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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雷乍起春雨疾(中)

    闪电一道亮过一道,雷声一声响过一声,窗外疾风骤雨的声音不绝于耳,已经坐起身来的太夫人披着衣裳,手指一颗颗滑过佛珠,闭着眼睛嘴里轻轻念诵着佛经。直到绿萍进了屋子来,楚妈妈轻轻禀报了一声,她这才睁开了眼睛。

    “太夫人,表小姐和晗姑娘都还好,说是多谢您的关切。”那双章晗所赠的绣鞋,绿萍早就让小丫头帮自己收起来了,此时站在太夫人面前时,她脚上的那双鞋比起之前在东厢房时更湿了几分,就连领口和前襟也被雨水打湿了。此时此刻,她微微一顿之后,见屋子里除了楚妈妈和白芷之外并没有别人,她便又低声说道,“晗姑娘还说,若明日早上樱草回不来,能不能请太夫人把上房的晚秋拨过去。晚秋毕竟是张家送过来的人,名正言顺,外人不好说嘴。表小姐又说,外头没个其他家人应奉,打算把凝香的爹娘都要过来。

    此话一出,别说楚妈妈和白芷都大为错愕,太夫人也微微一愣。但紧跟着,这位儿孙满堂的老妇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她本想把外孙女身边的丫头一股脑儿都换干净,外孙女毕竟姓张,不姓顾,她这个外祖母就是不顾忌张昌邕,也得顾忌外面对顾家的议论。而且,她那个可怜的外孙女,从最初刚进侯府时外表孤傲实则软弱,如今终于成长起来了,知道抓牢每一个可以抓牢的人。于是,她须臾就做出了决定当即看着楚妈妈说道:“明日你去一趟张家。”

    尽管太夫人并没有说让楚妈妈去张家为何,但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楚妈妈自是满口答应。而绿萍和白芷服侍太夫人再次躺下之后,双双出了屋子后到外头小床上躺了,白芷便低声说道:“晚秋那丫头倒是好福气不枉她平日为人就比百灵强得多!”

    “百灵那稳重是装的,不像她。而且,什么好福气,听说她本是六安侯夫人的陪嫁丫头,如今吕家却连六安侯夫人都不管,更何况是她。要不是那边二位开口,几乎就要落得个没下场。”绿萍轻轻嘟囔了一声,随即便叹道“要说咱们才是好福气侯府一直稳稳当当这比什么都强。”

    然而,两个丫头脑袋挨着枕头,还没能在这雷电交加的气氛中合上眼睛,外头就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睡在外头的绿萍听到有人趿拉着鞋子去应门,立时也掀开被子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随手就去取了旁边的灯台。下一刻,她就只见晚秋面色很不好地进了来。

    “二位姐姐,是二门上的婆子来报信,说是外间有些骚动打探之后才得知是钟楼被雷劈倒了,上头挂着的那口大钟倒在路旁。”

    绿萍和白芷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前者慌忙到里头去给太夫人报信,后者则是双掌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好一阵子才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别折腾出什么大事!”

    晚秋肃手站在一边,见白芷满脸的心有余悸,便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才到门口她就听见那边传来了白芷的轻声提醒:“回头你自己提早收拾收拾,刚刚绿萍打东厢房里回来,表小姐和晗姑娘都开了口,明日一早要是樱草没消息,你就过去服侍吧。”

    尽管晚间才刚在那两位面前剖心置腹地陈明了一切,但晚秋心里却一直以为,纵使她们有心留下自己,也得想方设法先说服了太夫人,而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谁能知道,就在这个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的夜晚,白芷却透露了这么个好消息给自己。她不用装便是满脸的惊愕,随即又惊又喜地屈膝谢过,这才一溜烟地回到了自己的下处。

    三等丫头不当值时就住在上房后头的后罩房里,当值则是在东梢间里有一张大通铺,她一直都是和百灵分在一块,可如今百灵被撵回了张家,生死不知,今夜没人顾得上三等丫头,因而这偌大的地方就她一个人躺着,空空落落让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一上床躺下便用被子蒙了头,竭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总算没下错赌注,总算没看错人!

    一夜的狂雷暴电疾风骤雨肆虐之后,到了大清早,虽然被雷声没折腾多久,可却忍受了一晚上密集雨点声的下人们在起床之后,面对的便是乱糟糟要收拾的残局。尽管侯府的前厅正堂和后堂都没受到多大的影响,但还是有几间屋子的瓦片被掀飞了开来,而那些被大风大雨打落的树枝树叶花花草草,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连三小姐顾钰最最喜爱的一盆美人蕉,也在这一夜疾风骤雨中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把顾钰气得直跳脚

    相较那些洒扫上头叫苦不迭的仆妇小厮们,虽说这一夜风雨让人没法睡沉了,但章晗的心情却还算不错,尤其是一大早她和张琪到上房问安之后陪着太夫人吃了早饭,赖妈妈便把提着一个包袱的晚秋领了过来时,她心里就更加满意了。等到晚秋磕过了头,她让芳草领其去放下东西,又留着赖妈妈笑问了几句。当说到昨夜怎么有人敲开宁安阁的院门时,赖妈妈便摇头叹了一声。

    “是钟楼被雷劈倒了,听说连上头挂着的大钟都掉在了路边,声音大得惊动了住在附近的不少人!”

    钟楼?

    张琪只是纯粹的诧异,而进京之前就已经听顾夫人说过京城无数风土地理人情的章晗,则是了解得更多一些。据说皇帝当年攻陷敌方最后一座重镇的时候,因为久攻不下,火炮威力不,便将附近一座古刹的大钟熔化了铸成一尊万斤大炮,最后一举攻下了那座城池,成就了开国大业。后来因为当年许愿重铸一口一模一样的大钟还给寺中,召集全国能工巧匠,铸了三年方才得了此钟。尽管这传闻听起来荒谬,而且这口大钟如今挂在京城钟楼,而不是还给那古刹,但这是皇帝开国登基之后的标志之一,这却毋庸置疑。

    因而,当把赖妈妈送走之后,她忍不住思量这件突发事件会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可紧跟着就听见碧茵的嚷嚷:“大小姐,晗姑娘!”

    “怎么了?”

    碧茵一进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外头有应天府衙的人来,说是让家里人上应天府衙认尸,还说……”她见章晗和张琪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却偏偏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还说樱草的爹卷了绸缎铺的银钱,带着她娘、她还有她弟弟潜逃,结果却在城外遭了强盗,一家四口全都死了!”

    “什么!”

    眼见张琪面色煞白,章晗却是知道,自己会放纵樱草悄悄溜出府,就是笃定有赵破军在盯着樱草的家人,应该能截住这一家子人。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脑际如冰雪一般的冷静,伸出手来按住了张琪瑟瑟发抖的手,她便站起身来。

    “是应天府衙来的人,不是张家?”

    “是应天府衙,不是张家。”

    “我倒忘了,他如今是应天府府丞,在府衙里也算是第二号人物,自然说一不二,这种事也有人替他去办。”

    章晗哂然一笑,见那边厢晚秋正好跟了芳草打了帘子出来,闻听此言脸上挂着尚未褪去的惊惧,她便颔首示意人过来。等到吩咐其他几个丫头都暂且出门去守着,她这才说道:“昨儿个你来求姐姐和我,今天我们就把你要了过来,也算是办到了之前答应你的事。如今我要问你,你可还有什么亲朋在外头?”

    凝香是因为父母在张家,那时候就险些走投无路,而樱草之所以会背叛,也是因为家人之故,因而,章晗如今再不敢小觑这一点。而晚秋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低头说道:“回禀大小姐,晗姑娘,奴婢从前跟着夫人从吕家嫁到六安侯府,父母就已经都过世了,只有一个弟弟留在吕家。但六安侯府一家全数下狱之后,奴婢被景家买去之后,但凡和六安侯府有瓜葛的家仆,吕家已经统统把人撵了出去,奴婢的弟弟那时候年纪还小,受不起那番流落街头的折腾,再加上本就病着,没两天就死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尽管晚秋声音平淡,但停顿的时候,牙齿却险些把嘴唇咬出血来。隔了好一会儿,她见章晗没说话,这才又继续说道:“这是六安侯太夫人来送夫人的时候提到的,因为奴婢那个弟弟最惨,所以她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景家买了奴婢的时候,还以为奴婢不知道弟弟已经死了,诓骗说只要奴婢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他们就把他送去私塾读书。奴婢吃了无数苦头却隐忍不发,便是为了能脱身!”

    章晗心里透亮,今次的事是昨晚上晚秋形同投名状过来陈情时并未提到的,如今提起,自然是因为她们真把人要了过来,所以晚秋方才交了心。此时此刻,她那怜悯之心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既是了无牵挂,那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晚秋挑了挑眉,见章晗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沉声问道:“晗姑娘想让我去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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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雷乍起春雨疾(下)

    “你从景家被送到张家之后,在那儿呆了几天?”

    “这个······”晚秋有些迟疑地屈指算了算,这才讷讷说道,“总共不过十几日。”

    “张家下人你认识几个?”

    “名字倒是都能叫得上来。”晚秋见章晗有些不相信,连忙解释道,“乍一到陌生地儿,我怕遇事两眼一抹黑,再加上景爷吩咐过,所以便刻意结识了上下人等,不少人都收过我的好处。张家下人不多,而且仿佛遭过什么事,不少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虽说凝香的父母来了之后,也许也能打探到这些事情,但毕竟不如晚秋这样机灵。因而章晗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明白,果然张昌邕那种刻薄寡恩的手段没法让人归心,一时声音又温和了一些:“在书房伺候笔墨的书童你可认识?”

    “听说从前是长生和万福,但后来长生便被打发到柴房当杂役去了。万福机灵,但却是多话的人,收过我一个荷包,还和我抱怨过跟着老爷担惊受怕。”晚秋说到这里,已经是有些明白了章晗的用意,但却一句都不敢多问。

    长生是宋妈妈的儿子,被发落调开是整理,还好张昌邕从前在归德府用过的那个万福仍在书房!那小子机灵得有些过头,爱占小便宜,趋吉避凶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支使其做事情却是便宜。

    章晗心中一松,便缓缓说道:“今日楚妈妈应该会去一趟张家·到那时候,姐姐会去请示太夫人,让你跟着一块去。”

    尽管晚秋不知道章晗和张琪是怎么从太夫人那儿把自己要回来的,更不知道章晗怎么笃定就能派自己这个刚进侯府不多久的丫头跟着楚妈妈一块出门,可她虽没打听过·百灵当初却问出了很多章晗的过往,知道其最是说一不二,因而她自然立时点头。然而,章晗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一下子惊呆了,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想来你也该知道,能够把你要过来,是因为之前在这里伺候姐姐的樱草无缘无故失踪·而今天早上·更是干脆传来了他们一家妄图逃跑·却遇到了盗匪,于是一家四口尽皆被杀的讯息。这讯息是真是假且不去说,但我不妨告诉你,樱草之前冒名捎带了一根簪子进来给姐姐,而就在昨天我那位干爹来见太夫人的时候,信口说那簪子是当年为姐姐给蔡侍郎家定下婚事的信物,结果被姐姐一口揭穿,只怕眼下不知道怎样懊悔。”

    瞧见晚秋的脸色比昨天晚上前来陈情投靠的时候还要糟糕,章晗知道·自己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给了她莫大的压力,因而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所以你今天过去,张大人不管如何都要见你的。到那时候你就说因为樱草跑了,你在太夫人身边伺候得好,太夫人虽赶走了百灵,可还觉得你人沉稳能干,又念及旧情·此次就把你派到了姐姐身边,他自然不会生疑。

    “可若是百灵揭穿……”

    “你以为百灵昨晚上被撵回去,眼下还会在张家么?轻则被退回景家,那位景大人自有处置,重则是径直送到张家庄子上,到那里死活就由不得她了!”章晗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见晚秋依旧垂手而立,可却面若白纸,她便温和地说道,“你和百灵是一块被送来的,一个被撵走,一个却留下,自然就显出了你的能耐来,所以他自然不会为难你,到那时候,你就透露说,太夫人因为昨日的事情很不高兴,还见过顾管事。昨晚上太夫人听说钟楼倒塌,今天早上还派人去打听过,侯府下人颇有议论。”

    张昌邕尽管刚到京城不多久,但如今既然知道她们姊妹再不像从前那样刻意随意拿捏,在顾家有几个眼线在所难免,这些事也是能打听到的。因而,章晗授意晚秋把这些消息带给张昌邕之后,突然又话锋一转道:“而你临走时还无意间偷听到我和姐姐的谈话,说是早起陪太夫人用早饭的时候,太夫人叹息过一声,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钟楼倒塌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人说是老天示警,归咎到朝廷大事上头,也不知道谁背黑锅。”

    晚秋毕竟曾经是六安侯府的丫头,此时听到章晗这番话,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尽管不明白章晗让她带这话给张昌邕是为了什么,但如今容不得她顾虑其他,因而沉吟再三,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再有,若是你到张家遇到在书房伺候的万福,你就说侯府这边差事轻省,樱草平日月钱就有一两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会跟着她爹做出那种事情来,实在是昏头了!然后用姐姐的名义打探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记得多给他一点好处,再透几句话,比如说大小姐如今寄居侯府,外头缺人,日后总还要添一两个跑腿的小厮······”

    章晗交待了晚秋零零碎碎好些事情,等到把人屏退了下去,她就看着刚刚坐在旁边,眼下正一脸若有所思表情的张琪,微微笑道“接下来,该你出马去上房走一趟了。”

    张琪最初听着只觉得脑际浑浑噩噩,但她跟了章晗这许久,抽丝剥茧之下,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了那个轮廓。此时此刻,她不等章晗开口,便站起身说道:“是不是我在老祖宗面前用昨天的事作为引子,就说不想爹坐立难安,所以让晚秋回去安一安爹爹的心?”

    “就是这意思。”章晗赞许地点了点头,旋即郑重叮嘱道,“在太夫人面前,记得表现得心情复杂一些,再告太夫人,晚秋这丫头家里弟弟的事,如此把人留在你身边,既显得你有分寸已经收伏了她·太夫人也会让人再去探一探她家的底,如此咱们就可更放心地用人。”

    “你并不放心她?”张琪只觉得心中一跳,一时死死抓住了章晗的手,“那为何今天还要她去张家?”

    “一则是缓兵之计。二则是,也需要一个由头·让张家下人知道,跟着你这大小姐,远远比跟着你爹那个刻薄寡恩的人强。三则是,咱们需要你爹的把柄!放心,我对晚秋吩咐的那些话,她分不出哪句真哪句假,就是敢卖了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你也听见了,我连楚妈妈是去接凝香爹娘的事情都没说。”

    而且·她也要设法拿回张昌邕收着她的那些贴身东西!当初从归德府张家别院出发的时候·她从前箱笼中不少贴身衣裳乃至于做的针线·并没有办法一块带着,应该都落在了张昌邕手中!

