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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照烧茄子     浮霜txt下载     浮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选择

    车轿停在润州城西门前,浮霜挑开车帘往前望去。

    城高三丈有余,花岗为基、巨砖为墙,以石灰桐油糯米汁黏合而成,屹立近百年,巍然无恙。

    润州还是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待得她跨入城门内,便是起手无悔了。

    顾寒之纵马上前,行至她车辕边,低声说道:“到润州了。”

    “是啊,到了。”浮霜妩媚一笑,“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她从容镇定的目光直视着他,显得格外坦荡。顾寒之心下微窘,这一路来她分明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偏还要以这种方式直面问他,是想听到他亲口的承诺吧?

    也不知怎的,自己偏在她面前拘谨,从未有过的患得患失。

    从小到大,他心中除了大师兄,唯有剑道。峨眉山上,师傅曾说,剑之一道,需诚心赤意,专注无旁。他天性淡薄,根骨奇佳,却是悟性最好的。唯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专注剑道,其实只是为了获得力量。

    乱世屠狗,人心浮妄。唯有力量才是真真实实的,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学成下山,他也曾有宏愿期许,半年来却看尽了人间无奈,世道彷徨。

    蜀中十城九空,多少卖儿卖女的流民饿殍;然而为了战时运送粮草便捷,睿王却又从民间调集青壮修建栈道,那山路盘桓间,用血泪搭建起的三千里栈道,不知毁了多少卑微者的幸福。

    豫州城内,富户灯歌妙曼,冬季开春,却总有冻死人无数……

    峨眉常有师兄师姐下山闯荡,时不时的也有师兄师姐们回山,封刀罢战,意兴阑珊。他最初不懂其中缘故,如今却明白了。

    剑道,除得了一个暴徒,却除不了人心贪欲,在这乱世之中,有时剑术的真谛,其实也救不了任何人的……

    西蜀与江淮罢战,维系其间的却是眼前这羸弱女子。浮霜说的没错,这世道须得改变,却不是剑之一技能为之的。

    更何况此番,自己的心却已无法放下了……

    “我愿做你手中之剑,只求剑下亡魂皆非无辜。”他沉声说道,说完便策马狂奔而去。

    浮霜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融合到灰暗暗的润州城墙中去,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豫州来的送嫁队伍抵达定王府时,定王开启东侧正门亲迎。五百骑兵送抵后只稍歇了两个时辰,便动身返乡了。毕竟是曾经的敌人,驻兵在城内是兵家大忌。

    余下的仆妇三百多人被安排在别院中,待得十日后迎娶,浮霜郡主也要是从别院被迎入定王府的。

    顾寒之辞别了浮霜,留下联络方式,搬到了润州城客栈去住。浮霜没有强留他,她知道他即便是答应了她,也不会留在定王府内的。

    十日一晃而过,定王府却乱成了一锅粥,世子卫东鋆那日去海边观船,便再没有回来,眼看着娶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定王派人翻遍了整个润州城,都未曾找到他的踪迹。

    “这逆子究竟想干什么!”定王气恼的一挥手,将案机上的食器全都抛下。

    董亭侯跪倒在定王面前,致歉道:“微臣有罪!是微臣未看好世子……”

    “别说了!”定王怒喝道,“有空在这儿废话!还不如赶紧的给我将他找回来!”

    董亭侯忙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身后王妃武氏冷声到:“东鋆既然这么不想娶睿王郡主,王爷又何必逼他呢?”

    “我逼他?”定王怒道,“你说的到轻巧,明日宾客都到了,新郎官不见了,我的脸岂不是从润州丢到豫州去了?若因此给了睿王由头,再起兵戈可怎么好?今岁抢种的粮食还未收呢!我拿什么底气再战?”

    “看您说的,又不是没有补救之法,怎么会让您颜面尽失呢?”武氏老神在在的说道,“明日吉时,若东鋆再不回来,就让东淳迎娶睿王郡主好了,反正都是您的儿子,又是嫡出,东淳为人又比东鋆敦厚。联姻而已,豫州睿王不会介意的。”说罢她垂着头,微抬眼打量定王的神情态色。

    定王微微一窒,沉默不语。他气归气,却心知不能接这话茬,武氏心中打的算盘,他再清楚不过了。

    武氏见他未答,心中叹了一声,好在此等话她已经说惯了的,倒也没多少失望。只道:“既然王爷不听妾身的,也就罢了,明日那逆子再不回来,看王爷派谁去迎亲。”说罢起身便去了。

    定王卫齐峥只哀声叹息。

    却说董亭侯出了定王府,左思右想,揣测卫东鋆究竟去了哪里?海边早已经找遍了,为了世子的事,港口一艘船都不许发,全屯在岸边上,还是没有丝毫线索。城里的酒肆戏馆也寻过了,皆无踪影。最后连那青楼楚馆都找了,又因世子向来不近女色,那等晕了头的下人甚至跑去小官馆搜索,简直是乱七八糟!

    卫东鋆和他两个小厮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两个小厮?董亭侯心中一动,忙喊了个亲随问道:“去查查,元吉和元寿的家在何处。”

    那亲随得命去了,不一会便带了人来,领着董亭侯一路寻到元吉家中去时,却见狭窄阴暗的屋子里,卫东鋆正坐在床板上啃鸡爪。他搂着袍角,衣衫凌乱,乌黑的一双手抄着根酱得看不出原色的鸡爪啃得正香。元寿元吉一个端茶,一个拿帕子,苦着脸侯在旁边,元吉的父母兄弟则避在里屋,只时不时的探头张望。

    见董亭侯来了,卫东鋆高举那根鸡爪,笑道:“夫子,您来了!他家的鸡爪卤得极好,我给夫子还留了两根呢!”

    董亭侯掩鼻进了屋,看到他那样子气了个半死。抽出腰带就想抽东鋆。东鋆哪里会被他打着,嬉皮笑脸的边啃边跳,元吉元寿则上前拦着董亭侯叫道:“亭侯息怒!亭侯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卫东鋆一抹油嘴,双眼闪亮的叫道:“正是呢!夫子,您看我多有孝心!老头子我都没给留,就给您留了个两根,味道真不错的!”

第五十九章 躲婚

    董亭侯操着老身子骨折腾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便开始喘了。元吉元寿忙上前劝慰,又给端来了茶。亭侯抹开那茶盖,抿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这什么茶沫子啊?亏得世子还在此处蜗居了十日!

    他气狠狠的指着东鋆的鼻子骂道:“我总有一日要被你气死!好容易给你迎来了郡主,你偏藏到这儿来!我若找不到你,明日你是不是准备放所有人的鸽子?”

    卫东鋆啃完了鸡爪,一甩骨头,眯着眼睛笑道:“当然不是!就算您找到了我也不去!”

    “什么!你个……”董亭侯话刚说到一半,只觉得脑袋一晕,眼前事物便迷离了,卫东鋆那不修边幅的模样似乎也出现了重影。

    一旁元吉摸着眼泪道:“亭侯啊!对不住了!是世子爷叫小的放的蒙汗药。”

    董亭侯咕咚一声倒在了床上,卫东鋆笑道:“夫子啊,你操劳多日,就好好歇歇吧。只等过了明日,我便回去。”说罢上前扶着董亭侯躺正,探了探他的脉,转头问元吉:“你药是不是下多了?”

    元吉忙白了脸道:“哪敢啊!还特意从慈福堂弄来的上等货,听说是不伤身的。”

    卫东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冲着元寿道:“外面的其他人都搞定了?”

    元寿老实的点了点头,回道:“都药翻了,已经捆去了马厩。不过世子爷,为啥你不肯回去呢?我听说别院住进的那位睿王郡主可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啊!”

    “美人?”卫东鋆摸摸鼻子,“美人又如何?我卫东鋆为何要靠美人来保住世子位?”

    “啊!您知道了?”元吉长大了嘴傻傻的说。

    卫东鋆垂下眼帘,望着床上的董亭侯:“我知道夫子是担心我,是为我好,可我是什么人?我十二岁便跟着父王出战,十四岁便能斩下敌首头颅!即便是毛尚书那群人不服又怎地?哪怕他们用不入流的手段,篡了我的世子位,我也有本事靠自己夺回来!为何要与虎谋皮,娶什么睿王的郡主?”

    “世子爷……”元寿元吉都傻了,双眼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望着卫东鋆。卫东鋆皱起眉头,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他没有说。如果明日他不出现,母亲定会进谗言让东淳娶郡主,如此一来她便以为东淳能得了有力的岳家,水涨船高呢。接着躲婚的由头,也可看看父王是否会听从母亲的话,将联姻的对象改成东淳。

    却说定王卫齐峥等了小半日,没等回世子卫东鋆,反倒是连董亭侯都不见了,愈发气恼。荣姨娘给他捶背抹胸,劝道:“王爷得保重啊,莫因小事气坏了身子。明日若找不着世子,不如延迟婚期?世子爷许是在外面有事绊住了,总不能老不回来的,不必担心。”

    “不能延期!”定王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事不能拖!再怎么都得明日大婚!”他沉吟片刻道,“来人!”

    亲随走进屋内躬身伏地。

    “派人去告诉东淳,明日他哥哥若回不来,你就替兄拜堂,代他哥哥将嫂子娶过门!”

    别院内宅厢房,丫鬟们来回穿梭,烫平嫁衣、擦亮凤冠、收拾好百子图……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林林总总的事务多的做不完,蔷薇芍药脸上却没有欣喜的模样,有的只是偶尔流露出的担心。

    来了润州之后,从街头巷尾的传说中,已经确认了定王世子卫东鋆是个疯子,明日四郡主便要和这疯子完婚了,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怎能让人不担心?

    浮霜倒是早早的洗漱完毕歇下了。

    “郡主!您忘了涂寇丹了!”鸠尾端着凤仙花汁跑了进来,“先别忙着睡,得起来涂好晾干了才能落枕呢!”

    “别忙了。”浮霜闷声道,“涂不涂又有什么关系,我困了,都歇下吧。”

    闻言四个丫鬟均白了脸,是啊,明日郡主嫁的是个疯子,涂不涂指甲又有什么用呢?

    芍药和丁香垂了头,蔷薇咬紧了下唇,鸠尾皱吧着小脸,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浮霜翻了个身,面朝里谁,这四个感情丰富的丫头,大半夜闹什么啊!她之所以不在意明日的婚礼,完全是因为她知道东鋆明日根本不会来!

    上辈子就是定王二子卫东淳代兄迎娶她入府的,这辈子恐怕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吧?卫东鋆那个家伙,凡是他不情愿的事,恐怕这天底下没人逼得了他的。

第六十章 娶嫁

    定王二子卫东淳由着小厮给他套上了大红色的新郎礼服,望着镜子中俊秀的模样,心中徒升一股怒气。

    翼翅乌纱、立领直褂,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用玉簪在顶心处别住,胸前的簪花披红格外显眼……就如同个精致的玩偶一般!

    哥哥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哥哥不愿做的事,就是他去做的,谁叫他卫东淳是王府内‘最听话’的孩子呢?

    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怨气随之也消散了。小厮捧着擦拭的锃亮的长靴走进来,望见东淳,直叹道:“二公子真是好模样!”

    卫东淳转过身,冲着小厮问道:“几时了?”

    小厮笑道:“酉时二刻了,吉时已到,二公子该出发了。”

    卫东淳闻言,一甩长袖,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别院内,浮霜被蔷薇芍药扶着进入了花轿,省去了哭嫁的过程。她坐在轿子内,百无聊赖的想着心事。

    卫东鋆最初并不愿娶她,上一世如此,今生恐怕也没什么两样。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强求,虽然这辈子自己准备站在他的阵营中,但是信任是处出来的,不是嘴上说的。即便此刻她跪在他面前投诚,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因此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况且有句老话说得好,献之为鱼目,求之为珍珠。自己想成为的并非东鋆之妻,而是被他尊重的谋士,既然如此,得先展示出实力来才行。

    外面吵闹的鼓乐声,仿佛都变得极为遥远了。浮霜沉寂于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轿子停下,外面传来了芍药的声音:“郡主,王府到了,您慢点出来。”

    顶着盖头,浮霜只能瞧见脚前的一方地面,她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出了轿子,又跨了火盆,在众人恭贺声中,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柔荑。

    浮霜微微一愣,随即心下明白了。这双手光洁平滑,不是卫东鋆那双长期握刀的手,果然迎娶他的还是卫东淳。

    而卫东淳此刻却心中微荡,柔若无骨的手,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都说睿王郡主是个绝世美人,此番她近在咫尺,他几乎有当下便挑开盖头的欲望。

    但他不能!他只是代兄娶妻,只是个按照父王和母亲的指示,走过场的玩偶而已。

    堂上定王卫齐峥高声说道:“世子爆恙,不得已,由二子东淳代替兄长娶妻。”说罢示意司仪开始仪式。

    周围宾客议论纷纷,鉴于卫疯子东鋆名声在外,润州人都知道他是肆意妄为惯了的,前日定王满城搜索世子,流言多多少少也传了出去,因此此刻并没有多少人感到意外。大家都知道定王说的爆恙不过是托词,此番也是将仪式走完便罢。

    在司仪一鞠躬、二鞠躬的指挥下,浮霜叩拜完毕,便被迎去了新房,卫东淳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揭盖头自然不用他再替了,那是做丈夫的权利,也就是说他也只有明日见亲时,才有机会看到方才拉着的新娘模样。

    浮霜进了新房,被安置在新床上坐下,众人也没再闹腾,正版新郎都不在,也闹不起来新房,于是撒过了花生莲子,便都上前堂喝酒去了。芍药等人原站在门口守房,却听到里面浮霜唤人,忙推门进去。

    却见浮霜已自行摘下了盖头,坐在桌边,径自到了杯茶。

    “郡主!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摘了?”蔷薇见状连忙喊道。

    “芍药,去给我重沏一壶茶来。”浮霜没有理她,只皱着眉抿了口茶,转头冲芍药吩咐道。

    “郡主!”蔷薇脸都红了,忙上前去拿盖头。丁香鸠尾也上前劝道:“我们都知道郡主今日委屈了,可自己揭了盖头是不吉利的。再说那疯子世子不来也好,否则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浮霜瞥了她们一眼,心道:自己脸上哪点能看出委屈?

