是要闹洞房的!”

    张琪听到这有些陌生的声音。顿时为之一愣,旋即就只听顾铭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到了门口突然砰地一声关了门。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听门外传来了一声嚷嚷:“四哥,好歹我是千里迢迢来喝你的喜酒的,你也太绝情了吧!”

    “别理他。继续!”

    顾铭没好气地催促了一声那呆呆愣愣的赞礼夫人,等到其如梦初醒笑着说了一连串吉祥话,又请他揭盖头的时候,他方才接过了秤杆,稳稳地挑起了那一袭销金大红罗帕。见下头的张琪一身侯夫人的冠服,珠玉辉耀再加上喜气的新娘妆,竟是很难看清楚人的真面目,他不禁哑然失笑。凝视着那双眼睛好一会儿,他才将盖头和秤杆一块交给了旁边的侍女。

    “新人合卺。”

    合卺酒,子孙饺子,林林总总的琐碎礼仪之后,赞礼夫人在又说了好一番祝福的话后,方才退出了屋子去。张琪忍不住扭过头去看着门外,见并没有人趁着这机会溜进来,她不禁有些纳罕,旋即就听到耳边传来了顾铭的声音。

    “刚刚那是小弟,他一直在外头读书,连从前过年都很少回来,你还没见过他吧?他为人最是古灵精怪,但最怵的就是大嫂,估摸着刚刚是被大嫂给拎走了。”说到这里,顾铭冷不丁在张琪耳后停留了片刻,方才移开了,见其那厚厚敷着脂粉的脸上不见什么端倪,但脖子却红透了,不禁莞尔一笑,又冲着凝香和另一个丫头说道,“还不快服侍你们大小姐去洗洗脸换身衣裳?就这么一身坐着怎么受得了!”

    尽管是早就倾心相许的人,但顾铭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还有此时此刻的这般体贴,张琪仍是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勉强在人服侍下脱了最外头的褙子,随即就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侯爷,外头还有宾客……”

    “这会儿天大地大都不如你大。”顾铭想也不想地答了一句,见张琪一脸的不知所措,他知道姑娘家脸嫩,这才站起身道,“好了好了,那我先到外头去和大哥兄弟们说几句话,再去迎一迎宾客。小弟难得回来,也要安抚安抚他。你慢慢收拾,不着急。”

    直到看见顾铭出了屋子,张琪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少不得让凝香叫了此前章晗送来的那两位姑姑来帮忙服侍更衣梳洗。好容易都收拾整齐了,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传来说笑声,她正努力试图分辨谁是谁,却只听又是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屋子。

    “叫了你这好几年妹妹,日后可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嘉兴长公主笑呵呵地近前来,见张琪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红百蝶穿花对襟衫子,瞅着娇艳喜气,她便径直挨着人坐下,因说道:“顾家兄弟虽多,但这些年事情多,你和四弟的婚事办了,接下来恐怕便是连续不断的讨媳妇,日后妯娌就多多了。你如今过了门就是当家夫人。亏得晗……亏得太子妃给你预备的妥帖人,否则这上手也不知道事情多繁杂。你又不像我,能在公主府里头躲清闲……”

    即便自己在顾家呆了好几年,但新婚之日仍然免不了异常的紧张。更何况张琪即便能够暂时把那李代桃僵的事情暂时丢开,可一想到即便自己是张家嫡女,母孝三年再加上顾铭的那一年期丧。现如今她这年纪在外头已经有闲言碎语说她是老女得福,她自然总少不得忐忑。此时此刻听着嘉兴长公主这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张琪只觉得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可还不等她应什么,外头突然有人探进了头来。

    “大嫂,四哥不在?”

    “都让你回避了,还来闹?”嘉兴长公主嗔怒地一瞪眼睛,待到那少年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子。她少不得无可奈何地对张琪解说道,“这是小弟顾钟,要是他惹了你,你日后只管端起嫂子的架子训斥他!”

    “大嫂,您自个训斥我就行了。别捎带上四嫂行不行?”顾钟苦着脸给嘉兴长公主做了个大揖,随即又毕恭毕敬地给张琪也做了个大揖。而张琪因此刻要坐床,却是避也避不得,只能颔首答礼。而顾钟直起腰之后,便笑着说道,“四嫂的事情我听说过很多回了,可娘一直都不让我回来,结果直到今日您成了我四嫂,我才第一次见。四嫂。四哥这人脾气执拗,但人却是最好的,日后请您多多包容他一些,最好能把他的脾气扳过来,省得他老是板着脸端着哥哥的架子训人……”

    张琪见他一开始行事做派都像个大人,可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想着他今年才十五。和自己进京时差不多,在外头求学要沉稳,如今在至亲面前便原形毕露,一时不禁扑哧一笑。而嘉兴长公主也一时忍俊不禁,招手把人叫过来便在其额头上轻轻戳了戳。

    “刚刚还在那些大人们那儿做诗做得四平八稳,如今到咱们这儿来卖乖?”

    “大嫂是知道的,老大人们就爱少年老成,可老那么板着一张脸多累,就让我歇一会儿吧?从前只有在老祖宗和娘面前,我才能小小放纵一会儿,大嫂您又少回来,如今好在又有了四嫂。”张琪刚刚那一笑,让顾钟觉得很亲切,因而扮了个鬼脸之后,他便突然往门外看了一眼。知道此前那两位看上去就精明干练的管事姑姑没拦着自己,是因为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别人断然不至于能随便乱闯,他顿了一顿便低声说道,“大嫂,四嫂,刚刚我在宴席上头被拉着四处应付人,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一件事。”

    张琪还没觉得太在意,嘉兴长公主却知道这小叔子人小鬼大不可小觑,当即正色问道:“什么事?”

    “说什么章家因太子妃殿下而飞黄腾达,如今就连章家同乡亦是蒙重用。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我仔细听了听,似乎传言说那人和太子妃殿下青梅竹马诸如此类的,总之话很不好听。”

    “青梅竹马?什么青梅竹马,太子妃殿下八岁便进了张家,和我打小一块长大,哪有什么青梅竹马的人?这简直是横加污蔑!”张琪一时又惊又怒,脱口而出了一句,却只觉得有人按住了自己的手。见嘉兴公主面色冷冽,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嫂。

    “你今天是新妇,别管这么多,这些事情自有我去料理。”说到这里,嘉兴长公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款款站了起来,“此前十七哥的帐我还没算清楚,这会儿居然有人敢跑到顾家的喜宴上头大放厥词,我倒要让人看看,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什么下场!”