    张琪去对太夫人说项的事情极其顺利,巳正时分,晚秋就跟着楚妈妈一块出发了,等到了午后,一行人才回来。当凝香得知自己的父母全都已经被接了回来时,一时激动得喜极而泣,屈膝跪在地上给张琪和章晗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被一旁的芳草扶了起来·竟已是泪流满面,只是一味连声说道:“大小姐,晗姑娘,奴婢这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了你们的恩德……”

    “做牛做马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只要你能一心一意,将来自然不会亏待你。你爹娘如今安置在后巷往东边第三座院子里,你先去见一见他们吧。”

    打发走了凝香,张琪迫不及待地把其他三个丫头也都支开了·这才看着晚秋道:“你今天回去可见着我爹,他都说了些什么?”

    “之前晗姑娘吩咐奴婢的话,奴婢都对老爷说了,老爷最初脸色阴沉沉的,听说太夫人亲自见了顾管事,他还低声骂了两句什么,但听说奴婢能留在大小姐身边,老爷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后来,老爷得知太夫人叹息钟楼倒塌的事情,沉吟了好一会儿,也没多问就打发了奴婢下去。”

    说到这里,晚秋顿了一顿,见章晗和张琪面色都还好,这才继续说道:“另外,因为楚妈妈去和凝香的爹娘说话,奴婢和其他张家下人多少也说笑了几句。得知樱草那么高的月钱却还跑了,那些人都是又羡慕又嫉妒。而万福更是奴婢还没跟他说,他就跟奴婢打探,大小姐是不是还要人,他年轻力壮,还认识几个字,又是自己人,比顾家人使唤起来更方便,还说自己不像樱草一家人那样贪得无厌,准保忠心耿耿做事麻利。他还说,要找他的话,只要在府衙官廨后门说一声就成了。”

    此前晚秋根本没想到这次跟着楚妈妈竟是去接凝香的爹娘,回忆起之前张家那些下人听到这消息,意外之余全都是眼红得不得了,她只觉得心里更生出了几分期冀。凝香才跟了张琪几天,也不见有什么功劳,父母在张家只略吃了些苦头就被接了回来,倘若她忠心能干,总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

    而章晗闻言,却不禁沉思了起来。万福说这话······难道是约摸知道樱草一家“死”了的事,所以这才有了贰心?倘若这样,那事情做起来就更方便多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张昌邕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又生性自负狠毒,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区区下人,所以这空子尽可钻得。于是,她微微颔首后,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你既然在这儿举目无亲,刚刚又送了凝香的爹娘回来,索性去认了他们做干亲,日后走动也方便。对了,凝香的爹应该还未痊愈,你带一瓶金创药去,就说是赏他的!”

    凝香父母进侯府的事只是在下人中间稍稍议论了一番,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而这一日晚间,另两个非同小可的消息传入府中时,却引起了莫大的震荡。

    辽东报捷,副帅武宁侯顾长风大败叛军,斩首四百余级!

    都察院一位言官上书,以昨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中钟楼倒塌为由,上书言祭祀边务吏治等十四事,篇末更是直指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结党不法—天知道这三位倒霉的人,不过刚刚上任而已。

第一百二十六章 捷报贺万寿,宫中婚旨来(下)

    昨日端午节在西苑莫愁湖闹出的那一场事情,皇帝并不曾大发雷霆,只是不轻不重地将当值禁卫军官以及几个负责西苑围猎的勋贵和文官叫来斥责了几句。//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然而,这今天一大早工部就已经忙着抓丁役去那边营造边墙,这种亡羊补牢代表着什么,却是谁都能明白的。若是平常日子也就算了,偏偏今日是万寿圣节,而更倒霉的是,竟被洛川郡王一下子捅了出来!

    “原来工部倒是做事勤勉,这般会替朕拾遗补缺!”皇帝冷冷地朝六部官员云集的那个地方扫了一眼,随即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朕知道了,你退下。”

    陈善聪这蓄势一击筹谋了不止一两天了,此时第一百二十六章捷报贺万寿,宫中婚旨来知道今天自己这一状告到了点子上,也该见好就收,当即叩头之后退回了座位。而等到他落座之后,他就发现旁边的兄长陈善晔悄悄打量了他几眼,当即装成没看见似的若无其事举杯饮酒,目光随即就落在了施施然站起的陈善昭身上。

    “孙儿代父亲及诸兄弟,贺皇爷爷万寿圣节!”陈善昭上前行过礼后,这才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函双手捧了,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率大军征辽东,兵至建州,建州女真诸卫望风而降,甘为驱策充当向导,最后于塔儿河大破叛军,斩首千二百级,斩杀叛将数十,俘获军民男女万余人,贼首舒氏族人及其党羽下属,尽皆落网。女真诸部望风归附……”

    他这番话还不及说完,皇帝便突然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将捷报呈上来!”

    “是。”陈善昭这才起身上前,双手呈上了捷报,复又回到原位跪下。足足等了好一会儿,他就听到上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缘何兵部未曾有此捷报?”

    陈善昭有些愕然地抬第一百二十六章捷报贺万寿,宫中婚旨来起头来,踌躇片刻方才说道:“皇爷爷恕罪,孙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远在北地。从前但凡有送进京城的奏报,都会同样给儿臣送一份,以备路上有失。儿臣昨日得到了这份奏报。因今日万寿圣节,因而便权当贺寿之礼呈上。”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一时间廷上更是面色各异。众人都知道赵王虽是豪杰心性。但为人谨慎,断书送到兵部,而单单给陈善昭送上这么一份。此时此刻,廷上竟是比之前陈善聪指斥工部擅拉夫役更加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皇帝打破了这沉寂。

    “好一场胜仗,正在朕万寿之日传来捷报,正是天降吉兆!”皇帝示意身边的内侍斟酒,随即霍然站起身说道,“朕谨以这一杯,贺此次北征大胜!”

    距离皇帝近的人。都能看见这位君王的满面红光,显然,皇帝的高兴并不是装出来的。然而,尽管人人因此而起身附和,最后一杯酒饮尽。四下里都是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但更多人的心中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当这一日的午宴结束时,其他诸王和勋贵大臣们敬献的礼物早已经被人抛诸脑后了,甚至连太子精心设计的那文治大礼也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洛川郡王陈善聪揭开的那冰山一角,以及赵王北征再次大胜的影响。以及那莫名其妙没有被兵部送上来的报捷文书。而相比这些,陈善昭却并没有给别人和自己套近乎的机会,只和淄王陈榕笑着攀谈几句,一出宫就径直回了府。

    由于武宁侯顾长风还在外头征战,太夫人昨日从宫中回来,便吩咐上下严禁随便外出。然而,这一日万寿节朝贺,顾镇身为嘉兴公主驸马,而顾铭身为勋卫,一个位列勋贵之中,一个则是负责宿卫,全都在宫中。待到散场的时候,顾铭脱不开身,顾镇却是匆匆赶了回来。

    而章晗昨日从陈善昭那里得知了西苑围猎出的岔子,再加上陈善昭突然去长宁宫中知会陈榕前去乾清宫,她就知道这几日只怕又是多事之秋。因而,她在支摘窗内看见顾镇面色阴沉地径直进了太夫人的正房,紧跟着不多久,王夫人也赶了过来,她便知道必然是今日寿宴又出了什么岔子,一时只觉得心中颇为不安。

    尽管陈善昭告诉她父兄平安,可她身在京城,又在顾家这样的豪门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怕就怕那种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的危机。

    思来想去,她便索性打起帘子到北屋去看张琪。见人坐在书桌前正在认认真真地临帖写字,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凝香不要出声,随即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张琪身侧,见那一个个字已经颇为娟秀纤巧,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看到张琪手腕一抖,那一捺收不住,一时满脸懊丧的时候,她方才开口说道:“运笔讲究的是收放自如,还有,手腕不要那么沉,放松一些,人不要僵着,否则写的时间长了容易累。”

    “啊,晗妹妹你来了?”张琪连忙放下笔,正要站起身时,被章晗按了按肩膀,她便又坐了下来,随即笑眯眯地说,“好容易才学会了一点诀窍,可一不留心,还是容易写错……”

    “没事,多练习练习就好了。”章晗一面说一面笑着拿起笔来,和张琪示范写了几个字,正在轻声提醒该临哪几个人的帖子时,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晚秋提高嗓门的声音,忙放下了笔。下一刻,她就只见晚秋引了白芷进来。

    “晗姑娘,白芷姐姐来了。”

    白芷恭恭敬敬地向章晗和张琪行过礼,随即便笑容满面地说道:“奴婢是来向晗姑娘道喜的。今日万寿节午宴上,赵王世子呈上了赵王的捷报,说是得了大胜,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淄王殿下亲自向赵王世子求证过,说是晗姑娘的父兄都安然无恙。而且还立了功,所以驸马爷从淄王殿下口中得知之后告诉了太夫人和二夫人,太夫人特意吩咐奴婢禀告晗姑娘一声!”

    陈善昭竟然在寿宴上送了这样的捷报?

    章晗又惊又喜,而张琪却反应更快些,连声对凝香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打发白芷姐姐报喜的赏钱?这样的好事,她第一个报喜怎么都该重重赏了!”

    白芷见竟是张琪越俎代庖地打赏。一时间更觉得这姊妹两人感情极好。因而当张琪留着她坐下,又细细问事情原委的时候,她自然是把太夫人把自己召进去吩咐的情形全都说了。只颠来倒去,也就是知道赵王率军大破叛军,斩获无数。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章晗虽有些不满足这消息的单薄,可转念一想,太夫人能知会自己一声,也都是看着赵王此次大胜的面子上,否则她父兄那样的品级,还不至于让顾家人留意。因而,她又亲自谢了白芷,便婉转打探太夫人眼下心情如何,自己是否能过去道个谢,当白芷微微沉吟了一会。有些赧颜地说驸马爷刚走,太夫人仿佛有些困倦不便见人时,她那欣喜不禁打了些折扣。

    然而,这一夜的章晗仍然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尽管早就从陈善昭几次的明示暗示中知道那边打了胜仗,但毕竟和过了明路的捷报不同。她不知道男人们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只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亲人安危得到了确保。直到次日早饭过后,芳草步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说出了从厨房媳妇那儿听到的传言时,她才为之大吃一惊。

    昨日皇帝寿宴上,陈善昭呈上捷报,但兵部却是事先并没有奏捷!而陈善聪更是在之前告了工部一记刁状!太子精心设计的献礼。在这两件事的打击下,顿时完全显不出来了。

    然而,这一天也就是万寿节次日上午,当武宁侯府再次得到内侍传信,吩咐摆香案预备接旨的时候,上上下下全都有些意外,但仍是又一次忙碌了起来。太夫人和王夫人这两位有品级的忙着让人预备诰命礼服,就连管家仆妇都换上了平日舍不得的新衣裳。而章晗和张琪自忖自己乃是顾家外眷,依旧一如往常那样呆在屋子里。然而,章晗正一面翻书,一面思量陈善昭是不是在昨日这寿宴风波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一个人影突然撞开门帘冲了进来。

    “晗姑娘,请赶紧梳妆换衣裳!”

    章晗见是绿萍,不禁一愣,待听明白了这话,她顿时更糊涂了。然而,绿萍也来不及解释,连声把芳草碧茵等几个丫头都叫了进来,甚至顾不得和张琪解释,径直连扶带拉地把章晗按到梳妆台前坐下,三两下松开了那个简简单单的纂儿,还有那三两样寻常的发饰。她正拿起木梳要给章晗梳头,手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先不忙,绿萍姐姐能不能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晗姑娘,宫中的天使是来给您传旨的!”

    章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整个人都木了,虽说耳边只听得张琪连声追问绿萍,但她自己却半点实在的感觉都没有,直到白芷送来了一大堆首饰,道是顾钰说让她随便挑,她才陡然之间醒悟过来,随即不容置疑地伸手一推那精致的梳妆匣子。

    “不用这些。”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满脸错愕的绿萍和白芷,还有旁边的张琪和那几个丫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平日我是怎样见人,今日就怎样去接旨,换一件鲜亮些的衣裳就够了!”

    能传给她这一介女流之辈的,不可能有别的旨意,只有婚旨。她竭尽全力这许久,却不想仍然命运操之他人之手,可事到如今,不管是福是祸,她都要以本色去领受!

    第二卷朱门燕完ps:估摸着大伙要拍我了……很正常,因为第三卷是并蒂莲,自然敲定到大婚等等都是第三卷了,而且第一卷第二卷都是卡在二十万字,这本书我尝试了一下控制字数和节奏,希望第三卷也能卡准。看来月初大家月票有限,那今天也容我休息一下,明日开始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章 父子天伦

    绣架旁边,章晗正在聚精会神地绣花。

    鲜亮的宝相花纹在绣线勾勒下,渐渐展露了出来。尽管世子妃的冠服都是礼部所制,册妃当日都会送到家中,但其他的衣裳乃至于将来的燕居冠服,还有枕套被面帐子等等,按理却都要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

    如今京城中的千金小姐们出嫁,说是亲手做嫁衣,但大多数都会从那些有名的绣庄去请一二绣娘来“指点”针线,而各家针线上的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往往都要齐齐出动。然而,章晗从小做惯了针线,当年顾夫人更曾经请过一位有名的绣娘前来教授绣花,再加上她心灵手巧,又有沈姑姑相助,短短两三个月,这针线活就已经赶得差不多了,只余下绣花的活计。此时此刻,她绣下这一块的最后一针之后,打结之后轻轻刷去了上头余下的线头,这才轻轻用手捶了捶肩膀。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爹,爹!我的事情真的不急,咱们还是先忙活妹妹的婚事来得要紧!”

    “爹,我是说真的!再说了,这娶媳妇也不是说娶就娶的,总得先相看,相看了之后从定礼聘礼到迎娶等等,还要花销一大笔钱,咱们好容易得了这么些赏赐,总不能一次性花光,最后闹得自己精穷吧?”

    “爹,你别不吭声啊···…这娶媳妇的事您不能说娶就娶啊,得给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听着外头章晟那越来越急躁的声音,章晗眉头一挑就放下了绣架。下一刻外间就传来了芳草的声音:“姑娘,老爷和大少爷来了!”

