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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富贵荣华txt下载     富贵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惊澜

    “晗姑娘回来了!”

    章晗进了宁安阁前头的穿堂,见几个丫头迎了上前,她少不得含笑一个个和人打着招呼。~尽管往日这些丫头见着她也都是笑脸相迎,可此时此刻,她却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笑容里头多了几分谄媚的成分。想到今天是东安郡王在门前闹的那一场作怪,她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这位直来直去的郡王,却比那个摸不透的赵王世子好打交道多了!

    宁安阁正房门口,白芷亲自给章晗打了帘子请她进去。而转过珠帘到了明间的隔仗后头,章晗见张琪正挨着太夫人坐在软榻上,此外并没有别人,她便含笑上前行礼,岂料人才屈膝下去,就被太夫人一把拉了起来。

    “说了你多少次,不要进进出出那样拘礼。我还得先给你赔个情呢,那个孽障好端端的又闹那么一场,让你这好事都险些成了坏事。”太夫人拉着章晗在身边坐下,见其连道不敢,她就正色对章晗和张琪说道,“接二连三让这孽障闹得鸡犬不宁,我不会再这么放纵他下去了。头前我已经让你们二舅舅代我上书,奉还威宁侯爵位谢罪!”

    太夫人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相比此前挑起的那一番声势,这才是真正的壮士断腕!

    章晗倒吸一口凉气,张琪也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太夫人见两人如此样子,暗道究竟还是姑娘家,这才若无其事地略过此事,饶有兴致地冲章晗问道:“你好容易今天见着你父兄,他们现如今近况如何,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太夫人既然问了。章晗索性就把今日见面的情景仔仔细细说了一番,临到最后才说起了父兄的荣升。~喜得张琪连声说道:“到底是吉人自有天相。你父兄不但平安归来,而且还升了官,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对了,你爹和哥哥不回归德府去见你娘和弟弟么?”

    章晗父兄的荣升。太夫人却还是第一次听说,面上笑吟吟的同时。她心里却不免想到此前章氏父子在儿子武宁侯顾长风麾下,多年不过小小升了一级,这一次却都是一连升了两级。足可见赵王宠信。说到底。都是顾夫人当年打错算盘,顾长风心疼妹妹,这才一步错步步错。与其如今后悔,还是设法补救来得实在。

    “爹和大哥说恐怕还要随赵王殿下再打一仗,所以没工夫回归德府。”说到这个,章晗心里也不禁有些黯然。可随即想到那之前说好搬到车儿胡同去,她不禁又觉得一团火热。“不过,爹和大哥打算在赵大哥那里寄住一阵子,横竖赵大哥如今是东安郡王的护卫,不常回家去住,所以他们打算接我到那儿去小住几日。”

    尽管这是张琪早就知道了的,此时听到仍不免有些难以割舍,咬着嘴唇一时没有吭声。而太夫人却没有多少意外,沉吟片刻就若有所思地说:“本来,你们父女兄妹难能团圆几天,我不该拦着你们,但车儿胡同那地方都是小院子,左邻右舍鱼龙混杂。你父兄既是在京城难能住几天,不如请他们暂时搬过来,我这里收拾一处跨院给你们一家三口。如此瑜儿和你既能天天见面,你也能和你父兄团聚,正是两全其美。”

    章晗一直以为武宁侯府人口多,往日住得就逼仄,此前压根没想到太夫人会突然提到这一条。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她就知道这一回是东安郡王虎威太重,这场戏唱得太过头了。可此时此刻,若一味拒绝,只怕会适得其反,她抿了抿嘴,正要违心答应下来,可外间楚妈妈突然在这个时候挑帘进来。

    楚妈妈看了一眼章晗和张琪,随即定了定神屈膝禀报道:“太夫人,外头刚刚传来消息,赵王殿下和王妃车驾进城,却不想半道有人行刺,所幸赵王护卫得力,只是虚惊一场,最终三人全部就地格杀。赵王殿下和王妃本该在王府等候皇上召见的,可因为这事,眼下已经被召入宫中去了。”

    听了这话,太夫人忍不住为之失神,见章晗和张琪亦是面色震惊,她才强笑道:“晗儿去车儿胡同就只隔着一条街,难怪不知道。之前京城几道门都封了不许进出,金吾左右卫满城大索叛党,连顾振的车马都在外金川门被拦了下来。没想到居然冒出了这么几个人去行刺赵王……阿弥陀佛,这些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太夫人这么念了一句,章晗和张琪自然也免不了双掌合十。想到如此突发事件的后果,章晗在心里稍一思量,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不再节外生枝,当即开口说道:“太夫人之前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爹和大哥既是在赵王麾下,恐怕不能那么逍遥住在外头了,我派人送个信去。等过年的时候,想来他们也会有假,我再过去住几日不迟。”

    “你说的也是。”尽管不知道这行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如今所有事情都是一团迷雾,太夫人自然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大大方方地说道,“那就这样,只要你爹和你大哥还在京城,你随时都可以去见他们,也免得骨肉分离日日思念。”

    赵王夫妇入城时遇刺一事在京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这位亲王在北边军功赫赫,于是鞑子派了死士来要杀他而后快,有人说诸年长皇子争位这才出此下策,但最流行的一种说法是,韩国公余党于辽东叛乱,韩国公余党畏赵王领兵,故而派刺客行刺。然而,金吾左右卫满城大索了数日,抓到大小蟊贼盗匪无数之后,皇帝的决断却让人大吃一惊。

    锦衣卫指挥使滕青弃市,废锦衣卫!

    自从四五年前韩国公被诛开始,原本只是御前亲军的锦衣卫便日渐煊赫,品级不过三品的指挥使滕青奉旨捕拿勋贵功臣下狱,查抄各家府邸,声势就连皇族宗室也得忌惮几分。可即便再痛恨此人,可滕青是天子鹰犬,纵使在背后文武大臣们也不敢非议。如今滕青一死,锦衣卫一废,就仿佛所有人头上的枷锁都被摘掉了一般。

    相形之下,武宁侯顾长风代母上书,以威宁侯顾振品行不端胡作非为,请奉还威宁侯爵位,引起的轰动就小了许多。只是私底下,如今硕果仅存的几家勋贵并文官大臣对于顾家人这举动,倒是赞赏居多。这一门两侯看似煊赫,可一个不成器只会拖后腿的顾振,自然顶不上战功赫赫的顾长风一根手指头。于是,当威宁侯顾振除爵,暂停威宁侯爵位世袭,仍令回乡读书的旨意明发之后,顾家上下反而全都松了一口气。太夫人一接旨就立时吩咐威宁侯府收拾车马,几乎是送瘟神似的把顾振押送回乡。

    如此一来,尽管仍不得不窝在武宁侯府中,章晗的日子却好过了许多。她不能搬到车儿胡同去,索性就差遣了芳草常常来往于两边传递口信,因而不久后就得知父兄竟全都调了赵王中护卫,而且还带去了一应旧属,章晟还常常陪伴东安郡王陈善嘉练武。尽管赵破军派去归德府的人尚未回来,可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毕竟不如从前那样分量沉重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腊月,随着各家皇子亲王纷纷入京朝觐,京城里头也比平日里更加热闹了起来。这些亲藩的护卫都是动辄五千,如赵王秦王汉王这些北地强藩,精锐护卫更是不下两万,虽不可能全都带到京城来,但随行千余人都是少的,大部分都不能入城,而是驻扎城外。而那些一年一度甚至几年一度才能迎着主人的王府,往日房子空空落落都嫌多,如今却只恨不够住。不过,像嘉兴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却也是不能常常呆在家里了。

    这一天,宁安阁正房之中,嘉兴公主便满脸不舍地对太夫人说道:“老祖宗,我虽还想再住几天,可这些天这个哥哥宴请,那个嫂嫂赏花,林林总总的邀约多得很,就连我七哥也回来了,常常去宫里母妃那儿,我就是想赖在这里,也要天天往外头跑,日日让人留门反而麻烦,所以驸马和我商量过后,决定不如搬回去,日后有空了再对父皇请旨回来住几天。”

    “好好,如今到了腊月年关将近,各家都得忙,你还是搬回去的好。”太夫人口中说着这话,却紧紧握着嘉兴公主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一次累着你了。”

    “看老祖宗说的,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嘉兴公主一想到此前的惊心动魄,就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愧疚,瞥了一眼顾镇,这才又看着太夫人说道,“总而言之,若有什么事,老祖宗尽管让人告诉我,我总是您的孙媳妇。”

    章晗和张琪陪坐一边,却都没有贸然开口,倒是顾钰笑吟吟地在旁边插科打诨了几句。说话间,赖妈妈双手捧了两张帖子进来,行过礼后就开口说道:“太夫人,公主,外头秦王妃命人送来了帖子,一是请公主,二是请咱们家几位小姐明日去王府赏腊梅。”

    说到这里,她有意看了一眼章晗道:“秦王妃特意说了,想见一见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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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赵王妃(第二更求粉红)

    章晗最不想去的地方,莫过于秦王府。~

    想当初她生怕张琪坏了名声,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加上张昌邕还捏着她母弟,这才不得不破釜沉舟出那样的下策,终究是驱虎吞狼平安度过了那场事端。然而,秦王妃的邀请不是她一介民女能拒绝的,即便再不情愿,她也只能走这一遭。好在太夫人也觉得这邀约古怪,顾钰姊妹三个都被留在了家里,只请嘉兴公主照应她一二,她总算能安心一些。

    嘉兴公主特意推迟了两日回公主府,今天便和章晗一块坐了那辆青顶垂银香圆宝盖车到秦王府。在二门停了车,章晗先下车后扶着嘉兴公主下来,一扭头就看见了那边门口几个仆妇丫头簇拥着的中年贵妇。只见那贵妇头戴二珠翊凤冠,珊瑚凤嘴,珠翠穰花鬓,金凤金宝钿金簪,珠玉辉耀,衬着那真红大袖衫和霞帔,显得格外华贵。

    “十二娘来了!”

    秦王妃韦氏笑着迎了上前,见嘉兴公主微微屈膝行礼,她连忙含笑答礼,这才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弯腰下拜的章晗,却是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都不是外人,不必这么多礼。”韦氏亲切地吩咐了一句,却是再次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章晗,这才意味深长地对嘉兴公主说道,“难怪听说武宁侯太夫人把人当嫡亲外孙女似的,果然是好容貌好品格。十二娘,你回去之后记得代我向太夫人说一声,都是我管束无方,那两个孽障此前都已经罚过了,日后必然让他们登门谢罪。”

    “谢罪就不必了。”嘉兴公主和二哥秦王并没有多少情分,今日过来也是不得已。因而笑容也是淡淡的,“不过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味胡闹传到父皇耳中。对二哥二嫂也不好。”

    韦氏闻言面色一僵,随即强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吩咐人将嘉兴公主引进去,那边厢却有人高声禀报道:“王妃。~赵王妃到了!”

    嘉兴公主原本已经拉着章晗要往里走,此时听到这话。她却立时转过身来,随即悄悄对章晗说道:“我三嫂为人大度爽利,我们几个姊妹都喜欢她。我们且在这等一等。到时候和三嫂一块进去。说起来。你家里和三哥多有因缘,兴许三嫂知道你也不一定。”

    父兄只是刚调入赵王麾下,赵破军也不过是一介小官,倘若这就算是因缘,那世上因缘未免太多了。章晗想着这道理,便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但目光仍是不免往甬道尽头瞧去。

    想当初跟着顾夫人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赵王妃的贤惠名声。赵王妃傅氏出身名门。嫁给赵王没多久就先后生了嫡长子和嫡四子,随后又亲自教导庶出的次子三子,王府内务井井有条,从来没有什么外人能说嘴的丑闻,据说和赵王也是琴瑟和谐。就连对人评价最挑剔的顾夫人,私底下也只不过说赵王妃为人太假,其余再挑不出错处。

    不多时,一辆马车便徐徐行了过来。和嘉兴公主那辆已经不甚奢华的青顶垂银香圆宝盖车相比,这辆马车竟更加简朴,除了木红平罗凤轿衣之外,其余的装饰一概省去。当轿帘打起,一个中年妇人在前头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下车的时候,章晗忍不住瞥了一眼秦王妃那满头珠翠,随即又看向了那两博鬓上简简单单的两朵宫花,此外便是顶上的金牡丹挑心,此外别无金玉,就连耳垂上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对玉塞儿,素面薄施脂粉,可却玉容端庄的赵王妃。

    “三嫂可是越来越年轻了!”嘉兴公主反客为主地上前相迎,随即就嗔道,“都听说你进京好些天了,也不下一张帖子请一请咱们这些姐妹,单说这个你就不如二嫂!”

    话里是说三嫂不如二嫂,可章晗见嘉兴公主亲亲热热挽着赵王妃的胳膊,可刚刚对秦王妃却异常冷淡,章晗自然便能瞧出几分亲疏不同来。~果然,赵王妃笑着在嘉兴公主手上拍了拍道:“才刚进京就遇到那样的事,我想还是先不要招摇,过两日腊八过后,请你们到府里小聚家宴,正巧二嫂邀约,也省了我费事布置,这一顿酒饭钱就省了下来!”

    妯娌两个几乎同时出的嫁,又是几乎同时得的长子,秦王妃和赵王妃较劲也不是一两天了。夫婿秦王和赵王圣眷仿佛,赵王世子陈善昭虽不算顶出色,又是个书呆子,可自己的亲生儿子秦王世子和病秧子似的,怎么也给比下去了。就是宗室皇族之中的人缘,自己也远远比不上出身名门的赵王妃傅氏。此时此刻,听到傅氏如此说,韦氏不由得哧笑了一声。

    “听说每年冬天,三弟妹赏给王府护卫家眷的衣料米粮就不止千金,没想到如今到了京城反而俭省起来了。”

    “我少请一次客,那些家眷就能好好过一个冬,所以这节省是对自己的,慷慨是对别人的。二嫂平日在王府不是也素来朴素得很么?听说二嫂一直是荆钗布裙,通草绒花,就连儿子女儿们的四季衣裳都不是每年新做,自然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三两句话噎得韦氏哑口无言,赵王妃见嘉兴公主笑得眼睛和月牙似的,又拉了一个少女对自己行礼,她忙伸手搀扶了人起来,因问道:“这是……”

    “是我干妹妹!”嘉兴公主有意省去了那些麻烦的解释,直截了当地问道,“怎样,三嫂觉得如何?”

    “你的干妹妹?”

    赵王妃大吃一惊,等嘉兴公主仿佛小姑娘似的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她方才恍然大悟地笑了开来:“你这个十二娘,说话从来都是为了省事。”她说着就笑看了章晗一眼,微微点头道,“原来章姑娘父兄都在殿下军中,那也便是军属了,今日相见倒是有缘。”

    眼见嘉兴公主拉着章晗随赵王妃入了内,韦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快,但旋即就强压了下来。须臾,宾客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过和她敷衍似的聊了几句就进去了。直到又一辆马车在二门口停下,上头下来了一位三十出头的贵妇,她才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前。

    “姐姐!”

    “妹妹!”

    来的是韦氏的妹妹小韦氏。韦氏的父亲是前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嫁给了秦王之后,她自是不遗余力地帮衬自己的娘家。先是央秦王把大哥调到了陕西,十几年已经升迁到了陕西都司都指挥同知,随即又为自己的妹妹张罗了一门好亲事,将其许配给了太平侯世子。今日里头这许多妯娌小姑子都是外人,只有亲妹妹才是自己人。这也是她进京后第一次见妹妹,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说闲话,拉着人下了车后便低声问道:“你家里还好?”

    “姐姐放心,公公是早就不管外头事了,成天养花种草,这几年闹得再厉害也不曾牵连到咱们家。至于你那妹夫……”小韦氏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霾,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也就是好色了些,横竖家里侍妾美婢多得是,我又不是那容不下人的。”

    知道妹妹有两个亲生儿子,比自己安稳得多,韦氏这才深深吁了一口气,随即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今天我这赏花宴,都是些王妃公主带着女儿来的,其中有几家的女儿年纪都大了。赵王妃的长女没带来,宁安公主的次女来了,汝宁公主的长女也来了……你好好看看。”

    林林总总给她数了好几家的女儿,见小韦氏连连点头,她又说道:“另外,今天嘉兴公主还带了一个姑娘来,就是之前我家那个老二险些闹出人命来的那个。我是主人,难以抽得出空,你给我去多套套她的底细。”

    “好,姐姐你就放心好了!”

    章晗原本就觉得秦王妃给自己这帖子来得古怪,当发现这一日来的不是王妃便是公主,此外唯一的外人就是太平侯世子夫人小韦氏时,她若还猜不到某些名堂,那便是第一等的笨蛋了。在这么一些顶尖的金枝玉叶之中,她知道自己有多扎眼,因而无论是别人说咏梅也好,说作画也好,她只随着嘉兴公主,静静听着嘉兴公主和赵王妃说话。

    赵王并没有同胞姊妹,赵王妃从前就喜欢嘉兴公主娇憨却又不失聪慧的性子,刚刚不免攀谈了好一会儿,见章晗一直静静坐在那儿,既不插嘴,也不去和其他王妃公主那儿趋奉,倒是不免心里颇为纳罕:“章姑娘真坐得住,换成别人到了这种场合,要不就是四处去找差不多年纪的人玩耍,你看这梅林中的几个丫头又笑又闹,玩得多开心?”

