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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斯坦图尔     红场枭雄txt下载     红场枭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勒索

    “这栋别墅看上去很不错,”跟在潘宏进的身后进了别墅,顺着幽暗的走廊上到二楼,斯皮里多诺夫一面打量着走廊两侧墙壁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挂画,一面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最早的主人应该是赫赫有名的格里高里·叶菲莫维奇·拉斯普廷,住在这里吧,尤里,相信它会给你带来好运气的。”

    继承了前身“尤里”记忆的潘宏进自然不会不知道格里高里·叶菲莫维奇·拉斯普廷是什么人,这个深受沙皇尼古拉二世信任的神棍还是“尤里”的崇拜对象。不过“尤里”崇拜他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那精湛的权术亦或是精准的预言,而是因为他有一对可以迷住任何女人的蓝眼睛以及足以令所有女人为之狂的长达28.5厘米的小DD。

    “我想局长同志是误会了,”潘宏进走到客厅的门前停下脚步,他侧身闪到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我在这里只不过是暂住,我想要不了多久,这栋别墅就会以赃物的形式收归国库了。”

    “那有什么关系,”斯皮里多诺夫信步走进客厅,四处打量着笑道,“我想费什纳尔同志应该很乐意在这件事上帮你的忙,只要他稍微动一些手脚,这栋别墅最终还不是属于你的?”

    “对对,我很乐意帮忙,很乐意帮忙,”费什纳尔搓动着双手,连声说道。看他那副兴奋地样子,就像是有机会帮这个忙有多么幸运似地。

    潘宏进笑了笑,走进客厅,在最靠近窗户的那张沙前坐下,侧脸眺望着窗外远处的海滩,叹口气说道:“我的确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不过你们也都看到了,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我甚至无法招待你们两杯最廉价的咖啡。”

    “这很容易解决,”费什纳尔迫不及待的说道,“你这里还缺少什么,我可以马上安排人为你准备。哦,家具?你喜欢意大利风格的红木家具吗?我可以为你搞到一套范思哲的正宗全红木家具。还有地毯,你是喜欢中国神秘风格的,还是喜欢阿拉伯风格的……”

    他哩哩啰啰的说了一大堆,潘宏进听的都要目瞪口呆了,感觉上这家伙根本不像是物资储备局的局长,反倒像是一个国际奢侈品经销商。

    别说是潘宏进,就连一同过来的斯皮里多诺夫都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个费什纳尔简直就是个蠢货,这一番推销式的表白简直就是在向对方描绘他自己的身上有多么肮脏,而现在,双方的谈判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潘宏进在旁边听着费什纳尔滔滔不绝的许愿,他看出来一点:在切斯诺耶的贪腐圈子里,斯皮里多诺夫这个警察局局长的地位显然并不是很高,至少应该是在费什纳尔之下的,不然的话,他决不会允许这个胆小怯懦的家伙说这么多。

    “费什纳尔局长同志,你所说的这些我都很感兴趣,”安静的等待着费什纳尔的许愿告一段落,潘宏进不急不缓的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说道,“不过……我想你们也知道,在敖德萨,我的父亲享有一些特权,每个月他都能在杰里巴斯大街的票证局里消费四百卢布的定额现金。至于我,我想我还没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虽然咱们市里的票证局离这里不是很远,但要想进入那栋并不起眼的建筑,我恐怕还要为之拼搏十几年。所以,相比起你的那些许诺,我更想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费什纳尔谄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掩饰的咳嗽两声,扭头看向旁边的斯皮里多诺夫。

    这个时候斯皮里多诺夫才不想接他的茬,局面已经很被动了,在这种境况下与狡猾的“尤里”谈条件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他甚至可以预见,即便是费什纳尔将这栋别墅装点的级奢华,乃至用最高档的法国香槟、红酒填满了这里空荡荡的地下酒窖,恐怕也无法满足对方已经膨胀开的胃口了。

    察觉到费什纳尔的目光瞟过来,斯皮里多诺夫假作观赏海滩的风景,微微的侧过身,亮给他半个后脑勺。

    潘宏进乐的看到这样的局面,他了解斯皮里多诺夫,这个谢顶的老东西很有几分头脑,至少要对付他远不像对付费什纳尔那般容易。

    摘桃子自然是找软的下手,潘宏进更希望今天不给斯皮里多诺夫开口的机会。他弹弹烟灰,抢先说道:“怎么,费什纳尔局长同志,是不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亦或是说……你不好开口?”

    “哦……怎么说呢,”无奈的将目光从斯皮里多诺夫身上收回来,费什纳尔不停的搓动着双手,迟疑道,“尤里少尉,我,我的确是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帮忙。”

    “请说,如果我在能力范围内的,我会很乐意为你解除困扰。”潘宏进咧咧唇角,笑道。

    “是,是这样的,”费什纳尔坐在沙上屁股朝前蹭了蹭,只留着半边屁股坐在沙外沿上,“我有一个儿子,奥列格,奥列格·艾米连科。这孩子从小跟他祖母长大,我……你也知道,我平时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管教他,所以奥列格这孩子被惯坏了,性情稍稍顽劣了一些,最近一段时间,又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了交往……”

    “噢,那的确很令人头疼,”潘宏进打断他,点头笑道。现在他已经猜到了,想必昨天晚上的行动中费什纳尔的宝贝儿子也被捕了,从“时光”酒吧二楼赌场内起获的巨额赌资中,想必就有这小子的一份。

    “对对,很让人头疼,”费什纳尔慌忙附和道,“不过我最近正准备送他去基辅军事学院学习,有那里的严格管理约束着,想必他这些坏毛病都会改过来的。”

    “这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呵呵,我也曾经在基辅军事学院学习过两年,正是因为在那里取得的优异成绩,才让我有机会穿上现在这身制服。”潘宏进的目光在对面两个人的身上扫过来扫过去,嘴里却轻松地说道,“不过,这与费什纳尔局长同志要请我帮忙的事情有关吗?”

    “啊,是的,”费什纳尔舔舔嘴唇,干咳一声说道,“奥列格交往的那些人里,有几个是高加索黑帮的人……”

    “我明白啦,”潘宏进又一次打断他,抢着说道,“难道你的儿子也在昨天晚上的行动中被捕了?”

    “嗯哼……”斯皮里多诺夫单手握拳,掩在嘴边咳嗽了一声。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醒费什纳尔别落进人家设下的圈套里。

    可惜费什纳尔根本就没领会到这一层意思,他迫不及待的接口道:“是的,是的,我恳请尤里少尉帮我这个忙,把我的儿子放出来,我会给你报答的,而且一定会让你感觉满意。”

    斯皮里多诺夫心头哀叹,蠢货就是蠢货,即便是那肥大的脑袋比别人的大了一倍他也是蠢货,更可悲的是,自己现在就要被这个蠢货给连累死了。

    昨天晚上市里的抓捕行动是在安全委员会主导下的秘密行动,他们抓了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抓的,到现在根本没有对外公布消息。费什纳尔现在都没有摸清楚潘宏进的态度,就这么毫无策略的一口咬定他儿子在昨天晚上的行动中被捕了,这不等于就是又给人家手里送了一个把柄?

    果不其然,潘宏进听了这番话就笑了,脸上的表情透着令人不安的怪异:“费什纳尔局长同志,看来你的儿子应该是昨晚那些赌徒中的一员啊,他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地下赌博活动了吧?哎,这可是有些麻烦了,你要知道昨晚我们抓到的赌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全部都是现金。我很好奇,这么一大笔现金那些参赌的家伙是怎么搞到的。”

    费什纳尔张张嘴,缺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扭头看看斯皮里多诺夫,却现对方仍旧看着窗外,就像是那里有什么美妙的景色深深的吸引了他。

    “很遗憾告诉你,费什纳尔局长同志,”伸手摸摸鼻尖,潘宏进耸肩说道,“昨天晚上的行动结果我已经上报给敖德萨局的领导同志了,鲍罗德上校对赌场的情况很感兴趣,他希望能够进一步了解到更多的内情。”

    费什纳尔几乎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冷颤,他知道儿子一旦落到克格勃敖德萨局会出现什么情况,到时候要倒霉的可不仅仅是他那个唯一的儿子,还有他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这正是他们今天过来所要争取避免出现的情况。

    “不过呢,幸亏现在案子还在我的手里,”潘宏进站起身,绕到费什纳尔的身后,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转口笑道,“虽然说把所有人都放了不太可能,但如果仅仅是一个的话,想必还没有太大的问题。”

    “这样吧,”说这话绕到了落地窗的旁边,潘宏进搔搔头皮,扯了扯光秃秃的窗帷引绳,笑道,“给我两天时间,等我把这该死的别墅安置好了,我就想办法把……奥列格,你的儿子放回来,费什纳尔局长同志,你觉得怎么样?”

第十六章 双面人

    “轰隆隆……”

    沉闷的滚雷就像是贴着屋顶从空中划过,溅着斑驳雨点的玻璃窗被震得嗡嗡作响,刺破天际的闪电再一次闪过,第二道滚雷紧随而至。

    震耳的雷声将潘宏进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卧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对面墙壁上的崭新挂钟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费什纳尔领导下的切斯诺耶国家物资储备局具有令人惊叹的办事效率,仅仅是昨天的一个下午,原本已经被拆卸一空的别墅已经焕然一新,除了几个客厅里的水晶吊灯还没来得及装上,别墅里该有的东西可以说是全都有了,甚至还多了一些原本不该有的玩意。

    拧开床头的粉色台灯,潘宏进撑着胳膊从床上爬起来,光着屁股坐在床沿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离床不远的一把椅子上搭着一套丝绸睡衣,那是昨天下午储备局的人所过来的,出产地是法国,但商标已经被拆下去了,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同样款式的睡衣一共送过来五套,奈何潘宏进喜欢裸睡,这个习惯从前世就陪着他,到现在也没能改过来——据说喜欢裸睡的人大都喜欢无拘无束的自由感觉,但重生而来的潘宏进却明白一件事,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做到无拘无束,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只存在与字面的美好奢望。

    手里的烟卷吸到一半,卧室外的客厅里突然传来小女孩儿细细的抽泣声,是娜塔莉。

    潘宏进慌忙掐灭了烟头,裹上一件睡衣跑出卧室,刚进客厅,就看到小女孩正蹲在对面卧室的门口边抹眼泪,在她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蕾丝领衬衣、长过肩的女人。

    这女人是昨晚维克多安排过来的,职责便是保护潘宏进的人身安全,她名叫帕瑟琳娜·索娃,是个波兰人,六年前毕业于基辅联合军事学院,其后一直在“第一处工作。一年前,她因在莫斯科的特别公寓内杀死了她的男友和一名女同事,才畏罪潜逃来到了敖德萨。直到现在,内务部还在通缉她,只是一直没能把她抓捕归案。

    “怎么回事?”潘宏进一边系着睡衣上的绸带,一边快步走过去,询问道。

    帕瑟琳娜有一头卷曲的粟色长,搭配着健康的古铜色肌肤,在远处一看倒更像是一个亚洲人,五官以及脸部的曲线也比较柔和,与大部分欧洲美女的妖媚性感相比,她的相貌更贴近于清纯。再加上一副偏向骨感的身材,很容易给人留下一种邻家小妹的印象,可谁又能想到,在这个“邻家小妹”的档案里只标注了一些令人眼皮跳的爱好:射击、登山、自由搏击、花样跳伞……另外,她还曾经在82年代表基辅军区在苏联各军区的陆军女子铁人三项赛中获得冠军,为此,她还得到了当时基辅军区司令员格拉希莫夫上将的亲自接见。

    昨天晚上潘宏进是第一次与帕瑟琳娜见面,对这个女人他还谈不上什么印象,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了这个女人的人生道路。如果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推演,帕瑟琳娜将会继续在苏联的国土上流浪四五年,直到五年后的某个夏日傍晚,她将在哈尔科夫市波克罗夫斯基大教堂对面的咖啡馆里遇上一位名叫维克多·安纳托利耶维奇、绰号“邮递员”的旧日同事,并为其所招募。再经过十多年,她的生命旅程将最终定格在2oo8年3月,地点,泰国曼谷。

    “对不起,我不想的……”还没等帕瑟琳娜开口,掩着小脸轻声哭泣的小娜塔莉哽咽着说道。

    潘宏进一头雾水,他抬头看看帕瑟琳娜,只见她耸耸肩,从身后拿出来一条下半截全都湿透的小裙子。

    “哦……”潘宏进恍然,感情是小丫头睡梦中又把床给尿了,这已经是她住进这栋别墅之后第二次尿床了,两次前后相隔不到一天。

    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潘宏进知道小娜塔莉这种尿床的习惯恐怕短时间内还改变不了,至少在尤什科维奇留给她的心理阴影彻底消除之前,这个毛病去不了根。这不是小孩子把不住尿门,而是一种心理疾病。

    “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潘宏进笑了一声,两只手穿到她的腋下,把她夹着抱起来,笑道,“没关系,我的小娜塔莉,来,叫声爸爸给我听听。”

    娜塔莉被托举到半空,揪着的小脸看上去还有些惊慌。一道晶莹的鼻涕从鼻孔里挂出来,小家伙嘟着嘴用力一吸,“吸溜”一声把它吸回鼻孔里,这才犹犹豫豫的叫了一声:“爸爸。”

    “哎!”潘宏进答应一声,心里却像是开了调料铺,苦辣酸甜的滋味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重生以来的生活让他倍感压抑,一直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那颗心充斥着荒凉的冷漠,就像是那里肌肉脉动所挤压出来的并不是热血,而是冰冷冰冷的沙子。

    但是现在,这个原本应该仅仅是擦肩而过的小女孩,却给了他一丝难得的牵挂,他不用像防备一个成年人那样防备她,也不用担心她会背叛自己。

    “饿了吧?”把小娜塔莉揽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小臂上,潘宏进用额头顶着她的小脑门,笑道,“说,早上想吃什么。”

    娜塔莉毕竟跟他还不是很熟,小女孩害羞的天性也没那么容易消除,她躲开潘宏进的大脸,趴在他胸脯上,却把小脑袋藏到他的脖颈后面。

    “哦?不说,那好,让爸爸看看咱们现在有什么。”小家伙的身子很轻,轻的像是没有二两肉,抱在怀里都感觉有些隔人。

    抱着小家伙从楼上转下来,直到从大厅右侧进了单独隔断出来的餐厅,潘宏进才把她放下来。

    昨天物资储备局的人送来很多食品,零零碎碎的放满了一个硕大的冰柜,就连厨房的墙式壁橱里都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这些东西说起来并不值钱,但却不容易搞到,比如说那些立陶宛红肠、来自伊尔库茨克的欧姆林烤鱼以及保鲜鹿奶。

    潘宏进先绕到被木质隔断断开的厨房里,掀开那个硕大的冰柜看了看,里面都是冷藏的肉食,还有一些冻食品,大早晨的吃这些东西显然不太合适,更何况他一会还急着赶往敖德萨,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

    拉开墙式壁橱,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包装盒,潘宏进翻了翻,拿出来两瓶草莓果酱放到一边,又取出来两盒法式黄油泡芙,朝正站在门口咬手指头的小娜塔莉笑道:“看看,咱们有黄油泡芙,要不要尝尝?”