    随着章锋挑帘子进来,后头章晟亦是快步跟上。不等他张嘴还想说什么,章晗就笑着迎上前道:“爹,今日的论功行赏是不是热闹得很?我在里头都听见外头鼓乐吹吹打打呢差点忍不住想出去看看热阄。听说还是一路鼓乐仪仗护送着游街回来的,可是大哥这英明神武的样子引来无数大姑娘小媳妇追捧?”

    “我说好妹妹,你就别寒碜我了,快帮我劝劝爹爹,爹催着我娶媳妇呢!”

    见章晟急得团团转,而章锋则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章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我都已经定下了人家爹催着你娶媳妇也是应该的,爹和娘都等着抱孙子呢!至于开销什么的,你更不用担心,咱们章家如今不比从前,你又前途正好,还不得无数好姑娘争着抢着要给我当大嫂?”

    “你······”章晟忍不住为之气结,随即便索性赌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候巴上来的,我才不稀罕那都是看着前途和咱们家要出一个世子妃来的。爹,我是你儿子,你可千万别因为那些上司或者同僚的挑唆,就把你儿子我给卖了!”

    “你爹是这样的人么?”章锋这才淡淡反问了一句,旋即不等章晟回答,他便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既如此,回头我派人去归德府对宋家说一声,让他们趁早别理会你这个心思不定的小子了,赶紧把他家闺女嫁人来得正经。”

    “啊?”章晟这才目瞪口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一贯冲动到莽撞的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爹……你是说宋秀才家的二丫?你你你……”

    “你什么你,没规矩的小子,快滚吧,再说不想娶媳妇,这事儿就此算数!”

    “想,想!”

    章晟连连点头,见父亲脸色不善,他赶紧一举手迅速地溜之大吉。然而,等到他前脚一出屋子,章晗便听到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声。这一刻,她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紧跟着才上前扶着父亲章锋坐下,又笑道:“还是爹厉害,竟然能把大哥降伏得服服帖帖。”

    “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章锋微微一笑,紧跟着便叹道,“皇上聘了你为赵王世子妃,家里水涨船高,难免你大哥被人惦记上,早些把他的婚事定下来,也免得到时候难做。我和你大哥的大名都是宋秀才起的,你小弟启蒙也是他,婚事我当年因为你大哥这情形不敢提,如今总算有了些底气。对了,今日论功行赏,我和你大哥都连升三级,赏赐也比之前预计得多。说起来,也是咱们沾了你的光呢。”

    “爹您这是说什么话!我在京城安安稳稳锦衣玉食,你们却在外头浴血奋战搏杀,要说沾光,也是我沾你们的光!”章晗说到这儿,忍不住紧紧咬着嘴唇,可还不等她再往下说,章锋就笑着拉了她一块坐下身来。

    “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报喜不报忧,不论怎样的艰险都不对我和你大哥说,可想也知道,你寄人篱下的日子,哪里会是什么锦衣玉食?就算我和你大哥有些功劳,可此次出征,有功劳的将士多了,怎么没见他们家出个世子妃?能让皇上知道你,足可见咱们走了之后,你在京城过得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舒心惬意……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什么都往自己心里藏的性子最不好!”

    “爹……”

    章晗轻轻叫了一声,眼睛却已经有些红了。然而,章锋却没有让她有功夫开口辩解什么,叹了口气摇摇头便站起身来,却是一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搭:“总而言之,如今你再不是寄人篱下,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对咱们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事一起扛别还是从前那样子一个人顶着。就是你嫁了过去也是一样,有什么事多和娘家人通通气······当然,看赵王世子那样儿,应该是个有担待的,你们小两口商量商量也好!”

    对于父亲这质朴而又简单明快的道理,章晗忍不住愣在了那儿。从小家务就是母亲照管·父亲多数时间都在外头,因而这样的教导极少,尤其是这样提醒她这个即将出嫁的女儿,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脸上浮现出了微微红晕过后,她便抬起头来坦然点了点头。

    “爹提醒的是·我知道了。”

    赵王府中,一连两日从宣捷献俘到论功行赏一一折腾下来,再加上散去之后皇帝又召见了一次,纵使赵王几乎可算得上是铁打的人,回到家里也不免露出了几分疲态。此时脱下厚重的朝服之后,他先就着下头小太监跪着捧上来的银盆中洗了脸,就这么趿拉着鞋子在居中的竹榻上坐下,随即就沉声说道:“去叫善昭他们三个来见我。”

    不多时·三个儿子便应召而来。尽管今日论功行赏的只有两个儿子·但陈善昭这个世子亦是在出席之列·但只是一直旁观着这一场规模浩大的论功行赏仪。此时此刻,他领着两个弟弟对父亲行过了礼,便垂手站在了一旁。

    “父皇让我留下主持你的婚事,此次我在京城大约会停留两个月。”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后,赵王便看着后两个儿子吩咐道,“等你们大哥的婚事完结之后,我打算在你们两个之中再留下一个在京城,你们谁愿意留下来陪你们大哥?”

    此话一出,陈善昭顿时愣住了。然而还不等他琢磨出此事究竟是大臣建言·还是皇帝祖父的意思,陈善嘉就不假思索地说道:“父王,我留下陪大哥!”

    陈善睿虽则比陈善昭小三岁,比陈善嘉小一岁,但因为一直随父亲征战沙场,身量竟和陈善昭差不多,雄壮而不失文雅,一双眼睛奕奕有神,。此时他亦是反应得快·迅速也接口说道:“父王,我也愿意留下!”

    见两个儿子都如此说,赵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淡淡地说道:“那好,便是善睿留下吧。你和你大哥一母同胞,留在京城记得万事听你大哥吩咐,不要自逞勇力闯出什么祸事来。你的婚事我已经对父皇说过了,定在明年,因而定远侯府那儿你不妨当成未来岳家多多走动走动。定远侯当年乃是沙场勇将,必然有指教你之处。”

    赵王半点都没有给陈善嘉和陈善睿争抢的机会,不容置疑地做出了决定。见两兄弟尽皆愕然,但仍是齐齐答应,而陈善昭则是低下了头,他便沉声说道:“好了,你们两个从昨天忙活到今天,眼下就下去歇着吧。从明日开始早起练武不可间断,白天的文课也不能放下!”

    “是。”

    等到陈善嘉和陈善睿行礼退下,赵王才端详了一番陈善昭,随即点头道:“坐下说话。”

    知道父亲说一不二,最讨厌别人没必要的谦逊礼让,陈善昭立时就在父亲下手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却是身下只沾了一丁点椅子,脊背挺得笔直。果然,赵王斜睨了一眼坐姿端正的他,微微颔首道:“你在京城中这些年做得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倘若说皇帝在皇孙们面前,时常还会露出慈祥温和的一面,那么赵王这个父亲便从来都是严父,别说陈善嘉和陈善睿鞍前马后战功累累,赵王也难得称一声好字,陈善昭这个被人称之为书呆子的世子,几乎有些不记得上次听到父亲夸奖是什么时候了。因而即便是他,此时此刻仍是愣了一愣,这才抬起头说道:“是儿子应该做的。”

    对于这个从小就被送到京城,一年甚至于几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嫡长子,打从当年把人送出来的时候,赵王便一直把陈善昭当成成年人一般看待。

    此刻听到陈善昭的回答,他沉吟片刻,便直截了当地说道:“父皇提到在你两个弟弟当中留一个给你做伴,我思来想去,最终留下了你四弟。他和你一母同胞,都是嫡子,如此父皇也好,太子和朝中文武也罢,都能放心一些。章家父子打仗有勇有谋,倒是难得,想来他们家的女儿应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既然他们的女儿就要是世子妃了,到时候我把儿子留给你,当老子的我带去北平,毕竟北边还不安定。”

    “是。”陈善昭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便开口说道,“既然留下了章晟,父王把赵破军带走吧。他为人方正,那本事在战场上远比在京城管用得多!”

    既然知道赵破军对章晗颇有倾慕,把人留在京城有个念想,还不如把人打发到父亲身边建功立业去!

    “好。”赵王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他便开口说道,“你之前在江东马驿建言之事,就照你说的去做吧。”见陈善昭连忙起身应是,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娘一直惦记着你,记着别太过火了,否则若有什么万一,我无颜面对你娘。”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添箱(上)

    隆自打隆平侯大小姐张茹被聘为淄王妃,门庭冷落了多年的隆平侯府便渐渐热闹了起来。然而,一贯淡出京城贵妇社交圈子的隆平侯夫人却仍是很少在人前露面,再加上张茹要学习礼仪不能出府,纵使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位好福气的小姐,但却不得不缘铿一面。于是,等到皇家正式下了纳征的聘礼,发了册妃的金册和仪仗等礼物过后,八月十六添箱这一日,早早送了帖子给少数几家亲朋的隆平侯夫人一大早就心中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结果才一会儿外头就报了信进来。

    “夫人,章姑娘来了!”

    “哎呀,居然这么早!”

    尽管之前章晗和张琪也应邀来过府上,但听说那会儿两人虽讨顾家太夫人喜欢,可都是在顾家寄人篱下,因而隆平侯夫人欣喜于自家女儿得了如此好运的同时,也不免替这两位初在隆福寺中好心提点了自家女儿的姑娘叹息,谁知道转瞬间章晗便聘给了赵王世子,她竟是和女儿一块高兴了好一阵子。此时此刻,听到章晗居然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她只觉得异常高兴,竟是亲自迎了出去。

    “我一个晚辈,怎好让夫人来迎我?”

    见章晗行礼,隆平侯夫人连忙把人搀扶了起来,又笑道:“你和张大小姐都是我们母女的恩人贵人,别说迎一迎,就是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恨这些天里我一直忙着茹儿的婚事,又要照应她爹爹外间的消息竟是丝毫不知道,还是送帖子的人到了顾家,这才知道你搬了回家去,竟是连贺一贺都没顾得上,茹儿知道之后懊恼得不得了偏生杜姑姑又拘着,一步走不得。”

    正说着话,章晗只见隆平侯夫人身后不远处,一个妇人带着两个丫头匆匆忙忙往这边赶了过来,正是申氏。一如从前金碧辉煌的打扮,这一日她更是通身遍地金的大红衣裙,若不知道的人,只怕会把人错认为是隆平侯夫人。她近了前来便一改上一次的缠枪夹棒笑吟吟地向章晗寒暄问好随即又自来熟地说道:“到底是章姑娘待咱们大小姐情分深厚这一大早就过来了。也难怪,都说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情分最好,日后你们又是婶子和侄媳……”

    不等申氏说完,隆平侯夫人便淡淡地说道:“今日大好的日子,大嫂倒是空闲,家中上下款待各家女眷的酒宴都已经打理好了?章姑娘难得来,总不能留人在门上说话,我这便带着人去见茹儿,大嫂若是还有话要说就进来说好了。另外,大伯到底只是因当年老爷的帮忙,蒙圣恩荫了个六品百户武职在身,你这大红遍地金的衣裳给今日宾客看见,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请大嫂多少为世子着想着想。”

    见申氏吃这话一噎,一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章晗想起从前隆平侯夫人在隆福寺和别人相见时处处赔小心的光景,忍不住仔细端详了其一番。见其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眉宇间也尽显阔朗,她便知道那从前的殷勤小意都是为了女儿,如今最大的心结一去,为人处事的态度也都不一样了,心里一时也为这对母女感到高兴。此时此刻,她跟着隆平侯夫人沿着青石甬道往里头走了一段路,便轻笑了一声。

    “今日见到伯母这般样子,想来女肖其母,日后茹姐姐就是嫁到淄王府也不用愁了。”

    隆平侯夫人闻言一愣,随即便醒悟到章晗这话的意思,不禁苦笑道:“从前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累得自己的女儿都只能一块受委屈,倘若我能早些想通这些就好了……”

    “伯母如今再振作也不晚。”章晗微微一笑,随即便目光清澈地说道,“日后有了做王妃的女儿,世子若是敢不孝顺你,一味听生母的话,伯母大可拿着孝道责备,想来这家中上下也都应该知道,世子的前程如何,都捏在你这个嫡母的手中,谁还敢阳奉阴违?而您这个母亲过得好,茹姐姐在王府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不是么?”

    隆平侯夫人一下子停了步子。尽管她活了大半辈子,如今也终于能有底气和申氏相争,但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么透彻过,只觉得一贯趾高气昂的申氏变得纸老虎一般好对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章晗看了许久,她终于重重点了点头道:“章姑娘提醒的是,我明白了!”

    章晗深知隆平侯府不是威宁侯府,胡夫人这一口气吊着就是为了女儿顾抒,倘若顾抒婚事成了,多半就会撑不住撒手西归,但顾家人终究是一体的,顾抒就算摊上一个靠不住的庶弟,总还有武宁侯府在后头照应着。然而,倘若隆平侯夫人真的因为女儿出嫁就此松了一口气,从而觉得人生在世也活够了,到那时候有个什么万一,让嫁到王府的张茹情何以堪?这母女既然相扶相助过了许多年,未来即便不能时时刻刻相见,但也该继续彼此遥遥相依才是!

    因而,见隆平侯夫人显见是听进去了自己这番话,她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顺着甬道一路走着,她渐渐就发觉不是之前和张琪一块来看张茹时的那条道。

    而隆平侯夫人看了她的疑虑,哂然一笑后就开口说道:“赵王世子来过之后他们就怕茹儿住的地方倘若传扬出去会伤了脸面,所以死去活来恳求着让她搬了个地方,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凶神恶煞硬是要把我们母女挪出去的!”

    和此前那个距离后门极近,但却破旧逼仄的小院相比,如今张茹所住的院子宽敞明亮,院子里一棵冠盖如伞的参天大树,沿墙根还摆着些花盆。院子里伺候的丫头见隆平侯夫人引着章晗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丫头仆妇连忙进去禀报,不消一会儿,却是一个瓜子脸的中年妈妈先行出来。见她走路裙子纹丝不动,面上挂着一丝得体的微笑,行礼时动作标准得不能再标准了章晗立时便知道这必然是和沈姑姑一样,从宫里派出来教习礼仪的杜姑姑。

    “章姑娘。”杜姑姑行礼称呼了一声,她便笑道,“奴婢杜氏,是长宁宫淑妃娘娘选来教习贵人礼仪的。”见跟在章晗身后的沈姑姑上前见礼,她又与其见过,又继续说道,“贵人就在屋子里请章姑娘移步入内。”

    相比沈姑姑的亲切犹如自家长辈甚连那些儿女情愫和心中不安都能对其倾诉这位杜姑姑一看便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章晗忍不住多看了人一眼,这才点了点头进了屋子。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她的眼角余光瞥见杜姑姑要跟进来,却被沈姑姑拿话绊住,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暗自在心里谢了沈姑姑一声。

    “晗妹妹!”