    顾钟看着自家金枝玉叶的大嫂气势十足地出了门去,眼睛里顿时直冒小星星,对张琪匆匆行了个礼后就狗腿地追在后头,口中还嚷嚷道:“大嫂,我认得那几个狗东西,我带你去!”

    ps:好容易消停了一天,又只差四张粉红就被人撵上了,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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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攀龙附凤,玲珑心思

    来宾太多,顾家的喜棚从威宁侯府一直摆到了武宁侯府,那红绸大棚的范围足足涵盖了两边前院七八个院子,那些厅堂厢房都敞开了门摆上了酒席,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席面早已经超过了一百桌。这其中,除了亲朋世交之外,不少都是来攀个交情的,因而自然有些龙蛇混杂。但这样喜庆的日子,送礼的人多,总不能往外头赶,送礼之后只要人在大红喜笺上留下自己的官职姓名,便能入席喝上一杯喜酒。

    太上皇当年定鼎天下,封官不少,即便后来清理掉了一些,但中央各部院再加上那些清闲衙门,文武官员仍有数千,皇帝陈栐即位之后,有心再次清理,可终究还在筹备,于是这些说是同僚的官员,如今同桌坐着,却大多彼此不甚熟悉,不少人都趁着这机会彼此套套交情。这也是大户人家婚丧喜事,来帮衬的人总不少的原因。结交人脉这种事说来容易做来难,穷京官素来难得机会,而富京官也不可能挥舞大把金银攀附权贵,这种机会最是难得。

    因而,这会儿设在武宁侯府前院西边一座小跨院的一桌席面上,一个留着老鼠胡子的干瘦中年官员在神秘兮兮历数了归德府出身的那些军官如今都是个什么出息,便干咳一声说道:“太子妃殿下此前建下大功,而且生下皇长孙之后,如今又有了喜讯,再过几个月便要临盆了,别说世子爷爱重,就是太上皇和皇上皇后。哪个不信赖,哪个不爱重?若非如此,世子妃的父兄资历都还浅薄,哪里能够各自独当一面?更不消说那些归德府出身的军户了。说一句露骨的话。外头早就有传言了,若非太子妃殿下,太子爷这东宫位子没这么轻松得来!”

    此话一出。席面上一众微末小官虽是面色各异,却是没人反驳。见大伙都默认了,那老鼠胡子便笑呵呵地说道:“只不过,太子殿下素来谨慎,否则也不会从前被人当成书呆子。他眼下只领着监管宗室读书,其他时候鲜少露面,要投靠东宫。却不是这么容易的。咱们官卑职小,要入手的话,还得另辟蹊径。”

    “韦兄,你倒是说说怎么另辟蹊径?”

    “当然是从那些归德府出身的军官入手。他们都是太子妃殿下的老乡,将来自然少不了继续往上爬。尤其是才刚从奴儿干卫回来。深受皇上嘉奖的那位赵指挥,他既和太子妃殿下……嘿,情同兄妹,升迁的又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这一口冷灶别人还来不及烧,咱们抢先去使一把力,总比某些人傻呆呆等着攀附东宫容易得多吧?”

    “可这么好的事情,韦兄如何不去?”

    “去,怎么不去!”老鼠胡子顿时不高兴地挑了挑眉。“可这去烧冷灶也是要花代价的,我就是个六品穷京官,拿不出什么东西,再说我一个人能有什么声势?而且,要不能做出些声势来,人家犯得着为了我一个区区六品官。去求太子妃殿下通融?”

    他这回答终于消弭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和提防,一时间桌上其他人有的点头,有的急不可耐立时答应,有的和旁边人交头接耳,到最后须臾便商议了一个时间。而邻近一桌刚刚入席的一对年轻兄弟却是悄悄离座而起,等到出了院子,年少些的见年长的那个走到阴影处,突然摩挲着下巴上那一丛胡子发起了呆,便凑上前低声问道:“大嫂,您不是打算让他们看看太岁头上动土是什么下场吗?”

    “我改主意了!”

    涂黄了脸黏上胡子,又换了件高领衣裳作男装打扮的嘉兴长公主哂然一笑,旋即又往里头瞅了一眼,这才冲着刚刚几个随侍过来的心腹家将招了招手,立时就有一个人快步上了前,深深躬身行了个礼。

    “你挑几个稳妥人,给我死死盯着那个老鼠胡子,摸清楚他的底细,还有交往的人,从现在开始,此人的一切都给我仔细记录下来,不许缺了一星半点!”等到那家将答应一声退下,嘉兴长公主方才扫了满脸若有所思的顾钟一眼,微微笑道,“小弟,你这次可建了大功!大嫂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谢你,你也差不多要说亲了,虽有娘在,用不着我操心,但你要是有什么额外要求,只管对大嫂说。就是你想要尚公主,大嫂也能给你办成了!”

    前头的夸赞顾钟倒是听得心中熨帖,可听到后头,他顿时目瞪口呆,老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连连摇手道:“不不不,大嫂好意我心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听老祖宗和爹娘的!要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见顾钟溜得飞快,嘉兴长公主不禁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顾铭和张琪分明是早就有些情愫,如今算是终得圆满;她和顾镇是打小在宫里就见过的,青梅竹马谈不上,可总不是盲婚哑嫁;现如今顾钟在外头读了那么多年书,一开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家伙倒真的看似古灵精怪,心里却是明镜似的透亮。

    就连顾铭这一桩婚事能成,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要是小家伙真看中什么人,想让她在太夫人和王夫人面前说和,她纵使贵为公主,可也不敢贸然插手!

    顾铭和张琪旖旎新婚之夜的次日,便拜见了各方长辈。嘉兴长公主受了这对新婚夫妇的礼,又送出去一匹骏马,一整套赤金镶南海明珠的头面,等成礼之后便立时入了宫。她照例先去拜见了太上皇和淑妃惠妃敬妃这些太上皇妃,又去皇后傅氏那儿坐了坐,蹭了一顿午饭后方才转道东宫——即使这原本是她今日入宫最主要的目的。

    一进丽正殿,她就看见几个宫人频频进进出出,竟是一阵忙乱,心中登时一紧。好一会儿,金姑姑方才脚步匆匆地出来,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道:“长公主,太子妃殿下就在里间,只是有些不太方便,请您移步入内。”

    嘉兴长公主连忙随金姑姑一路进去。待见着章晗从贵妃榻上起身相迎,她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儿,见其面色微微有些蜡黄,精神也有些倦怠,她顿时皱眉说道:“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见你好好的,如今怎么精神不济,人瞧着仿佛也瘦了?”