    “回禀王妃,我从小就喜静不喜动,再说那些千金见识才学长我十倍,与其到时候我在其中局促难以开口,还是不要出去露怯的好。”章晗看着那些又是折梅,又是纵情说笑的千金们,眉宇间没有流露出一丝羡慕,甚至有些歉然地欠了欠身道,“说实话,我如今还在为干娘守孝,所以实在不明白,今日这种场合本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秦王妃缘何却要邀我。”

    “哦?刚刚十二娘还说,上一次汝宁公主做寿,她也还拉了你同去。”

    见嘉兴公主冲着自己眨眼睛,章晗自不会说那是为了方便她溜去和宁安公主说话:“那一次是因为公主带着珍哥,生怕没人照顾,这才拉着我这个半吊子去顶一顶,和今日却不同。”

    “哟,这种热闹的时候,章姑娘却在陪着赵王妃和嘉兴公主?”小韦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却是亲亲热热地去拉章晗的胳膊,“那边几位大小姐正在赌斗诗文呢,你也过去那边瞧瞧?”

第六十一章 拙劣手段

    见小韦氏这么突然窜出来,赵王妃和嘉兴公主全都意外得很。而章晗瞥了一眼那只抓自己胳膊的手,不露声色地悄悄挣脱了,这才含笑起身施礼道:“太平侯世子夫人。”

    她记性很好,但凡嘉兴公主对她指点过的人物,一个个都记得分毫不差,更不要说嘉兴公主之前特意提到,这位太平侯世子夫人是秦王妃的胞妹了。此时此刻,她这恭谨却又不失冷淡的态度让小韦氏一时噎住了,皱了皱眉后方才又笑了起来。

    “你也是的,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到这种场合就应该多见见人,如此也好多长些见识见些世面。再说了,这姑娘家都聚在一块,说些平日里喜闻乐见的事,若是彼此投契,也好多结识几个闺中密友不是么?”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倘若不是小韦氏是秦王妃韦氏的嫡亲妹妹,兴许章晗真的会感激对方这番好意提醒,可话从小韦氏口中说出来,她哪里会信以为真?

    见赵王妃和嘉兴公主都没说话,她便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太平侯世子夫人好意。只是我干娘去世没几个月,我早就陈情要为干娘守孝一年,这种场合原本不该来的。那些小姐本是难得出来散散心,若是我贸贸然加进去,不苟言笑突然让别人无趣,若是谈笑却又违了孝道,所以才在这儿陪着公主。”

    章晗不但把道理说得滴水不漏,而且隐隐之中点出,秦王妃今日邀约原本就有些不合情理。小韦氏原本想借此拉着章晗到一边去盘问盘问,看看人性情究竟如何,此时此刻被这么一堵,面上不免就流露出了几分不快来。然而,当着赵王妃和嘉兴公主的面。她就是窝火也不好流露出来,当即只能强笑道:“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嘉兴公主不喜欢秦王妃韦氏,自是也对小韦氏没什么好感,此时见其吃瘪只觉得颇为痛快,闻言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平侯世子夫人这话还真有意思。刚刚你非得把晗妹妹拉走,也不看我和三嫂正和她说话,难不成她一个姑娘家,就非得和那些大小姐们一块。不该陪陪我和三嫂这两个已婚的妇人?”

    “公主说笑了。我哪有这意思……哎呀,那边王妃招手叫我呢,我去看看”

    小韦氏知道嘉兴公主素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生怕再呆下去没来由遭什么排揎,干笑两声就立时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她一走,赵王妃就冲嘉兴公主笑道:“十二娘。你还是这老脾气,一看到不顺眼的人就说话和刀子似的。”

    “那是自然,谁耐烦和她啰嗦?再说。不需她假好心,刚刚三嫂不是已经说过晗妹妹了?人家不愿意去凑热闹,她还非得硬拉着人去。哪有这道理。”

    赵王妃也习惯了嘉兴公主这性子,摇了摇头后,见章晗递了捧盒过来,却是她刚刚略略沾过唇的几样点心,她便含笑点了点头接过。却没有再说什么。见嘉兴公主一直缠着自己问北边的风光人情,她少不得一一解说,每每瞥见章晗扣手坐在那儿,安静得仿佛并不在意被冷落了,她想起从前未曾出嫁前见到顾夫人的情景,着实诧异那样一个傲气张扬的人,会教导出这样安静稳重的干女儿。她又扫了一眼那边的一株株腊梅,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喧闹喜庆之中,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便仿佛是一株寒冬中绽放的腊梅。

    章晗人是坐在那儿,心绪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时而想想如今张琪在家中做什么,时而想想父兄调入新地方,和同僚是否相处得好,时而想想赵破军派去的人是否成功救出了母亲和弟弟……直到身边传来了轻轻的唤声,她才抬起头来。

    站在身边的是一个低眉顺眼异常恭敬的丫头,手中托着一个小茶盘,可待她接过茶的时候,那丫头却迅速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纸团,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章姑娘,是跟着赵王妃来的一位赵百户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和你说,请你去王府后门一趟。这是王府后门如何走的地图。”

    见那丫头撂下这句话后便转身要走,章晗瞥了一眼已经笑得快滚到了赵王妃怀中的嘉兴公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即便把满脸惊愕的人拖到了赵王妃面前。此时此刻,赵王妃满脸诧异,嘉兴公主也连忙直起了腰来。

    “晗妹妹,你这是……”

    章晗斜睨着那丫头,见其花容失色,她便大大方方地将那纸团直接送到了赵王妃跟前,却丝毫没有松开那丫头的手,而是就这么一字一句地将那丫头的话转述了一遍,这才说道:“赵王妃明鉴,我和赵大哥之前虽见过几次,但都是光明磊落。况且我虽住在顾家,太夫人却有言在先,若有事可以随时去见我父兄和赵大哥。赵大哥行事素来有章法,倘若这张条子真是他传递了进来,便是他行事失当;倘若不是他传递进来……”

    尽管章晗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赵王妃的眉头已经是紧紧蹙了起来,眼神中亦是流露出了几分犀利的寒光。在她的审视下,那丫头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双膝跪下之后就带着哭腔说道:“奴婢只是接到一个小厮递来的条子,说是跟着赵王妃来的一个赵百户给他的,所以只依样画葫芦传了那句话和纸条,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赵王妃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徐徐展开了手中的纸条,但看清楚了上头用线条勾勒出了秦王府内部的建筑格局图,最后在一个地方标注了是后门时,她方才嘴角一挑,旋即伸手招来了两个适才远远侍立在一旁的妈妈,对其中一个吩咐道:“你去找一找,看看秦王妃在那儿,请她过来这儿,就说我有事对她说。”

    见人答应一声走了,她方才对另一个嘱咐道:“去二门外头看一看,今天跟着我来的赵百户人在哪儿,让他在二门应命。”

    眼见两个人都去了,那丫头双膝跪在那儿抖得如筛糠似的,赵王妃方才淡淡地说道:“给你条子的那个小厮想来你该认得,待会儿你们王妃来了,若是你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那时候你自己该知道结果如何。”

    此时此刻,嘉兴公主也品出了几分滋味来。宫中从前有明察秋毫的皇后,现在顾淑妃也是一等一的精明人,这些诡谲之事却也不能真的全部杜绝,而就是她和顾镇夫唱妇随,也不免有小人作祟,种种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于是,她狠狠瞪着那丫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什么结果?二嫂素来最要面子,倘若知道此事,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章晗见那丫头面如死灰,突然砰砰砰在那儿使劲磕头,她便沉声喝道:“这位姐姐,你若不想招惹得人人都知道,那就消停些吧!”

    赵王妃见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动静,正想喝止时听见章晗如此说,她便赞许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就只见秦王妃跟着之前赵王妃打发过去的那个妈妈,满脸诧异地过来了。一见这边自己府里的一个丫头正跪在地上,额头上又青又紫,她误以为人是开罪了赵王妃,一时就有些恼火地说道:“怎么,是下人不会伺候开罪了二弟妹和十二娘?”

    “不是开罪了我。”赵王妃信手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秦王妃,见其接过之后眉头紧皱看了起来,她便淡淡地说道,“是你这个丫头把这张纸条递到了章姑娘手里,说什么跟着我来的赵百户让她送来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商量,请她循着纸条上的路线去那后门。”

    秦王妃闻言一愣,本想说这关我什么事,可等看清楚那纸条上自家王府的格局,她的眼神立时闪烁了起来。这时候,赵王妃方才微微笑道:“这京城的各家王府都是工部监造的,和咱们封地上的王府不一样,而格局都是大同小异,我不记得,王府的后门什么时候会在这种奇怪的位置?要说是后门,还不如说是后院的内书房吧?”

    后院的内书房!

    章晗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暗想幸亏自己不曾关心则乱,否则若以为是赵破军有母亲和弟弟的消息急于找自己商量,贸贸然循着图过去,那非得闯下弥天大祸不可!而嘉兴公主的脸色则是倏然见更冷了下来,忍不住讥诮地说道:“三嫂,这东西可得好好查查。”

    刚刚小韦氏来抱怨说章晗油盐不入,秦王妃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暗想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民女,旨意一下她还不是任人摆布,可万万没想到好好的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倘若真是成功了也就罢了,偏生连人证带物证都撞到了赵王妃手里!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强笑道:“兴许是人一时情急画错了?二弟妹就没去找过那个护卫么?”

    这时候,起头出去的另一位妈妈也匆匆回转了来,向几位贵人深深施礼之后,她便开口说道:“王妃,奴婢奉命去二门口问了,赵百户正和其余护卫一块护卫着凤轿,周边还有其他王妃公主的从人。不少人都可以作证,他一步都不曾离开过。”

第六十二章 大度

    倘若只是赵王府的护卫证明那个赵百户一步都不曾离开,秦王妃还能设法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可偏生那妈妈说其他王妃公主的从人也能作证,她顿时再也维持不住那镇定的脸色。凶狠地盯着那瑟瑟发抖的丫头好一会儿,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出了这种事,都是我管束无方,三弟妹放心,我必给你一个交代就是。”

    “交代就不必了。”

    尽管赵王妃才入京不久,但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今天能做成这事情的,只可能是秦王府的那几个郡王郡主。因而,她微微一笑,仿佛不以为意地说道:“只希望二嫂好好整饬一下上下人等。咱们是嫡亲的妯娌,这件事情我尽可隐下来,可若是撞在别人手里闹开了,那就成了笑话了。养不教,亲之过,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三弟妹说的是。”

    换做平时,秦王妃哪肯这样平白无故地挨这些刺心话,此时此刻却即便气得七窍生烟,还只能硬生生赔笑挺着。等到吩咐两个仆妇立时将那丫头拖下去,她便冷冷看了一眼章晗道:“回头查问清楚了此事,我再让人给章姑娘赔情吧!”

    尽管知道自己把秦王这一系可谓是得罪遍了,可无论是上次的事还是今天的事,倘若隐忍了,那么必然就是自己立时倒霉,因而章晗面对秦王妃这带着警告的话,仿佛充耳不闻似的,屈膝行礼后便不卑不亢地答道:“王妃言重了。此事不过是拿我当了由头,如今我既然无恙,不敢当王妃赔情二字。可若有人意图不轨,离间天家骨肉,却是非同小可的事。”

    这话噎得秦王妃又是好一阵胸闷。倘若章晗真的只是个民女也就罢了。偏生人正住在武宁侯顾家,顾长风这一回从诏狱之中放出来不多久,滕青就连同锦衣卫一块都倒了,顾家哪怕少了个威宁侯,可声势未损几分,秦王府和顾家又有仇,倘若她真要对章晗怎样,此事就会成了她有心算计赵王府和顾家。更何况。离间天家骨肉这六个字。显然是说那背地里的人要造秦王和赵王不睦,这罪名她可担不起!于是,她只能按下了这口气,二话不说转身拂袖而去。

    由于这么一件事,虽说赵王妃和嘉兴公主都早早告辞,可秦王妃不过勉强敷衍着挽留了几句。随即就吩咐世子夫人吴氏代自己把人送到了二门。吴氏父亲不过是个四品外官,素来不招秦王妃待见,人也是闷葫芦似的。到了二门口讷讷说了几句便无话了。而赵王妃依礼数别过之后,就对嘉兴公主和章晗说道:“十二娘,章姑娘。横竖顺路,我送你们一程。”

    知道赵王妃应当是路上有话要说,嘉兴公主立时拉着章晗笑答道:“好,那我们就蹭三嫂的车坐一程!”

    章晗却已经瞥见了赵王妃车旁侍立的赵破军,见其垂手低头看不见脸色如何。她便收回了目光,跟随了嘉兴公主一同上了赵王妃的凤轿。本以为这车必然是外头简朴内中奢华,却不想里头也和外头一样丝毫没有什么装饰,几个靠垫都是半旧不新,红交床更是显见已经漆过数次。就连嘉兴公主上车之后也忍不住啧啧叹道:“三嫂,你这俭省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你三哥看上去俸禄不少,庄田收入也可观,但毕竟一直征战在前,朝廷虽有赏功和抚恤,可有时候对于那些将士家里来说却是杯水车薪,难免要贴补出去不少。”赵王妃毫不讳言地说了一句,这才看着章晗温和地问道,“章姑娘可是和秦王府的谁有些过节?”

    章晗知道今次之事一出,赵王妃必然要问此节,这话问得已经很客气了,她便欠了欠身说道:“回禀王妃,此事不能说是过节,其实……”

    “其实是之前在隆福寺,秦王府的老二和老五丝毫不顾体面,悍然闯进了原本正为二姑太太做法事的精舍!”

    嘉兴公主却径直代章晗说了一句,旋即就将当日之事一一道来。她虽不曾亲见,可却详详细细询问过楚妈妈,此时越俎代庖地解释过后,她就恨恨地说道:“必然是陈善聪那头肥猪!从前只知道这家伙性子暴躁,可没想到竟是如此心肠狠毒!他不但要毁了晗妹妹的名声,还分明要置她于死地。谁不知道二哥最是疑心重,从前还因为在军中时,半梦半醒察觉到身边有人,拔剑杀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卫士!”

    “王妃,此事都因我而起,不但让赵大哥险些遭了无妄之灾,而且还险些牵连到了赵王府,说起来,要不是我前时行事偏激,也不至于如此……”

    见章晗不顾这是在马车上,起身就要行礼,赵王妃立时扶着人坐下,这才缓缓说道:“这事情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有人心思歹毒。只是今日这事情传扬开来对你也没好处,我也不能提什么给你一个公道的话。这样,此次你身上有孝却不得不赴秦王妃邀约,下次我下帖子请你们和顾家姊妹几个,索性就让顾家出面回绝了我。如此一来,也不会有那么多聒噪。”

    嘉兴公主闻言眼睛一亮,却有些犹豫地说:“这岂不是拂了三嫂的面子?”

    “面子重要,还是她能得一个清净重要?”

    赵王妃见章晗又惊又喜地再次拜谢,她就笑道,“这样一个好姑娘,与其不得不提心吊胆地到外头赴宴见客,还不如在家里躲过如今京中权贵云集的年节。”

    随着马车驶进威武街,最后在武宁侯府西角门停了下来,嘉兴公主拉着章晗依依不舍地向赵王妃告辞,正要下车之际,赵王妃却突然出声叫住了章晗,随即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白玉镯子,含笑戴在了章晗手上。

    “今日初次相见,便算是见面礼吧。”

    章晗正要推辞,一旁的嘉兴公主却笑道:“三嫂可不能偏心。有好东西就漏了我!”

    “你呀,都嫁了人还是如此!”赵王妃哑然失笑,随手从旁边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递了过去,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是我临走前让府中照料过小四的那位大夫配的止咳露,对小儿最是有效的,你收着有备无患也好。”

    这样的东西却比金玉更对嘉兴公主的胃口。她连忙视若珍宝似的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赵王妃收回似的。待到下了车。她又拉着章晗站在那儿目送着赵王妃的车马一行渐渐远去。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幸亏咱们今天有三嫂在!”

    章晗闻言也是心中感慨万千。怪不得赵王妃素有贤名,就连顾夫人也说不出什么坏话,原来竟是这么一个行事宽和大度的人!

    回到宁安阁,太夫人少不得问起今日秦王府之行。章晗还来不及隐瞒,嘉兴公主当着张琪的面,就直截了当将之前那匪夷所思的事一股脑儿都说了。随即又拉着章晗的手说:“老祖宗,所以说,吉人自有天相。晗妹妹不但化险为夷,而且还得了三嫂的见面礼。”

    太夫人暗自心惊洛川郡王竟会如此狠毒,待见章晗有些不好意思。她就笑道:“这哪是吉人自有天相,是你晗妹妹无欲则刚,这才不至于中了圈套。”见嘉兴公主连连点头,她又添了一句道,“不过也多亏了有十二娘你。若不是你俩一块去,晗儿也不好去对赵王妃贸贸然禀明,今日之事也不会这么轻易了结。说来说去,这算计不成,都要怪秦王妃请了你!”

