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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章 燕王抚民,范王留宫

    坤宁宫西暖阁这些天来一直进进出出都是人,但人人小翼,生怕惊动了傅氏。此时天色已晚,今日轮值在这儿侍疾的陈善睿坐在床头,因为连日困倦已极,却是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然而,当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之际,他却陡然惊醒了过来。一抬头认出是章晗,他忍不住一阵狐疑,待到章晗对他招手,他犹豫片刻,便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跟了她出去。

    “大嫂怎么来了?”

    章晗打手势让其他人退下,又让随着过来的秋韵在外头守着,这才平静了一下心情,把刚刚从陈善昭那儿得到的消息说了。

    她一面说一面审视着陈善睿的表情,就只见他听到陈曦下落全无,皇帝陈亦是率军撵上去的时候,那张脸遽然变得铁青。

    “消息可确切么?”见章晗默然点头,脸色苍白得可怕,陈善睿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觉得嗓子又干又涩,“那大哥是怎么想的?”

    “事发突然,尽管有三弟押着后军,但仍得做最坏的打算,防着最坏的结局。”章晗说着顿了一顿,随即便看着陈善睿说道,“而且,母后如今这病也说不好,万万不能再用这样的坏消息惊扰了她,所以,我会搬入坤宁宫来日夜照拂。至于四弟,太子殿下说,另有要紧的任务托付给你。这消息尽管隐秘,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早则明天,迟则两三日,上上下下就都会传遍了。所以.母后的病虽然重要,外头的安定更重要,便请四弟在外率军巡查弹压军心,以免事到临头出乱子!”

    得知这惊讯的惊怒过后,陈善睿便猜测过陈善昭和章晗的做法,最大的可能不外乎是让他留在坤宁宫以防万一,然而,此时此刻听到的这措置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可以说让他完全惊诧莫名!他死死盯着章晗.想看看究竟大嫂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长兄已经打定了主意。可四目对视良久,他却丝毫没看出章晗有反悔的意思,不禁定了定神后方才问道:“大嫂,你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四弟若不信,去东宫问太子殿下就是。他眼下肯定还没睡。”

    说到这里,章晗便再没有心情对陈善睿再说什么,转身径直往西暖阁而去。尽管脚下踩着的分明是极其坚实的金砖,可她却感觉仿佛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头似的,每一步都不稳当。当来到门口的时候.打起门帘的她看到秋韵知机地伸手搀扶,身上已经没多少气力的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才扶着秋韵的手走了两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陈善睿的声音。

    “大嫂,这些天恐怕里里外外都不会安定,把王妃和昂儿母子俩留在燕王府,我也不放心。可容她们在宫中借住几日?”

    章晗顿时回头看了陈善睿一眼。见其脸色沉静,和自己一样丝毫不像是开玩笑,她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点点头道:“这事情我做不了主.四弟去东宫见了太子殿下再说吧。”

    当陈善睿点头离去,章晗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方才转身走进了西暖阁。宋宜给陈善昭出的主意很大胆.陈善昭敢用这主意更大胆,至于陈善睿愿意答应此事,却把王凌和陈昂母子送进了宫来,态度虽则鲜明,但何尝不是另一种考验?皇帝此次亲征,把当初用惯的兵马都带走了,现如今驻留京城的兵马陈善睿并不熟,而陈善昭这个东宫太子从不染指军权.也说不上调动如意。既如此.倘若兄弟能够齐心,外头文武百官便可以安心。若是不能......

    章晗回头看了一眼秋韵.见人已经谨慎地跟了上来,她便轻声嘱咐道:“明日一早.你去一趟睢……威宁侯府,把长宁郡主和金陵王带上,隐秘些。”

    眼见秋韵先是大吃一惊,良久方才按捺了惊骇屈膝答应了,章晗便轻轻吐了一口气,又添了一句:“还有,让飞花悄悄入宫一趟,我有事让她做。”

    如今情势未明,纵然要赌,她也不能拿着孩子的性命开玩笑!若不是陈昊太小,她恨不得连他也一块送出去!历来天家最怕的就是父子相疑,陈善昭这些年的储君能一直如此安稳,能够有办法释疑是关键。如今陈善昭若全力而为,当然能够轻易平复局势,但皇帝率大军在外,情势不明,决不能贸然行事,所以只能冒风险,而不能贸然决断!

    这一夜,无论是留在东宫的陈善睿和陈善昭,在范王府书房中来来回回踱了一夜的陈善恩,还是留在坤宁宫中的章晗,每个人都几乎彻夜不眠。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章晗让人打了凉水来洗脸,用冷毛巾一遍遍敷了眼睛和额头,她又探看了傅氏的情形,这才放下手巾。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床上传来了些微动静,连忙快步赶了过去,见是傅氏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连忙在床沿边上坐下了。母后醒了?”

    “是你啊。”傅氏看了章晗一眼,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梦到了皇上大胜回来,战甲和宝剑闪闪发亮,梦见晨旭带着太祖皇帝那把天子剑杀敌建功......还梦见善嘉在后头抱怨说虏寇都被杀光了,他连个汤头都没捞着。”呢喃着说到这里,她突然开口问道,“皇上出发几天了?”

    章晗知道傅氏时昏时醒,已经记不住日子,然而,这个话题正是她此时此刻心中的伤疤,她几乎是强忍着方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出发了二十三天,母后放心,您既是做了这样的梦,不出数日,必定有捷报传来!您只要好好将养身体,到时候父皇回来,捷报再加上您痊愈的喜讯.朝中上下都会高兴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傅氏嘴角一挑,继而仿佛力气用得太多,便合上眼睛不多说话了。直到章晗从一旁的闵姑姑手中接过东西,先服侍了她漱洗,又喂了粥和小菜,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又拿了药碗上来喂药,她方才轻声说道,“你们之前质询了那几个御医.我都听见了。药石并不是什么病都有效,不要一没用就怪大夫,如此一来,日后谁肯有人学医从医,治病救人?还有你们几个,也不要日日守着我,有坤宁宫的人在已经足够了。”

    这话傅氏说过好几次,章晗一如既往劝慰了两句,却也没说自己今后一段日子会住在坤宁宫。而张姑姑闵姑姑虽则不明所以,但都知道章晗这位太子妃不会无风起浪.也没有多嘴。直到傅氏又沉沉睡了过去后不久,范王陈善恩方才进了坤宁宫。见着章晗正小心翼翼站起身来,他不禁眉头一挑,向章晗行过礼后便低声问道:“昨夜不是轮到四弟陪侍母后吗?”

    “四弟被太子殿下叫去商量事情了。”章晗冲着陈善恩点了点头,又安排了张姑姑和闵姑姑轮流守在病榻前,她示意陈善恩跟着自己出了屋子之后,这才温言说道,“外头以讹传讹说是军中有变,太子殿下不放心,便让四弟去外头巡查弹压.而他那儿国事繁忙,坤宁宫这儿恐怕得二弟多多劳动了。我这些天会宿在坤宁宫看护母后,已经吩咐了人给二弟把坤宁宫后头北回廊的游艺斋收拾出来.暂时让你住着。”

    让自己留在宫中?

    陈善恩目光倏然转厉,然而,不论他怎么注视,章晗都依旧是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他看不透虚实,他甚至无法确定章晗究竟是不是知道陈曦如今下落不明的消息。正当他打算豁出去刺上一句试探试探的时候,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猛然改变了主意。

    自从册封了太子妃之后.章晗多年来悄无声息.仿佛那些锐利的锋芒都给平静的宫闱生活给磨平了。可这个女人当年便能那般狠辣,现如今如他有所异动.焉知章晗不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来?横竖他得了消息之后,什么都没做.料想作为消息来源的杜中,却免不了要上蹿下跳。尤其燕王陈善睿既然被陈善昭放出了宫去,会不会猛虎出柙,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而且,倘若如今在南京宫城之内且另说,可如今已经迁了都!当初移宫的时候,不少内侍宫人都被留在了南京或是就地遣散,现如今这座宫城中一多半的人手,都是这些年补上来的。他留在宫中,若发生什么变故,也尽可应变!

    “既是大哥大嫂如此体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善恩恭恭敬敬行礼答应,等到直起身时,脸上已经满是从前那恭顺平和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来。

    “都是手足兄弟,说什么谢字。”

    章晗含笑点头后,等到陈善恩告退进了西暖阁,她让秋韵跟了进去,随即才把张姑姑和闵姑姑都叫了出来。见这两个跟着傅氏几十年的老人跟着自己到了外头廊下,其余内侍宫人都知机避开得远远的,她方才将昨夜那消息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见两人刹那间面色灰白,随即彼此搀扶住了各自的胳膊,这才堪堪站稳了,她方才说道:“你们都是服侍了母后那么多年的人,可知道怎么做?”

    “是,奴婢二人会轮番守候在皇后床前,决不让人有趁机胡言乱语的机会!”张姑姑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之后,继而闵姑姑亦是如此赌咒发誓似的答应了。然而,看着两人退去,章晗心里却仍是沉甸甸迁都未久,这宫城也完工得晚,皇后傅氏此前都是和皇帝住在西苑,这宫城之中的内侍宫人不少都是陆陆续续挑进来的。宫城一切都是遵照南京的旧制,就算乾清宫坤宁宫和东宫这些地方固若金汤.但其他各司衙门却未必,若是为人煽动,恐怕免不了要出乱子!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未雨绸缪留后路

    皇后这一病,太子妃代掌凤印,对于从前早就领教过章晗那风头的大太监们而言,自然谁都不敢马虎行事。然而,和从前三妃协理宫务,章晗受命监察的那一回相比,这大半个月下来,人人都发觉章晗更多的时间都在坤宁宫中侍疾,其他事务纵使打理,却也并不严苛,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即便如此,想要巴结的内侍们仍然少不了常常往坤宁宫跑,早请示晚汇报,生怕被人觉得自己不敬。

    于是,当这一天傍晚时分,几个年纪不小品级不低的内侍先后来到坤宁宫的时候,自然并不扎眼。来的除了掌管东宫典玺局的路宽之外,还有御用监左少监陈海,内官监右少监阎立,以及顾淑妃身边的管事牌子魏成。除了品级算不上第一流,他们在宫里都是很有些实权的。此时此刻,众人跟着引路的内侍,来到章晗这几日处置事务的坤宁宫东披檐清暇居,在门外只稍稍等候了片刻,里头就传来了章晗的吩咐声。

    “都进来吧。”

    清暇居虽不是坤宁宫正殿,如今傅氏又病重,可章晗仍是坐在左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避开了正位。见几人鱼贯而入磕头行礼,她知道门外有单妈妈亲自带人守着,因而略扫了几人一眼,便开口说道:“如今内外多事,宫中又经历了迁都之后人事变动的当口,老人们固然还在,但也进了不少新人。阎立,你内官监管的是宫中人事;陈海,你御用监管的是宫中用具器皿;你们二人这些年的勤勉忠心,皇上皇后都瞧在眼里。至于魏成,你是淑太妃身边最得用的人,其他太妃的人都会敬你三分,至于路宽你更不用说了,东宫之内,这些年内侍宫人你若不能如臂使指,也白费当初皇后娘娘把你从乾清宫调过来的一片苦心!所以,我不得不让你们多辛苦一点。”

    路宽之外,往日其他人固然都牢牢记着自己得过陈善昭这东宫太子的恩惠,算是东宫的人,但若有事都是单独领命,今日太子妃一块见了他们,又说出了这样的话,无疑透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们是如今太子和太子妃在这宫中最信赖的人!路宽早就在东宫,对此表现得还淡些,其他三个却不免都心中激荡,尤其当年在谨身殿中见证了章晗第一次有喜的陈海,更是重重一头磕在了地上。

    “太子妃殿下若有差遣,奴婢必定万死不辞!”

    见其他人也慌忙附和,章晗便淡淡地说道:“眼下并不需要你们万死,只消你们竭力!迁都移宫之后,这宫中的新人太多,虽则是外头有红铺禁军昼夜轮值,但禁宫之中却是外人进不来的。阎立,陈海,当初从南京启程之前,为防路上有所万一,我曾经让你们择选体格精壮且绝对可靠的人组成一队人,练过数月的长棍,路上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虽说最终也没用上,到了北京之后更是打散了编入各宫,但我要你们立时把人重新聚集起来,尤其是每日晚间必须避人耳目齐聚起来,可能做到?”

    “太子妃放心,奴婢一定做到!”

    见陈海答应得掷地有声,阎立自是慌忙也点头应道:“奴婢谨遵太子妃令旨。”

    吩咐完了这两人,章晗方才看着魏成说道:“魏成,几位太妃的安危我就交给你了,更不用说燕王妃和世子如今也暂时安置在清宁宫。你把清宁宫上下人的底都给我摸清楚,若有万一紧闭清宁宫大门,若是有任何纰漏,唯你是问!”

    等到三人齐齐应命,章晗又嘱咐了几句,把诸多细节交待清楚了之后,这才放了他们离去。直到最后,她方才端详着在东宫一呆就是十二年,现如今已经五十开外的路宽。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叹道:“路宽,太子殿下对我说过,你是李公公的徒孙。当年三位太妃娘娘选了你去乾清宫管事,就是因为你这身份。而你之所以有这缘分,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建言。太祖皇帝龙驭上宾,你能够从乾清宫转调东宫,虽说是因为皇后娘娘建言,但亦有太子殿下为你求情的缘故。这些话原本不该再说,但眼下我不得不问你,路宽,你可有当年李公公的忠肝义胆?”

    当初路宽新官上任的时候,还因为在章晗面前马屁拍到马脚上狠狠吃了一顿教训,可过后他一路谨小慎微勤勤恳恳到了现在,早就把那一顿嘴巴的事给丢开了。此时此刻,听到章晗如此问,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才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这条命是太子殿下给的,奴婢有今天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信赖提拔,若是有能做的,奴婢一定会豁出去!”

    “很好。你记住你的这句话。”章晗眯了眯眼睛,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说你在宫外养了个孩子,充作养子打算承继你的香火?”

    路宽顿时面如土色。须知李忠当年忠心耿耿跟了太祖皇帝那么多年,亲人都死光了也没想着领个孩子延续香火血脉,自己不过东宫管事牌子,却还偷偷摸摸做了这么一档子事,偏生还不知道怎么就让太子妃知道了!情知是再隐瞒不了,他只能重重磕头道:“回禀太子妃,确有此事,奴婢罪该万死!”

    “人非草木,年纪大了想要领一个孩子继承家业传承香火,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章晗摇了摇头,旋即便温和地说道,“更何况你多年忠心耿耿,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难容的。”

    然而,这使人如沐春风的话只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再次骤然转厉:“可你大多数时间都在宫中,何尝好好管过你那个养子?他打着你的旗号在外头买房置产,而且和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过从甚密,你可知晓?”

    刚刚因为章晗态度还算温和而松了一口气的路宽乍然如遭雷击。他甚至忘了礼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章晗一眼,见其面色铁青,分明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他顿时几乎瘫软了下来。但下一刻,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膝行上前便声音颤抖地辩解道:“太子妃殿下,奴婢只是留了人在外头伺候他,又请了先生供养他读书,得知迁都更是早早让他到北京买了宅子,万万没想到这孽畜竟然会如此胡作非为!奴婢……奴婢愧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信任……”

    见路宽越说越是语无伦次,章晗方才开口打断道:“你可有对他说过宫中的事情?”

    “没有!”路宽几乎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继而赌咒发誓似的说道,“奴婢若是泄露一丝半毫宫中机密,管教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一面说一面又重重磕了两个头,额头上竟是隐现青紫,“奴婢一年都难得见他几次,不过说几句话捎带些东西……都是奴婢糊涂,没想到小孩子如此丢着是会被人带坏的!”

    “养不教,父之过,你跟着李公公也读过几本书,这道理需得知晓!”尽管此前秋韵禀告的消息曾经让自己大吃一惊,但章晗想想路宽这些年的表现,心里知道人还是可以信赖的。因而,如此敲打过之后,她便缓和了语气说道,“此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可,不用去质问你的养子。但若是他有什么消息捎带进来,抑或是要你做些什么,你记得事无巨细禀报于我,你可明白了?”

    闻听此语,路宽哪里不知道倘若养子只是一时受迷惑还好,可要真的被杜中挑唆要做什么事,那条小命兴许就完了。然而,就在今天,他隐隐约约听到消息,仿佛是前方亲征大军出了岔子,皇帝和皇太孙如今都下落不明,因而此时此刻,他只得咬咬牙把心一横道:“奴婢明白了!”