    娜塔莉根本就没吃过什么黄油泡芙,不过那个包装盒子很漂亮,上面印着彩色的泡芙图片,夹着奶油的小蛋糕,金灿灿的,令人垂涎。她迟疑着点点头,紧接着便害羞的扭过头去,眨巴着眼睛去看跟在一边的帕瑟琳娜。

    “嗯,咱们有泡芙,还有鹿奶、面包和鱼子酱……”潘宏进拿了两盒泡芙放在餐桌上,又从冷藏柜里拿了一听鹿奶,一打鸡蛋,一小瓶精包装的伏特加,嘴里念念叨叨的说道。

    帕瑟琳娜站在餐厅外,背靠木制的隔断,听着他在厨房里碎碎念一般的唠叨,心里总也无法将这个模范丈夫般的男人与昨天夜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冷血尤里”联系在一起。他们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亦或是一个级难缠的双重人格症患者。

    在厨房里忙碌着煎了四个三分熟的荷包蛋,又热了几片吐司,等潘宏进解了围裙走出厨房的时候,娜塔莉已经消灭了整整一盒的黄油泡芙,小家伙正趴在餐桌上,双手捧着一杯鹿奶朝嘴里灌。

    潘宏进把手里端着的两个餐盘放在餐桌上,给娜塔莉擦了擦从嘴角溢出的奶汁,转身走出餐厅。在转过餐厅屏风的一瞬间,他脸上笑容开始一点点的凝固,等走到帕瑟琳娜面前的时候,最后一点笑意也从紧绷的唇角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的冷漠。

    “一会儿我会带着娜塔莉去敖德萨,”面无表情的站在帕瑟琳娜面前,潘宏进说道,“最晚三天后回来。”

    帕瑟琳娜点点头,什么问题都没问,过去的工作经历早就磨光了她的好奇心,她的工作内容很多,但惟独不包括提问题这一项。

    “今天上午你要做两件事,”潘宏进对她的沉默很满意,“第一件事,那些看押着的赌徒里有一个叫奥列格的人,奥列格·艾米连科,你告诉维克多,把这个人送到黑牢里关一天,打断他一条胳膊,然后等明天早上这个时候放了他。第二件事,楼上我的卧室里有四个箱子,你去拿一个交给切梅诺里,让他把箱子里的钱交给马雷舍夫少尉,并且告诉他,从今以后,我将每月付给他和他的同事们三百卢布的好处费,另外,如果顺利的话,我会让他在两个月内坐上斯皮里多诺夫的位子。不过他要想拿到这些,也需要为我做一些事情,其中的第一件,就是我希望在三天内,内务部敖德萨地方局能够接到一份针对斯皮里多诺夫的检举信,检举信的内容就由切梅诺里来敲定好了。”

    “如果马雷舍夫不接受你的好意呢?”帕瑟琳娜问道。

    “那就让他去找尤什科维奇吧,”潘宏进耸耸肩,面无表情的说道。

第十七章 雨中惊魂

    波克尼塔夫镇,乌克兰加盟共和国版图上一个几乎找不到的小镇,从敖德萨通往蒂拉斯波尔的公路在这里有一个近九十度角的大转弯,绕过高高耸立的切别尔罗斯德山岗延伸向西北。

    一九四一年夏,尼古拉伊·索皮卡中将指挥下的罗马尼亚第四集团军第五作战集群由南线强攻敖德萨,其第十五步兵师两个团、第一装甲师的一个团曾经在这里与仓促组建起来的黑海舰队海军步兵旅一部生激战。

    这一支守卫切别尔罗斯德山岗的海军步兵半个月前还是黑海舰队的水兵,其中绝大部分还是穿的黑海舰队的水兵制服。持续了将近一上午的战斗,这支没有重型武器支援,甚至连枪械弹药都没有配足的水兵部队八百余人阵亡,两百多人被俘。

    卫国战争胜利后,为了纪念这一场惨烈的战斗,敖德萨地方政府在山岗上树立了一座纪念碑,但现如今,这座纪念碑已经被拆掉,山岗上仅余留着一座依稀可见的碑座。至于拆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某位所谓的专家经过半生的研究得出了一个结论,当年生在切别尔罗斯德山岗的战斗完全是虚构出来的,这支黑海舰队水兵组成的部队当年并没有同罗马尼亚人生激战,而是全都早早的投降了。

    车从山岗下经过的时候,从清晨就下个不停的暴雨还在持续,潘宏进手把着方向盘,扭头朝通往山岗顶端的石阶小路上看了一眼,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太太,正打着一柄黑色的雨伞在蜿蜒的石阶上攀爬。老太太的怀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鲜花,估计是到山岗上去扫墓的。

    历史的最显著特征就是它总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一点点湮灭,研究历史的最大用途就在于篡改它。利用种种似真还假的道具,将历史真相“还原”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怪胎,只有这样才能迎合更多人的口味。就像希特勒说的那样:“人们乐于相信弥天大谎,而不相信小骗术。”

    过了切别尔罗斯德山岗,敖德萨也就距离不远了,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车程。

    从切斯诺耶出来的一个小时里,潘宏进一支烟都没抽,这对于他这个“大烟囱”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朝后视镜里看看,小娜塔莉已经躺在后座上睡着了,怀里抱着的玩具熊滚到了座椅夹缝里,头朝下孤零零的竖着。

    再向前百十米就是从敖德萨通往蒂拉斯波尔的主干道,潘宏进揉揉下巴,放慢车,把车停到了路边。

    摸摸身上,今早刚刚破开的一包万宝路安静的躺在裤子口袋里,打火机隔着大腿,要是不摸竟然还感觉不到。

    潘宏进侧过身,把上衣制服脱下来,拧着身子把它披在小娜塔莉的身上,看她吧嗒吧嗒小嘴仍旧睡得那么香甜,这才撑起雨伞钻出车门。

    雨下的很大,密集的雨点“噼噼啪啪”的打在车顶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潘宏进小心翼翼的带上车门,迫不及待的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感觉着辛辣的烟气裹夹着潮湿的冷风一股脑灌进鼻腔里,他才闭着眼睛舒适的叹息一声。

    隔着稠密的雨雾,可以看到远处一片葱绿的树影间竖立着几栋房舍,那里就是波克尼塔夫镇了。1944年雅西-基什尼奥夫会战前夕,负责指挥近卫第八集团军的崔可夫上将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

    此刻还不到上午九点,公路上往来的车辆不多。重生而来的潘宏进似乎很喜欢寂寞,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反倒感觉心情更加轻松,持续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似乎也难得的松懈下来。

    一支烟抽了一半,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上出现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个女人,身上披着一件粉色的雨衣,后背上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背了一个挎肩包。

    女人原来前行的方向正好顶着风,雨衣和内里的裙子都紧紧包裹在身前,从十字路口上拐过来之后,风向骤然一变,遮在身上的雨衣和裙子被风吹的猛卷起来,裸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潘宏进眼瞅着那女人手忙脚乱的遮掩裙子,屁股下的自行车却在公路上拧绳似地七拐八拐,最后“呯”的一声摔在路边上,七八个大红的苹果从女人身后掉出来,咕噜噜的在公路上打滚。

    也不知为什么,潘宏进看着那几个在公路上四处乱滚的苹果,忽然感觉到一丝开心,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很没来由的就想笑,这种想笑的冲动自从前世被人构陷之后就再没有感受到过了。

    眼看着一个苹果在雨中叽里咕噜的滚到自己车头前面,潘宏进扔了手里的半支烟卷,正准备过去把它拾起来,十字路口的东侧突然转过来一辆橙红色的“莫斯科人”老式412小轿车。

    这辆车开的飞快,车前窗的雨刷也没开,依稀可以看到车前排坐着两个人,只是看不到长相。

    潘宏进突然感到心跳加,呼吸困难,脑子里似乎有一个直觉告诉他,这辆车有问题。

    从十字路口到他停车的地方只有不到三十米远,疾驰的橙红色小轿车转瞬就能开到眼前,潘宏进根本来不及考虑,仅凭着条件反射的支配,一矮身窜进车里,趴在座位上的同时,藏在腰后的手枪已经拔在手里。

    “哒哒哒……”

    清脆的枪声在急的移动中从车外一划而过,前车窗上顿时出现一溜弹孔,悬挂在车前的后视镜被打飞起来,崩到副驾驶座的车门上。

    潘宏进爬起身,朝后面看了一眼,被惊醒的小娜塔莉正揉搓着惺忪的睡眼爬起身,清秀的小脸上充满了疑惑。

    “趴下!”潘宏进来不及多想,回手按住娜塔莉的小脑袋,把她重新按趴在后座上,手缩回来的瞬时挂档,脚下油门一踩,伏尔加小卧颠簸一下,猛的蹿出去。

    车子刚刚蹿出去,潘宏进就后悔了,他忘了那个正在路边拾苹果的女人……

    咣当一声响,一道粉色的影子从轿车前机盖翻滚过来,在破碎的前车窗上撞了一下之后弹上车顶,落到车尾的时候,又在后机盖上砸了一下,最后才跌落到淌满雨水的公路上。还没等她在惯性中停止翻滚,调头追过来的橙红色“莫斯科人”已经到了近前,飞旋转的车轮从她腰下的位置上毫无停留的碾了过去。

    潘宏进从车门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切,那两条拧曲在公路上的大腿白惨惨的,让他心底寒的麻。片刻前的温馨一笑,片刻后却是血淋淋的恶寒,这种短时间内出现的巨大心理变化让他感觉难受的像是要吐血,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迅坍塌,直到最后连骨架都消失一空。

    眼角的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潘宏进麻木的将目光从后视镜里收回来,一抬头,迎面就看到一辆灰色的轿车从左侧直冲过来,“哐”的一声,结结实实顶在伏尔加小卧的前车身上。

    强大的冲击力把潘宏进从车座上颠起来,整个人撞过档杆,摔到了副驾驶座上。

    脑门在什么东西上撞了一下,潘宏进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抽抽嘴角,笑了笑,忽然感觉到一阵儿轻松……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潘宏进朦朦胧胧的苏醒过来,想要睁开眼,却现眼皮重若千斤,浑噩中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声音亮如洪钟,沉稳有力:“……蠢货,都是蠢货,二十几个人却抓不住那么两个混蛋……”

    “拉赫马耶夫少校同志,咱们是不是先向伊万·亚历山大洛维奇将军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又一个声音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怎么汇报,你想让我怎么汇报?!难道你让我告诉他,我们恰好赶到,但却让那些该死的家伙逃走了两个吗?!你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噢,上帝,他会把我调到南极去守观察站的!”洪亮的声音几乎是咆哮着吼道。

    “至少咱们还打死了一个,而且还抓到了一个活的……”第二个声音怯生生的说道,声调听上去很没有底气。

    潘宏进迷迷糊糊的想到,身边说话的人应该是父亲“老伊万”安排来的了,只是那老头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在今天回敖德萨?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地方遭到截杀?

    想着这些,混沌的脑子里闪过“老伊万”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这张老脸似乎永远都带着那么一抹和蔼的微笑,从不争权夺利,廉洁自律,平易近人的老好人……难不成这么一个老头也会在切斯诺耶这样偏僻的地方安排什么眼线?

    脑子有些昏沉,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再又一次昏迷过去前的一瞬间,潘宏进忽然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像老伊万这样的耿直廉洁、不喜欢争权夺利的人,又是怎么在短短四十多年的时间里,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水兵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子上来的?难不成他老人家就那么的官运亨通?

第十八章 老伊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潘宏进再一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印象中依稀熟悉的房间,这是前身尤里的卧室,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天。

    背靠着床头坐起身,潘宏进摸摸额头,之前那种昏沉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只是左边鬓角的位置上裹着一圈纱布,想必是撞车的那一瞬间碰破了头,或许还有一些轻微的脑震荡,但应该不是很严重。

    “娜塔莉?!”脑海中的某根神经被猛地撩拨一下,潘宏进霍的坐直身子,嘴里喊了一声,转身就想下床。

    “那孩子很好,你母亲带她出去了,”一个声音从他背后门口的方向传过来。

    潘宏进猛的扭过头,只见卧室的房门前负手站着一个老人,正是他现在的父亲“老伊万”。

    “清醒了吗?”站在儿子的卧室门口,老伊万背着手,面无表情的说道,“清醒了就到我的办公室,我有话要问你。”

    话说完,他也不等潘宏进答复,自顾自的转过身,头也不回朝门外右侧的走廊走去。

    潘宏进愣了愣神,他寄生到这个身体里的时间并不长,和老伊万接触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对这个所谓的父亲,他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别人的某些评价以及前身“尤里”的记忆片段。仅从父子关系这一点上看,他觉得老伊万对“尤里”这个唯一的儿子似乎很冷漠,即便是偶尔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子间都说不上几句话,至于说老伊万的办公室,那似乎也是“尤里”不能涉足的禁地之一。

    坐在床沿上愣了将近一分钟,潘宏进吸口气,趿拉上放在床边的拖鞋出了门。

    老伊万在别墅内的办公室在二楼靠近东侧的一个小房间里,与潘宏进的卧室隔着三道门。

    潘宏进从卧室里出来,就看到那办公室的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中年人,看肩头的肩章是中校军衔。

    这个中年人潘宏进认识,他是跟了老伊万近二十五年的警卫员,名叫安东尼奥·伊万尼塞维奇·库科奇,是个克罗地亚人。此人一向沉默寡言,但却深的老伊万的信任。不过在潘宏进看来,这个人却是很有头脑和抱负的,至少他深通隐忍之道。他跟了老伊万近二十五年,没结婚成家,更没有自己的事业,但他收获的却是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以及跃进式的军阶提升。可以肯定,将来的某一天如果他离开了老伊万的话,凭着他现在的关系网以及中校的职衔,将会很容易的打开局面,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事业。

    办公室的房门是关着的,潘宏进走到门口的时候,安东尼奥朝他点了点头,侧身为他推开房门。

    办公室里正对着房门的地方摆了一个占据正面墙壁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军事类的。书架最右侧有一格是空的,这一个分上下五层,最上面三层都摆着各种不同的锦盒,敞开的盒盖里都是一枚枚的勋章,而最下面的两层则摆放了几把佩枪和礼服佩剑、匕之类的。

    潘宏进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下意识的朝那些勋章、佩剑看了一眼,摸摸下巴,心里琢磨着等过几年苏联解体了,这些东西估计能卖不少钱……扭头看到坐在一张硕大办公桌后面得老伊万,又想这念头要是让老家伙知道了,估计会当场一枪毙了他。

    “坐吧,”老伊万低着头,正在看面前的一份文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的说道。

    潘宏进抻了抻睡衣的前摆,轻咳一声,走到斜靠着那张办公桌的沙前坐下。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沉静样子。

    “利济切夫同志推荐我到太平洋舰队政治部去,”老伊万用一根手指头推了推搭在鼻梁上的老花镜,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希望我能暂时负责那边的日常工作。”

    潘宏进垂着头,并不搭腔。重生之后接触到的诸多信息告诉他,所谓的利济切夫,就是陆海军总政治部主任阿列克谢·德米特里耶维奇·利济切夫大将。

    老伊万现在的职位虽然不低,但手里并没有多少实权,从表面上看,他现在的地位距离手握实权似乎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可这短短的一步之遥却有可能是他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而太平洋舰队政治部虽然是处在陆海军总政治部直接领导下的一个军区部门,但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却是真正掌握实权的,老伊万调过去的话,应该算是既升了半格又拿到了实权。

    也许是为了留给潘宏进一个思考的时间,老伊万停了将近一分钟,这才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不过我谢绝了他的好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潘宏进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想父亲应该是有您自己的打算。”

    这个回答说了其实等于是没说,听着富丽堂皇其实内容空洞到了极点。

    老伊万抿着肥厚的嘴唇,目光从老花镜镜框上方投出来,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在敷衍我吗?”

    潘宏进暗自嘬了嘬牙花子,试探着说道:“是不是莫斯科的局势不太好,让您有了什么忧虑?”