    她只吩咐:“蔷薇你去给我打盆水,把我脸上的妆卸了,你们涂的也太多了,我难受的紧!”

    “这如何使得?”蔷薇瞪圆了眼睛,“嬷嬷临行前交代的,新婚之夜都不能卸妆!”

    浮霜把脸一沉:“你们是听嬷嬷的?还是听我的?”

    众丫鬟不敢争辩了,相互顾盼推诿,最终丁香上前道:“郡主,我们知道您心中有气,可若是世子爷下半夜突然回来了怎么办?新婚夜,新娘子即便是在床边坐上一夜,都不能自行睡觉的,若睡了,可是要一辈子独守空床了!”

    “废话什么?怎么了,才来了润州你们就不听我的了?”说着浮霜一把扯下凤冠,随意的扔在了床铺上,“这东西重死了,脸上也黏糊糊的,可怎么忍得下?你们若不给我打水洗漱,我便自己出去找水!”

    最终丫鬟们无法,只得偷偷弄来了水,帮浮霜卸了妆,又拆散了复杂的发髻。浮霜洗漱完毕,披着长发,舒坦的长出口气。

    终于轻松了,原本就是形式的婚姻,连新郎都未曾到场,她又何必恪守本分的拘谨一夜?

    挥退了丫鬟,浮霜倒了杯米酒,自斟自饮,细细打量屋内的陈设。

    屋里的家具是黑檀木雕的,具是整块木料雕刻而成,无小木拼接,色泽浑厚、贵气大方。屋内正靠后方为一架子床,床前为冰裂纹镂空的月洞门,显得空灵清幽。床后有熏笼、衣架、灯台、小几、箱柜、方凳等物,床南侧临窗为长案,上有笔墨纸砚等物,屋正中置一八仙桌,另有大插屏、梅瓶、香炉、盆栽等。六棱花窗上没有摆设,屋里也没有梳妆台,只在墙上挂了些宝剑和长弓。

    内室物设虽多,但空间宽敞,倒也不显拥挤,只是冷硬了些,少了修饰。

    这是世子卫东鋆的卧房,上辈子她也仅在新婚之日在此坐了一夜,后来搬去了东厢房主屋,便极少踏入此处了。

    正打量间,突闻窗台上咯吱一响,她掉转头,却惊见一黑影从屋外翻窗而入!

    什么人?浮霜猛的从凳子上起身,后退数步,抵着墙壁,拔扇在手。

    却见一人盘着腿坐在长案上,他慵懒的依着窗台,后倾身子,面带玩味的直视她。

    从肩膀上耷拉下的长衫满是泥灰,裤腿玖膝盖处,半截小腿都是黑泥。他头发歪歪的扎了个凤尾髻,鬓角凌乱,垂下的发丝挡住了面目,只能看见那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闪动着未知的光芒。

    “豫州老狐狸的女儿季浮霜?”他调侃式的问道。

    浮霜半仰起下巴回敬:“润州出名的疯子卫东鋆?”

第六十一章 交锋

    浮霜盯着依在窗台上的卫东鋆,心潮翻涌。一时间前世今生,与他的恩怨情仇齐上心头,再难将息!

    上辈子他也是在新婚之夜放了她的鸽子,她谨小慎微的端坐在新房内,直到天明才歪倒睡去,却接连着数日未曾见到他的面,王府众人对世子爷的荒唐行径原不奇怪,却不免心中小瞧了她,觉着她季浮霜不过是从豫州嫁来的一个摆设而已。

    卫东鋆常带着麾下铁骑卫满城奔波,也常宿在营中,连王府都不回。待得定王过世,卫东鋆继位之后,众人搬去了梧山堂,她则被安置在玲珑馆,出入得人看顾,小心提防,处处留心。

    卫东鋆对她算不上坏,只是冷淡。她当年不免心存怨怼。后来又因季景斋那母亲辖制,她便施展诸般手段,处心积虑、骗得了他的心。

    后来卫东鋆对她是真喜欢的,甚至不顾她的身份,真心信了她,却不防被她转手给卖了,生生折损了近十多万大军。若不是他本人雄才大略,手下又人才辈出,最终挥师西进,孤注一掷直入蜀中,逼得季景斋决战豫州城下。江淮卫氏早已被除名,他卫东鋆也早已兵败身死,沦落为阶下囚了。

    因此真要说起来,上辈子他与她之间,是她先负了他,怨不得卫东鋆最后来信逼她自尽。

    至于自己对他到底有没有真感情?浮霜闭了闭眼,不愿再想,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心,尽都可以还他,助他扶摇直上,执掌天下,也算是偿了上辈子的亏欠罢。

    一时间各种滋味齐上心头,五味参杂,令她思绪烦乱。

    卫东鋆却不知这些,只觉得这丫头脸上神情变幻,端是奇怪,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浮霜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睁开眼,她用袖子掩起手中的扇剑,行至八仙桌前,链一杯,倒上了两杯酒,便抬手示意卫东鋆坐下。

    卫东鋆挑起剑眉,心中觉着有趣,此处分明是他的卧房,这小女子却犹如主人待客般随意,一点羞涩都没有,倒勾起他几分好奇来了。

    他拍拍裤腿,扬起一阵灰尘,走到桌边落座,抬眼细细打量浮霜。凝脂般的肌肤如玉如珠,一抹红唇淡雅得益,乌云般的秀发垂坠在胸前,那大红色的婚服更衬托的她艳光四射、风华绝代。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双略微上翘的凤眼,浓密的睫毛下,他看到的是她掩不住的锐利眸光。两人的视线一个交汇,便缠斗在一处,互不相让。

    卫东鋆打量自己的时候,浮霜也在观察他。两世为人,她一直想不通,卫东鋆明明有一副傲人的好样貌,为何却偏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就好似如此便能显得与众不同似地。

    入鬓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泛着如雄鹰般野性的眸光,削瘦的脸颊勾勒出的优雅的线条,挺直的鼻梁带了几分高傲的贵气。他的左侧脸颊上有一道浅疤,养好的皮肤平时并不显眼,却在笑起来时会出现个奇妙的弧形凹陷,似魅惑,又似狡诈。

    他若梳洗整齐,原该是霸气凌然,又俊秀无匹,偏要弄得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就算是此际得收敛锋芒,装疯卖傻,也太过了不是?

    上辈子他这模样就招人不服,试想那些老臣,以四五十岁的年纪,投诚于少年麾下已心有不甘,更何况是他这副尊容?

    这辈子得找机会给他掰正了不可,虽说别有一番洒脱随意的气度,可实在不像个上位者该有的模样!

    想到此处,浮霜微微皱起眉,轻声道:“我以为你今晚都不会回来。”

    卫东鋆挑挑眉,越发觉得有趣:“此处是我的寝室,我不回来能去哪儿?”

    “你不是连婚礼都未参加吗?”浮霜淡淡的说道。

    卫东鋆打量了她片刻,方道:“那只是因为我并不想娶你。”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没有半点修饰婉转,说完他便盯着浮霜,想从她脸上瞧出几分失意、几分紧张,又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却发现浮霜依然平静如水,未起波澜。

    随即,她缓缓的笑了,如春花绽放。

    “彼此彼此,我也不愿嫁你。”

    卫东鋆闻言皱起眉,一般女子都不愿嫁给一个名声在外的疯子,这不难理解。可睿王季景斋的女儿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她难道不是为了刺探润州消息才嫁来的吗?她难道不应该甜言蜜语的迷惑自己,最好将自己迷得晕头转向,才好行事吗?

    她如何会坦言并不想嫁给他?

    莫非她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新嫁娘?是他太杞人忧天了?

    不可能!季景斋那老狐狸,又怎会只派个花瓶来联姻?

    思索间他不禁前倾了身体,拉近了与浮霜的距离。浮霜毫不退避的直视他的目光,心想,这自负胚子!偏只许他不愿娶她,就容不得她不愿嫁不成?

    两人再度以眼神交锋,一时间屋内沉静下来。

    他盯着她,从她眼中只看到了自信、沉稳和如水的平静。

    她望着他,从他眼中瞧出了玩味、兴趣和勃发的战意。

    片刻之后,卫东鋆突然收敛锋芒,低声说道:“你若信得过我,便将诸事都交与我吧。”

    他的声音略带嘶哑,神情诚恳,一瞬间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中只剩下纯然,就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提出了个善意的要求,俊秀的脸庞认真的,令人难以拒绝。

    浮霜望着他,思绪翻涌。上辈子他和她初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记得他那时似乎也说过这句话。

    若信得过,便将诸事都交与我吧!

    是承诺,还是邀约?原来当年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有机会放下执念的。

    如那时自己应允会怎样?会否一帆风顺?会否不用再铤而走险?母亲会否也能……

    不!其实没有什么会否,因为上辈子已经过去了……

    浮霜收拢思绪,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真诚的目光。

    “我信不过你,我只相信自己。”她缓缓说道。

    随着她的答案,屋里的气氛重新又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卫东鋆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说起让她坦言的话,或许是眼前这千里迢迢而来,孤处于敌境的少女,令他生出几分怜悯吧?

    总觉着她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于是他便脱口而出了那句认真的话。

    可她的回答却是:信不过他?

    是啊,谁在初次见面时便能信得过个陌生人呢?更何况是他?润州的疯世子卫东鋆?

    他冷哼一声,脸上再度浮现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罢了。”说罢他起身走到床前,和衣便躺下了。

    浮霜这回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了。

    他竟然躺下了?一身的泥巴灰尘、一身的汗臭!他……竟然就这么躺下了?

    这简直……简直是……不可容忍!

    她快步冲到床前,抓起他的耳朵便拧!

    “你给我起来!脏死了!”

    卫东鋆吓了一跳,这还是方才与他较劲的沉稳郡主吗?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呢?

    浮霜的手劲并不大,远达不到能揪起卫东鋆的力道,可不知怎的,卫东鋆便被她给‘拎’起来了。她把他推搡到床边,打开窗户道:“出去!爱上哪睡便上哪儿睡去!这么臭,别进来!”

    糊里糊涂中,卫东鋆翻出了窗户,随即被他染上了泥巴的被褥也一并给扔了出来。

    站在天井里,他抱着被子,傻傻的抬头望月,愈发的诧异。

    自己……这算是……被新娘赶出新房了?!

第六十二章 对手

    浮霜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转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披着亵衣走到门口,拉开门便见四个丫鬟早已收拾停当侯在门外。

    芍药端着水盆,丁香拿着皂角、香油和帕子,蔷薇捧了个花梨木雕纹的梳妆匣,鸠尾则抱着食盒。一众人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因不知世子是否在屋内,便没敢敲门喊起。

    浮霜扫了众人一眼,便道:“进来吧。”

    四个人垂着头进了屋,方觉屋内并无他人,忙松了口气活络起来。

    芍药放下水盆,绞了帕子,伺候着浮霜洗了脸。丁香拿了案上昨儿换下的戒指镯子等物,一一擦拭了给浮霜重新戴上。蔷薇便捧了梳妆匣上前梳头。

    三层的匣子,上头开出个镜子,下面两侧又有若干抽屉,打开便是钗环佩饰等物。她给浮霜梳了个牡丹髻,插了根鎏金凤纹银簪,又带了只翡翠垂珠步摇,还想再堂些时,却被浮霜阻了。

    蓬松的发型,配上简单却不失富贵的饰品足以。

    待得收拾停当,芍药和丁香又拿了昨日脱下的嫁衣给她穿上,鸠尾已经摆好了早膳,浮霜简单的吃了两口,便又坐到案几旁上妆。

    淡淡的抹了口脂,画了眉,没等蔷薇扑粉,浮霜便说了声:够了。铜镜中丽人无双,原不需浓艳如许。

    画好了妆,便要去正堂主屋拜见长辈。世子卫东鋆所住的院子名为两仪居,位于定王府西侧,距离主屋梧山堂较远。浮霜出了屋子,便看见两个嬷嬷侯在天井内,她们见了浮霜,躬身行了个礼,便道:“世子妃,请随老奴来。”

    “有劳嬷嬷了。”浮霜回道。

    两位嬷嬷在前带路,浮霜被四个丫鬟簇拥着出了两仪居。苑外便是荷塘,事实上整个定王府都是依水而居的,处处亭台楼阁,均随着水势修筑,满目俱是绿波扶摇、烟水弥漫。

    穿游廊、过石桥,一行人从观戏的听水幽居穿过飞虹桥,方才抵达正院的梧山堂。

    梧山堂三面环水,两侧临山。原是建在湖中一岛上的,又引了活水于堂西汇成一泓清池,其间以青花瓷砖铺底,池边栽有玉兰树数株。此时正是三月,玉兰花初开,淡香弥漫,却令浮霜心中一紧。

    上辈子她便是在此处自缢的。

    她记得那年玉兰开的格外茂盛,洁白无瑕的花蕊如新雪覆盖般,将整座梧山堂修饰的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落在她眼中却是白茫茫的一片绝望。

    她轻抚花枝,幽幽的叹了一声,走在前面的嬷嬷便笑道:“世子妃可是喜欢这玉兰?王妃也最爱这一处景致呢,总是说要从王爷的梧山堂挪种些去她的玲珑馆,王爷却不答应,说反正从玲珑馆西南窗也能瞧见这景致,又何必麻烦。不过若是世子妃喜欢,王爷定不会舍不得挪一两株去两仪居的,世子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着的呢!”

    浮霜笑了笑,没有答话,芍药蔷薇等却留意多瞧了几眼这玉兰树林。

    进了梧山堂正屋,黑压压的便是一众人。正堂案几两侧坐的是定王卫齐峥和王妃武氏珺璧;左侧上首坐着的是定王的同母弟弟,广陵留守卫齐瑞、夫人毛氏及嫡出的一子一女;下首坐着的是定王的庶弟卫齐濡、夫人李氏及两人的独女。右侧上首是二公子卫东淳,下首位置空着,后面站了一溜排的东字辈庶出子女。

    江淮卫氏子息繁茂,倒是人口众多的很。

    浮霜一一扫视,倒是都认识的,不过此刻只能装出初见模样。通常新妇拜见家人,是由丈夫陪着的,但此刻卫东鋆不在,于是一照面没人引头,双方都不免有些尴尬。定王卫齐峥轻咳一声,冲着卫东淳道:“东淳,就由你介绍一番吧。”

    卫东淳自打浮霜入了屋,眼神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昨日他代兄娶回的就是她吗?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均是他平生仅见,偏偏远嫁来润州,又许给了哥哥!