    等到把路宽亦是放了出去,章晗方才软软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先头被死死压下的对长子的思念和担心又在心头弥漫了开来。她不愿意去想那种最糟糕的可能,然而那种设想却一再扩散开来,到最后眼前竟满是各种血淋淋的场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恍惚之中的她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醒,抬头一看方才发现是陈善昭。不过一天一夜不见,就只见陈善昭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一直不眠不休到现在。

    刚刚在几个太监面前始终不露声色恩威并济,但这会儿见到陈善昭,章晗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她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丈夫,期冀从他口中迸出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还没有消息。”陈善昭知道这个回答会让章晗失望,但更知道冰雪聪明的妻子必然不会被那些苍白的安慰骗倒,因而实话实说了之后,他便按着章晗的肩膀说道,“你让秋韵带着明月和青鸢去了威宁侯府,我已经知道了,事到如今是得留一手。只不过你不知道的是,留下的只有青鸢,明月却回来了。她刚刚对我说,这些天都是她打理东宫事务,倘若她不见了,别人决计会有疑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和我们在一起。”

    听着这话,章晗只觉得眼圈一红,眼泪险些夺眶而出,随即便下意识地伸手环抱住了面前的陈善昭。下一刻,陈善昭的下一句话便钻入了他的耳畔:“我已经吩咐了沈明建去威宁侯府,有五城兵马司掩护,他会先把青鸢送出城。若一旦有事,他会星夜把青鸢送去南京。南京不但有卫国公,而且还有胡彦。当然,我绝不希望事情会落到那样的田地!四弟既然能把四弟妹和昂儿送进宫来,应该是他已经有相应决断,如今我最担心的是父皇和晨旭究竟如何……”

    “还有杜中。”

    章晗吐出了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见陈善昭同样微微点头,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他那在如今这初夏之日仍然有些冰冷的手。那一刻,她很清楚,尽管比不上从前那道最难过的关卡,但现如今同样是容不得出半点错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狡兔不死,走狗先烹

    正如聪明人所料,尽管辽王陈善嘉送回来的消息已经是极其隐秘的,但不过两三日功夫,最初只在达官显贵中间悄悄流传的那件事,现如今竟是在民间百姓当中也快速流传了开来,而且越说越是夸大。有的说皇太孙已经落入虏寇敌手的,有的说皇太孙已经命丧九泉,皇帝大怒之下挥兵北进以至于中伏下落不明的,甚至还有说连皇帝都已经落入了虏寇手中,现如今鞑子大军已经即将破关,这北厩都要行将不保,上上下下的官员正在建言把都城迁回南京。对于这最后一种流言,五城兵马司的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以妖言惑众的由头直接下狱,就连顺天府衙的差役也抓了不少说话过火的人。

    在这种惶惶不安的气氛中,身披甲胄腰佩宝剑带着亲兵在全城巡查的燕王陈善睿无形中让人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尽管这些年陈善睿并未再上战场,但昔日他在北边的名望本就高,再加上从前那次率军大破秦藩大军,他那势如破竹的声势还有不少人记着,甚至有人直接拦马询问这北京是否能守住,最后得到了陈善睿那斩钉截铁的回复后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父皇大军必胜若真有事,厩中能上阵一战的人还有千千万万”

    嘴上说得慷慨,但一连三日都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陈善睿的心情顿时越来越复杂。倘若这时候大哥把他禁在宫中以防万一,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但心里必定会憋气愤恨,记住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可如今这般光明正大走在外头,听着人们议论有燕王厩便安定了,他的心头又总难免会有那种奇特的雀跃。哪怕一整天在外头转悠下来,又要见众多军中将领,可他总是一身使不完的劲,甚至连之前那些天在坤宁宫侍疾的困倦都感觉不到。

    这一天,他又是踏着皎皎月色回到了燕王府。王凌不在,府中上下他索性就实行了军管·犯了错军棍臭揍不饶,这也很是震慑了那些因王凌不在而思量着偷偷懒,抑或其他蠢蠢欲动的下人们。回了鹏翼馆脱掉身上那披挂,又解下宝剑,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换上了一身便衣,他方才从正房出来。尽管这是北京而不是南京,此燕王府也并非此燕王府,但就冲着两座王府就连院子布局都一模一样这一点,他也很感谢二哥陈善恩的苦心。正因为如此·他到了北京之后,就大笔一挥,把各处的院落屋子都题上了和南京燕王府那些地方一模一样的名字。

    推开书房寒江馆的大门,跨过门槛进的他正打算伸一个懒腰舒活一下筋骨,却猛然间警觉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双目紧紧盯着东次间的门帘,旋即厉声喝道:“是谁?给我滚出来”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不认得卑职了?”门内突然闪过一丝火光,随即便有人秉着一盏油灯出来。那昏黄的灯光照在人的脸上,火苗上上下下地扑腾着·不是杜中还有谁?见陈善睿的面色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便满脸堆笑地说道,“许久不曾见殿下的面·殿下清减了。”

    “杜中”陈善睿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两个字,双目一时圆瞪,“你来干什么?”

    要不是这家伙,王凌也不会早产而险些难产,他也不至于被母后那般训斥,而后更不至于几被父皇疑心,那么一场大病之下险些要了命

    陈善睿会有这般态度,杜中自然丝毫不奇怪。然而·他如今已经做好了一切万全的准备·况且事到临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不得不豁出赌一赌再加上陈善恩人已经被留在宫中好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而陈善睿在外巡查这几日却是威望极高,他这两头下注的人自然得先见风使舵·然后见机行事。因而,他并没有被陈善睿那怒视的目光吓倒,相反却举着油灯又上前了一步。

    “卑职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殿下对卑职有些误会,但现如今非常时刻,殿下若是还不能丢开那些,别看您如今还算得意,却再也没有今后了殿下想一想,河阴侯张铭、平阳侯朱逢春和永清侯宋志华,这三个都跟着皇上和皇太孙亲征了,万一有所闪失都折在外头,那会是个什么结果?他们都是心向殿下的人,而殿下的旧部等等多在从征军中,这一趟可谓是羽翼尽失至于辽王殿下就算有什么闪失,太子殿下固然断了一臂,可辽王功高,异日总有震主的时候,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反而是好事。而厩尚有睢阳侯在,太子殿下容易握住军权相比这个,皇上和皇太孙的安危都在其次了”

    见陈善睿的脸上犹如挂了霜一般难看,垂下的双手都狠狠捏紧了拳头,一时间不知道是喜还是怒,杜法确定这些年自己在王凌的阻拦下无法再见到陈善睿,位燕王是否真的磨灭了雄心壮志,他便把心一横,舀出了关键的杀手锏。

    “燕王殿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要以为太子殿下似乎一直都是心慈手软,那是因为他一直不曾手握大权倘若他真的君临天下,断然容不得人和他相争我不妨实话告诉殿下,此前皇上第379章,而且,燕王妃和世子对太子殿下来说也是筹码,轻易不会害了他们。只要咱们动作快,兴许就能在宫中来不及反应之下把他们救出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殿下,时不我待啊”

    这明明白白的提醒还有这一声一声的催促,陈善睿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见杜中挂着那极其可恶的自信笑容,他突然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上前突然大手一抄捞起了杜中的领子,劈头盖脸地怒斥道:“杜中,你以为我陈善睿是什么人?”

    他说完便突然松手,旋即疾退一步,暴起一脚正中杜中手腕。眼看那一柄解腕尖刀叮当落地,而杜中又慌忙拔佩刀,他却是蹂身再上,撞入杜中怀中,扳着其肩头猛然一摔,把人重重过肩摔倒在地后,探手一仲取走了其腰边的佩刀。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冷然俯视着几乎被摔懵了的杜中。

    “你还以为我会被你三两句话就说昏了头?”握着刀柄的陈善睿缓缓将刀从鞘中一点一点抽出,随即就这么指着杜中的胸口,“你以为把事情做得如同木已成舟再难挽回,我就会如你所愿?瞎了你的狗眼老子就是真要谋反,也不会被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胁迫”

    他不等杜中开口说完,突然调转刀柄在其的脑袋上就是重重一下。眼看杜中难以置信地口吐鲜血昏厥了过,他方才厉声喝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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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杀鸡儆猴,亲上阵

    随着这声音,外间两个小厮飞快地奔进了屋子。见到杜扌量躺在地上死活不知,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而其中一个先是张了张口,随即不安地缩了缩脑袋,竟什么都没说出来。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面前卷过一道匹练似的刀光,一愣之下感到脖子下头猛然一轻,再然后就什么知觉都没了。而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小厮面对陈善睿那迅如闪电的一刀,还有那倏忽间溅满了自己一身的血迹,那无力倒下的无头尸身,还有地上那个满地lll滚的脑袋,他在呆立了片刻之后就扑通一声跪了下,一时竟是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是王琦···…是王琦把杜中领进来的,他说这等要紧关口,殿下一定需要他这个智多星出主意…···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陈善睿提着那把仍在滴血的佩刀,怒喝了一句后,见人更在那儿不敢动弹,他方才冷笑道,“王妃不在,竟然有人敢如此大胆,以为我这么多年不曾上阵,就不会杀人是不是?给我出,吩咐夏勇过来见我,然后把府中上下人等都召集到白虎堂前还有随我巡查全城的那些亲兵,一并召集到南院马厩那边等着”

    “是是是……”

    那小厮连声答应了之后,抬头偷偷瞥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陈善睿,尽管腿肚子仍是直打哆嗦,但他总算勉力挣扎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书房。这时候·陈善睿方才踢了一脚杜中,见其没有任何反应,他弯下腰随手解下其的腰带,三下五除二把人绑了个严严实实,继而又嫌恶地扫了一眼旁边王琦那死不瞑目的脑袋。正当他来到支摘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试图让屋子里这浓重的血腥气散一些时,一个人便从外头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

    “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夏勇先头瞅见传话的小厮浑身是血魂不守舍,撂下话就撒腿跑了·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而一溜小跑地赶了过来。此刻问了一句之后,他便立时看到了地上这惊悚的情景,一时间竟是整个脑子一片空

    他当年被陈留在厩赵王府任总管,陈登基之后,因他忠诚可靠,便依旧让他在燕王府掌管仪卫司。尽管陈善睿曾经战功彪炳,但这些年都没出外过,也没有设护卫,因而王府亲兵论理都归夏勇这个正五品的仪卫正管辖。而因夏勇一家子昔日都深受章晗信赖·前些年都只是个名义而没有实权,这几年王凌重新振作管事,方才又大加任用了他们夫妻。

    陈善睿见夏勇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便淡淡地说道:“王妃和世子不在,我才吩咐了军法治家,没有我的吩咐不许留任何人,这个狗东西却把杜中放了进来。若在军中,这等违抗军令的人便只有一个斩字此等人死不足惜,你把他的尸身和首级收拾下,曝尸白虎堂前·把首级也给我高高挂起来给我明明白白告诉下头所有人,若再有敢于私通外人者,杀无赦”

    夏勇这才知道那死尸一旁死活不知的家伙竟然是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

    想起王凌这几年三令五申绝不许杜中上门·而此刻陈善睿竟是大开杀戒如此震怒,显见杜中这次登门的内情绝不简单,他立时收摄心神,单膝跪下应道:“卑职遵殿下令旨”

    大半夜的被召集到白虎堂前,不少下人都是满心不情愿,或是打着呵欠,或是小声窃窃私语抱怨着。然而,当掌管王府仪卫司的夏勇令人将一具无头尸身丢在众人面前·继而又命人竖起一根旗杆·用火把将上头那颗脑袋给照得清清楚楚的时候,就是还没睡醒的人都给吓醒了。陈善睿那杀气腾腾的命令让所有人都不免打了个寒噤·尤其是心中有些想头的,听到死了的王琦是因为私通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而被陈善睿一刀斩首·不禁更是噤若寒蝉。

    而另一边已经调集齐了的五十余亲兵,亦是等来了重新披挂了起来的陈善睿。他们都是当初曾经随陈善睿出生入死的心腹死士,因而即便看到主君如同挟着什么物件似的带了一个人过来,继而直接把人抛在了他们面前,众人却都没眨一下眼睛。

    面对这么些自己最信赖的部属,陈善睿只觉得心情疏解了许多,轻轻拍了拍巴掌便沉声说道:“这人你们也应该大多见过,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颇受父皇信赖,一贯掌管侦缉百官,虽没有刑狱大权,但在外头也是人人得敬上三分的人物,从前也是燕王府的座上客。可眼下,他却落得这般田地,你们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在军中多年的一众亲兵没有一个开腔妁而且听说了地上这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是什么身份,每个都是毫不动容。这时候,陈善睿方才哂然冷笑道:“若他还是天子信臣,那今天连夜来见我,我自然还会把他当成座上嘉宾,可他胆大妄为,竟敢挑唆我大逆不道我十二岁上战场杀敌,斩下第一个虏寇的脑袋,这辈子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即便算不上英雄,我也是一条汉子,若是像此等小人所言,弃君父于不顾,于外敌情势不明,厩人心不安之际兴兵作乱,那我岂不是成了国贼小人如今这杜中虽说就擒,但据他所言,厩上下已有守军为他说动作乱,当此危难之际,尔等可敢与我并肩平乱”

    “誓死追随殿下”

    随着齐齐整整的队伍中,第一个人振臂呼喝了一句,其他人顿时纷纷附和,一时间,此起彼伏全都是誓死追随的声音。面对这些十几年二十几年跟着自己不离不弃的部下,陈善睿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厉声喝道:“既如此,上马,随我出击”

    当夏勇警示了燕王府中的下人们,记住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匆匆赶到南院马厩的时候,就看到陈善睿一行已经厉兵秣马预备出击,而地上的杜中被丢在那里,竟是无人理会。他定了定神,连忙快步到陈善睿马前禀报了另一边的经过,可还没说完陈善睿就轻轻用马鞭敲了敲左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夏勇,这王府我就交给你了,还有这杜中也是一样”陈善睿斜睨了杜中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立时把他囫囵送到宫中,就说是此人谋逆作乱,被我舀下了,如今我亲率亲兵弹压厩各卫,绝不会让厩出乱子,请大哥尽管放心”

    正想再问的夏勇眼见得陈善睿举鞭一挥,拨转马头就一马当先地往南门出,其他亲兵纷纷簇拥了上前,知道再问也没什么结果,只能暂时按捺了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他缓步来到地上杜中的旁边,低头看了一眼,便仲手打算把人拖起来。然而,他才一伸手,就骤然间往后疾退了一步,正好避过了那迎面而来的刀光。下一刻,他就看见绑着杜中的那条腰带竟是碎裂了开来,人也一骨碌滚开几步远,手上掣起了一把短小的匕首。

    “杜中,你死到临头,还以为如此就能跑掉?”

    刚刚被陈善睿摔在那些亲兵面前的时候,杜中就已经醒了。然而,听到陈善睿那激励士气的一通话,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的他根本不敢露出任何端倪,硬生生挺到陈善睿带人出,他方才骤然突袭,期冀于制住夏勇逃出生天。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夏勇明明好些年没上过战场的人,可却竟然那般警觉,偏偏躲过了自己的必杀一击。此时此刻,他好容易方才调匀了呼吸,当即沙哑着声音说道:“夏勇,你上了燕王的当我是听说燕王趁着巡查全城之际见了好些将领,联络他们预谋作乱,这才登门想劝止了他,没想到他非但不听,更是几乎杀我灭口事到如今他把这些亲兵带走,决计是图谋不轨,你是当年皇上最信赖的人,这才让你掌管王府仪卫司,你不该和我纠缠,应该立时赶宫中告变”

    此时此刻,杜中赌的就是陈善睿不一定全心全意信赖夏勇,不会把话说得那么透彻,而就算陈善睿的说法和自己的不一样,他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也能够把夏勇暂时唬住。哪怕是夏勇能够把他礼送到宫中,他只要在太子面前把这番说辞舀出来,至少能够暂保一时。至于将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尽管死死盯着夏勇,想要从其面上看出对方的态度,可让杜中失望的是,夏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吐出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来人”

    匆匆出现的是几个穿着短衣衫的精干汉子,而更让杜中为之失色的是,夏勇指着他又喝了一句舀下。他刚刚在陈善睿手中吃了大亏,此刻受伤不轻,即便还有一把靴中短匕防身,可哪里敌得过夏勇这几个手下都是勤习武艺的,三两下就被人踢掉了匕首扭了胳膊揪到夏勇面前。

    而他甚至来不及再想出什么蛊惑的说辞,颈侧就又挨了重重的一下,一时间脑袋一歪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惯会蛊惑人,与其听了他的话狐疑,不如打昏了算数你们两个,仔仔细细再给他搜一搜身,然后给我堵了他的嘴”说完这话,夏勇又看着另外两人吩咐道,“你们预备马车,还有跟着的护卫,我要送他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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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百八十章 冷对逼宫

    尽管已经是四月末了,但入夜却还有些凉。爱残颚疈天空中挂着一轮残月,惨白的月光凄冷地照在坤宁宫屋檐上,把不时进出的人影拉得更长了。西暖阁中,章晗坐在床榻前,一勺一勺地喂着刚刚醒过来的傅氏喝了小半碗粥。见傅氏摇了摇头,她就把碗放在了一边,又上前轻轻擦了擦傅氏的嘴角,随即轻声说道:“母后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取来。”

    “哪有这样的胃口,整日昏昏沉沉没个日夜的,却还要劳动你们一直守着。”

    “母后这是哪里话,原是大家该当的。太子殿下若不是监国事务繁忙,也恨不得日日侍疾榻前。”

    傅氏闻言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看了章晗片刻,她却突然开口说道:“这几日善昭还偶尔过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见你和善恩还有陆氏,善睿怎么不见人影?”