    老伊万摇摇头,像是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又像是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复。

    “戈尔什科夫同志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听说病的很严重,”把老花镜摘下来,随手放在一边,老伊万说道,“所以有些人就想趁这个时机出来搞些小动作,动一动他的人。可戈尔什科夫同志的身体一向都不好,这些年反反复复的病危过三次,每一次又都奇迹般的恢复过来。那些人担心这一次同样如此,他们想搞些小动作,又怕到最后不仅什么都捞不到,还要为此蒙受一些损失……”

    话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宽幅的国字脸躲在被灯罩遮住光线的暗影里,平素宽和慈祥的表情竟然被光影折射的呈现出了狰狞。

    前世潘宏进对苏联诸多军事将领了解的并不多,但就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名中就有谢尔盖·格奥尔基耶维奇·戈尔什科夫这个人,毕竟那艘“戈尔什科夫海军上将号”航空母舰就是用此人的名字来命名的。他是苏联英雄称号获得者,苏联元帅,被西方称之为现代的马汉,他在苏联海军总司令这个位子上坐了三十年,在苏联各大舰队中的威望无人能及。要在他的地头上“动动土”,的确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所以这些人打算把您推到这个位子上去,先动一动太平洋舰队那一汪死水,如果戈尔什科夫同志顶不过去,他们再把您拿下来也容易,反之,如果他顶过去了,那些人也不会受什么损失。”潘宏进想了想,接着老伊万的话头说道。

    老伊万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的说道:“莫斯科局势的复杂性不是你能够理解的,那些人现在想动的不仅仅是一个太平洋舰队,他们还要顺便把我从政治部里清理出去,说不定还在打着黑海的主意。我对莫斯科的争斗不感兴趣,不过对我来说,现在正是一个机会。我正在抓紧活动,想办法离开莫斯科回到基辅。而要想实现这个愿望,却需要一些人的帮助,所以我希望你这段时间不要给我惹麻烦。”

    潘宏进心头一跳,他很直觉的意识到切斯诺耶生的一切可能牵涉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而这些人中很可能有一部分能够对老伊万的前途构成影响。

    老伊万大概是接到了这些人的警告,也有可能是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妥协,而在这两种可能中,后者的几率更偏大一些,今天上午自己之所以能够及时被救下来,估计就是老伊万从这些人的口中得到了消息。

    “知道了父亲,我会注意的。”潘宏进心里想着这些可能,嘴里却恭恭敬敬的说道。

    “你这次回敖德萨是为了向局里汇报工作的吧?”老伊万从面前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拿在手里把玩着问道。

    “是的,鲍罗德上校一直在催着我的报告。”潘宏进微微低着头,目光凝注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道。

    “整理一下你的报告,不要把打击面牵涉的太大,更不要涉及到切斯诺耶以外的地方,”老伊万说道,“还有,你的报告里必须牵涉到什么人,可能会牵涉到什么人,下午先整理出一份名单交给我。”

    潘宏进心里明白这份名单的作用,这可能是有人为了限制事态扩大而准备提前灭口,又或者是拿来应对另一场妥协的,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总之不管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妥协,名单上列出来的人估计都要倒霉了,这倒省了他的麻烦。

    “好啦,你先去吧,”老伊万似乎就想跟他说这么一件事,在潘宏进还没有回答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说道,“名单尽快整理出来,等晚上八点,安东尼奥会带你去见两个人,跟他们好好相处,对你不会有什么坏处。”

第十九章 夜宴

    与老伊万的谈话结束之后,潘宏进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将近两个小时,将这段时间所生的一切以及老伊万刚才的表态前思后想的揣摩了一番,最终捋出了一条较为清晰的思路。

    老伊万想从莫斯科调回基辅,他是从黑海舰队成长起来的,又是地地道道的乌克兰人,“舍普琴科”这个姓是乌克兰人中的大姓,就像中国的“张王李赵”一样。有这样的背景,老伊万在民族主义倾向严重的乌克兰肯定更容易展,当然,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老伊万已经预感到了莫斯科存在的危机,趋利避害的心理促使他急于远离暴风潜伏的中心。

    老伊万要想回到乌克兰,那他所能去的地方似乎也并不多,乌克兰加盟共和国国防部、总参之类的中央机构直接受莫斯科钳制,他虽然进的去但却不可能拿到实权,而陆海军总政治部也同样如此。想想老伊万的野心,如果是拿不到实权的职位,估计他也不会去接任。

    如果不进入共和国国家中央军事机关的话,他的选项就不多了,若是情况糟糕的话,他可能会进入某所军事院校出任校长之类的职务,比如说基辅军事学院之类的,毕竟他还有一个军史研究所副所长的身份。若是情况好的话,他大概会进入某军区的政治部任职,而在乌克兰,只有喀尔巴阡、基辅以及敖德萨三大军区以及一支黑海舰队。

    考虑到级别、任职经历、资历等各方面的因素,潘宏进觉得老伊万最妥帖的去处无疑还是黑海舰队,不过他之前刚刚推掉了前往太平洋舰队政治部任职的机会,现在转而去黑海舰队显然也不太可能,毕竟太平洋舰队的编制要比黑海舰队更大,级别也高了半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老伊万本身就是在黑海舰队起家的,那里有很多他的旧部,就算是现在他每次回到敖德萨的时候,舰队方面也会有不少高级将领过来探望他。在这种情况下,莫斯科绝对不会把他重新安排到黑海舰队里去。

    考虑到老伊万现在的谨慎态度,潘宏进最终感觉他最有可能想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基辅军区的政治部。基辅军区是大军区,级别上略高于敖德萨军区,更比喀尔巴阡军区高了一级,老伊万要到基辅军区政治部担任领导职务的话,等于是在他现有的基础上迈进了一步。

    不过老伊万要走到这一步似乎还显得任重道远,撇开莫斯科的态度不说,至少还有乌克兰这边的阻力,另外,在莫斯科与乌克兰之间,还有一个全面统辖乌克兰三大军区的西南方向总指挥部,身为总指挥的伊凡?亚历山德罗维奇?格拉西莫夫大将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老伊万的谨慎,应该可以证明他正在走一条外围路线,先拿下乌克兰这边的支持度,然后回朔莫斯科,拿到他想要的职位,而这条路线又能证明一点:在当前的局势下,他已经选择站在了“极左派”(文后注解1)的一边。

    潘宏进对前世所认知的那些苏联改革派、民主派没有任何好感,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叛徒,是和背叛他的祁东一样的人物,只不过祁东背叛的是他这个好朋友,而这些人背叛的是他们的国家。

    对待叛徒最好的办法就是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或人道或不人道的方式将其毁灭,从精神上把他们摧垮,在**上把他们变成一堆渣滓,如同他们灵魂本质一般肮脏不堪、臭不可闻的渣滓。

    这是潘宏进为自己新生制定的最终目标,当然,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他也不在乎与这些渣滓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要想清理一条肮脏的下水道,先要敢于跳到那些臭不可闻的污水里,而要想对付猥琐不堪、卑鄙无耻的背叛者,就必须先把自己变得比他们更猥琐、更卑鄙。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背叛,又怎么去认清那么背叛者的真面目?

    利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潘宏进给自己今后的计划做了一个重新的定位,又将自己想要在切斯诺耶铲除掉的人做了一个名单,最后,连同鲍罗德上校之前给他的那份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名单一块拿出来,交给了老伊万。

    ………

    从老伊万的办公室里出来,潘宏进深吸一口气,背靠着走廊的墙壁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知道,从将鲍罗德上校拿来的名单交给老伊万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为了国家安全委员会内部纪律的违反者,他成为了克格勃的叛徒,当然,这个叛徒的角色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恐怕还要继续扮演下去。

    走廊尽头闪过安东尼奥的身影,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是来给老伊万送咖啡的。

    潘宏进把烟卷夹在指缝里,等安东尼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伸手拦住他,压低声音问道:“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被我撞到的女人怎么样了?”

    安东尼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办公室房门,见房门关的很严,他才犹豫了一下,说道:“这种事情有人会去处理,你不用担心。”

    这话说完他就要朝前走,却又被潘宏进伸手拦住:“我只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死了,尸体被处理掉了,”安东尼奥皱皱眉头,说道。

    “那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潘宏进追问道。

    “不清楚,这件事不是我经手的,”安东尼奥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敷衍着说了一句,目光在潘宏进脸上停留片刻,又补充道,“尤里,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这些小事,将军下午已经吩咐过了,晚上让你到博纳斯耶别墅区,参加那里的酒会,你现在最好做一些准备。”

    博纳斯耶别墅区离着这里并不远,只是隔了两个公共海滩,那里是乌克兰最高苏维埃的资产,每年夏季基辅的最高苏维埃主席团成员都会有人到这里来休假。

    “几点?”潘宏进放弃了继续追问那个女人情况的念头,正如安东尼奥所说,当前最重要的还是今晚的酒会,那是他和老伊万融入基辅权力层的一个机会。

    “七点钟,”安东尼奥把手里的托盘都交到右手,抬起左臂看了看手表,说道,“马上就到了,还有一刻钟,你去准备一下吧,等走的时候我叫你。”

    潘宏进点点头,侧身从安东尼奥的右侧绕过去,走向自己的卧室,他的脑子里始终还残留着那个被他撞飞的女人残影。

    在卧室里还上一身灰色的西装,做了一下简单的梳洗,只是额头上蒙着的纱布还不能拿掉,看上去有些滑稽,潘宏进很怀疑自己以这样的扮相去参加酒会,会不会成为人家口中的笑柄。

    不过没办法,应酬就是应酬,它与一个人的社交圈子息息相关,偶然的一次婉拒说不定就会错失某种展的良机,这一点潘宏进前世便深有体会。

    做完了简单的梳洗,潘宏进正犹豫着是应该打上一条蓝色的领带还是还上一条粉红色的,安东尼奥从敞开的卧室房门外走进来,微笑道:“准备好了吗,尤里?咱们该走了。”

    潘宏进索性一条领带也不打了,他走到安东尼奥面前,朝门外看了看,疑惑的问道:“我父亲他不去吗?”

    “今晚参加酒会的差不多都是一些年轻人,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从各州过来的基层干部,以将军的身份不合适出席,”安东尼奥简单的解释道。

    潘宏进默然点头,而后跟在安东尼奥的身后下了楼,才刚从别墅正门走出来,就看到一辆打着车头灯的白色六开门拉达轿车从楼前甬路上缓缓开过来。

    “看来不用我送你过去了,”安东尼奥看着缓缓开过来的拉达轿车,两只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采,他向后退了一步,正好将自己躲在潘宏进的背后,同时小声说道,“车上的人应该是谢尔盖?梅特鲁什科的儿子米沙罗和女儿奥廖娜,他们也是你今晚需要结识的主要对象。”

    潘宏进点点头,谢尔盖?梅特鲁什科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此人是乌克兰最高苏维埃资格审查委员会的第一副主席,从七五年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呆了十二年了,属于那种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却很有影响力的人物。

    加长的拉达缓缓停靠在门前,前面的司机第一时间跳出来为潘宏进拉开右侧的第二个车门。借着别墅门前的灯光,潘宏进现车里只坐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车里没有亮灯,隔着车窗看进去没办法看清这女人的相貌,但是却能看到她有一副很窈窕的身材,一身绯色的连衣褶裙束在她身上,收紧的裙腰衬出她纤细的腰肢。一条很传统、“很乌克兰”的金色大辫子从她修长的脖颈后绕过来,搭在她丰挺的胸脯上,看上去很能给人一种闲适、安静的感觉。

    (注解1:左派在概念上一般是指主张国有化,限制资本权力的政治派别,但在苏联末期直到解体,苏联国内的左右之分是颠倒的,左派就是所谓的“民主派”,他们主张非国有化、捍卫资本权力,叶利钦便是“极左派”的代表人物。)

第二十章 惊见巨贪

    感觉到安东尼奥在背后捅了自己一下,潘宏进抻抻西装下摆,朝为他拉开车门的年轻司机点点头,弯腰钻进车内。

    六开门的拉达应该算是苏联设计生产的一种另类加长车,内里没有什么高档豪华的装饰物,更没有什么冰箱、电视之类的配备,说白了,它其实就是在普通拉达车的基础上多加了一排座椅罢了,其内部结构看上去更像是双排座的吉普车。

    潘宏进面向车头的方向坐着,正好背对着身后的女人。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橘子花的味道。

    “你就是尤里·伊万诺维奇吗?伊万将军唯一的儿子?”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身后的女人突然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柔柔的,但潘宏进却能从中听到一种很隐晦的倔强。

    “是的,”潘宏进微微侧过身,他很敏感的察觉到身后这个女人对自己有一丝恶感。

    “我是奥廖娜,”女人双腿交叠着,两只手平放在右腿的膝盖上,说道,“听我父亲说你在安全委员会工作?”

    “嗯,隶属于敖德萨局。”潘宏进笑了笑,说道。

    “我不喜欢你的这个工作,”奥廖娜沉默了将近两分钟,才吐口气说道,“我希望你能够辞掉它,当然,如果你不想和我继续交往的话,大可以不用理会我的建议。”

    “交往?”潘宏进愕然回过头,疑惑的目光停留在奥廖娜的脸上。

    不得不承认,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长很不错,面容白皙光滑,挺直小巧的鼻子,眉眼与肥厚适度的嘴唇间有一种乌克兰美女特有的性感风韵。不过潘宏进真正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她的相貌,还有她眼睛里潜藏着的无奈和懊恼。

    这女孩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是肯定的,可她又无奈的说出了“交往”这个词……潘宏进心里冷冷一笑,看来不仅仅是老伊万需要谢尔盖·梅特鲁什科的帮助,对方同样也需要他这位老将军的帮衬。两个老家伙之间并不存在谁依附于谁的问题,而是一种基于共同利益的结合,为了将这种利益结合的更紧密,他们显然是打算采取联姻的手段。

    人最怕的就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准确定位,而要做到这一点却是需要眼力和智慧的。

    奥廖娜一见面就表现的如此高傲,无非就是虚张声势,打算在气势上先占据一些上风罢了。可惜,她还太过年轻,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心理,她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无奈暴露了她现在所承受的压力,最终也使得她这种高傲的姿态变成了潘宏进眼中破洞百出的幼稚表演。

    “哦,谢谢你的建议,”从奥廖娜的无奈中窥破了老伊万与谢尔盖·梅特鲁什科之间的真正关系,潘宏进转回身,弯弯嘴角,嘲弄似的笑了笑,说道,“如果我想辞掉这份工作的话,我会考虑和你交往的。”

    同样是“辞掉工作”,同样是“交往”,可前后顺序一旦颠倒,听起来的意味却是多么伤人自尊。

    奥廖娜坐在后面,两只手交叠,十支纤细嫩白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因为被两条胳膊夹挤着而更显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看着前面潘宏进附着银的后脑勺,她恨不得拿一块铁饼结结实实的砸上去,这男人不仅工作令人唾弃,就连人品也差劲的很,没风度、没气度……

    一番简短的对话给车厢里的一对男女带来长时间的冷场,潘宏进知道自己身后这个女孩的印象很不好,但他也没兴趣去挽回什么。在他看来,奥廖娜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可用来维持这种婚姻关系的绝不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是舍普琴科家与梅特鲁什科家之间存在的共同利益。

    这种婚姻完全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是一场政治色彩浓厚的生活秀,是老伊万与谢尔盖·梅特鲁什科利益结合的公开表态。

    博纳斯耶别墅区是勃列日涅夫当政末期修建的,到现在还没有十年历史,别墅区内的四套别墅全部都是采用的欧式建筑风格,在绿树的掩映中远远看过去,华贵而现代。

    拉达车在葱茂的胡杨树间穿行,最后停在一栋别墅的前面,潘宏进隔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只见别墅前那个偌大的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轿车,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苏联国产的车型,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两辆奔驰、宾利什么的。

    这次前面的司机没有来给他开门,而是先跑到右侧替奥廖娜服务去了,潘宏进也不介意这些,他自己推门下了车,迎面就看到四五个男女正聚在路边一棵灯柱下面热切的交谈。看到他从车上下来,原本背靠在灯柱上的一个年轻人站直身子,掂着脚朝这边张望了两眼,大声招呼道:“嘿,奥廖莎……”

    “奥廖莎”自然就是奥廖娜的昵称,潘宏进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印象中已经把他与奥廖娜的哥哥米沙罗联系在了一起。只是没想到当奥廖娜从车子另一边绕过来的时候,竟然笑着招呼了一声“嘿,塞维托”。

    “你怎么才来,我刚才看到米沙罗进去了,你们没有走到一起吗?”年轻人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伴从他那伙人中闪出来,快步迎到奥廖娜面前,和她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笑道。

    “我为什么要和他走到一起,虽然是兄妹,但我也应该有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不是吗?”奥廖娜又与年轻人的女伴拥抱了一下,笑着说道,“噢,上帝,玛丽娜,你有必要每次都打扮的这么性感吗?你知不知道,我都要嫉妒的狂了。”

    玛丽娜显然就是那个年轻人身边的女伴,她的打扮的确很性感,一身裸肩的低胸黑色晚礼裙,还是迷你样式的,胸前深不见底的乳沟以及暴露的修长大腿勾人眼球。但是很可惜,她显然很不懂的调理自己的型,这么一身时尚性感的晚装,却配了一条与奥廖娜同样的大金辫子。如此失调的搭配,让潘宏进一眼就看出这女人绝不是来自什么官宦家庭,她要嘛是暴户家的“富二代”,要嘛就是依托着色相混到这个圈子里来的。

    奥廖娜很快便与那几个年轻人打成一片,说说笑笑的谈的很是亲热,却完全把潘宏进扔在一边,既不招呼他过去,也不给他作介绍,那意思分明就是要这么晾着他。

    “幼稚!”