    “老祖宗,您可别尽夸我!我可是禁不住夸,立时就要得意忘形了!”

    张琪见太夫人搂着嘉兴公主笑成一团,忍不住看了章晗一眼,心里生出了一丝后怕。直到和章晗一块回了东厢房,她才紧紧握住了章晗的手,有心想说两句安慰话,可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章晗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笑着拉着人到榻上坐了。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

    张琪知道丫头们都在外头不敢进来,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说道:“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倘若是没有我,李代桃僵的人是你,兴许不会有这么多层出不穷的事……”

    话还没说完,她就只觉得脑门被轻轻戳了一下,一抬起头就看见章晗嗔怒地瞪着她:“你该说亏得有你,否则我就得抛下亲生爹娘和兄弟,认贼作父!”

    “姐姐……”

    章晗一把将张琪揽在怀里,许久才开口说道:“别想那么多,这是各自的命,横竖都过来了,如今有时间,该去想想将来才是。”

    说到这里,她便松开了手,笑吟吟地看着张琪说道:“倒是你,和四表哥的事情怎样了?”

    “什……什么怎样了!”

    见张琪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章晗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就不曾试探过太夫人的口气,看看有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么?”

    “我……我……”

    张琪才讷讷难言之际,外头就传来了芳草的声音:“大小姐,晗姑娘,外头四少爷让人捎带了宫里才刚赏赐的堆纱宫花,白芷姐姐亲自拿了过来。”

    话音刚落,白芷便挑帘子进了屋子,笑着将一个小匣子送到了张琪和章晗眼前:“年节快到了,这是四少爷得的赏赐,特意给各家姊妹都送了一份,这是大小姐和晗姑娘的。”

    张琪怔怔接了过来,等白芷走了,打开匣子一看的她更是愣住了。那一对大红宫花之外,便是一对翡翠色的,却是她曾经对他说过自己最喜爱的颜色。拈起那对翡翠色宫花的她,看着那颜色出起了神,那种大红的颜色素来属于那些真正的千金小姐们,就连这一抹绿色,从前也曾经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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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大团圆

    赵王妃说到做到,数日之后,果然是以长女即将及笄为由,派人下了帖子邀约顾家几位小姐去赵王府,虽是略过了有孝在身的张琪,但却有章晗。太夫人既然听嘉兴公主提过先前那一茬约定,便亲自手书一封替章晗回绝了。待到数日一场大雪过后,秦王妃又下帖请一众勋贵人家的千金到家里赏雪的时候,太夫人就顺理成章地再次替章晗以有孝在身,不便抛头露面为由回绝了邀请。

    这赵王妃都回绝了,如今再回绝秦王妃,便是理所应当!

    尽管先头那一桩公案当事人都讳莫如深,可终究那种场合,有不少人都瞧见了秦王妃和赵王妃不知道为了什么事闹了些龃龉,再加上又拖走了一个丫头,其余王妃公主哪怕明面上不说,听说了这接下来的事情之后,私底下的猜测却多了去了。说的人多了,当初隆福寺的那一段自然而然又有人翻了出来,一时间在背地里传得不亦乐乎。

    堂堂秦王府,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欺负人家一个微不足道的民女,手段也太拙劣了!

    秦王妃韦氏虽事后狠狠责问了洛川郡王陈善聪,奈何先头那传话的丫头只记得那小厮,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而那小厮被人发现死在了王府的水井中,陈善聪抵死不认,这事就再也查不下去了。她到秦王面前告了一状,结果却被秦王不耐烦地堵了回来,最后竟里外不是人。

    这一日除夕中午宫中设团圆宴,一众皇子皇孙在前头逢迎皇帝,后头顾淑妃和几位高位嫔妃摆家宴招待一众王妃公主,她便借着酒意开了口。

    “如今各家的皇孙们都年纪大了,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可也不知道哪家姑娘合适。真要全都是咱们自己相看,也不知道要忙活多久,淑妃娘娘和各位娘娘毕竟是一直在京城的,如果能帮咱们掌掌眼就好了。”

    秦王妃这一开口,一众王妃想到自己府里头那一大堆庶子,还有尚未成婚的世子,即便和秦王妃素来不对付,可也免不了三三两两或真或假地抱怨了几句。顾淑妃虽权摄六宫。可从来都不沾手这些麻烦事。就连亲生儿子淄王陈榕的婚事,她也从没在皇帝面前提过只言片语,此时笑了笑就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寻常百姓之家,这种事情自然是母亲相看,祖母辈的掌掌眼。可皇孙们的婚事说是家事,也是国事。却是轮不到咱们这些女流之辈造次。”

    此话一出,下头一时鸦雀无声,一直没说话的赵王妃微微一笑。见秦王妃一时讪讪然,她便举起酒盏略沾了沾唇。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尽管平素听见这声音的次数不多,她还是为之失神片刻,旋即立时放下了酒杯。

    “家事国事天下事,一家不扫,何以扫天下?”

    闻声望去的众人见是一身燕居服的皇帝远远走过来。一时慌忙各自离席行礼。甚至有年岁小礼仪不够娴熟的王妃带翻了宴席上的酒盏,好一会儿,这些响声方才全数消失了。而顾淑妃和惠妃敬妃等人亦是离席起身,到前头拜伏行礼。

    “前头他们都已经敬过酒了,朕一时气闷,就过来这边看看。”

    六十出头的皇帝并没有太多的老态,尽管额头的横纹已经极其明显,但精神却矍铄得很。他眼睛一扫下头众人,随即淡淡地说道:“只不过,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在议论子女辈的婚事。想当初你们成婚的时候仿佛近在眼前,想不到如今就轮到皇孙们了。朕记得,秦王世子此前已经成了婚,这似乎还是皇孙辈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婚的,如今还没有儿孙?”

    顾淑妃见别人都不敢答话,便笑答道:“皇上说得没错,秦王世子正是去年初才成的婚,如今尚未有子息。”

    “朕的记性看来还是不错的。”皇帝的目光扫了一眼秦王妃韦氏,见其丝毫不敢抬头看自己,他便淡淡地说道,“既然急着要抱儿孙,那秦王府几个皇孙的婚事,趁着你们这一次正好在京城,就让礼部斟酌一个人选,呈递给淑妃过目。”

    顾淑妃如今生怕揽事,可这样的事情偏偏就撞到了她的手里,她顿时只觉得烫手十分。虽恭恭敬敬答应了下来,她仍然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未知这人选……”

    皇帝见一众王妃都低着头,知道她们必然都在竖起耳朵听自己说什么,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全数敛去,竟是冷冷地说道:“你们都是世家千金,各家姻亲连着姻亲,倘若皇孙选妃再从这样的门第,不说其他,就是辈数也难以计算。从今往后,皇子公主皇孙郡主,选婚尽可不用挑剔,只要身家清白,不论门第如何!”

    此话一出,下头虽是沉寂无声,可皇帝仿佛能听见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想到自己费尽这么大的功夫,方才把那些结党营私图谋大权的家伙一一铲除,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冷森森的笑容,旋即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回走去。

    “就是如此,淑妃,你和惠妃敬妃多费心吧!”

    皇帝这一走,秦王妃虽觉得最初那番话仿佛是在告诫自己,可终究遂了自己心意,一时倒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惶恐。至于其他的王妃一想到嫡子兴许得配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脸色一时都是无比难看,也不知道多少双针刺似的目光往秦王妃身上投去。而最最头疼的却无过于被皇帝亲口点了名的顾淑妃和惠妃敬妃,三人对视一眼,最后都默不作声坐了回去。

    倒是公主们虽则意外,可争皇位毕竟是男人们的事情,自己的儿女婚事倒不至于一定要看门第如何。尤其是嘉兴公主这样年岁还小的,忍不住和几个交情还好的公主咬起了耳朵,指着对面的秦王妃悄悄笑话了起来。

    然而,她们谁也没想到,皇帝并不是嫌气闷就随便撇下了前头那些皇子皇孙,而是在之前大宴刚刚开始的时候。就给了那些男人们一个最大的冲击。

    明日正旦大朝,议立东宫储君!

    这个除夕,章晗也并没有在武宁侯府过。太夫人虽说刻意不让她搬去车儿胡同赵破军的那个小院子,但大过节的总不能拦着章晗一家团圆,因而这一天下午便由得那边派车来接了她过去,反倒是张琪极其不舍,从箱笼里翻检东西想送给章家父子,可都是些汗巾荷包那样不能轻易送给外男的私密物件。到最后。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高几上摆着的那个捧盒上。

    “这都是下午我和你在厨房给太夫人做的点心,就把这个带去给你爹和你哥哥尝尝鲜吧!”

    “好,爹和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章晗笑着接过了捧盒,等到正房又向太夫人辞行,太夫人却是执意又赏了四端表里,两个装满了金银锞子的荷包。并骏马两匹,各色糕饼果子十盒,让她带过去送给父兄。章晗推辞不过收下了。等到车儿胡同下车之际。迎出来的章晟见顾家那些家丁从车上搬下来众多东西,本以为是章晗要搬过来住,当知道都是顾家送的东西。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旋即就不管不顾把章晗拉了进门。

    “大哥……外头还有人呢,我还得安排她们下处……”

    “那些都先别管,你先跟我进屋子再说!”

    章晗不由自主地跟着章晟到了正房门口,掀开厚厚的棉帘子一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父亲旁边那个满脸惊喜的妇人,还有那个冲着自己径直扑上前来的童子。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想要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想要挪动却动不了步子。

    “姐!”

    “晗儿!”

    “娘,昶弟弟!”

    章晗好一会儿方才终于有了些力气,蹲下身来一把将章昶揽在了怀里。抬起头时,见母亲快步上了前,她不知知不觉双膝跪了下来,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母亲的腿,心里满是亲人重聚的狂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擦了擦被泪水糊满的眼睛,挣扎着抬起头来。

    “晗儿,这些年苦了你了,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事!”章锋也到了章晗跟前,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脸上又是难过又是愧疚,“要不是你赵大哥,我还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是我这个爹没用……”

    “爹……”

    不等章晗开口说什么,章晟就单膝跪下,使劲把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妹妹,大哥从前不懂事,常常惹你生气,可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决不让你和娘、弟弟再受半点委屈!别人欠你的,迟早我都会用这双手帮你讨回来!什么张家,什么顾家,我不会输给他们的!”

    听到这话,章昶也不由得握紧了小拳头道:“姐,大哥说得对,以后我长大了,也帮你一块对付那些坏人!”

    章晟顿时笑着翘起了大拇指:“嘿,小弟你真是可靠!”

    章刘氏听着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对女儿说着这些掏心窝的话,忍不住也伸手拂去了章晗的眼泪,这才含笑说道:“晗儿,咱们一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于是团圆了。从今往后,只要咱们同心合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爹,娘,大哥,弟弟……”

    门口揭着棉帘子的赵破军本想说外头顾家人都让他打发走了,可看着这一家团圆抱成一团痛哭的一幕,心中既替他们高兴,却也有几分惘然。

    这除夕夜各家团圆的时刻,已经没了爹娘的他却难以享受那种温馨的滋味。

    然而,就在他出神之际,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记,险些就此栽倒。抬头一看,他却发现是章晟已经站在面前,正没好气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你都看呆了!快去厨房准备家伙,咱们包饺子!”

    “包……饺子?”

    “没错,从前在归德府的时候,哪年过年你不到我家里蹭上几十个饺子吃?今天人正好又齐全了,大家一块包饺子,好好热闹热闹,娘和妹妹的手艺咱们可好多年没尝到了!”

    夜幕降临之际,车儿胡同那座小小的院子当中,四处充斥着欢乐的笑声。

    第一卷笼中雀完

    ps:第二更三千五,这个标题很像结尾吧……不过也木有错,第一卷结束啦,这个结束还算是圆满吧?明日开更第二卷,嘿嘿

第六十四章 名分

    正月是一年到头最大的节日,正旦之后,便是从初八点灯,到正月十七落灯,整整十天全都是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灯节。然而,这一年的正月京城,哪怕是民间的小民百姓,精神也都不在这一年一度可以痛快玩乐的节日上头,而在那高高的玉阙金台之中。

    因为就在正月初六,一道旨意明发天下,立皇九子魏王为皇太子!

    嫡长子太子薨逝已经十多年了,东宫只有两位郡主,因而由于储位,不但年长的秦王和赵王之间曾经明争暗斗好一阵子,最后双双被皇帝封藩到了北边,在明眼人看来自然是失去了问鼎大宝的希望,而且剩下的年长皇子也曾经有不少心怀野望,可随着他们陆陆续续一个个婚配封藩,谁也看不出皇帝究竟偏向谁,朝中但凡敢提立太子三个字的文武大臣,全都没什么好下场。再加上这些年不少当年功臣一个个落马,皇帝越发独断专行,最后没人再敢提此事。

    谁能想到,这虚悬多年的储君之位,竟是落在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魏王身上!而立太子昭告天下的旨意上,却有“受育于母后,受教于名儒”这样的字眼。联想到魏王生性仁厚宽和,对士大夫谦和有礼,对老勋贵敬意有加,和大多数皇子皇孙的做派都不同,朝中大臣惊愕过一阵子之后也就释然了。

    魏王是养于先皇后膝下的皇子,生母是已故贵妃,如今年纪也已经三十有二,性情仁厚,自然会善待诸王兄弟;敬重文武功臣,自然不会像如今的皇帝那样再举起雪亮的屠刀来;母族人口凋零,妻族是寻常官宦。自然也就没有外戚的担忧;膝下有三个儿子,后继也算有人。从各方面来说,相较于当今皇帝身为马上得了天下的开国天子,魏王将来作为一位守成天子应该满够格了。

    武宁侯府宁安阁正房后头的小佛龛前,太夫人按照惯例在佛前上了三炷香,跪下祷告了好一阵子,旋即捻动着手中佛珠念了几遍经文,待到王夫人亲自来搀扶她出去的时候。她这才喃喃自语道:“终于是熬过去了!我还以为皇上会把这事情一直拖下去。结果皇上果然是关键时刻快刀斩乱麻,终于定下了这名分来。昨日诸王朝过东宫,过了正月就要陆续出京,接下来就能有好长一段太平日子了。”

    “可不是,老爷这次挂了副帅,和赵王殿下一块平叛辽东。这一仗若是打胜了,咱们顾家更是稳若泰山。”

    王夫人说着脸上就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随即方才有些忧心地开口说道:“不过。此前皇上在除夕宴上提起过,日后皇子皇孙公主郡主的婚事,大可从身家清白的寻常人家当中选。而且这事儿就交给了淑妃娘娘和惠妃敬妃,如此一来,淑妃娘娘自己的淄王殿下还未婚配,倘若不能一碗水端平,只怕就会招惹无数闲话出来。”

    “好在太子已经定下了。淑妃管的这桩事情就算再麻烦,也不至于如先头那样瞩目。至于淄王殿下……”

    太夫人沉吟良久,这才抬头看着王夫人道:“昨天东府来报,说是老大媳妇的情形很不好。大夫说捱过这个冬天已经是奇迹,断然撑不过这个夏天去。顾振那小子不捅窟窿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孙子我只当没有,她也只能当是没这么一个儿子,可抒儿这丫头素来稳重得体,若再耽误下来却是可惜了。”

    王夫人听着眉头一挑,却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娘的意思是……”

    “水满则溢,如今老二起用,镇儿这个驸马素来颇受皇上信赖,铭儿在宫中为勋卫,武艺才干也都颇受好评,咱们西府再出一个王妃与其说锦上添花,还不如说太扎眼了。而且……西府经过之前那一劫,毕竟是重新蒸蒸日上,皇上此前那番从民间选婚的话,显然不止是警告诸王公主,只怕也是对咱们说的。而东府即便没丢爵位,那个小孽障在,终究也难以重振家声,如此一来,抒儿配淄王其实还算合适。”

    “娘的考虑一向周全。”

    见王夫人虽如此说,面色却不太好,太夫人又摇了摇头叹道:“我这也是只想着抒儿,打算让老大媳妇能安心,淑妃和淄王殿下却未必肯,谁乐意摊上顾振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况且,毕竟沾着一个顾字,皇上说不定会觉得顾家得寸进尺,我也只是心里想一想,对你随口提一提,只看是否有机缘罢了。倒是铭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此前我对你提的事,你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相较于之前提到的淄王和顾抒的事,王夫人的面色一时真正发白了。一贯沉稳的她竟是连声音都有几分艰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娘,真的要如此?家里其他几个孩子,年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庶子和嫡子毕竟诚意不同。铭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也是我的嫡亲孙子,他又不像他哥哥,又是驸马,又能承袭爵位,将来的前程便得靠自己去打拼。平心而论,结一门好姻亲,他将来的路就好走得多,可你不妨想一想,此前如六安侯府那样的勋贵都能一夕倾颓,更何况其他?章晗那姑娘心思缜密,为人又极顾情分,只看她对瑜儿的用心就知道。这样一个贤内助,远胜过那些身外之物的嫁妆,还有不止是否靠得住的岳家。况且,她父兄如今虽只是副千户和百户,安知将来如何?而且赵王极肯用人,他身边好几员虎将,都是提拔自卒伍。”

    王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低声说道:“娘说的是有理,但却还有最要紧的一条。储君之位虽定,可谁知道赵王秦王这些年长藩王是否真的服气?我只怕异日万一有变……”

    “没错,这就是最要紧的一条,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入顾家门,章家女的身份便得让给顾家妇。她父兄在赵王麾下,总有些消息,万一有变咱们家也能有个预备。”

    不想太夫人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远,王夫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思忖良久,她终于默默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我再和老爷商量商量,就是铭儿那里,我也得问问他在宫里这么久。可有别的人家有什么结亲之意。否则闹了笑话便不好了。”

    “嗯,镇儿和他兄弟两个,一个随了他父亲的正派,一个随了他父亲的武勇,都是好孩子。这也都是你这个母亲教导的好,就是那些庶子。一个个也都能够用心上进,不像顾振那个只知道在女人身上用心的……”说到这里,太夫人想起英年早逝的长子。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在软榻上徐徐坐下之后,她就满脸怅惘地说。“要是老大还在世,我也不用这么殚精竭虑,他素来比他弟弟多智……”

    宁安阁东厢房,在元宵节前搬了回来的章晗正在给张琪摆弄那一架木质风车。这是过节期间章晟和赵破军给章昶做的东西,可结果她临走时。小弟却特意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塞到了她的包袱里头。虽则心酸,可此时此刻把东西装好了放在多宝格上,她却觉得格外让人心安,手指忍不住摩挲着那不曾完全打磨光滑的水槽。

    “你大哥和那位赵百户真是巧手!”