    哥哥那个人又如何会怜惜她?

    一朵娇花便这么……

    他袖袍中的手无意识的握了握,仿佛回忆起了昨日柔荑在手时的触感。

    当听到定王发话,他只一愣,随即心中欢喜。

    后方芍药等已经从小丫鬟们手中端过了沏好的茶水。浮霜未等东淳开口,便走到定王面前,屈膝垂头,端茶举过头顶道:“父王请用茶。”

    定王卫齐峥笑着接过茶,抿了一口,道:“好!”又从袖子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金丝玉如意做见面礼。

    芍药替浮霜接过见面礼,浮霜道了谢便来到王妃武氏面前,她依样的奉上茶,武氏微微一笑,挥手让丫环送上了一套翡翠镶金头面。

    浮霜抬眼望向她,小巧玲珑的美人,白皙的皮肤上了薄薄的粉,如画的眉眼风韵犹存……三十出头,虽然已经过了女人最繁华的年岁,但她的气度却比一般少女少了青涩,却多了几许成熟的风韵,脸上也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

    谁能想见这么个小巧玲珑的美人儿,却能在没有娘家依仗的情况下,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定王的继室王妃,还为定王诞下两位嫡子?

    浮霜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连的时候,武氏也仔细的打量着她,西蜀的女孩儿惯有的高挑身材,却又有宛如江南水乡女子般细腻的肌肤,仿佛两地女子的长处均汇集在她一个人身上了。脸孔还在其次,武氏更关注的是她的身材:饱满却不过于突出的胸部、挺翘的臀部,都是易生养的标志,唯独那细瘦的腰肢略显单薄,若是此番东鋆开了窍,得防着她早早的怀上身子才是。

    两人相互打量,心中盘算,随即眼神猛然交汇在一处……王妃武氏略带诧异,随即绽开慈祥的笑容。浮霜微敛锋芒,送上了个婉约羞涩的垂首。

    “谢母妃赏赐。”浮霜郑重的道了个万福,武氏君璧,配得上她正视的对手。

第六十三章 亲戚

    拜见过了正堂坐着的公婆,浮霜便停了脚步,转向卫东淳,做出一副窘迫的样子。卫东淳忙上前,拉着她走到左侧上首的卫齐瑞及毛氏面前。

    “这是二叔和二婶,二叔是广陵留守,专程为了参加婚礼赶来润州的。”东淳介绍道,“后面的是堂哥东甄和堂姐东蕊。”

    “二叔,二婶、堂哥、堂姐。”浮霜敬上了茶,卫齐瑞送了块玉佩,毛氏送了个镯子。浮霜打量了眼卫齐瑞,国字脸,面堂微黑,与定王卫齐峥有七八分相似,他虽为广陵留守,却是与卫齐峥一道打得天下。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江淮卫氏与睿王季景斋不同,家族男丁多半掌兵,如卫东鋆者甚至十岁出头便跟着父亲上沙场了。

    只可惜越是善战的武将,越是疏于家室……

    浮霜调转眼神望向毛氏,润州朝堂户部尚书毛钦晟的同胞妹子。

    毛氏也是个保养极好的美人儿,与王妃武氏的小巧玲珑的美不同,毛氏却是矫健明丽的。

    武氏就仿若虞美人,单薄而脆弱的美丽,却富含剧毒;毛氏却仿若春桃,灿烂芬芳、花香醉人……

    “这边是三叔、三婶和堂妹东芷。三叔是润州有名的书法大家,若嫂子喜欢书画,倒可求三叔赏几幅,挂在房里,十分赏悦怡情。”东淳带她行至左侧下首。

    浮霜笑着上前敬了茶,卫齐濡冲着东淳笑骂道:“就会拿你叔卖好!我此番只准备了一副字做见面礼,你这是臊我呢?”说着掏出一卷字递给了浮霜。

    众人大笑,东淳则微红了脸,没吭声。

    李氏则送了副自己绣的扇面,浮霜恭敬的接过,这夫妻俩是定王府里最举世无争的一对妙人,待人也极是和善的,上辈子浮霜对他们的印象便很好,他们的独女卫东芷也是个腼腆的女孩儿。

    余下的便是定王的两位庶出的儿子,十三岁的卫东泽和九岁的卫东炎。以及三位庶出的女儿,十六岁的卫东琳、十四岁的卫东渟和七岁的卫东芩。

    浮霜与他们一一交换了平辈见面礼,不过是些帕子、鞋袜等物,庶出子女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虽是正经主子,却不受待见,尤其在武氏王妃这样一位嫡母麾下。王妃武氏容得下定王身边的诸位姨娘通房,却容不得教养出的子女出类拔萃。且不说年纪尚小的卫东炎和卫东芩,就说成年的,卫东泽长相不俗,却眼神浮躁;东琳、东渟也衣着浮华、巧笑嫣兮,略显轻佻。

    上辈子浮霜便未和他们相交过甚,除了每日来梧山堂问安,平日也不曾聚过,想是嫡庶有别,又因这一众庶子女皆住在王府北部的垂影阁和柳萃楼中,距离两仪居和梧山堂都有一定的距离,串门也不便。

    此刻见年幼的卫东炎冲着她露出两颗小虎牙,东芩脸上凹陷的酒窝,浮霜却觉着他俩赤子诚心,若离了武氏的影响,将来说不得还能有所长进。

    一番介绍完毕,浮霜冲着卫东淳欠身倒了个万福,卫东淳忙促手还礼,此番才算是完了。

    行礼完毕,定王卫齐峥笑道:“一路远道而来,想必是困乏了,东鋆心思粗狂,却是委屈了你,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也不必去王妃那儿立规矩了,闲暇时来问个安便罢。”

    浮霜心中好笑,还一路困乏呢!都住了有十多日了还什么困乏?再者东鋆,却不是粗狂,根本就是无心。想必是定王觉着愧疚,方才以此番说辞劝慰来补偿。

    当然这些腹诽也只是想想,脸上却是不能带出一星半点的,她抬头只道了声好,随即瞥了眼王妃武氏。武氏面容工整,倒无痕迹,比起睿王妃魏氏那藏不住心思的毛病,段数却不知高了多少。

    早晚问安是免不得的,也不必免,对于旗鼓相当的对手,浮霜一向懂得收敛和重视。

    “好了,也都散了吧。”定王又冲东淳等人道,“你们几个平辈的要多热络热络,若有东鋆照顾不到的,东淳几个得替你们嫂子多周全些才是。”

    卫东淳忙道了声是,转眼偷瞧了眼浮霜,却见她敛心静气,目不斜视,心中又是一跳,暗道果真是大家闺秀、气度斐然。

    出了梧山堂,浮霜打头便朝两仪居行去,芍药蔷薇等则捧着诸多赏赐的见面礼跟在后面。浮霜健步如飞,倒也没流连景致,心中却在盘算对府内诸人的应对态度。

    二叔二婶和堂哥堂姐们不久便是要离开润州,回广陵去的。虽然润州和广陵的距离不算太远,但卫齐瑞是驻守一方的守备,自然不能久离,且广陵位于润州西北,正是蜀中来犯时的咽喉要道,卫齐瑞驻守此地,可见是得定王看重的。

    因此目前可暂时将其搁置一旁,不用应酬,且等后续再说。

    三叔三婶一家子倒是好性子的人儿,礼尚往来的交往想必是愉悦的,却与她的筹谋无关,到可随意。

    剩下的便是武氏、东淳和一众庶出姊妹了。

    武氏且不说,当属重点。她对定王的个人影响也不容小窥。对待她要格外谨慎,轻慢了不免引她生疑,注重了却又会得东鋆排斥,上辈子自己就是太恪守媳妇本分,赶早的去立规矩,与东鋆的关系才一直难以调和。

    所以在其间掌握个度,是最关键的。

    至于卫东淳……浮霜心中浮现淡淡的怜悯,只怕还是远着点好,东淳一向是武氏的禁忌,又是个耳软心慈没有主见的人,即便是前个说动了,转眼也能被武氏套回去,从他入手反倒会打草惊蛇,不如远着的好。

    剩下的庶出子女,当前该防的得防,尤其是几个心术不正的。

    思索间,以行至两仪居,浮霜入得正堂,刚卸下接过蔷薇倒的茶,却听屋外小丫鬟通报:“启禀世子妃,几位姨娘来问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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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妾室

    卫东鋆有三房妾室,却都不是他自己娶回来的。

    年岁最长的聂蓉儿今年刚满二十,比东鋆还大了三岁,原是王妃武氏身边的大丫鬟,由王妃做主抬的姨娘。

    排行第二的梅司琼,是二叔卫齐瑞转送的戏子,原也是个名角,花名梅若莺,唱的一腔好花旦。

    刚进门的汪玉卿则是三婶李氏的远方侄女,因家里遭了灾,来了润州投奔李氏。卫齐濡和李氏原本想着给她说门好亲,却不知怎的,这姑娘偏哭着闹着非要嫁给东鋆,说是东鋆来藕香阁时,她端茶递水间有了肌肤接触,女子求贞,再嫁不得旁人。于是卫齐濡无法,只得恬着脸求了东鋆,东鋆便可有可无的答应了,纳入了房内。

    三房妾室均住在两仪居的西侧厢房中,卫东鋆却常不着家,更是从未在一人房内留宿,外界都传疯世子不举,难以有后,浮霜却知道他只是因为不相信任何人。

    正寻思间,三位妾室已走入了主屋正堂。

    浮霜一抬眼便瞧见了梅司琼,她上身穿了件鹅黄绣银丝缎袄,外罩鼠皮披风,下身是水粉色素裙,容色亮丽、气度婉约,端是个招人眼的,偏还带了全套纯银头面,颤颤巍巍的直晃人眼。

    浮霜暗自好笑,梅司琼梅若莺这爱俏的毛病依旧如是,真是几辈子都改不掉的。

    她左侧站着的便是聂蓉儿,梳了个把子头,简单的带了朵花,身上穿的也朴素,她向来会做人,第一次见主母自然收敛十分。

    右侧便是汪表小姐了,汪氏年岁尚幼,今儿刚满十六,脸上的婴儿肥还未曾全褪去,一笑起来春花灿烂,她穿着既没有梅氏那么出挑,又比聂蓉儿的故作简慢要整齐几分,倒是寻常的,显着这小姑娘格外没心眼。

    三人一进屋,便跪了下来,接过蔷薇端来的茶,逐个给浮霜敬上。浮霜接过,也未喝,便搁置在案上,不说话,只拿眼角瞅着各人。

    瞬时间三人各有思量,心下惴惴,却不知浮霜的意思如何了。

    一众丫鬟伺候在浮霜身旁,立着身子打量跪在地上的三位妾室,愈发令她们心中难堪。可浮霜既不发话,也不喊起,她们只得就这么跪着,动也不敢乱动。

    过了片刻,浮霜轻咳一声,随意端起一杯茶抿了口,便道:“我初来乍到,也不想揽那么多事。两仪居内诸事过去怎么的,如今还怎么着,均不做变动。至于每日问安请候,我也懒得应对,你们没事就别上我屋里来,有时也只找蔷薇通传便罢。”

    众人一听,皆惊。

    聂蓉儿原是执掌两仪居用度钱银的,因世子卫东鋆不耐烦这等琐事,每月公中支给世子的五十两银子和姨娘丫鬟等的月钱均在她手中过。上下怎么也得有近两百多两银子,一年便是数千两的数目,为此梅氏和汪氏都十分妒忌,却也不敢造次。

    此番聂蓉儿刻意收敛,也想着新来的郡主许是要将钱银收拢了去的,心中不免惴惴,却听得一切照旧,不禁大出意外,又心中欢喜的紧。

    可转念一想,又哪有当家主母一来便放权不管家的?世子妃莫不是先投石问路,在试探她吧?

    她忙偷瞥了眼浮霜,老实的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梅氏和汪氏也惊了,原想着因钱银诸事,总受聂蓉儿钳制,今来了正经主母,又是大家出身,必定是熟悉庶务,能执掌中馈的,若讨得主母欢喜,以后用度花费上不免宽些,没成想浮霜一来便说一切照旧?

    如此可怎么使得?她们岂不是又要在聂氏手下讨生活了?

    芍药蔷薇等也不免心中犯嘀咕,郡主这是怎么了?竟然放权给姨娘?今儿不过是世子一院之事,且简单明了,等将来等定王大归了,郡主还得掌家主管全府呢!怎的如今便不想管不成?

    浮霜心中翻了个白眼,瞧这些人的脸色!这算什么?她当前事务众多,还得打理自己手中的筹码,哪有功夫管院里吃穿用度这类琐碎小事?难道还真成了个深宅妇人不成?

    再说几千银子的小钱,也值得这些人眼红如此?不说计划从吴先生手中弄来的一万两金子,就说她的陪嫁,那也是几万银子的数目,还得好好筹划一番,做本钱番利才是,吃穿用度谁爱管谁管去!

    她淡淡的挥了挥手道:“我乏了,且退了吧。”

    诸人还在惊异,又觉着她这话不实。聂蓉儿听她说乏了,便只以为是敲打,忙膝行至前道:“郡主赎罪!奴婢原是替世子爷管着钱银,因世子爷见奴婢还算得清账目,才放心交给奴婢这几年的,奴婢也不敢居功,一应事务得过且过罢了。如今既然郡主来了,自然该呈交给郡主,若郡主初接手不便,只管使派奴婢,奴婢再不敢自专。”

    蔷薇也忍不住劝道:“正是啊!郡主,哪有家宅内务交予一妾室姨娘管控的?郡主若不耐烦琐事,只需定下细规,一切照规矩办便是了,再者也有芍药姐姐和丁香姐姐在旁协助,并不麻烦。”

    浮霜打量了番聂蓉儿,心中冷笑,真是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了,谁要和她争那点东西?如今连上辈子的旧账都懒得和她细算了,钱银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只说道:“我说什么,你们且听着便可,莫要瞎琢磨猜度,我的心思也不是你等猜的来的。蔷薇,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蔷薇一惊,忙闭了嘴,方才她心急郡主放权,又犯了多嘴的毛病,她暗自咬唇,不敢再说了。

    聂蓉儿听浮霜再次推诿,方才信了她话,忙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来,却见浮霜一脸的不耐,心知自己方才的作态露了下乘了,不禁追悔。

    “都去了吧。”浮霜开口逐客。

    众姨娘方才起身,却因跪得有些旧了,聂蓉儿爬起时,不慎踩了梅司琼的裙裾,梅司琼又正巧站起,刺啦一下便扯破了外裙。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梅司琼外裙下,只露出内里一方大红色的肚兜下摆!