    皇后病重竟然还这般敏锐,章晗不禁心下暗叹,面上却打起了精神说道:“母后倒是一直惦记着四弟。这几天燕王府中四弟妹怀相有些不好,老是呕吐无力,四弟两头跑,往往进宫来探视母后的时候,您还在睡着,所以才没瞧见他的人。明日他若是再来,我多留他一阵子,等母后醒过来就能瞧见他了。”

    “是么?”傅氏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章晗,见瞧不出端倪,想起长媳最是心思细腻的人,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有事,你也别瞒我。如今我是病得不轻,但至少还不至于脑袋糊涂了。若真的有什么要紧大事,我总还能帮你们出出主意。”

    尽管傅氏的声音仍带着深深的虚弱,但章晗听在耳里却觉得重若千钧。她竭力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陈善恩的声音:“事到如今,大嫂还是不要再瞒着母后了!”

    章晗倏然转头,见本该早就去北回廊游艺斋休息的陈善恩竟是进了门来,而且外头并未有人阻拦,她不禁双目厉芒一闪,随即也不不接这话茬,而是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么晚了,二弟缘何还不去休息?”

    陈善恩见皇后傅氏伸手按在了章晗的手上,这些天来分明已经神光黯淡的眼睛又绽放出了让人不可逼视的锐利,他便镇定自若地撩袍在床前跪了下来,朗声说道:“母后,大哥大嫂和儿臣以及四弟原本已经商量好了,把外头的消息隐瞒着您,但刚刚外头情势大变,儿臣思量再三,不得不违抗大哥令旨!母后,就在数天前,三弟令人送来了加急军情急报,道是皇太孙因为麾下冲得太猛,以至于失陷虏中没了音信,而父皇心切皇太孙率兵紧追不舍,三弟不得不押着后军赶上去支援,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消息传来!”

    “范王殿下!”

    章晗见张姑姑和闵姑姑慌忙冲进了屋子,仿佛想去伸手拉陈善恩,却在傅氏严厉而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不得不讪讪地垂手退了下去,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此前的一切准备不过是未雨绸缪,可只看陈善恩竟然会这时候出现不管不顾地揭穿这些,足可见外头确实是生变了。她紧紧握着傅氏那微微颤抖的手,压下了劝慰两句的冲动。

    “母后,大哥因为京城人心惶惶,所以派了四弟在外头带着亲兵巡查全城,以期安抚人心,数日来确实有所成效。但四弟趁着这机会见了好些将领,私底下不知道许诺了些什么,今夜京城各处火光处处,分明已经乱了!儿臣知道如今母后正病着,但当此之际不敢不禀报。大哥仁善忠厚,于四弟一直多有回护,但东宫管事牌子路宽却辜负了他的信任,竟是下药以至于他昏迷不醒!当此之际,宫中还需得母后坐镇!要知道,素来得父皇倚重,此次留京监察文武百官的杜中,现如今已经投靠四弟了!”

    章晗只觉得傅氏猛然间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巨大的力气丝毫不像是一个病人。此时此刻,她立时不假思索地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傅氏的肩膀,旋即看着陈善恩冷笑道:“二弟身在坤宁宫,这消息倒是比谁都灵通!”

    “大嫂言重了,是我睡不着,所以出了游艺斋在院子里转了转,正好到坤宁门碰到前头东宫派人来急报,所以方才立时赶了过来。倘若母后和大嫂不信,可以立时召见那个东宫前来禀报的太监!”陈善恩说着便顿了一顿,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母后,当此之际,还请痛下决断!”

    傅氏长长吁了一口气,不但松开了刚刚紧紧攥着章晗的手,面色也平静了下来,却并没有说要见那个来禀报的太监,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要我下什么决断?”

    尽管傅氏表现得远远比自己预料中平静,但陈善恩完全肯定,此刻坤宁宫已经被自己的人从外头牢牢看守住了所有门户,纵使傅氏并未病倒,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而大嫂即便狠辣果断,可只要东宫那边仍旧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便蹦不出自己的掌心。因而,他只是微微俯首,随即恭恭敬敬地说道:“关键时刻当行关键之法,请母后下懿旨,废黜四弟燕王爵位!如此一来,则四弟再无名分号召人跟从,但使熬过今夜,京城之乱指日可平!”

    此话一出,张姑姑和闵姑姑为之骇然,章晗身后侍立的秋韵只觉得手心已经满是冷汗。而章晗感觉到傅氏身子一僵,尽管对婆婆直到这个时刻还能苦苦支撑没有倒下颇为敬服,但事到如今,她索性借着扶了傅氏坐正的机会,附在其耳边低声安慰道:“母后切勿忧心,父皇和晨旭全都安好。东宫已经有所布置,太子殿下决计无事,燕王忠孝,必不至于生乱。范王言过其实,还请您拖延片刻!”

    傅氏的心里远不如面上这般镇定,因而听清楚了章晗的话,她一直知道长媳做事稳妥,必不会信口开河,只觉得心头大振,深深看了章晗一眼后,她最终轻轻点了点头,旋即便盯着陈善恩道:“若真的是燕王作乱,你以为他还会顾得上母子情分,任凭我一道懿旨便能让他束手就擒?”

    “母后当年亲自为上下军将织造军袍,又安抚军属资助钱粮,军中上下俱是对母后感恩戴德,若是别人的令旨定然无效,但母后若出懿旨,北京上下必然军民归心,届时乱事一定会迅速平定!”陈善恩说着便重重叩头道,“儿臣知道四弟素来为父皇母后信赖,但大哥乃皇太子,国之储贰,一身系社稷安危,如今父皇和皇太孙尽皆下落不明,大哥若再有差池,则天下动荡!恳请母后为天下社稷计,勉为其难!”

    冠冕堂皇!

    傅氏和章晗心中几乎转过了同样一个念头。下一刻,傅氏便淡淡地说道:“既如此,你且出去。来人,去取文房四宝,还有皇后之宝!”

    张姑姑和闵姑姑想着范王陈善恩突然直闯了进来,外头竟无人拦阻,刚刚竟然说情势那么令人惊骇,甚至直言请皇后废黜燕王爵位,两人饶是见惯了风波也都有些支撑不住。此时此刻,听到傅氏竟出此言,闵姑姑一时目瞪口呆,张姑姑却定了定神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都是太子妃殿下代掌凤印,您的皇后之宝也早就交给太子妃殿下了。”

    见陈善恩一直都看着自己,章晗心知肚明陈善恩亦知道这一遭,当即微微笑道:“把文房四宝拿进来就是,凤印就在我身上。”

    事已至此,尽管陈善恩不认为章晗会真的把那五寸九分见方的皇后之宝随身带着,然而,他知道章晗顶多拖延片刻,因而并不惧她耍什么花招,更何况东宫的事情是真的,外头杜中肯定早就软硬兼施把陈善睿鸭子赶上架了,于是,他恭恭敬敬行了礼后,便悄然出了西暖阁。章晗见闵姑姑和张姑姑都没有动,当即皱了皱眉说道:“不要愣着,先取了文房四宝来!”

    “是是。”

    眼见张姑姑拉起了闵姑姑,两人跌跌撞撞出了屋子,章晗方才侧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皇后傅氏,满脸歉然地说道:“母后,并不是儿臣有意隐瞒,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支撑不住,会有什么万一……”

    “不用说这些了。”傅氏先是闭上了眼睛,随机双目倏然睁开,看着章晗沉声问道,“外头真的只有善睿?”

    “是。但四弟妹和昂儿在宫里,是四弟领命出宫之际,自己提出把他们母子俩送进宫来的,如今人都安置在清宁宫,我已经嘱咐过淑太妃身边的魏成,让他昼夜提防,若有事则紧闭清宁宫大门,而且已经调拨了稳妥人过去看护!”

    章晗见傅氏倏然眼睛一亮,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诚恳地说道:“太子殿下让四弟去外头巡查弹压,就是为了安抚人心。果不其然,关于皇上和皇太孙的流言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四弟素来是重情重义的人,而且行事光明磊落,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刻做出那种事情来,母后一定要相信他!”

    “善昭和你都肯相信他,我这个做母亲的怎还会不信?”傅氏微微一笑,旋即悠悠说道,“他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看着他从青涩到懂事,看着他一天天成为威名赫赫的勇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况且,皇上和晨旭,还有善嘉都没有音信,万一外敌当前兵临城下,现如今这等内耗岂不是让虏寇捡了个现成便宜?他就是有谋反的心,也不会是现在,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纵使有时候轻率鲁莽,狂妄自大,可大是大非却清楚得很!”

    ps:希望我明后天能尽力加更一下…

第三百八十一章 谁人逆谋,今夕宫乱!

    陈善恩在坤宁宫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爱残颚疈

    尽管如今正是北京一年之中天气最适宜的季节,即便入夜,外头也并不难捱,但他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燥热。大齐立国到如今不过是两代,可父子兄弟之间,大逆不道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废太子和秦庶人在这次迁都之后被移到了北京,便是因为皇帝不放心他们留在南京的缘故。而代王被废为庶人后一碗鸩酒取了性命,就连侥幸逃生的周王,如今也是和其余诸王一样被留在京城如同养猪似的。他陈善恩不似陈善嘉和陈善睿那样武功赫赫,但当一个富贵闲王,同样并不是他的所愿!

    他年少的时候,被贤妃的谨慎,还有自己的怯懦不敢争取荒废了,等到明白过来傅氏不是那等一味打压庶子的嫡母,那段少年宝贵时光却也再难挽回,在父皇眼里,他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印象根深蒂固。若非争取到镇守北京的那几年,他那前三十年几乎一事无成。然而,他在北京几乎竭尽全力,到最后仍然被陈善昭挑出了毛病,父皇那轻飘飘的一句“太子做事缜密而周全,这一点你们都要学他”,又着重批了他的不够细致。而这一次的事情是意外,几乎谁都没想到皇帝会和皇太孙一并杳无音信,甚至连辽王陈善嘉都再没有消息传回来,以至于人心惶惶,可是他却想到了。

    不是他未卜先知,也不是他消息灵通,而是他知道自己资质才能器量,什么都不如陈善昭陈善嘉和陈善睿,所以事事都准备在最前面!于是,他知道杜中会忍不住跳出来联络军中各处将领,他知道杜中和东宫管事牌子路宽养子交往甚密,必然会利用这一层关系,他更知道杜中一定会再度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把陈善睿拖下水,现如今宫外的处处火光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他对皇后傅氏的陈情很实际,正是如今这情形下最最合适的选择!

    只要皇后傅氏能够废黜陈善睿的燕王爵位,那么,哪怕杜中让人给陈善昭所下的并非致命毒药,哪怕事后皇帝等人能够平安回来,那么他也还有机会!从前错过那么多机会的惨痛教训告诉他,只要在每一次可能发生事情的前夕做好完全预备,那么哪怕十次之中只有一次抓住,也会带来丰硕的成果!至于傅氏,两个亲生的儿子一个被另一个使人下药,如今生死不明,而且另一个正在宫外作乱,未必能支撑到皇帝回来!

    “范王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听到这话,陈善恩立时停住脚步,转头见是面无表情的张姑姑,他当即整理了一下衣冠,继而跟着张姑姑进了坤宁宫正殿。沿着原路再次进了西暖阁,他见傅氏身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方桌,那方桌上赫然是一张墨迹淋漓的纸,他眼中精芒一闪,旋即扫了一眼傅氏身侧正扶着她的章晗,这才恭恭敬敬缓步上前,到了床前几步远处方才站住了。

    “你要的懿旨,便在这儿了。”

    尽管隔着那一段距离看不清楚那张纸上究竟都写了些什么,但陈善恩还是心中一阵悸动,面上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一丝掩盖不住的喜色。他几乎本能地想要上前把东西拿过来,可发现床沿边上坐着的章晗也好,床尾侍立的闵姑姑也好,两人全都没有丝毫动作,他不禁硬生生止住了心头那冲动。

    “母后深明大义,等到外间乱事平定,父皇大胜归来,必定满朝官员天下子民都会称颂母后的贤德。”

    “你还不知道这懿旨上写了些什么,就称赞我贤德,未免太早了些。”傅氏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善恩,这才用那只消瘦了许多的手拿起那薄薄的纸递给了闵姑姑,又看着闵姑姑满脸肃然地将其双手呈递到了陈善恩面前,这才悠悠说道,“慈母慈心皆为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子是我的儿子,燕王也是我的儿子,事到如今,我为了太子废黜燕王的王爵,哪有这个道理!”

    当傅氏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陈善睿就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此时此刻,他看清楚那张纸上傅氏的笔迹,见其字字句句竟是将北京城九门防务尽皆交给了燕王陈善睿,他登时又惊又怒,捏着这懿旨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倏然抬起头的他发现章晗正面带嘲弄地看着他,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母后难道就坐视四弟犯上作乱?大嫂难道就坐视大哥在东宫生死不明?”

    “太子殿下生死不明是二弟说的,我还未亲眼看见,谈何坐视?”章晗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见陈善恩瞳孔猛地一缩,她便微微笑道,“至于东宫管事牌子路宽下毒谋害太子殿下,这就更值得商榷了。要知道,就在前日,路宽还对我造膝密陈,说是他的养子不合为奸人所诱,在外多行不法事,甚至还被人抓住把柄来要挟他这个养父,让他伺机对太子殿下不利,我已经下令彻查。二弟倒是说说,他若是今天要下毒,何至于前日便坦白了?”

    陈善恩看着章晗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一颗心冷不丁往下一沉。一想到刚刚那个跑来坤宁宫禀报的太监货真价实出自东宫,足可见不是此人早就出了问题,就是陈善昭使诈,他忍不住攥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靠着那一丝刺痛让头脑冷静了下来。于是,他立时开口说道:“若是如此,那东宫派来禀报此事的太监必定另有逆谋无疑,请母后下旨将其立时拿下拷问!儿臣愿与大嫂去东宫探看大哥!”

    见陈善恩这见风使舵的本领如此出神入化,一计不成又出一计,章晗不禁盯着其又瞧了几眼,随即才开口说道:“今夜宫中情势不明,母后又正病着,与其这时候去东宫,还不如暂且封闭坤宁宫,待天明时分再作计较的好。我已经吩咐了下去,让人立时封闭坤宁门,不管什么消息都不许放人进来,只许门外禀报!”

    早知道章晗难对付,但此刻真正正面对上,陈善恩才感到这种难对付不但是口舌交锋,而且在心理上的对战也同样如此。要知道章晗的长子皇太孙陈曦现如今下落不明,丈夫陈善昭和儿女们全都在东宫,她竟然能够按捺下去探看他们安危的冲动,甚至要封闭坤宁宫静观其变,这是何等坚定的心志?他不得不使劲定了定神,竭力把这会儿连番受挫的沮丧感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就算此事败露,横竖主谋是杜中,他并没有丝毫掺和,而且这些年他只是从杜中那儿得了不少消息,并未有往来信笺的凭据落在人手,他清白得很!不过此事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能把自己摘干净,如若真的一无所得,那么也未免太可惜了!

    就在他竭尽全力思量对策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阵阵喧哗。电光火石之间,他便知道,是这几年入宫的那些内侍已经闹起来了。北地贫瘠,此前皇帝陈栐挥师大败秦庶人,尽管那兵灾不过数月即止,可战后追究株连以及内徙卫所的种种影响,仍是让北地多出了无数孤儿以及残破的人家。他镇守北京期间,以收容为由把那些净身只求一碗饭吃的老少男子都收入了宫里,那其中自然掺杂了秦庶人的余孽。现在这关键时刻,果然有人忍不住来钻这样的空子!至于他那些内线,应当早已汇聚了另外一批人,到时候就能以平乱为名义名正言顺地站出来!

    果然,下一刻,就只见张姑姑快步冲进了屋子,见傅氏和章晗都是面色镇定,她便屈膝行了个礼,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坤宁门外被一群内侍堵住了。而且宫中喧哗不断,仿佛是出了乱子!”

