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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 加冠称太孙,再赐天子剑

    册封皇太孙的消息对于朝中上下来说,并非每个人都始料不及。?快来吧,.!毕竟,此前皇长孙陈曦监国北京,大小事务集思广益,几乎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不但如此,在面对代藩之乱的应急处置上,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此前留在北京辅佐皇长孙的文官们甚至还在暗自庆幸,皇太子仁善贤明,皇长孙又显见亦是少年老成,若再算上此前的太祖皇帝,大齐先后有四代明主,这简直是旷古少有的!

    可对于不少武臣来说,此次虽然从北征得了功勋,皇帝已经令兵部和礼部拟定封赏,但陈善睿这个燕王却一直呆在京城没能建下寸功。若单单是这一次也就罢了,可陈善睿在京城足足六年没能离开一步,当日的赫赫战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如今皇帝又要为皇长孙加冠册封为皇太孙,这无疑是几乎断送了燕王陈善睿的最后一丝希望!这大义正统的名分,至今已经很清楚了!

    加冠的这一日,章晗虽是太子妃,但这样文武云集的大场面,她这个亲身母亲并不能亲自到场去观看。然而,身在丽正殿,听着华盖殿那边传来的乐声和赞礼声,她仍是觉得深深的欣悦,但同时亦有一种说不出的惘然。正如同她和陈善昭的遗憾一样,在他们还未习惯过来的时候,陈曦就已经长大了,甚至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样的儿子是为人父母最大的惊喜,最大的欣慰,可想想当初帝后不得不把陈善昭留在京城。每年甚至几年一次相见,每次都发现儿子相比从前长大成熟能够担当重任,不知道是不是一样得意中带着遗憾?

    华盖殿前,为了这一日的皇太孙冠礼在礼部习仪。随即又在华盖殿再次排练过一回的执事官们,自然而然是最最紧张的。这种大场合不能出半点错误,否则就比大小朝会被鸿胪寺官弹劾失仪更加严重。

    第一加。是以缁纚束发,然后加网巾。陈曦稳稳当当地坐在席子上,待到供奉官束发,掌冠的安国公跪加了网巾之后,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父亲身上。见陈善昭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既有高兴,也饱含期许。他不禁觉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第二加,是加翼善冠,进绛纱袍。这一次掌冠和赞冠的是卫国公和保国公,两人全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恭恭敬敬地为陈曦先加了翼善冠。眼看内侍为陈曦穿上了那一身绛纱袍。知道此时此刻这种场合不适合说话,卫国公顾长风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陈曦那如今尚还稚嫩的身影和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章晗的情景竟是微微有些重合。那时候他只当是妹妹的养女暂居顾家,又怎会想到一个微不足道出身寒门的女子竟会有那样大的福分,那样大的魄力!而现如今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连章晗的长子都已经正在加冠,即将成为皇太孙了!

    第三加,是加冕,衣衮服。陈曦脱去了此前所加翼善冠和绛纱袍。见掌冠者和赞冠者徐徐而上,即便早就知道是这两个人,但他仍然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捧着七旒七玉之冕的是周王世子陈善睦,尽管身为长辈,但陈曦如今加冠称皇太孙,君臣名分已定。他身为宗室皇族,做这种事自然是表示皇帝对周藩一系的亲近,更是一种尊荣。然而赞冠的不是别人,正是燕王陈善睿!

    当陈善睿跪在身后,戴冕插簪结紘,不能回头的陈曦却能够觉察到陈善睿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四叔曾经是马背上的名将,握着最沉重的宝剑和钢枪亦不会抖动半分,更不用说那冕旒和发簪那轻飘飘的分量,此刻分明是心中震动所致。所幸陈善睿的动作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待到加冕之后,立时便是内侍跪进衮服。又是一番繁复的礼节之后,便是进玉圭、进酒爵。随着这一仪制渐告结束,教坊司一时又是乐声大作,丝竹管弦之外更是一行歌者整整齐齐的歌声。

    开国承天,圣感极多。总一统,封疆阔,百姓快活,万物荣光,共沐恩波。仙音韵合,赞升平咏歌。齐朝拜千千岁。东宫满国春和。

    奠爵进馔毕,便是宣天子敕戒,尽管不过是“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亲贤爱民,居仁由义,毋怠毋骄,茂隆万世”如是二十四字的敕戒,但在有心人听来,却仿佛不止是说给陈曦一个人听的。因而,哪怕是等到皇太孙还宫更衣前去谒庙,仍然有官员在那久久回味。谒庙之后,陈曦照例是先至乾清宫谢天子,次至东宫谢皇太子,然而,原本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皇帝却在陈曦行礼之后,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自己的长孙。

    “古来男子都是二十加冠,虽也有少年加冠者,但多在国家危难之际。如今天下升平,朕春秋鼎盛,尔父太子也是身体康健,你可知道朕为何要为你加冠称皇太孙?”

    不说陈善昭曾经特意让他去思量这个问题,就连陈曦自己也觉得,十岁加冠终究是太早了。此时此刻,早已经反反复复沉吟了好些个昼夜的陈曦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就如同皇爷爷的敕戒一样,您是想让孙儿忠孝仁善贤德明礼,给下头的弟弟们做一个榜样!大齐至今不过二世,若要茂隆万世,便当从皇族宗室之中做起。所以,十岁而冠礼,称皇太孙,不是一个名分,而是教导孙儿从现在开始,便要明白自己的责任!”

    “好,好!”

    对于自己一手教导起来的这个长孙,陈栐着实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一时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便示意陈曦过来,上下端详了好一阵子,却是又吩咐其跟着自己入东暖阁。等到来到东面壁上挂着的那把剑面前,他便背着手说道:“这把宝剑是当初太祖皇帝在你降生的时候,大喜之下特意赏赐下来的,那时候朕还是赵王,后来正是凭着此物,你母亲和你四婶方才调动了羽林左右卫,呼应朕拥了太祖皇帝反正。但终究这把剑是太祖皇帝赐给你的,从前朕不过替你收着。今日你既然加冠,朕便以此物赏赐了你!”

    这突如其来的厚赐让陈曦一时呆了一呆,随即方才慌忙跪了下来。他本待想要推辞,可一抬头看见祖父那审视的目光,他便福至心灵地叩头说道:“皇爷爷既是如此期许,孙儿便厚颜领了,今后必不辜负此剑赫赫威名!”

    “好,果然有担当!”皇帝探臂将那把天子剑取了下来,就这么交给了陈曦,见其端详着那剑鞘上的斑驳,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便仿佛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他便又提醒道,“鞘虽老,剑不老,别让它老是闲在鞘中,也该拿出来练一练!还有,你如今既然已经加冠称皇太孙,你弟弟妹妹也多了,就不要一直挤在东宫。你父亲和母亲当年住过的柔仪殿,朕就赐了给你!”

    “可柔仪殿是皇祖母受命妇拜贺的地方……”

    “你皇祖母的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当初册后大典,其他正旦冬至也好,千秋节也罢,她都劝朕免了命妇朝贺。那地方此前整修过,若再荒废了也可惜,不如拨出来给你。当然,你皇祖母也说过,让你多多和青鸢明月他们相处,你白天大可继续在东宫跟着你父亲好好学学,也教导教导你的弟弟。”

    皇帝既如此说,陈曦自然再无法推脱,恭恭敬敬行礼之后,他便捧着那把天子剑出了东暖阁,继而出了正殿。等候在外头的马城一眼就认出了陈曦手中的那把剑,此次册立皇太孙,他已经猜测了好些天,此刻再见到此物,他顿时完完全全清楚了。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转折,无论燕王陈善睿从前再得皇帝喜爱甚至于偏爱,于帝位也应当是无缘了。要怪只能怪陈善睿嫡子太小,不及陈曦在帝后面前养大的情分,这竟是和当初太祖皇帝与陈善昭祖孙情深一样!

    因孙及子,皇太子好福气!不,应该说皇后这一片苦心全都在嫡长子身上,对陈善睿却有些不公,但时至今日,也已经没法子了!

    谢东宫时,陈曦自然就不如刚刚在乾清宫时那般凛凛然如对大宾。他只是除去了谒庙时所服衮冕,身上此前在第二加时的那顶翼善冠和绛纱袍,俱是量身定做,乍一看去和他的个头身材极其相称,也不知道江南织染局是如何赶制而成。而看到他这么一身神气的打扮,陈皎自然羡慕得很,再加上此前完全被章晗看住,溜不出去看加冠礼的盛况,少不得拉着陈曦的手一再询问。章晗即便听陈善昭说过一遍,可眼见陈曦为了应付陈皎那事无巨细的盘问,不得不把一个个细节都说道得极其详细,她亦是不禁莞尔。

    直到陈皎终于放过了陈曦,她才颔首笑道:“既是父皇令你住在柔仪殿,那样也好,免得你三弟哭闹起来扰了你的起居功课。你皇祖母,还有你爹和我都会给你挑几个妥当人,但在此之外,你如今可以选伴读了。按理不是父皇指派,就是你父皇荐几个人选,但我和你父皇商量过了,你自己选。”

    见陈曦刹那间露出了有些迷惑的表情,但随即恭恭敬敬地低头应是,陈善昭便笑道:“你父皇既是把太祖皇帝留下来的天子剑赏了给你,便是说明你已经不是半个大人,而是一个大人了。有些事情,你得学会自己拿主意!”

第三百六十二章 心灰如死

    马城关于天子剑被皇帝赐给陈曦的消息还来不及送去燕王府,就看到了面沉如水到乾清宫求见的陈善睿。?快来吧,.!尽管今天陈善睿就是给陈曦三加的赞冠者,但那会儿只是远远瞧见,再加上陈善睿亦是一身亲王冠服,瞧不分明,如今这一审视,他就只见从前如同一口出鞘宝剑一般锋芒毕露的这位燕王,如今从内到外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暮气,瞧着仿佛不像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而像是周王那些老亲王似的!

    “燕王殿下……”

    “什么都别说了,只管让人通报就是。”

    见陈善睿显见精气神不对,马城思量再三,也就没有再设法暗示天子剑之事,随即干脆亲自进去禀报了。当他在御前小心翼翼地说陈善睿求见时,却只见皇帝眉头一挑,继而漫不经心似的说道:“让他进来,其他人都退下吧。”

    于是,在陈善睿踏进东暖阁之前,在里头伺候的那些内侍和宫人便已经鱼贯退了出去。从前陈善睿意气风发之际,乾清宫的宫人们都会刻意在衣饰上头下功夫,紫色团领窄袖遍刺折枝小葵花团衫,珠络缝金带红裙之外,那绣着小金花的弓样鞋上总会多下十分功夫,甚至还有人别出心裁在金花四周用黑线勾勒蝴蝶蜜蜂,至于帽额饰团珠的乌纱帽旁边,往往也会设法簪一二绒布宫花,垂珠耳饰则都往往戴上最新的,只为素来有风流之名的陈善睿看上一眼。毕竟,那时候谁都知道燕王妃无子,不像太子妃儿女已经很不少。

    然而。现如今皇太孙都已经定了,而陈善睿也有了嫡子,又这么一副意气消沉的模样,再加上进了燕王府的姬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宫人们在打扮上头也都兴致缺缺,更不会因为陈善睿看都没看她们一眼而生出什么闺怨来。在回到众人平日轮值休息的那间小耳房之后,要好的几个宫人全都在议论着立时要迁居柔仪殿的陈曦。

    皇太孙虽才十岁。却已经加冠,异日便是铁板钉钉的天子!即使她们大几岁,若能过去伺候,说不定能有个好结果!

    咬耳朵到最后,往日那个在陈善睿面前最下功夫,却从来没得到一丁点关注的那宫人更是轻声嘟囔道:“要说燕王殿下会有今天,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个母老虎!燕王妃除了出身好。婚后七八年才好容易早产生下了个儿子,娘家助力却一丁点都没有,燕王殿下如今的样子和当年的意气风发可没得比!倒不如太子妃,出身再低,自己有能耐。家里人也争气!”

    其他几人虽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却也都心中暗自附和不已,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自己幻想成了那位距离后位一步之遥的太子妃。

    而东暖阁中,陈善睿进门跪下行礼之后,便没有再起来,而是磕了个头后声音干涩地说道:“父皇,儿臣请命前去镇守北京。”

    今日陈曦加冠册封皇太孙,皇帝特命陈善睿最后为其赞冠。便是已经下定决心,打算彻底消除陈善睿兴许存着的那念头。代王对他告了陈善睿一状后,接下来他还没决定怎么处置,不少武将便纷纷上书说是要把代王明正典刑,他自然察觉到了这背后的暗流汹涌,一时免不了更加失望。他自己当年兄弟相争多年。直到现在仍冒出代王造反,而周王被人密告谋反的事,自然绝不希望儿子中间再闹出兄弟阋墙。然而,他本已经打算好,倘若陈善睿是因为册立皇太孙而来找自己陈情或是其他,便好好敲打敲打陈善睿,可怎么也没想到陈善睿竟然提出此等要求!

    良久,皇帝才沉声问道:“你是因为朕今日册封了皇太孙,所以想要去镇守北京?”

    “父皇就是不册封皇太孙,儿臣也已经想好了要请求父皇放儿臣出京就藩。至于为何是北京,只因为父皇封了儿臣燕王的缘故。”陈善睿说着便抬起了头,目光中露出了久未露出的大胆,“当然,倘若父皇认为北京已经有了二哥,有所不妥,那么保定府真定府,甚至于代王从前镇守的大同,都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你倒是敢说!”瞪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陈栐的脸上露出了在其面前少有的疾言厉色,“当初开平告急北地乏人的时候,你若是能够主动请缨,朕也不会派你三哥去,如今北京城池已经修缮整齐,漕河亦是疏浚,而行宫只要再扩建一二,他日迁都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况且朕才刚刚北征给了鞑靼和兀良哈人一个教训,北边三五年可宁,你打算过去干什么?就是大同,如今也只是缺一员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不缺亲藩!”

    “儿臣……”

    不等陈善睿说完,皇帝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道:“太祖皇帝子嗣众多,大多封在北边一线,所以那边如今没有空缺的地方,你要是真的想出京,云南湖广那边倒有的是空地方,而且也不太平,你敢去否?你敢带着你才刚一岁的儿子去否?”

    接连两个问题问得陈善睿面色煞白,他张了张口,终究脑袋一片空白,一个字都答不上来。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皇帝不禁更加失望,当即淡淡地说道:“好了,念在你是一时冲动,朕就当作今天你没来过,也没说过如今的话。你退下吧。”

    尽管破釜沉舟的请缨被父皇硬生生打了回来,心里已经是伤心失望,但更让陈善睿难以接受的是父皇那极其冷淡的态度,这是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领受过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出的乾清宫,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天街,直到过了华盖殿东边的中左门,他突然听见头顶乍然间一声巨响。脚下一个踉跄,这才陡然惊醒了过来。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昏暗的天空,他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打雷了!

    这天变得极快,等到了东角门。就只见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这里已经靠近外头内阁和六科廊所在之地,往来的内侍和官员都顾不得平日的礼仪了,无不是撒开脚丫子狂奔。而陈善睿随行的内侍无一带伞,本有人想招呼了陈善睿到哪儿避一会雨再走,却不料这位燕王竟魂不守舍地仍一个劲往前,哪怕是雨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甚至在天地间交织出了一道厚厚的雨帘,青石地面上砸起了一朵又一朵雨花,他仍然仿佛全无所知似的。只是高一脚底一脚地走在雨中。

    直到一个担心出事的内侍终于追上了陈善睿,随即一手抓住了陈善睿那湿透的袖子,叫了一声殿下时,陈善睿方才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继而竟是一头栽倒了下来。尽管那内侍慌忙托了一把。可仍是架不住陈善睿倒得突然,再加上天雨路滑,两个人一块摔倒在地,他自然充作肉垫倒在了下头。须臾,其他人便都追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搀扶起了陈善睿,更有人大声嚷嚷了叫着燕王殿下,可陈善睿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一时间,在雨中急得火烧火燎的众人顿时乱了套。还有人说要去乾清宫报信,最后方才有个机灵的喝了一句。

    “这里离东宫近,快把燕王殿下送去东宫!东宫旁边就是御药局,总有御医值守,分两拨行事!”

    当陈善睿被送进东宫的时候,陈曦正认认真真地教陈旻识字。而陈皎则是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热闹。当听到外头那喧哗的动静,他微微挑了挑眉,最终还是气定神闲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可陈皎悄悄打算溜出去看看,他却仿佛脑袋后头长了眼睛似的,淡淡地说道:“明月,是你自己对爹和娘说要跟着我读书的,这会儿又想干什么?”

    “大哥!”陈皎顿时疾步回转来,撒娇似的说道,“东宫规矩大,很少有这么大动静,肯定出大事了,你就不好奇么?”

    “外头若有大事,自然会有人来禀报。”

    话音刚落,就只见一个内侍在门外说道:“皇太孙,郡主,外头是燕王殿下的从人把燕王殿下送了过来。刚刚外头骤然大雨,燕王殿下似乎是在雨中行走受了寒,太子殿下把燕王殿下安置在了春和殿西暖阁,已经命人去请了御医,奴婢特来禀报一声。”

    是四叔?竟然要把四叔紧急送进东宫来,这可绝不会是受寒这么简单!