    “十二姑姑坐。”

    章晗挪了个位子请嘉兴长公主坐下,又接过秋韵送来的茶,亲手奉给了嘉兴公主,这才使了个眼色。等秋韵和金姑姑都退下了,而嘉兴长公主则是捧着茶盏根本没沾唇,她便含笑说道:“没事,前些日子各种各样的事情太多,劳心劳力,难免伤及身体和精神,只要慢慢调养就好了。”

    想起之前在亲生母亲惠妃那儿小坐的时候,惠妃不无恼怒地提到,如今章晗有孕虽是喜事,但却有人暗中议论,道是章晗此前在废太子之乱中东躲西藏损伤了身体,再加上妇人产子最是一道关坎,若有个万一,章家满门富贵也就断了,将来连皇长孙也堪忧诸如此类云云,她不禁开口说道:“你也别只顾着那些事务,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体要紧。皇兄能有今天,你和那呆子居功至伟,别到头来吃苦在前,享受却什么都没有。”

    知道嘉兴长公主的心直口快,但这却也是要看人的,章晗心中感激,当即点头道:“我知道,多谢十二姑姑提点。”

    “谢什么,我又不是外人。”刚刚才劝了章晗保重身体看淡些其他,但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嘉兴长公主顿时犹豫了起来。然而,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又牵涉章家,她思来想去,还是紧紧握住了章晗的手,低声说道,“另外,今天我入宫,是为了一件大事。”

    听嘉兴长公主将顾家昨日喜宴上听到的那些话一一转述了,包括那老鼠胡子如何挑唆,别人如何心动附和,以及她派人去紧紧盯着等等,章晗在最初的惊怒过后,很快便调整了心情。她把手轻轻搁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想起这个孩子和陈曦一样来得突然,而且让自己成为众所瞩目的同时,也带来了众多的恶意觊觎,她不禁心中暗叹。

    然而,同样让她介怀的还有赵破军的归来。自从嫁给陈善昭之后,她一直尽力不再去过问他的事,却不想他竟在如今这时候回来了!

    “多谢十二姑姑特意安排妥当,又来告诉我。我有数了,回头就设法把此事料理停当。”

    “你能看开就好,我还会让人盯着那边。”嘉兴长公主松了一口气,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递给了章晗,“今日四弟妹见家中长辈,大家彼此送了见面礼。只是你这她最想见的不能出席,所以她特意让我捎带了进来。这方罗帕是她亲自绣的百子多福纹样,希望你能够平安生下孩子,将来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接过这一方薄薄的绢帕,端详着上头细密的针脚,章晗想起从前在归德府时那个瘦弱怯懦的庶女,不禁失神了片刻。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笑道:“多谢她这有心,劳烦请十二姑姑出宫的时候,也替我捎带一件东西给她。不是什么金玉,是我前些天抽空做的一条腰带。她给我的帕子我会时时带在身上,请她也佩着这条腰带,咱们姊妹一场,今后不能时时相见,见物就如见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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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同心同德

    章刘氏活了大半辈子,原本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一家团聚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从来没想过会离开家乡,更没想过能进京城,能定居京城,更能够住华屋美室,穿绫罗绸缎,甚至还有机会踏进天底下最让人望而生畏的皇宫。尽管此前刚刚到京城时,就曾经被陈善昭接到柔仪殿见了一回女儿,但如今女儿女婿已经是入主东宫,意义大不相同。这一日当踏进东安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始终战战兢兢,进了东华门看到那些威严肃穆的宫殿后,她就更加不安了。倘若不是今天蒙恩,允章昶相随,她甚至都有些迈不开步子。

    等随着那引路的内侍到了东宫,原本要径直入内,可偏生内中传来了消息,道是淄王妃正在见太子妃,请夫人稍待,她就少不得立时站在春和门外等。见来往内侍俱是低头垂手进退有度,她不禁也下意识地屏气息声了起来。好在就一小会儿,她便只见那边正殿一旁的小门有一行人出来,中间一个坐肩舆的仿佛是一个年轻的少妇,料想便是淄王妃了。

    小产之后调养了近两个月,张茹总算是精神好了许多,但整个人相较从前仍显得消瘦。今日入宫是因她要和淄王陈榕商定了,上书请回山东封地去,因而来向章晗辞行。刚刚再次抱头痛哭了一场,她的眼睛虽有些红肿,但心情却疏解了许多。路过春和门时见一中年命妇带着一个少年行礼,她先是一怔,随即便拍了拍扶手。

    “停。”

    随着一旁内侍的一声喝。肩舆便落下了。她盯着这理应是母子俩的两人端详了一会儿,旋即便开口问道:“可是章夫人和章二公子?”

    “是,妾身拜见淄王妃。”

    “小子拜见淄王妃。”

    “二位请起。”

    张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章昶身上,见其如今已经十四五的光景。眼眸清亮,眉目俊朗,除了嗣兄就再没有兄弟姊妹的她一时对章晗更添几分羡慕。想着母亲对自己离京的不舍。她一时又觉得眼睛一阵酸涩,旋即才对章刘氏微微点头道:“二位是第一次进宫吧?”

    “回禀王妃,妾身前次曾经进过宫,但东宫还是第一次来。”

    “那就对了。”张茹微微一笑,旋即看着母子二人旁边的内侍,正色说道,“你们是国戚。日后再进东宫,哪怕内中有客,也不用候在春和门外,自可入内等候。引路的却也不晓事,让人看见还道是太子妃殿下怠慢家人!章大人和章大公子都是领军在外重责在身的人。你们不但是国戚,却也是官眷,只管拿出该有的气势来!”

    见章刘氏旁边的那两个内侍慌忙跪下连连磕头请罪,她却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微微冲着章刘氏和章昶母子颔首后,就示意起行。坐在肩舆上,想起自己当初被母亲带去隆福寺碰运气的时候,被人嘲笑冷遇时的无地自容;想起初见淄王陈榕时,根本没想到这便是自己相伴一生的丈夫;想起出嫁时因父亲的绝情无义。心中始终怀着忐忑……她不禁轻轻用指甲掐了掐掌心。

    如今虽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可陈榕日夜相伴温言劝慰,这两年亦是几乎没染指过别的女人,得夫如此,她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了!所以,当日章晗和张琪的援手。不止是滴水之恩,她自然永远铭记在心!