    到了这时候,陈善恩反而索性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儿不说话了。尽管如此,斜睨了他一眼的傅氏想起此前住在西苑,这宫中新进内侍宫人说是马城经手,但人从何处来,陈善恩这个镇守北京的范王绝不可能不知情,她自然心里明镜似的透亮。她强忍着脑际的晕眩昏沉,冷冷对张姑姑喝道:“传令下去,坤宁宫上下内侍守着大门和各边墙头,若能在天明之前不让人越雷池一步,明日各赏钱十贯!另外让人对外头喊话,若是他们及时收手各回各处,那便可既往不咎,否则杀无赦!”

    听到傅氏这一套行事,陈善恩眉头一挑,心里权衡片刻,便开口说道:“母后如此措置固然好,但外头究竟有多少人却不知道。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外头又是一阵喧哗。这时候,傅氏立时毫不犹豫地说道:“就照刚刚我说的去传令,再挑个精干的爬上墙去看看!”

    这刹那间,陈善恩已经想到了自己聚拢的那批人上。而一直都盯着他的章晗注意到他的神情由最初受挫后的按捺愠怒,到后来的幸灾乐祸,再到如今的隐现得意,便知道这事情也在陈善恩意料之中。尽管她早几天已经吩咐过阎立和陈海早做预备,但胜败如何,她却不能说有完全把握。

    毕竟,此前为了平安迁都而训练出来的那些人,并没有真正派上用场过!真正上去对敌,这还是第一次!

    ps:今天三更…

第三百八十二章 神兵天降

    坤宁宫外已经围了差不多三四十人。爱残颚疈尽管在这深夜之际,宫城中犯夜的处罚远远比京城中犯夜禁的下场更重,但这会儿汇聚在这里的人无疑并不在乎这一点。这些往日在宫中都只是从事最底层杂役的内侍们,此时此刻却流露出了往日卑微恭顺之外的另一层表情,一个个的眼睛里在这深夜中绽放出了夜枭一般的光芒,每个人的手中或是拿着简陋的铁锤大棒,或是拿着也不知道从那儿得来的小刀匕首,前头的几个人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一下下拍响了坤宁宫的大门,而后头的人则是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簇拥在后头当中的人方才用极其难听的公鸭嗓子喝了一声:“不用敲了,里头都是些老弱妇孺,想必也没有胆子开门迎战!兄弟们,十多年了,十多年来我们东躲西藏,最后忍尽了屈辱方才混进宫来,等的就是这一刻!原本想拿狗皇帝的脑袋来祭祀咱们死了的那些的兄弟子侄,现在老天有眼,让他自个儿失陷虏中,那我们就拿他的妻子儿女开刀!咱们遭的这些罪挨的那一刀,让他们加倍偿还!”

    “血债血偿!”

    墙角悄悄爬在墙头的一个年轻内侍看见下头人齐声应和,随即竟是分成几拨往墙边而来,一个接一个叠起了罗汉,一时魂不附体,慌忙滋溜一下爬了下地,随即撒丫子就往坤宁宫正殿跑。径直到了东暖阁,见门口的张姑姑慌忙拦他,他也顾不得其他,猫下腰就钻了进去。进了屋子的他也顾不上看还有哪几位贵人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外头足足有好几十个人,这会儿正在叠罗汉,立马就要翻进来了!”

    陈善恩和章晗同时色变。就在这个时候,外头陡然之间传来了一声惨呼和厮打呼喝声。知道竟然已经有人翻墙闯进了坤宁宫,章晗本能地瞥了一眼傅氏,却见这位中宫皇后不慌不忙往枕边一探,手中已经抓了一把短小精悍的裙刀,反倒是陈善恩仿佛有些发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而外头的张姑姑已经退进了屋子里,就那么守在了门口,而闵姑姑则挺身护持在了傅氏身前。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娇喝声。

    “太子妃,似乎是飞huā的声音!”

    章晗也听出了那叱喝的声音。想起飞huā虽断了一臂,但身体调养好之后却硬是不肯做闲人,领了自己交待她的事情不算,右手齐腕而断的她苦苦用左手练刀,如今一身功夫更胜从前,她不觉深幸早早把人召入了宫中。然而,就在她才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只见门前门帘突然被什么东西劈了开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只听一声如击败革似的声响,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被张姑姑一头顶了回去。而紧跟着,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惨哼,旋即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可还好?”

    这一声问得异常焦急。此时此刻,又听得外头稍远的地方厮杀声阵阵,可院子里似乎再无动静,章晗连忙出声说道:“母后无恙!”

    “奴婢一身血腥,不敢面见慈驾,便在外护持,定不会让奸徒越雷池一步!还请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放心,内官监阎立和御用监陈海已经率人于宫外剿灭奸徒,必然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外头那个女子犹如神兵天降,又听到阎立和陈海这两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名字,刚刚眼见自己人迟迟不至而心神慌乱的陈善恩顿时更加惶惑了起来。看见章晗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便对傅氏轻声解说着什么,他哪里还不明白章晗竟又是提早布下了这些先手,一时间不禁又气又急。可此时他手上的棋子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咬牙切齿静观其变。

    而傅氏从章晗口中听说这外头前来援救的人,就是当初赵王府中和秋韵一道以身作饵,引开了不少敌兵的两个侍女之一,不禁赞赏地挑了挑眉,旋即又看了一眼秋韵。想起二人功高,虽是赏赐了不少金银玉帛,秋韵家人已经都不在了,却只图赦免昔日旧主六安侯夫人吕氏,飞huā的家人据说不过是生活优渥,但毕竟和那些有功男人们可以封官不同,她不禁在心中思量起了如何建言皇帝,真正意义地封赏这些有功的女子。一时间,哪怕外头喊杀阵阵,宁静的夜色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再去留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之前那一下顶得发髻散乱的张姑姑发现动静渐渐轻了,她便随手把散落的头发挽了个纂儿,然后悄悄出了门去。看到外头明间里倒伏了一具尸体,还有一个浑身浴血左手持刀的年轻女郎,她连忙冲其微微一点头就快步往外走,待出了正殿到了外头院子里,见横七竖八倒着四五具尸体,四周围好些内侍正在彼此帮忙包裹伤口,还有些人则是仰头拼命盯着墙角,仿佛生怕什么时候再跳一个人下来,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有一个年长的内侍瞧见了她,慌忙迎了上前。

    “张姑姑。”

    “外头怎样了?”

    “回禀张姑姑,外头是内官监右少监阎立,御用监左少监陈海。他们传话进来说,奸徒大多都拿下了,但是生擒活捉的固然不少,但大多数都服了毒,一时间也没工夫去救他们。他们说,如今夜已深,不敢惊扰皇后娘娘,会在坤宁宫宫墙外护持着,请皇后娘娘安歇,等天明之后再面见娘娘禀报事由。”

    当傅氏从张姑姑口中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她便笑了起来:“他们倒是谨慎,大约生怕我以为他们是借机诈门。让他们夤夜赶到坤宁宫,又殊死拼杀了一场,倘若我还不敢见,岂不是让这些拼死一战的勇士们寒了心?传令下去,开坤宁门!”

    一听这话,陈善恩一愣之下,连忙开口说道:“母后,外头情势尚不明朗,母后千金之躯,万一有人趁机为乱……”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傅氏那锐利的目光扫视了过来,下半截话顿时给憋在了喉咙口。而傅氏在看了他片刻之后,这才淡淡地说道:“他们忠心为主,固然是应该的,而我身为六宫之主,自然更有一见那些忠臣义士的胆量。来人,去把阎立和陈海召进来,还有门外那位飞huā姑娘,让我好好看看我们大齐朝的巾帼英豪!”

    随着张姑姑出了门去,第一个进来的自然是飞huā。只见她身上到处血迹斑斑,脸上还沾染着血污,看上去说不出是狼狈还是狰狞。看见她手中还拿着刀,陈善恩原想呵斥,但想起刚刚傅氏那意味深长的话,他最终还是索性闭嘴不言。果然,傅氏见她跪下要磕头,便笑着说道:“别跪了,今**是大功臣。来,上前让我瞧瞧。想当初还是我让人挑了你们两个去京城保护太子妃和燕王妃,没想到你和逐月救过她们俩一次,又救了我一次。”

    “皇后娘娘过奖了,奴婢只是稍尽心力。”

    飞huā偷偷瞥了一眼章晗,虽想放下刀上前,但仿佛又有些顾虑。等到听见身后传来了有人进来的声音,她也顾不得刚刚皇后傅氏的召唤,一个闪身就站在了床榻一侧,专心致志警戒了起来。即便进来的阎立和陈海都是自己从东宫出来之际见过的人,但她仍不敢有任何放松。而皇后傅氏打起精神随口问了阎立和陈海几句,却不时侧头去看这个左手提刀而立,右手半截袖子却空空荡荡的年轻女郎,一时更坚定了要封赏她的心。

    至于陈善恩,听着阎立和陈海你一言我一语,解说外头那些人是当初章晗和王凌为了从南京到北京这数千里路途而专门训练出来的,足足有两百余人,俱是善用棍棒的好手,刚刚留了人护持东宫,分了人去清宁宫和东西六宫把守门户,剩下的人就都到了坤宁宫,外头被拿下的人中,甚至有自己预备的那些等着这边厢大乱,然后前来救皇后傅氏的人,他不禁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算来算去,只觉得如今宫闱正乱,傅氏病倒,章晗侍疾,再加上外头消息不妙方有可趁之机,却没有想到章晗竟是做好了如此充足的预备!所幸他这一次亦是不曾贪大,只是建言废黜陈善睿的燕王爵位,否则现在他只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宫中的乱象终于疏解,傅氏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冷不丁问道:“太子如今可好?”

    陈海和阎立对视一眼,陈海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没见着太子殿下,东宫是长宁郡主居中调度。长宁郡主让人全都集中在后院丽正殿,却是在前院春和殿召见了我等,分派了任务之后,只在东宫留了二十个人。”

    听到这话,傅氏顿时愣住了。尽管陈皎这个孙女一直冰雪聪明,但她却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是小小年纪的陈皎担此重任。而她心头欣慰的同时,一旁的陈善恩却冷不丁出言问道:“那大哥人在何处?”

    此话一出,不但陈海阎立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就连飞huā也在傅氏征询的目光下摇了摇头。而章晗见傅氏看向了此前打包票的自己,虽然她直觉地认为陈善昭必然安然无恙,但此刻断然不能随口说话。就在她思忖的当口,陈善恩冷不丁又开了。。

    “大嫂刚刚说东宫管事牌子路宽早早坦言了养子受奸人所惑,还说正在查证此事。现如今虽是奸徒伏诛的伏诛,被擒的被擒,但大哥却还没下落,大嫂却怎么说?”

    章晗正要回答,突然只听得外头传来了陈善昭爽朗的笑声:“原来二弟这么关切我,倒是让你担心了!”

    随着这声音,一身便袍的陈善昭闲庭信步似的进了屋子,先是向傅氏长揖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好教母后得知,四弟让王府仪卫司仪卫正夏勇把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打昏后捆绑了送进宫来,说是杜中挑唆他犯上作乱,而且在京城挑唆了不少将领兴兵作乱,他如今已经亲自领着亲兵去弹压了。这事儿实在有几分稀罕,我这个东宫太子不得不亲自去瞧瞧!”

第三百八十三章 冷眼漠视,劈头痛斥

    坤宁宫外已经围了差不多三四十人。?爱残颚疈尽管在这深夜之际,宫城中犯夜的处罚远远比京城中犯夜禁的下场更重,但这会儿汇聚在这里的人无疑并不在乎这一点。这些往日在宫中都只是从事最底层杂役的内侍们,此时此刻却流露出了往日卑微恭顺之外的另一层表情,一个个的眼睛里在这深夜中绽放出了夜枭一般的光芒,每个人的手中或是拿着简陋的铁锤大棒,或是拿着也不知道从那儿得来的小刀匕首,前头的几个人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一下下拍响了坤宁宫的大门,而后头的人则是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簇拥在后头当中的人方才用极其难听的公鸭嗓子喝了一声:“不用敲了,里头都是些老弱妇孺,想必也没有胆子开门迎战!兄弟们,十多年了,十多年来我们东躲西藏,最后忍尽了屈辱方才混进宫来,等的就是这一刻!原本想拿狗皇帝的脑袋来祭祀咱们死了的那些的兄弟子侄,现在老天有眼,让他自个儿失陷虏中,那我们就拿他的妻子儿女开刀!咱们遭的这些罪挨的那一刀,让他们加倍偿还!”

    “血债血偿!”

    墙角悄悄爬在墙头的一个年轻内侍看见下头人齐声应和,随即竟是分成几拨往墙边而来,一个接一个叠起了罗汉,一时魂不附体,慌忙滋溜一下爬了下地,随即撒丫子就往坤宁宫正殿跑。径直到了东暖阁,见门口的张姑姑慌忙拦他,他也顾不得其他,猫下腰就钻了进去。进了屋子的他也顾不上看还有哪几位贵人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外头足足有好几十个人,这会儿正在叠罗汉,立马就要翻进来了!”

    陈善恩和章晗同时色变。就在这个时候,外头陡然之间传来了一声惨呼和厮打呼喝声。知道竟然已经有人翻墙闯进了坤宁宫,章晗本能地瞥了一眼傅氏,却见这位中宫皇后不慌不忙往枕边一探,手中已经抓了一把短小精悍的裙刀,反倒是陈善恩仿佛有些发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而外头的张姑姑已经退进了屋子里,就那么守在了门口,而闵姑姑则挺身护持在了傅氏身前。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娇喝声。

    “太子妃,似乎是飞huā的声音!”

    章晗也听出了那叱喝的声音。想起飞huā虽断了一臂,但身体调养好之后却硬是不肯做闲人,领了自己交待她的事情不算,右手齐腕而断的她苦苦用左手练刀,如今一身功夫更胜从前,她不觉深幸早早把人召入了宫中。然而,就在她才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只见门前门帘突然被什么东西劈了开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只听一声如击败革似的声响,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被张姑姑一头顶了回去。而紧跟着,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惨哼,旋即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可还好?”

    这一声问得异常焦急。此时此刻,又听得外头稍远的地方厮杀声阵阵,可院子里似乎再无动静,章晗连忙出声说道:“母后无恙!”

    “奴婢一身血腥,不敢面见慈驾,便在外护持,定不会让奸徒越雷池一步!还请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放心,内官监阎立和御用监陈海已经率人于宫外剿灭奸徒,必然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外头那个女子犹如神兵天降,又听到阎立和陈海这两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名字,刚刚眼见自己人迟迟不至而心神慌乱的陈善恩顿时更加惶惑了起来。看见章晗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便对傅氏轻声解说着什么,他哪里还不明白章晗竟又是提早布下了这些先手,一时间不禁又气又急。可此时他手上的棋子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咬牙切齿静观其变。

    而傅氏从章晗口中听说这外头前来援救的人,就是当初赵王府中和秋韵一道以身作饵,引开了不少敌兵的两个侍女之一,不禁赞赏地挑了挑眉,旋即又看了一眼秋韵。想起二人功高,虽是赏赐了不少金银玉帛,秋韵家人已经都不在了,却只图赦免昔日旧主六安侯夫人吕氏,飞huā的家人据说不过是生活优渥,但毕竟和那些有功男人们可以封官不同,她不禁在心中思量起了如何建言皇帝,真正意义地封赏这些有功的女子。一时间,哪怕外头喊杀阵阵,宁静的夜色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再去留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之前那一下顶得发髻散乱的张姑姑发现动静渐渐轻了,她便随手把散落的头发挽了个纂儿,然后悄悄出了门去。看到外头明间里倒伏了一具尸体,还有一个浑身浴血左手持刀的年轻女郎,她连忙冲其微微一点头就快步往外走,待出了正殿到了外头院子里,见横七竖八倒着四五具尸体,四周围好些内侍正在彼此帮忙包裹伤口,还有些人则是仰头拼命盯着墙角,仿佛生怕什么时候再跳一个人下来,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有一个年长的内侍瞧见了她,慌忙迎了上前。

    “张姑姑。”

    “外头怎样了?”

    “回禀张姑姑,外头是内官监右少监阎立,御用监左少监陈海。他们传话进来说,奸徒大多都拿下了,但是生擒活捉的固然不少,但大多数都服了毒,一时间也没工夫去救他们。他们说,如今夜已深,不敢惊扰皇后娘娘,会在坤宁宫宫墙外护持着,请皇后娘娘安歇,等天明之后再面见娘娘禀报事由。”

    当傅氏从张姑姑口中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她便笑了起来:“他们倒是谨慎,大约生怕我以为他们是借机诈门。让他们夤夜赶到坤宁宫,又殊死拼杀了一场,倘若我还不敢见,岂不是让这些拼死一战的勇士们寒了心?传令下去,开坤宁门!”