    即便刚刚才教训过陈皎,但这会儿就是陈曦,面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讶色。看着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的陈皎,他思量再三,最后还是轻咳一声道:“既然是四叔病了,我这就和明月青鸢一块过去看看。”

    等穿过明间到了西暖阁门口,他才刚对门口守着的内侍低声询问了几句,又拉住了冒冒失失要往里头钻的陈皎,还没来得及再训诫她两句,就只见章晗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往这儿来,连忙带着弟妹迎了上去。瞧见母亲那裙角微微有些湿迹,显然是从回廊过来大风大雨,因而方才打湿了裙角,他便轻声问道:“已经秋天了,穿着湿衣裳容易着凉,娘换条裙子吧。”

    章晗是听说陈善睿人事不知地被送到了东宫,这才急忙赶了过来,此时听到儿子这提醒,她微微一愣便回了个微笑,道了句不妨事。待到了西暖阁之前,她隐隐听到陈善昭说话的声音,便对身旁的秋韵吩咐了两句,人进去不多时,路宽就跟了出来。

    “燕王情形如何?御医可来了?”

    路宽瞅了一眼陈曦和陈皎陈旻,这才低下了头说道:“回禀太子妃殿下,燕王殿下的从人里头已经有人去御药局叫御医了,如今人刚剥了湿衣裳,看情形似乎在发热,看样子……似乎不是才刚发病,兴许早上皇太孙冠礼时就已经有症兆了!”

    ps: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谢谢大家的打赏!我之前说三年五载不写女主书兴许夸张了些,但一两年之内估计是肯定不会碰了,一来没灵感,二来我不是最擅长情感戏,更拿手的是布局和其他剧情人物的铺陈,所以下一部会转至唐朝练一练,明朝背景的写太多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王图霸业,浮生若梦

    陈善睿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快来吧,.!

    在梦里,他跃马横刀驰骋沙场,麾下精兵强将如云。然而,那一身他最最心爱的甲胄和宝剑,永远是她亲自为他擦得亮闪闪的。和那些含泪送夫出征的女子不同,当他出征之际,他的身边还永远伴着这个一身大红的飒爽身影!他和她并肩作战,一块月下练剑,膝下儿女环绕欢声笑语,每一天都是过得精彩快活,每一刻都是刻骨铭心。他还有严厉却疼爱自己的父亲,温柔敦厚的母亲,情分深厚的兄弟,誓死效忠的部属,可是当有一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空落落的屋子里没有妻子儿女,没有父母兄弟,更没有部属,没有一个仆从,甚至连飞鸟蚊虫都没有!偌大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活气,只有那飞檐斗拱的华屋美室,只有那些富丽堂皇的家具摆设,然而他却无论在里头转多久都找不到门,甚至连仿佛轻易可以攀登的高墙也无法逾越,他只是一日复一日地憋在这看似豪宅大院的地方团团转,纵使憋疯了也出不去!直到有一天,什么办法都尝试过了的他终于拿起了一贯最珍视的宝剑,在端详良久后将其横在了颈间,随即重重横拉了下去。

    那一刻,他只觉得整个天地都瞬间昏暗了下来,但心头却只余下了解脱的轻松。恍惚之间,他仿佛喃喃念叨了一个名字。

    “王凌……”

    “陈善睿,你给我醒一醒!”

    当这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喝陡然之间传入耳畔的时候,陈善睿顿时打了个激灵。眼皮子发重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当光线入目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刹那间闪过的疑惑——他怎么没死?

    而下一刻,他便看见了床头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尽管每日总会看见,但和当年定远侯府初识。后来又洞房合卺结为夫妇新婚燕尔的时候相比,王凌早就没了最初那敢爱敢恨的样子,脸上多半只是冷淡和漠然。可此时此刻的她。眸子分明红肿,脸上满是狂喜,甚至在自己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时候,还能清清楚楚看她那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泪珠。完全愣住的他甚至不知道,一个又干涩又沙哑的声音是如何从喉咙口迸出来的。

    “凌……”

    听到这一声唤,得到消息后便慌忙赶到了东宫,一连守了三个昼夜的王凌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几乎瘫倒了下来。她一手扶着床架子,眼睛死死盯着面容枯槁的陈善睿,又紧紧咬住了牙关,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方才骂出了声:“混蛋!”

    她明明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管他的事。无论死活都不管,明明连那些府中的姬人都懒得理会,明明已经打算只教导好自己的儿子,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可当章晗派人告知陈善睿突然在雨中晕倒,又被人送进了东宫的时候,她仍是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得知陈善睿高热不退汤药几乎都不管用,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守在旁边,横竖闻讯的皇后傅氏已经把她和陈善昭的儿子陈昂接到坤宁宫去了。

    听到这一声咬牙切齿的混蛋,陈善睿这才恍然惊觉这并不是梦。自己也并没有死。尽管脑袋还是昏昏沉沉,浑身上下酸痛难当,但失去知觉之前的经历仍然一点一滴回想了起来。他艰难地支撑着想要坐起身,可只是稍稍一用力,整个人就重重瘫倒在了床上。

    “都这时候了,还逞强。你是想找死吗!”王凌怒瞪了陈善睿一眼,本想起身去叫御医来,但突然又回身坐下,冷冷地对陈善睿说道,“别自以为是从小练就的好筋骨就糟蹋自己,你这一次整整昏厥过去三天,你知不知道东宫上下为了你的病给折腾成什么样了,知不知道父皇母后都来看过你,知不知道连御医都险些立下军令状,治不好你就得集体吃挂落!陈善睿,我最后再说一遍,要是你还这么只知道酒色,我就和你……”

    说到这里,王凌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按住了。那一层掌心上的厚厚老茧让肩膀一僵的她随之松弛了下来,于是,刚刚到了嘴边就已经犹豫起来的那和离两个字自然更加说不出来了。见陈善睿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她记起刚刚陈善睿乍一开口迸出来的那一个凌字就是极其轻微,想了想便把耳朵凑了上去。须臾,她便听到了那仿佛竭尽全力的三个字。

    对不起!

    眼睛一瞬间格外酸涩的她强忍落泪的冲动,好一会儿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别转头,用竭力平静的语调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只是为陈善睿掖好了被子,她便匆匆起身到了门口。可是,才打起了那一层夹门帘,她就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章晗和陈善昭。见这夫妻俩面露微笑,她不禁生出了几分心虚,紧跟着方才强作若无其事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冲着另一边两个内侍叫道:“快把御医叫来,燕王殿下醒了!”

    直到王凌很不自然地和自己二人又说了两句话,继而转身回了屋子,章晗和陈善昭却并没有立时去看陈善睿,而是出了这西暖阁。等回到了丽正殿,章晗方才微微笑道:“咱们来得还真是巧。看这样子,四弟和四弟妹想要和好如初,总还是有希望的。”

    陈善睿和王凌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大多数都是因为陈善睿的野望,以及和野望不相称的幼稚,这一点陈善昭当然有数。想起乾清宫送出来的消息,陈善睿竟然已经打算就藩,尽管最初说的是北京,可北京之外的北边其他地方都可以考虑,只是父皇却因此大发雷霆,甚至还提到了云南湖广之地,这才让陈善睿失魂落魄,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陈善睿是从小受惯了父皇的偏爱看重,按照一句更通俗的话来说,便是受惯了君恩雨露,却从来没遭受过雷霆闪电,只希望这次能够明白过来!

    既然人都醒了,此前又已经在东宫逗留了好几天,在御医再三保证无事的情形下,王凌方才打算把陈善睿挪回燕王府。临出宫之际,皇帝陈栐和皇后傅氏一块莅临东宫,前者对陈善睿突然发作的这场高热颇有些愧疚,但身为君父,面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些宽慰的话,而傅氏亦是更多地叮嘱了王凌几句,最后到床前坐下,轻轻拍了拍陈善睿的手。

    “记住教训,日后别逞强,你不是铁打的,自己的身体要放在心上!”

    “谢谢母后。”仍旧有些虚弱的陈善睿动了动嘴唇,吐出了这四个字,随即又用期冀的目光向皇帝看了过去。见父皇的目光正好落在了侍立在陈善昭身侧的陈曦身上,他的目光不禁黯淡了下来,随即才轻声说道,“儿臣皮粗肉厚,没事,父皇母后请回宫吧。”

    陈善昭发现陈栐临走之际,还回头看了一眼,哪里不知道父皇怜惜儿子的那心思,可见陈善睿只是惘然看着头顶的帐子,他也就没有多嘴。直到和章晗一块送了陈栐和傅氏回宫,又回到了春和殿西暖阁,他和章晗并肩来到了床前,随即便开口说道:“四弟妹,我和四弟最后说两句话。”

    等到章晗拉了王凌出去,陈善昭方才开口说道:“四弟,我们是兄弟,有些话我就不想多说了。我知道,我不如你从前跟着父皇出生入死战场立功,但我十二岁入京,直到成婚,在京城整整呆了八年。你在京城憋了六年便已经憋不住了,你大约不会知道我孤身在京的那些年是怎样难捱。我不想替自己表功,只想告诉你,这世上难的不是你一个人!就只说四弟妹,她和唯一的亲人定国公分开了这么多年,在去年终于平安生下昂儿之前只有你这个倚靠,可你都做了些什么?难道她就不难过?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而在门外,章晗亦是轻声对王凌说道:“心结易结不易解,这话对于你,对于四弟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的脾气,劝谏四弟的本意更是好的,但刚则易折,有时候你板起脸训人之后,也不要对他过于冷淡了。你不要忘了,四弟哪怕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叫的也只有你的名字。”

    王凌被章晗这么一说,想起陈善睿醒来之前的那一刻,确实在喃喃自语叫着自己,因而她一时忍不住方才暴喝了出来。三天前也叫过却丝毫没有反应的陈善睿,这一次却终于被她唤醒了过来,那一刻她的狂喜是货真价实的!什么君临天下,什么富有四海,那都是陈善睿的梦想,于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想要不过是夫唱妇随和和美美过完这一世而已!

    所以,她在章晗那含笑的目光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不会再放任他这么胡闹下去了,大嫂,你和大哥都放心便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 章府娶妇,太孙郡主齐观礼

    燕王陈善睿的这场病,一将养便是一个多月,往日门庭若市的燕王府自然少不了探病的人,但如今好些年不太展露锋芒的燕王妃王凌却再次开始重新整理府务,竟下令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哪怕是永清侯河阴侯这些跟着皇帝南征北战的功臣勋贵,也都一概被拒之于门外,理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

    燕王殿下需要静养!

    在这样的静养中,联想到燕王陈善睿这场病正好是在皇帝册封了皇太孙之后,上上下下谁没有个猜测。就连身为始作俑者,让代王来了那一出告状陈情的杜中,心里也是明镜似的透亮。经此一事,从此之后,除非用那些非正常途径,否则燕王陈善睿的东宫之路,算是彻底没指望了。要说当初唐太宗李世民也是嫡次子,真要说功劳未必就真的盖过太子李建成,可人家就胜在杀伐果断!看看陈善睿,战场上倒是雷厉风行,可到了朝堂却非得学陈善昭,光风霁月地去争,再加上王凌这个拖后腿的王妃,最终能取胜才怪!

    人家是太子,可以用光风霁月示人,陈善睿这个名分上差了一截的燕王学这个,这不是找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这一方面来说,范王陈善恩虽则在名分才具上头不如,那份隐忍的心计却是不错!即便立了皇太孙,但皇帝春秋鼎盛,到时候发现皇太子一系的势力膨胀,天知道会不会一直这么容忍下去!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随着章昶娶妻的日子渐近,睢阳伯府预备婚事的上下人等自然更加忙碌了起来。相比此前章晟在陈善昭迎娶章晗后便草草办了婚事,这一次章昶是皇帝赐婚。迎娶的又是周王府的小郡主,一应规制都远远胜过当年。就连章昶才讪讪地在母亲和大嫂面前提了一句是不是太奢华了,就被大嫂给一句话堵了回去。

    “且不说周王此前被告谋反,如今需要这一桩喜事让京城上下知道他的清白和圣眷。就是咱们家,宫中刚刚册封了皇太孙,你去年点了传胪。获了赐婚,若是不精心操办,传扬出去还道是咱们辜负了圣恩,轻慢了宗室。”宋清盈说到这里,见章昶只有点头的份,她便微微笑道,“等到周王府送妆时候那排场一出。兴许咱们就会觉得,如今的预备不是太充足,而是太不够了!”

    安阳郡主陈瑄的添箱比宋清盈想象中更加热闹。原本陈瑄就是周王郡主,身份尊贵,嫁的又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上一年的二甲传胪,皇帝钦赐的婚姻,纵使别的皇室宗亲和周王府交情寻常,也都得让人送上一份添箱礼,更不消说那些交情好的王府和公主府了。而要是放在册立皇太孙之前,大多数勋贵兴许就会以没什么交情为由装聋作哑,或者随便应付过去,但如今东宫分明稳若泰山,陈善睿却仿佛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们要是连这一次也不表示不表示,那就太不识时务了。于是陈瑄添箱这一天,皇亲国戚的添箱礼让她多了三四十抬的嫁妆,而各家新老勋贵的添箱礼,则是让她又多了三十抬的嫁妆。

    再加上周王世子陈善睦早就为妹妹预备的那些,周王又紧急添置的一些。到最后送妆这一日,那十里红妆的场面绝对是近年少有。在睢阳伯府念嫁妆礼单的人干脆换了三轮,这才终于把那长长的一摞给念完了。当然,最后这份礼单亦是出现在东宫春和殿和乾清宫的案头。

    陈善昭得到的礼单不消说,是章家直接誊抄了一份送来的;至于皇帝,则是杜中让人去弄到的——当然,这东西丝毫没有保密,他也不敢在上头做文章。

    皇帝对此次周王府的铺张并没有太多的犹疑。毕竟,当初之所以把安阳郡主陈瑄许配给章昶,便是因为周王在年长诸王中还算安分,他不想让章家再联姻文武,可此前章晟尚寒微时可以娶一个宋氏女,如今他说要赐婚,总不可能真的让章昶再娶一个寒门女,那就做得太明显了!此时此刻,他随手翻阅着周王给女儿的那嫁妆单子,到最后不禁嘴角翘得高高的。

    周王这是在嫁女儿?他怎么觉得这是周王嫌弃章家太穷,索性把整个周王府的财产给搬了两成过去?

    一百多抬的嫁妆中,其中沉甸甸的金银锭子就占了二十抬,金银首饰二十抬,绫罗绸缎三十抬,整整够那小两口穿戴一辈子,倒是那些枕被之类的稍稍节制些,至于陪嫁的婢仆更是比平日郡主出嫁少,产业也只是松江府附近的一个两千亩合二十顷的小田庄,按照郡主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因而他在随手翻完之后,便嗤笑一声道:“他还真是做得出来,打算让女儿在章家拿着那些金银直接去开销?也好不用看婆婆和长嫂的脸色?”

    杜中张了张嘴,本想试着上一上眼药,可眼见皇帝那分明并不在意的样子,他便醒悟了过来。章家如今是有军功有爵位没底蕴,周王又这么暴发户似的嫁女儿,算是章家娶个媳妇还赚得盆满钵满,可终究没得什么人脉。比起章昶娶了其他女子得来的东西,钱在皇帝看来着实不算什么!

    而在东宫丽正殿,当章晗得到陈善昭让人转送进来的这一沓礼单,她随手一翻便笑了起来:“好事,章家从前可是穷得什么似的,大哥成婚都没用多少钱,现如今安阳一进门,却是变得吃穿不愁了!”

    周王虽不是什么一等一的聪明人,但这一手和当初定国公王诚嫁女一样,倒是很高明!真金白银远比银票地契之类轻飘飘的东西容易让人主放心,毕竟日后此等物事拿出去使用必定逃不出人的眼线,更易让人放心!

    说到这里,她就把礼单交给了一旁的秋韵,因笑道:“收起来吧,这一次婚事过去,京城大约再难有如此铺张的场面了。”

    “那也未必。”秋韵接过了东西,却是弯下腰低声说道,“太子妃忘了皇太孙么?”

    “不管朝中这些文武心里有些什么想头,都是不可能得逞的。”章晗想起张琪那一次入宫见自己的提醒,而后自己在皇后傅氏那里婉转提了提自己的想法,果然得到了傅氏的首肯,她的脸上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当初太祖皇帝能为陈善昭择选她这样出身寒微的女子,那么陈曦亦是一样。与其在高门大宦之中选什么所谓知书达理,实则出身太复杂,姻亲盘根错节的千金,不如在那些寻常人家当中选皇太孙妃。如她和陈善昭那样早早便相知相得,最后还能真的一辈子厮守,这种得天独厚的情形,她的长子恐怕是不可能有的。

    封了皇太孙,以后再出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那样的身份不比当年陈善昭只是赵王世子,怎能担保偶遇不是别人的安排!

    她只恍惚了片刻,便开口问道:“对了,晨旭可是说过,明日要微服去章家观礼?”

    “是,郡主也说要去,已经磨着太子殿下答应了。”

    “你去提醒晨旭一声,让他好好看着明月。他出入章家次数也不少了,我不担心,但明月这丫头心思太多,看好了她别让她闯祸!”