    张琪爱不释手地看着这一架木风车,只觉得自己在这武宁侯府过的第一个年收到的那些压岁金银锞子和礼物全都给比下去了。尽管她曾经对着铜镜想象过那些漂亮的首饰和绸缎衣料,尽管她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为别人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可真正成为那样一个人,心里头却自始至终悬着,哪怕宋妈妈的倒台也不能给她多添几分安心,只有章晗的回来,让她这些天空落落的心里一下子被填满了。

    “什么巧手,那两个家伙……还有我爹,先前三个大男人把家里弄得和狗窝似的,幸好……”章晗说着就想起母亲和弟弟搬到车儿胡同的事情还是个隐秘,顿了一顿后就轻叹一声道,“害得我这次回去帮他们收拾了许久!”

    “横竖你心里也是高兴的!”

    听到张琪打趣了这么一句,章晗忍不住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愉悦安心的笑容。紧跟着,她便挨着张琪坐下,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问道:“别只顾着问我的事,倒是你,你和四表哥怎么样了?”

    “什……什么怎么样了!”张琪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好一会儿才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低声嘟囔道,“四哥回来了没几天就重新上宫里当值去了,连话都不曾单独说过一句。就是先头除夕夜的时候他给家里每个人都送了一份礼物,给我的是一盒特制的泥娃娃……”

    听到张琪竟是把那个表字省去了,直接叫起了四哥,章晗顿时促狭地问道:“哪儿哪儿,快让我看看?”

    禁不住章晗催促,张琪方才到了多宝格边,从架子上拿下那一个红锦盒子,随即拿到了章晗面前。揭开盖子之后,她便忍不住摩挲着那上头鲜亮的衣着,面色微微一红道:“他送顾家三位姐姐的也是这样的泥人……哦,还给你留了!”

    章晗闻言一愣,见张琪又到多宝格上去拿下了另一个紫锦盒子,她接过来打开才看了一眼,她便微微笑了起来:“大家都送了,可金童玉女应该就你那一对吧?”

    见张琪脸红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顿时莞尔一笑。相比顾振那个败家子,顾铭看着仿佛是个有担当有本事的男人,两人又是姑表兄妹,当真般配得很。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楚妈妈和芳草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芳草就陪着楚妈妈进了屋子来。章晗连忙和张琪起身相迎,楚妈妈行过礼后便开口说道:“表小姐,晗姑娘,宫里淑妃娘娘才刚派了人来,说是前几日梦到了已故的二姑太太,所以请过皇上示下,明日召你们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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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宠妃

    由于太夫人说,既然身上有孝,尽可素淡些,因而这一天入宫,张琪和章晗都是异常素淡的装扮。张琪一身霜色,章晗只是自愿服孝,便穿了一件缥色的对襟小袄,艾绿色的裙子,两人俱外罩牙色的鹤氅,走在宫里不免格外显眼,一路上所过之处,常有太监偷瞥几眼。

    上一回姊妹两人入宫仍在夏末,此次入宫却已经过了立春,可一个热一个冷,都不好受。张琪毕竟身体孱弱,尽管在武宁侯府多方调理滋补,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可从玄武门远远走到长宁宫,仍是又倦又累,待跨进正殿那高高的门槛时,已经连腿都有些软了。

    顾淑妃之前从顾家带出来的大宫女夏雨亲自在门口迎候,帮两人脱下身上的鹤氅,这才笑着把章晗和张琪领进了东暖阁。然而这一次,地上却并未设拜垫,顾淑妃不等她们屈膝便摇了摇手道:“又不是之前第一次见,不用这么多礼,来,过来坐,让我好好瞧瞧你们!”

    因顾淑妃再三相请,章晗方才和张琪在炕上挨着顾淑妃坐了。见顾淑妃拉着张琪端详了好一会儿,眼圈渐渐红了,随即却又转过头来看自己,章晗只觉得顾淑妃的目光里不单单是审视,仿佛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息,心里不禁极其不踏实。好在这样的打量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间就突然传来了一个通报声。

    “娘娘,惠妃娘娘和敬妃娘娘来了。”顾淑妃闻言愕然,但随即就对章晗和张琪笑道:“你们不用紧张,惠妃便是嘉兴公主之母,素来和善可亲,敬妃也是最喜欢年轻女孩儿。”

    话虽如此,见顾淑妃也就罢了。陡然之间还要见惠妃和敬妃,毫无准备的张琪一时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好在章晗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她这才稍稍安心一些。不多时,就只见两位宫装贵妇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前头的贵妇约摸和顾淑妃差不多年纪,头戴鸾凤冠,一身大红团衫,人微微有些富态。脸上露着喜庆的笑容。后头的贵妇却是年轻几岁。看着身材窈窕,青莲色绣着鸾凤纹的对襟小袄,丁香色的长裙,看上去反而显出了几分老成来。

    顾淑妃和两人见过礼后,便指着那大红衣裳的贵妇对章晗和张琪说道:“这是惠妃娘娘。”

    如此一来,那相貌年轻而穿戴更老成的贵妇。自然便是敬妃了。因初次见面,章晗和张琪自然和从前见顾淑妃一样行了大礼,而惠妃和敬妃亦是笑吟吟地送了见面礼。惠妃是一对一模一样的玉簪。而敬妃则是两枚八卦玉鱼儿,顾淑妃见两人一一收了,便笑着说道:“连见面礼都预备了。足可见你们来得不止是巧了!”

    “早听我家十二娘说,姐姐的外甥女和干外甥女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自然得来瞧瞧。”惠妃丝毫不见外地端详了章晗和张琪好一会儿,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况且。姐姐的晚辈也就是我的晚辈,送一份见面礼,还不至于送穷了我。”

    敬妃不如惠妃和顾淑妃这般熟络,只是微微笑道:“我们来得自然不单单是巧,姐姐昨日求准了皇上召见她们两个,这事情早就在宫里传开了。要不是姐姐这些天一直说身上不舒服不见人,怕不止我们两个要过来。”

    尽管惠妃和敬妃都是话里有话,章晗不明就里,难以摸清两人究竟在打什么机锋,可见顾淑妃面色微微一沉,她便知道只怕她和张琪入宫的事情传扬开来另有原因。不过,顾淑妃只是微微不悦一阵,就微笑着把话题带了过去。

    “不过是有些人捕风捉影,我只想着我妹妹当初年纪轻轻就跟着夫婿到了任上,操持内外多年,结果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有晗儿,总不免想多看看她们。长姊如母,从前母亲操劳内外,妹妹几乎都是我一手带大的。”顾淑妃说着面色就黯然了下来,随即竟是揽着张琪道,“这可怜的孩子,却是小小年纪就没了娘,我想想都觉得揪心。”

    惠妃嘴角一挑,坐在对面炕上的她便起身把章晗拉了过去,随即便叹道:“你那妹妹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但还教导出了一个蕙质兰心的干女儿。京城多少勋贵官宦千金,可有几个真心待姊妹的?隆福寺那件事情我听说了之后,心里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秦王妃还要算计。姐姐可别说你不知道,她竟开口说什么章姑娘为人稳重聪慧识大体,打算为自己那个庶子陈善聪求娶!”

    秦王妃果然是打的这种主意!

    章晗原本对于此前秦王妃莫名其妙的邀约,还有在秦王府中险些遭人陷害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此时惠妃一言捅破了那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她只觉得又惊又怒,脸色也情不自禁地发白。而张琪就更不用说了,她几乎是一把抓住了顾淑妃的手哀求道:“娘娘,那一次晗妹妹都是为了我,求求您千万别……”

    “好孩子,别说了,我都知道。”顾淑妃嗔怪地看了惠妃一眼,见其满脸不以为然,知道她这心直口快的性子和嘉兴公主如出一辙,可那也得看那是对谁,因而阻止了张琪之后,她就看着紧咬嘴唇的章晗说道,“晗儿,你也不用慌,秦王妃提是这么提,可你毕竟是我的干外甥女儿,和陈善聪的辈分本就对不上,这事我自然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先头说了一句话后便再没吭声的敬妃这才说道:“秦王府里头妻妾争风的传闻也不是一两天了,听说秦王就是绝不肯的。说句不好听的,秦王妃如此私心,以为别人不知道,以为皇上不知道?身为王妃,这样小家子气!与其说她是看中了章姑娘的稳重聪慧识大体,还不如说她是觉得章家寒微,帮不上陈善聪将来和世子相争!”

    敬妃这番话犀利不留颜面,惠妃瞥了一眼章晗,便皱了皱眉说道:“所以,一定不能便宜了陈善聪那个妄自尊大眼皮子浅的小子,姐姐,这事上你可千万拦住了,不然的话就叫上我和敬妃,皇上面前我们也会奏两句!”

    尽管对嘉兴公主颇有几分好感,连带着对惠妃的第一印象也相当不错,可章晗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位子女众多极其得宠的皇妃,居然会因为仗义而这般相助自己,而且还信誓旦旦地把敬妃也拉了进去。可不明白归不明白,她仍连忙起身拜谢,可下一刻搀扶起她的却是敬妃。

    “还没成呢,别拜了!”敬妃含笑把章晗搀扶了起来,把人按着坐下,这才语重心长地问道:“听说你之前受邀去秦王府的时候亦是见微知著,识破了一个陷阱,连带着赵王妃也避免陷入了一场麻烦?”

    皇家贵族之中这些消息传得实在太快,章晗只得沉默着低下了头,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然而,敬妃却是哂然一笑道:“万一秦王妃一再不松口,那就用这件事情堵她的嘴吧!人家姑娘到了她府上都险些被人算计,她还打算为庶子求娶,这都是哪门子的算盘!”

    “好了好了!”

    顾淑妃不想今天把章晗和张琪接进宫来,竟是让惠妃和敬妃你一句我一句,揭出了这些隐情,一时终于忍不住了。她嗔怒地看了惠妃一眼,又斜睨了敬妃一眼,这才端起茶道:“我好容易才请旨把她们接进宫来小聚一会儿,偏生你们竟是提起一茬又一茬烦心事!”

    “好好,我该说的都说了,这会儿告退还不成么?”

    惠妃当先站起身来,满脸愧疚状地举起手道,而敬妃则是款款起身,淡淡地说道:“姐姐,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有些事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过去。”

    “什么事不能放纵过去?”

    门外突然传来的这么一个声音让屋子里一片寂静。觉察到这个苍老的男子声音不像声音或沙哑或尖厉的太监,又发现顾淑妃和惠妃敬妃全都是大惊失色,章晗就是再没脑子也能想到这是谁,然而,她仍是等到门帘高高打起,一个身穿深青色右衽斜襟袍子的老者进了门时,方才一把拉了张琪随着顾淑妃和惠妃敬妃跪了下去。

    “臣妾恭迎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

    皇帝扫了一眼跪伏地上的三位嫔妃以及章晗和张琪,随即才淡淡地说:“刚刚敬妃说什么事不能放纵过去?”

    尽管敬妃只有一位公主,却素来极得圣宠,可此时此刻被皇帝这当头一句话逼问了下来,在她后头的章晗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撑着地面的两只手竟在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敬妃却突然直起腰来,随即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沉声说道:“臣妾是说,秦王妃私心太重,以至于府里嫡庶不分不安其位,不能放纵了!”

    竟是说了实话!

    ps:如约第二更……妈呀,累死我了……

第六十六章 书呆子之一

    章晗只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皇帝不知道是几时来的,也不知道为何外头不曾有人事先知会一声,更不知道究竟听去了多少众人的谈话,此时此刻敬妃这番陈情可以说是被逼出来的,但仍然担着巨大的风险。尽管章晗低伏的头只能看见地上平整的青砖,可还是能依稀察觉到那位至尊的情绪变化。

    “不愧是敬妃。”

    皇帝不知喜怒地如此评价了一句,随即就冲着顾淑妃问道:“淑妃,你昨日提到的两个外甥女儿,便是她们?”

    顾淑妃连忙直起身来,恭声答道:“回禀皇上,正是臣妾的外甥女张氏,还有她的干妹妹章氏。”

    “抬起头让朕看看。”

    皇帝说完这话,便看着三个嫔妃后的那两个姑娘缓缓抬起头来。那个一身霜色的满脸局促,搁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甚至因为紧张而用力过度,指节处亦有些微微发白。而那个一身淡绿色的则稍微从容一些,但亦双眼低垂直视地面。虽是丝毫不相似的两张脸,但礼仪却还都颇为娴熟。

    记得之前因弹劾顾长风任人唯亲,帮妹婿谋京官,他让顾淑妃召两人入宫的时候,问起过顾家女婿张昌邕,那个不是亲生女儿的说了些对张昌邕不利的实话,言谈间有些为顾淑妃之妹鸣不平的意思。也是此女在隆福寺为了护着干姐姐,竟以自尽相逼,至于秦王府的那桩事情,也有人回报了他。由此可见,惠妃和敬妃所言秦王妃的私心,确实是昭然若揭。

    因而,又看了一眼两人衣着。他便开口说道:“都起来吧。”

    尽管只是这么一小会儿,但包括三位嫔妃在内的众人都已经浑身僵硬,膝头的酸痛就更不用说了。章晗见张琪扶着地老半晌都没能挪动,把心一横便搀扶了她一把,可等到站起身的时候,就发现皇帝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她慌忙深深低下了头。

    “朕只是随处走走,突然起意就到长宁宫来逛逛。”

    随口说了一句。皇帝方才在炕上之前顾淑妃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不等顾淑妃吩咐人去沏茶来,他就开口对惠妃和敬妃说道:“淑妃难得见家里人,你们两个腿也太长了些,偏偏拣在这种时候到她这儿来搅局。”

    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从天子口中说出来,惠妃和敬妃自是慌忙请罪告退。可皇帝却摆摆手道:“来了就算了。此次朕把诸皇子皇孙选妃的事交给了你们三个,你们三个随时随地商量,原本是应该的。只不过。敬妃刚刚指斥秦王妃私心太重,朕也想对你们三个嘱咐一句,凡事不要私心过重!”

    “臣妾恭领皇上教诲!”

    皇帝如此训诫。顾淑妃和惠妃敬妃自然慌忙再次行礼,而章晗也顾不得其他,索性就搀扶着已经有些木了的张琪一块跪了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皇帝又开口说道:“天家之中。倘若上上下下都能彼此扶持少些私心,朕也可以省些心!淑妃,难得你见家人,今日既然给那么多人搅扰了许久,你中午就留她们用饭吧!”

    顾淑妃眼尖,瞥见皇帝说完这番话便径直起身往外头去了,她连忙高声说道:“恭送皇上!”

    “恭送皇上。”

    随着里里外外这一声声响起,章晗终于暗自舒了一口气,等顾淑妃和惠妃敬妃起身,她这才扶了张琪起来。这时候,惠妃敬妃丝毫没去追问刚刚外头缘何没一个人出声,两人都忙不迭地提出了告辞,顾淑妃自然不会挽留,等把两人送到正殿门口,她携着章晗和张琪回到东暖阁的时候,也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

    幸好惠妃敬妃两人都是知道分寸的,没说太多要命的话,否则今天就真的是糟糕透了!