    潘宏进耸耸肩,心里冷笑一声,拔腿朝别墅花园内安排的聚会现场走去。

    绕过停车场,顺着开放式花园中的石子小径一路走到别墅前,眼前视线豁然开朗。两排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横亘在灯火通明的别墅前庭,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果盘、点心、烤肉之类的食品,前庭四周的空地上,几十号穿扮入时的宾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身穿黑色制裙的女侍者端着红酒香槟往来穿行,好一派盛世场面。

    潘宏进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一个人都不认识,前身“尤里”交往的朋友不多,就那么为数不多的几个也都是军人子弟,他们的生活与眼前这种晚宴格格不入。

    参加一场宴会却找不到认识的人,这无疑是令人尴尬的,可潘宏进不在乎这些,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类似尴尬、害羞、窘迫等心理活动完全就是累赘,是通往成功之路上的障碍。

    站在一株针叶松的树影下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潘宏进摸摸鼻头,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一条长桌的尽头,随手搬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桌子边上。

    他选的这个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四周空旷旷的,他往这一坐,自然就显得很打眼,潘宏进可以肯定,他不用在这里坐太长时间就会有人过来和他拉关系、套近乎。

    果不其然,他坐下还没有两分钟,对面不远处的几个人里就走出来一个身材偏胖脸上带着一副眼镜的中年人,这家伙与那几个人交谈的显然并不愉快,他在转身的一瞬间,潘宏进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阴霾。只不过这家伙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在草坪上走了几步,当转过草坪边灯影的时候,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热切的笑容。

    “一个人吗?”中年人没有直接走到潘宏进的面前,而是走到了距离他两三米远的一盘鲜果旁边,他伸手捏了一个樱桃放进嘴里,看似无意的扭头笑道。

    “不,还有一个女伴,”潘宏进朝他笑了笑,说道。

    “哦,那你真幸运,”中年人朝他旁边挪了一步,继续搭讪,“我看今晚带女伴来的人好像并不多。”

    潘宏进笑笑,没有继续搭腔,他看到奥廖娜已经和刚才那几个年轻人到了别墅前庭,只是没有过来的意思。

    恰好一位女侍者托着一个摆满香槟的托盘走过来,中年人迎过去取了两杯,回来的时候将其中一杯送到潘宏进面前,笑道,“帕夫洛,帕夫洛·伊万诺维奇·拉扎连科,今天下午刚从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过来。”

    潘宏进把香槟接过来,心不在焉的说道:“尤里,尤里·伊万诺维奇·舍普琴科。”

    这番简短的自我介绍刚刚说完,潘宏进心头一颤,原本盯在奥廖娜身上的眼神嗖的一下收回来,投到眼前这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身上。

    “帕夫洛·阿扎连科?!”这名字对他来说可不陌生,这家伙不就是前世那个新闻中因贪污而逃到美国的乌克兰总理吗?他……他那个风靡乌克兰的“小姘头”呢?

第二十一章 米沙罗

    “敖德萨的气候总是要比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好一些,”拉扎连科没有注意到潘宏进脸上瞬间闪过的一丝惊愕,他把香槟送到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赞叹道,“没有那么闷热,又不算很潮湿,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在这里,能够体会到一种地中海氛围,就像是到了卡塔尼亚。”

    最初的惊愕很快消散,潘宏进对这位未来的乌克兰总理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倒是对那位与拉扎连科勾搭在一起的美女总理有一份好奇心,尤利娅?季莫申科?哦,准确的说,应该是叫尤利娅?捷列金娜,每个人一想到她似乎总会先想到她那盘在头顶的金色大辫子。

    “帕夫洛先生去过卡塔尼亚吗?”心里暗有所想,潘宏进嘴上无聊的应付道。

    “我上个月才从那里回来,”拉扎连科随口答了一句,转而又兴奋的笑道,“在卡塔尼亚我还交上了好运,中了1oo万里拉的‘多头彩’。”

    “哦,那可真是不错,”潘宏进扫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他前世就是资深的注册会计师,对国际汇兑这方面的信息很敏感,在他的印象中1oo万里拉听着很惊人,实际上兑换成美元的话连一千块都不到。

    “不错吗,为什么我不觉得?”他的话声刚落地,一个轻蔑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帕夫洛?伊万诺维奇同志,那些资本主义的腐朽东西就这么让痴迷吗?真不知道你的党性原则去哪了。”

    潘宏进愕然转过头,却现说这番话的人正是刚才那个与奥廖娜拥抱的年轻人,他叫什么来着……塞维托?没错,就是塞维托。

    印象中帕夫洛?伊万诺维奇似乎在苏联解体前曾经做过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的第二副书记,苏联解体之后,很快便成为了州长,这样一个人现在应该不算个小人物了,塞维托既然能跟他这么说话,想必背后是有些来头的。

    目光在塞维托的脸上扫了一圈,重新转到帕夫洛身上的时候,他脸上却带着明显的尴尬。

    潘宏进原本不打算理会这种跟他无关的事情,但就在他正准备扭过头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瞟到了站在塞维托身后的几个人,奥廖娜也在其中,她正端着一杯红酒饶有兴致的看着帕夫洛,艳美的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

    “帕夫洛先生所说的‘多头彩’应该就是球赛**吧?我听说这种娱乐项目在那些西方国家很盛行啊。”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潘宏进摇晃着手里的香槟,微笑道。

    “啊……是的,”拉扎连科脸上的表情更加尴尬了,他借着为潘宏进介绍的机会,打算叉开这个话题。他伸手指着塞维托说道,“尤里?伊万诺维奇?舍普琴科先生,请允许我为你介绍,这位是塞维托?阿基莫维奇?克鲁季科夫准尉。他……”

    潘宏进脑子里一转,在乌克兰的高层人物中姓“克鲁季科夫”的人有不少,但叫“阿基姆”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乌克兰青年事务委员会的第一副主席阿基姆?瓦列里耶维奇?克鲁季科夫,难不成这个塞维托就是他的儿子?那老东西都快咽气的人了,又是个要权没权、要势没势的人,他的儿子就能这么嚣张?准尉?准尉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军士嘛,要从军阶上算,他可比中尉低了不少了。

    不过潘宏进并不知道,如今的帕夫洛还远没有爬到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第二副书记的层级上,他正好是负责青年事务工作的,正好需要仰阿基姆的鼻息过活。

    “其实我一直都对西方国家的**业很感兴趣,”直接无视了帕夫洛的介绍,潘宏进很不礼貌的打断了他,坐在那儿自顾自的说道,“在我看来,这项具有全民性的娱乐活动很有意思,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很有意义。”

    “哦?”帕夫洛一脸为难的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塞维托,他很明感的现自己刚才那一番介绍似乎很不恰当,眼前这位不知来历的“尤里”显然与塞维托之间有些矛盾。

    “很有意义?哈,真是高见,”塞维托摆明就是来找事的,他蔑笑四顾,“我可看不出这种资本主义社会腐朽的东西除了能够侵蚀人的意志,为那些不法的家伙提供洗钱机会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

    “是吗?那真遗憾,”潘宏进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涉及到体育项目的**,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为一个国家的体育事业顺利展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吗?又或者说,你看不到涉及福利项目的**,能够为一个国家福利事业提供充足的运转资金?”

    塞维托撇撇嘴,潘宏进说的这些东西都是很肤浅的,几乎是个人都知道,他可不认为在这一点上争执有什么意义。

    不过潘宏进想说的显然不止这些,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好吧,就算这些都无关紧要,那在意识形态领域呢?难道说你看不出**业在化解社会矛盾、缓和阶级对立方面所挥的重要作用吗?”

    塞维托一愣,他的父亲作为青年事务委员会的第一副主席,其具体的工作就应该算是负责意识形态的,他可从没在父亲口中听说过**还能挥到化解社会矛盾的作用。

    “这倒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还没等到塞维托开口,一个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抢先笑道,“我很有兴趣听一听详细的解释。”

    潘宏进的目光移到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他现这个年轻人似乎刚刚过来的。一头金色的头,脸型偏瘦,挺直的鼻梁配上一对目光犀利的眼睛,能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印象,只可惜再搭上两片单薄的嘴唇,这种精明就变了味,偏于阴损了。

    潘宏进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能看出对方的控制欲很强,极度自信,且性格虚伪自私,不是那种喜欢为别人考虑的人,这一点从他说话的方式就能看出来。“我很有兴趣如何如何,”在一个陌生的面前说出这种话的人绝对不可能有多么谦和。

    “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理解,”尽管对这个年轻人没有什么好感,可潘宏进决不会把这种心态流露出来,他笑了笑,说道,“社会的矛盾主要来自于贫富的分化,这种对立是极少数富有阶层与大多数贫穷阶层之间的对立。在两个阶层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矛盾对立越突出,这道鸿沟就越宽,越让人感觉无法逾越,当它宽大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是贫富对立矛盾总爆的时候了。而**的形式,本身就是在打造一个又一个一夜暴富的神话,当一个个中头彩的传奇人物出现,当一个个无产者一夜之间变为百万富翁的时候,一种假象就会出现,它会让人觉得贫富之间的鸿沟其实没有多么宽,至少不是不可逾越的。从而在很大程度上舒缓贫富分级带来的矛盾,缓解社会压力。”

    说完这些,潘宏进晃晃手里的杯子,将剩下的橙黄色香槟一饮而尽。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到周围的几个人仍旧是一脸茫然,只有帕夫洛与对面的年轻人眉头微皱,看样子是在默默的思考。

    潘宏进说的这些东西都是很宏观的,而宏观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这需要一定的政治敏感性。政治说白了就是宏观,就是大局,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与它纠结在一起,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的到。

    回想前世,国内似乎恰恰就是在这一年创立的福利彩票,当时社会上的争论很多,而潘宏进所说的这些,便是当初占据主流的一种观念,这种观念是将福利彩票这种特定的**作为一种社会再分配手段来定位的。

    “很有意思,”年轻人思索了一会儿,攒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他上前一步,站到潘宏进面前,伸出一只手笑道,“我是米沙罗?梅特鲁什科。”

    潘宏进站起身,同他握握手,简单的自我介绍道:“尤里?舍普琴科。”

    “哦?”米沙罗一愣,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奥廖娜,转回头来的时候,却又换上了一副亲和的笑容。他握着潘宏进的手,用力一只手挽着他的小臂,一边引着他朝别墅里走,一边笑道,“原来你就是伊万叔叔家的尤里,呵呵,我等了你很久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让奥廖莎带你去找我?”

    “我只是想多结识几位朋友。”潘宏进也不说揭穿奥廖娜把自己甩到一边的把戏,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这种男女间私下里的矛盾他觉得没必要拿出来明说,太过幼稚,更何况米沙罗是个聪明人,想必他早就看出是怎么回事来了。

    果然,米沙罗闻言停下来,他看看和奥廖娜站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打趣般的笑道:“让奥廖莎给你介绍朋友?呵呵,那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她的朋友除了能让沾上一身金钱的腐臭之外,什么都帮不了你。”

    尽管心里清楚米沙罗这是通过贬低奥廖娜身边那几个年轻人来拉近与自己的关系,但听了这话之后,尤其是在看到奥廖娜那张涨红的小脸的时候,潘宏进还是感觉到一种自心底的舒畅——米沙罗这个人不简单,至少他很懂得拉拢人心。

第二十二章 给你个惊喜

    “奥廖莎被我母亲娇纵惯了,如果她刚才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允许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向你道歉,”拉着潘宏进从别墅前的一道露天阶梯登上二楼,米沙罗笑道。

    “你没有必要替奥廖娜小姐道歉,我也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潘宏进微微一笑,宽容的说道。

    “那实在是最好不过了,”米沙罗显然没打算在妹妹的问题上耗费太多唇舌,他挽着潘宏进的胳膊走进别墅二楼的正门,沿着铺了绿色地毯的走廊一直向右走,最后停在走廊尽头的一方房间门前,“前段时间在基辅,我和伊万叔叔见过一次面,他真是一位宽厚和蔼的人,我很敬佩他……哦,对啦,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米沙罗说着话,伸手推开了紧紧闭合的白色双扇房门,同时摆手示意潘宏进进去。

    潘宏进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在这个不是宽敞的房间正中,正有一对男女抱在一起亲密的接吻。听到门口的动静,背对着房门的男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因沉迷酒色而显得苍白的瘦脸,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怀里女人暴露在衣外的半个Ru房。

    “哦,”潘宏进摸摸额头,索性把粘在鬓角上的纱布扯下来,若无其事的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吧,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引着他进了房间,米沙罗随手带上门,指了指坐在沙上的那个男人,笑道,“来,我为你介绍,这位是阿布诺伊·安东诺维奇·别列杰夫,现在是内务部敖德萨局侦查处的副处长。”

    “你好,”潘宏进看看阿布诺伊握着女人Ru房的右手,强忍着心头的恶心伸出手去,笑道。

    “尤里·伊万诺维奇?”阿布诺伊同他握握手,眼睛看着米沙罗询问道。

    眼见的米沙罗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家伙才喜笑颜开的将怀里的女人推开,站起身来笑道:“哈,这么说以后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想必切斯诺耶那边的事情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说真的,我这两天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尤其是最近手头还很紧……”

    “咳……”米沙**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一边招呼着潘宏进入座,一边笑道,“想喝点什么?是香槟还是红酒?”

    “香槟吧,”潘宏进朝阿布诺伊点点头,心里却将这个家伙归入了无能的蠢蛋一流。

    不过话说回来,蠢蛋也有讨人喜欢的时候,就像现在,潘宏进就很想私下里跟这位蠢蛋谈一谈,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相信这位早已把脑细胞当成某种液体消耗在了女人身上的家伙,会为他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潘宏进的目光在沙间的水晶茶几上扫了一眼,补充道:“最好加两片柠檬,我喜欢口味重一些的。”

    茶几上有香槟,也有红酒,甚至还有香烟和雪茄,但却没有备着柠檬。潘宏进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把米沙罗调开,让阿布诺伊有时间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不过他的这个小计划很快就落了泡影,米沙罗根本没打算离开这个房间,反倒是那个女人抢先站起身,朝他抛个媚眼,而后扭动着肥硕的臀部朝门外走去。

    看着她那副风骚的样子,潘宏进恨不得朝她屁股上狠狠的蹬上一脚,最好能把她直接踹到德涅斯特湾里去。

    等到女人出了门,米沙罗便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坐下来,与阿布诺伊大谈他这次敖德萨之前,基辅生的一些趣闻以及一些高层的小道消息。诸如什么勃列日涅夫的女婿、内务部第一副部长丘尔巴诺夫因贪污被秘密逮捕了,什么斯塔尼斯拉夫·伊万诺维奇·古连科获得了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资格,他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乌克兰中央第一书记之类的。

    别看是闲聊,潘宏进也从他们的交谈中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尽管他们谈的都是所谓小道消息,但从他们的身份上看,这些小道消息的准确度应该是很高的。另外,也正是从他们的谈话中,潘宏进了解了阿布诺伊的身家,他的父亲便是乌克兰最高苏维埃人民代表、内务部基辅局局长安东·阿加丰诺维奇·别列杰夫。

    出去的女人十几分钟后才端着一个托盘回到房间,她将一个插了两片柠檬的高脚杯放到潘宏进面前,夸张的扭动着屁股走到对面,紧紧依偎着阿布诺伊坐下,放荡的将两条裸露在短裙外的长腿交叠在一起,挂了钩子一般的眼神在潘宏进的脸上扫来扫去,肆无忌惮的勾引。

    无可否认,这女人长的很妖艳,s型的身材曲线也性感诱人,属于那种很容易挑逗起男人**的女人。可惜的是,潘宏进对她这种女人毫无兴趣,甚至有一种近乎偏激的憎恶,他甚至连多看对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米沙罗看样子对这个女人也有反感,他看了阿布诺伊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转而又对潘宏进笑道:“尤里,听伊万叔叔说,你这次回敖德萨不会停留很久?”

    “是啊,”潘宏进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高脚杯送到唇边,正想抿一口香槟,却忽然现杯沿上有一个明显的唇红印。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头朝对面那个女人看了一眼,却现她正依靠在阿布诺伊的肩膀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迎上自己目光的时候,她风骚的一笑,吐出一丁猩红的舌尖在两片单薄的嘴唇上舔了舔。

    “为什么不留几天?”米沙罗并没有注意到那杯子上的异常,他从桌上的雪茄烟箱里拿了一支雪茄,在手里颠来倒去的摆弄着,问道,“难道切斯诺耶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妥当吗?”