    而张茹的话听在章刘氏耳中,也如同振聋发聩一般。想到自己如今不同从前,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似如今这样战战兢兢更会被人拿来嘲笑亦或是攻击女儿,她的心里顿时异常难受。因而,当和章昶踏入丽正殿的时候,她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直到看见女儿扶着秋韵的手笑着迎了出来,她才一瞬间轻松了下来。

    “今日不是那些节庆正日子,相见只叙家礼。”章晗已经听说了刚刚淄王妃张茹出去时碰到自己母弟二人的事,心里自不免暗自思量。此刻,她一把扶住了要行礼的母亲,可见章昶已经乖觉地跪下磕了个头,她立时嗔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小弟日后不可如此。”

    “是,小弟受教了。”

    听着这一板一眼的回答,章晗不禁莞尔,等到一家三口一块到了她素日起居见人的东暖阁,她携了母亲章刘氏一块上榻坐,旋即便叫了章昶上前,考较了他几句四书。见其答得有条理,她忍不住点了点头,旋即才开口问道:“娘可打算让昶弟去应童生试?”

    章刘氏想起章晟虽还是留着两个负伤老兵在家,教习章昶武艺,但幼子如今好歹肯努力用功读书,不再一个劲在嘴里嚷嚷着上阵杀敌之类的话,闻听章晗这话就笑道:“自然打算让他去试一试。只是,听说国子监如今又在收人,不知道能不能让他……”

    “我不去国子监!”不等章刘氏把话说完,章昶就抢着答了一句。见母亲先是意外,随即便露出了责备的表情,而长姊则是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他便索性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满脸认真地说,“姐,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去国子监,至少不是现在!那儿最多的就是恩荫文官子弟,还有勋贵子弟,人人都是好出身,稍稍差一等的就会遭人冷眼,我若是进去了,难道给人当靶子么?我今年会去考县试,考过了还有府试院试,考不过也会在家好好读书,又不是只有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姐,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见章昶说得掷地有声,而章刘氏怔了一会儿,忍不住侧头抹起了眼泪,章晗一时也觉得鼻子微微发酸,旋即立时让秋韵上前把人扶起来。等到章昶重新坐下,她方才嗔道:“才刚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日后记住。天地君亲师,虽说我是你嫡亲姐姐,却也别动不动软骨头。你既然能说出这般道理,不去国子监也不打紧。但是。宋先生如今人不在京城,他固然给你自幼打的好底子,可你还是得寻个先生朝夕请教。如此方才能取得进益。”

    “姐,我听说此前奉天殿传胪之日指斥废太子的那位宋公子,如今刚刚授了翰林院编修,能不能找他……”

    章晗闻言一愣,见章昶那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分明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心里早早有了盘算。尽管欣慰于弟弟长大了。但权衡片刻,她还是摇摇头道:“他此前有功,但为了安抚人心,父皇未曾挪动过殿试名次,因而尽管太子殿下劝谏。还是授了他翰林院编修,这原本是一甲才有的官职。他前途正好,你不要与其有什么牵扯。再者,他就是学问再好,如今刚入仕途,决计没有时间耗费在别的事情上头。”

    而且,章昶去考一两个功名不是为了将来从科场做官,只是为了让人放心,和宋士芳搅合在一起干什么?章家若再出一个武将。那恐怕就忌惮的人更多了!定远侯王诚尽管威名赫赫,毕竟无子无嗣,不比章晟章昶兄弟两个都还年轻!

    自己盘算了好些天的主意被姐姐一口驳回,章昶不禁有几分沮丧。而章晗看着耷拉了脑袋的小家伙,忍不住又笑道:“此事虽说不可,但我会替你留心留心。总会给你找个学问人品都好的老师。”

    “多谢姐姐!”

    见章昶立时蹦了起来,要行礼之际仿佛记起了自己刚刚的话,又连忙改成了一躬到地,章晗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旋即就正色说道:“不过此事之外,我却还有事情要嘱咐你。”

    说到这里,章晗站起身来,见章刘氏亦连忙随着起身,她便含笑示意道:“娘,我还有些读书明理,待人接物的事情要嘱咐昶弟。他脸皮薄,若是再当着您的面说,只怕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要埋怨我。您在这儿小坐片刻,我再去耳提面命他两句。”

    见章刘氏立时恍然大悟地笑着答应了,章晗因留下金姑姑陪着章刘氏,自己则是和秋韵带着章昶往后头去了。出了丽正殿到了后头那个小小的花园,秋韵一个手势就遣退了里头忙碌着除草的两个杂役小火者,随即就主动停在了门口,而章晗则招手示意章昶跟着自己。

    往深处走了十几步,章晗便停下步子看着章昶道:“小弟知道我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章昶刚刚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此刻顿时提起了精神:“姐可是有事情要吩咐我去做?你放心,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话没说完,见章晗突然脸若寒霜,他立时不敢吭声了。

    “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我不到万不得已,甚至都不会让部属去做,更何况是你这个亲弟弟?让你读书是为了让你识大体知分寸,不是为了让你学会说这些慷慨激昂的大话,更不是让你只知道毫无意义的牺牲!”见章昶连声应是,章晗的表情方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接着便开口说道,“今日找你来,是让你尽快去见一见你赵大哥。”

    “破军哥?破军哥什么时候回京城了,我怎么不知道?”章昶顿时凛然一惊,低声问道,“莫非有人要对破军哥不利?不,是想利用破军哥对姐你不利?”

    见幼弟如此敏锐,章晗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母亲终究是没有接触过大事的主妇,父兄都在外,她绝不想让那些繁杂诡谲的朝中风波沾染到母亲身上。但章昶却不同,他还小,异日总要走入仕途。哪怕外戚没有治权不能干政,只挂一个闲职,可终究不能出错,大局观念更是不可或缺!