    她接过这时候才进来的夏雨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旋即就抬头吩咐道:“去小厨房吩咐,做几样家常菜,清淡一些。”

    皇帝留饭的话夏雨在外头也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连忙答应一声退出门去。直到这时候,顾淑妃才拍了拍依旧有些懵懵懂懂的张琪手背说:“历来外眷进宫,至多盘桓一个时辰,似上次你们二舅母和三位姐姐来,也是因为江都郡主相邀,这才多留了一会,更不用说宫中留饭了。由此可见,皇上对你们姊妹的印象都还不错。”

    张琪根本没敢抬头去看那位天子,只记得那苍老低沉的声音,根本连模样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此时听顾淑妃如此说,她顿时异常错愕:“咱们刚刚都吓得傻了,什么话都没说过,皇上哪能对咱们有什么印象?”

    而章晗胆子大些,眼角余光约摸瞥见了那位至尊天子的面貌,只觉得乍一看是个寻常老人,可言行举止中那种九五之尊的气势却非同一般。人都说天子之威震慑天下,果然是如此,可要说什么皇帝对她们印象不错,她却怎么都难以生出那感觉。

    “印象如何,未必要说话。”

    尽管被天子突然出场一搅和,但顾淑妃此时的心情却颇为不错,笑语了一句,拉着两人又是东拉西扯问了她们到京城后的情况。眼看快到午饭时分,外头却通报进来,道是淄王陈榕和赵王世子陈善昭一块来了。闻听此言,顾淑妃顿时微微一愣。

    “今天不是在文华殿听杨先生讲书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先生身上突然有些不好,所以我就派人去向礼部说了一声,又去向父皇请示过,请杨先生先回去了。”

    随着这话,淄王陈榕就进了屋子来,后头则是陈善昭。叔侄二人一模一样的石青色袍子,只有鞋子有些区别,陈榕是青缎朝靴,而陈善昭则是黑色千层底的布鞋。两人一进屋子瞧见章晗和张琪起身行礼,因才在外头听说过她们来了,陈榕笑吟吟地摆手吩咐免礼。和陈善昭一块对顾淑妃行过礼,紧跟着,陈善昭向二女微微颔首,这就算是见过礼了。

    “善昭正好找我借两本书,我记得此前搁在母妃这儿了,他从前也是常来的,所以我就把他领了过来,一时忘了母妃这儿还有客人。”

    “你还说呢。我难得见一见娘家人。她们一来惠妃和敬妃就来了,紧跟着便是皇上,然后你也带着善昭这孩子来搅局。”嘴里虽嗔着,但顾淑妃转瞬又笑道,“才让小厨房多做了几个菜,你们两个也就不用回去吃那儿的大锅饭了。正好在我这儿用了再回去。”

    淄王陈榕自然连连道好,而陈善昭也大大方方地说道:“多谢淑妃娘娘,文华殿那边的膳食都是光禄寺送进来的。好端端的食材却做不出滋味来,实在是暴殄天物。之前十七叔说带我到长宁宫来找书,我就寻思着。是不是能在您这儿蹭一顿饭。”

    顾淑妃一时哑然失笑,陈榕也忍不住笑道:“能把蹭饭这理由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也就是你了!”

    骤然有这么两个天潢贵胄的加入,张琪自然更加不安,而随着到外头明间摆饭的时候。章晗见陈榕一手搀扶着顾淑妃,而顾淑妃另一只手却拉着张琪,一时只觉得异常难解。而这时候,她突然察觉到一旁投来了一道视线,侧头一看,就只见陈善昭正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可再看时,刚刚那表情便仿佛是转瞬即逝似的,再也不见半点端倪。

    这一顿饭,吃得兴高采烈的,大约只有赵王世子陈善昭,淄王陈榕顾淑妃也好,章晗和张琪也罢,见那么一位人前温文尔雅的赵王世子用绝佳的仪态添了两碗饭,将一个个盘子全都扫了个底朝天,全都是瞠目结舌。直到陈善昭放下筷子笑眯眯地道了声吃饱了,陈榕才难解地问道:“光禄寺不温不火的饮食确实难吃,可你家里的厨子难道也那么不中用?”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是母亲从小就在我耳边念叨的,再加上我饭量大,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习惯。”陈善昭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欠了欠身,“让淑妃娘娘见笑了。”

    “见什么笑,都知道你母亲俭省,可没想到竟然这么教你!”

    被陈善昭这么一搅和,气氛方才稍稍活跃了一些。漱过口用了茶之后,顾淑妃吩咐夏雨带着陈善昭去找书,让章晗和张琪扶着自己到外头长宁宫院子里散步,而淄王陈榕又向张琪问起了太夫人的情形。尽管看似寻常一家子散步闲话家常,可章晗却总觉得心里极其不踏实。

    好一会儿,陈善昭方才从里头抱着一堆连人都几乎看不见的书喜滋滋地出来,哪里像他之前所说只是借“两本书”?顾淑妃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叫了陈善昭随行的太监进来,等那一堆书都换了手,她才开口说道:“爱书如痴是好事,可你也别老是秉烛看书到深夜,没来由伤了身体。”

    见陈善昭那一脸爱书成痴的样子,想到此前他从福生金银铺旁边那家书斋出来的懒散模样,还有后来两家全都被查抄,一个右都御史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全数倒台,这其中只怕多数都是他的算计,再想到他居然信口开河叫她表妹,章晗忍不住就挑了挑眉。

    这个人,太会装了!

    她正这样想着,带着那抱满了书的小太监往外走了没几步的陈善昭突然转过头来,径直看着她说道:“对了,差点忘了告诉淑妃娘娘和十七叔,父王已经定下了正月二十六动身,三弟四弟随军。听说这时节辽东还是天寒地冻,着实辛苦他们了……”

    陈榕忍不住打趣道:“你要真心疼你那三弟四弟,你就少看些书多多练武,也跟着三哥赵王上阵不就得了?”

    “不成不成,人各有天赋,不能强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幸好我留在京城,否则行军之中哪有时间看书?”

    笑语了一句之后,陈善昭方才长揖告辞。看着他步伐轻快离开的背影,章晗不禁心中一动。二十六动身,那她近日之间,却是得去和父兄道别了……他这话,怎好似是对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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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婚事

    宁安阁正房东次间,随着午饭时辰渐渐过去了许久,太夫人面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安。这时候,她突然听到外头一阵说话声,转瞬间,就看见顾钰亲自端了一个黄杨木条盘过来,后头则是王夫人。

    “老祖宗,听说您说胃口不好不想吃午饭?我亲自做了一道翡翠豆腐羹,您尝一尝?”

    尽管没什么胃口,但顾钰做好了这样一道汤羹亲自送来,太夫人也不能不给一点面子,见孙女亲自在炕桌上摆好了,她便随便用小勺舀了几勺用了,随即便放下了勺子。见此情景,顾钰免不了瞅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这才在炕上对面坐下了。

    “娘仿佛有些心神不定?”

    “瑜儿和晗儿入宫那么久,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这心里实在是安定不下来。”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随即忧心忡忡地说道,“咱们家是勋戚,往日钰儿也好,大丫头二丫头也好,都是常常进宫的,午饭前必会出来,如今耽搁了这么久,必然遇到了什么事。眼下虽说诸事渐定,但有些事情也难保,更何况淑妃好些日子没从宫中捎信,怎么突然只召见她们两个?”

    “是啊,我也很想念淑妃娘娘呢!”

    顾钰轻轻皱了皱鼻子嗔道,然而,还不等她说下一句话,就看到母亲投来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她想了想便站起身来蹑手蹑脚退了出去。然而,等出了正房,她就有些气恼地揉着衣角,心里更不痛快了。

    自从张瑜和章晗姊妹来了之后,老祖宗就对她大不如从前,就连母亲也常常教训她!可张瑜有什么好的,性子古怪沉默寡言。章晗再好也是外人,用得着为了她们这么牵肠挂肚!

    顾钰既然离去,屋子里的赖妈妈和丫头们也自然而然都退开了,这时候,太夫人踌躇片刻,便看着王夫人道:“淑妃和惠妃敬妃在除夕那一天领命给皇子皇孙选妃,这是烫手的山芋,现如今突然把她们姊妹宣召入宫。谁都会往这个方面去想。我怎能不担心?而且……有消息说,秦王妃有意为洛川郡王求娶晗儿。”

    这事情王夫人也知道,更能猜得到那位秦王妃的恶意,可秦王的生母早逝,秦王妃就是再大的本事也难能在宫中翻出什么风浪来。再加上她对太夫人此前提的那一桩婚事并不太情愿,此时忍不住开口说道:“此事不说能否过得了礼部那一关。更何况宫中还有淑妃娘娘和惠妃敬妃,这事情不过传传而已。就算是秦王妃,亦是不可能左右这样的大事。”

    “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太夫人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把话说明白。东宫储君虽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服气都看好的,而就算服气看好。封藩在北边的那些塞王,因为都是在对抗蒙古鞑子的第一线,所以争斗之外,也有同气连枝的。章晗的父兄在赵王麾下,如今皇帝分明是有意为即将婚龄封藩的皇子择选身家清白的寻常人家女儿。那么此前性情已经为天子和不少人所知,为人聪慧刚烈的章晗自然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能让皇帝放心,比什么都强。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赖妈妈的话:“太夫人,表小姐和晗姑娘回来了!”

    太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方才感觉到有些肚子饿了。炕桌上的翡翠豆腐羹还没撤下去,她便索性又用了几口,倒是王夫人生怕汤羹凉了伤肠胃,忙站起身劝阻道:“都快凉了,还是让钰儿到厨房再给您现做一碗。”

    “不用,温热着正好,先前太烫也难以下口。”

    一口气用了大半碗,太夫人方才用帕子擦了擦嘴,等碗筷收拾下去,张琪和章晗也就一前一后进了门来。她笑着阻止姊妹俩行礼,拉着两人在身边坐了,这才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一趟入宫这许久才回来,是不是饿坏了?”

    “老祖宗,今天淑妃娘娘留了饭。”张琪主动解释了一句,见太夫人和王夫人尽皆愕然,她便看了一眼章晗,见其鼓励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她就定了定神说道,“今天我们才刚到长宁宫见到淑妃娘娘,不一会儿,惠妃娘娘和敬妃娘娘就来了,说话间皇上又来了。后来皇上走时,说让咱们用了午饭再回来,所以惠妃娘娘和敬妃娘娘告辞之后,淑妃娘娘就留了咱们用午饭,没想到淄王和赵王世子也来了。”

    这一连串没个重点的话听得太夫人直皱眉头,而王夫人也是没品出任何滋味来。好在太夫人知道有个章晗,待会再问也无妨,便笑着说道:“宫中留饭,历来都是只能用个半饱,这样,让小厨房去给你们做些点心。”

    “真的不用!”张琪连忙站起身劝阻道,“老祖宗,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今天饭桌上赵王世子狼吞虎咽,看着他那样吃,大家不知不觉都开了胃口,所以这会儿我们真是饱的。”

    王夫人见太夫人丢来了一个眼色,想了想就起身笑道:“话虽如此,老祖宗今天中午为了你们没回来,一直颇为操心,却没吃什么东西。我去厨房吩咐一声,拣清淡的做一两样来。”

    见王夫人一走,不等太夫人发问,章晗便言简意赅地将今天那些事情说了出来,就连惠妃吐露的秦王妃算计也不例外。毕竟,顾淑妃是太夫人嫡亲女儿,她隐瞒是隐瞒不住的。太夫人听到皇帝突然驾临,敬妃居然毫不避讳指斥秦王妃,紧跟着皇帝让淑妃留她们用饭,不多时淄王陈榕和赵王世子陈善昭联袂回来,一大拨人一块用的午饭,又听到陈善昭言说赵王启程之期,她忍不住左思右想,到最后便觉得今日之事恰恰印证了自己之前那番顾虑。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说道:“晗儿,你父兄此次调入赵王中护卫,随赵王远征辽东苦寒之地,毕竟又要和你好些时候不得见面。这样吧,请他们过府。让我和你二舅母也见一见。我也得好好谢谢他们教导出了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儿,解了顾家此番危难。”

    章晗被太夫人说得吃了一惊,连忙屈膝跪了下来:“太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若不是干娘,怕我至今不过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而若不是太夫人派人相接,我和父兄此次怕也难能相见。我之前不过斗胆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又违了您的吩咐,怎敢让您说一个谢字?况且。他们是外男。只怕多有不便。”

    “好孩子,到现在你还这么谦逊。你帮了顾家这么大忙,我当然得好好谢谢他们。而且,我毕竟是痴长些岁数,见一见你父兄也是应该的。”太夫人笑着把章晗扶了起来,随即又看着张琪说。“再说了,你这姐姐也从来没见过你父兄,怕是也好奇得很。既然正月二十六动身。择日不如撞日,倘若他们有空,就是明日正月二十一请他们来吧!”

    倘若没有今天在宫中听到的风声。章晗原想着母亲和弟弟既然已经由赵破军顺利从京城接了出来,不如就让父兄求赵王一个恩典,将家小移到赵王封地上,她也可以跟着一道过去团圆。然而,今天既然知道了秦王妃的这些算计。她便不能把赌注全都放在赵王这一头。毕竟,即便敬妃在皇帝面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如果赵王府用着她父兄,又希望在秦王府内多她这么个内应呢?

    思来想去,她便轻轻点头道:“既如此,我听太夫人的,下午我便送信给父亲和大哥。”

    太夫人这才露出了笑容,旋即却轻轻摩挲着章晗温润的头发道:“我从前就说过,我一直拿你当成咱们顾家的人,你却一直见外,日后跟着瑜儿叫我一声老祖宗便成了,成日里太夫人太夫人短的,恭敬却少了亲近。”

    “这……”见太夫人一脸的坚持,章晗不得不轻声开口,叫了一声老祖宗。可是,当太夫人如同揽着张琪那样把自己也揽在了怀中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是她感觉错了,还是太夫人这话中确实有些别的意味?

    行程将近,赵王府中上上下下亦是在整理行装。赵王要带着庶三子东安郡王陈善嘉和嫡四子宛平郡王陈善睿前往辽东,而赵王妃则是带着庶次子怀柔郡王陈善恩回保定府,而世子陈善昭则是一如既往留在京城。此时此刻,赵王妃亲自给赵王打点好了盔甲内的军袍和软甲之后,外头就报说世子回来了。

    不一会儿,陈善昭便进了屋子。尽管母子一两年才能团聚这么一次,可进京这些天,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事情层出不穷,能说话的机会却少得可怜。如今就要走了,赵王妃示意陈善昭上了前来,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紧紧握住了长子的手。

    “母亲……”

    “昭儿,你在京城这么久,可有什么看中的姑娘?”

    见陈善昭闻言大愕,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赵王妃不禁缓缓松开了手,旋即苦笑道:“你当年十二岁便不得不离开父母孤身到京城,这许多年非但不怨不悔,而且还帮你父王做了许多事情。可如今你的婚姻大事却握在别人手里,我每每想起就觉得心里不好受。你若是有什么看中的姑娘就对我说,哪怕是再伤脑筋,我也会和你父王设法,竭尽全力为你促成了。”

    “母亲不要这么说。”陈善昭缓缓跪了下来,却是闲适自如地说道,“为人子女,为父母分忧,原本就是应当的。至于婚姻大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既然皇爷爷此前那样发话,母亲不若上表,在五品以下的人家给我挑个世子妃,如此对父王也好,对我也好。”

    他在京城这么久,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世家千金趁着他微服之际,有意在他面前卖弄美貌乃至于才学的。可那些女人多半都是家族的附庸,那些所谓大见识,也不过从父兄长辈那里现学现卖的拿来。再说他孤身一人在京,与其妻族姻亲盘根错节麻烦之极,还不如简简单单挑一个的好。当然,最好能别给他拖后腿!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听到儿子年纪轻轻竟是这样豁达,素来坚韧的赵王妃只觉得心头如刀割一般,良久,她才突然伸手过去,一把将儿子揽入了怀中,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身在皇家,这便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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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议亲

    对于顾家,章锋和章晟的感情有些复杂。

    倘若不是顾夫人,尽管他们从军,可章晗仍然可以和母亲弟弟一块在归德府过着虽不富裕,但至少和和美美的日子;可倘若不是顾夫人,他们父兄那时候为了那些同乡袍泽,坚持不肯调入中军帐中为亲兵,单单违抗军令四个字,武宁侯顾长风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至少也会把他们放在最前头当做炮灰。所以,哪怕被顾长风压着好些功劳,可他们终究保住了性命,如今又是升迁,又是调入赵王中护卫,而且还是在东安郡王陈善嘉那样一个虽年少莽撞,但却很有些真性情的天潢贵胄麾下。

    所以,此时此刻路过威武街东边的那座木质牌坊,章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才轻轻哼了一声。见老爹不悦地看着他,他便勒马说道:“爹,你信不信,总有一天,咱们家也能有顾家这样的声势?”

    “你这小子,敢情之前你在你妹妹面前说的不是单纯的豪言壮语!”章锋斜睨了长子一眼,这才沉声说道,“嘴上说没意思,真要做到,那就得靠自己的真本事!走吧,别让顾家太夫人等急了,咱们是晗儿的父兄,总不能给她丢了脸!”