    杯子上的口红印让潘宏进感觉很不舒服,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这杯子连同杯子里的香槟一块扔到那个女人的脸上,不过冷静的思维和理智的心态制止了他的这种冲动。

    米沙罗明显是要谈正事了,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没有要把这个女人赶出房间的意思,那就说明这个女人绝不仅仅是一个**那么简单。

    欲成大事的人怎么也不能把个人好恶挂在脸上,尤其是在看待一个人的时候,什么善与恶、是与非,狡猾还是单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用。有用的就要想办法拉拢,没用的也不能轻易得罪,这才是成功之道。

    “是的,”端着杯子稍一犹豫,潘宏进笑了笑,就着那个唇印所在的位置抿了一口香槟,若无其事的说道,“敖德萨局这边正在敦促我办一个案子,现在才有了初步的结果,还没有正式收尾,我这次回来也只是为了向局里汇报工作的,大概明后两天就要回去了。”

    “还是尤什科维奇那件案子吗?”阿布诺伊插口问了一句,紧接着还不等潘宏进开口,又一脸不耐的说道,“赶紧想办法让他闭嘴,把这个案子结起来。现在,基辅安全委员会的那些人已经在借助这件事打造声势了,如果让这种局面继续下去,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钱……”

    他说到这儿停下来,扭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米沙罗,见他一脸平静,丝毫没有插嘴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我每个月的薪资才只有不到四百卢布,根本应付不了日常的开支。尤什科维奇他们那些肮脏的南高加索人我也不喜欢,不过他们这两年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忙,至少有他们在,我不用担心每个月的开销了。但是现在……”

    “好啦,阿布诺伊,不要再抱怨了,”米沙罗终于开口了,他就是要借阿布诺伊之口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来,现在目的达到了也就到了适可而止的时候了,“尤里是咱们的朋友不是吗?你应该相信他。”

    潘宏进坐在沙里,手里捻着高脚杯的撑杆,让杯子在手指间缓缓的旋转。平静的目光在米沙罗和阿布诺伊的脸上扫了一圈,微笑道:“过去你们每个月能从尤什科维奇他们那里拿到多少?”

    米沙罗和阿布诺伊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问这样的问题,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了片刻,才由米沙罗开口说道:“大概五万卢布吧。”

    “五万卢布?!”潘宏进暗吃一惊,并不是因为他们拿得太多了,而是因为实在太少了。

    五万卢布说起来不是个小数,但这些钱米沙罗他们拿到手之后绝不可能独吞,他们还需要在一个利益群体内进行分配,核算下来,他们最后能够真正留下的估计连五千卢布都不到。当然,在现金货币极度匮乏的苏联,一个月五六千卢布的收入也应该算是豪富了,像丘尔巴诺夫,作为勃列日涅夫的女婿、堂堂的内务部将军,一辈子合法、非法的积蓄也不过六十几万卢布。

    可真正的问题在于,切斯诺耶,这么一个沿海小城市,尤什科维奇他们那些人每月的非法收入又是多少?这种上下非法所得的分配不均,似乎恰恰说明了一个道理——越是基层越黑暗。

    “每月五万卢布?的确不少。”用右手食指的指背支撑着下巴,潘宏进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米沙罗,阿布诺伊,你们知道尤什科维奇每个月能拿到多少吗?”

    两人看着他,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们还真是没有想过,他们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考虑。

    “这样吧,我后天回切斯诺耶,如果你们有空闲的话,我想邀请你们去那里小住两天,”潘宏进弹了个响指,笑道,“到时候相信你们会得到一个惊喜的。”

第二十三章 明白您的意思

    乌克兰国家安全委员会敖德萨地方局在滨海林荫道上建有一处秘密培训学校,名义上是基辅女特务特别训练学校的一处分校,规模不是很大,在校的学员也只有不到一百人。从市中心的半圆广场顺着“波将金”纪念石阶一路走向海滨,上了滨海林荫道过波托茨基宫不远就是。

    今天早上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海风清凉。

    清晨接到局长鲍罗德的电话,说好九点钟到这里来会面,潘宏进出门的时候有点早,开车赶到学校才刚刚八点过几分。

    把车停在学校临街的行政楼前,潘宏进钻出车门的时候仰着头看了看眼前这栋高四层的斯大林式建筑。没有任何标注用途和单位的标牌,只是那么一栋死气沉沉的大楼,拱形楼洞处的那两扇黑色大铁门似乎一百年都没有开启过了,门扉上锈迹斑驳。

    楼洞口两侧高不到半米的混凝土柱台上站着两名没有配枪的女兵,白色的无檐军帽、蓝色的及膝军裙、浅棕色的丝袜外加一双无根黑皮鞋,完全是海军女兵学员的着装。

    弯腰从车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手提箱,潘宏进一边摸索着口袋一边走向大楼的门洞。

    “对不起,请您出示证件。”

    即将走到门洞入口处的时候,站在右侧岗台上的女兵打了个手势,拦住他说道。

    潘宏进上前两步,把刚刚从口袋里翻出来的红色证件本递给她。

    “尤里……尤里·伊万诺维奇少尉同志,”女兵翻开证件看了看,而后先给他敬了一个礼,紧接着问道,“请问您是有什么公务吗?”

    “我找鲍罗德上校同志,”潘宏进拿回自己的证件,笑道,“今天早上和他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

    “哦,”女兵犹豫了一下,指着大楼东侧三层的一个窗口说道,说道,“上校同志在他的休息室,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不用啦,谢谢,”潘宏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摇头笑道。

    给女兵回了个敬礼,潘宏进提着箱子进了门洞左侧的偏廊,不到十米长的偏廊绕过门洞里的双扉铁门直通楼后,外面就是一个宽阔的操场,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被带有铁棘网的围墙环绕着,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操场上并没有用来作训的场地和设备,反倒是凌乱的晾晒着一些衣服,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女式的内衣,其中也不乏色彩各异的胸罩、丁字裤之类的玩意。

    尤里在基辅军事学院学习的时候,曾经去过基辅女特务特别训练学校,那里的情况与这里截然不同。在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体制下,别说是在作训的操场上,即便是在学员宿舍内也不允许晾晒衣服,脏衣服和被褥之类的,在固定时间都会有专门的部门负责清洗、晾晒。

    而这里……潘宏进摇摇头,这所谓的分校恐怕并不是用来培训特工人员的,估摸着这里的学员应该都是从某些特别学校里刷下来的不合格学员。为了保守机密,这些人将被重新培训,然后安排到一些不太重要的文职岗位上去,一般边防军的后勤、政工系统以及地方局的文职机关就是她们的主要去向。当然,像那些思想不过关的,极有可能一辈子哪都去不了了,她们要嘛就在这里呆上一辈子,要嘛就会被送去某所精神病院。

    绕过后楼的花屏,潘宏进走进大楼一层的大厅,从大厅西北角的楼梯爬上去。

    一楼和二楼大概是学员的教室,楼道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充斥的脂粉香味异常浓烈,甚至有些刺鼻。

    一路上到三楼,楼梯的拐角上出现一道密封的铁栅栏,两名穿着克格勃蓝色制服、肩背步枪的女兵守在门外。看到潘宏进上来,她们也多问,其中一个替他把门打开,闪身让到了一边。

    潘宏进从仅容一人通过的铁栅栏门处钻过去,感觉就像是进了监狱,一时间竟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心里正犹豫着是不是先打听一下鲍罗德在哪儿,铺着木地板的走廊里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潘宏进走出楼梯间,探头朝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看了一眼,正看到只穿着一条灰色大裤衩的鲍罗德从一扇门出来,叼着一支烟卷朝走廊另一侧走。

    “鲍罗德上校,嘿,鲍罗德上校……”

    潘宏进喊了两声,从电梯间快步追出去。

    “尤里?”鲍罗德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早,感觉有些意外。

    “鲍罗德上校同志,您要的文件我带来了,”快步赶到鲍罗德近前,潘宏进笑道。

    “不是说好九点见面吗?”鲍罗德显然对他来这么早感觉不是很愉快,他绷着脸说道。

    “哦,我是考虑到有些事情最好私下里和您说,所以就提前过来了。”潘宏进晃晃手里的箱子,笑着说道,心里却想,“要不是这么早过来又怎么能看到你现在的这副丑态。”

    鲍罗德的目光在那黑色的手提箱上转了转,原本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转过身,朝刚刚走出来的那个房间指了指,说道:“跟我来吧。”

    潘宏进跟在他身后,挂着笑意的唇角不经意的撇了撇,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鲍罗德是个官迷,他对权力的**几乎是流于言表的,可这并不妨碍他拥有做财迷和色鬼的资格。

    切斯诺耶的案子是作为侦办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暴力活动来侦察的,这是鲍罗德给定的性,他的目的是为了以这个案子获得一次升迁的机会。由于案子的定性,潘宏进从尤什科维奇那里截获的大笔赃款自然也就无需上缴了。

    不过潘宏进也无意把那些赃款私吞,说到底他看中的也不是卢布,而是和鲍罗德一样的权力,所以,他今天带来的也不仅仅是鲍罗德需要的那些案卷卷宗,另外还一笔六万卢布的赃款,他相信这些赃款的出现,会让鲍罗德对他这一阶段的工作更加满意。

    鲍罗德在这里的房间显然不可能是局里分配给他的,而应该是他为了自己的**利用手中的职权私自开设的。房间一共两晋,是由两个相邻的房间打通之后整修出来的,外面一间是会客室,里面一间应该是卧室。

    跟在鲍罗德身后进了门,潘宏进生出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捂鼻子。这该死的房间里不仅凌乱不堪,而且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薄荷清香与狐臭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鲍罗德有狐臭的毛病潘宏进是知道的,只是平时接触的时候没感觉到他的狐臭有这么严重,上帝,难怪他近五十的人了还没结婚,有如此强烈的体臭,天知道还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他。

    “坐吧,”鲍罗德自己当然不知道他的房间里味道有多么古怪,他走到房间正中央的沙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先把你们整理的材料拿给我看看。”

    潘宏进强忍着想要掩鼻子的冲动,走到沙前坐下,把手提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打开箱盖,而后用两根手指推着它转了半圈,箱口朝向鲍罗德,说道:“一切都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妥当了,只要上级的领导同志批准逮捕申请,相信我们不需要一周时间就能把整个案子侦办结束。”

    鲍罗德伸手翻了翻箱子中的文件,翻到最后,看到了铺在箱底上的一沓沓卢布现金。

    “很好,”他曲折手指在那些卢布现金上点了点,估了一下数,而后拿起那些文件,简单的翻阅一遍,笑道,“尤里·伊万诺维奇少尉同志,你的工作很出色,我会向上级打报告申请表彰你的。”

    “谢谢,鲍罗德上校同志。”潘宏进很含蓄的笑了笑,说道。

    “哦,关于切斯诺耶案件的后续处理,”鲍罗德把文件重新放回到箱子里,又从里面拿出来两沓现金,一只手按在桌上,轻轻的推到潘宏进面前,同时笑道,“敖德萨局会安排一位同志下去接替你继续侦办,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信不过你的办事能力,主要是时间紧迫。你也许还不知道,那些该死的内务部官僚们并不希望这件案子能够继续深入下去,他们已经在着手为局里设置障碍了,再加上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同志的软弱态度,使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利,所以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了。”

    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戈卢什科,这是现在的乌克兰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他才调到基辅任职不到半年,此前,他还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处第一副主任兼值班局局长。

    潘宏进知道,现在乌克兰国家安全委员会内部对这个履历上标着乌克兰血统但却是出生在哈萨克斯坦的软弱主席极为不满,因为他不仅主张取消安全委员会作为联盟一级委员会的地位,甚至还鼓吹应该将原属于安全委员会的大量职能划归到内务部。

    国家安全委员会与内务部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因而戈卢什科的这种主张被看作是对安全委员会的背叛。

    当然,潘宏进也很清楚,鲍罗德跟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安抚他,而是为了告诉他尽快将切斯诺耶那边不该遗留的问题解决掉,尤其是那些钱的问题。这也恰恰说明那位即将下去接替他侦办案件的人,很可能是鲍罗德都控制不了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鲍罗德上校同志,”不动声色将那两沓钱重新推回到鲍罗德面前,潘宏进笑道,“我会配合上级领导同志把后续的侦办工作做好的……切斯诺耶绝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

    鲍罗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满意的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一句:“这样就好。”桌上的两沓现金又被他重新放回到箱子里……

第二十四章 班杰拉分子

    结束了与鲍罗德的会面,潘宏进驱车回到别墅的时候还不到上午十点。

    车子驶进别墅小楼前的庭院,格窗看到小娜塔莉正在不知什么时候架起来的秋千上戏耍,一名别墅区管委会安排的女服务员在秋千的钢管架子边上陪着她。

    经过短短几天的调整,小娜塔莉已经基本适应了现在这种全新的生活,她那稚嫩的小脸上多了很多的笑容,不经意间还会出清脆如同银铃般的笑声。

    无论是老伊万还是瓦莲京娜,都不是那种思想保守传统的人,尤其是老太太瓦莲京娜,她很喜欢小孩子,小娜塔莉跟了她一天,现在被打扮的像是个小公主。

    潘宏进把车停在别墅前的花圃间,推门下车的时候正好被小娜塔莉看到,小家伙在秋千上荡着,清脆的叫了一声:“爸爸。”挣扎着就想要跳下来。

    潘宏进笑容满面的朝她挥挥手,正准备迎上去,一转眼,却正好看到安东尼奥从别墅里快步迎出来,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嘿,安东尼奥,”挥手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潘宏进快步迎上去。

    安东尼奥就属于那种性格沉稳的人,除了老伊万,他绝少在别人的面前表露自己的情感,哪怕这个别人是老伊万唯一的儿子。

    迎着潘宏进的目光,安东尼奥默然点点头,等到他走近了,才转身与他并肩而行,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叶菲娜·萨韦利耶夫娜在小偏厅等你,她已经来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叶菲娜·萨韦利耶夫娜?”潘宏进皱皱眉头,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心里正想问问这女人是谁,小娜塔莉已经跑到身边,小家伙张开双臂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噢,我的宝贝儿,”换上一副笑脸,潘宏进弯腰把她抱在怀里,咗着嘴在她稚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笑道,“说说看,今天有没有想爸爸?”

    娜塔莉也不说话,只是咯咯笑着把小脸藏到他的颈窝里。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见我?”轻轻拍打着小丫头的后背,潘宏进皱眉问道。

    “一个放荡的女人,”安东尼奥扬扬眉头,言简意赅的说道,“和她那个放荡的继母是同样的货色。”

    潘宏进的脑子里猛然间闪过昨晚宴会上那个与阿布诺伊**的女人,那女人的确很放荡,当然,她也有放荡的资本,那副近乎妖艳的姿容与魔鬼般窈窕的身材足以令任何男人垂涎三尺。

    “你好像对她有很大的偏见,我的安东尼奥,”笑了笑,潘宏进说道,“不过我更希望你能够说的详细一些,因为我的脑子里实在记不起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信息。”

    “很遗憾,对这个女人我了解的也不多,”安东尼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知道她的继母维拉·乌斯京诺夫娜曾经是敖德萨国立国歌舞剧团的芭蕾舞演员,八年前嫁给了比她大二十岁的萨韦利·古兹年科,也就是叶菲娜的父亲。”

    “萨韦利·古兹年科?”潘宏进歪头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萨韦利·谢列万诺维奇·古兹年科吗?”