    等到了章家真正迎亲的这一天,睢阳伯府高朋满座贺客盈门。若不是宋宜这个姻亲来帮忙打点,章锋和章晟都不在的章家几乎就连个迎客的人都没有。这忙碌之中,却禁不住又有下人悄悄来报,道是皇太孙把长宁郡主给带来了,宋宜一时更大吃一惊。皇太孙陈曦他这个常常出入东宫的左春坊左谕德自然是常常见到的,最是少年老成的人,今天怎么会跑章家来凑热闹?没奈何,他不得不暂时撂下那些宾客,亲自来到了章家书房。才在门口一站,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皇太孙的声音。

    “不许就是不许。爹娘虽是允准我们来,但那是尽一尽心意,若到外头宾客席中晃悠,被人看见了,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疏失,爹娘都有不是!你要看新娘子也好,要见小舅舅也好,待会儿都有我带着你,就是外头决计不许去!”

    听到这话,宋宜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暗幸待会不用打叠精神挡着这两位金枝玉叶。当他咳嗽了一声踏进屋子时,第一眼却发现陈曦身侧站着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童子,竟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这就是女扮男装的长宁郡主陈皎,随即连忙行礼拜见。然而,他的膝盖还没弯下去,臂弯就被人紧紧托住了。不由自主直起腰时,他就看见了陈曦那张温文的笑脸。

    “宋先生,你又不是外人,这也不是在宫里,只叙家礼,不行国礼。论理,你可是我们兄妹的长辈,而且爹一直夸你的兵法军略出众。”

    尽管常见,但陈曦一直是由皇帝教导,宋宜得过陈善昭暗示,也就是见面行礼而已,并没有其他相处说话的时间,此刻他谦逊两句之后,陈曦又请教了两句兵书军略,都是信手拈来,让他不禁心中感慨小小年纪便已经有其父其祖之风。然而,他在这和陈曦一问一答,那边陈皎却已经极其不耐烦了,偏生宋宜还是东宫官,父母都教导过不得失礼,她只得耐着性子一声不吭,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她就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趁着陈曦分明来了兴致,正聚精会神地向宋宜请教什么山川地理,她干脆一猫腰就窜了出去。

    生怕被人拦着,她一出门便对门口守着的宫中内侍说道:“大哥让我去见外祖母和大舅母,他正和宋先生说要紧话,你们小心守着,别让人打扰了!”

    ps:不好意思,继续单更了……完结收线比较费神……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冰雪聪明小郡主,却是双喜临门来

    尽管打小就有皇帝亲自教习武艺讲解军略,陈曦原本只是出于父亲陈善昭对宋宜的夸赞,而随意提问了两句,可两句过后,他得到的回答远远出乎他的预计,于是他一时兴致盎然请教起了更多的实际案例,就连皇帝在此次北征回来给他讲了几次遭遇战,以及他跟着定国公王诚在西北剿匪的一些经历,他都拿出来向宋宜请教。,!这些实战被宋宜用那些从古到今众多有名的兵法一一印证,他自是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完全把妹妹的事情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就连今天上章家,是因为小舅舅章昶的婚事都给忘得干干净净。

    而他这一忘记,外头守着的两个内侍又听陈皎说皇太孙是在和宋宜说要紧话,这小郡主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追出来,自然全都信以为真。他们都是陈善昭绕了好些圈子放在儿子身边的妥当人,如今生怕有人听到里头在说些什么话,一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有人觊觎偷听,这专注的警戒劲儿就别提了。

    于是,终于得以溜出来的陈皎高高兴兴地在章家大院里四处乱窜。她一身童子打扮,衣着虽不见十分华贵,但章家如今的下人也都是极有眼力的,注意到那身衣裳虽不是绫罗绸缎,但却是松江三梭布,最最光洁细密,于是都当作她是哪家权贵抑或是宗室子弟,对于她四处乱逛都没太在意。当章昶迎了新娘下轿进府的时候,陈皎也挤在人群当中,张头探脑地看了好一阵子热闹。小脸上兴奋得通红。

    兴致勃勃的她就这么一路跟在那一对新人后头,到了新房门口,好些妇人笑着围了上来,簇拥着这对要去洞房合卺行礼的新人说着些什么吉祥话。她更是跟着一块溜了进去。等到瞧着人在天地桌前拜了天地,又送入洞房预备合卺,她故技重施也想跟着进去看热闹。但这一回,却被安国公世子夫人身边一个眼疾手快的丫头挡住了。

    安国公世子夫人上次给威宁侯顾家娶亲的时候帮衬了一回,今日亦是自告奋勇当了章家的全福人,闻言也不禁回头看了过来:“小公子是哪家的?”

    这一句话顿时引来了好些疑惑的目光。而宋清盈一看到那张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然知道这位小郡主跟着皇太孙一块来的,但有陈曦说了看着,她原本是极其放心的。当然打叠全副精神应付今日来贺的各家女眷,谁知道陈皎竟然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这幸亏是自己看见了,否则若是有点什么闪失,她怎么对东宫交待?于是,几乎不假思索的。她快步上前拉住了陈皎,随即嗔道:“让你好好跟着妈妈,你居然跑到这新房来了!”

    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训诫了一句,她便含笑对其他人说道:“是我一个娘家外甥,孩子小,有些淘气。”

    听到宋清盈这么说,得知是宋家的亲戚,众夫人自是释然。见陈皎粉妆玉琢煞是可爱,一时也少不得又有人夸了几句。因合卺时不宜有外人在场。其他人也就都笑着各自出去,而威宁侯夫人张琪落在最后,及至看见人都走了,她方才转身来到了宋清盈面前。见陈皎还在那张望着洞房的情景,宋清盈则是满面为难,她便颔首笑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今天小郡主也溜出来了。”

    “张姨安好。”陈皎当然认得这位出入东宫虽不多,可母亲却素来极其亲近的威宁侯夫人。她开口叫了一声,笑得眉眼仿佛弯弯的月牙,“不是溜出来的,是爹娘让大哥带着我出来的。可大哥正和宋先生聊得高兴,所以不耐烦我在旁边跟着,我就出来四处逛逛。”

    张琪也听章晗无奈地提过女儿古灵精怪,此刻哪里会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即对宋清盈说道:“嫂子,今天家里办喜事,你迎来送往最是忙碌,把小郡主交给我吧!”

    宋清盈正发愁素来沉稳的陈曦不知道为什么没看住陈皎,而自己总不可能把这位身份尊贵的小郡主一直带在身边,否则陈皎不自在不说,那些夫人们都最是精明不过,万一认出来也是麻烦,此刻一听张琪这话,她顿时大为欢喜:“那敢情好,就有劳妹妹了。”

    见陈皎果然喜出望外,她少不得又拉着人的手叮嘱了几句,等到了外头,见今天跟着张琪在内宅的是一个妈妈和两个丫头,她不禁心头稍安,又谢过之后方才去外头招呼那些诰命夫人们。

    大舅母一走,陈皎顿时又神气了起来,软磨硬泡地让张琪带着自己去看一眼新娘子。忖度了一会新房之中合卺所用的时间,张琪便笑着说道:“这时候还不到放人进去的时辰,咱们在外头逛一会儿再来。今天是你小舅舅人生中的最大喜事,你总不会希望让他回头恼了你吧?”

    被这一说,陈皎踌躇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拉着张琪的手出了新房,她冷不丁记起这位张姨还有个比自己小一丁点儿的女儿顾仪,带进宫过一两回,可这一年多来却老不见人,她不禁笑眯眯地说道:“张姨下次来东宫看我娘,把仪妹妹也一块带来陪我一块玩好不好?我已经有一个大哥两个弟弟了,却没有一个妹妹,三叔那儿倒是还有皖妹妹,可人才一丁点大,又不大回京,二叔那里的两个妹妹连个大名还没有,更别提带进宫让我瞧瞧了。”

    见陈皎说着这话,那明媚的眉眼都纠结到一块去了,看上去真的对此闷闷不乐,想起女儿虽懂事,但如今丈夫毕竟是东府之主,西府那儿在顾铭这一代就是子嗣旺盛,如今到了下一代也都是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儿子,就连最后娶妻的顾钟,妻子过门后不久竟也是身怀六甲生了个大胖小子。而自己至今只有顾仪一个女儿。虽则东府上头没有长辈压着,顾长风对自己这个冒牌的外甥女也颇为顾惜,就连王夫人也没多说什么,但她自己终究过意不去。

    以她的出身和经历。能够得到顾铭这样的丈夫就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再这么贪心下去,不顾东府人丁凋零。她被人当做妒妇不要紧,顾铭这个威宁侯却怎么办?

    “张姨,张姨?”陈皎看见张琪的眼睛里头仿佛泛着水光,最后竟是突然滚落下了眼泪,她先是一呆,随即便回头对张琪背后的丫头仆妇说道,“我有话要对张姨说。你们在这儿等着!”

    凝香如今已经成了张琪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尽管尚未有资格见到陈皎,可刚刚听见两人说话她就明白了,这会儿对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屈膝行礼答应了下来。而陈皎不由分说拉了张琪到不会有人看见的墙角僻静处,让张琪背对着人。这才悄悄从怀里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要是我不会说话,让张姨你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我在这儿给你赔礼了。可让人看见终究不好看,张姨你擦一擦吧!”

    见陈皎踮着脚把帕子塞在了自己手中,想起女儿亦是如此乖巧懂事,张琪只觉得又欣慰又难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帕子小心翼翼擦了擦眼角和面颊,却也没去思量这泪痕会不会影响面上妆容,当即含笑看着陈皎道:“小郡主言重了。是我自个儿想到了些事情,所以一时感伤。我和太子妃殿下当初形同姊妹,论理小郡主这小小的要求,我不该拒绝,仪儿在家其实大多数时候也是孤单单一个。只不过,如今外头有些传言……”

    张琪正思量如何在一个七岁孩子面前说这种事。陈皎就挑了挑眉道:“是不是有人说我大哥将来选妃,仪妹妹恐怕是大热门?”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顿时让张琪懵了。往日相见再加上今天陈皎那凑热闹似的溜了出来,让她总觉得这不过是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可这会儿的话分明让她想起了从前看事情总是一针见血的章晗,一时竟有些恍惚。紧跟着,她方才苦笑道:“小郡主这话,让我怎么答才好?”

    “张姨这就相当于答了我啦!”陈皎的嘴角微微一翘,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娘常常说,谣言止于智者,你越是战战兢兢反应过度,反而让人得意了。再说,凡事还有我爹我娘呢!张姨要是不答应我,回头可别怪我去对父皇母后说,选了仪妹妹来当我的伴读!”

    这不过是一句戏言,然而,张琪哑然失笑之后,却不禁觉得脑袋有些晕眩,禁不住伸手在墙上扶了一把,随即身上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想到这几日精神都不好,今日出门又有些恹恹的,她心里不禁犹疑了起来。而见张琪突然面色苍白的样子,陈皎一愣之下连忙出声把那边的凝香等人叫了过来,又形同主人似的快步到门口,随手指了一个章家小厮开口叫道:“你……去书房请宋先生,就说这儿二少爷有要紧事请他来一趟!”

    等到宋宜得了信匆匆赶来,在门口看到正在张望的是陈曦正心急火燎吩咐人去找的长宁郡主陈皎,他不禁愣了一愣,却不防陈皎不由分说拽了他进屋。进了新房院子的西厢房,张琪面色苍白歪坐在榻上,他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才听到陈皎低声说道:“宋先生,爹娘都说过你精通岐黄之术,今天是小舅舅大喜的日子,若请大夫太显眼,所以我只能请你来给威宁侯夫人瞧瞧!”

    宋宜点了点头,也来不及多想,立时上了前去。只是把手在张琪的腕脉上轻轻一搭,片刻工夫,他那沉重的脸色便一扫而空。收手看了一眼一旁满面紧张忧切的凝香和两个丫头,他便捋着胡须笑道:“并无大碍,倒是要恭喜威宁侯夫人了。”

    一句恭喜说得张琪先是一呆,旋即便是难以名状的狂喜,而陈皎立时眉开眼笑地一合掌道:“哎呀,小舅舅今天新婚大喜,张姨又喜结珠胎,这真的是双喜临门!”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一门贵幸,加官进爵衣锦归

    洞房合卺,作为新郎官的章昶揭起盖头的那一刻,这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新娘。尽管姐姐曾经让母亲捎带过话,道是安阳郡主陈瑄容貌出色才情出挑,但总不及自己亲眼看到来得实在。相处不过这一瞬间,可面对卸妆之后更显出清丽容颜,面上还带着羞涩红晕的娇妻,他这第一印象算是相当完美。毕竟,他可比不得兄嫂早年相识,有些相处的情分在,而且还不只是一般的盲婚哑嫁,而是天子赐婚,万一不和顺可没处找人说理!

    而当他高高兴兴地从新房出来,预备到外头去应奉各方宾客,却得到了另外一个让他高兴的消息——威宁侯夫人张琪在自家诊出了喜脉!

    这种双喜临门,尤其是迎亲之日的双喜临门无疑是天大的好兆头。当章昶到了外头时,喜不自胜的威宁侯顾铭已经被一众起哄的宾客给灌得晕头转向,而他这个刚刚出来的新郎官自然就成了众人敬酒的焦点。科场同年是最不在乎门第高低的,今天来的都是章昶有意结交的几个,虽是年岁不一,但都性子不羁,其中一个连番段子激得章昶连喝了三杯,再加上其他的勋贵子弟,一圈下来章昶索性装了晕。待到他隐约感到被人架了出去安置下来,又有人给他灌了醒酒汤之后,隔了许久,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查看四周环境,发现不是新房,可等转到左侧的时候,却是和同样如此这般的顾铭对视了个正着。

    一个是新郎官。一个虽不是新郎官却是又要当父亲的人,偏偏都借此装醉脱身,这你眼看我眼之下,再加上屋子里没有别人。他们顿时都笑了起来。隔了好一会儿,顾铭方才开口说道:“章小公子……”

    “侯爷这么客气干什么,咱们又不是外人!”

    “那你也不用叫我什么侯爷。”顾铭见章昶含笑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章贤弟,我知道这会儿提此事不应景,但令父兄长年在外镇守,这已经很多年了,令尊更是一直都没有挪过地方。虽则是朝廷重用皇上信赖,可如今皇太孙册封。章家若再父子典兵,恐怕会落人口实。”

    新婚之日说这个确实很不应景,但章昶却立刻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随即就看着顾铭说道:“请顾四哥指教。”

    “指教不敢当。”

    顾铭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论理令兄和令嫂多年不得团聚。令兄回朝自然是夫妻团圆的好事,但令兄秩位尚未到顶,而令尊则是佩总兵印的睢阳伯,此前从北征有功,说不定还要进爵,毕竟声威不同。开平虽重,但倘若皇上迁都之意已决,那么换一员将领未必就顶不住。更何况,塞外风沙苦寒。令尊也该享享清福了。”

    章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继而突然问道:“恕我直言相问,这是顾四哥你自己的看法,还是……”

    “是我自己如此想,你也知道,我二叔如今颐养天年不谈国事。”顾铭如今已经能习惯从前的父亲变成二叔。但话出口之后,他仍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当年二叔因母丧方才能回朝,心中一直觉得对不住祖母。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本就是人间最大憾事。令尊亦是多年战场血拼,如今功成名就,退一个不但能让朝中人放心,也正好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

    “就为了顾四哥这话,请受我一礼。”章昶翻身站起,继而深深一揖,等到顾铭伸手扶住了他,他方才直起腰来,却是正色问道,“顾四哥如此提醒,我却不得不问一句。如今卫国公告老致仕在家颐养天年,而顾大哥因长公主一直不曾任过要紧实职,这也就罢了。顾四哥当初曾经在广西平过瑶乱,此后却多年赋闲在家,难道不曾有过沙场建功的想法吗?”

    怎么没有?他是武家子弟,从小父亲虽很少回京,但习文练武母亲一直严格督促,后来为了能够向母亲证明自己即便不靠姻亲也可以仕途平顺,他一度请缨去广西平瑶,现如今妻女贴心,而且又要当爹了,家门富贵荣华什么都不缺,可他一直觉得少了些什么!而且若是一直如此下去,三代之后,顾家会不会便从此泯然众人矣,子子孙孙再无尚武上进的精神?

    眼神闪烁了一阵,心底更挣扎了良久,顾铭方才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自然……有!我至今每日习武不辍,若有契机,当竭力报国!”

    周王谋反查无实据既往不咎,但被软禁在内官监许久的代王,却在一个早晨被一杯毫无征兆的毒酒鸩杀,继而皇帝陈栐方才颁下明旨,代王谋逆,除爵赐鸩,代王诸子一律夺爵除籍,编管青州。而原代王府的王府官以及附逆将士等等,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尽管不过是一场两日而平的小乱子,但牵涉到的上下人等却多达六七百,一时间这雷霆手段让众多亲藩为之震慑失声。毕竟,先头秦庶人和废太子可是都留了命在!

    更让上上下下噤若寒蝉的是,此前未封口而报两王谋逆的两地官员,从夺职到赐死的足有七八人,恰是显出了皇帝对亲藩毫不留情之外的另一面!