    “你上前来,听着我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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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青梅竹马

    阔别近三年再次回到京城,赵破军确实有一种沧海桑田般的感觉。

    他离开的时候,御座上还是马背上得天下的开国天子,自己的主君陈栐还是赵王,虽对东宫虎视眈眈,可储位上的那位太子仍旧坐得稳稳当当。章晗已经聘给了赵王世子陈善昭,不再是当初的邻家小妹。然而,如今当他从奴儿干卫回来,这天下已经换上了主人,赵王成了天子,昔日太子却成了永禁咸安宫的庶人,陈善昭在一番磨折后入主东宫,而章晗……已经成了东宫太子妃,膝下非但已有一子,而且如今又是身怀六甲了。

    站在自己当初那座小院子中央的树下,摩挲着和从前一般粗糙的树皮,赵破军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对章晗的那一丝情愫,当初是在陈善昭面前露出过端倪的,那会儿还是赵王世子的陈善昭还打趣过他,可等到婚事定下后却仿佛没这一回事似的,只是打发他回北平,连去奴儿干卫也是他自请的。而回京到现在,他的日子平静无波,陈善昭就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而在京城这达官显贵云集之地,他也不甚起眼。

    “三年了。”

    他又伸掌拍了拍那坚实的枝干,继而手足并用,轻轻巧巧就爬到了枝桠处。奴儿干卫附近除了那些女直人开垦出来的少量农田外,便是四处的丛林,他小时候的爬树本领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毕竟即便是坐船,陆路也要走上许多日子。甚至有几处都要在山林中穿行十天半个月,这才能到奴儿干城。

    这一路很不好走,可一想到在陈栐面前禀报时,皇帝异常关切地问过那出海口的优良位置。以及冬日封冻的时间,一年能够通航的时间,他就知道建都司应是势在必行。然而。他虽得了擢升,具体的职司却还没定下来。倘若他肯继续去奴儿干,皇帝一定会派他去,可是,奴儿干卫就要升格成为奴儿干都司,诸多事务千头万绪,他这一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固然无牵无挂,可要一直呆在那种苦寒之地,决心却不是容易下的!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沉思。不多时,他就只见雇来的老仆满脸难色快步走来,躬身行礼后就开口说道:“赵爷。又是一拨来送礼的人。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拒见拒收,可人居然把礼物撂在门口就走了。那样堆着给人看见更了不得,所以小的只能请赵爷示下,究竟那些该如何处置?”

    一听说又是一拨放下礼物径直就走的人,近来已经是第三拨了,赵破军不禁恼怒地捏拳捶了一记身旁大树,眉头上露出了深深的三根横纹。纵使他是打仗的人,不是朝中那些心中沟壑多的文官,可他一个才刚刚升了指挥佥事的四品武官。在京城中一抓一大把,这些人来他这儿献殷勤干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派人出去清点,然后给我送到顺天府去,就说无主财物撂在门口!”

    话音刚落,外间就又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以为又是上门送礼的人。赵破军顿时为之大怒,二话不说就三步并两步往大门口走去。到了那儿,他一把拎开那个开着门上小窗户往外头张望的小厮,索性把大门一把拉开了。

    “找错人了吧?若要升官发财,请去别处,我这儿不招待……咦?”

    认出门口那个笑嘻嘻的小家伙是谁,赵破军那后半截话顿时变成了一声惊咦。此次回京他本能地不想让章家人知道自己回来的事,因而一次也没有去过章家,料想那儿只有章刘氏和章昶,不会寻到这儿来。所以,有些尴尬地盯着章昶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强笑道:“我还以为是那些牛皮糖,怎么是昶弟你来了?”

    “破军哥真不够义气,要不是道听途说,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不等赵破军相让,章昶就对跟着的两个小厮和马夫说了一声,随即大大咧咧地进了大门。待到赵破军快步跟上,他才笑眯眯地说道:“破军哥,你不会不欢迎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吧?”

    章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措手不及,赵破军也只能无奈地说道:“你既然知道了找来,难道我还能把你往外头赶?只不过昶弟,我这一次回京一直都小心翼翼得很,却还惹来了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往我这儿送礼,你切记别张扬出去。”

    “送礼,为什么给你送礼?”

    见章昶一脸狐疑好奇,赵破军犹豫片刻,最后索性冷笑道:“想来因为我是太子妃殿下同乡,又和你爹你大哥交好,否则我一个武官,怎会让人留意?我已经吩咐过了,让人把东西送到顺天府去,省得回头惹麻烦!”

    “原来破军哥已经洞察了那些送礼的大人们是何等用心。”章昶咧嘴一笑,随即却止住了那个要出去处置礼物的老仆,又看着赵破军说道,“破军哥,这些礼物要真的送到顺天府,只会平白无故把事情闹大,对处置事情一丁点好处都没有。这样,门外正好停着我的车马,东西一时半会不会那么扎眼,先谈正事。对了,你这儿说话可方便?”

    此时此刻,赵破军就是再迟钝,也知道章昶绝不是偶尔得知消息跑来找他这个旧日的邻家大哥,屏退了那老仆后,他就沉声说道:“我这儿就用了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看门,没别的人。你若是有话,就尽管直说,不用有什么顾忌。”

    “那好,咱们进里头说话。”

    待进了内院,章昶方才停住步子说道:“破军哥既然知道那些人来送礼是闻风而动,那你可知道,你如今在京城已经颇有些名声?”

    见赵破军顿时愣住了,他便一字一句地说:“京城那些达官显贵是最最无孔不入的,不说你从前就在京城呆过一段时日,就冲着你和我们家旧日的关联,你纵使想要低调,却也低调不起来。你大约不知道,就在前几日顾家威宁侯娶妻的大好日子,几个去恭贺的官员在私底下议论如何攀附东宫结交人脉,就把主意打到了和我姐青梅竹马的你身上,预备烧一烧你这口冷灶,日后能够带挈他们飞黄腾达!”

    这消息赵破军确实是第一次听说,因而一瞬间便领会到了背后的凶险和危机,当机立断地说道:“既如此,我立时便向皇上请命,回奴儿干!”

    “奴儿干卫是不是升格成奴儿干都司朝中还没有定论呢,这时候破军哥你就请命,岂不是显得怪异突兀?”章昶歪着脑袋说了一句,见赵破军为之哑然,他才郑重其事地说,“也许别人结交你确实是为了攀附东宫,但太子殿下决计看不上这种用心深沉的人,我姐就更不稀罕了。而若是别人结交你,只是为了做出引人瞩目的迹象,那就不可等闲视之了!不把此局破了,就是你一走了之,名声坏了是第一,圣眷不再却是致命一击!”

    看着章昶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说着这些,赵破军仿佛看到他后头的那个身影,仿佛看到当日章晗力劝他把所有事实向陈善昭坦白时的情景。只是沉默片刻,他便淡淡笑了一声:“圣眷如何对我来说只在其次,大不了我继续回归德府做我的平头百姓。至于名声,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又没有家室拖累,在乎什么名声?只不过……若有人想利用我图谋不轨,那是休想!”

    他顿了一顿,这才看着章昶直截了当地问道:“昶弟,你直接说吧,今天你来找我,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妃殿下的意思?”