    前身尤里的记忆中有这么一个人,安全委员会的卷宗记录上,这个人曾经是尼古拉耶夫市精密仪表厂的厂长兼党组书记,同时也是潜藏在党内的“班杰拉分子”(注释1)。八二年的时候,有人举报他与当时尼古拉耶夫生的民族分裂分子骚乱有关,他因此被捕,同年六月被安全委员会尼古拉耶夫地方局秘密处死。

    安东尼奥点点头,当先迈上别墅前的台阶,说道:“维拉·乌斯京诺夫娜这两年在基辅拉拢了不少人,表面上是要给萨韦利翻案,但背后恐怕是另有企图。对于她们这些人,你最好保持一定的距离。”

    潘宏进默然点头,心里却为叶菲娜的来意而浮想联翩。

    乌克兰的民族主义分子一直都是苏联高层极为忌惮的一个存在,即便是在几年前,费多尔丘克担任乌克兰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期间,也始终采用铁血的手段对这股国家分裂势力极力打压。但是这两年,随着戈尔巴乔夫新思维改革的推行,在所谓民主的气氛吹捧下,乌克兰的民族主义分裂意识开始死灰复燃。

    如果放在十年前,像叶菲娜这样的人,就凭她的身世背景恐怕也没胆量跳出来卖弄风骚了,内务部和安全委员会的双重监视会把她这种“叛乱者家属”盯得死死的。但是现在,她们不仅大摇大摆的出来了,而且成为了某种形式上的社会名流,甚至开始着手为萨韦利翻案,这一现象背后所反映出来的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潘宏进甚至能够感觉到当年被安全委员会铁血手段追的四处乱窜的民族分裂势力不仅已经死灰复燃,而且正在茁壮成长。

    民族主义从根本上说就是一种情绪,只有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才会演化为一种政治运动,它反映的也是这些有心人的政治诉求,也是他们对国家权力的觊觎。而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种政治运动只是不满情绪的宣泄,运动成功与否都与他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始至终他们都是政治内斗的炮灰基础。

    虽然前世对苏联解体前后的历史了解不多,但潘宏进却也知道在今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乌克兰的民族分裂主义将大行其道,他们会形成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潘宏进现在没兴趣也没能力与这样一股正在缓慢形成的政治势力作斗争,与此相比,他更愿意给自己披上一层“民族主义领导者”的外衣,混到这个政治势力的群体中去捞取好处。

    “我知道啦,安东尼奥,”拍拍怀里小家伙的屁股,哄着她去找女服务员玩耍,潘宏进走进别墅,一边换着鞋子一边笑道,“我有分寸的,也知道该怎么做。”

    安东尼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弯腰的背影,眼睛里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很敏感的察觉到,这次回来的“尤里”跟以前那位醉生梦死的公子哥有了很大的不同,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的眼睛,那双阴沉的眸子里显然多了很多东西。另外就是他的性格,如果换在过去,昨天晚上那样的宴会他绝对不会去参加,似乎凡是老伊万将军为他安排的事情他就心存抵触。但是现在……

    “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吗?”潘宏进换了一双拖鞋,站起身的时候看到安东尼奥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忍不住问道。

    “哦,还有一件事,”一瞬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安东尼奥若无其事的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过来说道,“你昨天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安排人做了一下调查,这是调查的结果。”

    “问题?”潘宏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把那张纸接过来。

    “就是那个女人的身份。”安东尼奥耸耸肩,面无表情的说道。

    潘宏进拿着纸的手一抖,眼前猛然闪过那道在车顶翻滚的白色身影。

    安东尼奥敏感的察觉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紧紧抿着的嘴唇不自觉的弯了弯,紧接着说道:“那女人姓苏塞科夫,叫安吉莉娜·哈里东诺夫娜,是福米奇集体农庄的一名会计,今年二十六岁。你可以放心的是,她除了一个还在敖德萨国立音乐学院上学的妹妹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亲人了。”

    那道白色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动,潘宏进就觉得似乎有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正在使劲的朝下拖拽,这种心脏被揪紧的感觉令他窒息。

    “我动用了一些关系,现在福米奇集体农庄的警局已经为安吉莉娜的失踪备了案,原因是捐款外逃,今后不会有人再追查这件事了。”安东尼奥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继续说道。

    潘宏进心头一震,猛然抬头,两只眼睛死死的盯在他脸上。

    “这也是将军的意思,”安东尼奥不为所动,他仍旧是那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

    “把这些都告诉我也是我父亲的意思吗?”把手里的纸揣进口袋里,潘宏进已经从刚才那种负面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安东尼奥似乎是在刻意的打击自己。

    做人,哪怕是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也总是会给自己留下一道良心底线的,潘宏进也有这么一道底线,可他并不希望把这道底线暴露在外人面前,否则这道底线就变成了弱点。

    “我只是觉得应该把它告诉你。”安东尼奥耸耸肩,一脸平静的说道。

    潘宏进也没有心思深究,他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很有野心,但他的这份野心与自己无关,那是老伊万需要去应付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谢谢你的好意,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拍拍那个放着纸条的口袋,潘宏进笑了笑,随口说了一句,转身朝大厅内侧的回廊走去。

    (注释1:指乌克兰民族主义极端分子,斯捷潘·班杰拉,二战期间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的领军人物,依附于德国法西斯的纳粹走狗,1959年由时任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的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谢列平布追杀令,安全委员会特工波格丹·斯坦申斯基将其刺杀于慕尼黑。2oo9年,乌克兰总统尤先科为保证在西乌克兰地区的选票,追授其“乌克兰英雄”称号,引波兰民众的大规模抗议。)

第二十五章 乌克兰艳后?

    绕过装饰华丽的偏厅走廊和专门安排给服务员居住的房间,潘宏进一路走到小偏厅门口。

    洁白的双扇房门虚掩着,留出了一道宽及一掌的缝隙,有女人的笑声隔着这道缝隙从门内传出来,笑声清脆却略显放肆。

    潘宏进推开门,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坐在偏厅内靠窗位置上的瓦莲京娜,坐在她对面的,恰恰是昨天晚上在宴会上那个妖艳的女人——叶菲娜·萨韦利耶夫娜。

    与昨天晚上那副性感裸露的装扮想必,她今天的着装简直是正统到了极点,一身白色带有碎花点缀的窄领“布拉吉”将她衬托的少了几分性感多了几许端庄。如果不是昨晚对她印象深刻,潘宏进甚至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叶菲娜看样子很讨老太太的喜欢,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瓦莲京娜开怀大笑,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噢,尤罗奇卡,”看到潘宏进从门外走进来,瓦莲京娜双手扶着沙扶手站起身,笑着迎上来,“你总算是回来了,叶菲娜小姐已经等了很久了。”

    “尤罗奇卡”是对“尤里”的爱称,自从潘宏进重生以来,在这个家里无论是老伊万还是瓦莲京娜都很少在人前这么称呼他,而今天老太太既然在这里叫出了他的爱称,那就足以说明叶菲娜的确很有些手段,至少她的花言巧语已经赢得了老太太的信任……这个放荡而又狡猾的女人倒是很有演戏的天分。

    “是吗,母亲?”潘宏进装出一副笑脸,走上前去拥抱了一下老太太,“不过看你们刚才聊的这么高兴,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回来的太早了。”

    “真是个好女孩,”瓦莲京娜文化程度不高,也从不关心家庭以外的事情,更不懂得和别人耍心机、玩手段,她只是觉得叶菲娜很开朗、很风趣,说话也很讨人喜欢。她回头看了看叶菲娜,拍着潘宏进的手背笑道,“好啦,你陪叶菲娜小姐说话吧,我去让人安排午餐,记住,一定要留她在这里吃午餐。”

    “我会的,母亲,”潘宏进笑道,心里却冷笑,这女人恐怕说什么都不会留下来吃午饭的,毕竟老伊万今天没有出去,她那副乖乖女的形象能骗过不问世事的老太太,却不可能骗的过精明的老头。

    老太太又回头朝叶菲娜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笑眯眯的离开房间。

    听着老太太的脚步声在门外的走廊里渐去渐远,潘宏进对上房门,还没等转过身,就听到叶菲娜舒适的叹息一声,不无感慨的说道:“啊,这就是叶普洛佩斯卡娅别墅区……”

    潘宏进转过身,看到她正舒展着双臂,面朝落地窗的方向站着,赞叹道:“只有上帝才知道我是多么想在这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淡淡的一笑,潘宏进不紧不慢的走到老太太刚才坐着的沙前面,给自己点上一支香烟——想在这里拥有一套房子?还是属于自己的?这女人真能痴人说梦。老伊万从军一辈子,到现在混了一个中将的军衔,也只有资格在这里住着,而别墅的所有权仍旧是归属于陆海军总政治部的。

    “亲爱的尤里,你的卧室应该是在二楼吧?能看到外面的海滩吗?是否介意带我参观一下?”脚下朝沙边靠了一步,叶菲娜轻巧的伸出一只手撑在潘宏进肩膀上,轻声说道。

    潘宏进抬头看看她,视线从她脸上顺着脖颈、肩头一路滑下来,最后落到那只撑在自己肩头的小手上。昨晚还没看出来,这女人的皮肤真是相当的好,细腻雪白,隔着手背上的肌肤甚至能看到内里青色的血管。

    “我的卧室里恐怕没有什么值得窥探的东西,”耸耸肩,把女人的手从肩膀上抖落下去,潘宏进面无表情的说道,“而且我相信叶菲娜小姐今天过来,也不会单单是为了参观我的卧室的吧?”

    “看来尤罗奇卡似乎并不欢迎我,”叶菲娜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她看看自己的手背,笑道。

    “我只是不希望阿布诺伊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潘宏进唇角下撇,不无嘲讽的说道。

    “阿布诺伊?”叶菲娜一拧腰,侧身坐在潘宏进的沙扶手上,从他嘴里抢过抽了一半的烟卷,深深地吸了一口,而后咗着性感的嘴唇,将淡蓝色的烟雾吹出来,“你会担心他吗?亲爱的,不要以为你的表演能够瞒过所有人,至少不要以为能够瞒得过我。”

    潘宏进也不说话,只是歪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容。

    叶菲娜又朝他身边凑了凑,富有弹性的大腿紧紧挨着他的胳膊,隔着夏季里单薄的衣服,彼此都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噢,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的眼睛,”弯下腰,一张脸几乎凑到潘宏进的面前,叶菲娜一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一边盯着他的眼睛,呻吟似地说道,“这双眼睛充满了野性,瞳孔里跳跃的火花告诉我掩藏在这张谦逊面孔后面的是一个多么不安分的灵魂。从昨天晚上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看清了它的主人是一个对权力、对金钱、对女人,对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充满强烈独占**的人。哦,想着它,就连自渎的**都比以往强烈的多……”

    潘宏进愕然看着这个几乎快要趴进自己怀里的女人,看来安东尼奥对她的评价还远不够准确,她哪是放荡啊,简直就是极度放荡,放荡的不加丝毫掩饰。不过她的这种放荡似乎恰好就是麻醉男人的最上乘毒药,潘宏进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她这种毫无遮掩的放荡勾引下有些心驰神摇了,就连昨天晚上对她产生的恶感似乎也在**的逐渐升腾中消褪了不少。

    放荡也是一种性感,它的最魅惑之处在于那似乎触手可得的引诱,这种引诱能在一瞬间将男人心灵深处掩藏的邪恶**掘出来。但触手可得与得到之间毕竟还有一些距离,而这段距离就决定着这种**能不能得到酣畅淋漓的宣泄。

    有理由相信,叶菲娜过去应该通过这种手段引诱了不少有权有势的男人,只不过这些男人中的绝大部分定然都是付出所有却毫无回报的可怜虫,否则的话,这女人也不可能在基辅、敖德萨拥有这么大的艳名,她可能早就成为某个男人豢养的金丝雀了。

    叶菲娜的放荡大概就是做交易的资本,能够让她引诱的男人肯定都是有权势的,而凭着她“班杰拉分子”遗属的身份,真正有资格品尝到她的人肯定都会保持沉默,只有那些付出代价却最终被她涮了一把的人,才会“理直气壮”的站出来诟病她的放荡。

    看看她现在艳名远播的声势,潘宏进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吃过了她的亏,也很想知道这位“乌克兰版埃及艳后”究竟想要从他这儿得到些什么。

    一把捏住她抚摸在自己脸上的小手,面无表情的将她甩到一边,潘宏进冷冷的说道:“别把我看作是阿布诺伊,也不要把对付他的手段用在我的身上,那不仅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你自己的侮辱。”

    “我可从没把你看成是阿布诺伊那样的蠢蛋,”用力挣了两下,把手腕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叶菲娜嗔怪的瞟了他一眼,说道,“他根本用不着我费这么大的力气,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会心甘情愿的趴下了舔我的脚指头。”

    潘宏进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他真替阿布诺伊感觉悲哀。

    “不过对你,亲爱的尤罗奇卡,”探着身子伏过来,叶菲娜在伸出一丁猩红的舌尖,在他饱满的耳垂上轻轻一舔,娇声笑道,“我愿意舔你的脚趾头,或者是别的什么部位也行。”

    尽管有足够的定力,心里对这种女人也有很大的恶感,可潘宏进还是被她这种肆无忌惮的挑逗弄的小腹热。

    “叶菲娜小姐,”歪着身子,潘宏进朝旁边挪挪屁股,拉开与这风骚女人之间的距离,肃容道,“如果你想继续玩游戏的话,我可以考虑先带你去参观我的卧室,如果你除了玩游戏之外还没有什么别的目的,那我希望你能够坦率的说出来,没必要这样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叶菲娜柔软的身子一下僵住,她很清晰的感觉到眼前这个有着一头银的男人的确并不容易勾引,过去无往不利的手段在他身上并不奏效。

    不被美色所迷的男人都是真正有野心的,他们对权力的觊觎与他们的定力成正比,这样的男人最不容易控制,但只要控制住一个,往往就意味着控制住了一场绝大的机遇。这是继母维拉曾经说过的话,叶菲娜对此深以为然。

    “好吧,”蓝色的眸子闪了闪,叶菲娜看似慵懒的坐直身子,她用一根晶润的小指将散在额前的一缕穗拢到耳后,脸上那种妩媚放荡的表情一瞬间便消失无踪,“既然这样,我就先说说的我的来意,其实很简单,我想从尤里少尉的手里要一个人。”

    潘宏进愕然回头,看着身边这个换了一副冰冷面孔的女人,天知道她那张性感妖媚的面容下究竟藏了多少张面具。

    “切斯诺耶市警局现任局长斯皮里多诺夫,”叶菲娜对他诧异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是冷冰冰的说道,“我希望你能把他秘密的交给我。”

    “为什么?我需要一个原因。”潘宏进好奇的问道。

    叶菲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稍一犹豫,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父亲,五年前,斯皮里多诺夫就是尼古拉耶夫精密仪表厂的保安科主任,他是踩着我父亲的鲜血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这些年,我出卖了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些葬送了我父亲的人付出代价,我要把他们的心脏挖出来,当做进献给卡拉厄(西伯利亚科里亚克族传说中的恶魔)的祭品”

第二十六章 如歌的行板

    仇恨可以令人丧失一切理智,被怒火充斥的瞳孔里看不到希望,也窥不到生机,遍地都是血与火交融出来的粘液,粘在身上甩都甩不脱……潘宏进从叶菲娜的身上感觉到了这种近乎歇斯底里的仇恨,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够理解这个女人了,因为从这女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很可惜,尤里记忆中关于五年前尼古拉耶夫事件的了解并不详细,当时被处决的萨韦利是由谁揭举报的潘宏进也不清楚,至于说萨韦利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乌克兰极端民族分裂主义者,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有必要追究了。

    在苏联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像萨韦利这样的牺牲品多的不可胜数,被称为苏联火箭技术先驱、液体火箭动机创始人的瓦连京·彼得洛维奇·格鲁什科不也曾经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出卖了他的挚友,同为火箭技术先驱、世界第一枚洲际导弹的设计者谢尔盖·巴甫洛维奇·科罗廖夫,害得他服了六年的苦役,并由此引了瓦连京设计院与科罗廖夫设计院之间持续将近半个世纪的恶性竞争。

    斯皮里多诺夫,即便是没有叶菲娜的请求,潘宏进也没有打算让他继续留在切斯诺耶市警局,这个人心机太深,留着终归是一个麻烦。不过要想把他私底下交给叶菲娜,势必也需要花费一些手脚。

    “叶菲娜小姐,你要知道斯皮里多诺夫中尉名义上还是我的上级领导,我……”迟疑了一会,潘宏进揉弄着下巴,说道。

    “尤里少尉,我想你不用和我说这些,”叶菲娜毫不犹豫的打断他,抢着说道,“因为我知道你有办法帮我实现这个愿望,最重要的是,你也有那份胆量。”

    “哦,呵呵,我真的很好奇,叶菲娜小姐,你是凭什么断言我有这份胆量的?”潘宏进上下打量着她,笑道。

    “就像我刚才说的,”挪挪身子,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叶菲娜微微笑道,“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那份不安分的野心,更何况若是你没有这份胆量的话,又怎么会有勇气对尤什科维奇那些人下手?”