第六十五章 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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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与妾,云泥之别。

    妻是三媒六证、十里红妆、聘嫁入门的正室;而妾则是一乘小轿从侧门偷抬进来的玩物。

    妾要避讳的事情很多,红色,尤其是正红、绛红等颜色,则是与妾无缘的。

    梅司琼戏子出身,原是个角儿,从来台前幕后演的都是正旦青衣,她虽然知道身为下九流,此生是与正室无缘了,却不免戏中梦里几回翻转,自己蒙自己的安慰。

    她贴身的亵衣多半都是与正红接近的颜色,一来是爱俏,二来也想着是内衫,不怕被人看见,没想到此番意外,被聂蓉儿当着世子妃的面揭开了老底,当即便唬的魂儿都飞了,只白了脸颤巍巍的重新又跪了下来。

    “你怎么配穿红?”蔷薇等众丫鬟当即便怒了,却被浮霜一个眼神拦住。

    梅司腔咬着唇,垂着头,心中把聂蓉儿恨了个透顶。

    聂蓉儿忙一同跪下,伏地冲浮霜道:“郡主赎罪!是奴婢疏忽了,纵得她胆大如此,梅妹妹固然该罚,奴婢却也有管教不周的罪过!请郡主一并责罚。”

    听到这话,梅司琼却也忍不住了,原本她是有错,被打被罚也认了,可偏生这聂蓉儿还非要踩着她头往上攀,叫她如何甘心?她猛的攒起身,只扯着聂蓉儿哭叫道:“你个口蜜腹剑的小人!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我怎么就口蜜腹剑了?”聂蓉儿梨花带泪的辩解道,“早些我就提醒过你,世子妃来了,要格外谨言慎行,规矩做事,你偏不听,还藏着掖着欺瞒世子妃,如今闹将出来,倒是我的错了?”

    “你还说!难道你就是个好人?难道你就没有歪门心思?别打量谁不知道,你分明就是贪权好利,舍不得主事的好处,方才只不过嘴里说得花团锦簇罢了,世子妃!您别信她,她一向公饱私囊、克扣我们和下人的银两,还在外面私自放印子钱!这样的人如何能执掌内务?”梅司琼急了,挑明了聂蓉儿的底。

    “世子妃!您别听她浑说,她是在污蔑奴婢,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根本没有的!”聂蓉儿叫道。

    两人撕扯在一处,只忌惮着还在浮霜面前,跪着未敢起身。于是芍药蔷薇等看着实在不成样子,又上前去劝。

    混乱间,浮霜心中烦躁,这些个女人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芝麻点大的事,也能被她们拿枪带棒的宣扬出来,折腾个你高我低的。拿月银放利也好,私自穿红也罢,很了不得吗?这样的事以后还你扯我,我拉你的闹到她面前调息,她岂不是要浪费大把精神头,应付她们?

    聂蓉儿不就是想继续掌权吗?不就是想做众妾之首吗?如此处心积虑,使出的手段却浅薄的很,真当她是傻子看不出来啊?梅司琼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真安分,如何还能穿着红肚兜来见她?可见是没将她放在眼里呢!

    原本她不想和她们一般见识,也懒得参合到这三人的斗争中去,可第一次若不压制服帖了,今后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干脆一次性收拾了,省的以后闹心!

    “好了!”她低喝一声,屋里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你!”她冲着聂蓉儿道:“今个你初次见我,都告罪了两回了,既如此,你都自知有罪,我若不罚你且说不过去了。你去大厨房,就说我说的,罚你按全府人头做包子,每人一个,不得少漏,也不得假以人手。明日全府就拿你的包子做早膳。”

    聂蓉儿闻言便呆了,什么叫自知有罪,不罚说不过去?她方才告罪的话其实是谦卑的说辞啊,通常这么说完,主子不都是轻慢一声:不关你事的吗?

    按全府人头做包子?苍天啊!这可要做到什么时候?府内大小的主子就有二十来个,服侍的丫鬟婆子小厮怎么着也得上三百,再加上管洒扫的、针线上的、厨房里的、库房里的、门庭看护的、车马管控的……零零总总起码得七八百号人。她一个人一晚上要做出近一千个包子,通宵达旦也难以为继啊!

    “世子妃,别听梅戏子浑说,印子钱的事我可没……”她刚准备开口讨饶,却听浮霜道:“辩驳一次便加一倍!”

    聂蓉儿瞬时便蔫了,只瘫软在地。

    见聂蓉儿吃了瘪,梅司琼乐了,却听浮霜转而发落她道:“你爱穿红着绿,像是记挂着戏台上的扮相俊吧?”

    梅司琼伏地叩首道:“世子妃赎罪,奴婢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扮戏扮入了迷,方才犯下的错。”

    “那好。”浮霜笑道,“既然你这么想扮戏,今儿便在苑里扮好了。蔷薇,喊两个粗使婆子盯着她,从即刻起唱到戌时我歇息,明日辰时再续,唱满三日方罢,少一句,便给我抽一棍子。”

    梅司琼闻言只长着嘴,再难出声了。

    躲在一旁的汪玉卿正偷乐着,突然又听到浮霜点了她的名。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的瞪圆了眼睛。从头到尾她没吭一声啊?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却听浮霜道:“单罚她们俩,你一个人岂不是没事闲着了?这样吧,梅司琼一人空唱,恐折了她的名头,你就负责抚琴吧,她唱多久,你便抚多久。”

    “我?”汪玉卿惊道,“分明是她们两人的错,与我无干,为何要罚我?”

    浮霜淡然一笑,眼神从三人身上扫过,看得她们逐个低下了头。

    “我说罚便是罚了,有错得罚,没错也得罚!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你们只要记住了,我是主,你们是奴,不来招我,我自然没空搭理你们的破事,可若是打着那我当枪使的主意。”说道此处,浮霜冷哼一声,“那就要有被我搓揉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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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问安(求首定!求粉红!)

    吃着世子爷妾室亲手做的包子,听着世子爷妾室唱的曲儿,定王府上下数百口人都觉着挺新鲜。

    卫东鋆带着元寿元吉回府的时候,见着的便是下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场面。

    他命元寿去探问,片刻之后,元寿回来禀道:“都说是新任世子妃在摆下马威,发落了两仪居内的三位姨娘,命她们一个做包子、一个唱曲儿、一个抚琴。王爷已经发话了,两仪居内各人诸事均由世子妃做主,王妃也不管这事,于是下人多嘴贪舌的便说开了。”

    卫东鋆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问道:“姨娘?我屋里有姨娘?”

    元吉翻了个白眼,掰着手指头数落:“哎呦我的爷啊!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恒顺九年抬的聂姨娘、二老爷恒顺十年送的梅姨娘,还有就是去年才进门的汪姨娘。”

    “是姨娘啊?我原当她们都是丫鬟呢!”卫东鋆撇了撇嘴,心道,若不然还是出去再玩两天?此刻回院子肯定要被人哭诉讨饶,委实闹心。

    女人间的事就是麻烦!

    想想还是算了,若让那豫州来的女人霸占他屋子久了,别鸠占鹊巢才是。

    他快步飞奔着回了两仪居,远远的便听到一阵不着调的唱词,声音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简直惨不忍闻。

    “这是谁在号丧?”他忍不住扭头问元吉。

    “大概是梅姨娘吧?”元吉抓脑袋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当年她曾是京都梨园的名角儿。”

    “名角就这样?”卫东鋆摸摸鼻子,“照这么说。元吉啊,你那嗓子也可以红了。”

    “承世子吉言!小的若有一天被世子厌弃了。就上街唱戏去!”元吉凑趣的回道。

    却不知这已经是第三日上午了,唱了两天多。即便是天籁般的嗓子,那也是要变破锣的。

    进得院内,只见天井的石桌前,汪玉卿筋疲力尽的划拉着琴,梅司琼断断续续如咽气般的唱着曲,另有几个粗壮的嬷嬷抱着棍子坐在一边监督。

    见卫东鋆来了,琴声哑然而止,众嬷嬷忙起身行礼。

    梅司琼一曲唱词到了末尾,突然变调成一声凄厉的世子爷。那中气足的仿佛方才要咽气的不是她一般。而汪玉卿则瘫软在地,血痕累累的手指摊开,只垂着头泪眼婆娑,端是委屈无限的模样。

    真是黄莺泣血、白莲沾尘,是个男人都不免心软。

    卫东鋆摸摸鼻子,转头冲元寿吩咐道:“给她们拿些梨水啊、香膏什么的缓缓,等下再唱可得用心些。杀猪叫委实太难听,那曲子也弹走了调,不知道的还当我院里大白天在闹鬼呢!”

    元寿应承着去了。

    梅氏汪氏闻言心下气苦。原就知道世子不靠谱,没想到竟是连一点同情心也无!

    卫东鋆懒得和她们墨迹,穿过天井,打起帘子便进了正屋里间。

    屋里没人。卫东鋆扫视了一番,见床上的被褥换了金凤祥纹的;临窗的案几上笔墨都收了,却放了张琴;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插了个梅瓶。此刻梅花虽谢了,配上了株桃花。倒也十分娇艳;最甚者,竟然在他摆放刀架和长弓的墙角。硬是挤进了一张梳妆台,半褪的口脂香粉、钗环珠佩摆了一桌,十分扎眼。

    屋子还是他的那间屋子,东西也一件没少,却被那季浮霜乱添乱弄,搞得充满了她的痕迹!

    卫东鋆也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只暗暗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恐怕是要混乱了。

    他和衣躺倒在床上,枕着胳膊,心中烦躁。隐约间,一股淡淡的木兰花香直冲他鼻端。他摸了摸鼻子,渐渐心中缓和下来,也罢,一个小丫头而已,还不到十六岁吧?远离故土,大老远的来润州充当细作,倒也是难为她了,且看她欲怎样罢。

    此时浮霜不在两仪居,而是在王妃的玲珑馆里问安。

    玲珑馆里并不只有她一人,王妃武氏歪在榻上,斜枕着个枕头,正和坐在跟前的毛氏说话。旁边大丫鬟沉香在给她捏肩,秋露则在捶腿,又有数名二等丫鬟恭立于一旁。

    卫东琳拉着二房的东蕊猜字谜,卫东渟和卫东芩则站在后面边嗑瓜子边观战。

    三房的东芷爱静,只拿了本书,缩在窗台边看,而浮霜则中规中矩的坐在软榻角头,不做什么,却也不吭声。

    “……你们且住些日子再回广陵不迟,王爷也说了,今年是个安稳年,到年底恐怕都不会有战事。广陵虽是重镇,既有薛总兵在,也不怕出岔子,二弟和你不如在府里待到清明过后再回去?省的届时又要从广陵赶过来拜祭宗庙呢。”武氏拉着毛氏的手劝道。

    毛氏朗声笑道:“嫂子留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我们老爷却等不得,他来时便吩咐了,只等东鋆大婚礼毕,就回去呢。”

    武氏眼珠一转,却道:“我去和二弟说,又有什么事这么急?放着薛总兵坐镇难道还不放心吗?薛总兵是他手下的老人了,又是个能干得力的,从来不会出岔子。二弟怎么也是有身份的人,哪有诸事都要他去处置的道理?”

    一旁浮霜听到,心中一动。薛总兵,薛孝天,广陵总兵,今年刚二十六岁,比毛氏足足小了八岁,迄今单身未娶。他原是马贩子出身,半道投了军,因敢杀敢拼,一路扶摇直上被二老爷卫齐瑞看重,留在身边当亲随,之后又升了广陵总兵,卫齐瑞不在时便由他镇守广陵。

    倒是个汉子,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

    浮霜偷瞥了眼毛氏,见毛氏听闻武氏夸奖薛孝天,脸上不禁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浮霜暗自叹息,好好的一对美人英雄,只可惜不为世道所容,卫齐瑞常年随定王出征,毛氏独守空闺,便和留守的薛孝天有了首尾。两人之间到不是没有真爱,只叹相识太晚。

    上辈子闹将出来的时候已是两年多以后了,记得此事沸沸扬扬传的很凶,卫齐瑞原本不想张扬,只寻了个名目要斩薛孝天的头,没成想毛氏不管不顾的冲到法场,抱着情郎两厢落泪,薛孝天被斩后,她也自尽在当堂,消息才透露了出去,天下尽知。

    男人就是这样,卫齐瑞自己贪花好色,家里除了正室毛氏,还有七房妻妾,外面好像也有外室,却容不得妻子红杏出墙,这便是如今的世道伦常……

    此刻听闻武氏夸薛孝天,毛氏忙谦虚道:“薛总兵却是个能干的,我家老爷倒不是怕广陵出事,却是有私事要回去。”

    “私事?”武氏道,“你们阖家都在润州,他有什么私事要回广陵?”

    毛氏略微有些难堪,她转头瞥了眼正笑闹着的子女,方低声道:“是个外室,快临盆了,所以急着回去。”

    武氏闻言皱了皱眉,斟酌片刻,沉声道:“你怎么能容得二弟在外设外室?这妻妾玩物,要养,也养在府里,眼皮子底下方才规矩,怎么能让她在外独大?岂不是没有章法了不是?”

    毛氏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却不爱烦这些,都是女人,何苦折腾。我没精神头与她们较真,在外面倒好,眼不见为净。”

    浮霜心下暗笑:恐怕是心不在男人身上了,所以毫不在乎罢了。

    “既然如此,就让二弟一人回去便罢,你和孩子们留在润州,过了节再回去,就说我说的,留你们在身边舒坦几日,免了来去路上颠簸。”武氏最终还是强留道。

    毛氏想想只得应了。

    定下了这事,武氏方才注意到浮霜。

    她冲着浮霜淡然一笑道:“怎么不去和姐妹们玩?”