    顾家西角门,顾泉领了太夫人之命,亲自等候在了那里。当看见两骑人远远过来时,曾经跟着顾长风南征北战,也曾经见过章氏父子的他立时把人认了出来。待到他上前厮见的时候,年轻的章晟忍不住愣了一愣,倒是章锋含笑拱了拱手。

    “泉爷这两年都留在京师照管武宁侯府,好久不见了。听说小女之前蒙泉爷照应,不胜感激。”

    “章爷太客气了,照拂晗姑娘是我分内之事,怎敢当一个谢字?这泉爷二字也只是下头人随口乱叫,我万万当不起。倒是章爷和章公子战功卓著为赵王殿下赏识,真是可喜可贺。”

    “要是你肯,你那些战功早就不止一个千户了。”章晟忍不住撇了撇嘴。见父亲投来了警告的一睹,他这才轻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军中谁不知道侯爷身边最厉害的一只猛虎就是这家伙?要是真想要军功,他早就飞黄腾达了!”

    顾泉对章家父子的性情也有些了解,此时只当没听到章晟这话。恭敬地将两人引了进去。此番进京,父子俩见过东安郡王陈善嘉,见过赵王世子陈善昭,此前还随陈善嘉去谒见过赵王,一辈子见过的贵人还没有这一两个月多。因而来到这重楼叠院的侯府。两人并没有多少畏怯,即便一路上不少人悄悄往他们身上张望,父子俩也都是脊背挺得笔直。

    两人毕竟是外人,太夫人又因章晗之故,有意给他们体面。便将今日见客的地方定在了武宁侯府鲜少迎客的正堂。武宁侯府和威宁侯府一样,都是三路四进的格局,正堂荣华堂七间九架。这名字不但俗。而且是武宁侯顾长风亲自写上去的三个字,那字和他打仗的硬朗风格极其相似,一笔一划力透纸背,谁也不敢说不好。可真要说好,却也说不上来。

    此前父子俩见赵王也好。见赵王世子东安郡王这样的贵胄也好,全都是在便堂或是书房之中,此时踏进这正堂,放眼看去尽是紫檀大案,铜鼎字画,青字对联这样庄重的东西,不由自主有些紧张,尤其是当看到正中那位装扮端华庄重的老妇,以及侍立在她旁边的章晗,还有另一对贵妇千金时,纵使此前信心满满的章晟,亦是提起了精神,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随着父亲上了前去。

    “卑职见过太夫人。”

    尽管章家父子都已经升了官,然而在太夫人面前亦是相差太远,因而章锋到了近前便率先跪了下去。然而,不等其行礼,太夫人就立时吩咐道:“晗儿,快搀扶了你爹起来,还有你大哥。都不是外人,这般多礼干什么!”

    章晗也不想看着父兄为了自己而向别人屈膝,此刻听见太夫人发话,她立时上前扶住了父亲的胳膊,感觉到父亲借着起身的时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只觉得心头一暖,随即又去扶起了大哥章晟。相比章锋,章晟就大胆多了,冲她挤了挤眼睛不算,甚至还压低了嗓音说:“妹妹,爹和大哥是来接你回去的……哎哟!”

    话没说完,他就只觉得手上一痛,知道章晗是故意的,他只能龇牙咧嘴满脸委屈地垂下了脑袋。这些小动作全都看在太夫人和王夫人张琪眼中,张琪却是羡慕章晗有这样的大哥,王夫人则微微皱了皱眉,而太夫人却仿佛丝毫没察觉似的,依旧是满脸的慈祥笑容。

    “早就想见你们二位,只是此前一直没机缘,这次终于赶在你们启程之前,终于见了一面。”太夫人含笑端详着章锋和章晟,随即抬头看了一眼章晗,又笑道,“晗儿进京虽才几个月,但我瞧着简直不是我的干外孙女,而是嫡亲的孙女。无论待人接物,性情品格,别说她干姐姐,就是我顾家的那些孙女们,也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这样的盛赞章晟听得很想皱眉头打断,可来之前父亲吩咐过他不许乱开口,他只能索性没趣地垂下了眼睑。而章锋则是立时欠了欠身道:“她不过是一个姑娘家,太夫人太夸奖她了。就是好,那也是她多年跟在顾夫人身边,耳濡目染方才有今天。”

    “哪里是夸奖,我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太夫人说着便冲张琪颔首微笑道,“瑜儿,这便是你干妹妹的父兄,你去见一见吧。”

    “是,老祖宗。”张琪连忙站起身来,走到章锋和章晟父子面前,深深屈膝裣衽行礼,随即便抬头说道,“章爷,章公子,这些年多亏一直有晗妹妹伴着我,虽说这情分不是一个谢字就能道清的,但我还是想多谢二位!”

    见张琪真的上了前来屈膝行礼,章锋连忙拽着章晟站起身来,可要伸手去扶,他却不得不顾忌男女有别,只能侧身不敢受礼。这时候,章晗也连忙上去扶起了张琪,这才看着父兄说道:“爹,大哥,姐姐没有兄弟,这么多年一直便把我当成亲妹妹似的。”

    章晟见张琪生得弱不胜风,可和章晗彼此相携站在一起,确实是看上去感情很好,更何况此前章晗也一直口口声声把这个干姐姐挂在嘴边,他便忍不住说道:“这还真是缘分。你从前就老说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如今总算是得偿心愿了。”

    “咳!”

    章锋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把章晟的话头打断了,又等到章晗扶着张琪回座,他看了一眼王夫人,这才欠了欠身说道:“今次来,我也有一件事情要禀告太夫人。既是转隶赵王中护卫,我和晟哥求了赵王恩典,打算把家眷接到保定府去,此前已经去归德府接了晗儿的母亲和弟弟,正月初才到。”

    他很谨慎地略过了此前除夕团圆的事,见太夫人和王夫人果然都是一愕,他这才又继续说道:“赵王中护卫的家眷多半都在保定府,殿下和王妃已经都恩准了。所以,我想把晗儿也一并接到保定府,也好让他们娘三个团圆,彼此有个照应。”

    这件事情着实是出乎太夫人的意料,因而她踌躇片刻,突然开口说道:“晗儿,你大哥难得过来,你和琪儿带着他去见见你们四表哥,我和你二舅母还有件事情要和你爹商量。”

    尽管心中咯噔一下,可章晗看了一眼父亲,见他虽亦有些意外,但还是对自己点了点头,她想了一想就和张琪一起起了身。而章晟有心留下听听父亲和顾家这对婆媳说什么,可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无可奈何地离座而起。

    然而,等到一出荣华堂,他的脸色立时耷拉了下来,待到过了一道角门往西边走时,见几个丫头婆子都远远跟在后头,他冷不丁就低声开口问了一句:“妹妹,听说武宁侯家这一辈的兄弟有九个,太夫人干嘛单独让你带我去见那位四公子?”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带着几分敌意道:“不会是……”

    见张琪一下子面色发白,章晗便没好气地打断了章晟道:“大哥,你胡说八道什么!顾家除了大表哥是驸马之外,其他的人都各有职司,读书的读书,从军的从军,眼下正好休沐的只有一个四表哥,再说,四表哥早就有心上人了!”

    “妹妹!”

    见张琪一把拽住了自己的手,脸上涨得通红,章晗方才冲着有些恍然大悟的章晟说道:“怎样,你这下可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

    张琪看着章晟那点头如啄米的样子,忍不住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这时候,章晗却笑吟吟地低声说道:“我大哥就是这有什么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性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习惯了就知道,他这人最是有口无心,没心眼的人……”

    听到章晗几乎就没把自己形容成缺心眼了,章晟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便停住脚步冲着张琪和章晗深深一个躬身道:“好好,我这向二位赔礼还不成么?都是我胡说八道,请二位妹妹担待我这一回吧!”

    尽管到了顾家多出众多兄弟,但除了顾铭,其他人都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这会儿见章晟如此光景,张琪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那娇弱的脸上竟是如同绽放开了一朵鲜花。

第六十九章 拒婚

    说个题外话,今天某人贴给我一张图,竟然是一个关于男主的投票。赵王世子陈善昭同学以二十九票一骑绝尘遥遥领先,赵破军同学得了俩票,东安郡王陈善嘉一票,可怜的淄王和顾铭得票为零,剩下的两票居然是什么……未来战士!囧……嗯,这一回没有二选一了,群众的眼睛果然就是雪亮的。咳咳,看在今天章家父子的份上,召唤粉红票推荐票各种票,没见我最近豁出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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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宁侯府兄弟九个,尽管尚未成亲,但读书的读书练武的练武,各人都要院子。可侯府虽大,地方终究有限,因而大多都是兄弟两个在外院合住一处跨院。顾铭自然和一母同胞的大哥顾镇在一块,因顾镇尚了公主搬了出去,如今便是他一个人占着侯府西南角的养性馆。说是养性馆,但除了书斋之外,还有个小小的演武场,兵器架子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此时此刻,领头的张琪和章晗一到院门口,就看见了那个双手持着白蜡杆子大枪上下舞动的人影。白蜡杆子原本就是质地柔韧,在顾铭的手下或弯或直,带动出了一道道劲风,旁边那两个旁观的小厮俱是聚精会神,根本没瞧见他们这一行人过来。章晟固然一时看住了,张琪和章晗也是第一回看顾铭练武,不知不觉全都没出声。

    顾铭足足操练了好一会儿,方才收势停下,他正要吩咐小厮拿毛巾来,陡然之间瞥见了院门边上有人,立时转过头去,认出是张琪和章晗,他立刻就这么提着枪快步走了上来。笑着对张琪点了点头之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章晟身上。

    “这位是……”

    “四表哥,这是我大哥。”

    章晟便随便拱了拱手道:“顾四公子!”

    “原来是章百户!”顾铭怔了一怔,随即才微微笑道。“我也听说今日太夫人请了章副千户和章百户过来,原本还打算练武结束了过去见一面的。没想到章百户竟然过来了。章百户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不比我这花架子,刚刚既然看了这一会儿,可有什么指点么?”

    听出顾铭这番话中竟有些挑衅的意味。章晗不禁微微一愣。这时候,张琪连忙开口说道:“四表哥,章公子是第一次到侯府来做客,老祖宗吩咐我们带人来见一见你,你怎么一开口就是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见张琪仿佛有些不高兴。顾铭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不自在。而章晟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刚刚章晗都点明了这一对的小儿女情状,他又从小好勇斗狠,一时技痒,便笑呵呵地说道:“张大小姐。男子汉大丈夫,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总难免热衷,虽说姑娘家看着提心吊胆。可其中乐趣也是大大的。顾四公子。既然你有这兴致,那咱们小小切磋一下如何?”

    “好,那就请章公子选兵器!”

    章晗本想开口阻止,可看着章晟大步走到兵器架子旁边。竟是丝毫不见外地兴致勃勃选起兵器来,不禁异常无奈。想当初街坊四邻那些包括赵破军在内的混小子。全都是给他这大哥收拢在一块,成天就做些不安分的事,也不知道多少次鼻青脸肿地回来。没想到如今到了军中,非但没改掉这习惯,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晗妹妹,真的不阻止他们……”

    斜睨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张琪,尽管觉得顾铭这敌意挑衅有些古怪,但章晗还是定了定神说道:“既然两个人都这么好兴致,拦也拦不住,就让他们切磋一下吧。”

    章晟在兵器架子上搜罗了许久,最后挑选的却是一把沉重的厚背大砍刀。抄着刀挥舞了几下试了试重量和角度,他便笑嘻嘻地提着刀转过身来,见顾铭已经摆好了架势,他便腿下微微一沉,眼神中突然露出了无比认真的表情,刚刚的嬉皮笑脸一瞬间无影无踪。下一刻,他竟毫不客气地当先攻了上去,手腕一翻便是刷刷刷匹练似的三刀。

    谁都没料到章晟竟首先抢攻,不懂武艺的张琪面对那明亮的刀光,再看顾铭在章锋抢得先手的情况下,一时陷入了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的状况,忍不住腿脚发软,一把就拽住了章晗的手,紧张十分地问道:“晗妹妹,快让他们住手,住手!”

    “没事,只是切磋,四表哥还有余力!”

    章晗一个姑娘家,虽不可能练武,但小时候为了拿住“无恶不作”的大哥,这眼力劲却还有一些。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只见顾铭猛然往前进了一步,一只手竟是按上了白蜡杆子大枪的中部,旋即枪头灵活地一突一弯,赫然往章晟的肩膀扎去。就在这时候,章晟一个沉腰,左手在枪杆子上一搭,右手持刀往上一撩,整个人扳着杆子旋风似的一个翻身,不但躲过了枪头,又转到了顾铭周全不及的另一侧。说时迟那时快,顾铭在枪杆子末端猛然踢了一脚,一杆大枪倏忽间弯如满月,堪堪抵住了那一刀。

    一声轻鸣和一声闷响过后,两人同时往后疾退了三四步。这时候,顾铭方才沉着脸开口说道:“你这是什么刀法?刚刚还有的后招呢?”

    “我这刀法没有名字,就算有,勉强也只能叫做杀人刀法!”章晟笑嘻嘻地又举起刀来,摩挲着那犹如明镜一般的刀面,手指轻轻一搪刀锋,见指腹倏忽间就露出了一条血线,他便满不在乎地将手指放在嘴里一吮,这才嘿然笑道,“好刀!四公子这白蜡杆子大枪虽说适合远攻近战,但这阴符枪是最难练的,要练到能刚能柔能远能近,没一二十年的苦功不成。战场上杀人就在那么倏忽之间,刀法最好练,更何况我用刀还有几分心得,不比你还要练骑射,分心多了些。我就会几招直来直去的,还有几招专门杀人的,没其他招数。”

    顾铭闻言面色阴晴不定。见张琪快步上前来,满脸关切地询问。他这才勉强笑道:“没事,就只是点到为止地切磋切磋,这不是谁都好好的么?”

    而章晟把厚背砍刀放回兵器架子,拍拍手走到章晗跟前。却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妹,这小子刚刚似乎是想让我好看,没想到却被我化解得轻轻松松。你得罪过他么?”

    章晟的这话让章晗大为意外,见顾铭心不在焉地和张琪说话,眼睛不时往这边瞥过来。她又想起此前太夫人和王夫人单单留下了父亲说要商量什么事情,却又让自己和张琪带着章晟前来见顾铭,原本章晟的那一句戏言一下子浮上了心头。

    不会是真的吧……难道太夫人和王夫人真有那样的打算?

    荣华堂中,太夫人和王夫人已经是把仆婢那些闲杂人等全都屏退了。然而,太夫人还是先斟酌了片刻语句。这才微微笑道:“今天请章副千户和章百户来,不但是因为你们父子俩就要启程,让晗儿和你们见一面团聚团聚。也是因为我一直颇为喜爱晗儿。所以想为我家小四铭儿向章家提亲。”

    此话一出,章锋顿时错愕难当。尽管之前就设想过不得不把章晗继续留在章家的可能性,然而,他却怎么都没预想到太夫人会提出这样一桩婚事。

    此番来到京城。顾家的人事他已经打听得很清楚,顾四公子顾铭并不是寻常的顾家孙儿。而是武宁侯顾长风和王夫人的嫡子,御封的勋卫散骑舍人,也就是御前侍卫,据说武艺人品都是上上之选,而且颇得皇帝信赖。如今太夫人竟张口说,要为这样一个孙子向自家提亲!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其脸上看不出端倪,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欠了欠身道:“太夫人如此看重小女,实在令我感念得很。只是,齐大非偶,小女蒲柳之姿,不堪配侯府公子,恐怕要教太夫人失望了。”

    王夫人今日见章家父子形状,只觉得和寻常军伍出身的粗汉没什么两样,本以为太夫人说出这样一桩好婚事,章锋在最初的大吃一惊过后,必然会心怀狂喜地答应下来。此时见章锋竟是没思量太久就一口回绝,她竟愕然愣住了。

    章家这位当家的,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太夫人不意想竟被回绝了,愣了一愣后便和颜悦色地说:“章副千户,顾家这侯爵也就是一代人,再往上也只是寻常门第。而且,晗儿是我那小女儿好些年一手教导出来的,性情品格比如今京城那些所谓世家千金大家闺秀还强不少,你这蒲柳之姿四个字若是说出去,别人也是要摇头的。我那孙子铭儿不过是勋卫散骑舍人,论品级也还谈不上,如此一来更谈不上什么高攀。至于顾家的家风,我这二媳妇最是宽和,否则家里也不会子嗣旺盛,你更不用担心将来晗儿嫁入顾家后会受委屈。”

    这一席话说得浅显明白,然而,章锋心中的疑窦非但没有就此消解,而是更加谨慎了。他自然知道自家女儿的千般万般好,别说区区一个侯府公子,就是那些龙子凤孙,也尽可配得上,但配得上并不代表就要如此高攀。

    虽说章晟豪言壮语说要日后超过顾家,但眼下毕竟那还遥遥无期。顾家这般声势,将来女儿要是在顾家受什么委屈,他们这些娘家人能帮得了什么?