    张茹快步迎了上来,见章晗笑着屈膝行礼,她连忙把人一把扶了起来,见后头竟是没有动静她更是喜上眉梢,将章晗拉到了东屋的湘妃榻上坐下,她便轻声说道:“趁着杜姑姑没来,咱们还能说两句体己话。”

    章晗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是杜姑姑很苛刻么?”

    “不不,不是苛刻,只是严格,一言一行全都要从头管到脚,我好容易才能让她少挑两个错处。再说如今已经下过册文醮戒都行过了,她便让我时时刻刻摆出王妃的气度来。”

    张茹少有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这才吁了一口气说道:“只不过,虽然严格,但之前大伯母三番两次要来套近乎,全都给她义正词严地拦在了外头,而且也没少教我宫中贵人的相处之道,我很感激她。毕竟,从前我在家中都只是母亲教着读书写字待人接物,多亏有她,否则日后我非得出丑不可。听说从前淑妃娘娘还派过她随侍淄王殿下,当过好些年的保母。”

    怪不得淄王一度是那样的香饽饽,即使在顾家里头亦是姊妹相争,有顾淑妃这样不愧是权摄六宫多年的婆婆,就算当媳妇的留在京城,那日子也必然会比嫁入寻常名门好过得多。

    着说道:“看来,日后必然能看到淑妃娘娘和你婆媳和睦的情形了。”

    “哪有这么容易!”张茹嗔了一句,但随即便低声说道,“虽则还从没见过娘娘,但我想着她能这般周到仔细地待我,我就安心了很多。”

    “放心,娘娘一贯亲厚和善,至于淄王殿下······”章晗拖长了声音,见张茹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她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又不是没见过,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你们一定能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的。”

    张茹只和淄王见过唯一的一面,这会儿被章晗打趣得面红耳赤,待要嗔怒又怕外头的杜姑姑听到动静,只能状似发怒地去瞪她。然而,下一刻,随着一声咳嗽,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果然就只见杜姑姑领头,沈姑姑和捧着东西的秋韵芳草跟在后头进了屋子来,而隆平侯夫人却不曾进来。

    知道私话恐怕就只能说到这儿了,章晗轻轻捏了捏张茹的手,旋即笑道:“今天是你添箱的大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能给你的。

    两匹表里都是从前淑妃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我就借花献佛送了给你。四件首饰是金银铺里刚送来的,虽不如御用监的东西强,但也算是式样时新的。至于这两幅绣品,是我这些天自己绣出来的东西,你别嫌针线粗就行。”

    “晗妹妹……”

    张茹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恶补各式礼仪补得昏天黑地,甚至连章晗回家都不知道,更不曾送过什么东西,只觉得愧疚得无以复加,听到章晗送来添箱的这些东西,她更是忍不住心里惭愧。可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章晗轻轻摇了摇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茹一想到日后两人的关联,立时明白了过来。就在这时候,外间便传来了紫晴的声音:“大小姐,外头武宁侯夫人带着威宁侯大小姐、武宁侯大小姐还有张大小姐一块来了,夫人已经出去迎了。”

    ps:继续两更······话说回来,今明两节是最后两章过渡的,咳咳!话说回来,另外向大家汇报个好消息,今早刚把简体出版合同寄了出去,希望能真的出完全套,阿门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谒东宫,察端倪

    所谓东宫,顾名思义便是在整个宫城的东边。//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尽管人人都以东宫称之,但实则上这里也有其正式的名称——清宁宫。位于文华殿东北侧的清宁宫,自从皇帝登基册封了已故懿庆太子之后,便是一直作为东宫。就在去年,这里还是已故懿庆太子妃带着两个郡主住着,如今那母女三人却不得不黯然离开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殿移居宫外,而魏王夫妇在入主东宫之后,也把自己的子女们都带了进来。

    此时此刻,章晗跟着陈善昭一入清宁宫大门,立时便有内侍迎了出来。待到入了清宁宫正殿时,太子和太子妃东西而坐,两人俱是满脸喜气洋洋的笑容,瞧着和善而亲切。谒第一百五十七章谒东宫,察端倪见东宫的仪制很简单,都是四拜行礼,太子和太子妃又是长辈,自然一一坐受。但等到两人起身,太子妃便亲切地起身拉了章晗到身前,左看右看上下端详了一番之后,当即笑了起来。

    “当日在琼苑之中见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是有福气的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若不是这桩婚事,赵王世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苏醒过来,这冲喜真是冲对了。”

    此话一出,陈善昭顿时神情一凛,而章晗则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子妃言重了,都是皇上抬爱,这才赐下婚旨。至于冲喜之说,妾却不知道此话从何而来。世子爷只是在御前力谏陈情,一时间因太过激动而磕破了头,在家养息几日而已,迎亲之日亦是亲力亲为。更何况,赐婚在前,世子爷伤情在后,应是外间以讹传讹。”

    这是之前陈善昭的伤情在外头的官方解释。陈善昭见太子妃被章晗说得神色一僵,他便似笑非笑地问道:“太子九叔,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一时竟孤陋寡闻了。怎么,外头竟有人说我这婚事是冲喜第一百五十七章谒东宫,察端倪么?”

    太子沉着脸瞥了妻子一眼。见其顿时讪讪不做声了。他这才温和地笑道:“左右不过是大伙都担心你这情形,所以乱七八糟的传言多了些。倒是你这小子好福气。居然正好赶上了这亲迎之日醒了,还得了父皇的御赐横卷,这可是咱们这些正经皇子都没有的恩遇。”

    这样的话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却是不显殷羡嫉妒。而是带出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戏谑调侃来,他甚至让陈善昭拨开头发,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那道长长的伤痕,这才郑重其事地吩咐关照了几句。少不得又对章晗嘱咐了一番。紧跟着,他便笑着说道:“之前皇爷爷赏赐了你这么多东西。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正巧得了几本好书,你可要去瞧瞧?”

    陈善昭眼睛一亮,眼角余光却瞥了章晗一眼,见其面上不动声色,合拢在身前的双手却是上上下下轻轻一动,知道她是让自己放心,他便又惊又喜地说道:“那敢情好,看来我真是好福气好运道,还请太子九叔拨冗带一带路?咳,若是没空儿,随便寻个人引我去也行!”

    见陈善昭果然意动,太子哑然失笑,嘱咐太子妃领着章晗在东宫四处走走,当即带着人去了。而这时候,太子妃仿佛完全忘了之前自己的冲喜二字让气氛一时无比尴尬,笑吟吟地开口说道:“赵王世子便是这样的性子,有了书就忘了一切,从前还曾经为了一套,问淄王借了一大笔银子,连父皇听了都直摇头。”

    若是别人新婚谒见东宫之际,夫婿抛下自己就跟着太子去看书了,怎么都会心存别扭,但章晗对于陈善昭这个人实在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因而太子一出口说话,她便知道这位东宫储君支走陈善昭,必然另有缘由,当即打手势暗示陈善昭放心地跟着去。此时此刻听了太子妃这话,她便少不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多谢太子妃提点。世子爷爱书是有名的,妾身省得。”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妃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又拉着章晗说道,“让他们那两个大男人去看他们的书,咱们说咱们的体己话。”

    太子妃的正寝便是清宁宫后院正殿,进深两间,面阔七间,明间内设着宝座,两侧是左右各四把交椅,俱是搭着椅袱设着脚踏,漆色却都显得老旧,显然有些年头了,多半是从前已故懿庆太子妃留下的老东西。然而,章晗跟着太子妃进了东屋,入眼却是一整套簇新的花梨木家具,从贵妃榻到桌案高几大柜百宝格一应俱全。在太子妃的再三邀请之下,章晗仍是没有在榻上同坐,而是占了下手的第一张椅子。

    让人沏了茶来,太子妃先是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几句闲话,随即便使了个眼色吩咐左右退下去,旋即便看着章晗说道:“听说你大小都是养在顾家已故的二姑太太跟前,并不是和家人一块?顾家的家教是京城有名的,怪不得我头一次看到你时,便觉得比那些打小长在朱门绮户的千金小姐更娴静文雅。”

    这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因而太子妃探问这个,章晗便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见她这幅光景,太子妃便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知道你和顾家从前亲厚,但如今既嫁入了王府,你父兄也都在王府,和顾家的往来便不宜太多。赵王和武宁侯此次一同出征,半道上却分了兵,足可见武宁侯有何赵王争功的意思。再加上那也不算你正经亲戚,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老是来来往往,外人瞧着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赵王心里也难免有思量。”

    见章晗面露惊疑之色,太子妃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了效用,当即又推心置腹地说道:“你是世子妃,赵王的长媳,日后赵王离京,这京城的王府便都是你掌管,你的一举一动都是赵王府的颜面,万事得以王府为重。”

    “我明白了。多谢太子妃提点。”

    章晗终于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神情,欠身答应了一句。面对这样的反应,太子妃知道起头那一句失言的影响,应该是挽回了,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色便越发亲切了起来。又指点了章晗几句在长辈宗亲之中该如何周旋相处。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她便仿佛无意似的问道:“从前京城赵王府没个女主人。世子爷又不是那等在意庶务的,所以这一摊子都是几个管事各自拢去,如今你既是入了门。赵王可发过话今后如何处置么?”

    尽管品着香茗。尝着东宫小厨房送上来的可口点心,状似轻松愉快地说着话,面上仿佛已经放松了对太子妃的警惕,但章晗心中却一直都清醒得很。此时此刻听太子妃探问了王府内务。她低头又喝了一口那香洌的茶水,口中便说道:“今早拜见父王的时候。父王已经提过,说是让我接手料理王府内务。”

    赵王真真是只知道在外头打仗的男人,哪怕京城王府并不比保定府的赵王府,但也是何等大的一摊子事务,居然就这么交给了刚进门的新媳妇!

    太子妃心中巨震,但却丝毫没怀疑章晗这番话的真实性。毕竟,章晗说得虽淡然,神情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欢喜得意。因而,她便越发笑得深了,赞许地夸了章晗两句,又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哪家的媳妇若是一进门便被婆婆带着管事,便足可见信赖。如今赵王妃虽是不在京城,但赵王发话是一样的。只不过,王府家大业大,听说你陪嫁不过是三个丫头,两房家人,这偌大一摊子乍一上手,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多谢太子妃记挂,这人事上头,我会慢慢熟悉,并不贪多求快。”

    “那就好。”太子妃见章晗这般滴水不漏,却依旧是那样一副笑脸,仿若无心地一样样数落起了京城那些最赚钱的铺子产业,最后突然感慨道,“要说这些庶务账目,理得最清楚最爽利的,却还是京城那些个大店的掌柜。只不过他们都是各家铺子的镇店之宝,大多数还有干股在其中,等闲也不可能另投别家。各家王妃之中陪嫁的产业有多有少,可打理得好坏,却与多少没关系,和用人却有关系。就比如秦王世子妃当年娘家还陪了三间三山街的铺子,这些年却是做什么买卖亏什么买卖……”

    太子妃仿佛闲话家常似的说着各家王妃家的琐事,章晗状似感兴趣地一一听着,但心里想的却是太子妃这异常灵通的消息。都说太子从前还是魏王时不哼不哈,可不哼不哈却不代表着全无作为,只是正位太子之后浮出了水面,人人都盯着,却还能有这样明晰的渠道,无疑是从前下了苦功夫的结果。她正想着,耳畔却突然传来了太子妃的一句话。

    “说起来,当初先头顾家的三公子夺爵勒令回乡的时候,倒是还有些流言传出来,说是他对你那位干姐姐有非分之想,甚至还打算兼收并蓄。虽说流言是无根之木,可既然有这样的事,你如今是赵王府的宗妇长媳,哪怕是因着这个,也更得远着顾家才是。”

    顾家下人素来嘴紧,更何况此事她也只在太夫人面前哭诉过,顾振也不可能真的四处去说,这种事情,太子妃怎么会知道!章晗心中一凛的同时,想到当初断定是宋妈妈对顾振走漏了消息,但却不明白顾振缘何会有那样兼收并蓄的把握,她只觉得心中那块一直缺失一块的拼图,刹那间就拼上了。

    当初给顾振那胆子的,兴许便是太子!太子需要一个人打听顾氏的动向,顾振这个败家子无疑是最好的棋子!只不过顾振恐怕不知道后头支持自己的贵人究竟是谁,又或者是被警告了不敢声张,这才会落得个夺爵回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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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回门之日诊伤情

    谒见宗庙之后,章晗这个赵王世子妃才算是真正成礼。

    然而,一连两日顶着那样的礼服进宫,她不得不感慨这身珠玉辉耀的行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于是,对于原本就是重伤初愈的陈善昭,她自然更加小心看护,眼看人一连两夜都只是嘴上调笑戏谑,但须臾便沉沉睡着了,她虽有心召来太医仔细问问他的情形,可想起太医院的人早就被陈善昭赶跑了,生怕就此弄巧成拙,因而只能暂且把此事放在肚子里。

    转瞬间便到了第三日回门。一大清早,单妈妈便报了下头按照规矩准备的回门礼来。不过是花银三百两、杂色纻丝三十二匹、北羊四只、酒四十瓶、果四合。和之前的定礼和聘礼一样,这些东西也都是用大红大绿的销金束子和盖袱等等包裹,看上去喜气洋洋。

    而陈善昭在听到单妈妈这般禀报之后,他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再添上两口宝刀,这是给我那岳父和大舅哥的。然后是一件灰鼠皮袄子,想来岳母不是年前便是年后北上,天正冷,用得着。再从我珍藏里找上两本好的楷书字帖来,算是给我小舅子的见面礼。”

    之前淄王和淄王妃回门之际,也比礼制所定的东西添了不少,然而,陈善昭如今林林总总每一个人都想到了,章晗自然觉得心头生出了深深的欢喜。见单妈妈答应一声又看向了她,她便笑着说道:“世子爷都想得很齐全。不过劳烦妈妈去对沈姑姑提一声,在我的首饰匣子里把那一对白玉手镯拣出来,回头赏了我那未来的大嫂。”

    陈善昭顿时瞪大了眼睛:“哦,你未来的大嫂?章晟要娶媳妇了?”

    知道陈善昭此前因为昏睡多日,并不知道宋秀才一家抵京的事,章晗少不得对其细细说明了一番。去章家的路上,陈善昭起初一直一声不吭,眼看马车停了。他才轻轻磨了磨牙道:“我还指望着你大哥娶上一个精明泼辣的媳妇,好好收一收他那性子,没想到竟是那样一个小家碧玉……便宜他了!”