    在这之后,陈栐方才在拖了几个月后,开始封赏此次北征的有功将士。张铭朱逢春和宋志华三个侯爵都是原地不动,不过荫一子为勋卫,另赐金银玉帛等等,反倒是伯爵之中,一举有三人晋升为侯。这其中,最最瞩目的便是镇守开平多年的总兵官睢阳伯章锋因功升为睢阳侯。尽管也有文官因章家乃外戚,如今父子典兵于制不合等等上书建言,但皇帝丝毫没有收回封赏的意思。但不多久,睢阳伯章锋便以年迈且旧伤复发请求告老回朝。一月之内连上三疏,最终皇帝准了此奏。以永平侯代睢阳侯章锋为总兵官,镇守开平。

    十年之前离京去时,章锋尚在两鬓微霜的盛年,那时女儿章晗刚刚嫁给还是赵王世子的陈善昭。他还不过是赵王中护卫指挥同知。十年之后再回京,女儿贵为东宫储妃,长子镇守榆林为参将。幼子为上科传胪新娶郡主,而他自己也因军功封侯,当了多年的实权总兵!当年和儿子章晟在威武街顾家之前的雄心壮志仿佛仍在眼前,如今从外金川门外码头的官船上下来,重新站在京城的土地上,章锋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爹!”

    和还回过京城述职的章晟不同,因为整个北平行都司始终风雨飘摇顶在最前线。这十年中章锋就没回来过。看着当年离开时还不过一介少年的章昶如今已经是轩昂男儿,他忍不住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含笑说道:“和你大哥一样,现在也是个男子汉了!”

    十年未见,尽管此刻尚是在码头上。但章昶激动地叫了一声爹后,竟忍不住径直翻身下拜郑重其事地拜了四拜。而章锋一愣之后本要伸手去扶,可到最后却轻轻叹了一口气。等到儿子起身,看到早自己多年回京的宋宜上了前来,他便叹道:“宋兄,我这儿子女儿都多亏你照顾了。大郎至今还没能回来,让清盈这样的好姑娘为大郎守了这么多年空房,要说都是章家对不起她。”

    “说什么话,你我之间还得用一个谢字?再说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抛下你一个人在北边吃了这么多年沙子,要说也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宋宜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即才指着章昶说道,“我当年只考了个秀才,如今多亏昶儿完了我多年未竟心愿,一举中了二甲传胪。而且若不是你派人从归德府接了我一家。许以子女婚姻,又硬是携了我上开平蹲了那几年,如今我不过是一个穷教书先生,天知道让人觊觎的清盈会许个什么人家,哪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哈哈,好好,咱们俩都别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本就是一家人!”

    章锋这一次是告老回京,从此便打算在京城享享清福,但他在开平多年却也没什么东西,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也就是三四个箱笼,一辆车就装下了,驶出码头的时候只看车辙就知道没多少分量,倒是随车的十几名彪悍家将更让看热闹的人津津乐道。而到了那座赐下之后自己一天都没住过一眼都没看过的睢阳侯府前,他忍不住盯着那黑底金字大牌匾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注意到了那一方御玺。

    “是皇上钦赐的?”

    “原本睢阳伯府的牌匾是太子殿下写的,现在爹这一擢升,皇上便赐了这一块牌匾,算是和永清侯他们平齐了。”

    章昶解释了一句,便看见侯府大门缓缓打开,继而便是母亲领着大嫂和自己的妻子陈瑄一块迎了出来。见母亲看着父亲,满面都是难以名状的激动和喜悦,他索性就让了一步,眼看着父亲跃下马背大步走上前去。

    尽管夫妻多年,一直都是聚少离多,但这十年却是尤其不同的。当年北平一别前去镇守开平,章锋并未想到会一守就是这许多年,更没有想到天下大局竟然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巨变。此时此刻,他紧紧握着老妻那双颤抖的手,最后终于难以自已地把章刘氏拥入了怀中。

    “我回来了!”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章刘氏喃喃自语地念叨了一句。想到从前丈夫和长子应命从军,她为了他们父子的性命安危,不得不狠心答应把女儿送给顾夫人养育,从此之后,家人天各一方,女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最终凭借婚姻扭转了全家的命运,可丈夫和长子何尝不是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方才有了如今的富贵荣华?想想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她都觉得后怕惊悸,可现如今,她终于把丈夫盼了回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微服探父

    哪怕没有顾铭对章昶说的那番话,哪怕还不知道皇帝打算以军功晋封了父亲的爵位之前,章晗便打算过让父亲和大哥之中回来一个人。平心而论,从感情上,她更希望父兄都能回京和亲人团聚,可从理智上,她知道两人不能都回来。章家不是顾家那样从前朝开始在地方就已经有些名声的家族,起自于寒微,而且大哥又是暴脾气,在前头打仗还不打紧,若憋在京城极有可能会惹出事情来。更何况,章家不但是勋臣,更是外戚,比当年的顾家更至关紧要的外戚,回到京城的人断然不能领任何紧要职司,反而更容易被言官挑刺。

    于是,她默许了章昶送去开平的家书,眼看着父亲因伤告老回朝。现如今,当父亲已经平安回家的消息传到了东宫丽正殿时,她忍不住为之失神了片刻,继而方才生出了抑制不住的冲动。自从被册封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踏出过这看似庄严肃穆富丽堂皇的宫城一步。而随着章昶年岁渐长不能入宫,她能够见到的便只有母亲和大嫂,如今再添了章昶的妻子安阳郡主陈瑄,就连外甥章骏也只在他小时候见过寥寥两次。现如今十年未归的父亲终于回京,她多么希望能够回去见上一面,说一说别情,叙一叙家常话,又或者……如同寻常归宁的女儿一样,和父母抱头痛哭一场!

    “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进了屋子的陈善昭见章晗侧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里哪会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摆手示意秋韵和其他人退下,这才走到章晗跟前,看着眼睛微微红肿的妻子低声说道:“你是想回家去看岳父么?”

    若是别人如此问,章晗怎么也会找个理由掩饰过去,可听到陈善昭这话,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道:“自从咱们新婚之后,爹跟着那会儿还是赵王的父皇回了北平。此后又奉命镇守开平。一直都没能回来,说起来已经是十年有余没见了。此前北征大捷,说是爹爹身披数创,再加上这些年大小战事不断,我想看一看他究竟身子如何……不过,想归想。这毕竟不合规矩,让晨旭代我去看看他的外公吧!”

    “晨旭是晨旭,你是你。”陈善昭揽了章晗的肩膀坐下,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做妻子的伤心发愁,那是做丈夫的失职不体恤。你想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母后说动了父皇,让你在腊八节那天回家省亲。”

    此话一出,章晗顿时呆若木鸡。这些年来,她对皇后傅氏这个婆婆不但礼敬有加。也十分亲近,平日皇后千秋节,命妇固然免朝贺,但她却常常亲自洗手作羹汤敬献,逢年过节更是亲自打点针线衣裳,这不仅仅是因为陈曦从前养在坤宁宫,而是因为傅氏为人宽和公允,除了起头一视同仁送给那些宗室皇族的两个宫人之外,从来不曾插手东宫的事务。更教了她许多东西。然而,她知道傅氏素来不喜破例,更不要说省亲这样从未有过的例子,甚至为此在皇帝面前说项。不消说,陈善昭为了给她这个惊喜,也不知道悄悄预备了多久,口舌功夫之外,必然花了极多力气。

    “善昭……”

    听到章晗轻轻唤了自己一声,陈善昭不禁笑着她的红唇上啄了一口。这才轻声说道:“如今叫我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再难。能够设法就不难。父皇都说了,孝悌本天性,况且章家满门都是功臣能臣,这等恩典虽非循例,但破例亦是无妨。不过这事不发明旨,不要太招摇,否则下头人又要聒噪,皇太子金辂或是你的凤轿就不要动用了,咱们悄悄去,悄悄回来。不过,我倒是期望,有人借此生一生事,让父皇发一回雷霆,扫落几个自诩清正的腐儒,顺带给折腾出这事的我一点苦头吃!”

    章晗这才知道陈善昭借着这趟省亲,连这种事都想到了,顿时微嗔道:“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仁善孝义无双的太子殿下居然打这种主意,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一地了!你这哪里是悄悄的,分明已经放出些端倪让人察觉,只不让人知道父皇母后已经允准了!”

    “知我者,贤妻也!”陈善昭微微一笑,这才站起身负手而立道,“四弟应该是心灰意冷,再加上有四弟妹从旁相劝,那心思应该会消停许多。而皇太孙既然册立,东宫稳若泰山的势头太过明显,难免有人要冲着我靠过来,抑或是打章家的主意,或是又惦记东宫后院的位子。咱们俩惹上这小小的麻烦,替你家里还有东宫消除一场大麻烦,岂不是划算?再者,父皇迁都之意已决,从明年开始便要逐渐准备了,日后北巡只怕不会少,我留京监国的日子也会更多。挨上一顿训斥吃上一点小苦头,能让父子不相疑,那是最好的!”

    睢阳侯章锋算不上新贵,然而,他在开平镇守多年不归,幼子章昶小小年纪便开始出面应奉内外,如今正主儿终于回来了,这第一天就引来了众多人上门拜望,抑或各种帖子邀约。毕竟,章锋不但是东宫太子妃的生父,而且在北地这些年得了磐石的美名,这就更让人找到了所谓的指点军略兵法的由头。然而,首日睢阳侯府闭门谢客,次日章锋入宫谒见之后,就开始放出了赋闲在家养伤的消息,让那些想试探试探这位睢阳侯为人处事是个什么宗旨的人大失所望。不但别人,就连章府的下人们,大多也对这位第一次回府的主人好奇得很,只可惜章锋回家数日竟是不曾出过内院。

    尽管闭门谢客,但总有些不死心的人把车马停在睢阳侯府门前那条巷子里碰运气。腊八节这一天,当一辆马车在章家大门口停下的时候,那些车马的主人也好,马夫随从也好,扫了一眼也没太在意,可紧跟着却发现,章家那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突然打开,紧跟着竟是让马车就这么径直进了门。眼见得那大门徐徐关上,外头方才一片哗然,其中便有人开口嚷嚷了一句。

    “看上去那车马随从都朴素得很,竟然让章家开了中门,可又没人迎接?”

    “必然是皇太孙,听说皇太孙和章家走动得勤,毕竟是外家,这也不奇怪。”

    “倒是可能……不过,听说睢阳侯十年不曾回京,这侯府还是此次回来方才第一次进去住,说来太子妃也多年不曾见父亲了,会不会是太子妃省亲?”

    外头议论纷纷,而当马车在章家二门停下的时候,闻讯匆匆出来相迎的章昶看到陈曦打起帘子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继而却不理会正在行礼的他,却是从车上搀扶下了另两位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来。看到陈善昭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呆了,待看到紧跟陈善昭下车的章晗,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反应便是对这二门左近的仆役沉声喝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泄露出去,否则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即便章昶只是上前长揖行礼,可发现后一步出来的大奶奶和二奶奶看见陈曦身边那一对青年夫妇俱是满面惊愕,下人们哪里会猜不出这一双气度高华的夫妇是谁,一时都紧紧闭上了嘴。而章昶眼看大嫂和妻子都忙着去安抚后院的仆妇丫头,他忍不住低声嗔怪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及早知会一声,万一被人知道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你以为我和你姐姐都是随时可以抽得出空的人?走漏就走漏了,太子妃身为睢阳侯之女,难得归宁省亲也是孝道!”

    姐夫强词夺理,姐姐含笑不语,章昶只能紧紧闭上了嘴,心中嘀咕这尊贵的东宫夫妇二人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主意。等到了后院正寝归德居,见父亲已经是换了一身衣裳和母亲一块出迎,后头还跟着宋宜,想起刚刚宋宜正在给父亲做艾灸,那周身上下新老疤痕不计其数,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太孙……仓促之间未及出迎,臣……”

    章锋话还没说完,却只见一双手上前稳稳托起了自己,一抬头却见面前是个年纪尚幼的童子。尽管刚刚口称皇太孙,但这确确实实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陈曦。面对那酷似陈善昭的面容,还有那双和章晗如出一辙的明亮眼眸,以及唇角的笑容,他不禁怔了一怔。待到再要说话之际,他就听到陈善昭开口说道:“这不是宫中,不论国礼,只叙家礼。岳父多年镇守开平未归,晗儿思念心苦,所以你既是回来了,我便陪着她回来省亲,顺便捎带上了晨旭。本来明月也闹着要来,但那丫头太过聒噪,异日有机会让晨旭再带她来吧。”

    “爹。”

    听到章晗这一声轻唤,继而深深屈膝行礼,章锋立时慌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女儿的双臂。一晃十年,他在前头遇到过无数艰难困苦,甚至连性命交关的险情也遭遇过好几回,每每都最终逢凶化吉。生死之间,除了老妻之外,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女儿。此时此刻,看着女儿较之从前更显明艳丰润的样子,他只觉得放下了最大的心事,忍不住分心瞧了陈善昭一眼。

    当日他对于章晗嫁给陈善昭还一直心存疑虑,如今女儿不但已经有了三子一女,而且眼下看来,和陈善昭一直恩爱一如新婚,老天爷总算还是开眼的!

    ps:明天我也上京去了,咳咳,二号回来,幸好存了稿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 腊八团圆,太子点火

    腊八节原本只是为了祭祀,佛门寺院往往会在这一天舍腊八粥,但时至今日,上至宫廷,下至平民百姓,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烧上一锅子腊八粥彼此分享。!太祖皇帝之初,还有向达官显贵文武百官颁赐腊八粥的习俗,可后来因象征意义大于实质,再加上这种时节,宫中赏赐出去的粥到了各府早就凉透了,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惩罚,久而久之便废弃不用,改而在前一天赏赐腊八米。说是米,却有大米、花生、绿豆、红豆、红枣、白果、核桃仁、薏仁……林林总总二三十样,依照官职从十斤到两斤不等。尽管各家都不至于连这些都买不起,却是另一种体恤。

    睢阳侯府的腊八粥是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用这御赐的腊八米熬煮,等到陈善昭章晗带着陈曦进屋,整整一晚上外加早上,粥已经煮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章晗坐在父亲身边问着这些年情形的时候,宋清盈便领着弟妹安阳郡主陈瑄一块把腊八粥送了上来。而章晗亲自接过一碗递给了父亲,随即便开口说道:“爹,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头拼杀,功劳赫赫,如今回京荣养,将来却兴许还要因为我的缘故被人说三道四,我……”

    “这话就别说了。”章锋看着手中那个素色缠枝花纹样的白瓷碗,随即便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安喜乐,不用为了生计发愁,现如今却是富贵荣华到顶,再奢求那就是贪心不足了!不说其他的。单单这一个瓷碗,从前家里就是不可能用上的!不就是被人骂两句吗,我从前还在军中为小旗的时候,哪天不被上头骂个十回八回的?再说我没那么多学识。别人拐弯抹角骂人我也听不懂,再说昶儿这二甲头名传胪不是白考的,实在憋不住了就让他上去和人对着骂。反正读书人的一套都差不多!”

    父亲这豁达的态度说得章晗不禁莞尔,而陈善昭也不禁莞尔笑道:“岳父怪不得被人誉为磐石不可移,有这等气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对了,晨旭,你过来。”

    招手把陈曦叫了过来,陈善昭便笑道:“你一直跟着你皇爷爷习文练武。那天你小舅舅成婚,你却还在书房为了兵法留着宋先生不放,差点连明月都丢了。现如今你外公回来了,你若以后来时也不妨请教一二。纸上谈兵和真正的沙场交战,到底是不一样的。”

    “是。”陈曦连忙躬身答应。直起腰之后又对着章锋深深躬身道,“今后还请外祖父多多指点。”

    “皇太孙这可是折煞我了。”章锋连忙把手中的碗往旁边一放,双手搀扶起了外孙。然而,同样是这一托,他便和定国公王诚一样觉察到了陈曦身上的武艺底子,再仔仔细细一端详那身量和腿脚手臂,他顿时心里明镜似的透亮,一时忍不住又惊又喜,“皇太孙真是自小练出的好身板!就是大郎当年天天上房顶爬树下河。也不过如此!”

    听父亲高兴之下,竟是连大哥当年那点勾当都给露出来了,章晗顿时忍俊不禁。然而,看着其他还没来得及分出去的腊八粥,她少不得站起身来又去端了给母亲,见陈曦已经是抢着给陈善昭送了。宋清盈和陈瑄则是递了给宋宜和章昶章骏,她含笑点了点头,却又招呼宋清盈和陈瑄一块陪着坐下。一口一口吃着这香甜的腊八粥,尽管味道和宫中所制并没有什么差别,她却觉得口感更加浓稠绵软,等一小碗下肚,腹中和身上都是暖洋洋的,她便轻声叹道:“除了大哥不在,家里难得人这么齐全。”

    “清盈,今年大郎又不能回来过年,真是辛苦了你。”章锋刚刚才对宋宜说过此话,此时又忍不住对长媳念叨了一句,见宋清盈眼睛微微一红,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去,他便开口说道,“只是大郎那性子留京着实不适合,在外头建功立业其次,少闯点祸才是真的!”

    章刘氏闻言嗔道:“大郎也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哪有你说得这样不着调!”