    章昶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看到赵破军这般表态,他终于如释重负,亦是放开了一直紧紧拽在手中的那一截袖子。可这会儿被那么一问,他又有些尴尬,老半晌才嗫嚅说道:“对不起,破军哥,我也是才知道你回了京城。是姐得了别人算计你的消息让我来的。”

    果然是章晗,果然她仍然关心着他!尽管知道那关心是因为别人欲图通过他谋算东宫,但赵破军仍是感到心中微微起了一丝涟漪。他竭力定了定神,随即说道:“好,废话少说,如何解开如今的麻烦,如何破局,你直说就是。是因我而起的事情,哪怕花再大的代价,我也会将其一一清除干净!”

    章昶连忙上前一步,紧挨着赵破军的耳畔耳语了几句,听其表情渐渐凝重了下来,他后退一步,这才认真地说道:“破军哥,别人既然已经盯上了你,今天我再一来,必然被有心人瞧在眼里,除非你立时离京,否则这一趟浑水是逃都逃不掉的。说起来,是因为姐姐和我们家的关系,才连累了你,但事到如今,还请你得相信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赵破军便笑了起来,又伸出手来揉了揉章昶的脑袋:“不说你一丁点大的时候,我就抱过你,就冲着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我难道还会怀疑你不成?”

    更何况,既然是章晗的主意,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他孑然一身别无牵挂,既然别人想通过他来算计她,那他就按照她的主意演一场好戏吧!青梅竹马……他总得对得起那四个字才行!(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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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巧舌如簧,效忠劝进!

    当日的赵王府如今改成了燕王府,陈善睿虽不曾大兴土木改动格局,但除了正堂白虎堂以及前厅后堂这些中路的正房,其他大多数都改了名字,唯有陈善昭和章晗曾经住过的梧桐苑为了避讳以示恭敬,专门空了出来,派了专人看守打扫整理。而陈善昭用了多年的内书房正心斋,他也封了没去使用,空出来的外书房则是被他辟成了兵器库,另外腾出了西边一座小跨院为外书房,三间正房他亲自挥笔题字,名曰寒江馆。

    而这寒江馆的明间,则是挂着他自己的一幅字画,却是孤舟上一垂钓的老者,配的正是柳宗元的那首《江雪》。此时此刻,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站在画前,口中喃喃自语念着那脍炙人口的四句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好,燕王殿下的字更好!”

    “少说这些废话,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陈善睿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杜中,眉头紧皱地说道,“太子妃为人我是最清楚的,大胆起来固然是胆大无畏,但却极知道分寸。章家如今沾着勋戚的边,怎会悄悄扩充什么实力?更何况,本藩答应过王妃,绝不会用那些卑劣手段!”

    “燕王殿下此话差矣。”杜中有些大胆地打断了陈善睿的话,旋即笑着说道,“卑职又并不是要殿下陷太子妃于不义,只是让人有意散布了一个消息。倘若那个赵破军和那些出身归德府的军官真的都是个行的正,坐得直的君子,那些攀附上去的官员也就是自讨没趣。可要是他们也想借着东宫的线往上爬,自然会下力气替东宫招揽人才,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今根本就是只有个虚名,手头没人?这是阳谋。不是阴谋!倒是卑职另有两句话,不得不劝说燕王殿下。”

    “太子妃殿下已经有一子了,如今若再一举得男。这可是更加稳固太子殿下的地位!虽说听说这一胎怀相不好,可就算真的母子不保,前头这个仍是太子嫡长子,皇上嫡长孙,不可小觑!”说是两句话,见陈善睿脸色不好,杜中却又趁热打铁地说道。“皇后娘娘缘何要赐人给各位世子郡王,无他,开枝散叶耳。若是殿下担心对不住王妃,孩子出世后留子去母,养在王妃膝下就成了!卑职说一句不中听的。倘若不是王妃无子,怎会闹出之前那场闹剧?”

    “以后若是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话,休怪我翻脸!”陈善睿此刻已是脸色铁青,竟是站起身怒斥道,“王妃和我伉俪情深,如今她也好我也罢,都还年轻,用不着这么早担心子嗣!定远侯那等英雄人物,尚且能为元配守了这么多年。我若是就因为一个儿子做那种事,怎么对得起王妃当初为我一句话留在京城受苦,怎么对得起定远侯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

    见陈善睿竟是这般执拗,杜中不禁面色一变,旋即眼珠子一转,便诚恳地长揖谢罪。然而。他却没有就此避而不谈此事,反而循循善诱地说道:“燕王殿下,若是卑职刚刚的话有所冒犯,还请您恕罪,但卑职的话并非只是为了区区子嗣。殿下可知道,太子殿下所出的皇长孙,如今并不是养在东宫,而是被皇后娘娘养在了坤宁宫?”

    此话一出,他果然看见陈善睿刚刚那大怒的表情稍稍收敛了一些,随即蹙眉思量了起来,当下又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说道:“恕卑职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殿下缘何能入主东宫?其一,是皇后娘娘反复建言,但这其中有不少是因为皇后娘娘对嫡长子心怀歉疚的缘故;但其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太子殿下深受太上皇宠爱信赖!

    如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割舍嫡长子送入坤宁宫,说得好听是聊解皇后娘娘膝下寂寞,说得不好听,那便是因循老路,想让皇上对皇长孙另眼看待!若真的让这件事成了,燕王殿下纵使日后再出色,那也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了!若是燕王殿下能尽快有子,以同样的理由送入坤宁宫陪伴皇后娘娘,哪怕不是嫡子,可只要能分薄皇上的情分,也是值得的!更何况,不是嫡子反而对王妃更好,太子和太子妃能轻易舍弃天伦,殿下和王妃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再者……”

    滔滔不绝说了这么一堆,杜中微微一顿,随即说出了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句话:“并不是卑职一个人有如此想法,而是军中不少大人们也都觉得,事到如今唯有如此!”

    “军中不少大人们?都有谁?”

    见陈善睿果然如此问,杜中顿时知道终于说动了这位燕王殿下动心,少不得含笑说道:“张铭,朱逢春,徐志华,这三位大人都是皇上当年在军中的左膀右臂,他们如今虽不曾封爵,但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和殿下都有袍泽的交情,面上没有明说,可心里都是向着殿下的,尤其是朱大人。他们目标太大,因而明面上都不敢和殿下走得近。而殿下保住了唐顺一条命,军中不少军官都觉得殿下一心向着他们,这其中……”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来,在陈善睿面前小心翼翼地摊平了,见其看着那一个个名字面色遽变,他方才含笑说道:“这是军中一百一十三个从百户千户直到指挥使的军官联名签署,愿意为殿下效命!知道卑职也心向殿下,而且进出王府方便,所以方才交托给卑职带来。殿下,这沉甸甸的东西,可是大伙儿的一片心啊!”