    浮霜垂了头道:“儿媳这是来尽孝的,又如何能自顾寻乐?”

    武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着毛氏说:“瞧见没?是个懂礼数的,睿王爷教得好啊!这样貌、这气质、这教养……真真是无一处可挑!让我这个做婆婆的都不落忍使唤,给了东鋆那混世魔王,算是白折了这孩子了。”

    浮霜恭顺的垂了头:“母亲谬赞了。”

    武氏抬手她示意她近前,浮霜便起身,从脚头行至武氏跟前站定。

    武氏拉着她坐在榻沿上,笑问道:“两仪居可住的惯?若有什么吃的用的,尽管打发了人来和沉香要,莫委屈了自己。”

    浮霜低头答了声是。

    武氏又道:“还未见过东鋆吧?真是难为你了,我们家这逆子被他父王宠坏了,以后还得你多多包涵。”

    浮霜没回应,心想,卫东鋆半夜摸回府的事恐怕没人知道吧?

    武氏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冲毛氏笑道:“这孩子可怜见的,我看着都不忍,早就和王爷说,白给了东鋆那也是糟践,若是换了东淳,又怎会如此?可王爷偏不听,只叫东淳代娶。如不是娘家远,三日都该回门了,却连夫婿的面都没瞧见过,可怜啊!”

    浮霜心中冷笑,武氏这是给她上眼药呢!

    她一垂头,挤出两滴眼泪,做出淡淡的怨怼哽咽状,武氏细细打量了,心中得意。

    毛氏不便附和说卫东鋆的不是,只得含糊的点头笑了笑,没有搭茬。(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哭(粉红5票加更)

    正说话间,一挑门帘,卫东淳带着卫东炎进了屋。

    “娘,我给您来请安了。”

    武氏拉着毛氏的手道:“你看,正说着呢,他倒来了。快,来给你二婶子请安。”

    卫东淳忙上前又道:“请二婶子的安!请嫂子安!”说话间便拿眼睛瞅着了浮霜。

    一旁卫东炎也跟着喊了好,随即撅起嘴道:“三哥和大堂哥说是出西城钓鱼,偏二哥不让我去。”

    卫东淳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还未问母亲安呢,就记挂着玩!”

    武氏笑道:“也就我这亲儿子记挂我罢了。”

    一旁毛氏越发尴尬,合着世子卫东鋆那都不是亲的了?

    却听卫东渟娇笑着上前,拉着东淳道:“二哥哥,母亲方才还夸你好,说是我们这嫂子若是嫁了你,那可就是享福的了。”

    众人闻言大笑,又骂东渟人小鬼头大,卫东淳红了脸,只偷偷的抬眼撇浮霜。

    浮霜心下腻味,假做出一幅害羞欲恼的模样,端坐着目不斜视。心中却在琢磨,这卫东渟到底是人小呢?还是别有心思?

    武氏说那些话,一来是为了给她心里扎针,想搅合着她对东鋆心存怨怼。夫妻俩不和睦,便难有子嗣,即便卫东鋆不举的名头是假的,也能坐定了无后。如此一来,在继承香火的问题上,卫东淳便占了先。

    虽碍着卫东鋆,卫东淳尚未娶妻,可武氏往他屋里塞的通房姨娘却不在少数。他今儿不过才十六岁上下,却已有一房怀上了。即便是庶出子女算不得正经。但也可见得东淳是有后的。

    真是把儿子当种马来养了。

    可卫东渟突然传这玩笑话却是什么意思呢?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若说小。也十四了,该是知事的岁数了。只等明年年尾她姐姐卫东琳嫁去广东越王府,就轮到她谈婚论嫁,如何这等笑话都能说出口来?

    若是有心,又存的是什么个心?莫不是轻佻过了,当戏台上的混戏呢?

    既然如此,可不能真让她们当戏子瞧了!若此番拿不出点章程来,今后还不如躲在苑里不出来呢!

    浮霜心念已定,摘下帕子。捂着脸抽抽噎噎的便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先头声音还不显,可很快便招了人注意,满屋子的笑声哑然而止,人人瞅着她不知咋回事。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武氏忙诧异的拉着她问,“可是不舒服了?还是想家了?”

    浮霜低低的抽着,一口接不上一口,仿佛强压着要忍住似的。

    一旁卫东淳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都拧巴了,只想上前替她去抹泪,又碍着一屋子的人不敢动。

    “快别哭了,刚还好好的呢?怎的了?”毛氏也忍不住问道。

    “没……”浮霜抽噎的别过脸去。“没哭,您……您看错了。”

    武氏拉着她道:“看委屈的!还没哭呢!有什么尽管说,嫁来之后是我们东鋆对不住你。若有事我替他赔不是了,别往心里去。这小两口过日子啊,说不定哪天便对上眼了也不一定。这会子不才进门么?”

    “不……不关世子的事。”浮霜忙摇头道,却似更忍不住了,眼泪刷刷的淌。

    武氏一把搂住她道:“看你哭的,一屋子的弟弟妹妹,也不臊得慌,快说吧,有什么委屈我替你做主。”

    浮霜方才借势俯倒在榻上哽咽:“母亲说起享福不享福的话,原是疼我,为我抱不平,也是玩笑罢了,我不恼。可既然二弟来了,三妹妹却当众说起这话,我如何还能听得?浮霜虽不才,可出嫁前府里规矩也是大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嫁了人,便恪守妇道,又提什么有福没福?且轮到个庶出的妹子来说笑,显见着是没脸的!”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这是恼了。

    确也是的,虽说是一句话,但是不同身份便有说得说不得的。作为婆母,武氏说大媳妇若是给了老二,当不会受委屈,那是抱怨自己儿子不好。可轮到小姑子,当着兄长的面说嫂子,那便是不妥的了。方才因是玩笑,都没察觉到呢。

    于是不由都看向了卫东渟。

    卫东渟一阵羞恼,被浮霜直呼庶出的妹子,就犹如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她虽是庶出,可平时都是当大家小姐般的教养,又因是定王的女儿,婚嫁上也不会多有亏欠,自个都未曾想过嫡庶之别。却被浮霜这么一说,脸上即刻火辣辣的烧上了,又觉着众人看她的眼光似乎都在笑话她的出身。

    而一旁的卫东琳不禁也皱了眉,她虽然和东渟不是一个娘,但同样是庶出,浮霜挤兑的话她还是听得懂的。

    不过既然东渟不对在先,众人也觉着浮霜并不过分,想她西蜀睿王的嫡女,来了王府先是被自己夫婿委屈,又被小姑子这么说道,恼怒也是常事。

    武氏立刻拉下脸,冲着东渟道:“还傻傻的杵着做什么?过来给你嫂子赔罪!”

    卫东渟只得蹭上前,低着嗓子猫叫了声:“嫂子,是我错了,再不敢了。”

    浮霜方才收了泪,只羞涩道:“我年少,憋不住事,让母亲和二婶看笑话了。”

    武氏忙道:“看这话说得,可怜见的,这么一哭,连我都要心软了。”

    屋里众人忙都凑趣的哄笑起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王妃武氏留饭,众人皆应,浮霜却婉言辞了,她推说院里有事,众人知道是惩戒姨娘的事,便都不提。

    在武氏毛氏眼中,姨娘不过是个玩意儿,训诫打骂都是常事,浮霜初来乍到,想要整顿一番,倒也不奇怪。

    浮霜出了玲珑阁,心道武氏这儿倒是得隔三差五的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武氏为了废黜卫东鋆,使了诸般手段,自己常来倒也能得些消息。至于庶出的小姑子卫东渟等人,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得罪也就得罪了,倒也无妨。

    她带着芍药等人回了两仪居,进院便瞧见梅氏和汪氏坐在石凳上吃饭,见她回来了,几个看顾的嬷嬷忙放下碗筷,梅氏和汪氏也唬了一跳,含着半口饭站起身来。

    浮霜扫了两人一眼,也没功夫理睬,径直便入了屋。

    厅堂内元寿元吉也在用饭,见浮霜风风火火的带着丫鬟们进来了,忙跳起身挡在了里屋门口。两人抬头望向浮霜,心道,这便是刚入门的世子妃了吧?看模样倒是配得上世子爷的。

    浮霜瞥见两人,笑道:“世子回来了?”

    “回来了。”元吉傻傻的答道,元寿扯了他一把,补充道:“世子爷正在里屋歇觉。”

    “怎么?我不能进去吗?”浮霜冷下脸说道。

    元寿元吉有些作难,论理,世子妃要进世子爷的屋,他们不该拦着,可世子爷的脾性却是不同,他最烦旁人进他的屋。过去对三位姨娘均是如此,别说是主屋内室,即便是外厅堂那都是不许的。

    蔷薇芍药等人见状,便上前推搡:“你俩是什么人?竟敢挡着世子妃?这是定王府的规矩吗?”

    元寿元吉十分尴尬,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弄得他们难以招架,打也打不得,骂也没道理,眼见着青葱的手指戳着脑门来了,却也没法回避,只得口里告饶:“姐姐们饶了小的吧,莫为难我们了,仔细手疼。”

    浮霜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门口混闹,也不管束,只拿起屋角笔架上的笔,在帕子上书写东西。

    很快门帘一掀,卫东鋆便被闹出来了。

    “谁在外面吵?”他低声喝道。

    他身穿亵衣、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很是不修边幅。蔷薇芍药等唬了一跳,忙退到浮霜面前挡住。

    浮霜心中好笑,她放下笔上前推开丫鬟,开口道:“你这是到我屋里歇觉了?”

    元寿元吉闻言,眼睛都瞪成铜铃了,这不是世子的房间吗?怎么成她的了?

    卫东鋆微微一愣,心里乐了。

    这两天他就没睡安生,老琢磨着新婚那晚,被她撵出来忒没面子,咋的自己偏不生气,只想掰过这一成来。今儿回来,一躺上那床,没一会儿便眯腾着了。

    此刻见浮霜辣气壮的指责他鸠占鹊巢,愣是给气乐了。好家伙!这丫头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我才几日未归,这屋子怎么就成你的了?”他故意说道。

    “我说是我的便是我的。”浮霜大刺刺的往椅子上一坐,摊开手臂搁在几上,“反正你十日也没一日着家,白空着屋子浪费。我见这屋子光线极好,地方也敞亮,很是喜欢。你的东西我一样未扔,若想要收走即是了。”

    卫东鋆张口结舌,嘿!这还赶起他来了?

    “您怎么能……”“不讲道理啊……”元寿元吉急眼了。

    浮霜使了个颜色给芍药,芍药即刻喝道:“主子在说话呢?哪有你们插嘴的份?”

    元寿元吉还想辩驳,却听卫东鋆道:“都给我出去。”

    于是两人只得退出了屋,站到院里去了,不一会儿芍药等人也被遣了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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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争屋(粉红10票更加)

    屋内,卫东鋆挑了浮霜左首的椅子并排坐下,准备好好和这丫头辩驳一番。

    浮霜也不急,只自己拿了个干净杯子,到上盅茶慢慢的吃着。

    晌午的阳光从屋外射进来,照的她毫发毕现。卫东鋆只瞧见那张红润的嘴唇,吹着茶碗里的沫子,吹得他心都乱了。

    “你真打算和我一屋里住?”他开口问道,心想这丫头也太混不吝了吧?难道还真嫁夫随夫了不成?他可没想和她圆房啊!

    浮霜抬眼笑道:“不是,我是希望你将里屋让给我。”

    卫东鋆气结,如此明目张胆的做强盗……通常不都是他的惯例吗?怎么今儿被人抢到眼前来了?

    “我为何要让你。”他按下火气道,“你住了里屋,却让我搬到哪儿去?”难道搬去东厢房?岂有此理!男主女辅,他若去了东厢住,这算是什么个事!

    浮霜轻轻拢了拢茶盖,抬起眼道:“两仪居正屋厅堂宽敞,你平时也极少于此待客,不如阁出半间改为寝室,我们比邻而居,两不相范可好?”

    卫东鋆闻言一口气憋回了肚里,他按下心头火,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浮霜,冷静的琢磨她这提议的用意所在。

    对于刚进门的新媳妇来说,这丫头想霸占主屋的目的并不难猜。所谓妻凭夫贵,她虽然是世子妃,但要想在王府内站稳脚跟,还得讨得他欢心才是。占了主屋,底下人见了不免以为他俩琴瑟和鸣。于她便是有利无弊的了。

    可偏生她却不像普通女子那般,以柔顺、恭敬和讪魅来讨他的欢心。反而故意摆出这幅强硬的态势,还说什么不愿嫁他。莫非是……所谓的欲擒故纵?

    想也是,老狐狸的女儿若要下手盗取情报,也唯有迷翻了他才成啊!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丫头也算是有些手段的,故意这么吊着他,是为了引起他注意吧?

    卫东鋆自我感觉良好的瞎捉摸时,浮霜则气定神闲的品着茶,她知道自己这要求听起来古怪,却是与双方都有好处的。倒不怕他不情愿。

    直喝了半盏茶,她方才问道:“考虑了这么久,你可答应?”

    卫东鋆一挑剑眉:“我若是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浮霜笑道。

    “哦?何以见得?”卫东鋆愈发兴致起了。

    浮霜放下杯子,从袖口里掏出一卷东西,递给了卫东鋆。卫东鋆接过后,好奇的瞥了她一眼,便展开了。只见一条绢帕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一排字。

    “……王妃留毛氏过清明,卫东瑞先行回广陵……”卫东鋆念完。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浮霜嘴角微翘,露出皎洁的笑容:“你身边莫不都是王妃武氏安插的人,难道你不觉得制肘吗?”

    “你怎么知道……”卫东鋆心中一动。十分诧异。这丫头不过刚进府三日啊,就明了他与武氏之间的关系了?

    “不如我们做笔交易,你把内室让给我。搬到厅堂里隔间居住,装出我俩共处一室的模样。我便借每日问安请侯的功夫,替你留意武氏那儿的动静。”浮霜抛出了底牌。

    卫东鋆微微一愣。随即大笑:“我如何能信你?”

    “因为我和你有共同的利益。”浮霜断然说道,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卫东鋆道:“我知道你怀疑我是季景斋派来的细作。对此,我不置可否。但有一点你应该清楚,无论我是不是包藏祸心,此刻我们的利益却是一致的。”

    卫东鋆越发觉着有趣了:“这话怎么说?”