    一听这话,陈善恩一愣之下,连忙开口说道:“母后,外头情势尚不明朗,母后千金之躯,万一有人趁机为乱……”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傅氏那锐利的目光扫视了过来,下半截话顿时给憋在了喉咙口。而傅氏在看了他片刻之后,这才淡淡地说道:“他们忠心为主,固然是应该的,而我身为六宫之主,自然更有一见那些忠臣义士的胆量。来人,去把阎立和陈海召进来,还有门外那位飞huā姑娘,让我好好看看我们大齐朝的巾帼英豪!”

    随着张姑姑出了门去,第一个进来的自然是飞huā。只见她身上到处血迹斑斑,脸上还沾染着血污,看上去说不出是狼狈还是狰狞。看见她手中还拿着刀,陈善恩原想呵斥,但想起刚刚傅氏那意味深长的话,他最终还是索性闭嘴不言。果然,傅氏见她跪下要磕头,便笑着说道:“别跪了,今**是大功臣。来,上前让我瞧瞧。想当初还是我让人挑了你们两个去京城保护太子妃和燕王妃,没想到你和逐月救过她们俩一次,又救了我一次。”

    “皇后娘娘过奖了,奴婢只是稍尽心力。”

    飞huā偷偷瞥了一眼章晗,虽想放下刀上前,但仿佛又有些顾虑。等到听见身后传来了有人进来的声音,她也顾不得刚刚皇后傅氏的召唤,一个闪身就站在了床榻一侧,专心致志警戒了起来。即便进来的阎立和陈海都是自己从东宫出来之际见过的人,但她仍不敢有任何放松。而皇后傅氏打起精神随口问了阎立和陈海几句,却不时侧头去看这个左手提刀而立,右手半截袖子却空空荡荡的年轻女郎,一时更坚定了要封赏她的心。

    至于陈善恩,听着阎立和陈海你一言我一语,解说外头那些人是当初章晗和王凌为了从南京到北京这数千里路途而专门训练出来的,足足有两百余人,俱是善用棍棒的好手,刚刚留了人护持东宫,分了人去清宁宫和东西六宫把守门户,剩下的人就都到了坤宁宫,外头被拿下的人中,甚至有自己预备的那些等着这边厢大乱,然后前来救皇后傅氏的人,他不禁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算来算去,只觉得如今宫闱正乱,傅氏病倒,章晗侍疾,再加上外头消息不妙方有可趁之机,却没有想到章晗竟是做好了如此充足的预备!所幸他这一次亦是不曾贪大,只是建言废黜陈善睿的燕王爵位,否则现在他只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宫中的乱象终于疏解,傅氏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冷不丁问道:“太子如今可好?”

    陈海和阎立对视一眼,陈海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没见着太子殿下,东宫是长宁郡主居中调度。长宁郡主让人全都集中在后院丽正殿,却是在前院春和殿召见了我等,分派了任务之后,只在东宫留了二十个人。”

    听到这话,傅氏顿时愣住了。尽管陈皎这个孙女一直冰雪聪明,但她却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是小小年纪的陈皎担此重任。而她心头欣慰的同时,一旁的陈善恩却冷不丁出言问道:“那大哥人在何处?”

    此话一出,不但陈海阎立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就连飞huā也在傅氏征询的目光下摇了摇头。而章晗见傅氏看向了此前打包票的自己,虽然她直觉地认为陈善昭必然安然无恙,但此刻断然不能随口说话。就在她思忖的当口,陈善恩冷不丁又开了。。

    “大嫂刚刚说东宫管事牌子路宽早早坦言了养子受奸人所惑,还说正在查证此事。现如今虽是奸徒伏诛的伏诛,被擒的被擒,但大哥却还没下落,大嫂却怎么说?”

    章晗正要回答,突然只听得外头传来了陈善昭爽朗的笑声:“原来二弟这么关切我,倒是让你担心了!”

    随着这声音,一身便袍的陈善昭闲庭信步似的进了屋子,先是向傅氏长揖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好教母后得知,四弟让王府仪卫司仪卫正夏勇把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打昏后捆绑了送进宫来,说是杜中挑唆他犯上作乱,而且在京城挑唆了不少将领兴兵作乱,他如今已经亲自领着亲兵去弹压了。这事儿实在有几分稀罕,我这个东宫太子不得不亲自去瞧瞧!”

第三百八十四章 报捷迎驾留燕王

    一夜街头驰马不断,喊杀不断,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从睡梦中惊醒,悄悄开门探看动静。而各处文武百官之家,都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客客气气地照会,道是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大逆不道,伙同一小撮军将犯上作乱,燕王殿下奉皇后懿旨皇太子令旨讨逆平乱云云。

    因五城兵马司的人拿着陈善昭那字迹端秀挺拔的手诏,文官们即便狐疑,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解释,一时紧守自家门户。至于武官们,听说是陈善睿受重任弹压京城上下,自然也尽皆无话。反倒是诸王和勋臣贵戚这些有封爵的不免问了个仔细。然而,如淄王府、安国公府、威宁侯府、睢阳侯府这样和东宫关系匪浅的,早两日便得了些消息,这一夜都是只留心门户不提。

    待到大清早,放下门板做生意的小贩,出城办货的商人,还有路上行走赶着上工的百姓,不少人都发现大街上还留着昨夜厮杀痕迹,那一滩滩来不及收拾的血迹看着让人触目惊心。相形之下,那一队队全副武装在街头巡行的卫士,看着反而还让人稍稍心定一些。至于带着一众亲卫,身披黑底红里大氅,看上去一如从前的燕王陈善睿,在众人心中更是如同定海神针一般。

    至于一大早赶往宫中左角门上朝的文武官员们,则是在看到陈善昭平安出来的那一瞬间出了一口大气,至于多少人庆幸多少人沮丧,那就不得而知了。当陈善昭轻描淡写地把燕王陈善睿令人绑了杜中送进宫,随即连夜亲自率亲兵弹压城中六处作乱之地,斩杀叛逆逾七十余人,投降的不计其数时,一时下头竟是鸦雀无声。而他说到宫中亦有人冲击坤宁宫清宁宫和东宫,连东西六宫也都不同程度受到惊扰,如今各处剿灭擒获的人也有七八十的时候,刚刚还勉强能够肃静的官员们终于不禁为之哗然。

    这其中。右佥都御史萧至诚第一个忍不住了:“太子殿下。宫里宫外这么大的变故,杜中虽此前深受皇上信赖,然手中兵权有限,且宫外作乱尚力有未逮,缘何能惊扰宫中?”

    “宫中暴乱的都是秦藩代藩余孽,此前南京宫城中的老弱内侍都留在了那儿,这北京宫城中进了不少新人。甄选不利,各自领职司的人都有应有之罪。但穷究下去人心惶惶,所以暂且不论。”陈善昭不悦地看了一眼萧至诚,见其终于偃旗息鼓退了回去,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杜中。此人居心叵测离间天家骨肉,并诈以燕王的名义挑唆各方军将从他谋逆,却不料欲图挑唆胁迫燕王的时候被识破了绑缚送宫中,如此等罪大恶极的鼠辈,自当等父皇回来之后明正典刑!所以,今日孤在此谨诫诸位,燕王深明大义,连夜弹压各处。方才有这一夜之后的太平。若有私底下进言燕王是非者。与杜中同罪!”

    “臣等谨遵太子殿下之命!”

    这一夜,身在清宁宫的王凌亦是有无穷无尽的担心。尽管章晗在坤宁宫中平静下来之后。就打发了秋韵前去对她解说了事情原委,而后陈皎也亲自来探视过她这个四婶,可一直到朝会都结束了,午后时分陈善睿亲临清宁宫来见她的时候,她那悬了几昼夜的心方才完全放下。十几年夫妻,她是最了解陈善睿的人,知道他从不甘到失衡到自暴自弃再到重新振作,这些年走过来经历了多少长进了多少。正因为如此,她生怕陈善睿再次卷了进去。此时此刻,她看着面前左下颌多了一道刀痕的丈夫,忍不住伸出手来在那儿来回摩挲了两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善睿专注地看着妻子尚未显怀的小腹,听到王凌这难得的娇嗔,他方才抬起头,旋即便嘿然笑道:“没事,黑夜之中刀枪无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说了,多这么一道刀疤,也不会再有人说我文秀了。”

    “算了吧,你这文秀也就能糊弄一下平常人,经史倒背如流,也改不了你那爱打打杀杀的习惯!”王凌笑着挑了挑眉,随即便认认真真地说道,“不过,我就喜欢你那拿着兵器时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管你杀过多少人!”

    想当初婚事定下自己造访定远侯府,和王凌熟络之后,她也如此爽朗地表达过对自己这个未婚夫的满意,如今再次听到这样的表白,陈善睿不禁喜出望外,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待要说两句掏心窝的话,却不妨妻子直截了当地伸手勾住了自的脖子。下一刻,他就听到她吐气如兰地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善睿,我觉得咱们的这个孩子会是女儿。到时候,咱们把一身的武艺都教给她,日后若是有没用的男人看上她,她尽可把他们打得满地乱爬!”

    这个比方打得……陈善睿暗自苦笑。然而,想着刚刚进了清宁宫时,听引路的魏成说,清宁宫的太妃们都很喜欢陈昂,可小家伙从前在自己面前总是一脸冷冷的样子不太爱理人,偏偏面对一群太祖母辈的太妃倒是能够嘴甜面热心软,简直是气死人了。如此看来,若王凌再给他生个女儿,兴许能让自己多点乐趣。于是,他最终笑着点头道:“那就都听你的。日后若是嫁不出去,咱们养她一辈子就是!”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了!”王凌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再说我不是也找到了你?”

    后头的这一句话让陈善睿心头滚烫。记起自己这些年也不知道让王凌吃过多少苦头受过多少委屈,他忍不住把她紧紧拥在了怀里,许久才轻声说道:“凌儿,我心里已经有了些打算。等父皇和三哥晨旭他们平安回来,我们就离开北京吧。你听我说……”

    当王凌听明白陈善睿的打算时,一时双目绽放异彩。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外间魏成突然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甚至连行礼都忘了就嚷嚷道:“燕王殿下,燕王妃,好消息!皇上北征大捷,皇太孙安然无恙,报捷的信使已经到京城了,请太子殿下和燕王前往开平迎驾!”

    一夜弹压兵变彻夜未眠,此刻再乍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陈善睿顿时大为欣喜,倏然站起身时却忍不住一阵晕眩。索性王凌见状不对,慌忙搀扶了他一把,随即又让魏成把话说明白一些。然而,魏成也不过是听到东宫打发传消息的内侍说了一两句,再多的就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夫妻二只人只得紧赶着去辞了诸位太妃,坐肩舆匆匆赶到了东宫春和殿。才一进去,王凌就看到陈善昭伸手指向了陈善睿。

    “快,把人给我架过来,扒了他的衣裳!”

    王凌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给说懵了,等几个内侍依言快步上来,她眼见得陈善睿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松了手。正要质问的时候,她却只见陈善睿被扒下来了那外衫之后,身上尽是白色棉布包裹着,那大块大块的殷红血迹让人看着触目惊心。脑袋一片空白的她眼见得人扶着陈善睿进了东暖阁,几个御医模样的人提着药箱跟了进去,只觉得整个喉头都被堵住了。

    “四弟妹,父皇旨意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陈善昭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长话短说道,“四弟昨晚以寡胜多,浑身上下受创多出,偏生在我面前还一个字不说,要不是我叫来人问,就给他糊弄过去了。从京城到隰宁驿四百余里,到开平将近千里,就算驰驿日行三百里,也要三天,四弟这创口若崩裂不得了。此事我做主了,留他在京城,我去开平迎驾即可!”

    见一旁的章晗冲着自己微微点头,显见是这夫妻俩商议过的,想到刚刚陈善睿那伤情,王凌思来想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她就只见陈善昭看着章晗说道:“我此行文武官员会挑上几个,留守京城的人应该是足够了。但若有紧赶着要处置的急务,你和母后斟酌一下,让他们照章办理就是。事急从权,不必拘泥太多。另外……”

    陈善昭又对王凌拱了拱手道:“四弟妹劳烦多看着些四弟,这次不防其他,你得防着他不顾伤势。”

    王凌立时毫不犹豫地应道:“大哥放心,我省得了!”

    当把御医们重新包裹过一遍伤口的陈善睿洗刷干净,和王凌陈昂母子俩一块送回了燕王府,陈善昭方才招来了夏守义和萧至诚,言及同往开平迎驾之事,又令其将捷报传遍全城,紧跟着方才召见了留守官员。等到交代完这一切,他和章晗又少不得同去坤宁宫,想将这个好消息报知傅氏。然而,从傍晚等到次日清晨,他索性歇在了坤宁宫,却始终没等到傅氏醒来,一时无法,他只能把这儿托付给了章晗,随即先行启程。

    直到陈善昭启程之后半日,傅氏方才悠悠醒了过来。当听到章晗传达的这个好消息,傅氏瞳孔猛然一缩,随后方才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晨旭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后,她的眼睛盯着那水墨绫帐子上头的几笔荷花,随即轻声说道:“只希望皇上也和晨旭一样安然无恙。”

    被傅氏如此一说,章晗顿时心头咯噔一下。前次亲征皇帝亦是大胜而归,却只传了陈曦从北京出发前往会合,之后就去宁夏过了年,连范王陈善恩都没让前去迎驾。这一次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地让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一块前往开平,难道真的是皇帝有什么不测?

第三百八十五章 男儿当死边野,马革裹尸还葬

    傅氏和章晗都能隐隐察觉的事情,陈善昭这个当儿子的即便少小离家,自然不会察觉不到。因而,说是日行三百里驰驿,但他头一天带着随行文武和护卫清晨上路,一路疾驰到了隰宁驿方才停下换马,稍事歇息之后,次日天不亮便立时又上路,只花了两日便赶到了开平。

    倘若说之前只是预感,那么当看到开平内外一片肃杀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凯旋之师捷报频传的态势,陈善昭心里的不安顿时更深了。等到了总兵府门前,一层层通报进去,最后辽王陈善嘉亲自出来相迎,身上甚至还穿着染了斑驳血迹的甲胄,他不禁挑了挑眉。兄弟厮见之后,陈善嘉甚至低头不敢去看陈善昭,只是轻声说道:“大哥,父皇正在里头等你。”

    一路进去,就只见戒备越来越森严,到最里头一进院子的时候,连跟着陈善昭同来的夏守义和萧至诚也都被留在了外头,如安国公世子这等勋臣武将就更不用说了。觉察到苗头不对的他们都没有抗争,眼睁睁看着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二人进了那正房。这一刻,资历毕竟还浅些的萧至诚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甚为不安地对一旁的夏守义说道:“夏公,看这样子,难道真有变故?”

    夏守义冷冷看了萧至诚一眼,这才沉声说道:“储君已立,太孙尚安,纵有变故,天下也不会不安!”

    陈善昭一踏进正房明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此时此刻,他狠狠瞪了陈善嘉一眼,见这位三弟头也不敢抬地指了指西屋,他立时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去。打起门帘的他看到床沿边上坐着长子陈曦靠着床架那熟悉的背影,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步子轻一些。即便如此,陈曦仍是刹那间惊醒了过来,一回头看到是陈善昭,他慌忙起身。可几昼夜没睡好觉的他昏昏沉沉一头撞在了床架子上。一时发出了砰地一声。

    这毫无征兆的一下与其说撞疼了脑袋,不如说让陈曦的心悬了起来。脸上涨得通红的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发现床榻上的祖父并没有被自己这一下给惊醒了,这才蹑手蹑脚退开两步,随即在父亲面前双膝跪了下来。想到就是因为自己不能约束部下,否则也不至于祖父孤军深入大战连场,更不至于后来骤然发病。他轻轻咬着嘴唇,脑袋垂得低低的。良久,他感到一只手轻轻在自己的头顶摩挲了两下,一抬头就看见了陈善昭那又是欣慰又是惘然的面孔。

    “这儿有我,你到外头歇上片刻吧。”见陈曦张口似乎要反对,陈善昭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不论如何,你此前遇险,必定是你皇祖父百般设法才把你平安救出,你要孝顺,也得先周顾了你自己的身体,熬坏了难道对得起你皇祖父的一片苦心慈心?出去,这儿有我!”

    面对父亲少有的威严,陈曦最终只得低头领命。而眼看着他退出去。陈善昭方才缓步来到了床边。尽管皇帝陈栐出征至今不过一个多月。但此次经历了那许多变故,再次见着。坐在床边的他方才仿佛第一次发现,陈栐鬓边发间的银丝原来已经这么多了。那张年轻时的雄伟英武,曾被誉为诸王之中最具男子气概的脸,如今也早已满是风霜。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斑斑点点的年老痕迹,还有那昏睡时依旧紧蹙的眉头,全都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当年他曾经亲眼见证了祖父太祖皇帝的老去故世,现如今,他那仿佛永不会倦永不会老的父亲,竟也在经历这一幕!兴许不久的将来,同样的境遇也会落在他的身上!