    对于自己大哥和陈善昭之间那微妙的关系,章晗心里哪会没数。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所幸世子和世子妃夫妇回门并不像王和王妃那样夫妻两人甚至得一前一后地回娘家,此时此刻她和陈善昭一下车,便看见了站在门口迎接的章锋和章晟。

    父子俩第一时间上上下下在章晗身上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即才看向了陈善昭。见其气色虽还不尽如从前初识那会儿,但却还算红润,章锋便松了一口大气,亲自上前搀扶了陈善昭下车。待到入了正堂一番厮见礼毕。陈善昭命人送了礼物上来,章锋眼见得那一几样特意给他们预备的东西,自是心中感动。等到携了女儿女婿到中院正房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的气色看着比迎亲那一日好,不知道太医怎么说?”

    见母亲亦是满脸关切地看着陈善昭,章晗知道家里不比别的地方,斜睨了陈善昭一眼,她便摇了摇头道:“太医早在成亲后就被他给赶跑了。”

    “不过都是些人云亦云的家伙。留着反而聒噪。再说,指不定他们的诊治还有方子,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京城。留着他们干吗?”陈善昭也不矫饰,直截了当地解释了缘由。

    “世子爷说得固然不错,但您是千金之躯,更何况之前是头部受创,即便复苏得快,但也决不能就此小觑了。”说到这里,章锋犹豫了片刻,便诚恳地说道,“倘若世子爷担心外头的大夫嘴风不紧胡言乱语,我正好从归德府接了一位旧日友人来。他虽不是坐堂的大夫。却是一手好脉息,而且于外伤也有些心得,早年间我那些外伤便是他医治的。”

    “哦?”陈善昭一时饶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可目光突然就落在了章晟身上,当即笑嘻嘻地问道,“可是晗儿曾经提过的那位宋秀才?她那未来大嫂的父亲?那自然是好。岳父能有这样的挚友,大舅哥日后倒是有福气了。”

    章晟不想陈善昭竟然一嗓子把这一茬都给道破了,一时间顿时神情有些狼狈。而章晗哪里不知道陈善昭这是报复章晟从前的那些不善举动和言辞,顿时忍不住莞尔。章刘氏见丈夫笑着出去请人了,而女儿女婿这彼此含笑对视相处融洽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又是欣慰又是感伤,而章昶却瞪大了眼睛。

    “未来大嫂?姐夫你是说,宋姐姐是我未来大嫂么?”

    陈善昭听到这一声姐夫,当即一本正经地招手叫了章昶过来,摩挲着他的脑袋,也不去看章晟那红得发紫的脸,笑眯眯地说道:“是啊是啊,你回头看到你宋姐姐,记住直接叫人一声大嫂,她肯定会高兴得很,你爱吃什么她就会给你做什么!”

    “世子爷!”

    章晗和章晟几乎异口同声叫了一声,章晗是忍俊不禁,而章晟则是有些气急败坏了。而兄妹俩对视了一眼,章晗却是抢先笑道:“我今天还给宋家妹妹带了一对镯子来。大哥横竖你没事,就给人带去吧,省得她见了我又要多礼。”

    被陈善昭三言两语揭得满头包的章晟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他赶紧接过了章晗递来的那个红绸布包,谢了一声就慌忙低着脑袋往外冲去,出门之际还险些和章锋撞了个满怀。见其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章锋哪里不知道儿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在这种事上脸皮极薄,禁不住陈善昭那样的打趣,一时哑然失笑,随即才侧身请了宋秀才进门。

    陈善昭目不转睛地盯着章锋带进来的那位中年文士,见其近前之后要弯腰行礼,他便笑道:“今日我是在岳父家,宋先生就不必多礼了,请坐吧。怪不得此前我迎亲之日,大舅哥能拿出那三个对子来,原来是因为有宋先生这样一位高人在背后指点。”

    尽管迎亲之日,宋秀才便已经觉得陈善昭平易近人,但此刻听他这般使人如沐春风的说话,他坐下的同时不禁笑了起来:“世子爷这般谬赞,鄙人实在是不敢领受。倒是世子爷能够转眼之间对出那三个绝对,这番急智,实在让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迎亲之日用了这样的对子,虽因为晟哥儿不忿王府派人代为亲迎,也实在是我的不是。”

    “有什么不是的?”陈善昭眨巴着眼睛,笑吟吟地说道,“再说那也算不得绝对。我这人打小就颇有几分急智,这几个对子还对得工整,没在人前露怯出丑。至于出题之事,宋先生不用记挂,横竖又不曾难倒了我。不过,宋先生精通文史之外,不料想还居然精通医术么?这还真是全才。”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话虽说托大了些,却也是人之常理。再说,有一技傍身,总好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宋秀才说到这里,便欠了欠身说道,“还请世子爷容鄙人诊治一二。”

    章晗见陈善昭二话不说便伸出手去,心中顿时感激他对自家人的信任,连忙将手帕折叠好了垫在其手腕之下。眼见得宋秀才起身上前,伸出二指搭在陈善昭的左手腕脉上,这凝神一切便是好一会儿,她顿时只觉得满心紧张。好一会儿,却只见宋秀才收回了手,又颔首说道:“世子爷可否容鄙人看看您头上的伤?”

    见陈善昭点头算是答应了,章晗便站起身来,亲自解下陈善昭那束发的头冠,将头发拨开之后,露出了距离额发一寸许的那个伤口。尽管如今伤口早已收口结疤,但每次看到那个痕迹,她仍是忍不住一颗心猛地一缩,今日也毫不例外。而宋秀才则是先端详良久,随即用手轻轻触碰了两下,问了陈善昭几句之后,他方才回身坐下了。

    “虽是外伤,但因为是硬物,应该还是伤到了经络。头是诸阳之会,若有些许闪失,哪怕如今显不出来,对于日后也影响非小。”宋秀才说到这里,突然看了章锋一眼,有些踌躇地说道,“章兄,你和嫂夫人令郎能否先避一避?”

    章晗顿时心中一紧,等到章锋和章刘氏章昶起身离开,她要开口之际,宋秀才方才沉声问道:“恕我直言问一句,此前一两日,世子爷是否用过某些……某些壮阳之药?”

    “没错,新婚之夜合卺的时候,曾经用过。”陈善昭见章晗满脸的愧疚和难受,他便轻轻握了握章晗的手,随即开口说道,“我知道此法伤身,所以用量有所节制。而且我如今还年轻,宋先生不会说调养不过来吧?”

    宋秀才见陈善昭和章晗两手紧握的情形,心中一时了然。沉吟良久,他方才开口说道:“所幸世子爷把太医院的人给赶走了,否则若是让他们诊脉,此事必然隐瞒不得。这调养自然是能够的,而且世子爷毕竟年轻,底子也还好,且先吃一副药试十天半个月。若是自觉精神渐好,那便不要紧了。至于这头上的伤,鄙人教世子妃几个小手法,日常便是能用的。但是……”

    他顿了一顿,这才看着陈善昭道:“世子爷早年可是有过旧伤或宿疾?”

第一百七十九章 恩威并济

    一大清早,昨晚上连夜进宫的赵王世子陈善昭在王府二门前下了车之后,仿佛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看他似的,不但大大伸了个懒腰,而且还打了个呵欠,随即方才精精神神地径直往里走。等到遥遥看见上房那单檐歇山顶时,他就发现迎面脸若冰霜的章晗已经走了过来。

    “世子妃……”

    章晗想也知道陈善昭昨夜进宫会摆出怎么一个态度,冷冷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哼一声扭头就往里走,没走两步,她就感到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胳膊。她甩了两下却没能挣脱开来,这才扭头低声喝道:“放开,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

    “不知道。”陈善昭一本正经地迸出了这三个字,见章晗身后那两个丫头想笑却又不敢,他这才低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昨晚上不该就这么径直入宫……回房赔罪,回房我给你赔罪怎样?别生气啦,我从九叔那儿还顺了些好东西来……”

    若不是此时大庭广众之下,板着一张脸的章晗几乎能笑出声来。她早就知道陈善昭这装傻充愣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可在自己面前来这么一套,她总是难以习惯。因而,等到陈善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自己面前掰着手指头数落太子所赠之物,她终于忍不住了,嗔怒地一手拍在了他的手上。

    “别在这卖弄了,回房去说!”

    章晗横了陈善昭一眼,可这一次仍是转过身没走两步,就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世子爷,世子妃,章爷禀报,已经把昨夜世子爷要追的人给带回来了,请世子爷和世子妃示下。”

    一听这话,陈善昭眼神一阵闪烁,随即就赔笑看着章晗道:“我昨夜已经去对太子九叔求过情了。索性把他们两家人就留在王府,横竖你如今手底下人正不够使唤,他们既然能够在业内有些名气,自然也是有真材实料的。要不。我陪你去见……”

    “世子爷一夜在宫中辛苦了,还是先回房歇一歇吧!”章晗淡淡地打断了陈善昭的话,随即走到他面前,一面用生硬的动作整理着他的领子,一面低声说道,“戏演过头小心穿帮,回头我再审你在宫中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人我去见。世子爷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最后一句话,章晗却是稍稍提高了几分声音。眼见陈善昭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径直转身就往上房去了,她这一夜心底的牵挂终于渐渐消解,直到他的人影完全消失,她这才招手叫了芳草和碧茵跟上,缓步前往见人的议事厅。

    从冰冷的外头进了温暖的屋子,章晗由着芳草和碧茵替自己解下了那件白狐皮披风。目不斜视地从跪在地上的十余人身边走过,到了居中的位子上坐下时,她就认出了之前太子妃举荐给自己的那两个掌柜。上一次见时。当她分派了查账的差事,两个人都是面露得色把握十足,听章晟说昨日在火场外头碰上时,两人亦是振振有词,可就这么一夜工夫,眼见他们那脸上犹露冻出的青紫,脚下的鞋子身上的衣裳都是七零八落,她不禁嘴角一挑。

    “人是从哪儿带回来的?”

    尽管不加指代,但章晟还是知道这是在问自己。昨夜是陈善昭而不是章晗下的令,他哪怕心中有些纳闷。可还是立时听命行事。此时此刻,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几个女眷孩子,想起昨夜那番情形,他定了定神后便躬身说道:“回禀世子妃,是在城西南大约五六里处找到的。听说他们被赶出城的时候,是有人骑马用鞭子驱赶着他们。所以被赶得离城远远的。卑职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孩子的破棉衣都是一条一条的,鞋子也穿不得。因为那时候入城已经来不及,附近的村庄也还远,他们人又多,就找了一座破庙生了一堆火,暂时安置了一晚上。”

    怪不得这么狼狈!

    章晗再次扫了他们一眼,随即便淡淡地说道:“昨天的事情,是非对错,你们自己应该有数。虽说最大的罪责不在你们身上,但若不是你们,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大的事!若不是世子爷连夜入宫面见太子给你们求情,如今你们是个什么下场?”

    “世子妃是说,世子爷给咱们……给咱们……”一日之内从山峰跌落谷底,而且还祸及家小,险些就成了路边冻饿而死的死尸,那钱掌柜此时此刻嘴角哆嗦着,几乎连话都说不齐全了。等看到章晗微微点了点头,他听到了身后妻儿家小那喜极而泣的哭声,怔了一怔便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道,“小的多谢世子爷恩典,多谢世子妃宽容!”

    他这一说,另一个金掌柜自也立时回过神来,慌忙也磕了不计其数的头,再加上那一堆妻儿老小也是伏跪谢恩不止,章晗心里却生不出多少胜利的情绪。这些人原本也算是小康殷实之家,可只别人一句话,便从天堂打落地狱,何其残酷,何其现实?自己当初在生死荣辱当中挣扎的时候,何尝也不是如此?

    “好了!”

    知道自己不再是从前只要维护张琪,还有章家那些亲人的张家养女,她倏忽间便硬起心肠,沉声喝止了之后,她便沉默了下来。直到眼见下头这些人俱是噤若寒蝉,她才开口说道:“世子爷是如何向太子殿下求的情,我不知道。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三家铺子昨日虽已经换了掌柜,新的人选尚未定下来,但我既然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收回来。夏总管,若有人因为世子爷求情讨了他们回来心中嘀咕,你就对人说,纵使他们两个再好,终究是犯了错的人,我不会因为世子爷求情要了他们回来,就因此立时重用!”

    侍立一旁的夏勇原本就想提醒此言,章晗既然自己开口说了,他自然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口应是。而地下跪着的钱掌柜和金掌柜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心抬头看看章晗是怎么一个表情,可脑袋却丝毫不敢抬起来。

    “不过,三山街上的那一家铺子也就算了,毕竟是烧了,另两家突然换人关门,却是影响不小。我就许你们两个去戴罪立功,先把铺子开张了起来。至于你们的家人,就由夏总管去安置了,你们不用操心。若是年底账面还算好看,回头我自然另有要紧事派给你们去做!”

    “是是,多谢世子妃!”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下来,身后那些妻儿老小自然也免不了千恩万谢。等到夏勇把他们先领了下去安置换衣裳,章晗方才让人传了外头那些管事妈妈和媳妇进来,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随口问道:“好了,你们先把今天要禀报的事情一一奏上来。”

    章晗既然没有开口说,章晟自然就索性垂手站在那儿,看着章晗一桩桩一件件打理着那些繁复琐碎的家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这些管事妈妈和媳妇们陆陆续续退了出去,章晗招手叫自己的时候,他才快步走上前去。

    打手势让芳草和碧茵去外头守着,章晗又揉了揉眉心,这才侧头叫道:“大哥。”

    “我在!”章晟听出了章晗那话语中的倦意和疲惫,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扶她,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来,只是声音和之前的刚硬比起来,却是柔和了许多,“你有话只管吩咐。”

    “这几天一直忙得连轴转,也没工夫单独见见大哥。”章晗抬起头来看着章晟,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差遣得你团团转,却还罚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不,之前受罚本就是应该的,原是我失职!而且,昨天在三山街上,也是我疏忽,险些放跑了那个狗东西,论理就为了这个,我又该挨罚的!”

    见章晟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章晗忍不住一笑,随即便开口说道:“父王走的那一天在太平堤遇到这种事,那确实是你的失察,但昨天你昨晚上能够那么快打听到太子妃处置了他们两个,足可见大哥你有所长进了。至于差点放跑那秋老六,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淄王不把人拿住,也就是多费一点功夫,但你日后做事确实得更缜密才是。”

    “我知道了。”

    “你也是新婚,可近来却几乎日夜都在王府中,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大嫂。你先别解释,世子爷虽口中不说,但他也是知道的。”章晗止住了要开口的章晟,微微一顿就紧跟着说道,“我不管你之前那消息是从哪儿来的,你一定要既细致又小心,你是我大哥,若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自己的!”