    浮霜猛的转过身,凤眼微张,华光流转。她直盯着卫东鋆道:“蜀中与江淮罢战联姻,为的就是养精蓄锐,共同对外。季景斋需得腾出时间平定怀王,你们卫氏也需寻个机会避免内战。此时双方虽貌合神离,但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避免干戈。既然如此,我嫁了你卫东鋆,便自然不会希望你被卫东淳取而代之!”

    听到此处,卫东鋆不禁诧异地直起身,脸上的调笑神情也尽都收敛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丫头说出的话如此直剖关键!怎的连武氏欲扶卫东淳的隐秘都知晓了?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定王府诸事,朝堂上的重臣如夫子董亭侯等自然是知道的,但家中仆妇下人却不知晓,在大事未定时,无论是父王或是武氏都不会任由谣言散布出去,因此若说这季浮霜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的,他自然不会相信。

    难道是季景斋告知她的不成?莫非季景斋对江淮局势已经尽晓于胸了?若他知晓了,又会有何应对?可会利用庆越两王,给润州来个釜底抽薪?

    想到此处,卫东鋆心下凄凄,越发的警惕起来。

    浮霜打量了他片刻,心知他是想岔了,不过也罢,此时自己倒也没法和他解释自己如何知晓定王府内宅恩怨的,只假借季景斋的名头也好,算起来季景斋若是两世为人,对定王府的境况倒也应该是知道的,不过是碍于眼前怀王之事紧迫,无暇分身他顾罢了,令卫东鋆警醒些也不是坏事。

    于是她接着说道:“即便真如你所想,我是来润州做奸细的,若你都败了,我岂不是功亏一篑?舍身嫁入定王府,却伴了个失势的世子爷,于我又有何益?可见我是该帮你的,只有你得了势、掌了权,我才有货好私渡啊不是?”

    卫东鋆呆愣片刻,抚掌大笑。

    “好!说得好!”他眉头一展,“正如你所说,即便是包藏祸心,我此刻也该信你!”

    说罢他猛的收拢笑意:“不过信归信,我却又如何知晓,你可够格与我联手呢?”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狂放,口气颇大,眼神更是灼灼的盯着浮霜,就仿佛头狡猾的狼盯住了眼前奔跑的羚羊。

    浮霜掩袖轻笑:“那便尽请拭目以待吧。”说罢便抢先一步入了里屋,并插上了门。

    “嘿!”卫东鋆一拍大腿,方想起自己此番原是来抢回自己屋子的啊!怎么被这丫头一绕,反倒不留心给她钻进去了?

    想想他不禁失笑出声,有趣!真有趣!好久没遇到个能与他棋逢对手的人了!

    天井里,元寿元吉和芍药蔷薇等大眼瞪小眼的站着,彼此间相隔数步,泾渭分明。更远处梅氏和汪氏停了唱词,只支着头探望。

    “我说,你们郡主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元吉突然开口道,“连我们世子爷的屋子也敢占?东厢房不都给她收拾好了吗?描金画银的,东西用的都是上好的不说,王爷还特别给铺了地龙,冬天可是最缓和不过的呢!即便嫌不好,也可淘换啊,偏赖着主屋不走算什么道理?”

    蔷薇立刻上前指着他鼻子道:“有你这么做下人的?空口白牙的混说主子!要在我们睿王府,早就该拖出去打板子了!”

    丁香忙也道:“是啊!这么没规矩!”

    “就是!就是!姐姐们说得对!不本分的下人才乱嚼舌呢!怎么叫我们郡主赖着不走?这是我们郡主的新房!你们世子爷强留我们郡主还不得呢!”鸠尾也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三个丫头一起开弓,立刻令元吉有些势孤力单,他瞥了眼兄长,却见元寿一本正经的杵着,仰头望天,也不答话,似乎事不关己。他心中气苦,只得孤军奋战。

    “胡说!我们世子爷最忌讳人进他房了,才不会留你们郡主呢!不信……”元吉瞥见了梅氏和汪氏,“不信你问梅姨娘和汪姨娘,她们这几年中,可曾迈进过主屋一步?”

    远处的梅氏汪氏忙又弹唱起来,装作没听见。

    芍药缓缓开口道:“且不用你们抱怨,主子自然有主子的打算,我们只等着便罢了,或走或留,届时可知。”

    元吉还想说,却被元寿拉住了,元寿冲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

    “就是!”见元吉不吱声,蔷薇得意了,“主子自然有主子的打算,这么久了都没出来,说不定你们世子正求着我们郡主住下呢!”

    “胡说!”元吉红了脖子争辩道,“我们世子爷从不求人!有本事打赌?若你们郡主被赶出来怎么说?”

    “打赌就打赌!”蔷薇不顾芍药阻拦,“我若输了,便端茶递水伺候你一个月!可若是我们郡主住下,你们世子爷反被赶出来了呢?”她瞪眼挑眉道,“你又怎么说?”

    元吉撸撸袖子:“怎么可能!若果真如此,我也同样给你端茶递水一个月!”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吱呀一声响,屋们打开了。卫东鋆缓步走了出来,冲着两人吩咐道:“给我整张床,再带些铺褥,就将厅堂里规整一番,以后我便住在堂屋里。”

    “厅堂?”“您住?”元寿元吉闻言长大了嘴巴。

    卫东鋆伸手往元吉口中一探:“长这么大嘴,养鸟呢?怎么少爷住不得厅堂?又畅快、又风凉,比里屋强多了!少爷我不和女人一般见识,里屋就让给那丫头也罢!”

    元吉瞬间哭丧了脸:“少爷,你这一让,可是连我都让出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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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聂氏

    聂蓉儿坐在铜镜梳妆台前,直愣愣的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

    眼尾似乎有道淡淡的痕迹,她拿起粉盒,沾了点擦了又擦,最终一气之下,扔在了地上。

    自己与那女人究竟有多大差别?是容貌、是年龄、还是气度?

    丫鬟桃蕊挑帘进了屋,拾起那粉盒,劝道:“主子您又何必自苦?且不说梅姨娘那是唱花旦的,就是汪姨娘也才十六,您自当重着身份,莫和那等戏子娼妇一般见识。

    瞧见没?这不还在院里唱着吗?如今世子妃不拿大事,银钱还归主子您管着,可院里多少眼睛在盯着瞧着眼红着,主子得好生琢磨,不能落人话柄才是,至于妇容……谁没个美人迟暮的哪日?只要您掌好了家,等王爷大归了,说不定阖府上下还是由您操持,那才是脸面呢!许就是润州城内姨娘中的头一号了!”

    被她说的心下几分活络,聂蓉儿方松了口气。前儿一夜未睡,通宵达旦、赶做了两千多个包子,即便是几年前自己在武氏王妃面前做丫头那会子,也没这么没脸过。细想想世子妃才多大个人?十五还是十六呢?眼瞧着是个娇柔慵懒的大家闺秀,却下手如此干脆,她说她不讲道理,只问主奴,令她不禁心中犯怵,很是怂了。

    她是怕的,从那凌厉的眼神扫视她的那一刻;从她冷冷的说:我的心思也不是你等猜的来的那一刻;仿佛自己平时引以为傲的心计手段,在她面前全都一览无余似的,她盯着她看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像光身无挡般的赤/裸。

    可最终,世子妃还是将差事交给了她。这却是怎么回事呢?

    她越是想不透,心中越是害怕。如今这管家的差事就仿佛一根绳,绕在了她的脖子上,吊着她患得患失起来了。

    抬眼望了望窗外,天井里梅氏还在泣血般的唱着,汪氏也不敢闲下手,世子爷进进出出的都未管,还能怎么样?聂蓉儿咬了咬帕子,心中暗道:看来得联恒弱的,共对强枝了!

    过了酉时。终是满了三日,梅司琼的嗓子已然出不了声了,汪氏也泪水连连,支着手只喊疼。

    两人的丫鬟槐花和香玉扶着她们去给世子妃磕头,浮霜没让进屋,只在窗棱下叩了首,浮霜淡淡的道:“告诉聂氏,让支些补血补气,润喉清肺的药给两位送去。养上个几日也就好了,不过只一样,别伤好了忘了疼。”

    梅氏汪氏忙躬身应了,方回了西厢房。

    过了没一会儿。聂氏便带着桃蕊送药来了。三人虽都是住西厢的,可中间隔了两进围墙,平日三人不算和睦。也不常来往。此番刚交了恶,梅司琼半躺在临窗榻上。就着槐花的手喝蜜水,一口口吞下去就仿佛针扎般的疼。抬头一看见聂氏。瞬间红了眼,挣扎起来便要与她撕扯。

    聂氏忙推了桃蕊上前,口中叫道:“好妹妹!别介!姐姐我真心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们不常来往,我又怎知道你里面贴身衣服穿得是啥?偏巧在世子妃面前揭开了去,姐姐我心里也不落忍不是?”

    说着送上东西:“我给妹妹带了些上好的金银花,泡了茶水慢慢的喝,指不定明儿就消肿了,妹妹且别气恼,谁家的姨娘妾室,不是被正房夫人打骂搓揉的呢?这也就是我们的命!”

    梅氏只气的冒烟,却恨在不能出声,想上前厮打却又被丫鬟们拦着。却见聂氏扯下帕子便嘤嘤的哭了起来:“妹妹被罚了恼我,我又何尝得了好?你看看我这双手。”说着她伸出一双手来,却见关节红肿,皮肤皱吧,远不比平日的细嫩。

    “我做了整整五个时辰的包子,还落得阖府上下佣人们嘴里吃着口里调笑。难道不比妹妹更惨?亏我平时是个要强的,两仪居上下人等还得由我分派,今后还不定怎么在背后笑话呢!”

    她这话一说,梅司琼心下解气,便也不折腾了,只坐在床沿喘着气拿眼睛瞪她。

    聂氏哽咽道:“我原真不是有意的,偏生世子妃要拿我作伐,妹妹却是被我牵连的。想她定是不乐意我掌事,却一时间又自己拿不起,偏生我送上去又当我有歹心,方才怒了,正巧妹妹这儿出了意外,以此发落我们呢!是我牵连了妹妹,真是该罚!”

    说着撩裙便给跪下了。

    满屋子皆惊,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姨娘和姨娘间谁也不比谁更矜贵些。聂氏掌家这么些年,原就有些众妾之首的地位,此番却说跪就给梅氏跪下了,真是争斗多年都未曾有过的事,梅司琼不禁也愣了。

    “妹妹今日若不原谅我,我这就不起来了。”聂氏抹泪道,“世子爷从未进过我们屋,我们都是有名无份的人,此番来了主母,若我们自己还相互争斗的话,更是没活路了。妹妹也该和我心使到一处、力用到一处才是。过去的恩怨只一抿便罢了,从今往后,姐姐我发誓,若对妹妹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她举着手指发誓,眼神灼灼的望着梅司琼,梅司琼不由心软了。这两年来她和聂氏斗得和乌眼鸡似的,聂氏因为掌钱,总也压着她一头,而今却跪在她面前求宽恕,不禁令她心中舒畅万分,那些过往云烟,似乎也成了笑话。

    说实在的,比起旁的姨娘通房,她们且没有男人的宠爱在内,所谓斗,到底是不真切的。

    想到方才在院中听到的,似乎世子爷要与世子妃同住?若真如此,世子妃得了欢心,将来以后这院里哪里还有她们一席之地呢?

    对于世子爷,她是真动了心的。人都说戏子无情,可演了那许多传奇故事、恩恩爱爱,她又怎么会真无情无心?世子爷虽说不修边幅,但那样貌、那气度、那身份,哪一样也不容她不动心。过去她还在想着,若论容貌,自己是众妾中头一号的,世子爷还是年轻不知事,等知道了事,许是会瞧上她也不一定。

    她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时眷宠,若能与世子爷……她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了!

    所以她才打扮得出挑,成日在院内屋外的晃荡,内里还做着正房的梦……

    此番世子爷娶来个天仙般的世子妃,身份地位与她又是天壤之别,若今后琴瑟和鸣了,她这颗心却又落到哪里去呢……

    想到此处,不禁泪水连连。聂氏心知她意动了,便起身走到近前,扶着她躺下,安慰道:“妹妹且好生养着,这幅嗓子若是因此坏了,岂不称了某人的心?若有什么要的,只管让槐花上我那儿去要,从今往后,我们俩便如亲姊妹一般了!”

    说完她替梅司琼掖好被子,又嘱咐了番槐花,方带着桃蕊出了屋,又去了汪氏的房里。

    汪氏正在屋里上药膏子,香玉挑了黄褐色的药稿子,在炉子上融开,又扇凉了一点点的抹在汪氏的手指上。汪氏含着一包眼泪,只不住的抽气。

    见聂蓉儿来了,汪氏忙站起身,委屈的上前道:“两位姐姐的事可是把我拖累惨了,原又关我什么事呢?非连着我一并罚,还这么狠!真个叫人寒心。”

    “是啊,还真当自己是世子妃了?”聂氏附和道,“谁不知道豫州睿王府那是我们定王的大敌,不知怎地就突然成了亲家。你想啊,这天底下如何有这么奇怪的事?难道说之前打的几十年仗都白打了?那些损耗人命都白瞎了不成?依我看啊,这世子妃实是做不长的。妹妹且不用怕她,只要我们三个一心一意,定然能叫她知难而退!”

    “姐姐的意思是……”汪氏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小儿女态,“我可没那么大胆量,只求不犯错,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

    “妹妹怎的这么胆小?”聂氏道,“论说起来,我们三个中你的出身却是最好的,不比我和梅妹妹,一个是家生奴才,一个是戏子,你可是好人儿家的姑娘。虽然以妾室之姿委身了世子爷,那也该是贵妾,如何见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世子妃就怂了?”

    汪氏鼓起婴儿肥的腮帮子,叹道:“妻与妾还是有天壤之别啊,即便我是贵妾又如何?留不住世子爷的心,那都是枉然!”

    “可是啊!”聂氏被她这么一说,反倒警醒了,原只想着争权夺利了,便忘了久不出现的世子爷!