    “父皇……”

    陈善昭喃喃自语了一句,心里仿佛憋着万千的话,但当此一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是圣人,十二岁进京,在无数人虎视眈眈的环境中熬了过来,最终父皇登上大宝,却在立储的时候犹豫不决,他自然也暗自怨过父亲的偏心。可是,后来想想,父亲同样是青年出镇,屡次出征应战,即便战功赫赫,祖父太祖皇帝在立储之际依旧将其摒除在外,何尝也不是经历过那样的处境?不论怎么说,父亲还是册立了自己为东宫,继而又不遗余力地扶持长孙陈曦,这一次甚至亦是为了陈曦而深入敌阵,他那些小小的情绪,还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

    在床头坐了许久,他方才悄然站起。待到西次间门口时,打起帘子的他看见陈曦不在,而陈善嘉在那儿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旁坐着的人赫然是定国公王诚,他不禁眼神一凝。下一刻,两人就都瞧见了他,连忙都上了前来。可是,陈善嘉还没开口说话,他就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善嘉你什么都不用说,晨旭我打发了他去歇一会儿,你去里头守着父皇。若是醒了立时报我,定国公,和我到外头说话!”

    见长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陈善嘉一时无法,只得垂头答应,从陈善昭身侧进了西屋。这时候,陈善昭方才示意定国公王诚跟着自己到了外头院子里。打手势吩咐一众护卫暂且避开,他就看着王诚说道:“定国公,此前战事究竟怎么一回事,还请你对我解说一二。”

    王诚早就料到陈善昭要问这个,因而当即一五一十地说道:“皇上亲征之后,原本一路所向披靡进展顺利,但后来瓦剌三王子率军突袭,那一场仗打得突然,但因为永清侯早有准备,将计就计反而掩杀了上去。皇太孙是因为麾下有两员将领冲得太靠前,不由自主便一路追击,到最后竟是和大队军马失了联络,又遇到了敌军增援,正巧我率军从宁夏出发,到得及时。而皇上心忧太孙安危,派出探马四处搜寻之外,又亲率大军接应,一日一夜后终于赶上,又和瓦剌援军激战连场。只因为加上此前数战,皇上不眠不休三昼夜,一时就在军中病倒了。随行御医虽暂作处置,但皇上坚持要继续,甚至说男儿当死边野,马革裹尸还葬,所以……”

    父亲是什么脾气,陈善昭这个当儿子的当然清楚。苦笑一声后,他就问道:“如此说来,后来父皇竟是带病继续上阵?”

    “是,之后两日那一战,瓦剌卫拉特部的大军被击溃,瓦剌太师仓皇西逃,身边只剩下了数百亲兵,亲自上阵的皇上斩杀了虏将三人,可清点收获和伤亡的时候,皇上便支撑不住了。御医连番施为却束手无策,最后辽王和皇太孙商量过后,秘而不宣,只以回师为由,先把皇上送回了开平。本待立时回京,不想皇上病情加重,只得急召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前来开平迎驾。”说到这里,定国公顿了一顿,随即诚恳地开口说道,“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怪罪皇太孙和辽王殿下,皇太孙一直陪侍皇上身边,平日里还要没人似的应付下头军将。而辽王殿下又要提防人给京城送信,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方才瞒下消息。”

    此前陈曦失踪,皇帝深入敌阵的消息,陈善昭接到辽王陈善嘉密报之后,京城内外便突然流言纷纷,而皇帝病重的消息却没得到半点风声,此刻王诚不说他也知道,要瞒住这消息有多困难。他轻轻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见正房门口一个人匆匆冲了出来,不是陈善嘉还有谁?

    “大哥……”

    陈善昭想也知道是父皇醒了过来,因而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对王诚一点头便疾步冲了回去。等再次来到皇帝床前,见父亲已经醒得炯炯的,他连忙在床前跪了下来,还不及开口,他就听到陈栐沙哑着嗓子开口问了一句:“你母后的病情如何了?”

    此时此刻,陈善昭哪里敢说他临走之际,傅氏尚昏睡不醒,因而只能违心说道:“父皇放心,母后的病情已经好多了。”

    “是么?”陈栐惘然地眯起了眼睛,随即才叹了一口气道,“虽说是她执意不肯,但朕原本可以将亲征之期延后的……她一直都是最明白朕的人,也是一直最支持朕的人,要是没了她,朕纵使功业再大,直追太祖,可那还有什么意义?”声音陡然低沉下来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善睿呢,善睿为何没有和你一块来?”

    京城发生的事情陈善昭甚至没来得及和陈善嘉解说,此时他本待对病重的父皇瞒下此事,可是,见陈栐目光犀利地看着自己,在权衡了许久之后,他终究还是将前因后果缓缓解说了一遍。他本以为父皇会暴怒会发火,然而让他惊异的是,自始至终,陈栐顶多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什么过继的态度。

    “善恩……居然是他想不开。”临到最后,陈栐方才轻叹了一声,旋即便哑然失笑,“也难怪他如此,想当初朕兄弟几个争得那样激烈,便是因为人人心中都不甘心放弃。他自以为也是天潢贵胄,怎会甘心?倒是善睿,事到临头他终究还知道轻重缓急,朕总算没白教他那么多年!”

    说到这里,陈栐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京城既然多事,不要在开平耽搁了,立时回京!后头大军让辽王带着,动作快……”

    那后半截话,陈栐却没有说出来。尽管陈善昭已经装得很像了,但他仍然觉察到有些不尽不实,只希望他还支撑得住,赶得及去见傅氏!

    ps:汗,写得兴起忘记更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最是难放伉俪情

    历来皇帝亲征往往都是行程缓慢,但陈栐本就是马背上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最讨厌那一套面子功夫,再加上带病赶路,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快!

    什么仪仗旗帜,什么官员出迎的场面,他全都下令摒弃不用。于是,从开平到北京这千多里路,抛下后队让辽王陈善嘉率领,这一程带着五千余扈从的他只走了短短七日。再加上此前陈善昭快马加鞭的两日,前后九天就进了京城。留守京城的章晗在得了陈善昭让人送来的一封看似语焉不详的信之后,就吩咐张节和其他文武重臣将迎驾事宜一概从简,尽管前时朝中颇有非议,然而当皇帝甚至没露面就径直回宫,只是让皇太孙主持一切,原本那些非议就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担忧。

    莫非皇帝出了什么岔子?

    而这种猜测对于宫中那些预备天子肩舆的内侍来说,便成了确信。一贯不喜人搀扶,更不喜衣裳累赘的皇帝,竟是被陈善昭和前去城外郊迎的陈善睿从大驾卤簿上搀扶下来的,一身天子皮弁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一路把肩舆抬进去,皇帝左右是太子和燕王守着,马城等等内侍亦是严严实实围在四周,即便如此,眼尖的人还是能看出天子那红润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当肩舆进了坤宁门,最终停在正殿门口的时候,又是陈善昭和陈善睿一块把人搀扶了下来。

    陈善睿是在迎驾的那一刻,方才从长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父亲全身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他和大哥身上,双脚与其说是脚踏实地,还不如说是仅仅沾一下地做个样子。直到终于在这种举重若轻的搀扶下把人送进了坤宁宫正殿明间,见章晗和王凌一块迎了上来,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毕竟这坤宁宫水泼不进,纵使露出什么端倪也不打紧。

    面对两个儿媳的行礼问安。陈栐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随即便声音低沉地说道:“带朕到皇后那儿去。”

    皇帝既然不问傅氏情形,众人预备好的那些安慰话自然也没法说。当陈栐再顾不得此前在人前的体面威严,高一脚低一脚地进了西暖阁,最后来到了傅氏床前,看清楚那比自己离京之前瘦削了许多的人时,他顿时沉默了下来。尽管傅氏仍未苏醒,坐了下来的他仍是一手扶着床架子。一手按着床板,老半晌才开口说道:“你们都下去,让朕和皇后待上一会儿!”

    陈善睿不禁开口叫道:“父皇……”

    “出去!”

    这不容置疑的声音让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最后,陈善昭轻轻拉了陈善睿一把,而章晗和王凌对视一眼。亦是默默跟在了后头,把这偌大的地方让给了帝后。当门帘重新落下之际,一路紧赶慢赶,重病多日的陈栐终于支撑不住了,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然而,他却硬捱着没有叫人,只是换了个姿势,把整个人重量都压在了背后的床架上。随即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话的力气。早已在此前这一路车马颠簸上耗费得精光,而他不愿意在朝臣面前露出病恹恹的那一面。因而方才会有入宫这一路上的强自忍耐,可如今是在坤宁宫,他再也没什么好暗藏的了!

    身上的衣裳渐渐被汗水浸湿了,呼吸也渐渐粗重了起来,就在他只觉得连眼前都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他突然隐约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郎……”

    用尽全身力气侧头看过去,他依稀看见傅氏仿佛睁开了眼睛,那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那一刻,他想到了当年初阵归来时她那欣喜若狂的样子,想到了这几十年来风雨同舟彼此扶助的相濡以沫,想到了终于夙愿得偿权握天下的意气风发……老半晌,他方才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外头的陈善昭和陈善睿说是退了出来,但兄弟二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把帘子留着一条缝,生怕父皇母后有个什么闪失。因而,看见陈栐摇摇欲坠的一刹那,陈善睿想都不想就拔腿冲了进去,陈善昭虽慢了一拍,但也紧随其后。至于两人身后的章晗和王凌,则是在犹豫片刻之后,选择了留在外头。

    此刻还是别进去打扰他们的好!

    “父皇!”

    “母后!”

    陈善睿和陈善昭极其有默契地一人管一头,陈善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几乎一头栽倒的陈栐,至于陈善昭则索性小心翼翼地把母亲扶着坐了起来。御医对帝后的诊断都悲观得很,都诚惶诚恐地说不过是在挣日子,因而好容易拖到帝后二人总算还能见上一面,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再去叫什么御医。而面对两个儿子的帮忙,陈栐苦笑一声,想要开口,可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有傅氏看着仿佛雄心壮志尽皆消失的丈夫,轻声迸出了一句话。

    “恭喜皇上又得胜归来。”

    “朕替儿孙们,把他们该打的仗也打了!”陈栐嘟囔了一句之后,这才勉力开腔道,“善昭,善睿,替朕换一身衣裳,朕不想再挪地方了,接下来这些日子,朕就歇在坤宁宫。民间俗语,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兴许朕能有幸,和皇后做一对同命鸳鸯!”

    尽管皇帝这话要多不吉利就有多不吉利,但陈善昭和陈善睿谁都没有开口反驳,就连傅氏也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再没有出声。兄弟二人沉默着替皇帝除去了那一身皮弁冠服,陈善昭又到外头,从早有预备的章晗那儿接过衣裳和诸色用具,等到和陈善睿一同服侍了皇帝擦洗更衣,把人安置上床和傅氏并肩躺下,忙出了一身大汗的兄弟二人方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次,陈善昭不得不开口问道:“父皇母后,可要宣召御医?”

    “那些治个头疼脑热还凑合的家伙,如今来了又有什么用?”陈栐没好气地轻哼一声,最后疲惫地说道,“让朕在坤宁宫最后清净几日……让你那些弟弟妹妹们也不要日日到这儿侍疾忙活了,朕也见不过那么多人来!”

    尽管此前将近十天的养息并不足以让身上那些外伤尽皆痊愈,刚刚忙碌了一阵子,甚至有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但对于陈善睿来说,他最难忍受的是此前自己在外拼死拼活,陈善恩却在宫中玩的那种卑鄙无耻伎俩。因而,尽管陈善昭对他使眼色,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道:“父皇,别的事情自有大哥去处置,但此前二哥和杜中的逆谋无上命不敢擅自处置,还请父皇示下,也好安定人心。另外……”

    他也不顾皇帝面色一沉,而母后亦是眉头紧蹙,就这么在床前屈膝跪了下来,磕了个头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听说西南麓川宣慰使思氏勾结缅王,屡犯腾冲,意图不轨,儿臣请命,前去镇守大理府!”

    此话一出,就连陈善昭都吃了一惊。然而,皇帝的眼神中却倏然露出了惊异之外的另一种表情,紧跟着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杜中辜负朕的信赖,既大逆不道,本应凌迟,念在旧功份上,便枭首示众,至于善恩,交给你大哥处置。从此之后国事悉由你大哥决断,你若有去镇守云南的心,不用对朕说,去对你大哥陈情!好了,你们且都下去!”

    直到陈善昭拖着有些气馁的陈善睿一块告退,皇帝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侧头再看傅氏,却见妻子的脸上流露出了微微笑容。想到自己进兵之际对陈善嘉陈曦和定国公王诚所说的那句马革裹尸还葬,他遗憾之余,却又有几分庆幸。他不愿意和自己的父皇太祖皇帝那样英雄了一辈子,临死却仍是和凡夫俗子一样死在病榻上,然而,临终之前能够还有妻子相伴,却是比带着牵挂走要强得多!怔忡之间,他只听到耳畔又传来了傅氏的话。

    “如果我们都走了,不要起高陵,劳民力,更不要让天下服丧,禁绝嫁娶……一切都依照太祖皇帝的旧例来!”

    “好!”

    陈栐用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答应了妻子这简朴的要求,随即轻轻攥住了她的手,一如新婚之夜从陌生到亲密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废太子当年的诅咒,想到了二哥和六弟的服软,想到了那些从前鄙薄指摘自己的人俯伏阙下歌功颂德,想到虏寇败退天下升平,心里对那可能来临的死亡仿佛也看得淡了。在军中发病之际,他还曾经以妖言惑众下令斩过一个亲信内侍,就因为其信誓旦旦地说蒙人萨满有延年益寿之能,可以请来为他诊治。

    父皇一辈子不曾信过方术,他这一辈子也同样没信过这些歪门邪道,而今后会坐上帝位的儿孙,想必也不会那么愚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拼了一辈子,如今到老不想再强求了!

    ps:第三更,阿弥陀佛……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人头落地,掌掴慈心

    皇帝在亲征途中七昼夜不眠不休,以至于累倒发病,如今宿于坤宁宫,命皇太子陈善昭悉决军国大事,决断刑狱并三品以上官员升降。

    当这个消息公诸于天下的时候,一时京城上下文武百官尽皆为之哗然。皇后傅氏这一病足足一个多月,现如今自己都还在坤宁宫养病,如今皇帝据说亦是病势沉重,这帝后二人居然还在一块,让太医院的御医们怎么诊治,这还怎么调养?然而,好些个耿直的官员上书之后,皇帝陈栐却只让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出来,当众撂下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口谕。

    朕与皇后夫妇敌体,今病笃相守,人之常情。

    皇后傅氏昔日为赵王妃时,便贤名满天下,因而皇帝既是明确表示一定要呆在坤宁宫养病,朝官们自然也不会定要煞风景,只能无可奈何地默认了下来。至于各家那些元配发妻中,有多少羡慕帝后伉俪情深的,那便是另一回事了。等到辽王陈善嘉把后军带回了京城,张铭朱逢春宋志华等等勋贵武将得知皇帝竟是病重,想起此前驻跸开平的那几日,还有关于皇帝在将养箭伤的传闻,这下子就都明白了。再加上燕王陈善睿索性住在宫中和太子一同侍疾,此前京城那纷乱之夜的种种内情又渐渐传开,得知昔日袍泽杜中竟是扮演了那么个角色,哪里还有人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尽管陈善昭素来都以仁恕的一面示人,但陈善睿既然已经把杜中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而陈栐又做出了决断,他这个太子自然丝毫不会手软。此等大逆的案子,连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象征性地审一堂都不用,他只径直传下了皇帝的旨意。念在杜中昔日曾经从军立功,将原本的凌迟之刑改成枭首示众。此议一出,论者都想起了当年执掌锦衣卫的滕青亦是处死,此后废锦衣卫,而杜中在当今皇帝即位之后以金吾左卫指挥使行旧锦衣卫事。此次竟也将身首异处!倘若日后陈善昭登基。以这位太子的性子,想必那等侦缉百官犹如悬在头顶上利剑的衙门,兴许就会不复存在了!