    安阳郡主陈瑄进门数月,和章昶也算是夫妻融洽,可别说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了,最初章刘氏简直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后来方才渐渐熟络亲近了些,而章锋这位公公回来之后的这几天,她也就是晨昏定省的时候见上一见,却还莫不清楚人的性情。今日见公婆二老当着陈善昭和章晗的面亦是说话随便,显见果真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她终于完全放下了心来。

    而章晗发现陈瑄从起头那正襟危坐的姿态,到和宋清盈一样含笑闲坐,再看章昶不时总要去瞥上妻子一眼,她不禁觉得有趣极了,冷不防陈善昭突然靠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嘟囔了一句:“安阳那样傲气的人,如今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妩媚多情,看来你是不用担心了,他们夫妻和美得很!”

    尽管说着别人的事,但陈善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仍然让别人看了别生遐思,就连陈曦看着母亲对父亲那薄嗔浅怒的一睹,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他年纪还小,可长在坤宁宫,皇帝祖父教武艺军略,皇后祖母教为人处事,教如何分辨人心。如今他挑选的两个伴读都是出自普通官宦人家的少年,看着有些笨拙,可本性却远远胜过那些看似伶俐聪明的。就好比柔仪殿中的宫人内侍都是祖母和母亲挑选的人,即便如此,却仍是免不了有女子试图在他面前用些别样的心计。而这其中的目的,才十岁的他却很清楚。

    祖父和祖母举案齐眉彼此敬重,但父亲和母亲之间……仿佛更多一种不一样的东西。

    说是省亲,但章晗自然不可能在睢阳侯府逗留太久。当外头的秋韵进来报说,已经快午时了,才觉得只过了一小会儿的章晗不禁愣住了。见父亲亦是面带怅然,她心里很明白,哪怕异日自己有母仪天下的那一天,要在宫中见父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站起身的她走到父亲身前,忍不住紧紧握了握父亲的手,许久方才松了开来。

    “爹,您一定要保重!”

    “放心,战场上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京城的享福日子,我自然得多过两天!”

    母亲和大嫂弟妹都是能常常入宫,章晗接下来少不得对章昶又嘱咐了一大堆。无他,因为此前去开封府把周王平安接到北京的缘故,章昶此前已经升了诰敕房的中书舍人,就单单这一级,放在别人那儿就是几年都跨不过的门槛,更何况中书舍人能够欲知机密,最是非同小可。而章晗所嘱咐的,便是让章昶不要因所知的消息而有任何异动,哪怕给东宫通风报信都决计不许。末了,她方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倘使今天的事情闹将开来,有人拿章家点火,你决不可莽撞冲动。”

    “是,姐你放心就是!”

    当她和陈善昭在章家二门上车之际,她忍不住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那些家人,随即才回头上车。待到坐稳之后车帘徐徐放下,旋即又关上了车门,她便感觉到一左一右都有人紧急握住了自己的手。见陈善昭仿佛没事人似的,而陈曦却目不转睛看着她,她便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娘,日后这样团聚的机会,一定会越来越多的。”陈曦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又看着陈善昭说道,“爹之外还有我呢!”

    前头的安慰话自然没问题,可听到后头那一句,陈善昭先是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继而见章晗爱怜地把儿子搂在了怀里,他又不禁哑然失笑。从前妻子全心全意倚靠的只有自己一个,现如今……不,应该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子竟然也成长到可以成为章晗的倚靠了!

    尽管这一趟前往章家省亲的陈善昭和章晗轻车简从,低调得很,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陈善昭还提前在墙上扎了几个洞,仅仅是次日,便有都察院的御史和六科廊的给事中上书言事,直言东宫妃不得旨意不应擅出宫闱,而太子身为储君更不应轻动等等。这几道奏疏一上去,立时引起了一番你来我往的大争辩,回护东宫的援引孝道,早就看不惯章晗这个太子妃独宠东宫的则是话藏机锋连番讽谏,到最后甚至有人把火烧到了章家,矛头直指章锋镇守开平期间曾经贪污军饷等等,一时间整个朝堂为之哗然。

    面对这一场自己烧起来的火,陈善昭直到火已经形成了凌云之势的时候,方才来到了乾清宫请罪,一口承认了是自己说动皇后傅氏,以至于有如今的纷争。而陈栐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不发明旨也是为了避免惊动上下,此时此刻看着伏地请罪的儿子,想到这一场火来得突然,烧得又快,分明有人早就在盯着东宫,盯着章家这太子妃的母家,至于回护的,反而倒正常,毕竟太子妃章晗回家探父只是全了孝道,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迸出了一句话。

    “不用说了,你且回去闭门思过!”

    等把陈善昭遣退之后,他就叫来了马城吩咐道:“去吩咐杜中,那些上书挑起此事的科道言官,还有兴风作浪波及睢阳侯的那些人,给朕一个个清查!”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天子雷霆,君子坦荡

    身为正三品的金吾左卫指挥使,自从皇帝登基之后,杜中着实风光过一阵子。.\\然而,随着皇帝把刑狱大权收回,他只担着侦缉百官的职责,而陈栐虽是马背上威名赫赫,可对文官的态度却还宽容,再加上东宫太子陈善昭分明对他这种人心存疏远,他便只能紧紧抱住了燕王陈善睿这根粗大腿,一而再再而三挑唆陈善睿去争。

    就是之前在代王身上使的那花招,让代王把责任推在陈善睿身上,这固然是因为陈善恩出的主意,可他自己也盘算得很好,事到临头他可以设法再把此事栽在陈善昭这个东宫储君身上,到时候兴许陈善睿就能抓住机会一举上位。就算皇帝真的因此而恼了陈善睿,陈善恩也会有机会。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两头下注!

    可谁能想到,代王被关进宫中内官监之后便杳无音信,时隔几个月突然下旨鸩杀,殃及子孙。而陈善睿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居然大病了一场,他派了个人去燕王府问候送礼,竟是被燕王妃王凌给打了出来。现如今都几个月过去了,陈善睿就再也没露面过,更不用提见他了,分明从前苦苦经营的那些努力都付诸流水,一想到他就怒从心头起,可要恶向胆边生,他又没那胆量!

    于是,如今面对皇帝突然分派下来的这桩案子,就算杜中有心给陈善昭上点眼药,但他在百官之中着实没有多少威信,皇帝下旨分明是因为疑心有人觊觎东宫,保章家的意思更清清楚楚。他也不敢恣意妄为。再加上章锋镇守开平这十余年不归,他很是设法在那边搜罗过这位太子岳父的劣迹和证据,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没奈何之下,他不得不无精打采地查证了那些个蹦跶最欢快的官员。查出了几个与包括淮王在内的藩王有些关系,另几个则是和几家家有待嫁千金的勋臣贵戚有关系,剩下的则是求名之辈。最后一股脑儿报到了天子跟前。

    仅仅是在杜中禀报的第二天,皇帝就做出了异常迅疾的反应。派杜中去淮安召淮王入京,将那几家勋臣贵戚有的派到福建海上捕倭,有的派去麓川防缅,有的派到川中平蛮,有的派到广西镇瑶……这天南地北的一调动,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不对劲来。一时间那些上书搅和过的官员一时人人自危。果然,还未到年前衙门封印,京官之中便有十数名科道言官放了外官,分别是两广四川甘肃陕西等地不等,几乎都是一等一的苦缺瘦缺!

    和此前往召周王和代王时不过一位白衣使节不一样。此番杜中却几乎是形同押送一般将淮王送到了京城。有代王被处死的例子在前,淮王自然抵死不认什么阴蓄亡命觊觎东宫之类的事,陈栐也懒得问,直接就把人禁在了京城淮王府中,下旨将淮藩今后再不就藩。算算此前周王自请留京,因造反而废为庶人的秦王,因谋逆而被处死的代王,因谋逆而被废为庶人的废太子,短短数年间。陈栐的兄弟死的死废的废,留京的留京,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于是,当长宁八年的新年刚刚过去后不久,好几位藩王先后上书,只道是藩地气候不宜居住。请求迁回京城荣养,这其中,便包括了淄王陈榕。

    而皇帝陈栐压着这些奏折先是不准,继而在其他藩王也左一个右一个跟在后头上书之际,他方才装了样子开廷议,最终准了此事,许诸王带家眷子女回京城居住。此议一出,任是谁都知道,太祖皇帝即位之初的封藩制已经名存实亡。想想当今皇帝的几个儿子,如今当初年纪还小的两个分别封了徐王和潞王,范王陈善恩只是临时镇守北京,家眷还在京城,辽王也是从镇守北京改成了镇守辽东,并未建藩沈阳,至于当初最是威名赫赫的燕王陈善睿,则是至今都被皇帝留在京城,却册立了皇长孙陈曦为皇太孙。

    一时间,人人都是心中敞亮,皇帝虽溺爱嫡四子陈善睿,却始终不曾动摇过对东宫的信赖!

    可被其他人认为得天独厚的东宫一家子,近来的日子却逍遥得很。皇帝闭门思过的口谕到现在都还没收回,陈善昭便名正言顺地不见外官,只除却宋宜那兵书讲读不曾停过一天。而陈曦虽迁去了柔仪殿,可上午几乎日日到东宫春和殿蹭上宋宜的一堂课,下午练字之后就教导陈旻认字读书,顺带应付问题层出不穷的妹妹陈皎,时而章晗还会亲自抱着尚在襁褓的陈昊过来凑凑热闹,日子过得充实而又惬意。

    这种关上门只过自己小日子的生活,随着皇帝正式解除了陈善昭那闭门思过的禁令,紧跟着三月中又下旨迁都北京,把这件最最要紧的事正式摆上了台面,自然而然就化作了乌有。尽管陈善昭作为始作俑者,挑起了父皇心头早就有的那一重念头,但眼看群臣反对声极其强烈,甚至有的人直接伏阙直言,他那丢下多年的求情功夫不得不又捡了起来。整整两三个月,他这个皇太子便救下了十七八个被盛怒之下的陈栐下狱的文官,虽说有的心灰意冷回乡,但更多人是在他的曲意调护下送去了外任。而当京官正交口称赞太子仁厚的时候,另一个消息却倏忽间散布了开来。

    当初第一个建言皇帝迁都的,便是如今的东宫储君陈善昭!

    一重又一重的风波让整个京城上下乱得就如同一锅粥似的。然而,处在这漩涡中心的东宫人等,却都平静得很。章晗照样是大多数时间陪着儿女,少数时间做做针线,一来打点皇帝万寿和皇后千秋的礼物,二来也是想给儿女们亲手缝制一些衣衫。这会儿她便唤了陈曦到跟前,将一件青布直裰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会儿,又缝了最后几针,这才站起身拿着衣裳含笑说道:“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虽说不是第一次穿母亲亲手做的衣服了,但陈曦在试穿之际,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做针线太伤眼睛了,再说我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一件衣裳穿不了多久,何苦费这样的功夫?光是尚服局送来的那些衣裳,我就穿都穿不完……”

    “别处的和我做的怎么一样?”章晗微微一笑,随即亲自给陈曦整理好了右衽以及领口,退后一步上下一打量,她这才点了点头,“至于你正在长身体,这也没什么关系,你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呢,穿不下了尽可给他们穿。既然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难道还有人会从这穿戴上指摘你们?尚服局那里我已经命人去说过了,他们日后的四季衣裳,都会裁减一半,横竖你积存下来的旧衣都多得很。”

    见陈曦竟是目瞪口呆,章晗便笑道:“这不是我矫情,想当初你皇祖母在保定府打理赵王府上下,以及号召府中仆妇和军民妇女一块赶制军袍的时候,就一直都是这样的规矩。你爹在京城的不算,其他兄弟都是四季衣裳减半,穿前头兄长旧衣的也不少见。”

    “皇祖母……确实一直都简朴的很。”想到住在坤宁宫时,傅氏确实素来不喜奢华,那些祭祀节庆的礼服都让人仔细浆洗熨烫,册封皇后之后便再未让人重新做过新的冠服,四季常服也都简简单单,陈曦对于母亲的说法便渐渐接受了。然而,他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摆摆手吩咐秋韵暂时退出去,他便对章晗说道,“娘,爹劝谏皇爷爷救了那么多官员,现如今却有人在外头散布流言,道是迁都北京本为爹爹的建言,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娘你一点儿不着急?”

    “不着急。”章晗想都不想便答了一句,见陈曦一下子便愣住了,她便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什么可以着急的?你说是流言,怎么就没想过,迁都的事情确实是你爹的建言?”

    “什么!”陈曦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爹对于军略武事素来很少建言,怎么会……”

    “你记住,迁都不仅仅是军略武事,而是朝廷大事,天下大事!而且,你爹建言此事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真正说起来,太上皇晏驾之后,你爹就对你皇爷爷建言了此事,所以方才有你三叔带着永清侯前去镇守,工部尚书冯大亮亲自跟了去修缮北京城池和行宫。若非预备要迁都,什么城墙和行宫需要造那么多年?要知道,冯大亮固然回来了转了礼部,但新任的工部尚书却在去年又去了!”

    这着实是陈曦根本没有想到的内情。而他看着母亲那仿佛在笑的眼神,心里突然又迸出了另一个念头,竟是鬼使神差地问道:“那爹爹的建言应该是极其隐秘的事,绝不应该轻易被人获知甚至传言出去……难道这事情……”

    “你知道就好。要说也是你爹太老实,那次救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胡彦之后,一时负疚说出了情由。胡彦嘴快了一点,再加上这些天京城最大的焦点便是此事,自然而然就成了人尽皆知。”端详着陈曦那张瞠目结舌的脸,章晗便笑着招手示意长子到自己身侧坐下,随即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爹是你皇爷爷的儿子,也是你皇爷爷的臣子,求情并非为一己之私,那些官员只是一时想不通上书反对,不少人都是出于公义,但你爹救了,便容易被人认为是滥施恩德。尤其是你爹建言的事未必会一直是隐秘,与其让人揭出来让人指摘,还不如他自己主动一些。君子坦荡,小人藏私,便是此意!”

    说到这里,章晗忍不住微微一笑。忠厚孝悌的书呆子,贤德仁义的皇太子,陈善昭还真是扮什么像什么!

第三百七十章 太子激重臣,太孙叹手段

    哪怕没有陈善昭当初建言迁都,陈栐顶多也就是迟滞一两年便会逐渐准备此事,因而,当陈善昭左一个求情右一个求情救下了不少官员,他这个皇帝听到一些感恩戴德的风声,原本不免有所沉吟,可当陈善昭那建言的风声也被传了出去的时候,他那些微恼火顿时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须知那次陈善昭建言是单独对他说的,奏疏亦是直达乾清宫,他并未给过别人去看。现如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分明是有人觊觎东宫!

    然而,就在这一日群臣再次伏阙奏请天子收回成命,陈栐预备授意马城将乾清宫上下好好梳理一遍,把那些可能泄露消息的内侍宫人清除干净的时候,陈善昭却是负荆请罪来了。听清楚陈善昭说出来的那句话,陈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忍不住脱口而出喝道:“这事情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竟是因为你一时失言对胡彦说出来的?”

    “是,胡彦素来忠直,从前太祖皇帝在时,他就每每抨击父皇,父皇登基之后宽宥了他旧日的不敬,又屡次拔擢,让他任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而这一次他极力反对迁都,父皇那会儿急怒之下几乎将他免官去职,儿臣出面回护,他虽没有感恩戴德,却希望儿臣好好劝一劝父皇,务必收回这劳民伤财的旨意。儿臣说又说不过他,只好索性直接对他挑明了。他是直性子,应当是知道儿臣建言,一时忍不住对别人吐露的。还请父皇千万不要怪罪于他。”

    看到陈善昭那张诚恳的面孔,陈栐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指着自己这嫡长子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迸出了一句话:“迂腐!”

    骂归骂。可和太子收买人心相比,和其他皇子兴许觊觎东宫兴风作浪相比,如今的风波虽大。却也不是不可容忍的。因而,当陈善昭低头领了教训,却仍是请他宽宥那些上书反对的大臣时,他便没好气地说道:“这些迂腐不知变通的老家伙,朕已经对他们够仁至义尽了!要朕宽宥他们,你自己去设法把人劝回去!否则朕就让这些伏阙的一个个都滚回老家种地!”

    要是搁在之前陈善昭为众人求情,以至于不少文官感怀太子仁厚的时候。这事情不难,但如今人人都知道陈善昭竟然就是始作俑者,在马城看来,这事儿简直是最最烫手的山芋。看着陈善昭面不改色地答应了下来继而告退出了乾清宫,他也不禁心生佩服。

    太子这为人处事。真的是让人摸不透,猜不着,也难怪稳坐储位这么些年,燕王那般得宠,也从来不曾动摇过东宫!

    尽管四月的天气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尽管奉天门前的伏阙只有二三十官员,但一眼望去,这番场面仍是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至于那些一个个跪伏地上的官员们,滋味无疑更不好受。即便天气还好。可地上那些两尺见方的金砖却坚硬无比,膝盖跪在上头不过是一刻钟便已经是钻心的刺痛,更不用说还要弯腰弓背,那种浑身僵硬的感觉外人绝难体会。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却没有一个人退出,一直到边上传来了咚的一声。有人侧头看去,却见是其中一位文官赫然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知。面对这种场面,虽说早有预备,人群中也起了一阵骚动。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只听得前头传来了一个声音:“都愣在那里干什么,把人赶紧抬到御药局去调治!”