    “要我说啊,这内院后宅,一等一重要的还是世子爷,只要世子爷说是,难道世子妃还能说不是?”汪氏接着说道,“世子爷看重姐姐,方才将管家的事交与姐姐,照姐姐的说法,这敌人之女且不能长久,姐姐只要把住了世子爷的看重,又怕什么旁的?”

    聂氏被她一番话说得心思愈发活络了,却忘了自己本来的初衷,汪氏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只静静的看着她,再不言语。(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父子(粉红15票加更)

    屋里点着香,烟熏缭绕的。定王卫齐峥躺在榻上,额头冒着虚汗。

    两个妾室用捣药罐子捣碎了芦荟,撩起他的裤脚,给他细细的敷在膝盖上。小煤炉上熬着的百合薏米粥,扑通扑通的冒着响。

    卫东鋆一挑门帘进了屋,微微一愣,随即一屁股坐在了软榻脚上,他撩起一撮芦荟,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方在袍角上抹了,挥退了两位妾室,他笑着冲卫齐峥道:“老爹,您又犯病了啊?”

    卫齐峥睁开眼,见是他,气的吹胡子瞪眼怒道:“你个逆子!非得到这会子,你老爹我病的不行了才回来?莫不是来给我收尸的?”

    “瞧您说的!”卫东鋆摸摸鼻子笑道,“不过是痛风!老爹,就没人因为痛风不行的!”

    卫齐峥被他一呛,半句话憋回了肚子,他抬手想打,却虚空抓握住了拳头。每回都这样,这儿子生是来折腾他的,从来都不叫他省心,却也偏生这个儿子才是他的骄傲,他卫氏将来的希望,见着了他又舍不得打了。

    “你可回过两仪居了?我给你娶进门的这房媳妇可好,可中你意?”他沉声说道。

    卫东鋆摸摸鼻子,傻傻一笑:“好,好的过了!就是太厉害了些。”

    卫齐峥笑骂道:“不厉害哪里能制得住你个猴崽子!人家大家闺秀,比你懂事不知道多少倍!见早的便来问安请侯,因为你,我都没脸见她!”

    “厉害的连您儿子我。都被挤兑的没地住了。”卫东鋆道。

    卫齐峥奇道:“这却是怎么说?”

    卫东鋆便将争屋的事说了,只隐去了两人间的交易。末了添了句:“我不过是想着好男不跟女斗,方才让着她的。且由她得意两天再说。”

    卫齐峥愣了片刻,问道:“你真个不打算跟她圆房?”

    “嘿!老爷子!”卫东鋆像是炸了毛的猫般的跳起身来,“您以为我是东淳啊?香的臭的,只要是老娘塞给他的都要?我卫东鋆也是讲格调的好不好?”

    卫齐峥被他气得猛咳一阵,骂道:“什么话!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再说霜郡主哪点不好?那模样也是出类拔萃的,我瞧着满府找不出第二个!怎么就够不上你的格调了?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个嫡孙啊你?”

    “免谈!这事免谈!”卫东鋆嬉皮笑脸的复又坐下,“我才十七岁,还年轻着呢,才不要被一群萝卜头缠着脱不开身。老爹您也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最忌牵挂,您说这一上战场,还不知道有没有将来以后,老记挂着老婆孩子,还有什么趣啊?”

    卫齐峥执起手边的软垫便要砸他:“说了多少次了!你是主将!又不是斥候!你是要在后方主掌战局的!做什么一吹号角便带兵冲将上去,我给你铁骑卫真该是给错了!”

    “那不是后方有您吗?”卫东鋆不知悔改的道,“只要有老爹您在后面,我便可以冲将上去,杀他个痛痛快快!”

    卫齐峥复又一阵猛咳。直咳得脸色泛红。卫东鋆见状忙端茶递水,又盛起尚未煮烂的百合薏米粥递上前去。

    卫齐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粥,长叹一声道:“你老爹我……恐怕今后给你压阵的机会不多喽……”

    卫东鋆嬉皮笑脸道:“哪儿能呢!老爹,您别因为个小小的痛风。便把人生看灰淡了,即便是您以后骑不了马,也是可以驾车给我压阵的么!笑谈间胡撸灰飞烟灭。您说您要执一羽扇,在车架上这么一坐。定有一股子儒将的风范,比那豫州的老狐狸气派多了!”

    定王卫齐峥生生给他逗乐了。只指着卫东鋆说不出话来。

    说笑了一阵,定王卫齐峥收敛起笑容,问道:“说道睿王,你可是因为霜郡主是睿王所出,所以才不待见她?”

    卫东鋆怪叫一声道:“哪儿有不待见?我连主屋都让给她住了,还要怎么待见?莫非上香给供起来不成?”

    “别给我贫嘴!”卫齐峥笑骂道,“我的意思你明白!你把人家姑娘晾了三五天,回来也不好好致歉,只知道赶人家走,换谁这话也说不过去的啊!”

    卫东鋆摸摸鼻子,想了想道:“也不是,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奇怪?”

    “我原以为她定是季景斋派来刺探消息的细作,可她头一回见着我,就让我觉着很怪,怎么说呢……”他顿了顿,仿佛思索般的摸着下巴,“她看我的眼神,不想是看一个陌生人,反倒有股子似乎是亏欠的味道……”

    “哦?亏欠?”卫齐峥来了兴趣,他知道这儿子一向是看人准的,既然这么说,定是瞧出什么来了。

    卫东鋆摇摇头:“也不好说,只是一闪而过的感觉,许是我看错了。”他转移话题道:“对了,老爹,你说睿王和怀王可会打起来?”

    卫齐峥仰身往榻背上一靠,笑着望着他道:“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卫东鋆双眼闪着光,兴奋异常的说道:“我看是必打不可的!怀王隐忍蛰伏了十多年,如今小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如何能甘心?他自以为北地兵强马壮,睿王又与我等斯磨颓败了,正是后浪推前浪的当口,总不会舍得这机会的。”

    卫齐峥笑道:“瞧你说的,能再损一点吗?好好一个北地怀王,在你嘴里倒成了小媳妇了!”

    “我说他是小媳妇还是抬举了他!实际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罢了!”卫东鋆道,“我若是他,此刻根本不会起意,反而愈发恭顺的去豫州拜见季老狐狸。”

    “哦?那你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卫东鋆舔舔嘴唇:“若他能按捺下反心,不露一丝痕迹,季老狐狸又怎会顾得上他?此番我们江淮大涝,若是季老狐狸孤注一掷继续打下去,估计我们卫氏就得一败涂地了。若不是芒刺在背,季老狐狸怎肯放过到嘴的肥肉?更何况这肉他记挂了有十多年了!

    我们江淮一败,届时季老狐狸也差不多只剩个空壳子了,他怀王再来个釜底抽薪岂不更好?偏生他为了那些小利和名头,刚有些底牌在手,就自以为能和季氏相抗,也不拿脑子想想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氏和我们卫氏怎么说也是近百年的家底,启是他短短十数年能比的?好家伙,这么一不去豫州朝贡,便令季老狐狸察觉到了他的不臣之心,转了矛头首先来收拾他。老爹,你说这样的人不是蠢货是什么?”

    卫齐峥欣慰的笑道:“那是因为他知道的不如你知道的多的缘故啊!所谓战机、战机,其实首先是机,其次才是战,孙子有云,上兵伐谋。他若知晓我们江淮和蜀中的真实境况,又何至于此?”

    “正是呢!”卫东鋆点头叹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爹,你说我们要不要先挑拨季老狐狸和怀王打起来?他们越早开战,对我们越有利啊!”

    卫齐峥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急,他们迟早有一战的。季静斋是将我们视为劲敌,并没将怀王放在眼里,所以想尽快收拾妥帖北地,再与我们一争天下。可东鋆啊,你要牢记一件事。”

    “什么事?”卫东鋆忙问道。

    卫齐峥望着咕噜咕噜冒热气的煤炉,幽幽的说道:“无论别人怎么露出破绽,若你自己没准备好,那都是无用的。”

    卫东鋆闻言愣了,细细的品味起老爹的这句话来。是啊,无论是本地怀王的自不量力,还是豫州老狐狸的外强中干,此番他们江淮卫氏钱粮告急,后续乏力,即便是机会在眼前,又能怎么样?自己没有准备,敌人即便是有破绽,也只能如镜中月、水中花,干看着没奈何罢了!

    老爹的话总是很有道理,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爹!

    卫齐峥却因腿上的疼再度冒了身虚汗,这该死的痛风,疼起来真要人命!他咬着牙关,忍过这阵痛,抬眼见儿子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

    “我多希望这把老骨头是死在沙场上啊,也好如今日这般,缠绵席榻!”他长长的呼出口气,叹息道。

    卫东鋆红了眼圈,老爹戎马一生,临了却英雄气短、百病缠身,他心中就仿佛憋了股子气,欲蓬勃而出,却又无处宣泄般的难受。

    “老爹!痛风会好的,老爹!”他只能喃喃的说道。

    “东鋆啊!”卫齐峥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忍着膝盖上的痛,眼睛死死的盯着他道,“答应我,东鋆!让卫氏在你手中崛起!替你老爹我打败季景斋!”

    卫东鋆紧闭双眼,强压下泪去,方道:“别介!老爹你别介啊!还得您给我压阵呢!老爹!”

    “你这死孩子!”卫齐峥叹道。

    卫东鋆扯出一丝笑意,故意用调侃的语气道:“照您的话,我还嫩着呢!哪里斗得过季老狐狸,老爹您与他斗了十多年了,说放手便放手,让季老狐狸情何以堪呢?不是?”

    卫齐峥又被他这话给逗乐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冬衣(粉红20票加更)

    灯芯爆了个花,闪了一闪便有些暗了。浮霜仔细的缝上了一侧边,用手码了数寸,想了想却又不太确定了。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芍药递上的茶,喝了半盅方才罢了。抬头问道:“几时了?”

    “二更了,郡主,也该歇了。”芍药答道,虽浮霜嫁入了王府,但几个丫头还是习惯的称她为郡主。

    浮霜没吱声,只拿起活计看了又看,还是犹豫不决。一旁丁香忍不住道:“郡主何必自己动手?往常不都是我们做的吗?我们四个人手艺又快,又可轮替着来,不比郡主自个儿强?难道是为了世子爷做的?才不愿假我们之手不成?”

    “我给他做什么?”浮霜放下衣料,淡淡的道,“又不太熟。”

    几个丫鬟瞧见了她脸色,知道是不乐了,便不敢再问。可心下不免奇怪,这衣裳到底是为谁做的?

    过去郡主从不拿针线,她总是说女人绣活好的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嫁妆也不需她来缝,做那些个有什么用?所以连送给秦国公长子百日的东西也是她们几个丫鬟做的,郡主顶多勾个线、描个花便算是了。

    可此番还真真的亲手裁剪、缝制起来,虽然活计笨了些,可那料子却是瑞福祥的头等货,绯红色万字花袍,揣得棉花也是又厚实又好的,一看就知道是给个爷做的冬衣。

    芍药昨夜还想偷拿起来给续上一段,可今早郡主便发现了,说是不得替她。就要是针脚笨笨的才好。于是几个丫鬟便都不敢再多事了,心里却不禁纳闷呢。你说衣服还不要好针线,反要笨针脚的不成?郡主那不怎么齐的针脚。配着这顶好的料子……说句逾越的话,她们几个心下都在可惜着呢!

    终于,浮霜停了活计,准备歇了,一通端水拿帕子,折腾了片刻浮霜睡下了,四个丫鬟方才进耳房歇息。一觉天亮,浮霜起身时诸事也已停当,芍药端着洗漱的水盆。蔷薇拿着替换的衣裳,丁香摆好了梳妆台,鸠尾领来了早膳。浮霜心不在焉的洗漱完毕又用了膳,临了来了句:“你们出去看看世子爷在不在?”

    几个丫鬟微微一愣,心道找世子爷?方才进出屋的时候却没有留心。

    蔷薇放下衣裳,便推门出了里间。

    前日元寿元吉便在堂屋里竖了个屏风,隔出了小半间,又抬来张雕花大床,再把里屋原属世子卫东鋆的东西都搬了去。如浮霜所说,生生在厅堂里又劈一道天地。此时屏风里无声,蔷薇张口低喊了声元吉,没人应。便走过去一瞧,里面没人,东西整齐。显见是昨夜就没有回来。

    她回了里屋告诉了浮霜,浮霜微微一笑。便道:“如此便让人传个话,就说今日我有事要出去。给世子爷送东西,就不去玲珑馆给王妃问安了。”

    鸠尾领命去了,众丫鬟又忙碌起来,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最末芍药问了句:“郡主,我们可要车呢?世子爷在外面的地方可远?”

    浮霜笑道:“你们还真实诚!”说完她起身穿上外袍,“我不过是找个由头出门罢了,又怎知道世子爷外面的地方?不必叫车了,就步行便可,让门上也少派人跟着,就说我的意思,不想太麻烦。”

    蔷薇等一乐,心道郡主这是要上街玩去呢!好事啊!来了润州这么许日子了,先是在别院中待婚,不得乱走,后来嫁入王府这七八天便没出去过,头一回上街可是要去些个好玩的地方!

    等鸠尾带了王妃的回话回了两仪居,一行人便出发了。

    两仪居就靠着西大门,出入都不用绕过别处,恐怕这便是卫东鋆选择此地的目的所在,此际倒是方便了浮霜。五人带了两个小丫头,走到门子口上,便有家丁上前要跟。浮霜只淡淡的说了句不必,蔷薇便传了她的意思,退了家丁。

    出得王府,浮霜熟门熟路的便去往前门大街,几个丫鬟不禁纳闷,怎的郡主对这润州府熟悉的很不成?她们来了前门大街,先逛了家茶庄,选了两斤好毛峰;接着便去了家糕点铺,要了些枣泥、豆糕、杏仁酥等物,芍药等原想劝说外面的东西比不上王府的好,且不够干净,偏生浮霜也不听,带着几个人便上了大街顶头的升来客栈。

    进了客栈,浮霜先命蔷薇去问,可是有位姓顾的客官住在此处,几个丫头方才知道她这是出来寻顾寒之的,不禁唬了一跳,想劝又知道劝也没用,只左顾右盼的查探,生怕被人瞧见了。

    柜上答道,有是有,不过住在下等通铺。说完还拿眼睛瞧着戴斗笠的浮霜,心中盘算这小娘子来自何方。

    浮霜也不和他墨迹,只喊了堂倌领路。来到这下等通铺门口,众丫鬟们不禁都捂了鼻子。长长的一条走廊,左右两侧都隔出了隔间,也没设门,只拉了道帘子便算是隔断了。通铺里住着都是贩夫走卒,润州商业繁茂,生意人众多,做小本买卖的为了省钱,便多半都住在这两个大子儿便能过夜的通铺里。此际一股子大蒜脚丫味,混杂在空气中迎面而来,令几个丫鬟差点吐出来。

    “郡主!您怎么能到这等地方?且在外间等好了,我们去喊他出来便是。”蔷薇忍不住道。

    浮霜半掩着鼻子,摇了摇头,冲着芍药吩咐:“拿钱给所有住在这儿的人,每人一吊,即刻搬走!”