    见章晗那眼睛直视着自己,章晟愣了片刻,慌忙答应之余,为了安抚妹妹,少不得把之前宋秀才对自己的那番嘱咐搬了出来,等到章晗面色霁和了下来,他才有些赧颜地说道:“只不过话虽这么说,但那些亲卫之中也都是关系错综复杂,不少还是宛平郡王的嫡系,所以我如今能完全掌握的也就是一半。”

    “这才几天?能有一半就很不错了,不急在一时。”章晗微微一笑,随即又说道,“至于宛平郡王的亲信,大哥你不妨拿出从前军中的做派来。不求人人归心,只要人大事无隐瞒就够了!只有上上下下齐心,咱们才不会被人算计了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弟妇见兄嫂,恭俭礼让德

    宛平郡王陈善睿娶妻的这一夜,赵王府宾客纷至沓来的景象,丝毫不逊色于当时陈善昭迎娶世子妃进门。一来是陈善昭有意替自己的四弟做面子,在京城相熟的宗室皇亲全都请了一个遍,二来则是因为定远侯王诚在勋贵圈子里头人缘很好,有数的几位国公以及那些侯爵伯爵等等,他都有相熟的,这一日那些勋贵们贺了王家又贺赵王府,到最后陈善睿这新郎官被人灌得酩酊大醉。

    而这些事情,章晗虽是早早回了房,但林林总总都有人不断报了进来。她却只在意迎来送往上头可有纰漏,得知终于席终人散,她才松了一口气,又对亲自进来报说的单妈妈笑道:“今日有劳妈妈和几位姑姑辛苦了,待会儿出去对上上下下说,管事以上赏钱五两,管事以下各按层级,从三两到二两一两不等。等过了这几日,轮流给假一日。”

    “是,奴婢就代替他们谢过世子妃了。”

    等到单妈妈行礼之后笑吟吟地告退离去,章晗想起往日不喜欢凑热闹,往往早早避开的陈善昭此时此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顿时有些纳罕。耐着性子就了灯光又看了一会儿书,眼见陈善昭依旧没个踪影,她终于忍不住了,当即就吩咐回了房来的秋韵出去打探打探。足足好一会儿,秋韵才一个人回转了来。

    “世子妃,世子爷在书房,听说是赵王殿下的信使到了。”

    章晗这才为之释然,当即撂下了书,吩咐秋韵服侍自己更衣。等到滚热地泡了脚上床,她自然而然就睡到了靠里头的那边。用hua瓣熏过的袷纱被透出了一股淡淡好闻的香气,而她自从怀孕之后就极其嗜睡,腹中的孩子也一直安安稳稳很少让她难受,因而须臾之间,她竟是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的脚在被子里仿佛踢到了什么似的。这才陡然间惊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却发现陈善昭一手支着枕头,正眼睛明亮地看着她。

    “总算是回来了?都这么晚了,还不睡?”

    见小妻子睡眼朦胧。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困倦之意,陈善昭顿时笑了。拉上些被子把章晗重新裹紧了,他才用宠溺的口吻说道:“我刚吃过夜宵,总得先消食一会儿再睡。你赶紧继续睡你们的,别让咱们的宝宝累着了!”

    “就知道胡扯!”章晗哧笑了一声,旋即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鼻间传来的除了之前那百合hua香,还有一股更加熟悉的气息。因而她竟是比之前更快地进入了梦乡。她仿佛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笑呵呵地冲着自己伸出粉嘟嘟的小手,嚷嚷着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个孩子就围着她嬉笑打闹了起来……

    整整一个晚上,章晗也不知道经历了几个不同的梦境,但无一例外都是幸福安乐。因而,当大清早耳畔传来一阵阵的呼唤时,她甚至本能地不想起来。直到双唇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时间透气越来越难,她才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却看见面前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干什么!”

    被章晗双手支在胸膛上使劲推了一把。陈善昭顿时无辜地往后挪开了些许,随即才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谁让你左叫右叫都没反应!若是平时,哪怕你睡到日上中天呢,可今天是新妇第一天见亲长。父王和母亲不在,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行礼的时辰若是误了,那可是了不得的!”

    “你怎么不早说!”

    尽管被陈善昭那促狭的一吻亲得面颊上满是红霞,但此时此刻听到这话,章晗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原先王府中就是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后者还三天两头不归家,照面的机会很少,陈善昭让她不用管,她也就没怎么理会,但现如今她却多了一个妯娌,自然不能再像平日那般随便。掀开被子的她正要下床。却只见陈善昭已经笑呵呵地在床前蹲下把鞋摆好了,这时候,她就看见那张大床外头,芳草和碧茵正垂手侍立,顿时忍不住狠狠剜了陈善昭一眼。

    刚刚这家伙不会是当着丫头就那么明目张胆吧?

    而仿佛是知道她心意似的,芳草含笑屈了屈膝道:“世子妃,昨天不是有人送了几坛山泉水么?单妈妈和沈姑姑都说,那水不适合泡茶,洗脸却是好的。世子爷特意命人去烧了那些山泉水,让咱们去外头拿了来服侍您梳洗。”

    这个小事上头太细致的家伙!

    虽说再次横了陈善昭一眼,但这一次,章晗的目光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柔情。等到下了地在人服侍下梳洗更衣,她突然敏锐地发现之前除夕夜才穿过的世子妃燕居常服非但没有如她想象那样变得小了,而且还宽大了不少。正愕然照着穿衣镜的时候,她突然就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背后出现了陈善昭的身影。

    “看来还好,就是穿到你怀胎十月也不要紧了。”陈善昭伸手按着章晗的肩膀,笑吟吟地说“说起来,都是你当初自己做衣裳的时候太粗心大意,怎么也该把有喜之后的衣裳给一块办了。结果还是我挑了几个稳妥人赶制了出来,今日见四弟和四弟妹正好用得上。”

    “你呀……”

    虽是语气嗔怪,但眼见陈善昭竟是连自己一度忘了的事情都注意到了,章晗免不了生出了深深的欣悦和感动。

    等到打点好一切出了上房的时候,陈善昭却是执意亲自搀扶着她的胳膊上了凉轿,等到了正堂白虎堂前下轿的时候,又亲自把她扶了下来。那种小心翼翼如同呵护绝世珍宝的样子,哪怕是站在陈善睿身侧的王凌早就知道,赵王世子对世子妃百依百顺,眼皮也不禁为之一挑。

    按理是先拜父母,再拜兄长,但赵王夫妇既然全都不在,世子陈善昭和世子妃章晗身为赵王一系的宗子宗妇,自然和之前秦王府洛川郡王陈善聪成婚秦王世子世子妃夫妇受礼一样,先于正堂之中正中的位置受了陈善睿和王凌夫妇俩的四拜礼,随即方才在侧位上受了两拜礼,还了一礼,这便算是礼成了。

    等到两人重新落座之后,章晗打量着王凌那一身宝蓝色绣着宝相hua滚折枝hua襕边的右衽斜襟杭绸衫子,再对比之前那一身大红嫁衣,却是忍不住觉得后者才更衬人。毕竟,宝蓝色太过老成稳重,但王凌的神情中总有一股飞扬激昂之气,这颜色就显得不那么相称了。

    夫妻两人行过礼,此时落座的王凌见一旁侍立的妈妈捧了条盘过来,她便亲自捧在手中,再次起身走到了陈善昭和章晗面前,躬了躬身道:“大哥,大嫂,这是我敬献给北平父王和母亲的一点心意,虽说路途遥远,但希望能够尽早送到二老手中,全了我这一片孝心。”

    “这是当然。”

    见那条盘中的东西上头盖了红绫,陈善昭既不追问里头是什么,也不打开瞧一眼,只笑吟吟地伸手接过东西,又转递给了一旁的单妈妈。而见陈善昭收下了,王凌方才打了个眼色,之前那妈妈立时又捧来了另一个条盘。这一次,却是直接捧到了陈善昭面前。

    “我知道大哥爱书,这是父亲珍藏的唐代雕版陆羽,今日却是能赠知音人了。”

    陈善昭一听是送书,他眼睛顿时一亮,等王凌说完,他就立时笑吟吟地说道:“四弟妹这一番美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头必然好好谢过定远侯!”

    见陈善昭直接伸手拿起书,翻了两页方才喜滋滋揣进怀里,王凌裣衽施礼之后,见另一位妈妈知机地捧了一个条盘上来,她就含笑说道:“听说大嫂素来针线出色,我着实不敢献丑。这是裙刀一把,并百子如意的湘裙一条,还请大嫂笑纳。”

    “多谢四弟妹这番心意。”章晗扫了一眼那大红的湘裙,谢了一声后让沈姑姑接过之后转交了芳草,又看着沈姑姑捧了一个小匣子出来。“今日初见,我也没什么好相送的,久闻四弟妹你武艺娴熟又通兵法,所以世子爷找出了三卷,我这儿则是一把缠腰软剑,却也不知道四弟妹是否中意。”

    王凌本以为会收到什么金玉首饰之类的寻常玩意,听说是这样的见面礼,她顿时神情一动,明白陈善昭和章晗必然是费了一番心思,当即后退一步称谢不迭。然而,郡王和郡王妃成婚之后,却是并没有入宫谒庙以及谒见皇帝后妃东宫那些礼数,而盥馈之礼,赵王夫妇既然不在,也同样是陈善昭和章晗代行。

    等到这一番礼数全都过完,重新落座之后,陈善睿就开口说道:“大哥,大嫂,如今凌妹过了门,大伙便是一家人了。如今世子妃身子渐渐重了,王府内务繁杂,虽有人帮忙料理,但也是繁杂,凌妹却还闲着,若可以的话,不妨为大嫂分担一些。”

    “那可正好,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章晗微微一笑,当即吩咐沈姑姑拿出了盛放对牌的盒子,竟是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让芳草扶着起身后,直接接过对牌交到了王凌手中“有了四弟妹帮忙,我可就能安安心心做个撒手掌柜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弟妇自有沟壑,世子却道危机

    赵王府西路最北边的院子,原本并没有名字。毕竟,赵王战场上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于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多大兴趣,只从王府正堂那白虎堂三个字就能看出端倪。而陈善昭固然爱书如痴,但却没有文人墨客那些到了哪儿都喜欢起风雅名字的习惯。于是,一整个王府里头,除了中路那些亭台楼阁,其他的多半都是没有名字的。

    然而,在昨晚入门之后,王凌就给新房所在的院子定了名字,一大早更是命人去定制匾额。对于鹏翼馆三个字,宛平郡王陈善睿也异常满意,知道陈善昭和章晗必然不会干涉这些,因而自是首肯了妻子这番举动。此时此刻,从白虎堂回来之后,兴之所至的他便说要去演武场练练剑,王凌自然笑着把人送了出去,等回转来看着桌子上那匣子里的对牌,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旁的丫头瑶光见她这般情形,便凑趣地笑道:“大小姐,幸好那位世子妃是有了身子,否则听说是赵王殿下亲自令其统管王府内务的,您还不好插手,现如今却是名正言顺了。今天这对牌轻轻巧巧入手,今后几个月里,只要您略施手腕,王府上下可不还得唯您马首是瞻?任凭她如今得意,这怀胎的事情却说不好,还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平平安安降生……”

    她这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就只见背对自己的王凌一下子转过了身来,竟是突然一扬巴掌。她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就着了重重一下,踉跄后退了两步之后,她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

    “念在你是第一次,就这一巴掌让你长点记性。再有下一次,那就没这么便宜了!”王凌柳眉倒竖,又看着另外两个噤若寒蝉的丫头道,“全都记住。如今这是赵王府,不是定远侯府,若再有和她这般胡乱说话指摘世子或是世子妃的,王府该是什么家法,就行什么家法!还有,都把大小姐三个字收起来,从今往后。我只是宛平郡王妃。”

    “奴婢记下了。”

    “那就滚下去!”见三个丫头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王凌方才径直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见陪嫁的两位妈妈一个端茶一个递水,都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她顿时烦躁地说道,“你们回头记得好好管教她们三个。爹也是的,用熟的璇玑她们全都留在府里,非得让我带了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入王府!他又不是不知道。这王府不比其他地方,上头虽没有正经公婆,我上头却还压着连皇上都说她好的大嫂!”

    知道王凌是在说章晗这位世子妃。武妈妈便赔笑捧了蜜饯盒子放到王凌面前,又开口说道:“郡王妃也别埋怨侯爷,璇玑她们几个虽是好的,又从小跟着您学武艺,但她们都是军中旧部的孤女,不过寄养在侯府,并不是在奴籍,这陪嫁过来怎么都不合情理。这婚事定得如此仓促,大半年也只能调教得她们三个如此,日后奴婢和林妈妈一定严加管教。”

    “郡王妃。吴妈妈说的是,这些都是小节。”林妈妈笑着给王凌拿了一个引枕垫在腰侧,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您刚刚说世子妃,奴婢今日冷眼旁观,世子妃也不像外间传言那样一味揽权。否则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把对牌交出来。而且,世子爷那脾气是最好相处的,听说此前下聘礼的时候,也是他一力做主,让郡王爷和之前他下聘礼的东西几乎差不多。”

    “世子爷看着确实好相处,可世子妃却未必不想揽权,只是乐得做个大方而已。”武妈妈这一次却不同意林妈妈这话,顿了一顿便忧心忡忡地说道,“世子妃出身不过寻常,嫁了进来之后赵王殿下却那样信赖,直接托之以王府内务,其后更是皇上称赞,后妃宗室当中人缘也好,刚进门这才几个月,居然诊出了有喜!现如今郡王妃接手内务,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日她生了孩子,总还是要交回去的。况且她之前那一番措置上下都服膺,郡王妃若是照着她那规矩,显不出自己的好;若是变革那些规矩,万一有人去世子妃面前抱怨……”

    “你不就想说我是两面不讨好吗!”

    王凌不耐烦地打断了武妈妈的话,见其和林妈妈都垂手不做声了,她顿时冷笑道:“我又不是真的想和她争权,若不是郡王爷说要为大哥大嫂分担分担,让她能够平安生下孩子,我才懒得去管这些。你们越是这么说,我还越是要挑几样能整治的好好改一改!只要我做得公允,我倒要看看谁去她那儿抱怨,那种人刁滑之辈趁早赶出去,王府才能干干净净!”

    而回到房中的章晗端着那一碗刚刚送上来的燕窝银耳羹,用银勺搅动了两下,她却没有送入口中,而是若有所思出起了神。等发觉面前有一只手在那儿乱晃,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陈善昭捣鬼,当即嗔道:“你又干什么?”