    耳朵敏锐的人已经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而就是一时间跪迷糊了没明白过来的,耳畔也传来了同伴的提醒,一时间人人都知道来的是那位早就提出了迁都,却在前头那些人险些获罪那当口开口求情的东宫太子。这其中便有几个被陈善昭救下好容易仍任原职的官员,要说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于公,这迁都他们怎么都不能认同;可于私,陈善昭保了他们的性命官职,可他们又来这儿伏阙请命,要说也是对不住太子的求情。

    当陈善昭来到最前头时,他伸手去搀扶最前头的右佥都御史胡彦,见人纹丝不动,他便放开手长叹一声道:“诸位的奏折,父皇已经都转给我看过了,其中有人说的确实有理有据,不乏谋国之言。而且,诸位都说这京城乃是太祖皇帝所定,而且金陵宝地,历朝历代多有建为都城的,远比北京强得多,此话我并无异议。”见胡彦抬起了头,其他伏地官员也有些抬起了脑袋,部分人更是直起了腰来,他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此一时彼一时!”

    “其一,当年太祖皇帝时,建藩北地的藩王中,大多曾经率军北征征伐鞑虏,颇有军功在身,但历经多次变故之后,从西安到大同到北京,现如今镇守的藩王以及护卫都已经没了,甚至连其他各藩诸王也都已经自请回京荣养。虽则是免除了藩王作恶地方甚至谋逆叛乱的祸患,但终究也让北地空虚,且少了这些皇族宗室,那么靠着这些王府生意方才能存身的富商大贾便会无法生存,而这些人呆不下去,靠给他们做雇工伙计掌柜以至于其他各式行当的百姓也就没了这么一条生路,如此一再影响之下,北边兵灾之下繁华不再,人口只会越来越少,而鞑虏没有兵马前去征伐,便会休养生息繁衍人口,此消彼长是个什么后果?”

    胡彦算是陈善昭最早招揽的人,眼看他从太祖皇帝宠爱的皇孙变成如今的东宫太子,而且所谋越发深远,他只觉得由衷的喜悦。更何况,迁都之事本就是当年陈善昭和他书信往来商量过很久,方才在太祖皇帝晏驾之后对陈栐提出了如此建言。然而,他更不会忘记上演今天这场戏的目的,当即耿着脖子说道:“但若是单单北方人口稀少,可以迁移南方富民前往充填!”

    “趋利本天性,若看不到好处,谁会真心愿意?更何况若只是单单迁徙人前去充填,异日谁能担保不出现流民?”陈善昭又加重了语气,随即看着其他众人道,“金陵乃太祖皇帝定都之处,当年自然是最合适的。然而,金陵妩媚繁华,只能看到盛世太平,在此定都者,有几朝真正长久,嗯?居安思危,北地苦寒,兵戈凶险,而身为君王,在这京城却根本看不到将士的血汗辛苦!我之所以建言父皇迁都北京,最重要的便是这个道理。父皇是亲自带兵打过仗的,兴许不会有这种忧虑;但三代以后五代以后呢?歌舞升平之际,需得看得更长远!而且父皇说了,天子守国门,大齐要长治久安,总得有如此气魄!”

    尽管仍然有人对陈善昭这番话有些不认同,但更多的人却为之动容。尤其是胡彦几乎想都不想便重重一头碰在地上,声音哽咽地说道:“皇上既然愿意天子守国门,又所谋如此深远……臣只以财计反对,着实是短视了!”

    “胡大人何出此言?你素来做事都是一片忠直之心,父皇一直深知,常对我说都察院得胡清澜,风气为之一正!”

    扶起了胡彦之后,陈善昭又来到胡彦身边的另一个官员处,双手搀扶了他,面上亦满是诚恳:“顾铨曹执掌吏部文选司多年,清正刚直,夏大人一直视你为臂膀,父皇亦说,吏部有顾海,选官得人,官场亦人人称之为公允。迁都事虽大,然日后文选司若不得顾铨曹你这样的正人执掌,岂不是亦有人受苦?”

    站起身的吏部文选司郎中顾海顿时呆在了那儿。而随着陈善昭一个个去扶起别的那些人,嘴中都是皇帝对他们的赞扬褒奖,一时间纵使仍有不同意迁都的,这心里也是滚烫熨帖,别提多感动了。而旁边那些生怕出事而在这儿守着的内侍们,眼看太子竟把这些最厉害的刺头儿一个个摩挲平了,心里无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当消息连带陈善昭如何安抚这些人的经过传到乾清宫时,就连陈栐也不禁露出了几分赞赏。

    “这个呆子……以后若是再有要劝人安抚人的事情,朕就都交给他了!”

    嘴里说着这话,陈栐的面上亦是得意得很。陈善昭所言确实是他往日对那些官员的评价,但他很少在人前夸人,纵使夏守义张节这样的元老,抑或是张铭朱逢春宋志华这样的旧部,他也鲜少褒奖,更不用说那些更低一层的官员了。因而,现如今陈善昭把这些评语抛出去,再加上前头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足可将此前那些风波压下去。而且,即便是陈善昭那挂羊头卖狗肉,硬是栽在他身上的那一句“天子守国门”,亦是深合他心意!

    “看来迁都之际,有太子留京监国,朕不用再担心了!”

    而当正在柔仪殿读书的皇太孙陈曦得知前因后果,却坐在那儿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此刻才算是明白了母亲那番解说的深意,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禁佩服父亲那做事的大手笔,一想到从前还有人说父亲是个书呆子,只不过沾了嫡长子的光,再加上母亲太厉害,眼下的他是一丝一毫也不相信了。

    不哼不哈却能尽得人心,又让前后两代皇帝都满意,父亲才是最厉害的人!

第三百七十一章 燕王谢东宫,太子立使唤

    想当初宋太祖亦有意将都城从开封迁到洛阳长安,结果却遭群臣反对而以失败告终,其时赵匡胤挟开国天子之势却不能行迁都,足可见自古以来,迁都都是最最难以决定的事。然而,陈栐是比赵匡胤专断得多的帝王,再加上随着太祖皇帝建功立业的老功臣,杀了一批死了一批告老了一批,现如今能够反对他的那些文官都不成气候,夏守义和张节等几个大佬支持,张铭朱逢春宋志华这些旧部更不会反对,又有陈善昭这个东宫太子软硬兼施安抚,还能监国主持朝政,他这个皇帝竟是当了撒手掌柜,再次带着皇后傅氏和陈曦这个皇太孙,直接带着军马北巡去了北京,赫然有纵然群臣不服也要强来的意思。

    有了之前那次监国的经验,陈善昭此次便更加得心应手了。他磨平了前头那些刺头儿,又授意胡彦领衔去安抚下头,这一层一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因为迁都事而动荡不安的朝堂,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在这一场又一场的风波中,谁也没注意到,当皇帝带走了众多旧部仿佛衣锦还乡似的北巡北京之际,闭门谢客的燕王府终于有了些变化。

    一养病就是整整大半年,几乎足不出户,每天都是面对着头顶那一小片天空,这对于陈善睿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然而,他却并没有从前在京城这些年中的憋闷感。最初不能起身那会儿,都是王凌亲手喂药喂食服侍,从不假手他人。尽管妻子的话很少。他若多说两句还会引来几句呵斥,尽管甚至连半夜不时还会传来陈昂哇哇大哭的声音,可那种身边有亲人陪着的感觉却让他很安心。等到能下地了,又是王凌扶着他从屋子里到院子里散步走动。也是王凌拎着太医耳提面命探讨药方,还是王凌亲手检视药包和药渣子,生怕中间有什么问题。这一幕一幕。他看在眼里,心里的愧疚不免越积越多。

    然而,这一日当陈善睿差不多痊愈之际,正打算对王凌推心置腹好好谈一谈的时候,却不防妻子把他请到了演武场,旋即二话不说丢给了他一把剑,继而竟毫无预兆地攻了上来。多年不曾和王凌练过剑的他最初被打懵了。其后虽竭力抵挡,可终究在病榻上躺了太久,被王凌觑了个空子打翻在地。平生第一次面对利剑指喉的感觉,他竟是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大病了这几个月,身子还没有大好。说起来是我欺负你。”王凌的手稳稳当当,剑尖连一丝一毫的抖动都没有,目光亦是如水面一般平静,“可是,哪怕倒退到之前你还没病的时候,也未必能胜得过我!陈善睿,武艺上头,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在京城这些年,整天都想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可最终一事无成却又沉迷酒色借这些消愁,你看看你当年战场上练出来的钢筋铁骨忠肝义胆都到哪里去了?你自己摸摸你肚子上有多少赘肉肥肉?”

    陈善睿当初在东宫醒过来被送回燕王府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预备回来后被王凌劈头盖脸训斥一顿。这种事说出去很丢脸,但他早就经历不止一次了。也早就习惯了下来。然而,这大半年他看到的始终都是妻子身上他从前没注意到的那一面,即便那温柔总是藏在一张冷冷的面孔之下,尽管那关切的心意总是为冷冰冰的话语掩盖,可他又不是无心的傻子,当然能够察觉到这一点。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时值自己病情痊愈之际,等来的却是这一番话!

    相比从前王凌的那些当头棒喝,此时此刻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他再也没去看那一截指着自己的锋锐剑尖,颤抖着丢下了手中的剑,随即轻轻按上了自己的腰腹。尽管他也知道从前那一阵子的放纵必然损伤了身体的底子,可摸到那厚厚一层赘肉的时候,他的脸色仍旧不可抑制地晦暗了下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王凌收回了剑,只是咬牙切齿躺在地上,想要如同从前那样鲤鱼打挺站起来。然而,几次尝试之后,他却发现这只是徒劳,到最后不禁如同死狗一般无力地喘息着。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多了一只手,见是王凌,他本能地伸出手去,但到了一半却又僵住了。可还不等他犹豫,王凌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继而不由分说将他拽了起来。重新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王凌却冲着远处招了招手,旋即就有一个侍立在演武场一边的丫头送了一面玻璃镜子上来。看到王凌捧着的那面玻璃镜中映照出他那张憔悴而又颓然的脸,几个月不曾照过镜子的他不禁愣住了。

    “事到如今,你明白了么?”

    听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陈善睿却在沉默良久后,轻轻点了点头。眼看着那丫头取回了玻璃镜子,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他忍不住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捧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隐隐约约的,他感觉到旁边似乎有人陪着自己坐下了,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王凌。一身大红衣裙的她仿佛不嫌地上腌臜,也并不觉得堂堂燕王妃如此做有什么失仪,只是双眸闪闪地看着他。

    “陈善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陈善睿苦笑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非所问地说道,“凌儿,你说我现在幡然醒悟,还来得及么?”

    这回换做王凌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陈善睿好一会儿,突然二话不说紧紧按住了他的手。感到陈善睿的身子瞬间僵硬,继而又柔软了下来,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你不再去争,当然来得及!哪怕你不能再去行军打仗,咱们也可以带着昂儿走遍天下,去看看这大齐的万里河山!”

    “你说了那么多次,我一次都没听你的,甚至还害得你……”陈善睿话说了一半,见王凌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嘴,旋即摇了摇头,他只觉得心中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愧然。下一刻,他索性伸出手去,直接把王凌揽在了怀中。尽管心头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此刻他却再也不想说了,只想紧紧搂住面前自己险些辜负了的一生知己。

    当燕王和燕王妃时隔大半年第一次踏入东宫的时候,东宫上下自然都有些错愕。而章晗一面让人去看看正在文华殿见大臣的陈善昭散了没有,一面令人把两人请进了丽正殿。发现陈善睿虽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虚弱憔悴,但嘴角含笑,脸上少了从前的阴霾和戾气,而王凌亦是少见的笑靥如花,她立时明白了过来,当即笑着说道:“恭喜四弟大病痊愈,又能和四弟妹琴瑟和谐朝朝暮暮了。”

    “大嫂说得轻巧,这些年我受了多少委屈,可没这么容易便宜了他!”王凌斜睨了陈善睿一眼,见其有些不自然,她便站起身上前,犹如从前在赵王府那般挨着章晗坐下,“我是带着他来谢罪的,不说他做了不少蠢事,就是这一次突然在雨中犯病,要不是大哥大嫂尽力,他这条命都没了!”

    见陈善睿真的如王凌所言起身要行礼,章晗连忙站起身来,却是上前毫不避讳地亲自搀扶住了他的胳膊,这才开口说道:“什么谢罪,那是外人的话。当初大伙儿在京城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的那些情分,比什么都重要。无论是太子殿下也好,我也罢,一直都把四弟你和四弟妹当成是一家人。”

    “你们大嫂说的没错,那些见外的话就不必了。”进了门来的陈善昭见陈善睿先是一愣,随即便低头走上前来,他便索性迎上去一步,按了按那胳膊之后笑道,“别多礼了,你身体还没大好……不过你既然痊愈,在家里一歇就是大半年,也应该休息够了,可别怪我拿你使唤。如今迁都在即,诸多事情千头万绪,首先是在京城的兵马就得整理出仍旧留京驻守的和带着北上的。张铭他们全都走了,我把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宋宜给你,你带着他和兵部把这件事情先料理下来!唔,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眼看陈善昭说着就不由分说把陈善睿拖走了,章晗不禁莞尔。见王凌也是目瞪口呆,她便笑道:“你别怪太子殿下心急,好容易四弟不像从前那般样子,若再不给他事情做,难免会闲出事来。让宋先生跟着他不为别的,只为杜中虽说随同北巡去了,可千万别再有第二个杜中这等货色煽风点火!”

    王凌被章晗这一解说,哪里还会不明白。想到自己夫妇来得突然,陈善昭和章晗却仿佛自然而然接受了陈善睿的这番变化,甚至还给陈善睿找了事情做,她只觉得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喜。

    她昨日那么教训陈善睿,其实这些年她的武艺何尝不是已经撂下了?若再这么下去,她甚至不知道打小和父亲学的那些东西是不是会被埋没得无影无踪。好在如今还有机会,别人也愿意给他们机会!

第三百七十二章 小郡主威武,开春再进兵

    陈栐虽下旨迁都,但紧随而来的各种事务却是琐碎而繁杂。,!从兵力布防到文武官员的家眷宅邸,再到种种衙门官员需要重新配置,原本的京城将来改为南京后更需要增设南京官……林林总总的事情堆在一起,陈善昭虽一应都是初步拟定措置之后报北京行在,但大多数时候陈栐都是大笔一挥照准,到最后干脆直接下旨太子主持迁都事宜,这一时更让陈善昭忙了个不可开交。

    而由于皇后傅氏也随陈栐去了北京,宫中其他妃嫔跟去的就只有陈善恩的生母贤妃,其余人等都要安排动身事宜,再加上清宁宫中还有好些太妃,宫人内侍的名册亦要一一清点,谁留谁走都需要安排,闲适了好几年的章晗自然也忙碌了起来。

    而陈善睿即便大病痊愈,可他被陈善昭抓了差,亦是如同救火队员似的一会儿被派到这里,一会儿被派到那里。京卫调防核实完,就是兵员名册一一清点,紧跟着又是勾补病亡人等,核查户部积余……从来只管打仗没做过这些琐碎事情的陈善睿最初还是每天精神奕奕地出去,精疲力竭地回来,到最后每天出门之际都是唉声叹气的。即便如此,看着陈善睿那脊背又一如从前一般挺直,整个人即便疲惫,精气神却再不如从前那样颓废,王凌心里也觉得高兴。而对于她来说,王府的事务驾轻就熟,反倒是不时入宫去看看章晗有何要帮忙的地方。

    在这一片忙碌之中,南京留守的六部都察院和各衙门主官都一一定了下来,其中便有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升任南京右副都御史的胡彦。作为当初反对迁都最强烈的人。他被留下来是人人都能猜到的结局,为他惋惜的人不在少数,但有他这么一个素来清正廉明,极其得人心的人留下来任南京官。其他被留下来的官员都能心服口服。至于其他衙门的官员,则是分批一拨拨地迁往北京,一时间。从京城往北京的陆路和水路都呈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繁忙。

    父亲顾着国事,母亲管着宫务,长兄跟着祖父祖母去了北京,因而,陈皎这个长宁郡主自诩长姊如母,不但担负起了教导看着两个弟弟的职责,也把东宫事务都揽了过来。此前章晗怀着陈昊的时候。她就曾经在秋韵和单妈妈的帮助下逐渐上过手,现如今已经九岁的她做起事情来自然越发像模像样,上上下下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这一天,难得陈善昭早回来一步,她正拉着父亲的手卖力地数着自己这几天的功劳。丽正殿后头住了多年,见陈善昭的次数却屈指可数的钱氏突然以病重为由遣了宫人来求告说要请御医。不等陈善昭开腔,她便诧异地挑了挑眉。

    “单妈妈,宫人病了有请御医的规矩么?”