    “太夫人好意,我心领了。”章锋离座起身,不卑不亢地诚恳拱了拱手道,“您如此垂青小女,我感激不尽。我只不过一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婚姻乃两姓之好,门当户对这四个字,终究是古往今来的至理,请恕章某人不知好歹,万不敢答应!”

第七十章 成全

    当章晗和张琪带着章晟在顾铭那盘桓了好一会儿回到荣华堂时,却发现这偌大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太夫人默然无语,王夫人心不在焉,而父亲章锋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但神情中总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见他们回来,章锋便站起身说道:“太夫人,武宁侯夫人,今日蒙邀过府,不胜感激。只是赵王殿下起行在即,东安郡王亦正在准备,我父子俩也不能盘桓太久,这便告辞了。”

    章晗本有不少话想问父兄,此时听章锋竟这么快就说要走,她一时大愕。可瞥见太夫人和王夫人的表情,她便强自按捺住了心头的疑问。此时此刻,太夫人却开口说道:“你们难得见面,这样吧,晗儿你送你爹和大哥一程。”

    “多谢太夫人。”章锋又躬身行了一礼,随即便开口说道,“我此前所提之事,还请太夫人能够成全。拙荆和家中幼子和晗儿至亲分离多年,一直都极其挂念她,如今我又打算居家迁往保定府,只希望能把晗儿接回去……”

    “爹!”

    尽管上一次除夕团圆之时,章晗便听父亲说过这是自己最大的心愿,可此时此刻,她看见太夫人那虽是笑着却难掩阴霾的脸色,又见章锋竟恍若未见似的直陈此事,她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什么滋味。

    父亲怜惜自己这个女儿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苦楚,她自然知道,自然感念,可如今章家还远远不到能够和顾家抗衡的地步,借的只是赵王名头。更何况,她之前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有心人眼里,而且更被秦王妃这样的贵人惦记上了,要脱身不是离开顾家就能做到的。太夫人不惜要用顾家的一个嫡子来拴住她,足可见对她顾忌之深,因而。倘若她留在这侯府,能够换来父母兄弟的平安脱离。她宁可暂时留下来。

    没了后顾之忧的她,可以做的事情还很多!

    “爹,你别说了!”她说着便垂下了眼睑,突然紧紧抓住了张琪的手。“干娘临终前把姐姐托付给我,而且我也发誓为干娘守一年的孝,怎么也得过了这阵子再说。”

    章晟一时大急:“妹妹,你……”

    章锋见章晗说话间竟没有直视自己的眼睛,心里一时转过了无数念头。随即就止住了章晟。而太夫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笑道:“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一片至诚之心……章副千户,你说的事情回头我再劝一劝她,眼下就让她暂时留在侯府吧。晗儿,你送一送你父兄。回头我让下头备车,再送你过去和家里人聚一聚。”

    “多谢太夫人!”

    章晟眼睁睁看着章晗朝太夫人裣衽行礼,一时恨得牙痒痒的。直到章晗送他们出了仪门。见其他丫头仆妇毕竟离着还远。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了章晗的手便厉声问道:“妹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天爹堂堂正正提出了此事,顾家总不能不顾这人伦大义。就是太夫人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下来。你……”

    不等儿子说完。章锋便一把按住了他,随即对章晗说道:“晗儿,你莫非还有什么苦衷?”

    见长兄闻言立时瞪大了眼睛,竟满脸戾气,章晗知道此时不能说出那些顾虑,否则只怕章晟会当场暴跳如雷。因而,她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坦然抬起头面对父亲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爹,只要您和大哥能够平安,娘和弟弟能够喜乐,这就够了!我也不是头一天孤身在外,我有分寸!”

    知道女儿从小就是这么个执拗脾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章锋盯着章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也罢,我也不想再劝你什么,可你这个傻丫头也不要凡事都为别人着想。今日顾家太夫人请我们来,想为他家四公子提亲,被我婉拒了,此时心里不知道是怎么个别扭,你再留在顾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算计了!总之,咱们启程还有几天,你自己好好斟酌想仔细了。”

    撂下这话,他就拉着瞠目结舌的章晟径直转身往外走去。章晗站在那儿默默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想起之前顾铭对长兄的那番挑衅,她不由得捏紧了拳头,许久方才缓缓松开,嘴边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想不到也有变成香饽饽的时候!

    送走父兄,得知太夫人已经回了宁安阁,章晗便带着芳草和碧茵径直回去。她一进宁安阁前头的穿堂,就发现绿萍早早等在了那儿,一见她就笑着迎上前来说道:“晗姑娘可回来了。太夫人说,请您去正房一趟。”

    章晗点了点头,跟着绿萍一路往里走时,便开口问道:“姐姐呢?”

    “表小姐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

    知道张琪不在正房中,章晗忍不住轻轻用指甲掐了掐掌心提神,心里思量着倘若太夫人直接在自己面前提此事,她是不是索性捅破顾铭和张琪中间的那一层窗户纸。可转念一想,豪门世家多半在男女大防规矩上极严,她这样越过两个当事人贸然点穿,未必就妥当。因而,在跨进正房之前,她就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兴许会弄巧成拙的念头。

    “老祖宗。”

    听到章晗果然依前言改口了过来,歪在榻上的太夫人便笑着点了点头,又示意她在一旁锦墩上坐下。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太夫人便开口说道:“我之前一直都没顾得上,你和你瑜姐姐当初在归德府的时候,都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礼仪?”

    对于太夫人突然问这个,章晗微微一愣,随即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我读过四书五经,还有史记这些经史,姐姐身体不好,所以课也是时听时不听。至于礼仪,是当初干娘请了一位从宫中放出来的姑姑教的,我是全都学了,姐姐也是因为身体不好,只是学了一小半。”

    “原来如此。”

    太夫人微微颔首,随即又向章晗问了些顾夫人从前起居之类的琐事,随即便劝说章晗跟着父兄去京城团圆,见她只是默不作声,她最后才放了章晗回去。等人一走,她躺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的宫灯,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锦衣卫一去,也就意味着皇帝之前大刀阔斧的动作彻底告一段落,顾振这个败家子既然赶出了京城,顾家也因此真正安稳了下来。然而,储位初定,诸王却都羽翼丰满,异日如何还难说得很。次子这一回再次跟着赵王出征,又是副帅,此前据说和赵王也走得还近,如此是不是和赵王一系太密切了一些?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把攥紧了身下垫着的那一块白狐皮。相形之下,顾家和如今已经成了东宫储君的昔日魏王之间,恰是一丁点的瓜葛都没有。

    章晗回到东厢房,就看到几个丫头全都留在外头明间里。见着她进来,芳草疾步上了前,用手指悄悄一指里头,随即轻声说道:“大小姐一回来就进里头去了,吩咐咱们不许进去打搅了她,看样子仿佛是心里头有事。”

    心里有事?

    章晗一下子就想到了父亲说太夫人竟是开口为顾铭向自家提亲,还有顾铭突然邀大哥章晟比试这两件事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对芳草打了个手势后,她便径直进了北屋,见张琪双手托腮呆呆地坐在那儿,脸上泪痕宛然,竟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她进屋,她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张琪一下子回过神来,见章晗进屋,她慌忙便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这才快步上了前来。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她就只见章晗突然一伸手把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了。

    “晗妹妹……”

    “之前在养性馆的时候,四表哥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没……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张琪那一瞬间异常慌乱的表情,章晗不禁苦笑了一声。她拉着张琪到一旁软榻上坐下,随即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太夫人为了四表哥,向我爹提了亲,但是被我爹一口回绝了。”

    “啊?”张琪顿时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嗫嚅说道,“你爹为什么要拒绝……四哥不但文武双全,而且一表人才,又是有担当的性子……”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停顿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咬咬牙说道,“这么多年,都是你在悄悄照顾我保护我,你真的不必顾忌我,这样一桩好婚事……”

    “傻丫头!”

    章晗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在其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见张琪呆呆地看着自己,她方才沉下脸说道:“你以为婚事是什么,可以让来让去?男女之间能两情相悦,却又发乎情止于礼,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事,相较于那许多盲婚哑嫁,你们已经很幸运了。若是我爹答应了,四表哥心里想的人是你,可娶的却是我,我成了什么?我爹以齐大非偶为由断然拒绝,正合了我的心意!”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爹已经回绝了顾家,此事再无可能!”

    ps:今天一更,容我喘口气,撑不住了……

第七十一章 亲情

    原本已经做好了带着女儿一块迁居保定府的准备,可当这一日丈夫和长子一块回来,脸色阴沉沉的,章刘氏就隐隐觉得这些打算恐怕是落空了。因而,当章晟愤愤不平地说妹妹失心疯了,竟自己拒绝回来,尽管她心如刀绞,却还是强笑着摇了摇头。

    “晗儿从小就有主见,必然有她的道理,等回头她过来,再好好问她不迟,如今胡思乱想猜来猜去也没意思。”

    口中这么说,这一晚躺在床上,她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当头朝外的她又翻了一个身过来时,却发现枕边的丈夫同样是醒得炯炯的,两只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对这光景,她忍不住低声说道:“孩子他爹,你说晗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也这么想?”听到妻子轻轻嗯了一声,章锋不禁苦笑道,“看来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孩子从小就被张家接了过去,学的都是些大家千金该学的东西,心思也比寻常姑娘家重得多。赵破军那小子虽说支支吾吾的,可既然被我打听出了不少事,替她瞒着的事情只怕更多!你想想,赵破军之前是因为战场上第一个发现鞑子偷袭,之后又以奇功论功,名字又正好合了赵王心意,这才被赵王殿下赏识调到中护卫,可我和晟哥两个人虽说屡次小有功劳,可怎么也不至于被赵王殿下注意到,升迁不说,还调到了东安郡王麾下!”

    “不是说,东安郡王很赏识赵破军,还有晟儿的武艺么?”

    “赵王殿下又不止东安郡王这一个儿子,总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如此破格……”章锋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搭着老妻的臂膀。轻声说道,“我今天回来当着昶儿不好说。我和晟哥去顾家的时候,顾家太夫人竟是为自己的嫡孙顾铭向咱们家提亲!”

    “什么!”章刘氏震惊得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

    “顾家太夫人是何等身份?两子皆为侯爵,女儿是权摄六宫的淑妃,长孙尚了公主,这样的人家,别说嫡子,就是庶子。咱们家也是无论如何都高攀不上的。可她偏生郑重其事提了这么一桩婚事,你说是不是奇怪得很?”章锋忍不住用手抵着额头,良久才低声说道,“所以,只可能是晗儿在京城这些日子,做了些咱们都不知道的事……只可恨赵破军那小子支支吾吾不尽不实。我和晟哥又是刚进京两眼一抹黑,又不敢莽撞,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

    “晗儿……”

    尽管在黑暗之中。但章锋还是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便伸出手去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明日我亲自去接她回来。借口说这就要走了,总得接她回来再团圆一两日,要是到时候丫头真不答应,我就是绑也绑了她走!”

    章锋素来是言出必行的人,第二天一大早果然便去了顾家。而本想一块去的章晟却被他一口吩咐等在了家里。因为昨日的事,太夫人却是爽快得很,当即满口答应了,立时吩咐人去给章晗收拾了行李,却比上次过年时让章晗过去住时,在芳草和碧茵之外,又派了两个婆子跟着,四个家丁护送。

    尽管对父亲来接自己的目的心知肚明,可一进车儿胡同那小院的二门,见弟弟章昶一溜烟似的冲了过来,直接扑在了自己怀中,章晗原本硬起心肠想说的那些话,一时全都堵在了喉咙口。见小弟仰头眼巴巴瞧着自己,她不由得摩挲着那软软的头发和温润的额头,好一会儿才笑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幅样子,不怕让人笑话!”

    “姐,娘亲手给你做了一套衣裳呢,你别走好不好?”

    章晗只觉得一颗心被小弟这一句话说得几乎都要揪了起来,知道再如此恐怕就要当场失态,她便松开了手道:“昶儿,你进京之后可曾出去逛过?”

    见章昶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她便笑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回房去换上娘给我做的衣裳,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出去过了,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章晟窝着一肚子话想问妹妹,见她就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先径直进了房,他不由得愣在了那儿。等到章晗换了一身布衣布裙包着蓝色头巾出来,一手还拉着章刘氏,别说他愣住了,就连后头站在院子里的芳草碧茵也是呆若木鸡。就连章锋,眼见章晗又去拉了章昶,这母子三个径直往后门去,也一时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爹,快追啊,总不能让娘和弟弟妹妹他们单独出去!”

    章锋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立时对手足无措的芳草和碧茵吩咐道:“外头的事情你们不用管了,你们两个就守在家里!”

    尽管章晗在京城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但从前出门都是坐车,也就是走马观花看过那些街道店铺,行人车马,如今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在外头,感觉却是大不相同。出了后街才走了不多远,章锋和章晟就追了上来,她却仍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着弟弟,仿若平常民家女子似的,一路上这个小摊看看,那个店前张望张望,不时掏出几个铜子买一些章昶看中的小玩意,喜得小家伙高兴得什么似的。渐渐的,就连心中有事的章锋章晟父子和章刘氏,也不知不觉产生了错觉,仿佛这只是一家人寻寻常常的逛街。

    后头不远处,亲自带了几个家将跟着的顾泉见章晗拿着货郎那里买来的一支寻寻常常的粗制头花,大大方方地对着铜镜簪在自己头上,仿佛那是宫中御用监能工巧匠所制的珠玉首饰,那笑容中流露出他从不曾从她脸上瞧见过的真挚喜悦,他终于忍不住别过了头去。

    她在福生金银铺里头做的事情虽则大胆,可也计算得很准,而且毕竟是成功了。太夫人都赞赏聪慧机敏的姑娘,老爷却偏生如此忌惮,归根结底,到底是她不姓顾。若是她是顾家人,只怕老爷必然会喜不自胜额手称庆。

    “姐,你真好看!”

    簪上那一支大红头花的章晗听到小弟这天真的一句话,一时嫣然一笑。那货郎也曾见过不少小家碧玉,可此时面对章晗,只觉得从前见过的所有姑娘全都被比下去了,鬼使神差之间,竟忍不住冲着那赛雪的皓腕伸出手去。然而,还不等他触碰到那柔滑的肌肤,手腕就被人一把狠狠攥住了。待回过神来,他就看到了一双凶狠的眼睛,尽管那主人赫然是个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

    “下次再敢打我妹妹的歪主意,小心我把你的贼手给剁了!”

    章晟丝毫没考虑自己这杀气腾腾的话会给这可怜的货郎带来什么影响,放开手后就拔腿追向了前头的人,心情却乱糟糟的。直到好容易追上了前头的人,却不防章晗突然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将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径直塞到了他手中。

    不等他开口,章晗仿佛未卜先知似的说道:“大哥还记得吗?当初大年三十爹买了这样一支冰糖葫芦,让咱们三个分着,明明大家都数好了上头的果子,每人吃三个,可小弟嘴馋多吃了一个,你便豪气地都让了给他,可等到春节一拿压岁钱,你就去买了三串,说是咱们三个吃个够,可因为偷偷藏在被子底下,结果糖稀都化了。”

    一说到这儿时出丑的事,章晟顿时整张脸都黑了。而章锋听得哈哈大笑,章刘氏也忍不住嗔怪地说道:“就因为他作怪,害得我和晗儿不得不寒冬腊月洗被子,手都冻裂了!”

    “眼下不比从前了,让你吃个够!”

    见章晗眨了眨眼睛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章晟只觉得哭笑不得,偏生章昶也仿佛是和他作对似的,竟是不知道从哪翻出几个铜子来,也向那货郎买了一支糖葫芦,同样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的手中,笑嘻嘻地说:“大哥,这是我攒下来的钱,我也请你吃个够!”

    眼见章晗拉着母亲和小弟又往前走去,章晟正呆愣间,突然只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侧头一看才发现是父亲,一时大窘,拿着两只糖葫芦吃也不是,扔也不是。然而,章锋却只是笑呵呵地说道:“看着这个,真的仿佛是回到了你们小时候,没想到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晗儿还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对了,那会儿她才七岁,还没遇到顾夫人……”

    章晟又是一阵发愣,忍不住死死攥住了手中那两串糖葫芦。看着小弟章昶那满脸的喜悦,看着章刘氏喜笑颜开,看着章晗和那些摊贩讨价还价……朦胧之间,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一天到晚带着赵破军和那帮小子四处打架的他,何尝想到会和父亲被编入军中,随即小妹又被顾夫人接到了归德府衙,一家人竟是就此分别了开来?