    杜中毕竟是昔日赵王中护卫旧将,他的事原本总会引来些兔死狐悲的感伤,可这一次陈善睿亲自把监刑的差事揽在了身上,又请了陈善昭允准,把昔日军中旧部都召集了来西四牌楼观刑。当面如死灰的杜中被人从囚车中拽了下来。又由两人架起到了临时支起的高台上,陈善睿便看着左右面色各异的众人,语带双关地开口说道:“父皇念旧情,昔日军中旧将,一一都按照功劳许了高官封了侯爵,杜中战功并不出众。却能掌金吾左卫,原本他应该尽心竭力报答这番任用,可一直以来,他每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此次更是大逆不道!幸好我不曾上他的恶当,父皇更是明察秋毫下旨立决,否则留着这样的祸害,当年赵王中护卫名将如云的赫赫声名。都要被这家伙给败坏了!”

    陈善睿既然都这么下了定论。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跟着附和叹息而已。然而。坐在平阳侯朱逢春身侧的睢阳侯章锋,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位昔日秩位比自己高上不少的战场勇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很不自然。联想到昔日朱逢春是力挺陈善睿的将领中最得力的那个,和杜中交往也不少,他不觉在心中叹了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陈善睿都已经分明放弃了,其余人等,自然也当识时务为俊杰。这些年来,陈善昭这个东宫太子那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真是好生了得!

    为防杜中刑场呼喝,又攀咬出什么了不得的人,从大牢提出来的时候,就早已有人在他口中死死勒入了一根布条。最初被绑送到宫中的时候,杜中还寄希望于陈善昭能够亲自审他,如此兴许能有个翻盘的机会,可让他没料到的是,陈善昭根本就连个面都不露。而他被一关十几二十天之后,再次得见青天白日的时候,竟是已经要人头落地了!从始至终,没人审过他一次,竟是就凭陈善睿那一己之言断了他的罪,这简直是荒谬!

    “别动!”

    身子扭来扭去期冀于能够获得松开绑缚,或者是去掉嘴上这堵嘴布条的杜中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按倒在地,紧跟着,他就只听到另一侧报时官那时辰已到的高喝声。耳听得下头看热闹的百姓们发出了一阵阵兴奋的喧哗,甚至还有人不停地催促着,被日头晒得发昏的他顿时生出了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然而,那大步走到他身后穿着红衣提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却冲淡了他那种恼怒,尤其是看到那雪亮的刀锋,他更是忍不住浑身抽搐痉挛了起来。

    当年上战场的时候,他杀人有限,领着金吾左卫,说是监察百官,可他权限也有限,也没害过几个人,凭什么这次要他死!对了,陈善恩,还有那些个通过他上书要效忠陈善睿的军官们,他们也都该死,不该他一个倒霉!

    那念头不可遏制地在心头猛然窜上之际,他突然听到耳畔便乍然传来了一声疾喝。紧跟着,脖子后头就传来了一刹那的剧痛,继而眼前所见的景象人物一下子便突然低了起来。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红衣刽子手正一手提着自己的头发和自己对视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到本该在背后的高台上那些人物的时候,他方才闪过了最后一丝认知。

    这下真死了……陈善睿,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眼看着杜中的脑袋被高悬在了旗杆之上,陈善睿方才站起身来,自己只觉得后背心竟都是汗。今日到刑场来之前,长兄陈善昭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任何人都并没有审过杜中,也就是说今日这处刑,竟只因为自己所言杜中大逆不道!想到杜中曾经送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当他事后打起精神往宫中禀报了行刑结果,继而又回到了燕王府中之后,便直接来到了书房,从书架上一个自己从前最为着紧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张纸片。

    那是杜中曾经送来的军中将官效忠书。那时候他曾经为之感动莫名。而现在……

    陈善睿找出火石和火绒,随即点起了蜡烛,看也不看便将那张纸片放在了那跳动的火苗上。眼看着手中的纸片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了下去,他仿佛感觉到心中什么东西被掏了出去似的,最终闭上了眼睛。不论如何,从前的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尽管贤妃的长宁宫看上去仍然和从前一样,甚至于连个守卫都没有。但对于里头的人而言,那种日子却是度日如年。自打陈善恩被人客客气气送到这里,却只字不提缘由之后,贤妃便觉得事情蹊跷。她盯着儿子追问了好几日,奈何陈善恩却什么都不肯说,于是她只能一趟趟地跑坤宁宫。皇后傅氏和太子太子妃却都没见着,可等到皇帝回銮,又因病住在了坤宁宫,她跑了几回仍是连影子都没见着,到最后还是张姑姑体谅她本分,最后给了她一句明话。

    当得知陈善恩诬告燕王陈善睿谋反,宫乱之夜中亦有份,就这么两件铁板钉钉的事。就足以让素来胆小怕事的她几乎昏厥过去。好容易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长宁宫。脚下发软的她径直找到陈善恩,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这个孽障!”

    遭了掌掴。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但陈善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许久,他才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继而淡淡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娘的。”

    “混账,说什么蠢话,我这一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你家里媳妇不说,你让你那儿子女儿怎么办,你做这种事情之前就没想过他们?”贤妃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陈善恩大骂了两句,见儿子只是垂下了眼睑,丝毫没有辩解,她不禁跌坐在了软榻的另一头,一时把脸埋在了双手之间,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杜中还是当年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下过战功的,此次一有逆谋,皇上二话不说就定了枭首之刑,你虽是皇子,可做下这种事,你父皇万一下杀手怎么办?你从小一直都听娘的话,这一次怎么这么大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我只是想试一试,都是天潢贵胄,为什么我就要缩头缩脑过日子!”陈善恩突然开了腔,见贤妃愣愣地看着自己,他便缓缓站起身来,“今天杜中既是死了,那接下来想必也该轮到我了。娘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母后都还病着,只要我死得干干净净,想必王妃和孩子们能逃过这一劫。”

    见陈善恩满脸漠然地往东屋走去,贤妃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呆滞,随即突然蹭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陈善恩身后,不管不顾地死死懒腰抱住了他。见儿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便带着哭腔道:“不,千万别做傻事!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当初你父皇因你是次子,你还没降生就很欢喜,还拟了好几个名字,可生下你之后,我就求了你父皇,选了一个恩字,由你父皇报了太祖皇帝,便是因为我觉得老天爷把你给了我,那就是最大的恩赐……善恩,娘带你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去求太子殿下……王爵没了不要紧,其他的没了也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娘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你好好的……”

    那一刻,陈善恩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前头年纪相仿的兄弟四个的名字中,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个笑话。昭也好,嘉或者睿也罢,都是好字,唯有他那个恩字如此刺眼刺耳,仿佛时时刻刻提醒他能够降生在这个世上,是别人的恩赐。可是,此时此刻贤妃的话却戳破了他心中最大的那个脓包。就如同她在他小时候让他不要冒尖不要出头似的,都是作为母亲那可笑卑微却又真挚的心愿!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贤妃娘娘,范王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ps:确实快完了……不过番外比较多,大家不介意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鸩酒苦酒,妇人之仁

    陈善昭到来的消息让母子二人同时一愣。贤妃反应得快,她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随即抱着陈善恩的胳膊,把木然的儿子扳着转过身来面对自己,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殿下素来仁善贤明,往日那么多犯言直谏的人都是他救下的,这次只要咱们去恳求他,让他网开一面,他一定会心软的!善恩,娘求求你,别这么死犟着,难道你要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见母亲几乎就差没跪下来哀求自己了,陈善恩在迟疑了许久之后,最终僵硬地点了点头。眼见得母亲甚至来不及补妆,便急急忙忙地率先出了门去迎接,想到这些年来她虽贵为贤妃,可韶华易逝容颜老去,又没有傅氏和皇帝风雨同舟彼此携手的情分,几乎就是徒有虚名而已,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刺痛,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昂首挺胸地迎了出去。然而,那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却在他出了长宁宫前院正殿,看到陈善昭身后的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以及远比平日多的内侍的那一刻,犹如冰雪一般烟消云散。

    是了,今天既然是杜中伏法的日子,同一天送了他上路,岂不是一了百了?

    陈善昭见贤妃那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模样,想到这位庶母多年来都是小心谨慎的性子,临到老可以安享子孙福的时候,却出了陈善恩这种事,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等到贤妃拉了陈善恩迎上前来行礼,他虚扶了贤妃一把,又斜睨了陈善恩一眼,这才沉声吩咐道:“长宁宫使令宫人,各归本屋,不得召唤不得外出,孤有话对贤妃和范王说。”

    此话一出,长宁宫那些内侍宫人顿时忙不迭地各回各处,只有跟着贤妃几十年的两个年长宫人犹豫了片刻,最后方才在贤妃的摇头示意下。不情不愿地避开了去。眼见没了旁人。陈善昭只带着马城进了正殿,把其余人都留在了外头。落座之后,他便淡淡地向贤妃问道:“贤妃娘娘,二弟做的事情,你可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不,太子殿下。他只是一时糊涂!”贤妃下意识地死命摇头,随即便屈膝打算跪下,岂料陈善昭身后马城一个箭步窜了上来,一把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她一个弱质女流,哪里敌得过马城这昔日上过战场的内侍,不由自主站起身的同时。只能哀声求告道,“太子殿下,善恩纵使有千万不好,可他终究是皇上的儿子,是您的兄弟。请太子殿下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向皇上求情宽宥他一次!哪怕是如同从前的废太子和秦庶人那样废黜了爵位幽禁,那也是他该当的。我愿意摘下钗环奉还名位陪他赎罪,万望太子殿下发发善心。救他一次……”

    “贤妃娘娘。孤曾经救过他一次。”见贤妃一下子停住了话头,陈善昭方才沉声说道。“当年秦庶人庶次子,被夺了洛川郡王爵位的陈善聪潜入南京散布父皇中伏的流言,一时间满城大索却不见他人影,未曾料想他就躲在二弟的身边。等到行踪败露,他生怕落网之后受苦,于是自尽身亡,临死前还指斥了二弟。事后太祖皇帝雷霆大怒,二弟有嘴也说不清,那时候便是孤求的情。”

    因为陈善昭下了死命令,当初陈善聪死的情形不得外泄,因而陈善恩于此有涉,除了那些在场的军士,以及皇帝皇后和死了的太祖皇帝,便再没有几人知晓,贤妃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她却听说过陈善聪这人的恶名,对于陈善恩竟然和如此人厮混在一起,她心中又惊又怒,侧头去看陈善恩时,见他低垂下了头,她知道陈善昭这话必然属实,当即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开口哀求道:“太子殿下既然能救他一次,这一次也请发发慈悲吧。我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来生一定结草衔环……”

    “娘,不要再求饶了!“这一次,她的话仍旧没有说完,就被陈善恩一下子打断了。后者上前一步按着母亲的肩膀,随即看着长兄说道:“此前那一次,确实是大哥救了我,所以说起来,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铸成大错,便有该领之罪。”他说着便屈膝跪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父皇或是大哥有什么处分,我就此拜领。”

    见陈善恩摆出了这么一副光棍的态度,陈善昭眼中厉芒一闪,继而便冲着马城点了点头。这时候,马城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三寸高的细长瓷瓶,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陈善恩面前。面对这一幕,贤妃顿时如遭雷劈瘫软在地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竟是眼睁睁地看着陈善恩拔出塞子,随即将瓷瓶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倒入了嘴中。直到她看见那个瓶子从陈善恩手中落下,砸在地上碎裂开来的一刻,她方才连滚带爬扑了过去。

    “善恩……”

    “咳,咳咳!”

    一把抱住陈善恩的她看着儿子剧烈咳嗽,那一张脸抽搐得仿佛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她顿时万念俱灰,伸手就想去拿那些砸碎的碎片。可还不等她动作,手就被人紧紧攥住了,见陈善恩虽仍是满脸痛苦,却对她死命摇头,她只觉得悲从心来,抱着儿子就痛哭了起来。隐隐约约的,她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娘,别哭了,儿子没事。”

    看着陈善恩缓缓坐直身子,又抬起了头,贤妃顿时整个人都木了,一时呆呆松开了手,转头看向了站在那儿的陈善昭。直到这时候,陈善昭方才嘴角一挑笑道:“怎样,这特制苦酒的滋味如何?要是你就这么死了,贤妃娘娘,你的王妃,你的子女,每个人尝到的滋味比这苦酒更苦百倍!二弟,我这第二次救你,是看在你虽挑唆了宫中那些秦庶人和代庶人的旧部,但至少还预备了人对付他们,并不是真心打算对母后不利的份上。就为你这一丁点儿不算孝心的孝心,你那大逆和诬告,还有明知杜中大逆不道,却隐瞒不报的死罪,可以免了,从废太子和秦庶人例,除王爵。但倘若你的长子今后有出息,范王爵位还可以让他袭封。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见陈善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贤妃则是一脸的惊喜莫名,陈善昭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此次父皇和善嘉晨旭尽皆没有消息的情况下,你身为皇子,却在京城煽风点火,那些大逆不道的罪名暂且不说,正如母后说的,你就从不曾想过万一虏寇兵临城下的大局!你从前在赵藩多年,但从未经历过战阵见过厮杀,这一次,等回头父皇母后病愈之后,你且去太祖皇帝孝陵守陵三年,然后到深受虏寇袭扰之苦的神木镇羌千户所去呆着,体会体会什么是朝不保夕的兵灾之苦!”

    贤妃乍然从儿子终于逃出生天的狂喜中解脱出来,此时便听到如此处置,顿时大惊失色,本能地开口叫道:“太子殿下,善恩他武艺稀松……”

    “娘,别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哥如果要取我的性命,如今只消国法二字,循例代庶人旧事,难道我还能活?不就是去守陵,然后去神木所吗,我去!”

    见贤妃忍不住抱着陈善恩痛哭了起来,陈善昭微微点头,径直转身离去。而在他身后的马城看着贤妃和陈善恩那劫后余生的样子,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往外走,心里却是暗叹这一幕着实出人意料。皇帝吩咐他只管跟着陈善昭行事,即便如此,当他奉上那个瓷瓶的时候,心里还是怦怦跳得厉害,只以为陈善昭这是要鸩杀陈善恩,可没想到这峰回路转竟是如此一番结局。于是,当出了长宁宫,他少不得陈善昭请示了一遭,拔腿就先去坤宁宫复命了。

    然而,当跪在床前的他对帝后禀明了处置陈善恩的经过,却是老半晌都没等到那两位至尊的只言片语。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皇帝皇后又犯了病,悄悄一抬头方才听到上首传来了皇帝的一声叹息。

    “知道了,你去吧。”

    马城也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喜是怒,但既是有此言,他只能叩头退下。直到他蹑手蹑脚出了西暖阁,皇帝看了一眼旁边面庞瘦削无血色,却是嘴角含笑的妻子,哪里不知道她必然赞同陈善昭的措置,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妇人之仁!”

    “皇上是皇上,他是他。”

    傅氏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句,便什么话都没有说。而陈栐虽是不置可否,但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里却不无感慨。现如今他已经再没有临朝的力气了,倘若陈善昭真的赐死了陈善恩,他也无力再说什么再做什么,毕竟那本就是陈善恩罪有应得。可是,临终之前能够不用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彼此相残,对于做父亲的而言总是一件足可欣慰的事。而且,陈善昭赐的那一瓶苦酒,以及把陈善恩先丢去守陵,然后再扔到神木那种地方去,这种措置确实是神来之笔!

    他的这个儿子,看似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骨子里做事却似乎另有一种不同的手段!

第三百八十九章 慈母教太孙,东宫之锐意

    相比此前顾氏病倒期间,诸王和王妃公主轮流侍疾,如今连皇帝也一并在坤宁宫中养病,这坤宁宫反而消停了下来。辽王陈善嘉已经回了京城,本也是打算搬进来日夜照料的,但却被皇帝自己一口回绝,每日除却东宫人等,其余的子女都是三日探视一回,呆上片刻就会被他轰出去。纵使是陈善昭章晗等等,他也让人搬回去,不用宿在坤宁宫中陪侍。对于皇帝这般固执的言行,其他人也就是无可奈何而已,只有陈曦心里最不好受。

    这天一大早,当他再次从柔仪殿出发到坤宁宫时,却在坤宁门前和带着陈皎陈旻陈昊的章晗撞了个正着。行过礼后,他自然是跟着一块进去。然而,在踏进坤宁宫正殿明间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犹豫了片刻。而已经跨过门槛进去的章晗看见陈皎和陈旻陈昊都跟了进来,陈曦却不见人影,她少不得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长子正有些怔忡地站在门外。

    “晨旭?”