    潘宏进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尽管不愿意心里很难接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看准了他的秉性。

    “好吧,就算你说的没错,”既然被人看破,再遮遮掩掩的也就没了意义。潘宏进坐直身子,摸索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么,叶菲娜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有野心,这样的回答能令你满意吗?”叶菲娜一笑,脸上重又换上了那种足以颠倒众生的妩媚笑容。

    “因为我有野心,所以要帮你?”潘宏进歪着头想了想,很简单也很牵强的一个答案,却是越想越有味道。

    虽然对叶菲娜的作风毫不认同,但潘宏进还是很佩服她的心计,这女人……有些可惜了。

    “好,我答应你,斯皮里多诺夫……我把他交给你,”毕竟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潘宏进很果断的说道,“不过你要怎么签收?我总不能把他装箱邮寄给你吧?”

    目的达到,叶菲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松,她扬扬细长的眉毛,笑道:“我会和你一起去切斯诺耶的,你不是邀请了阿布诺伊和米沙罗到那儿做客吗?只是他们想要的是钱,而我想要的却是人。”

    听她把话说的轻佻,潘宏进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女人的烟视媚行已经彻底融进了她的骨髓里,时不时的总要挥出来,撩拨一下她身边的某个男人。

    “希望你不会让我在将来的某一刻为今天做出的决定后悔,”潘宏进站起身,抚平稍稍有些皱褶的制服下摆,朝门口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好啦,叶菲娜小姐,我想你定然是不打算留在这里吃午餐的,如果不介意的话……”

    叶菲娜一时间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微微张着性感的小嘴,愕然了片刻,失笑道:“尤里少尉,在一位女士的面前难道你就不能稍稍表现出一些绅士的风度吗?”

    “很遗憾,”潘宏进耸耸肩说道,“我想叶菲娜小姐的身边应该从来都不缺乏所谓的绅士,我和他们的想法不同,所以也没必要在你面前保持什么所谓的风度。”

    叶菲娜自然能听出他这番话中潜藏的意思,她也不想多说,只是笑了笑,拿起搭在沙背上的纱织外套,很随意的披在肩上,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很期待与你再次见面,尤里少尉,”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背对着潘宏进说道,“我并不介意你今天的失礼,但却希望你能在履行承诺方面做的更绅士一些。”

    潘宏进笑而不语,直到叶菲娜走出小偏厅,“咔哒咔哒”的脚步声有节奏的消失在走廊里,他才轻轻的吁口气,伸手摸进口袋,拿出刚才安东尼奥交给他的那张纸条。

    正如安东尼奥所说的,他的确在调查安吉莉娜的事情上花费了一些力气,至少纸条上所记录的信息很详细,其中甚至包括了安吉莉娜家人的出生年月以及她父母的死因。

    如果安东尼奥的调查没有差错的话,安吉莉娜在世上的亲人的确只有一个妹妹了,关于她这个妹妹,纸条上提供的信息是她名叫达西娅·哈里东诺夫娜,今年正好2o岁,是敖德萨国立音乐学院钢琴演奏专业二年级的一名学生。

    手里攥着纸条犹豫了一会儿,潘宏进叹口气,朝门口走了几步,拿下挂在支架上的军帽,低着头拍了拍,最后咬咬牙,转身走出偏厅。

    从偏厅走廊一路出了别墅,在别墅的前厅遇上了正拿着一份文件急匆匆向外走的安东尼奥,潘宏进紧赶两步追上他,说道:“安东尼奥,请你给我安排一位司机,要熟悉国立音乐学情况的。”

    安东尼奥刚从老伊万那里接了一份电报,需要尽快到莫斯科,他听了这话脚下也不停,只是点点头说道:“那你稍等一会儿,我安排值戍连的人送你去。”

    所谓的值戍连就是敖德萨军区直属部队安排在别墅区的一支保卫连队,说是一个连,实际上只有三十几个人,他们的任务也不是什么戍区保卫,基本上就相当于候补司机。

    潘宏进停下来,站在听别墅庭前的阶梯上。不远处的花圃草坪里,小娜塔莉正在追着一个三色花的皮球到处跑,负责看护她的女服务员拿着一个啃了两口的大苹果跟在后面追。小家伙吃饱了精力充沛,总是不觉得累,不过跟着她的女服务员估计是有苦头吃了。

    潘宏进在门前站了不到五分钟,一辆草绿色的嘎斯吉普缓缓开过来,车前挂着红底黑字的车牌,是以“Од”打头的基辅军区政治部专用牌照。

    车上的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军装,下士军衔。他把车停在离潘宏进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车刚停稳便急匆匆的跑过来,对潘宏进行军礼,大声说道:“尤里·伊万诺维奇少尉同志,下士弗拉基米尔·莫伊谢维奇向您报到。”

    潘宏进很不适应这种见面就敬礼的习惯,可现实中又不能不学着去接受。他抬抬手,回了一敬礼,说道:“国立音乐学院。”

    ……………….

    吉普车安静的停靠在波利亚尼科夫广场东侧的小教堂门口,潘宏进孤零零的坐在车里,透过蒙着一层灰尘与泥点的车窗,心不在焉的看着广场花坛中央那一尊古罗马风格的青铜雕像。

    刚才由弗拉基米尔·莫伊谢维奇开车去了国立音乐学院,可没想到打听的结果却是达西娅今天没有课,她和同班的几个女孩子到波利亚尼科夫广场的教堂来做义工了……

    弗拉基米尔的身影在教堂门前一晃,气喘吁吁的跑到吉普车旁边,隔着拉开一道缝隙的车窗说道:“尤里少尉同志,人找到了,现在就在教堂里面。”

    潘宏进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推门从车上下来,沉声说道:“带路。”

    弗拉基米尔下意识的转过身,当先走进教堂。他心里挺疑惑,想不明白身后这位少尉同志与那个他找了一上午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关系。恋人?不像,要是恋人的话也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仇人?似乎也不像,看那清秀的女孩挺文静的,她怎么可能与将军的儿子结下仇隙?

    尽管心里有疑惑,可弗拉基米尔也知道这样的疑惑轮不到他来过问。

    教堂不大但年代却很久远,教堂外墙上的弹痕依稀可见,似乎在向往来的人们诉说着一段弥漫着硝烟战火的痛苦历史。

    潘宏进跟着弗拉基米尔进了教堂,还没进入正厅,就听到小提琴演奏出的悠扬乐曲,曲调很熟悉,是柴可夫斯基“D大调弦乐四重奏”的第二乐章。

    前世的时候潘宏进就很熟悉这个曲子,知道它名为“如歌的行板”,据说列夫·托尔斯泰曾经因这曲子而潸然落泪,并专门为它填了词。

    “青青绿草地上,傍晚是谁走来?慢步无声,身穿灰衣徘徊。她的一双秀眼,温柔美丽如水……远远青山顶上,夜间是谁走来?快步轻盈,头戴白色光环,在那黑的夜间,看她如何光明……”

    曲调悠远宁静,直如流转的清泉,洗涤着人的灵魂。

    迎着乐曲,潘宏进进入教堂正厅,远远的看到唱诗班舞台的前面站着一个身穿米黄色卡其布桶裤、白衬衣的年轻女孩正在全神贯注的拉琴,一头黑色的长从她肩头披散下来,很飘逸。女孩长的并不算很漂亮,但却很有性格,清瘦的脸上线条分明,衬着一幅不是很明显的佩德罗娜式下巴,给她的相貌平添了一丝英气。

    “尤里少尉,那个女孩就是达西娅,”弗拉基米尔伸手指了指正在拉琴的女孩,小声说道,“要不要我去……”

    没等他把话说完,潘宏进摆摆手,自顾自的在一张祈祷排椅前坐下,那颗充满仇恨与野心的心脏,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沉寂下来,这让他感觉很舒服。

第二十七章 屁股的野心

    高雅的音乐是一种艺术,能够洗涤人的灵魂,能够令一颗骚动的心为之平静宁和,这一点潘宏进从不否认,不过他这个坐在教堂里听音乐的人却绝不是信奉上帝的教徒,无论是天使们的雕塑还是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都不是他膜拜的对象,他尊奉的是那个躲在地狱深渊中的堕落天使。

    安东尼奥调查的结果里说达西娅是在国立音乐学院学习钢琴演奏的,潘宏进还真没想到她的小提琴也拉的这么好,可惜的是,他只听到这一曲“如歌的行板”。

    达西娅在教堂里做的义工实际上就是诗班员,今天教堂里有一场婚礼,她们这些唱诗班的年轻人都聚集起来为新人唱诗祝福。

    随着时间的流逝,教堂里前来参加婚礼的人越来越多。尽管潘宏进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可他那身蓝色的安全委员会制服实在是太显眼了,更何况他的身后还一直站着一位身穿军装、腰里别着枪套的士兵。

    潘宏进不在乎四周时不时投过来的诧异目光,可年轻的弗拉基米尔却很不适应被人围观的气氛,他踌躇良久,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凑到潘宏进耳边说道:“尤里少尉同志,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嗯,”潘宏进默然点头,起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排在唱诗班第二排上的达西娅。

    “尤里少尉同志,您信教吗?”从教堂里出来,上了车,弗拉基米尔一边动着车子,一边好奇的问道。

    也难怪他感觉好奇,安全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是绝对不允许信教的,这一点谁都知道,可身后这位少尉同志显然是个另类,他竟然不怕单位纪律的处分,在教堂里做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祈祷。

    潘宏进还沉浸在乐曲所带来的宁静祥和里,心情也出奇的好,他笑了笑,反问道:“你信吗?”

    “当然,”弗拉基米尔驱车绕着广场花园转了一圈,重新驶上通往奥尔忠尼启则大街的卵石路,头也不回的笑道,“说来您也许不相信,我的教父可是布拉什奇克神父呢。不过很遗憾,我的信仰还远不够虔诚,一年也不一定到教堂里去做一次祈祷。”

    潘宏进笑笑,也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扭过头看向车窗外。

    “那位达西娅小姐倒是每天都到教堂里去,”弗拉基米尔自顾自的说道,“不过那些唱诗班的姑娘告诉我,她也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她到教堂里去只是为了能够有机会免费使用那里的小提琴。”

    “哦?”潘宏进收回目光,看看他问道,“国立音乐学院的琴室不能用吗?为什么要到教堂里练琴?”

    弗拉基米尔耸耸肩,这样的问题显然不是他能够回答得了的。

    “帮我一个忙吧,弗拉基米尔下士,”犹豫了一会儿,潘宏进说道,“下午替我买一把小提琴送给达西娅,钱一会回到别墅我给你。记住,不要让她知道是谁送给她的,你最好也不要直接和她见面。”

    弗拉基米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于这样的想法他实在无法理解。一把小提琴可不便宜,列夫托尔斯泰广场上的那家琴行里展示的小提琴,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卢布左右。如此贵重的礼物送出去,却不想被人家知道名字,这真是令人无法理解。

    对潘宏进来说,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算是家财万贯,但一两万卢布他还是拿得出手的。一把小提琴不算什么,他只是想要弥补一下良心底线上的亏欠,亦或是为刚才那片刻的安宁埋单。

    就在潘宏进享受难得一遇的片刻安宁的时候,小城切斯诺耶却迎来了柯察金大街爆炸案后的又一场风暴。

    先是切斯诺耶市第一书记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被敖德萨监察局的人在市委大楼直接带走。紧接着,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市地方苏维埃副主席、市长奥古斯特?阿布拉莫维奇的尸体在其别墅公寓内被现,切斯诺耶警局的办案人员很快便确认他是服用氰化钾药物自杀身亡的。另外,警方的办案人员还从奥古斯特的家里现了六万卢布的现金,一个搜出来日记本显示了他长期以来收受贿赂的确凿证据。

    这是敖德萨州监察局与内务部联合展开的大型反腐、反贪大行动,旨在打掉切斯诺耶市以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为的资产阶级**官僚集团。密集的抓捕、快的审讯以及迅雷不及掩耳的案情突破似乎充分凸显了州监察局雷厉风行的工作态度,但真正的知情人,比如说潘宏进,却知道这是敖德萨州的那些官僚团体正在赶时间,他们要抢在安全委员会动手之前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罪证全部湮灭掉。

    当然,这里面也有乌克兰内务部与安全委员会之间争锋的因素,这种争锋不仅仅局限在敖德萨,也不仅仅局限在乌克兰,而是来自于联盟中央,来自于莫斯科。

    当天晚上,潘宏进与身在切斯诺耶的切梅诺里通了电话,从他的口中,潘宏进了解到目前切斯诺耶市里的局势。可以肯定,经过敖德萨州监察局与内务部的这一次行动,切斯诺耶旧有的那个以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为核心的利益团体肯定是瓦解的差不多了,他们剩余的那部分人即便有幸能够躲过安全委员会后续的打击,定然也被吓破了胆。

    切斯诺耶的官员名单将会在一个很大的范围内重新调整,之后重新稳定住局面的敖德萨官僚群体,会按照他们的意愿重新安排人手,将这个失却了的基层利益团体重新构建起来。换句话说,安全委员会从一开始就注定占不了上风,除非他们能将这一把火烧到敖德萨州那些官僚们的屁股上去。

    作为安全委员会内的一名少尉,潘宏进这段时间的筹划就是为了营造出目前的这样一种局面,他的特殊身份决定了他能够在这场风暴之后,有效地控制住切斯诺耶的局面。就像是一个双面间谍,他要在安全委员会与内务部以及敖德萨地方官僚群体的争斗中左右逢源,求的展。

    电话中切梅诺里告诉他,马雷舍夫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他不敢背叛身为局长的斯皮里多诺夫,于是波丽娜的人为他安排了一个事故,让他很不小心的淹死在了市体育场的游泳馆里。

    接替马雷舍夫工作的是一个名叫皮缅?普罗霍罗维奇的巡警少尉,他原本是马雷舍夫的助手,两家还是警察集体公寓内的邻居,不过皮缅显然要比马雷舍夫识相的多,波丽娜的人甚至都没费多少口水就说服了他。

    不过“弃暗投明”的皮缅警官并没有得到表现他忠诚的机会,波丽娜准备的那些举报材料还没来得及用上,斯皮里多诺夫已经被敖德萨监察局的人带走了——看来感觉他是个威胁的人并不仅仅只有潘宏进一个。

    已然是夜静更深,漂浮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被海上吹来的夜风驱散,一轮半圆的明月挂在当空,好一个月朗星稀的晴夜。

    潘宏进抱肩站在卧室的窗前,目光透过凝沉的夜色远眺着洒满月光的海面,身后的床上传来小娜塔莉轻细的鼾声以及偶尔低喃的梦呓。

    马上就要进入夏末了,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刚刚金榜题名,接到了一张宝贵的录取通知书,再过不久,他将会结识那个同舍下铺的祁东……

    记忆是那么深刻,如在眼前般的触手可及,可品味起来它却是那么痛苦,痛的深入骨髓。

    算啦,这些先不去想它。

    摇摇头,将心底因仇恨而升腾起来的火焰扑息,潘宏进收回目光,注视着自己握成拳头的右手。

    明天就要回切斯诺耶去了,这个跳板似地根据地已经建成,下面他要做的,就是利用金钱的魅力将更多人拉到他圈子里,然后踩着他们的肩膀、鼻梁亦或是尸体重新回到敖德萨,把这颗“黑海明珠”端端正正的坐在屁股下面。

第一章 悲哀的局长

    橘红色的“ZAZ”安静的停靠在街角,束起一条马尾辫的帕瑟琳娜·索娃歪着身子坐在驾驶座上,搭在车窗上的手里夹着一支烟卷。

    正前方不到3o米远的公路上停着一辆拉沙石的翻斗卡车,卡车的车身斜着横在公路上,几乎占去了大半片公路。海上侵来的东南风从卡车后斗上卷起漫天的沙尘,将十几米长的一段公路全都笼罩其中。

    翻斗卡车已经在这路上抛锚了将近半个小时,往来的车辆只能从公路右侧一段狭窄的通道上缓慢的通过,两名穿着制服的交通警正在路口上维持着秩序,不过在拖车赶来之前,他们也没有办法将那十几吨重的翻斗卡车挪开。

    卡车的后方已经淤积起了一道绵长的车队,离着帕瑟琳娜停车的地方不到十几个车位,一辆拉满了圆木桩的嘎斯卡车正在缓慢的调头,看样子是想从离开这条堵车的公路,绕回去另寻捷径。