    接过那一张薄薄的纸,见上头不少人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狗爬似的,甚至还有人直接就把笔画给写错了,陈善睿却觉得心中滚烫火热。无缘东宫,甚至连封号都一度被改了的郁郁寡欢,被这许多人的心意一冲,竟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冲动。

    “好,好!这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只管告诉大家,我定不会负了他们!”

    “是,卑职遵命!”杜中立时单膝跪了下来,毕恭毕敬地说道,“殿下能得众之助,他日必当功成名就!”

    “什么功成名就?”

    听到外头那个熟悉的声音,杜中一弹起身,又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皱,而陈善睿下意识地迅速将那一张纸随手一叠揣进了怀里,这才看向了门口。须臾,一只素手倏然揭开了门帘,赫然是王凌进了屋子。如今的天已经是一天天热了,她身上一件大红斜襟宝相花的纱衫,下头是一条石榴红的挑线裙子,头上却没用那些繁复的分心挑心金头面,而是用玉簪子为底,绾了一支赤金凤钗,肤白如雪,皓腕如玉,看上去凛然贵气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骤然被这么一位燕王妃撞进来,杜中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忐忑不已。

    “没什么,只是和杜指挥说起从前打仗时候的艰辛,如今大家都功成名就了而已。”陈善睿打了个哈哈,这才岔开话题道,“王妃怎么来了?”

    “妾身料理了家务事,闲来就四处转转,听说殿下来了客人,自然要来问问是不是留饭,或者要添些什么东西。”王凌说着便斜睨了杜中一眼,眸子中流露出了几许审视,“毕竟天气越来越热了,总难免有些人燥热难当脑袋发昏,却是要些清热消暑的东西镇一镇。妾身看厨房里正好有冰镇的绿豆百合汤,还有酸梅饮,就送了些过来。”

    随着她的话,外头方才立时有两个丫头进了屋子,却是璇玑和天衡。她们各自把手中的东西搁在高几上,旋即垂手退到了王凌身后。面对这一幕,再加上那些字字敲打的话,杜中哪里还敢多呆,慌忙拱了拱手后赔笑说道:“王妃好意卑职感念得很,只是衙门里还有些事情,这就先告退了。”

    眼见杜中逃也似走得飞快,王凌微微一笑,摆摆手吩咐璇玑和天衡退下,她这才走到陈善睿跟前,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天,这个杜中似乎殷勤得很,没事就上门求见。”

    “他也算是我的旧部,如今父皇宠信他,他却不忘旧情常常来看我,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了。”陈善睿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见妻子仍有些狐疑不信,他便按着她的肩膀让其坐下,却是笑着解释说道,“好了,你别多心了。实话告诉你,因为皇爷爷废了锦衣卫,父皇又不好改他老人家的政令复建锦衣卫,所以,杜中其实就是没那个名头而已,没见起头那孩子的事情也是他去查的?他和我走得近,有些动向我就能多知道一些,不至于有什么事又闹得措手不及。”

    尽管陈善睿解释得振振有词,但王凌盯着丈夫的脸又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轻声说道:“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记着,夫妻是一体,我都在你后头。我没大嫂那么能谋善断,但却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人拱你出头,未必怀着好意,更未必是对你忠心耿耿!”

    “是是是,贤妻所言极是。”陈善睿自然连连点头答应。然而,杜中点破的那一茬,却让他的心情极其矛盾。陈善昭和祖父太上皇的情分,是他拍马都及不上的;倘若再让其继续依靠这一手拉回了父皇的心,他还靠什么与其相争?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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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在文华殿读书,大概是陈善昭这辈子最拿手的一件事;而在文华殿监督宗室世子郡王们读书,在别人看来完全不是该让太子担当的清闲差事,他却做得甘之如饴。若是说从前他只能勉强凭着自己年纪较长,由是常常摆事实讲道理让那些宗室叫苦不迭,那么如今他的身份成了东宫太子,自然而然就有了另一样法宝。

    皇帝为了让他监督宗室读书,而授给他一把戒尺!

    这一日,直接给了偷懒耍滑的周王世子陈善睦十下戒尺之后,又拎着人耳提面命地说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圣人之道,他才把整个人都几乎变麻木了的陈善睦给放了回去。

    他也知道,宗室成婚之后论理就不用继续到文华殿读书了,没有实权的他们按理可以在家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离开京城。然而,父皇显然不希望这些人太过清闲而生出旁的主意来,于是把此事交给了他,他自然得尽心竭力把事情做好。想着陈善睦离开时分撂下给他的那句话,踏入丽正殿的时候,他忍不住有微微失神。

    “昭哥,咱们现在的样子就是你那些兄弟们的榜样,你说他们会不会甘心!”

    “太子殿下。”

    看到一众内侍宫人有的屈膝行礼,有的伏跪在地,陈善昭微微颔首便径直进了东暖阁。见章晗正在临窗的大案前扶着袖子写着什么,他不禁有些好奇,转到人身后扫了一眼,他便挑了挑眉说道:“你这是在抄琴谱?”

    “描了些花样子,又让人去太上敬妃那儿借了几本琴谱来抄一抄,日后无事的时候可以习练习练。”章晗看着陈善昭一笑,随即便放下笔说道,“今天似乎回来得早了些?”

    陈善昭却没有回答这话。想着妻子虽是女子,但见识深远,而且在外时需得管束一府上下内务,时而出门拜客。时而在家见人。如今看似贵为东宫妃,可整个东宫上下人等加在一块也不超过三十,太子妃不能随意出宫,顶多去见见皇后和三位太上皇妃,而外头能够入东宫拜见的命妇也极少,这日子竟是比在文华殿的他更加寂寞。他忍不住抓住了那皓腕。

    “晗儿……”

    “嗯?”察觉到陈善昭那眼眸中的一丝愧疚,章晗便笑着说道,“从前想这清闲的日子都盼不到,如今终于能够安安心心侍弄花草弹琴写字作画。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我让他们沏了好茶,殿下且稍待片刻!”