    陈曦这才恍然醒悟,连忙挤出一丝笑容跟了进来。然而,和从前一样,探视过祖父祖母之后,他仍然没有能够多说几句话,就被服侍一旁的张姑姑和闵姑姑以目示意,再次告退了出来。当再次回到正殿明间时,他挣扎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娘,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章晗瞥了一眼正神气活现对陈皎和陈旻炫耀自己结实身板的幼子陈昊,听到这话,她不禁定睛看着陈曦,旋即便笑着对陈皎说道:“明月,你先带着青鸢和昊儿回东宫,我要到琼苑去选些花,正好给几位太妃和坤宁宫送一些。”

    尽管母亲没有明说,但陈曦自然明白这言下之意。他跟着母亲从坤宁宫后出了景和门,再往前进了端则门,便是琼苑的西门。这里是宫中种树栽花最多的地方。如今这酷暑之下从那没完没了暴晒的太阳底下。乍然来到了这里的树荫底下,看到满目绿色,仿佛人心都为之一振。而跟着的从人都知机地离开远远的,再加上早有打前站的来将琼苑内伺候的园丁内侍都打发走了,偌大的地方正适合说话。

    “看你神色不好,是不是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好?”

    章晗问得直接,陈曦只迟疑片刻便低声说道:“想当初三叔四叔都是十几岁便上战场杀敌。麾下如臂使指,可这一次若不是我无能,也不会让皇爷爷那么多天不眠不休激战连场,以至于发病不起。如今我想留着侍疾尽一尽心,可皇爷爷和皇祖母却都不愿意留人,我这心里……”

    见陈曦脑袋垂得低低的。脸上显见不加掩饰的愧疚和难过,章晗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情,当即上去轻轻按着他的双肩。等到儿子抬起头来,她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皇爷爷能够君临天下,亦是你皇祖母在后头打理内务安抚军民供应军需之功。如今两人都是病势沉重,你去侍疾固然尽了心力,却扰了他们这在一起相依相守的最后日子。所以,不是他们不愿意留你。你看你父亲也好。你四叔也好,就连你素来受宠的三姑姑。谁能留在坤宁宫?至于你犯的过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只想着你犯错让你皇祖父病倒,你可曾想过那数战死难的众多军中勇士?”

    此话一出,陈曦顿时木然呆立,许久才退后一步,躬身对母亲深深一揖道:“多谢娘点醒,否则孩儿日后还要铸成大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章晗轻轻伸手把儿子搀扶了起来,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身在你的位子,日后一言一行能决无数人生死,因而一定要知道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大!犯错固然严重,但更严重的是不能认清自己的错误,乃至于一错再错!而且,你一身并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不但我和你父亲,你的弟弟妹妹尽皆牵挂着你,就是你的皇祖父和皇祖母,也都始终惦记在心,甚至于牵动朝堂百官天下军民。所以,要珍视自己的身体。”

    “是,孩儿谨受教!”

    “好了好了,这又不是朝堂奏对……”

    当章晗亲自把陈曦送回了柔仪殿,又令内侍服侍其去补眠之后,又重新回到东宫的时候,却听说上朝回来的陈善昭正在春和殿见陈善睿,而王凌则是在后头等着自己。联想到此前陈善睿曾经在皇帝回来的当天,便在御驾面前提出要去大理府,而皇帝径直把此事踢给了陈善昭,她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随即径直回了丽正殿。

    已经有四个月身孕的王凌看上去比从前第一次有妊的时候丰腴了不少。和章晗厮见之后,她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大嫂,今天我和善睿一块来,他径直去见大哥,我来见你,都是为了一件事。当年你和大哥好意,因北边战事吃紧,让他来镇守这北京,可我劝他的时候,他偏偏吃了猪油蒙了心,硬是不愿意,以至于在南京憋了许多年,错过了第一次北征,心情郁结之下险些一病把命都送了。这几年虽是大哥带挈他,让他能够有些事情做,这一次父皇再次北征,又对他委以重任,可终究他不适合呆在京城。麓川的事情,他和我商量过,尽管云南看似不是什么好地方,瘴气密布蛮夷横行,但他愿意去试一试,我也愿意跟他去试一试。大嫂,等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我希望能跟着他一块去!”

    看着显然已经打定主意的王凌,章晗知道再劝什么也是徒然,她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既然想要夫唱妇随,我能拦得住吗?不过,这等国家大事,得听太子殿下怎么说。”

    见章晗分明松了口,王凌顿时笑吟吟地说道:“只要大嫂答应我就安心了,大哥还不是都听大嫂的!”

    章晗顿时气结,还来不及反驳,就只听外头传来了陈善昭的笑声:“四弟妹可是打的好主意,让四弟找我软磨硬泡,然后自己又来游说你大嫂?我要是不答应,你难不成打算赖在东宫?”

    随着这声音,陈善昭便和陈善睿一前一后进了屋来。眼见得章晗和王凌俱是起身相迎,他含笑一点头就回头叫了陈善睿上前,这才说道:“四弟,你自己有这个心,又连四弟妹都说动了,我也拦不住你。只是,父母在,不远游,现如今这事我暂时不能答应你,毕竟父皇母后都是这情形,云南还太远。你若是真要去,我也有言在先。藩王就藩的规矩是父皇这些年一直想改的,但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诸藩全数留在京城,久而久之人数庞大,也同样不是办法。唐时王爵减等,皇家子弟另可出仕,或带兵,或为刺史,甚至为朝官,因而方才有李适之这样官至宰相的皇族子弟,有信安王李祎这样的名将。等到宋时,皇族子弟便几乎都是白吃俸禄的了,顶多出几个好读书通经史的而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即方才继续说道:“我曾经想过,亲王也好,郡王也罢,若有真才实学,可授外官,可带兵镇守,然此职不世袭,统兵亦无所属,便如同你若此去大理亦然。假如日后你的子孙后人能够出息,继任此职并无不可,然若是庸才,便只有朝廷俸禄荣养。就是王爵和其他民爵,我亦是有所计较,仿唐宋制度,从前封过的除外,但此后封的一律减等,功高方可世袭罔替不减等,然嫡长子袭爵时需得通过文武考量,否则就是白养纨绔子弟。总之一句话,不能让子孙后人一味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

    这番话说得王凌震惊莫名,但细细思量,却免不了生出了深深的敬服。她瞥了一眼章晗,见其并无多少意外,显见是早就知道陈善昭这番打算,她不禁为之暗自咂舌。要改变太祖皇帝和当今皇帝两任都不曾动过的制度,陈善昭真是好大的魄力!

    而陈善睿在低头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却是苦笑道:“大哥,你既然都和我挑明说了,那我也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去云南,是因为那里兴许有仗可打,我不用成日憋在王府,而北边有三弟,父皇两次北征把虏寇应该打怕了,用不着我!而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的儿子孙子未必就喜欢一直呆在那儿,你这打算正合我意。他们要是能够继承我和凌儿的武艺本事,那就让他们日后继续带兵,如果不能,那也不用出去献丑了,在京城养着吧,降爵甚至袭不了爵也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只是,大哥你要做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真的决定好了?”

    “与其把难题丢给晨旭,甚至于更后头的子子孙孙,不如我去试一试。”陈善昭说着便看了一眼章晗,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至少,他还年轻,他的身边还有可以风雨同舟的妻子。单单凭着这些年来积攒的好名声,四平八稳坐在皇位上受人礼拜称颂,那未免太轻巧了。

    当陈善睿和王凌离开东宫春和门的时候,陈善睿突然低声说道:“从前我一直瞧不起大哥,觉得他文弱不知兵,如今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魄力。打仗,他固然不如我。但几乎其他所有的地方,我都不如他。”

    “既然知道自己的长处,那就只做长处。”王凌说着便轻轻伸出手去抓住了陈善睿的手,若无其事地说道:“横竖到哪我都陪着你。”

    ps:最多五章之内,正文要完结了,剩下的就是零零碎碎的番外……

第三百九十章 诫重臣,传江山!

    范王陈善睿因宫乱之夜的逆谋,被除爵暂禁长宁宫的消息,无疑让原本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京城又再次陷入了某种程度的不安之中。一时间,悄悄私谒辽王府和燕王府的人很不少,每个人都想从这两位曾经还有些实权的亲王口中探听消息。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和太子素来情分深厚的辽王陈善嘉缄默是金倒也算了,曾经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的陈善睿竟也对此事三缄其口,反倒告诫前来探望的军中旧将安分守己,让闻者都觉得这位燕王转了性子。

    而哪怕皇帝说过不耐烦再见那些大夫,可太医院从院使院判到下头御医太医,仍是七八个人专门呆在坤宁宫,随时应付可能有的突发状况。因而,帝后的脉案,依旧每天出现在东宫主人陈善昭和章晗的手上。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可面对药石罔效的状况,两人都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当得知傅氏情形竟是比陈栐更糟,每日清醒的时辰已经少之又少,甚至于连言语都已经很困难的情况下,陈善昭终于说动二位至尊,让陈曦和陈皎兄妹搬到坤宁宫东暖阁中轮班侍疾。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中旬,恰是京城中最炎热的季节。尽管坤宁宫中摆满了冰盆,又有宫人内侍轮班拉动风扇,仍然抵不住那滚滚热浪。这一日中午,章晗正在丽正殿中见宫中二十四衙门那些头头脑脑,把近来几件要紧事务分派下去的时候,一时后背心衣裳都湿了,就只见秋韵打起帘子进了屋,随即来到她身侧弯下了腰。

    “太子妃殿下,坤宁宫来人报信,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一时情急,似乎也有些不好,已经另派人去文华殿传太子殿下。”

    章晗立时言简意赅地嘱咐了众人,令他们各自散去之后。又让人叫来了陈旻和陈昊。带着他们急忙往坤宁宫赶。几乎和陈善昭前后脚赶到西暖阁,他就看见几个御医正满头大汗诚惶诚恐地跪在床前,而卧病已经好些天的皇帝,此时却靠两边的内侍搀扶,就那么看似四平八稳地坐着,脸上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都滚吧,朕知道你们也就这点本事!”

    眼见那几个太医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后鱼贯而出,皇帝这才扫了一眼一旁侍立两眼通红的陈曦和陈皎,又看着刚刚赶到的陈善昭和章晗,还有另两个年少的孙儿,他便极其吃力地说道:“马城,你去传旨。召夏守义、张节、伍非、黄文忠。定国公和张铭朱逢春宋志华也一并都叫来。如果辽王燕王和其他诸王公主都来了,让他们候在外头,朕不想看他们那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还有,去召贤妃和陈善恩。”

    当一个个被召见的人受命来到坤宁宫,发现今日乃是文武重臣和诸王公主齐齐受召,一时心头都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尤其是身为臣子的八位文武重臣,站在坤宁宫那院子中间,面色自然极其凝重。好在只等了一小会儿。他们就等到了皇帝的传见。出来传话的仍是起初亲自到各处传旨的马城。他打着拂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召见夏守义、张节、伍非、黄文忠、王诚、张铭、朱逢春、宋志华并辽王及燕王入见。其余皇子皇孙公主郡主。于东配殿暂候。”

    尽管坤宁宫东暖阁地方不算小,但一下子进来十个人,行礼俯伏之后,仍然让这屋子显得逼仄了起来。见此情景,不用皇帝开口,原本在这儿的长宁郡主陈皎就知机地拉着两个弟弟陈旻和陈昊悄然退下,而章晗看了一眼侍立床尾的陈善昭,微微颔首后就默然跟了出去。这时候,额头上颗颗汗珠分毫毕现,面色亦是红润得有些不正常的皇帝,方才开了口:“朕今日召尔等来,是为了朕身后之事。皇太子善昭,仁孝聪颖,贤德明允,朕若不在,皇位由他坐。”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疑便是今日最重要的基调。松了一口气的辽王陈善嘉几乎想都不想便第一个叩头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陈善睿的动作也不过慢了陈善嘉半拍:“儿臣必定尽心辅佐。”

    至于文武大臣们,眼见两位素来得圣眷的皇子都满口答应了,哪里还有什么犹豫,一时齐齐应道:“臣等谨遵圣命!”

    陈善昭这个正主儿反而是最后一个屈膝跪下。按理此时总该推辞,然而,他更明白父皇那种说一不二讨厌拖泥带水的性子,因而叩头之后便沉声说道:“儿臣遵旨。”

    见陈善昭慨然受任,陈栐这才释然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黄文忠,你素来文思泉涌妙笔生花,朕的遗诏就由你来写。记住,不要洋洋洒洒回顾生平,言简意赅即可。朕一生功过,不用写上千八百字自卖自夸!”

    刚刚的言行已经耗费了陈栐巨大的气力,但此时此刻,他仍是竭尽全力稳稳坐在那儿,眼看着黄文忠答应过后,内侍们就在黄文忠面前摆上矮几,又忙着磨墨铺纸,随即这位素来以急才著称的大学士卷起袖子提笔便写,笔墨淋漓之间竟是毫无凝滞,不过须臾便一蹴而就。他让马城上前接过其双手呈上的诏书,略扫一眼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让马城收好之后搁在了一边,这才看着其他人。

    “夏守义,张节,你二人是太祖皇帝当年便重用的老臣,朕亦视你二人为肱股,今后辅佐太子便如同朕一般!伍非,黄文忠,朕素来激赏你二人文字见识,因而简拔于内阁,咨议以国事,今后若有所见所闻所疑,可如同从前那般上密揭于太平天子。”见四人无不叩首应命,陈栐顿了一顿,目光又落在了那三个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旧部身上,神情却是倏然转厉。

    “朕一手提拔了杜中,却不料他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以至于大逆不道,因而朕杀之以儆效尤。太子仁善忠孝,尔等三人从朕最久,爵位官职尽显,当朝乾夕惕恪尽职守!”

    尽管张铭朱逢春宋志华心绪不一。但此刻犹如商量好似的齐声应道:“皇上圣恩。臣等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答万一,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

    “善嘉善睿和定国公留下,你们都退下吧。”皇帝轻轻吁了一口气,等到众人一一退去,屋子里乍然空了一大片,他方才吩咐道。“让贤妃和善恩进来。”

    当贤妃和陈善恩一前一后进了西暖阁时,自从回来之后就不曾见过陈善恩的皇帝陈栐冷冷扫了这个儿子一眼,这才先对定国公说道:“定国公,当初父皇封你定远侯,便是把你当成了我大齐的班定远。结果你虽隐退十几年,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废太子之乱时,若非有你,朕亦不能反正成功!而你镇守宁夏多年,功劳苦劳尽皆卓著,今年事已高,回京之后便不用再出外任了。权掌中军都督府,为善昭当一当那定海神针。”

    定国公王诚不想皇帝屏退了跟从多年的旧部,却对自己委以如此重任。只犹豫片刻便拜伏领命道:“皇上看重。臣敢不从命?然此前亲征,多路兵马仍留京未遣。臣请择选骁勇精锐,别建三营,另委勋臣良将统御,以为京城屏障。”

    “准。”陈栐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等马城上前搀扶了王诚起身,他就对陈善嘉和陈善睿道,“朕和你们的母后若是故去,你二人各归各任,忠孝不在一时涕泪交加上。善嘉回辽东,今蒙人受挫,但仍需提防,切记不能让女真抬头。善睿,麓川勾结缅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儿臣遵旨。”

    看着那两个打仗时犹如左膀右臂的儿子,皇帝的目光许久才越过他们,落在了面色苍白的贤妃和陈善恩身上。他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除却皇后傅氏之外,其他人都犹如流水一般,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少痕迹。记忆中,也就记得贤妃的谨小慎微,几乎和陈善恩给人的印象一样。而就是这么个一贯并不是太重视的儿子,竟然做出那种骇人听闻的事!

    “善恩,朕对你很失望。”皇帝先是简简单单地吐出了一句话,继而便冷冷地说道,“为人子,不能尽孝道;为人弟,不知敬爱兄长;为人父,不知为子女榜样!而最重要的是,身为皇子,你不曾想过江山社稷之重,却只想以小道窃取神器!既是你大哥愿意网开一面,朕和皇后若是故去,你便带着你的王妃去给朕守陵三年,想必孝陵中的太祖皇帝也未必愿意见你这个孙子!至于此后,便从你大哥之议。你的儿女,想必你大哥不会亏待了他们!贤妃……”

    他这话还没说完,贤妃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皇上,妾亦愿意去守陵,请皇上恩准。”

    见贤妃那满脸哀切恳求的样子,陈栐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直到一个个都见了交待了,皇帝方才面露疲惫之色。等到陈善昭亲自将他搀扶上床,他又勉强见了其他诸王王妃公主,强捱着等到人都退下,他方才示意陈善昭上前来,又侧头看了里头精神已经很不济,面上却显见露着欣悦笑容的妻子一眼。

    “善昭……你母后牵挂的事,朕都替她交待清楚了。这个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把这个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天下交到陈善昭的手中,将来再传到陈曦的手中,他没有多少担心。当年父皇择定了陈善昭这个孙子,而如今他又择定了陈曦这个长孙,历史竟是惊人的相似。而相比他当年难下决断来说,陈善昭对陈曦这个长子想必会信之不疑!

    看着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但目光依旧炯炯的父皇,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绝不会辜负父皇重托!”

    ps:正文还剩两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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