    “等四弟和四弟妹回门之后,我少不得又要去古今通集库忙活几天了。”陈善昭见屋子里服侍的人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心中暗喜她们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越来越强了,当即捏着章晗的手紧挨着她坐下,又轻声说道,“十七叔是十日一休沐,我借着你有身子,从正月二十重新开工起就是五日一休,实则一个月顶多只有半个月在那儿,再下去书痴的名头就要让人了。更何况如今说是你多了四弟妹照应,我不得不多多去点卯。”

    “去就去呗,这么多话!”章晗索性靠在了陈善昭的胳膊上,随即轻笑道,“横竖府里的事情都有了人接手,我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贤妻大人果然豁达!”陈善昭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章晗的鼻子,直到被其没好气地打开了手,他才笑呵呵地说道,“不过你就不担心别人夺你的权?”

    “三山街奇望街和大中街那三家铺子的管事都是新委派的人。又有钱掌柜和金掌柜定期去查账,这事儿四弟妹轻易不会伸手。至于其他的,你那几个亲信人手想来四弟会告诉她,夏家两口子是父王的亲信。她更不会去动。赵四家的人人都传是我的亲信,她若还会随便出手,那就不是出自号称智将之名的定远侯府了!至于我大哥是父王点的,我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其他人我之前也没下过苦功夫笼络,她若是想整顿整顿,那我可得说谢天谢地了,我之前哪有功夫去全部料理一遍!再说。如今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果然贤妻大人是胸有成竹。”陈善昭从章晗口中得到了自己最期望的答案,一时自是无比欣悦,一时更是紧紧箍住了她。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晗儿,我就喜欢你这拿得起放得下。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如今是非常时刻。”

    察觉到身边的人身子突然一僵。他便沉声说道:“自从除夕夜之后,我得到的确切消息,皇爷爷的精神有些不济了。原本每日批阅奏折的时间便超过五个时辰。但现如今常常连两三个时辰都不到,不少都是粗粗看过批一个可字。而东宫的太子九叔,就在日前,刚刚被付以将奏折分门别类定轻重缓急的差事。”

    乍然听到此事,章晗忍不住死死握紧了陈善昭的手。尽管皇帝曾经掀起的腥风血雨让勋贵大臣人心惶惶,她在武宁侯府时也经历过那样让人惊悸的过往,然而,当她嫁到赵王府之后,见到的皇帝虽也有天子至高无上的那一面,可对陈善昭的喜爱疼惜却更像是一个祖父。就是她因此得益也很不少。可以说,御座上坐着这么一位天子,是天下稳定的先决条件,倘若御座真的更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几乎有些颤抖:“那我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能够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便是最大的功臣。”陈善昭见章晗立时沉默了下来,知道她是明白了,当即便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有,昨夜父王派来了信使,带来的却不是以往那些奏折副本,而是很少见的密信,而上头的内容……”

    尽管面对的是一向冰雪聪明,最能体会自己心意,也是自己最信赖的妻子,但陈善昭仍然犹豫了许久,最后才终于下了决心:“父王拿到了一个刺客,严刑拷问之后,得知是韩国公府的老家将。韩国公府还有嫡系没有落网,便是当年韩国公排行第七的幼子,据说人就在京城。虽说那人说不出别的,但据说,当年韩国公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又以此要挟皇爷爷,这才牵连满门。这些含含糊糊的也就罢了,要紧的是,还问出了些更了不得的东西。”

    陈善昭顿了一顿,这才沉声说道:“那人说是韩国公那七公子前年逃亡,后来被他给救上了。说是人能够在路上活下来,是因为碰到过贵人相助。而这贵人……你和张家大小姐当初从归德府进京的时候,曾经在宿州境内的百善道驿停留过一夜是不是,你可记得有过一个偷马的小子?”

    尽管已经是时隔一年半多的事情了,然而陈善昭这一说,章晗的耳畔立时浮现出了当时那一首凄凉绝望的歌谣。面色苍白的她伸出手去抓紧了身下的座垫,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地说道:“我自然记得。那个人……那个人便是韩国公的七公子?”

    “没错。”陈善昭缓缓点了点头,随即才开口说道,“张家大小姐那儿,你抽空请她来一次吧。若是人就在京城,哪怕存有万一的可能和你们接触,也得紧紧提防着。”

    ps:提早预告,明日最多一更,甚至可能牵连后日,因为要出门贺表姐乔迁之喜-。-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尽管张琪连皇帝都见过,之前也在宫中见过顾淑妃和惠妃敬妃这些娘娘们,但此时此刻面对宛平郡王妃突然到来的状况,她仍然有些措手不及。//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可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感到章晗抓紧了她的手,对她露出了一个一贯能让她安心的笑容。

    “如今我爹娘大嫂和弟弟都已经不在京城,除却大哥,就是你这么一个娘家人了。郡王妃出身定远侯府,可你是顾家太夫人最喜爱的外孙女,如今也已经学过如何管束下人料理家务了,底气上头可不要输给了她。”

    有了娘家人这句话,张琪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灌入了一股精神似的。尽管脸上泪痕宛然,但随着章晗起身之际,她的腰第一百八十九章衣带渐宽终不悔杆已然挺得笔直。当瞧见门帘打起,一个遍身大红的少妇在几个丫头簇拥下进了门来,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等到眼睛熟悉了那火红的颜色,这才快速打量了人一眼。

    不得不说,尽管章晗一直都是如同画中美人似的,容貌气质都是上上之选,可宛平郡王妃王凌也丝毫不差,瓜子脸柳叶眉,眼睛黑亮有神,红唇衬着那一身大红的颜色,更显气韵。再加上身段和气质,即便是顾家姊妹当中,顾抒和顾钰走出去亦是雍容华贵,可和王凌一比,却总仿佛缺了点什么。等到彼此厮见后她再次随着章晗坐下,隐隐约约的,她突然明白顾抒和顾钰和这位郡王妃相比缺了什么。

    缺的正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得天独厚!

    “大嫂难得有客人,所以我正好得闲,便来见见。”

    顾家外孙女的事情,早就因为章晗被册为世子妃而达官显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此时此刻王凌真正打量这干姊妹二人,才能体味出那种传言不能尽述的真意来。章晗和张琪并肩坐在一处。倘若不是她清清楚第一百八十九章衣带渐宽终不悔楚地知道那不可能,几乎就要认为章晗方才是那位顾夫人的嫡亲女儿。无论是气质也好容貌也好举止也罢,这位张大小姐都逊色太多了!

    章晗知道王凌正在打量身边的张琪,也大略能猜到对方的那些思量。因而,她轻轻握了握张琪的手。随即便笑道:“我一直都想见见瑜姐姐。却总也拨不出空。幸好有四弟妹把那些繁杂的家务事都接了过去,我这才能下帖子邀了她来。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四弟妹才是。”

    前日回门和陈善睿一块拜见了父亲之后,王凌便着手整肃王府内外,因为偷懒耍滑而被罚的竟有一二十人。她本待有人撞木钟到了章晗面前。章晗会替人求情。却不料章晗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此刻甚至在见张琪的时候,在外人面前也是笑着说幸亏自己分劳,她原本打点好的话顿时用不着了,只能笑道:“看大嫂你说的。你这孩子若是生下来。可是皇上重孙辈中的第一人,别说是这些杂事。就是再多一倍下来,我也是该担当的。”

    她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笑看着张琪道:“今日初见,我却也没什么好东西,若是张大小姐不嫌弃,就收下这柄牛角匕首吧。”

    尽管这样的见面礼张琪还是第一次收到,可此前得了章晗的告诫,她当即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接了,又敛衽行礼道:“多谢郡王妃厚爱。”

    王凌这一番过来,最大的目的便是看看张琪是什么样的人,如今人也见了见面礼也送了,要和其他女人那样东家长西家短地开始闲聊,于她来说却也难能。因而略寒暄几句,她便告辞而去,章晗自是让沈姑姑和两个丫头代为送一送。等到她一走,张琪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位宛平郡王妃说起话时总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我最怕这样的人了!”

    章晗不觉莞尔:“她就是这样,不过做事亦是果断公允,这王府有她,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好了,不说别人,我倒是忘了问你,顾四公子如今如何了?”

    说到顾铭,张琪脸上那种不自在的表情终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骄傲和欢喜:“前几日他的信才送了回来,说是打了一场难得的大胜仗,他还生擒活捉了一个叛酋,如果顺利的话,瑶乱指日可定。家里上下都高兴得不得了,就连二舅母也让人去护国寺还愿,听说之前为四哥点了长明灯祈福呢,老祖宗更不要说了,脸上笑容就没断过。”

    “他是认准了什么就不回头的性子,这样的人,倘若能成功,全都是能成大器的!”章晗欣慰地按住了张琪的肩膀,见其如同从前那样依偎在自己怀里,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她虽知道此时不妨让她再高兴一会儿,但还是轻声问道,“那你和他的事情,顾家可有什么说法么?换言之,太夫人的打算你可清楚?”

    张琪的身子猛然间僵了一僵,随即才几乎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说道:“老祖宗……老祖宗曾经在我面前问过怎么看四哥……”

    “哦?”章晗立时眼睛一亮,连忙拉着张琪问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我说四哥志存高远,乃是顾家千里驹。”张琪见章晗顿时掩嘴偷笑,她顿时有些羞恼地说道,“是你让我说的,现在还取笑我!”

    “我又没让你说顾四公子志存高远,是顾家千里驹!”章晗忍不住又打趣了一句,见张琪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她方才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你这话说得很好,无论是太夫人还是武宁侯夫人听见,都会觉得你这判语很合心意。上头有嫡出的长兄得天子信赖,下头还有嫡出的幼弟受教于大儒,几个庶弟也都各有各的出息,四公子还能有那样不骄不躁的性子,和你有情却不是贸贸然去对父母长辈禀明,也不是和你私定终身,而是想着自己去外头打拼,这样的人实在太难得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听别人称赞自己的心上人,都是一种分外愉悦的感受,张琪自然也不例外。听章晗对顾铭的评价这么好,她忍不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旋即才轻声说道:“我也知道,他这样的人,会是无数人家梦想的乘龙快婿。我虽是有那样的爹爹,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好可以匹配他,就只有更努力。四书上头的字我已经认齐全了,家事我也在尽力学,姐姐你教我的那些道理,我都在用心体味。不论最后我们的事成与不成……”

    张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既然争取过,我绝不后悔!”

    “好,好!”尽管刚刚看着张琪仿佛消瘦了一些,但此刻章晗只觉得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欢喜,一时连连点头道,“你能够这么想,不枉咱们在一起朝夕相处的那一年!琪儿,我再这么叫你一次,你有这样的决心,今后就是遇到什么险阻,你自己也会轻易跨过去。”

    “嗯!”

    见张琪的脸上满是信赖和满足,章晗想到远在广西的张昌邕,心里刹那间想起了陈善昭的话。她扣着张昌邕那奏折,暂时之间是一个把柄没错,但倘若御座真的发生更迭,那么,这把柄就不存在了。如今她是已经挣脱了开来,但只要张昌邕还是张琪的父亲,张琪就不可能完全挣脱出来,尤其若是太子登基,张昌邕说不定会反而有能力要挟张琪为己用。

    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只有死了才能天下太平!可他却不能死太早,否则张琪的孝期又要拖下去!

    想到这里,她自是不会忘记今天下帖子邀了张琪过来最大的理由,微微一沉吟便开口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上京的时候,曾经在宿州百善道驿宿过一晚上?”

    “百善道驿?”张琪愕然之后就立时思量了起来,最后皱着眉头便摇了摇头,“一路上宿过的驿站太多,而且那时候我身子不太好,一到驿站便昏昏沉沉睡下,委实不记得了……怎么,是百善道驿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么?”

    章晗想起那时候车马劳顿,而张琪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所以每到宿处总是入睡极快,顿时便笑了起来。她想了想,便没有答章晗的话,而是出声让外头又把凝香叫了进来。等凝香到了面前,她少不得依样画葫芦又问了一次,而凝香在皱眉思量了好一会儿,最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奴婢是记得,大小姐才睡下,外头就吵吵嚷嚷了起来,听说是抓了一个贼,后来发生了什么,奴婢着实不太清楚。”

    也好,这主仆二人都不记得了!只是她却记得,当初芳草和碧茵去把人放了的时候,回来却是说还遇到过楚妈妈,楚妈妈还盯着人问了两句。要知道京城勋贵常有往来,保不准楚妈妈就一度认出了人来,只是没有声张罢了。

    章晗想到陈善昭那番言语,当即却也不解释,只是笑着说道:“没事,只你们两个都记着,日后若是遇到有人探问,只这么回答就够了。”

    张琪虽有些糊涂,可她对章晗素来信赖,当即点了点头。而凝香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自然更是满口答应。一时章晗留了两人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凝香突然想起了什么,竟是急忙开口说道:“对了,奴婢今天早上还在宁安阁上房门口听见一桩奇事,似乎楚妈妈对太夫人禀报,说什么三少爷剿灭了一伙叛党,地方官报功上来,若是论功,不说发还爵位,兴许还可以赦免还朝!”

    顾振竟然要回来了!!!!

正在写第三更,最后时刻求下粉红票

    第三更才写了一半不到,可结果是发现和第四名差距越来越大,如今已经拉到五十票以上,拍马追不上不说,第六名又已经拉近距离快追上了!实在没办法了,如果正好还有粉红票没投的,请大家支持一下。如果投了很多张的同学,不用去订阅攒票了,真心已经很感谢大家之前的支持了!

    一句话,得之我幸,不得

第四更已更,不吐不快的几句话。

    之前码字间隙一看,从领先三十多张粉红票顷刻之间到落后一百多票,很好很强大!我这人脾气不算最好,但鲜少明着指责别人,上一次发飙是因为有人刷了还明目张胆在论坛自己承认,于是我怒了。而这一次,是因为某人恰恰也在上一次论坛的那个帖子中指责了那个刷子,言语慷慨激烈,标榜清白,让我心折!所以上月底拼到最后,我一度还很佩服人家!

    结果这个月初,就有读者给我贴出来了,人家书评区的感谢月票帖子都是同一批书同一批粉丝值的账号,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估摸着刚刚那一百多票的系统帖子也会陡然之间渺无影踪。但凡码字的都遭遇过这等事,我也不是第一次,说实话早就过了动辄愤怒的年纪了,但和上个月在论坛指责刷子标榜清白联系在一起,我不得不说一声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个月年初五我完结了写了二百四十万字的奸臣,这本富贵荣华也只剩下十多万字了。相比奸臣,富贵荣华刚上架的成绩就一个字,烂,第一天就380的订阅,只是奸臣的四分之一!但一路走来,成绩一直都在上升,粉红票名次更是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从这本书发到现在,我没删除过一个感谢粉红票的帖子,因为我不用欲盖弥彰,无不可对人言之处,而且这代表大家的支持!本书一直到现在都保持着紧凑的节奏,这是我写到现在第一次,所以我一直到如今的收尾阶段,仍是投入了很大的激情!