    单妈妈见陈皎问得理所当然,看了那地上跪着的宫人一眼,便正色说道:“自然没有。宫人内侍若有病则送廊下家养病,一直都是这么个规矩。”

    那被钱氏派来的中年宫人是当初皇后赐下时就跟着她的,本以为能有头有脸,可这许多年跟着钱氏熬下来。简直和熬油似的没个指望,今天好容易趁着章晗人在清宁宫忙碌,而陈善昭又早回来,想要借病再争取争取,却不料太子不开腔,小郡主却和单妈妈来了这样的双簧。一愣之下。她慌忙开口说道:“郡主,钱娘子是皇后娘娘赐给太子殿下的,不同于寻常宫人……”

    “可有名号?可有诰封?”陈皎不等她说完就一口截断了,见对方哑口无言,她便没好气地说道,“就算是皇祖母赐的人,倘若另有分别,自然有名号诰封。既然没有,和寻常宫人自然一样!既然重病,本该移到廊下家去养病,但如今父亲和母亲正在忙着迁都和移宫的事,此事我就做主体恤她了。她功劳是没有,但念在于东宫多年,赐白金百两,绸缎十匹,放出宫回家养病去吧!”

    此话一出,单妈妈和秋韵面上顿时露出了又惊讶又欣慰的笑容,而一旁的陈善昭虽是满脸事不关己的表情,但实则却是拼命憋着那股大笑的冲动。直到陈皎气势十足地一挥手,吩咐左右把那宫人带下去,又看到对方有苦说不出却不得不走的样子,陈善昭方才笑出了声,继而就招手把陈皎叫到了面前。

    “明月,刚刚这一手谁教你的?”

    “嗯?”陈皎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紧跟着方才恍然大悟,一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用人教,身为儿女者,自当为父母分忧。谁让她们非得撞到我手里来,当然得给她们一点厉害瞧瞧!这下子,爹可以安安心心忙国事,娘也可以定定心心地去安置各位太妃和娘娘了,东宫有我呢!”

    “哈哈哈,好丫头,爹娘没白养你,你果然是给我们分了个大忧!”陈善昭见陈皎神气活现,遂在那挺翘的鼻尖上轻轻捏了一下,随即方才满脸赞赏地说道,“你既是这么说,东宫的事情爹娘就完全撒手了!”

    在偌大的宫中,长宁郡主陈皎做的这么一件事情仿佛微不足道,但这宫里本就没有秘密,不过当天,各宫就都得知了此事。不久前才刚病了一场,现如今还恹恹的顾淑妃听说之后,嘴角便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是对夏雨说道:“明月不愧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女儿,小小年纪做事情就干净利落!如今是迁都移宫的当口,那钱氏不知好歹闹这一场,正好送出宫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回头她对皇后撒个娇,皇后难道还会怪罪了她?”

    “娘娘说的是。”夏雨给顾淑妃垫高了枕头,又含笑说道,“太子妃有三子一女,这唯一的女儿冰雪聪明。也不知道将来谁有这福气。”

    “不管是谁,横竖顾家是别想了。”顾淑妃长长叹了一口气,想到淄王已经回了京,自己时常能够见得着。而淄王妃张茹虽是从前掉了那一胎,可太祖皇帝那三年孝期满了之后,便先后有了一子一女。说来自己也是正经祖母辈的人了,她不禁露出了笑容,“明月喜欢仪儿,除了她们两个的母亲当年情同姊妹,恐怕也是因为她只有哥哥弟弟没有妹妹的缘故。你回头让人去东府说一声,给仪儿学些实实在在的,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随她喜好。不用刻意,顾家出不了皇后,可千万别让人觉得还想出个皇妃。而且瑜儿刚刚怀上的这一胎来之不易,不如让闺女也和明月似的,早些学习如何打理家事才是要紧的!”

    尽管诸王之中多有舍不得京城这繁华之地。不想跟去北京的,但陈栐对这些兄弟们却不敢掉以轻心,严令所有宗室皇族都要迁往北京。而南京守备之位,最后便落在了卫国公顾长风的身上。无论声望还是军功,他都是顶尖的,同样也是体恤他伤病在身。最后这伤病的由头固然值得商榷,可终究没人不服,就是顾长风本人对于留下也松了一口气。他在北边的岁月太长,如今年纪大了。留在南边享享清福自然不坏。只是对于长子顾镇竟和嘉兴长公主也请旨留在了江南,他最初颇有微词,可在听了长子长媳的解说之后也就无奈接受了。

    “我武艺不如四弟,又是驸马,去了北京也是闲职,不如留在江南。好好把孩子教导好。”这是顾镇的话。

    至于嘉兴公主,那话头更是简单:“我在家里自在惯了,何况皇兄还能疑心我这个女人造反不成?有四弟他们去京城就够了,且让我在江南逍遥着。”

    而顾淑妃虽也不舍得住了几十年的这座金陵皇宫,但为了儿子淄王陈榕,却也和惠妃敬妃一块启程赴了北京。而最后启程的,方才是陈善昭和章晗这东宫一行人。当这朝廷上下先后从江南繁华之地几乎全数迁入了北京之后,已经是长宁十一年的秋天了。相比江南秋日只是早晚冷,白天的阳光仍炽热难当,北地的秋日却是秋风萧瑟,一阵风吹过便叶子不断打着旋儿落下,让人忙不迭地往身上添衣裳。

    范王陈善恩在北京镇守这些年也造了不少气象恢弘的宅院,头一等的亲藩和勋贵文官们都按照品级赐了宅邸,但这等政策却很难惠及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因而陈善昭才把一大家子搬进刚完工的东宫,继而第一件事便是建言皇帝,让工部择选新皇宫附近的几个坊兴建屋宅,预备完工之后以极低的价格赁给那些低品官员。除了这一举措,在如今空地满处都是的北京城内,他又圈出了好些地按照上中下三等造宅子,赁给其他士农工商等等,一时间不禁民间交口称赞,就连皇帝亦是对此举大为满意。这一日把除了尚在沈阳的辽王陈善嘉之外的其他几个儿子都召到跟前时,他自然而然便夸了陈善昭几句。

    “太子做事缜密而周全,这一点你们都要学他。尤其是善恩,你在北京镇守了这几年,应该早就想到这一批批迁来的人多,即便北京地广人稀,不愁没有地方安置,但房子不够却是大问题。”见陈善昭谦逊了两句,而陈善恩低头唯唯诺诺地应了,皇帝又看着陈善睿道,“善睿,你前次病好了之后,知道帮着你大哥协理迁都事务,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做得很好。男子汉大丈夫便该有所担当,上马杀敌下马治国,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说到这里,他又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鞑靼和兀良哈人如今被朕打得七零八落,瓦剌却是趁机而起。朕预备明年开春进兵,带皇太孙随行,太子监国。善恩留下辅佐太子。”顿了一顿,皇帝看了一眼脸色异样的陈善睿,踌躇了好一会儿方才接着说道,“善睿你若是养好了身体,也随行吧!”

    尽管已经丢下了那个一直以来最大的念想,但并不意味着陈善睿便不想再上阵。他几乎想都没想便单膝下跪大声应道:“儿臣一定尽心竭力!”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夜话家国事,出征盼凯旋

    京城的冬天比江南冷得多。!

    尽管章晗打小在归德府长大,早就习惯了北国千里冰封的冬季,但是在江南生活了十多年,她印象中的冬天总是阴湿潮冷,带着几分江南特有的绵软,和如今北京这动辄飘着鹅毛大雪,地上一夜之间就能积起半尺厚的雪全然不同。白天看着屋檐下头冻得晶莹剔透的那一根根冰棱柱,又见那些宫人都冻得缩头缩脑,想起此前迁都之前,放出去了千余年轻宫女,带来的多数是三十以上出宫后找不到活路的人,这会儿晚上她便忍不住对陈善昭说起了薪炭的事。

    “惜薪司那边准备不足,幸好这一次迁都陆陆续续好几年,四方逐利的商人云集北京,烧炭的人也比往日多了,否则这一冬下来,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冻死。”陈善昭亦是眉头紧锁,旋即便开口说道,“我已经建言了父皇,从上到下的官员都会另外发放柴炭,毕竟南方人不习惯北边的冷。幸好调拨上京的京卫都是有四弟帮忙一块挑选,多是北人出身,习惯得快。还有户部的军袍棉鞋等等预备得都很充足,三弟固然把那些低品官员给忘了,但军营等等都还营造好了,这一冬捱过去,接下来便容易多了。”

    “说的也是。”章晗已经多年没有在烧炕的屋子里睡过,自打十月初一烧了地龙开始,她最初睡下就觉得浑身燥热,几个月下来方才渐渐习惯了。此时此刻,当陈善昭又贴了上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把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父皇也好,四弟也好,怎么就那么喜欢打仗?甚至非得亲自上阵?”

    “你怎么不说。去年你家大哥回来了一次,在家住上一个月,虽是依依不舍。可还是紧赶着回榆林去了?我倒是提过要调他一个近些的缺,他死活不肯,宁可丢下你家大嫂还有章骏。要不是你家大嫂又有了身孕,岳母只怕不知道多恼他了!”

    说起章晟,陈善昭脸上便露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而章晗仿佛在黑暗中看透了他那瞧热闹心思似的,没好气地在他胸口上拧了一下,这才嗔道:“你和我大哥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话老是话里藏刀!我只是听说如今瓦剌势头很猛,连鞑靼那位太师都已经被逼得无处存身了。而父皇用兵素来不喜多,又常常爱奇兵突袭,担心万一有什么闪失。如今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再调各都司一些兵马不行吗?”

    “恐怕来不及了。”陈善昭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只手轻轻把妻子环在了怀里,“之前四弟在南京帮我处置迁都事宜,我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应该是放下了心结,如此有他跟在父皇身侧,顶的上别人三四个。他打仗的天分是与生俱来的,而且若有事总会劝谏。再者,三弟这一次也会在从征之列。有他们两个,再加上张铭朱逢春宋志华,当年这一支兵马就能横扫漠北。如今也不在话下。更何况……”

    陈善昭贴近了章晗的耳朵,轻声说道:“更何况还有最机密的一条……此次虽没有你父亲,但策应的人中有定国公!所以,你不用担心晨旭。”

    听到定国公王诚也在从征之列,章晗只觉得一颗心终于放下了。然而,陈善昭点穿了她那点小心思。她免不了低声嘟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倒不是心疼晨旭。他跟在父皇身边历练是好事,可他毕竟才十四……”

    “三弟四弟十一二岁的时候,都已经跟着上战场了!就算异日是太平天子,但如今看一看战场险恶,杀人见血,是好事!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族,常常阴柔无阳刚之气,我希望他比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强!”感到章晗的手突然堵上了自己的嘴,陈善昭便轻轻捉住了妻子的手,继而柔声说道,“我的心是那时候在京城那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中磨砺出来的。他却落地就是皇长孙,纵使习文练武,跟着北巡监国,又从师定国公,但杀马贼不等于能战鞑虏平天下。我希望我们的儿子,能够站得高,看得远,异日咱们就可以放心把大好江山交给他!”

    尽管陈善昭这番话满是期许,但章晗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之后,她索性把自己紧紧贴住了陈善昭,继而便融化在了那坚实的怀抱中。那一晚,外头的雪下了整整一夜,可屋子里却是一室皆春。

    当开春后的三月,各路兵马再次齐聚预备出征之际,皇后傅氏却是突然病倒了。面对妻子这一病,陈栐闻讯之后又是震怒又是担忧,一度几乎打算把亲征之期往后推,却被傅氏硬生生给拦住了。好在坏消息之后却也有好消息,好一阵子没精神的燕王妃王凌竟是诊出了喜脉!此消息一出,别说是皇后傅氏惊喜之下,连胃口都好了许多,就连皇帝亦是大为惊喜。而长宁六年那一次因为妻子即将临盆错过北巡而心中积郁的陈善睿,这一次却是想都没想便主动提出留在京城,以便看顾病倒的母亲和有孕在身的妻子。

    就连王凌也没想到陈善睿竟会主动留下来。亲征之前的那一天,她看着床外侧陈善睿那张看着油灯凝重而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开口说道:“上一次是我没几个月就要临盆,你从北边怎么也赶不回来,但如今已经迁都,我这月份还浅,你总不可能一打大半年,若是想去,就别硬撑着!就是母后,也不会因为你上阵去打仗而觉得你不孝,京城还有大哥大嫂呢!”

    “父皇驾下勇将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陈善睿这才回过头来,目光流连在王凌那尚未凸起的小腹上,眼神中流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珍惜,“上一次我险些害了我们的孩子,又让他降生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这一次,我得从一开始就陪着他!我这辈子上过很多次战场,就算和这最后一次又失之交臂,那也没关系。否则若是你再有个什么闪失……”

    他突然打住了话头,盯着王凌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展颜一笑道:“我说过幡然醒悟,我会说到做到!更何况,丢下母后重病在京,我也不放心。她老是为我们这些儿子操心,如今也该我们好好侍奉她了!”

    看着丈夫那和从前截然不同的表情和眼神,王凌到了嘴边的劝说吞了回去。她心里很明白,陈善睿这话绝不是为了敷衍她,而是真心实意的。他终于能够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也为自己着想,而不是从前那样只知道雄心勃勃往前冲,不顾是否会碰一个头破血流!

    天子亲征之礼素来复杂而繁琐,陈栐素来很不耐烦这一套,可如今身为一国之君,对这一套排场的东西也不得不勉为其难接受下来。当结束了那一套祭祀礼拜之类的仪式,他对留京的陈善昭兄弟三个又吩咐了一番,最后才上了马车。即便他更喜爱骑马驰骋,可尚未离京之际,堂堂天子骑马招摇过市,易招惹刺客不说,而且也显不出天子的威严和神秘。也正因为这个,当听到瓦剌崛起,他想都不想便把朝政丢给了陈善昭带兵亲征。

    身在军中,没有那许多文官天天盯着,难得能放松一下!

    送走了皇帝,陈善昭的日子却绝不清闲。迁都之后不过数月,诸多事务千头万绪,再加上南北地域不同,众多事情需要协调,他这个监国太子赫然任重而道远。倘若不是陈善睿也因为王凌而留下,他连个临时抓差的人都找不到。而皇后傅氏这一病,却没有把宫务交给贤妃,而是让章晗这个太子妃接手,身为儿媳的章晗少不得要和范王妃陆氏轮流侍疾,便常常让单妈妈秋韵帮着陈皎去处置些简单的事务。一时间,陈皎这位长宁郡主亦是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皇后傅氏这一场病众人原以为不过是寻常风寒,但御医轮番尽力施为,汤药金针种种都试过了,大半个月下来却非但不见痊愈,反而看着病势越发沉重。这下子,就连日理万机的陈善昭也常常抽出空来陪侍病榻前,陈善睿更是被王凌直接从燕王府赶了过来守着,再加上陈善恩,兄弟三个加上章晗和陆氏妯娌两个,五个人轮流守候侍疾,却眼睁睁看着傅氏面色苍白日渐消瘦,怎么都不见好。

    即便如此,傅氏却一再告诫不许将她病重的事驰告亲征之中的皇帝,缘由亦是简单得很,不能让自己的病情误了这一次耗费巨大的亲征。即便在昏昏沉沉之中,紧紧攥着章晗手的她还喃喃吩咐道:“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废了朝廷大事……踏平虏中是皇上一辈子的心愿,而看着他建功立业是我一辈子的心愿……能够在有生之年再临保定府的赵王府,又最后建都北平,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着说着,傅氏仿佛忘了身侧守着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媳:“三郎,建藩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保定府太小,不如北平。我对你说,北平太小,不如天下……我等你大胜回来……”

    听着傅氏这些话,章晗只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陈栐和傅氏少年夫妻,除却那外人看来的相敬如宾,何尝不是彼此扶助了一辈子?只希望傅氏能撑过这一关,至少等到皇帝马上凯旋的那一日!

第三百七十四章 虏中惊讯来

    相比太祖皇帝从称王之后开始,便广纳妃妾子嗣众多,当今皇帝陈栐的后宫要简单得多。,!皇后傅氏之下,封妃的便只有陈善恩的生母贤妃,另两个小皇子的母亲只封了昭容和淑仪,至于其他的婕妤美人也就四五个,连东西六宫的院子都没填满。正因为如此,贤妃独占了从前顾淑妃的长宁宫,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她素来便是懦弱胆小的人,尽管皇后这一病,身边的内侍宫人多有怂恿她在皇后面前多多逢迎,将来兴许能和从前太祖皇帝时那三妃一样协理后宫,可她是最怕事的人,生怕走错一步,见皇后点了太子妃打理宫务,她反而松了一口大气。

    这一日从坤宁宫探了皇后请安回来,她一回到长宁宫东暖阁,就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尽管她如今已经是贤妃,是太子诸王的庶母,可站在陈善昭和陈善睿面前,她总感觉很不自在,因而每每呆上一会儿就回来。此时此刻,她让人打了水来洗脸,正斜倚在榻上轻轻屈着手指计算皇帝走了几天,突然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娘娘,范王殿下来了!”