    恍惚之间,当他看到前头几个不三不四的汉子竟是围住了母亲和弟妹时,瞳孔突然猛地一阵收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伸手一把往腰侧抓去,可这一抓竟是落了空。

    糟糕,只想着妹妹是要带母亲弟弟出来逛逛,他根本就没带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发现身旁的父亲大步冲了上前,他慌忙快步追了上去。可他万万没想到,竟是有人动作比他们父子俩更快一步!

    ps:不知能否两更,看情况吧……晚上八点之前木有就是木有了……

第七十二章 蹭饭的皇孙

    尽管奇望街和大中街相连,但奇望街最多的是平民百姓买得起的,从果子到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儿,大中街最多的是富商贵人爱徘徊的绸缎铺古董铺书肆金银铺,中间一条胡同便是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大多数人都不会逾越雷池一步。当然,偶尔总有人爱往小民百姓扎堆的这地方来尝个鲜,比如说,小家碧玉中偶尔也有颜色出众的,自然会引来一二好色之徒。

    因而,章晗遇到的这一幕,对于奇望街上的人来说可谓是屡见不鲜。尤其是瞧着为首那位公子身上鲜亮的绸缎衣料,四下里的人除了远远避开,多半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尤其是刚刚正笑眯眯回答章晗询价的小摊贩,这会儿把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然而,人们想象中那种呼救惊叫之类的场面却丝毫还没展开,就结束在了萌芽之中,甚至那个衣衫体面的年轻公子哥尚未有机会说出什么调戏的话来。见四周倏忽间窜上来几条大汉,吓了一跳的他正要发问,却不防手腕被人一把紧紧攥住了,紧跟着耳畔就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等到章锋和章晟父子俩匆匆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泉不由分说强行把人拉走,而那年轻公子哥的几个随从追在后头大呼小叫嚷嚷不断的一幕。呆呆愣愣的章晟瞅了一眼章晗,见其嘴角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不由得满头雾水。而章昶则是兴高采烈地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姐,那个大叔是谁,他好厉害!”

    大叔……

    章晗看着顾泉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才摸了摸章昶的脑袋说:“昶儿不用怕。那是一路跟着保护咱们的人!”

    章刘氏这才终于从突然之间的骤变回过神来,见丈夫已经站在身边,她便轻声问道:“孩子他爹,刚刚那是……”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总免不了有些横行霸道欺压良善的人。”

    直到这时候,章锋才隐隐约约明白了章晗的心意。尽管他已经升了官,但区区一个副千户,在京城这种权贵满地走官员不如狗的地方。别提威风了。就是想要保护家里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看章晗那笃定的样子,就说明女儿早料到顾家会派人跟着他们!

    一场闹剧尚未发生就完全结束,这对于奇望街上的摊贩也好百姓也罢,都是极其稀罕的。若是此时此地有另外一位贵公子英雄救美,兴许他们还会觉得瞧着了热闹,可这一回却和平日瞧见的。戏文里头出现过的都不一样。若不是章昶和章锋这两个高大魁梧的挡住了四周围的视线,怕是有不少探究的目光会落在章晗身上。

    于是,见除了章昶之外。父母和大哥都没了继续逛的兴致,章晗便笑着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一旁一条小胡同中。面对那位被自己三两下吓唬就道出了真实身份的年轻公子,顾泉总算舒了一口气。得知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寻常官宦子弟,刚刚看章晗美貌而动了贪念,他就只是亮出了武宁侯府名头,又是恐吓又是训诫。就立时让人噤若寒蝉。等到打发走了这一行碍事的人,他带着两个家将出了胡同,却发现奇望街上已经没了刚刚章家一家人的影子,当即冲着留在街上看着的另一个家将问了一句。

    “人呢?”

    “泉爷,似乎是被打扰了兴致,一块打原路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顾泉就仿佛是紧箍咒被松开了似的,心中大石头总算是完全落下。太夫人差他出来跟着,本以为章家一家人或是会去见赵王府,或是会去其他什么要紧地方,谁知道竟仅仅只是一家人一块逛街。可就是这么小小的逛街,险些也逛出了事情来。

    那位章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容貌品格放在民间,哪里是能够轻易出门的?

    “泉爷,咱们还跟不跟?”

    听到身旁一个家将如此请示,顾泉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去跟吧,快上去,别把人给跟丢了!我先回府了!”

    尽管章晗觉得仿佛没逛多久,但回到车儿胡同的小院子时,却也已经过了正午。在家里干等到几乎心急火燎的芳草和碧茵一见着她便快步迎上前来,性子急的碧茵几乎连眼睛都红了,连声说道:“姑娘,您都快把我们给急死了!以前您出门,每次总有咱们中的一个跟着的,您看看您这一身!”

    “我这一身怎么了,我原本就该穿这一身的!”章晗微微一笑,想着自己今天这举动,十有**会被顾泉原原本本禀报了太夫人和顾长风,她便不以为意地抚了抚那朵质地寻常的红花,随即冲两人笑道,“同样,你们也不是生来就该服侍人的。今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带了你们离开顾家,给你们找一个如意郎君。”

    芳草臊得脸上通红,拉着碧茵想让她也说两句,却见碧茵讷讷无语,她顿时愣住了。等到章晗笑着握了握两人的手,就这么招呼章昶进屋去了,她忍不住拉着碧茵到了一边,声色俱厉地问道:“碧茵,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就这么想自己嫁人?”

    “不……才不是!”碧茵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随即羡慕地看了一眼那边厢其乐融融的章家几口人,低声说道,“芳草,侯府之中规矩那么多,你就不怕?连宋妈妈那样不可一世的,都是说处置就处置了,万一咱们犯了错……不,要是有人故意说咱们犯了错,那时候又如何?看姑娘的样子,是不想一直待在侯府的,如意郎君什么的我不贪心,可我真的想离开顾家!”

    芳草这才恍然大悟,也跟着重重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侯府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总而言之,姑娘到哪儿,咱们就跟到哪儿!”

    一家人这么出去一趟,原本章刘氏一大早倒是特地买了不少菜回来,可这会儿午饭却来不及了,不得已之下,自然是听了章晗的,母女俩下了厨房做面条。芳草和碧茵原本是苦苦劝说自己来的,最后根本劝不动章晗,只得跟着进去打下手。看着章晗那青葱似的手指头沾满了面粉,颇为熟练地揉面擀面,随即又拿刀切面条,两人最初都觉得很不协调,可看着看着,她们却突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难怪章晗从来不像那些大家闺秀爱染指甲,也从不留指甲!

    正打开锅盖预备下锅的时候,一个人却突然钻进了厨房来,章晗吃这一吓,险些把面条直接扔在了他的脸上。发现是大哥章晟,她忍不住嗔怪地斥道:“到这里来做什么,饿了房里总有吃的,再忍一忍,别那么猴急!”

    “不是,我是来特意说一声,赵破军那小子来了!”见章晗见怪不怪的样子,章晟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不止这小子,他不知道怎的竟是把赵王世子和东安郡王一块拐带来了!那两位贵人如今都是没吃午饭呢,结果我一时说漏了嘴,他们就都留下了,让你多下些面条!”

    十指上白扑扑一片的章晗不禁愣住了。不但是她,章刘氏也好,碧茵芳草也罢,一时间全都呆在了那儿。好一会儿,章晗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赵大哥,他在想什么!”

    然而,被抱怨者本人也着实无奈得很。尽管如今章家父子和他一块都在赵王中护卫,但他毕竟是赵王指名调入东安郡王陈善嘉麾下的,章家父子是特例,今天请了假在家,他却寸步不敢离东安郡王。今天陪着这两位龙子凤孙去了一趟莫愁湖,结果回程错过了饭时。要说这外头遍地都是酒肆饭庄,可陈善昭开口就说外头的酒饭又贵又没滋味要回王府去,陈善嘉又懒得回府和二哥四弟混在一块,这来来回回一扯皮,结果不知不觉就到这儿来了。

    所以,当章晟满脸堆笑用一个黄杨木条盘送了两大碗面上来,他等到面条摆好了,便悄悄退了几步,随即趁着章晟出门之际一把拉住他低声问道:“真是你妹妹回来了?”

    “那还用说?听说你把这两位主儿给带来了,她的脸立时就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妹妹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才回家松乏一下,最讨厌和这些达官显贵打交道!”说到这里,章晟还没好气地瞪着赵破军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上次除夕夜吃我妹妹包的饺子吃上了瘾,不但自己回来蹭饭,还把别人一块带了来?”

    尽管两人说话的声音比蚊子还轻,但文文弱弱的陈善昭却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他挑起一筷子面吃了一口,只觉得又酸又辣颇为开胃,顿时满足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当着弟弟的面便加快了动作。在陈善嘉瞠目结舌的目光下,他不过花费了须臾的功夫就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消灭得干干净净,连面汤也喝了小半碗,最后才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了擦嘴角。

    在军中曾经和将士们一口锅里抢过食的陈善嘉目瞪口呆地盯着陈善昭,良久才开口说道:“大哥……你不是饿死鬼投胎吧?”

    “你再不吃,面条就冷了。”

    淡淡一句话把陈善嘉不情不愿地堵了回去,陈善昭方才站起身来,见门边上章晟和赵破军都看了过来,发现他面前空空如也的面碗,一时都露出了难以相信的表情,他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章晟,此次你和你爹随军,你母亲和弟弟回保定府,你妹妹可一块随行?”

    ps:终于更出来了。我平生就没这么勤奋过,以上……

第七十三章 兄弟和同盟

    这话问得章晟一愣。然而紧跟着,他便一下子眼睛一亮。倘若能就此说动这位赵王世子,顾家便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到了那时候,妹妹便无需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可以痛痛快快跟着母亲和弟弟去保定府。想到这里,他刚张口要说话,可紧跟着,外头的帘子便被人一把掀开了来,旋即进来的却是表情清冷的章晗。

    “有劳世子关切,只有我娘和我弟弟去保定府,我还得在武宁侯府住一阵子,一来干娘的孝期尚未满,二来我瑜姐姐的身体我不放心。”

    “哦,原来如此。”

    陈善昭这轻描淡写的话让章晟为之大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世子,你别听我妹妹瞎说,其实是……”

    “大哥,外头爹爹正叫你呢!”

    见章晗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凌厉的光芒,章晟愣了一愣,还想再开口争取争取,可思来想去,他终究怕闹僵了,一跺脚就出了门。赵破军看看章晗,又看看章晟,心里没底,当即也追了出去。这时候,章晗方才对陈善昭和扭头看了过来的陈善嘉裣衽行礼道:“家兄素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若今后有失礼之处,还请世子和郡王能够宽宥一二。”

    “没事,我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

    陈善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可吃大哥眼睛一瞪,立时扭过头来埋头吃面,再不多说话了。而陈善嘉咀嚼着刚刚章晗的话,还有章晟那种明显不甘心的表情,再加上他手边上的那些消息情报,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时笑吟吟地说道:“这么说来,今后我和章姑娘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章晗这才醒悟到,尽管赵王的朝觐已经结束,这一回又要带兵去辽东,赵王妃等人也要回保定府,可身为世子的陈善昭却要继续留在京城。同样是至亲分离孤零零一个人——京城那些所谓的皇亲虽多,可哪能比得上亲生父母兄弟?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转瞬间这一丝异样就被她压在了心底。

    他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处境终究和她截然不同!

    “世子说笑了。”

    听到这么谨慎的话,陈善昭不禁又笑了起来:“不是说笑。而且章姑娘如今名头不小。只怕宫里也是要经常去的,就那么大的地方,大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看到章晗立时面色就变了,他便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你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没什么后悔的。”

    章晗把心一横,终于将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都从脑海中赶了出去。顾家人最看重的永远都是家名,别看太夫人仿佛看重她,甚至不惜为了顾铭向家里提亲,可那都建立在她不会脱离掌控的情况下。倘若她真的一意孤行。那么顾家人未必不会用更激烈的法子。她不是早就决定了么?只要父母兄弟都能够平平安安,她一个人留在京城又算什么!

    “好决断,好魄力!”

    陈善昭嘴里迸出了六个字。仿佛没瞧见陈善嘉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俩。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如此,将来若是有什么消息,你不妨对我通一通气。要知道,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各式各样的流言谣言沸沸扬扬,唯一欠缺的便是真正准确的消息。有时候。一个消息比千金还珍贵。”

    在武宁侯府住的这几个月,章晗已经深深体会到了陈善昭所说的话确实是至理名言,而他此刻提出的这件事也让她着实无法拒绝。要知道,父兄调入赵王中护卫,母弟跟着赵王妃回保定府,可以说,章家已经几乎登上了赵王府这条船,她几乎没了其他选择余地。因而,她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考虑,便抬起头来说道:“好!”

    尽管只是这区区一个字,但陈善昭仍是分外满意。可他满意,陈善嘉就有些愠怒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叫道:“大哥,你是要让章姑娘给你刺探武宁侯府的消息?”

    “刺探?错了,我只是让她留心听一听别人告诉她的事情,必要的时候给我捎个话罢了。”陈善昭仿佛对待小孩子似的摸了摸陈善嘉的头,随即笑眯眯地说,“当然,我要是在宫里听到什么风声,也会告诉了她知道。这种事情,叫做合则两利。”

    “什么合则两利,你太会诡辩了!”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大哥没有你的万夫不当之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要是你没有这三寸不烂之舌,你大哥还不得给人生吞活剥了去?”说到这里,不等东安郡王反驳,他便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还是说,三弟你愿意留下来给我做个伴帮个手?要知道,这一回秦王世子继续留在京城,洛川郡王可是要留下来和他做伴的。”

    “这……”

    尽管陈善嘉对京城那些繁复的规矩礼仪以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厌烦透了,可听到陈善昭这一席怎么听怎么有些可怜巴巴的话,他的额头渐渐暴起了一根青筋,最后忍不住攥紧拳头气急败坏地说道:“好,我回头就对父王和母亲去说,留下陪你!”

    章晗见这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良久,不知怎的竟觉得沉甸甸的心情陡然之间一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仿佛感染了陈善昭似的,他也一时之间放声大笑,最后在陈善嘉恼火愠怒的注视下,他方才止住了笑容,却是重重拍了拍陈善嘉的肩膀。

    “好弟弟,你的长处不在京城这种诡谲复杂的地方,而是在战场上!跟着父王横刀立马纵横沙场,那才是你的去处!记得多杀几个敌人,就是你惦记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

    “世子,郡王。”

    就在这时候,外间便传来了章锋的声音。陈善昭侧头看了一眼章晗,随即便笑着说道:“章副千户进来吧。”

    章锋一进屋子,就看到陈善昭一只手按在了陈善嘉肩膀上,而那位素来以武勇著称的东安郡王,则是脸色很有些不自然。他忍不住又看了章晗一眼,见其嘴角的笑容尚未敛去,但神情却有些怔忡,他一时更闹不明白刚刚这屋子里发生什么了。然而,他刚刚和章晟赵破军在外头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全都觉得一定要趁此机会把章晗从顾家接走。

    可他还没开口,陈善昭便欣然坐下说道:“章副千户,令嫒已经打定主意要在顾家再留一阵子。你们也不用担心,母亲对于赵王护卫的家眷素来是最在意的,我到时候少不得定期派人去顾家探问一二。”

    章锋不想陈善昭竟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满腔请命全都被堵在了喉咙口。见章晗屈膝告退了出去,他忍不住又开口说道:“世子……”

    “章副千户,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陈善昭斜睨了一眼看着章晗的背影的陈善嘉,似笑非笑地说道,“尤其是有人好心办了坏事的情况下。你也不用气馁,须知来日方长,不要计较此时一时的得失。要知道,不能和家人团圆,心里最难受的原本就是令嫒。”

    章锋被陈善昭这番话说得为之一愣,但很快就约摸明白了过来。要知道,陈善昭据说也是十二岁便孤身进京进文华殿读书,顶多是过年时亲藩朝觐和父母见一面,恐怕章晗是怎样的心情,他确实能够体会一二。即便如此,作为一个父亲,要把亲生女儿丢在虎狼窝中,他仍然觉得难以忍受。

    “世子……可小女只是一个姑娘家,我实在是不放心。”

    “既然你们都已经是赵王府的人,那她也是赵王府的人,所以,不用担心!”

    今日被父兄接了回来,章晗原本是想索性对家人陈明自己的打算,可没想到竟然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两个竟到了家里来,而陈善昭还主动提出了交换条件。尽管对这位赵王世子一直感觉捉摸不透,可身在京城,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外援无疑帮助巨大,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回到厨房心不在焉忙了没多久,父亲章锋就进了门来。

    “芳草,碧茵,你们先出去。”

    见芳草和碧茵连忙洗手避了出去,章锋这才面色复杂地上了前,直到章晗面前半步远处,见妻子亦是满脸紧张地上了前来,他方才停下步子长叹一声道:“丫头,你既然下了决心,我也勉强不了你。你从小就要强,这是好的,可遇事逞强却不好。你要记着,倘若没了你,就算咱们一家子都飞黄腾达,那咱们也宁可不要!”

    章刘氏这才一下子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一时心如刀绞。她一把紧紧攥住了章晗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晗儿,你……”

    见母亲只吐出这三个字便说不出话来,章晗忍不住一把将母亲紧紧抱在了怀里。面对这一幕,章锋忍不住背过身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章晟正拉着章昶站在门口,一大一小都是面色怔忡。,下一刻,章晟狠狠捏着拳头,突然重重一拳击在了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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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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