    芍药应了,带着两个小丫头去散钱,此际通铺中的十七八号人听闻消息,乐得像捡了元宝。俩大子的地方有人给一吊钱让搬,哪里还能不搬走不是?半盏茶的功夫便走了个精光,却也没瞧见顾寒之,浮霜琢磨着他定是出去办事了,便回到柜上,包下了个客栈独院。

    一行人在外间厅堂要了茶水,只干坐着等,过了近一个多时辰,方才见顾寒之进了客栈。

    顾寒之一见几个面熟的丫鬟,便知道带着斗笠的正是浮霜。他愣愣的站在门口,心中跌宕起伏。十多日不见,竟仿佛一别经年。

    “你回来了?”浮霜起身道。

    “怎么不先给我个信,不是说了,在客栈门口留记号,然后在津香酒楼碰头的吗?”顾寒之忙快步进了客栈。

    “我等不及了。”浮霜随意的说了句,如愿的看到顾寒之红了脸。她边笑边拉顾寒之进了客栈后院,很是畅意的说:“我包下了客栈后面的独院,单独的一进,出入只有一个门,今后你也便易,也能叫我放心。”

    顾寒之一愣,心中略有不喜:“做什么这样?我不想……”

    “别说了。”浮霜堵住他的话,“我这是为了自己。我时不时的还要来找你,每次难道都要上大通铺去寻?忍一股子大蒜脚丫味?”

    听她这么一说,顾寒之不吭声了,想也是,原本和她约在酒楼见面倒也无妨,可她若是常来客栈,通铺男人出出入入的,实在不成个样子。

    他咬咬牙道:“那银子算我先借你的。”

    “自然是呢!”浮霜笑道,“我且给你记个账,一起算着,直到你欠我欠的还不清也就罢了!”

    顾寒之给她都说笑了,便不再坚持。

    两人进了独院的屋子,两个小丫头在客栈堂厅等着,芍药蔷薇等在小院里守着门。浮霜关上门,将买的东西往桌上一搁,未等顾寒之说话,便抢先道:“都不是王府的东西,是我特意买的。”

    顾寒之挑挑眉,便不再说了。

    浮霜又道:“这近半个月你可好?”

    “还行,反正我在外面惯了,哪儿都差不多。”顾寒之转言问道,“你呢?听闻定王府世子娶亲,是由弟代兄,新郎官没露面,他可是……待你不好?”

    浮霜见他义愤填膺,便俯首笑道:“我求他待我好做什么?”

    顾寒之咬咬牙,脸上挂上了薄霜:“就这样你还要助他得天下?”

    “一码归一码。”浮霜道,“我实不是助他,而是为了自己。先别说这个,这几日吴先生可有动静?”

    顾寒之便道:“自打那日你从王府别院出嫁,吴先生便在后街槐叉胡同租了进宅子,一家老小的落了户。他家一妻两妾,生了四个孩子,却只得一个儿子,这儿子才刚年满十六,今儿全跟着你来了润州。

    我打他家门前过了两遭,尚未摸清楚他将金子都藏在何处,但瞧着他那儿子恐怕教养的不好,打量街坊邻居的闺女媳妇眼珠子直转不说,我丢了二两银子,他跟着便捡起来揣进了自己怀里。我想着吴先生恐怕也不敢将金子的底细告诉他这儿子知道,否则迟早都被搬空了,你让我留心他儿子又有什么用?”

    浮霜微微一笑道:“别急,等会我便让你知道做什么用的。”说罢她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块料子,递给顾寒之道:“来瞧瞧,这花色可喜欢?我总觉着你老穿一身白袍可惜了,这绯红颜色正,却好在不跳眼,衬着你的肤色定是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顾寒之奇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预备两件冬衣,因为手笨,针活慢,所以早早的开始做,等到秋冬好能穿呢!来,让我量个尺寸。”浮霜若无其事的说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花楼

    “来,让我量个尺寸。”浮霜这话一出口,孤寒之的脸就全红了。他忙不迭的站起身,往后推了两步,道:“做什么?好好地给我做什么衣服啊?”

    “怎么?那你要怎样?我买了送你你定是不会要的,许是嫌弃那外面的粗陋呢,如今我做了送你,看你要不要!”浮霜得意的说道。

    “别啊,我……我用不着,就这身很好。”顾寒之忙道。他心中此刻似欢喜,又似纠结,嘴上虽劝着,内里已然胡思乱想了:历来规矩,女子只给夫婿、儿子、公伯、兄弟做衣服,哪有给不沾亲带故的男人做衣服的?浮霜这是把他当……

    “好什么好?”浮霜闻言立刻瞪圆了眼睛,“就这身?过冬?你是说笑呢吧?哪日你随了老神仙成了仙,再穿这身单衣过冬不迟!别废话了,赶紧的过来给我量量!”

    说着她便掏出卷尺,站起身追顾寒之。

    顾寒之退了又退,一个闪身又绕到了浮霜背后,浮霜哪儿能挨着他的边啊?追了片刻,浮霜便开始喘了,她扶着桌子绕弯,怒道:“你过不过来?”

    “不过来!”顾寒之脱口而出,随后又有些后悔,生怕浮霜真恼了。

    “你真不过来?”浮霜跨前一步。

    “不……”顾寒之支吾的往后退一步。

    他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只觉得屋里的空气都变得暧昧了。

    美玉般的面庞,凭空增添了羞色和气恼,如万千桃花争艳。浮霜越瞧越觉着有趣。心想这家伙怎地害羞起来倒比平时的清冷愈发诱人了?

    “看我不抓住你!”浮霜突然喊了一嗓子,猛的往前一窜。顾寒之随即避让,浮霜膝盖便磕在了椅凳上。一个错身摔倒在地。

    顾寒之忙上前去扶,却被浮霜一个搂身,环住了腰!

    一股子淡淡的玉兰花香直冲鼻端,她柔软的胳膊隔着衣料在他腰间这么一沾,顾寒之即可从头红到了脚,随即人也僵住了。

    “别动嘿!都是你跑的!看把我摔着了不是?不就量个尺寸么!大小伙子了还怕羞?”浮霜大刺刺的绕尺量完腰,又要去量胸,顾寒之忙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还不成么?”说完他方觉着自己手中攥着的柔荑,心一颤便慌了。

    他松开浮霜的手。倒退数步,急道:“我不是故意的。”说完只低着头,不敢拿眼角看浮霜。

    浮霜愣了片刻,咯咯笑了起来,两世为人,她实际的阅历已经二十多了,眼下十八岁的顾寒之还真有些像是弟弟。尤其是寒之这人特爱脸红,窘迫起来就像是个大姑娘!

    顾寒之听闻她笑了,没有恼。方才一颗心落了地,他草草的量完报给了浮霜,这才算是完事。

    最末他忍不住道:“若是辛苦……你也就别做了……”说罢又咬着唇,暗恨自己多嘴。

    “不辛苦!不辛苦!”浮霜在纸上细细的记下尺码。卷起来收进了袖子,“这不是手上还生疏吗?多练练就好了,明年子你的春杉秋袍再做起来时便顺当了。不过先说好。针脚粗了你可别嫌弃。”

    “哪里会呢……”顾寒之低声说道,扇子般的睫毛抖了一抖。凤眼中水光浮过,那俊秀如谪仙的面孔愈发变得软和了。

    这辈子还头一回有人包揽的给他做衣裳呢……

    过去在峨眉。大师兄是个男人,哪里顾得到这些小事?又因为没有师嫂疼,他们爷俩的衣服通常都没找落,只随便在山下成衣店里寻两件穿了完事。师姐师妹们倒是有送他的,可每次见着他都是含羞带怯的递上衣服,总有股子要强塞给他,再从他心里得了什么去似的味道,他给不起,所以也从未收过。

    此际浮霜大大落落的给他量体裁衣,虽说在礼法上有些突兀,可举动却没有半点暧昧,只是诚心,反倒令他感动不已。

    浮霜收拾完东西,抬头发现顾寒之还在那儿发愣,心中觉着有趣。她上前伸出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回神了!想什么呢你?”

    顾寒之囧的没敢瞧她,只别过了脸,支吾道:“没什么。”

    “快晌午了,今个我做东,请你去个特别的地方吃饭。”浮霜道。

    “特别的地方?”顾寒之转过脸,见她眼中闪烁的模样,心知有异,“什么地方?”

    “不能说!去了你便知道了!”浮霜笑着拉他出了屋。

    屋外几个丫鬟的脸都变青了,虽然听不清屋里说什么,可响动却是听得着的,此际见浮霜头发丝都没乱的出来,方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只那眼睛死瞅着顾寒之,埋怨他怎么在内耽搁了这许久。

    顾寒之是个清冷的性子,除了浮霜,谁也没放在眼里过,几个丫头如针般的眼神他压根没忘心里去,只琢磨着浮霜说的特别的地方究竟是何处?

    一行人出了升来客栈,便往东街行去。

    东街西里地,红灯胡同那是润州城有名的花街。此际正值晌午,花街上人行不多,细瘦的一条巷子胡同,两边抬手都能触到人。几个窑姐儿磕着瓜子在闲聊,因是不到时候,连客人都懒得招揽了。

    刚进这胡同,顾寒之便傻了。他拽着浮霜的袖子道:“你说的特别的地方……就是这儿?”

    后面几个丫鬟也被唬的面无人色,世子妃逛花街?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正是这儿,我有正紧事!”浮霜笑道,“我还是头一回来呢,若不然你给带个门道?”

    顾寒之脸都紫了:“我也是头一回,哪里知道什么门道?我们上哪儿吃饭不成?偏来这儿?”

    “说了是正紧事!”浮霜安抚道,“既然你也不懂,那我们就瞎撞罢?”

    “还瞎撞?跟我出去!”顾寒之怒了,一把扯着浮霜就要往外走。

    “哎!说了是正紧事!若不是有你陪着,我也不敢随意来的。”浮霜踮脚过去,凑在他耳边低语片刻,顾寒之被她一席话说得红脸渐渐的泛了青。

    语罢片刻,他迟疑许久方道:“如此似乎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浮霜一挑眉,“我既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威逼他,若是他入了套,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还能怨着谁去?”

    “可是……”顾寒之还在迟疑。

    “没什么可是的,兵不厌诈,你当我是和他玩闹呢?”浮霜微沉了脸,“再者,我又不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顾寒之不说话了,只瞅着周围花红柳绿的扎眼。

    却说花街里的姑娘见着来了这么一行人,带着斗笠的显见是个女子,身旁的后生又是平生仅见的俊俏,忙呼朋唤友的都出来瞧,把个白日门可罗雀的花街挤得满满当当的,宛如盛夜里的光景。

    挥着手帕的,拉扯着衣袖的,厚着脸便往上硬靠的,推搡得几个丫鬟几乎都要晕了,首当其冲的顾寒之更是捉襟见肘。他心中不由火起,对浮霜且发不出来的火,全都转移到了这些窑姐儿身上,只听仓朗朗一声,他拔剑出鞘!

    一时间杀气袭身,气势凌然,瞬间花街中鸦雀无声,随即几嗓子尖叫,又有人晕在了当场,更是混乱不堪、人仰马翻。

    浮霜翻了个白眼,一把拉住顾寒之,强按着他的手归剑入鞘。低声道:“做什么吓唬人家?她们也不容易!”

    顾寒之气结,浮霜是没瞧见!这些女子委实太没有分寸,上手拉扯他的、蹭过来勾搭的,甚至连暗中揩油的都有,如何让他不怒呢?

    却还未等他分辨,浮霜便拉着他进了间门脸最大的花楼。

    花楼前挂了个匾额,上书天香楼。进的内里便是个天井庭园,石雕屏档后才是正房。

    正房是个二层的小楼,一溜延的美人靠,数十个穿红着绿的窑姐儿挥舞着帕子,倚在美人靠上,从上往下打量着浮霜一行人,瞧见了顾寒之,便炸了锅般的叫嚷起来。

    顾寒之硬着头皮,只觉得浑身如同被刺扎般的难受,心中大悔。

    浮霜倒是很自然,她随手几个银裸子扔出去,滴溜溜的滚了满地,从内堂抢出来的堂倌二爷忙跟着满地的捡。

    见她出手阔绰,当家的嬷嬷便迎上前,既不说此刻尚未开馆,也不说不方便接待女客,只笑脸如花的迎了进去。反正开窑子是为了银钱,只要出得起价钱便是大爷,至于是男是女,是白日还是深夜,那都是次要的了。

    厅堂内数个屏风隔出了不少单间,浮霜等人被带入了个最大的单间坐下,又有数名女子上前布菜端茶,却都被芍药蔷薇等拦了。

    众丫鬟拿出了自带的器皿茶叶,很是嫌弃的端详了水和点心,方才在桌上摆好。嬷嬷见着了心下一喜,瞧这通身气派,恐怕是来了个贵客。

    待得一切停当,浮霜方才摘下了斗笠,抬手去端茶。

    嬷嬷一见眼都直了,原想着今个来了位绝色的爷,没成想那领头的女子也是绝色,她习惯性的以挑女娘的眼光上下打量了番浮霜,见着那气度风华,却只敢心中咋舌,也不敢胡乱评价比较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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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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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霜介绍:
上辈子,她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因站错队、做错了事,最终只落得三尺白绫魂断他乡。
这辈子重新来过,她不再讨好任何人,不再强求任何事,只求在这乱世棋局中,肆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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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反败为胜,主掌棋局的故事。
女强文,HE,宅里斗天下。浮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