    乍然听到陈善恩来了,贤妃立时坐直了身子,可惊喜劲头一过去,等到陈善恩进了屋子行礼拜见,她便忙不迭地说道:“这时辰还早,太子殿下和燕王都还在坤宁宫,你怎么就一个人到我这儿来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可出错,我这儿好得很,不用你过来瞧。”

    见年过五十的生母额头已经是三根深深的横纹。看上去竟比年长两岁的皇后傅氏更苍老,而两鬓也已经露出了一根根刺眼的银丝,身子早不见当年的窈窕。想起之前过冬的时候贤妃才病过一场,那时候御医调治可不如现在对皇后那般尽心。可终究最后养了过来,他便微微笑道:“没事,是太子大哥瞧着我一直在坤宁宫侍疾。也没顾得上娘,让我来瞧瞧您。”

    贤妃听说是陈善昭的吩咐,心头终于微微一松,但还是拉着儿子的手嘱咐道:“皇后娘娘这一病,宫里宫外事情又多,你一定要好好辅佐太子殿下,千万不可出什么纰漏。这些年你父皇对你赞赏的次数多了。挑刺的时候少了,对你还是看重的。你膝下又儿女双全,我已经没什么其他奢求了。就是这会儿两眼一闭登了天,心里也没什么牵挂……”

    “娘!”陈善恩脸色一沉,见贤妃虽打住了话头。但面上仍是一贯那谨小慎微的样子,他那满腔的话顿时再也说不出来,只能轻声说道,“娘,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外头的事情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你当初也苦了这么多年,今后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说什么让人笑话的傻话!赶明儿我让王妃把孩子们带来让你瞧瞧。你就是留他们住几天也使得。”

    “那不行,宫中没那个规矩。皇太孙当年是长孙,又是东宫嫡长子,不一样的!”贤妃连连摇头,没看见陈善恩眼睛中闪过的那一丝阴霾,旋即又笑着说道。“只要你和王妃和和美美,多给我生几个孙儿孙女,那就够了。”

    从长宁宫出来,陈善恩一直在低头沉思。傅氏的病他当然不是不关心,甚至可以说关心得很,院使院判和几个御医那儿,他也不知道和陈善昭陈善睿质问过多少回了,得到的答复也从皇后本就体质偏弱所以风寒入侵,改口到了皇后还是赵王妃时身体几度受损,再加上操劳过度,哪怕册封皇后之后,也都不曾松懈休养过,因而如今这风寒不过是引子,身体油尽灯枯才是真的。听到这些话,别说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都是火冒三丈,就连他也嗤之以鼻。

    傅氏贵为中宫母仪天下,每旬都是照例请平安脉,要真的油尽灯枯,养了这么多御医就一直都没人看出端倪?分明如今束手无策,便把责任都推在了傅氏早年受过的损伤和劳心劳力上!说起来,皇后傅氏的贤名直追当初的孝慈皇后,就是从当初还是赵王妃时开始的,为了这贤名,多年劳碌辛苦,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重!古往今来的贤后很不少,傅氏非要学文德皇后长孙氏,非要学孝慈高皇后彭氏,却不知道学阴丽华那样比光武帝刘秀更长寿的!就算一世贤名万古流传,命却只有一条!

    今日坤宁宫轮值的是陈善睿,此时此刻,他也懒得再去坤宁宫中去和陈善睿这个亲生儿子比孝顺,索性便径直出了宫。然而,他才回到范王府,心腹小厮便报说有一封密信。他本打算去看看儿女,听到这一茬也顾不上别的,立时转往了书房。当看到书桌上那个小巧玲珑的巧匠所制铜筒,确定封条完好无损,封口的印泥上,那枚印章亦是清晰可辨,他方才坐了下来,用小刀搪开印泥,取出了里头那一张薄薄的纸笺。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上便露出了变幻不定的表情,最后眉头紧蹙。

    皇太孙失陷虏中,下落不明!皇帝正下令迅速进兵!

    他捏着那张信笺,心中一时转过千万个念头。他不知道这个消息来得比陈善昭陈善睿的渠道,要快多少!他只知道,若是这个消息散布开来,无论是对于东宫还是对于皇后傅氏,都是极其沉重的一击。他的父皇对于征伐有一种说不出的狂热,所以兄弟几个当中,陈善嘉和陈善睿这两个战场勇将深受信赖,尤其是父皇一手教导武艺军略的陈善睿。而他的长兄陈善昭虽为皇太子,若非昔日得宠于太祖皇帝,这东宫储位险些就争输了,而坐稳那个位子的关键,才具器量之外,那个小小年纪却文武兼习,人又冰雪聪明的皇太孙,无疑是关键!倘若陈曦有什么闪失……

    “父皇,你一辈子都忘不了马背上打仗。这次却太托大了!还有大哥,你只知道让长子跟着父皇,便能重复当年你获宠于太祖皇帝的故事,可这次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还能如此稳坐钓鱼台否?人算不如天算……”

    当章晗被陈善睿从坤宁宫硬是请回东宫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尽管端茶递水喂食服药的事情,并不是都需要她一个人来做。但如今坤宁宫那种沉甸甸的气氛却让她很不好受,踏进丽正殿的一刻,神情有些恍惚的她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若不是左右搀扶得及时,她一不留神险些摔倒。几个宫人慌忙把她搀扶到临窗的大炕上,紧跟着,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娘。您没事吧?”

    睁开眼睛见是陈皎,章晗便强自露出了一个笑容。见女儿担心地看着她,继而便脱了鞋上炕,到了她背后跪下,一言不发就轻轻揉捏着她的后颈和肩背。她便轻声说道:“明月,你别忙了,娘只是刚刚一时不留神,没什么大碍。这些天两个弟弟都是你看顾着,你还要料理宫中上下各色事情,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可忙得过来。若是事务繁杂,我去对母后说,让贤妃……”

    “娘,没事。女儿应付得过来!”陈皎撒娇似的紧紧贴在了章晗的后背上,又轻轻用手从后头箍住了她的脖子,“女儿也已经十二岁了呢,可以为爹娘分忧了!大哥和我一般大的时候,都已经监国理政了,我就是做点小事情而已。再说。还有单妈妈和秋韵姑姑,皇祖母那儿不是还派了金姑姑来帮手?”

    “好,你能担得下这责任就好。”章晗微微一笑,便轻轻拍了拍陈皎的手,“那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事,你给娘说说。”

    听陈皎在那口齿清楚地说着今天一桩桩料理的事情,又感觉到那双小手轻轻地挤按着肩背的几个穴道,酸酸麻麻颇为舒服,章晗只觉得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渐渐竟是有了些困意。而陈皎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动作顿时更加轻柔了下来,就连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发现章晗完全睡着了,她方才蹑手蹑脚地从大炕上爬了下来,接过一旁单妈妈递来的毯子给章晗盖上,这才小声说道:“让娘先睡一会儿,晚饭不着急,我带着弟弟们先吃。”

    “是。”

    这一觉章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在轻轻推搡自己,她才陡然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那张秋韵满是凝重的脸,她便直起腰问道:“出了什么事?”

    “太子妃殿下,是飞花从五城兵马司那边得的消息,杜中鬼鬼祟祟去见了金吾右卫指挥使,继而又去找了羽林左右卫的指挥使。”

    又是杜中!

    章晗记得自从王凌平安产子,之后陈善睿又大病一场以来,王凌把持燕王府把杜中拒之于门外,此人便一直跟着皇帝左右不离,她都几乎要忘记这么一个人了。此时皇帝亲征,皇后病重,此人却偏偏趁着这个时机鬼鬼祟祟,着实可疑得很。倘若不是迁都之前,陈善昭便已经让舒恬及其旧部上北京,继而故技重施把人安插在了北京五城兵马司以及顺天府衙之中,此人的行迹几乎就要错过了!

    “可报了太子殿下?”

    秋韵连忙摇摇头道:“太子殿下正在文华殿议事,路宽也跟着,所以奴婢不敢贸然打探。”

    章晗看了一眼完全暗下来的窗外,若有所思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

    听说这么晚了,章晗顿时霍然起身,但旋即又徐徐坐下。此刻京城九门紧闭全城宵禁,宫门也应该已经下钥了,陈善昭怎会留人议事到这时辰?

    秋韵顿了一顿,又低声说道:“另外,七爷还让飞花捎话进来。路公公在宫外有个养子,手头近些日子阔绰无比。他暗中查探,其人和杜中走得很近。”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宋宜进言,夫妻定计

    尽管此时已经将近亥时,文华殿中的那几个大臣都并没有功夫吃晚饭,但此时此刻,谁都顾不上那饥肠辘辘的肚子。一个半时辰之前送到的急报实在太过惊人,倘若不是他们都是老成持重,见惯风波的性子,那会儿怕不得一头栽倒昏厥过去。所幸那军情急报乃是封口完好,否则再如同先头别人密告代藩周藩谋反的事情一样传得沸沸扬扬,那么这刚刚迁都的北京转瞬间就会大乱!

    因为那辽王陈善嘉亲自书写传来的军情急报上头说,皇太孙因麾下军马冲杀太猛,以至于失陷虏中音讯全无,而皇帝亦是由于忧心长孙而率兵掩杀了上去,现如今押后军的辽王陈善嘉正在紧赶着打算撵上前头那祖孙二人!

    夏守义和张节此番都留在了北京,除了他们两个人称定海神针的吏部天官,户部计相,在场的其他人并非都是位高权重。在这儿的还有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萧至诚,礼部侍郎罗淮恩,两人十二年从七品升至二品和三品,这升迁速度比寻常官员一辈子能够达到的高度都更快。而太祖皇帝在世最后一科的二甲进士宋士芳,现如今是执掌兵部武选司的正五品郎中,尽管品级低,但在场众人都知道当年传胪日那一场的内情,谁都不会小觑了他。至于左春坊左谕德宋宜,那是东宫心腹自不必说,品级高低反而是另一回事了。此外便是每次都被皇帝留下辅佐太子的文渊阁大学士伍非和黄文忠。这八个人当中,赫然老中青三代都齐全了。

    刚刚就此事真假辨析了许久,众人初步判定了此事应该是真的。却因为接下来该如何反应而陷入了分歧。夏守义和张节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加强和前头的军情联络,打探清楚再作计较,同时在京城加强戒备;萧至诚罗淮恩两个人的意思却是。当此之际,应当留范王和燕王在坤宁宫侍疾,以防有人利用二王行不轨之事;而宋士芳却和黄文忠伍非两个大学士的意见一致。那就是当务之急不在于其他,而是决不能让这一消息外露,因而断然不能留下二王让别人疑心!唯有宋宜一直一言不发,几乎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缄默。

    不用人说,陈善昭也想死死捂着这个消息。尽管他的胸口至今还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刺痛难当,尽管他仍旧不想相信长子真的会下落不明,但这个时刻他只能选择强行用理智去压下感情。在斟酌了良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尽管三弟在信上说,会全力弹压,不让消息外泄,但战场那种地方和其他地方不同。决计藏不住多久。至于京城加强戒备,这是应有之义,但不动金吾和羽林诸卫,而是令此前为赵王中护卫的天策卫警戒内外。至于范王和燕王,仍是比照此前几日的例子轮值坤宁宫侍疾,这一点各位不用再劝。”

    他伸出手来阻止了要建言的萧至诚和罗淮恩,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废太子便曾经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软禁诸宗室皇族图谋不轨,我如今身为太子。虽当防不测之祸,但却不能把未雨绸缪变成先下手为强!你们或为文渊阁大学士,或在六部,或在都察院,职责重大,接下来几日是重中之重。还请诸位尽心竭力,不要辜负这些年来父皇一再重用和擢升!”

    “臣等竭力效命。”

    直到这时候,陈善昭才感到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想着出宫尚需时间,他便索性吩咐下头赐食。知道自己在这儿,众人必定拘谨,他便先起身出了文华殿正殿。待食不甘味地用了几块点心,他徐徐出了文华门,突然停下步子叫了身后刚刚一直守在正殿外头的路宽。

    “你知道回去应怎么说?”

    “是。”路宽被那个天大的消息震得整个人现在还是懵的,此时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慌忙说道,“奴婢便说,是前方紧急军情,决计不提皇太……”

    他硬生生把一个孙字给吞回了肚子里,这才赔笑说道:“奴婢就说,是前头战局有变,鞑靼人也想来凑热闹捡便宜,所以太子殿下有些忧心,于是招来了精通军务的宋先生,还有夏大人等大臣合议。如今觉得皇上进兵顺当,大伙儿这才散了,太子殿下又赐了诸位大人酒食。”

    “嗯。”陈善昭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突然却听得背后传来喝问。转头看见是宋宜快步出了文华门赶了过来,想起这位从前兵法地理头头是道,今天却没有任何建言,他眉头一挑就示意众人放了其上前,又打发路宽带人退得远远的,他方才若有所思地问道:“宋先生此时追出来,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臣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宋宜躬了躬身,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太子殿下说此事捂不住,诸王禁宫中诚然绝不可取,臣亦深以为然。但臣请太子殿下放燕王于外,留范王于宫,如此旁人绝不会指摘。”

    说完这话,他长揖行礼,却是仿佛打算就此告退而去。陈善昭眼神居然转厉,却是不等人转身就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宜这才站住了,却是头也不抬地低声说道:“太子殿下,燕王殿下肯为皇后娘娘和王妃留京,此前迁都诸事一直尽心竭力,放其在外帮忙操持弹压,不但他会觉得深受信赖,也可安群臣之心。而范王殿下此前在北京镇守多年,上下防务安排和军将任命调动却是比燕王殿下更加精熟,留在宫中侍奉皇后,亦可防不测。再有就是,如今皇后娘娘病重多时,一直不见起色,朝中内外多有担忧。若是有人有意把此事泄露给皇后知晓,即便娘娘从前最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但如今身体虚弱。恐为人有机可趁!臣斗胆,请太子妃殿下搬入坤宁宫侍疾。”

    盯着刚刚在人前一言不发的宋宜,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方才轻叹一声道:“想当初镇西侯麾下精兵强将如云。幕僚得用的也多,可他最信赖的却不是跟着自己年限最长的那几个,而是一个从刀笔吏上来。应变无双的文士。宋先生的军略精熟我见识过了,这应变无双,今天也领教了。”

    “臣只是未雨绸缪。”

    想起刚刚自己也说过未雨绸缪不等于先下手为强,陈善昭不禁莞尔。他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我省得了,当即唤了路宽一行人上来护持,径直回东宫去了。

    宋宜看着这一行人远去。想起自己刚刚出来时众人侧目的样子,他不禁轻轻活络了一下此前因为久战而有些僵硬的肩背。他虽不曾位极人臣,可这一生的经历,估摸着就是某些宰相也未必经历过。年少意气风发出将入相那点心愿,如今他早就丢开了。只求全始全终。毕竟,他那姻亲睢阳侯章锋,可是距离国丈仅有一步之遥了!

    当陈善昭踏入东宫丽正殿,早就等得异常心急的陈皎第一个冲上前来,紧跟着才是章晗和陈旻陈昊。尽管陈皎在宫中是最难缠的小郡主,但陈善昭对付女儿早就有了一番特别的心得,三言两语就把陈皎乖乖打发了带着两个弟弟下去休息。他在路上就在心里打点了一番对章晗的说辞,这会儿踏进东暖阁,他本以为妻子会立时询问。却不料章晗只是吩咐人摆了饭菜上来,随即就亲自摆碗安箸。见章晗面前也摆了碗筷,他才意识到章晗竟是晚饭也没有吃过,算算这时辰,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文华殿的事情泄露了风声?

    因而,等到其他人一退下去。他便试探着问道:“晗儿……”

    “不用说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吃饭吧。”

    见章晗连话都不想说便埋头用饭的样子,陈善昭心里的猜测顿时变成了确信。妻子那低落灰心的表情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倘若不是知道前头出了事情,怎至于如此?看着她那神思不属拨拉着碗里饭粒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站起身来,到了她的身侧紧紧揽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晗儿,你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晨旭他自小练武,身手不逊于三弟四弟当年,不会有事的……”

    咚——

    随着这一声闷响,他一下子就看到章晗手中的饭碗直直地掉了下去,碰着桌面翻倒了,饭粒一时到处都是。而紧跟着,那两根筷子亦是无力地掉落了下来。看清楚章晗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他方才醒悟到妻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那言语兴许是他会错了意,兴许是她不过在诈他,兴许是她在坤宁宫遇到了什么事,总而言之他一时不查竟露出了口风!刹那间,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只是更加拥紧了她。

    “不要慌,这时候我们不能慌!你听好了,是三弟刚刚送来的消息,晨旭麾下冲得太猛,以至于他暂时没有音讯,但父皇已经亲自去追赶了。而三弟也紧紧撵在后头。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尽管此前隐约猜到是前头消息不妙,但事涉爱子,章晗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吸气,努力平复那几乎失控的心情。然而,她的手却死死揪紧了身下椅子上的椅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声音沙哑地说道:“放开我,我没事。”当陈善昭缓缓松开手的刹那,她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坐稳了身子,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等到陈善昭把此前议事的决定,以及宋宜的那些建议都说了,章晗方才神情木然地说道:“宋先生说得在理,从今晚起,我就去守着坤宁宫。”

    “晗儿!”

    看着陈善昭那张满是忧切的脸,章晗方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放心,我还撑得住!不为别的,我也会为明月青鸢和昊儿这三个孩子着想!四弟那边,我现在去说。”

    ps:终于回上海了……呃,谢谢大家上个月最后时刻给我的粉红,汗,几乎一直是单更,挺对不起大家的。让我休整几天再补偿,反正快结文啦^_^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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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富贵荣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荣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荣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