    值此最后一个月参与此等粉红榜游戏之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的四更算是酬谢大家一直以来支持的礼物,再次道一声真诚的谢谢!无论今夜十二点粉红榜名次如何,我都不会守着看了,胜败和我无关。一千块的奖金很重要,但我不缺这点钱,以上!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子托长孙,定国公受任

    皇帝于应昌先后大败鞑靼和兀良哈人,斩首千余,传书大捷!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自然先到北京,然后又由信使八百里加急传到了京城。//更新最快78xs//一时间,此前因为皇帝骤然亲征而始终有些不安的人们立时心里安稳了,不但安稳了,酒楼饭庄中题写大捷诗的,上书颂圣的人也更多了,至于家中有人从军的,则不停地打听这次战事折损如何,毕竟功劳再好,也要有命去享受才行!就连如今有身孕的章晗,亦是因为父亲也在从征人群当中,于是异常关切那一道简简单单捷报之外的细节。

    等到皇帝身侧随军两位大学士写了详尽的奏折回来,章晗方才了解了此番大战的过程。这一战父亲章锋虽未如此前开平大捷那样大破敌军,但功劳只在皇帝的定策和辽王陈善嘉的勇武之下,浑身披创多处,她在庆幸父亲终究平安的同时,心里不免满是记挂。

    皇帝此战竟不是先征鞑靼,而是直接兵临兀良哈问罪,待其三部首领迫于兵威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厮见,又答应率军为齐军前锋之后,皇帝方才表示不追究前事,却把这一支送上门来的兵马差遣到了答剌海子说是要设伏。然而,留下兵马将兀良哈三部的妇孺全都驱赶到了大宁城的南门之外后,皇帝却根本没有直接去答剌海子,而是只带偏师于清平镇故城驻马,继而让镇守开平卫总兵章锋和辽王陈善嘉分别绕行三石山和曼陀罗山,把得了兀良哈部报信,打算在此将计就计于答剌海子迎头痛击齐军的鞑靼兵马一举圈了进去。

    一番激战之下。鞑靼太师乌鲁哈落荒而逃,麾下死伤众多,辎重牛马等更丢了无数!兀良哈人见阴谋败露,亦是交出了好几个亲鞑靼的贵族。重新选了新首领,一时间大宁亦是随之平静了下来。

    而宣示大捷的皇帝并没有立时还北京,而是在入了喜峰口之后。一路西行巡视诸关口,又让人急召在北京监国的皇长孙陈曦伴驾西行。这一走便是从天气渐寒的八月一直走到了开始飘雪的十月,一行人竟停在了宁夏。好在宁夏素有塞外小江南之称,皇帝并未带太多兵马,定国公王诚又未雨绸缪,趁着风调雨顺,仓廪全都是盆满钵满填了个丰实。总算还应付得下这骤然多出来的两千余人。而陈栐带着陈曦住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王诚的宁夏总兵府。

    女儿出嫁已有九年,王诚在宁夏镇守已是六年有余。当初在京城闲情逸致保养极好的他,如今被风沙吹了多年,看上去已经苍老了许多。此时他陪着皇帝站在总兵府的回廊下头看天上那片片洒落的鹅毛大雪。却是笑着对皇帝说道:“皇上莫非真打算在臣这儿过年不成?”

    “怎么,嫌朕带来的人太多,吃空了你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陈栐打趣了一句,见王诚含笑不语,他便沉声说道,“唐时改府兵为募兵,结果倒是强军了,但募集的兵马全都是坊间逞强斗勇的浪荡子弟,一时裨将可以凌节度。小卒可以凌裨将,一旦哗变,下属不能制。七八xs=小=说,而前宋的厢军禁军,想要兵不知将,将不专兵,可最后还是军中乱了根子。一时只两代便让了别人,虽仍称宋,但早已不是赵家江山。朕起自军中,不希望辛辛苦苦操练出来的兵马却烂在子孙后代的手里。朕好几个儿子,善昭是长子,若非因为他早年受伤不宜习武,朕绝不会让他这么文弱。善嘉和善睿却都是少年出入战场,杀出了赫赫威名。现如今,朕已经带到孙子这一辈了。”

    对于陈曦这个皇长孙的表现,皇帝显然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尤其是陈曦这一次奉命在北京监国,面对代藩之乱以及周藩一直没消息,却能在关键时刻集思广益,采纳最合适的建言,最终让代藩之乱两日而平,周藩则是入京陈情告罪。他并不急着见自己那两个处境迥异的弟弟,但这并不妨碍他当着王诚的面表示自己对嫡长孙的赞赏。

    “朕从晨旭两岁多开始,便教导他诗词武艺,亲自教他如何握笔,如何握剑,看着他第357章了。朕听说入冬之际。常会有冻饿难当的鞑子马贼入关为寇,你干脆据此作为练兵?你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智将,用兵之道,不能光讲光练,今年朕亲征痛击鞑靼和兀良哈人。他们溃散的人比往年部族驱赶出来的族民更多,今年的马贼恐怕超过往年,你既然要用兵,干脆带朕的长孙亲自演示演示。”

    尽管王诚对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很是松了一口大气,预备回头再给王凌写信时婉转点醒一二,但他怎么都没料到皇帝竟然准备让自己教导皇长孙,而且是实战演练!他张了张嘴想要推辞一二,可看着陈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思量再三。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等到皇帝二话不说让人把陈曦带了来,指着他便看向了陈曦时,他知道这一回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晨旭,你的武艺兵法是朕亲自教的,但剑舞得再看似密不透风,兵法说得再头头是道。却及不上实战。定国公声名天下皆知,朕这一次带着你一路巡边到了宁夏,其中有一个缘由,便是让你拜定国公为师,好好学一学真正的兵法和武艺。”

    见陈曦当即眼睛大亮,竟是上前一步下拜行礼,王诚连忙伸手去搀扶,口中连道不可。然而,托着那犹自稚嫩的臂膀,他原本只用了三分力,却没能把陈曦给扶起来,一愣之下连忙又用了两分力,等看到陈曦起身之际涨得脸上通红,显见刚刚也在运劲相抗,他不禁莞尔笑道:“皇长孙小小年纪,功底已经很扎实了。我的些微名声,大多数是人以讹传讹吹出来的,但既是皇上吩咐,我自当尽心竭力!不过如今江南尚是初寒,北边却是天寒地冻,若是真的要实战,皇长孙可是要做好吃苦头的准备!”

    “我不怕苦!”陈曦几乎想都不想便吐出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皇爷爷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皇帝一时哈哈大笑,上前轻轻摩挲了一下长孙的脑袋,再次重复了一遍从前提过的话,“只要你能够有始有终跟着定国公学这几个月,等回京之后,朕就为你加冠!晨旭,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不要让朕失望!”

    “是!”

    陈曦使劲点了点头,可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他忍不住又流露出了微微的惘然。他还是第一次一离开皇宫便是小半年,见不到从小带大自己的皇祖母,见不到父亲和母亲,见不到弟弟妹妹,心里其实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直到肩头突然按上了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他方才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定国公王诚那张微笑的脸。

    “皇长孙,等春暖花开你回京的时候,太子妃殿下应该就会给你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有皇长孙这样的长兄,其他皇孙可就能轻松多了!”

    “轻松多了?”陈曦微微一愣。他一直都是特别的,但也一直都是孤独的。从小吃的这些苦头并不容易,他也曾深夜躲在被子里哭过,那时候祖母傅氏也对他说过,只要他这个皇长孙能够文武全才出类拔萃,就能给他将来的弟弟们树立一个榜样。而现如今,王诚说的却不是榜样,而是轻松,这让他微微有些疑惑。

    而王诚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自然没有继续解释。然而在他的心中却不无感慨地想到,幸好太子独宠太子妃,如今二子都是太子妃所出,长幼相差五岁,足可使得幼子尚未成才,长子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更何况此番皇长孙陈曦监国之时处变不惊,只要他尽力让陈曦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和残酷,等回京之后,皇帝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左顾右盼了!这不但对陈善昭及其将来的儿子有好处,对陈善睿和王凌亦是有好处!

    有时候断了念想,便能认清局势!

    ps:今天继续两更……争取坚持到周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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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狡兔不死,走狗先烹

    正如聪明人所料,尽管辽王陈善嘉送回来的消息已经是极其隐秘的,但不过两三日功夫,最初只在达官显贵中间悄悄流传的那件事,现如今竟是在民间百姓当中也快速流传了开来,而且越说越是夸大。有的说皇太孙已经落入虏寇敌手的,有的说皇太孙已经命丧九泉,皇帝大怒之下挥兵北进以至于中伏下落不明的,甚至还有说连皇帝都已经落入了虏寇手中,现如今鞑子大军已经即将破关,这北厩都要行将不保,上上下下的官员正在建言把都城迁回南京。对于这最后一种流言,五城兵马司的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以妖言惑众的由头直接下狱,就连顺天府衙的差役也抓了不少说话过火的人。

    在这种惶惶不安的气氛中,身披甲胄腰佩宝剑带着亲兵在全城巡查的燕王陈善睿无形中让人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尽管这些年陈善睿并未再上战场,但昔日他在北边的名望本就高,再加上从前那次率军大破秦藩大军,他那势如破竹的声势还有不少人记着,甚至有人直接拦马询问这北京是否能守住,最后得到了陈善睿那斩钉截铁的回复后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父皇大军必胜若真有事,厩中能上阵一战的人还有千千万万”

    嘴上说得慷慨,但一连三日都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陈善睿的心情顿时越来越复杂。倘若这时候大哥把他禁在宫中以防万一,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但心里必定会憋气愤恨,记住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可如今这般光明正大走在外头,听着人们议论有燕王厩便安定了,他的心头又总难免会有那种奇特的雀跃。哪怕一整天在外头转悠下来,又要见众多军中将领,可他总是一身使不完的劲,甚至连之前那些天在坤宁宫侍疾的困倦都感觉不到。

    这一天,他又是踏着皎皎月色回到了燕王府。王凌不在,府中上下他索性就实行了军管·犯了错军棍臭揍不饶,这也很是震慑了那些因王凌不在而思量着偷偷懒,抑或其他蠢蠢欲动的下人们。回了鹏翼馆脱掉身上那披挂,又解下宝剑,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换上了一身便衣,他方才从正房出来。尽管这是北京而不是南京,此燕王府也并非此燕王府,但就冲着两座王府就连院子布局都一模一样这一点,他也很感谢二哥陈善恩的苦心。正因为如此·他到了北京之后,就大笔一挥,把各处的院落屋子都题上了和南京燕王府那些地方一模一样的名字。

    推开书房寒江馆的大门,跨过门槛进的他正打算伸一个懒腰舒活一下筋骨,却猛然间警觉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双目紧紧盯着东次间的门帘,旋即厉声喝道:“是谁?给我滚出来”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不认得卑职了?”门内突然闪过一丝火光,随即便有人秉着一盏油灯出来。那昏黄的灯光照在人的脸上,火苗上上下下地扑腾着·不是杜中还有谁?见陈善睿的面色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便满脸堆笑地说道,“许久不曾见殿下的面·殿下清减了。”

    “杜中”陈善睿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两个字,双目一时圆瞪,“你来干什么?”

    要不是这家伙,王凌也不会早产而险些难产,他也不至于被母后那般训斥,而后更不至于几被父皇疑心,那么一场大病之下险些要了命

    陈善睿会有这般态度,杜中自然丝毫不奇怪。然而·他如今已经做好了一切万全的准备·况且事到临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不得不豁出赌一赌再加上陈善恩人已经被留在宫中好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而陈善睿在外巡查这几日却是威望极高,他这两头下注的人自然得先见风使舵·然后见机行事。因而,他并没有被陈善睿那怒视的目光吓倒,相反却举着油灯又上前了一步。

    “卑职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殿下对卑职有些误会,但现如今非常时刻,殿下若是还不能丢开那些,别看您如今还算得意,却再也没有今后了殿下想一想,河阴侯张铭、平阳侯朱逢春和永清侯宋志华,这三个都跟着皇上和皇太孙亲征了,万一有所闪失都折在外头,那会是个什么结果?他们都是心向殿下的人,而殿下的旧部等等多在从征军中,这一趟可谓是羽翼尽失至于辽王殿下就算有什么闪失,太子殿下固然断了一臂,可辽王功高,异日总有震主的时候,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反而是好事。而厩尚有睢阳侯在,太子殿下容易握住军权相比这个,皇上和皇太孙的安危都在其次了”

    见陈善睿的脸上犹如挂了霜一般难看,垂下的双手都狠狠捏紧了拳头,一时间不知道是喜还是怒,杜法确定这些年自己在王凌的阻拦下无法再见到陈善睿,位燕王是否真的磨灭了雄心壮志,他便把心一横,舀出了关键的杀手锏。

    “燕王殿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要以为太子殿下似乎一直都是心慈手软,那是因为他一直不曾手握大权倘若他真的君临天下,断然容不得人和他相争我不妨实话告诉殿下,此前皇上第379章,而且,燕王妃和世子对太子殿下来说也是筹码,轻易不会害了他们。只要咱们动作快,兴许就能在宫中来不及反应之下把他们救出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殿下,时不我待啊”

    这明明白白的提醒还有这一声一声的催促,陈善睿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见杜中挂着那极其可恶的自信笑容,他突然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上前突然大手一抄捞起了杜中的领子,劈头盖脸地怒斥道:“杜中,你以为我陈善睿是什么人?”

    他说完便突然松手,旋即疾退一步,暴起一脚正中杜中手腕。眼看那一柄解腕尖刀叮当落地,而杜中又慌忙拔佩刀,他却是蹂身再上,撞入杜中怀中,扳着其肩头猛然一摔,把人重重过肩摔倒在地后,探手一仲取走了其腰边的佩刀。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冷然俯视着几乎被摔懵了的杜中。

    “你还以为我会被你三两句话就说昏了头?”握着刀柄的陈善睿缓缓将刀从鞘中一点一点抽出,随即就这么指着杜中的胸口,“你以为把事情做得如同木已成舟再难挽回,我就会如你所愿?瞎了你的狗眼老子就是真要谋反,也不会被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胁迫”

    他不等杜中开口说完,突然调转刀柄在其的脑袋上就是重重一下。眼看杜中难以置信地口吐鲜血昏厥了过,他方才厉声喝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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