    见章晗抽出手腕往外走,不消一会儿就亲自捧了茶送进来,陈善昭怔怔接过之后,便坐下来叹了一口气。章晗见状陪坐了下来,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片刻,她就只听陈善昭低声说道:“宗室世子郡王此次留京太多。而且如今都拘在文华殿读书,怨言不少。”

    这是外朝大事,章晗知道陈善昭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出主意,想了想突然心中一动,便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他们之中可有好学爱书者?”

    “有自然是有的。可是文华殿读书……你大约不知道,就是四书五经翻来覆去的念,先生那些讲义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别说他们,就连我也听得耳朵起老茧。除非是我这种心里藏了众多书籍。可以没事默念解乏的人,其他人怎么受得了?”

    见陈善昭捧着茶盏连连摇头,好一会儿后竟是如同牛饮似的,将微凉的茶水一口气都倒入了嘴中,章晗知道他是真的忧心忡忡。想了想后,她就接过陈善昭手中的茶盏,站起身出去递给了外头伺候的秋韵,又嘱咐了她几句,随即重新回到陈善昭身旁坐下。

    “说起这事。有一件事我起头不曾对你说。”

    陈善昭闻言一愣。等到章晗将此前嘉兴公主所说的那件事原原本本道来,他顿时眉头一蹙。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寒芒。而章晗仿佛是没看到他这震怒似的,温言说道:“十二姑姑本可以当场拦下此事,但想着如此不能杜绝根本,所以就只是让人盯着那个姓韦的主事,而后入宫告诉了我。”

    “这种事情你该对我先说的。”陈善昭本能地说了一句,见章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哪里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瞒下了赵破军入京之事,当下轻咳一声振振有词地说道,“更何况这是冲着我来的,我总有办法解决。”

    “殿下这话说错了,既是夫妻一体,而此事又是因我而起,没有推给你的道理。就好比从前刚过门的时候送父皇出太平门,遇人咆哮刑场,也是我出的面。你如今是众矢之的,也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抓你的错处,所以,我便趁着母亲带昶儿入宫拜见的机会,交待了昶儿。”

    “章昶?他虽是聪明孩子,可终究还小……”

    “只是让他居中传个话,又不是真的让他出面去做事,殿下不用担心。至于主意,我原本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今天听见殿下说宗室不分长幼,都拘在文华殿读书,所以有了个想头。”章晗顿了一顿,见陈善昭露出了颇为好奇的表情,她少不得低声说了。果然,陈善昭听着听着便击节赞叹道,“好,这主意倒是一举两得!既如此,回头我就叫三弟去办。你不知道,立东宫斋戒前那天他找我喝酒,酩酊大醉的时候抱着我又哭又笑……”

    “虽是殿下和三弟素来兄弟情深,但此等事情非同一般,殿下若是自己去见三弟,到时候万一闹大了,难免沾染一个兄弟私相求告的名头。所以,我的意思是,禀告了母后!”见陈善昭怔了一怔便踌躇了起来,章晗便诚恳地说道,“殿下能入主东宫,都是母后一片慈心。如今殿下不能结交大臣,东宫官属甚至至今未立,若不能全心全意信赖母后倚靠母后,则纵使能靠巧计度过一时,却不能奏效一世!”

    陈善昭想到如今詹事府未建,甚至连之前废太子陈桦时,詹事府的格局也是詹事缺位,其他的大猫小猫三两只,知道这东宫的班底是得看父皇的决断才能慢慢建立起来,而祖父太上皇已经彻底不问朝政,帮不上自己,也不会贸贸然帮自己,群臣固然有心向嫡长的,可除却投机的,诸如夏守义这些人不会明面表露招忌,因而,章晗所言是唯一堂堂正正别人无可指摘之法。

    那是生他养他,一直最关切他的母后!

    “我知道了,就依你吧。”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之后,章晗做着小孩子的衣裳,陈善昭看着书,气氛显得静谧而祥和,就连进进出出的芳草等人,也都放轻了脚步。突然,章晗只听门外传来了低低说话的声音,见陈善昭没在意,她却放下针线抬起了头。见芳草有些不自然地进了屋子,她的目光里少不得多了几许审视。好一会儿,芳草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后头的陆姑娘说是给王妃做了一双鞋,让随侍的宫人送了来。”

    要不是正好撞见了也是出自中宫的金姑姑,这种事她怎会拿来惊动了太子和太子妃!

    搬入东宫大半个月,日子既然清闲,陈善昭自然就仿佛是对蔡亮所言似的,也去后头两人处分别坐了一坐,过后宿在了前院书房。此时此刻,听到芳草说这话,他忍不住蹙了蹙眉,随即才开口说道:“把东西拿进来我瞧瞧。”

    须臾,碧茵就捧了一双绣鞋进来。只见那是一双宽口石青缎绣凤头鞋,那缎面上金线织就的凤纹和凤头栩栩如生,针线繁复而华丽。见陈善昭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章晗便笑着说道:“果然好针线。昨日母后才赏了四匹云锦给我,拿一匹赏了她。”

    芳草面上虽有些不得劲,但还是答应一声去了。陈善昭却仍是看着碧茵手中的鞋,好一阵子方才开口说道:“收到柜子里去吧,你什么时候见太子妃穿过这样华丽的鞋?”

    碧茵虽不如芳草那样常常把事情放在脸上,此刻却也忍不住高兴地笑了起来,连声答应之后就捧了鞋出去。而等到她们出去了,章晗只字不提此事,却对陈善昭笑道:“秋韵是一心一意跟着我,不想出去,但芳草和碧茵的年纪都很不小了,我从前提过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她们却总拿这个那个拖延到了现在,只是放了身契。如今咱们毕竟是安定了下来,所以我想请殿下对三弟说一声,若他那有合适的人,且自己愿意,就给她们说和说和。”

    “这事容易。”

    陈善昭随口答应了一句,见章晗又拿过针线仔仔细细做了起来,看着她那柔和的侧脸,他踌躇许久,最终开口说道:“当初章晟去榆林卫上任之前,我答应过他一件事。”

    章晗被这突兀的一句话说得为之一愣,旋即抬起了头来,却只见陈善昭起身走到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我们是患难夫妻,彼此知心知意,本该相守一辈子。她二人只是母后为了一视同仁送来的,无关紧要,但今后兴许还会有比这更加不得已的时候,但唯有一件事我是能做到的。那就是这一生一世,我绝不会让别的女人诞下子女!”

    ps:这里用的最难消受美人恩,是受了就应该不负的意思,所以标注一句。另外撒花一下,奸臣的繁体月底就会出到第八册了,和本书是一个社,不过本书还没开始出o(n_n)o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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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富贵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