    就在嘎斯卡车即将离开堵车行列的时候,卡车后斗上的一道钢丝锁骤然崩断,一根根直径近达一米的圆木雪崩般的从车斗上滚落下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恰好行驶过来的一辆灰色伊日小轿车砸在公路上。

    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在公路上引来一片惊叫,那辆崭新的伊日小轿车顷刻间便被砸的整个变了形,凸起的车顶凹陷下去,崩飞的车门里一道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

    距离不远的一名交警最先赶过去,他趴在已经严重变形的轿车前窗处朝里面张望两眼,而后猛的跳起身,一边通过肩头的对讲机召唤救援,一边举起手里的指挥棒轻轻的挥舞了两下。

    看着那根红白相间的指挥棒,帕瑟琳娜冰冷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她一挥手,把夹在指间的烟头扔到路边,而后动车子,驶出绵延的堵车队伍,朝来路缓缓的驶去。

    被埋在木桩下的那个可怜虫叫叶夫谢·济诺维耶维奇,是目前切斯诺耶市检察院的院长、刑事法庭第一主审法官,在切斯诺耶,他也是比较清廉的一个官员。不过今后的切斯诺耶不需要清廉,也不需要什么公正,像叶夫谢这样的人,只需要听话就行了,偏偏不巧的是,他不那么喜欢听话,甚至还公然跳出来向敖德萨监察局的人举报国家物资储备局的局长费什纳尔·格里高里耶维奇。

    潘宏进希望留着费什纳尔,敖德萨监察局和内务部的人也没有想要动他,偏偏这个叶夫谢不肯安静下来,甚至还准备向敖德萨检方继续申诉。这样的人,潘宏进不喜欢,敖德萨监察局和内务部的人也不喜欢,甚至连敖德萨州检察院的人也不喜欢他,既然是个谁都不喜欢的人,想办法除掉自然是最好的。

    开车在市里兜了一个圈子,帕瑟琳娜最后回到了尤尼金大街,她把车停靠在距离别墅前门不远处的一家国营商店门外,刚熄了火,就有一个叼着烟卷的年轻人若无其事的靠过来,隔着车窗递给她一张纸条。

    帕瑟琳娜展开纸条看了看,上面有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一串错乱的俄文字母,末尾还花了一朵逼真的“黑色曼陀罗”。

    “黑色曼陀罗”,传说中必须用鲜血浇灌才能盛开的花中极品,高贵而典雅,神秘而阴毒,仅生于阴暗之地,花身有剧毒,花香清幽却能使人产生幻觉。它象征着无尽的黑暗、不可预知的死亡以及坚韧复仇者所选的不归之路——而在他们这个由国家安全委员会退役人员组成的地下组织里,它仅代表着一个人——尤里·伊万诺维奇,这是波丽娜制定的暗语,而那段错乱的字母却是隐秘代码,它表达的信息则是“尤里已经返回切斯诺耶”。

    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帕瑟琳娜朝车外的年轻人点点头,头一转,却看到不远处的别墅外缓缓的停下来一辆车,没一会儿,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从车里钻出来,站在路边的便道上失神的看着那两扇上了大锁的别墅栅栏门。

    是费什纳尔,这位可怜的国家物资储备局长这两天几乎每个几个小时都要到往这里跑一趟,昨天晚上,他从这扇门外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只有上帝知道可怜的费什纳尔现在是如何的心焦,以往那些与他一同分享利益的人,除了那几个自杀的,大部分都被州监察局的人带走了。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已经开了口,承揽下了所有的罪责,对他的处分决定也已经通报了州检察院,上级苏维埃将在今天下午宣布取消他敖德萨州苏维埃人民代表的身份,接下来,他将会被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公职,然后他会被判刑,会被送进监狱……费什纳尔很清楚,这位曾经的市第一书记已然很悲哀的成为了安全委员会与地方权力体系斗争过程中的牺牲品。

    “该死的混蛋!”看着别墅铁门上那个挂了两天的大铁锁,面色憔悴的费什纳尔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骂完了,他又心惊胆颤的扭头四顾,唯恐刚才的咒骂被别人听到。

    费什纳尔相信这栋别墅周围肯定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他,安全委员会又重新在切斯诺耶警局扩建了派出组织,有消息说尤里·伊万诺维奇少尉将领导这个部门,这项任命是由安全委员会敖德萨局作出的,换句话书,他费什纳尔要想不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就必须从尤里这得到庇护。

    监察局和检察院从未被类似费什纳尔这样的官员放在眼里,自从勃列日涅夫将“党和国家监察委员会”改革为“人民监督委员会”,并取消了中央监察委员会对地方监察委员会的垂直领导之后,所谓的廉政监察系统就成了华而不实的摆设。地方监察局在组织上完全对地方党组织负责,而不归属上级监察局的领导,监察局的领导层由地方党组织直接任命,其级别还不如地方大局的领导层级别高。像切斯诺耶市监察局,其局长完全是由身为市第一书记的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任命的,六年时间里,局长的人选换了三次。身为国家物资储备局长的费什纳尔又怎么会畏惧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部门?

    相比起监察局,曾经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对贪污**显然更具有威慑力,它的触角无处不在,凌驾于党政军之上的级权限更是为这种威慑力增加了驱动。红色恐怖威胁到的可不仅仅是市井小民,还有大批像费什纳尔这样的政府官员。

    街道上吹拂的东南风刮过甬路,,费什纳尔失神的站在便道上竟然感觉到一丝微寒。戈尔巴乔夫同志削弱安全委员会的改革是多么得人心啊,可好日子才过了短短不到两年,怎么就又走到头了呢?

    眼下的这一场风暴还将持续多久?费什纳尔看不清,也想不到,他只知道自己要想不进监狱,就必须得朝这栋别墅现在的主人靠拢。

    在别墅门前站立了十几分钟,费什纳尔知道自己这一趟又白来了。他叹口气,转身走下便道的时候,愤懑的朝一张躺在路边的废报纸踢了一脚。

    废旧的报纸被踢起飘飞起来,又被适时刮来的一阵风卷送着飘向别墅大门,最后轻飘飘的落在栅栏门下的缝隙里,一跳一跳的,像是随时都要钻到院子里去。

    已经走到车边的费什纳尔回头看了一眼,只是稍一犹豫,便挪动着肥硕的身躯一路小跑赶回来,抢在废报纸钻进院子之前一脚踩住它,而后喘口气,弯腰把它攒在手里揉成一团,塞进西装的口袋里。

    不远处一直坐在车里的帕瑟琳娜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她摇头笑了笑,从副驾驶座前的便捷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记录簿,将刚才费什纳尔的一举一动简要的记录下来。

    组织里刚刚招募了几名退下来的情报分析员,波丽娜主张按照安全委员会十六局的模式组建一个迷你型的情报分析部门,而根据受监控目标的行为分析其心理便是这个部门的工作任务之一。

    无疑,费什纳尔现在便是组织上主要监控的人物之一,他的行为将决定着今后组织对待他的方式——目前看来,这老家伙表现的还不错。

第二章 螳螂捕蝉

    曾经属于尤什科维奇的别墅如今已经整修一新,有费什纳尔的帮忙,别墅里的一应用具自然不会缺了,那份奢华就连第一次前来小住的米沙罗与阿布诺伊都大为艳羡。

    今天从敖德萨起程的有些晚了,主要是阿布诺伊希望能够邀请叶菲娜与三人同行,他这段时间正在对这个妖艳的女人动连番攻势,甚至还打算正式向她求婚。

    结果令阿布诺伊大为颓丧的是,昨天还对他笑颜如花、曲意交结的叶菲娜,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他拖着米沙罗在敖德萨苦等了将近一天,最终也没能将这个女人请上车。其实他哪知道,就在他拉着米沙罗苦等的时候,叶菲娜已经与她那位妖娆的继母秘密抵达了切斯诺耶。

    窗外已是黄昏时分,繁华的尤尼金大街上华灯初上,前往海滩消暑纳凉的市民三两成群的游过街道,又缓缓消失在路灯映照的林荫路上。

    兜售鲜花和其它各种私用品的小商贩在公路两侧铺上了地摊,偶尔还能在阴暗处看到一两位衣着暴露的明艳女郎搔弄姿的与单身路人搭讪。

    离着别墅前门不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两辆警车,三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凑在路边吸烟交谈,却对旁边两个明显是在招揽生意的艳妆女郎视若不见。

    嘴里叼着一支烟卷,潘宏进站在二楼小客厅的落地窗边,眯着眼睛俯瞰楼下公路上的夜景,那里生的一切都让他感觉陌生,但却又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尤里……尤里·伊万诺维奇跑到哪里去了?”身后传来阿布诺伊含糊的醉语,他今天的心情很不好,路上过来的时候就闷声不语,现在又疯狂的酗酒,活脱脱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失恋男。

    叶菲娜,爱上她的男人注定就是在扮演悲剧的角色,她就像是山巅绽放的达芙妮,风姿迷人、花香清幽,但却是从里到外都流淌着毒涎的魔物,爱上她还不如爱上美杜莎,至少变成石像之后不会再有痛苦。

    更令潘宏进感到惊讶的是,今天米沙罗的情绪好像也不高,尽管这家伙的意志力要比阿布诺伊坚定的多,但他瞳孔里深藏的失意仍旧躲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难不成这家伙也在暗中倾慕着蛇妖一般的叶菲娜……潘宏进心头闪过叶菲娜那幅妖娆的丰姿,忍不住就是一阵恶寒。

    “咣当……”

    身后又传来一声酒瓶倾倒的脆响。

    潘宏进把烟卷夹在指缝里,缓缓的转过身,却正好看到酩酊大醉的阿布诺伊仰身躺倒在长条沙上,一瓶刚破封的伏特加倒在沙边的茶几上,上好的白酒从瓶口里咕嘟咕嘟的溢出来,浸湿了地上华贵的地毯。

    坐在对面的米沙罗欠过身,把那个酒瓶子扶起来,弯折的身子明显有些摇晃,看样子喝的也不少。

    潘宏进咧咧唇角,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可就在他这笑容还没有消失的时候,醉倒的阿布诺伊猛的坐起身,疯般的大声说道:“啊!如果没有雅斯纳亚·波良纳,俄罗斯就不可能给我这种感觉;如果没有雅斯纳亚·波良纳,我也许会对祖国有更清醒的认识,但不可能如此热爱她……”

    他用飞快的语素把这两句话喊完,而后咚的一声又摔进沙里,咂巴着嘴,出一种听不出含义的喃喃自语。

    潘宏进被他吓了一跳,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是在耍酒疯。不过这小子倒是挺有才,即便是喝的酩酊大醉了,也还能背诵出列夫·托尔斯泰的文章,不过这类文章貌似不应该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应该熟记的。

    “他喝醉了……”米沙罗显然也被吓到了,他愣神片刻,才转过头来对潘宏进苦笑道。

    潘宏进点点头,走到小厅一角的橱柜边取了一条绒毯,替阿布诺伊盖在身上的同时,笑道:“看来阿布诺伊对叶菲娜小姐是真心的。”

    “我早就告诉过他,那个女人不是他能把握的了得,”米沙罗曲着手指,弹了弹面前的高脚杯,苦笑道,“可他偏偏不信,现在,这段本不应出现的感情终于给他带来了伤害。”

    “女人是男人虔诚上的一大障碍,爱上一个女人再要做什么事都很难了。”同样也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名言,不过被潘宏进掐头去尾,意境就全都变了。

    米沙罗看他一眼,笑了笑,说道:“尤里,你知道嘛,我现你和你的父亲伊万将军真的很相似。”

    “哦?”潘宏进若无其事的坐在他对面,伸手拿过来一杯酒,轻轻的抿了一口,脸上顿时浮满惬意。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伊万·亚历山大洛维奇·舍普琴科将军从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同志当政时期就开始走运了,尼基塔失势之后,他的好运还在延续,而且历经列昂尼德·伊里奇,尤里·弗拉基米罗维奇,康斯坦丁·乌斯季诺维奇,直到现在,似乎莫斯科的每一次政治变迁都能成为他晋升的良好契机。”米沙罗半靠在沙里,不急不缓的说道,“他的好脾气常常被人看作是懦弱的表现,但似乎每一个鄙视他懦弱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列瓮季·卢基扬诺维奇少校,黑海舰队曾经的英雄人物,只因为舰艇检修的一点小故障,就被革除了军籍。纳扎尔·尼基季奇中校,护卫舰大副,却被调到阿富汗去扫雷,噢,愿上帝保佑他……”

    “你喝多了,我的米沙罗。”潘宏进打断他,笑眯眯的插口说道。

    “哦,不,我现在清醒的很,”米沙罗摆摆手,却又很不巧的打了个酒嗝,“我甚至能够清楚的背诵出我父亲对伊万将军的评价,他说,伊万·亚历山大洛维奇将军根本不像个军人,他只是个穿着军装混在军队里的投机分子,是个犹大·达太式的政客。”

    听着米沙罗数落他现在的父亲老伊万,潘宏进一点都不生气,他只是希望这小子明天早上一觉醒来,能把今天晚上说的这些话全都忘了。

    米沙罗的老子与老伊万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基于眼前利益的暂时媾和,估计这两个老家伙彼此都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信任。不过在政治觉悟上,老伊万显然要更高一筹,至少潘宏进从没听他在背后议论过什么人——这不是品格的因素,而是一种政治精明。

    “不过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伊万·亚历山大洛维奇将军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米沙罗的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他含糊不清的继续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目前基辅的局势有多么微妙,斯塔尼斯拉夫(就是古连科)和莫斯科那些人穿着一条裤子,福金这个部长会议主席却是他的小跟班儿,还有消息说,明年斯塔尼斯拉夫就会进入联盟中央政治局,他们这些家伙希望通过出卖乌克兰来获得莫斯科的进一步认同……我们不能容许他们这么做,所以……必须抓住军队,你的父亲就是个最好的人选……”

    嘴里这么梦呓般的嘟囔着,米沙罗最终歪倒在沙里出轻微的鼾声。

    潘宏进看着他愣了会神,起身的时候叹了口气,又给他拿了一条毯子盖在身上,这才默然无语的走出小厅。

    就在他走出房门短短一两分钟之后,原本应该睡死的米沙罗突然又睁开眼,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痛快的一饮而尽,这才重新躺下,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下。

    尽管不知道用意何在,但米沙罗装醉的表演的确很到位,可惜的是,他最后起身的这一个动作,却将之前精彩的表演全部付诸流水。仅仅一街之隔的对面,原本是属于水兵公寓的大楼内,有一个面向别墅、没有亮灯的窗口内始终隐藏着一支sVD,狙击手是切梅诺里安排过来守卫别墅的暗哨之一,那只躲在Pso瞄准镜后的眼睛窥到了别墅小厅内生的一切。

    从小厅里出来,潘宏进先去了给娜塔莉安排的卧室,小家伙兴奋了一天,这会早就睡着了。

    潘宏进给她盖了盖身上的毯子,又把嗡嗡作响的窗式冷气机关了,这才从床底下抽出来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出门的时候交给守候在楼梯口上的一名年轻人。

    他今天晚上还有出门,去一趟西郊的科尔古耶夫监狱,上午就已经来到切斯诺耶的叶菲娜现在就隐藏在那里,原本已经被捕并被关进市警局临时看管所的斯皮里多诺夫中尉,现在也被送到了那里——愿上帝保佑他,希望他能得到一具全尸。

    从别墅正门出来,潘宏进独自一人走到街边的便道上,刚刚点上一支烟,便有一辆黑色的拉达缓缓开过来停在他身边。看着他上了车,不久前还聚在一起抽烟的三名警察转身上了一辆警车,而后不急不缓的跟在拉达车后面驶向西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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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场枭雄介绍:
简介:潘宏进重生到了1987年的苏联,大时代的潮涌,跌宕的权争,无尽的背叛......卑劣的灵魂得到了完美的释放。
他是潜伏在“乌克兰人民鲁赫”内部的蟑螂;是隐藏在“极左派”中间的保守派蛆虫;是“军队、国防工业与军事科学支援运动”组织的叛逆核心;是黑帮“东斯拉夫人兄弟会”的匪......他肢解了旨在挽救苏联政权的“紧急状态委员会”,却又在短短数天后,将还没来得及开香槟庆祝的“胜利者们”投进了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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