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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取舍 (八 上)

    “别乱杀无辜带他们回城!”李旭把怒气强压回肚子里低声命令。他不能直接下令惩罚那些杀人者这伙人是李孟尝的麾下如果旭子直接对他们进行处罚则会伤害李孟尝在队伍中的威信。而后者更不会对杀人者进行任何处罚从他的眼睛里旭子看到的同样是嗜血后的兴奋。甚至在骑马走远后旭子还听见李孟尝略带兴奋的呵斥“以后下手利索点儿别给将军大人看见。他心肠软太在乎名头

    折回去与李孟尝辩论是没有理智的行为旭子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这样做。出于对上司的尊敬李孟尝肯定会表示痛改前非。但旭子可以保证只要自己一转身对方就会依然故我。有些事情不在于你怎样做而在于别人如何理解你的行为。就像此刻旭子无法让李孟尝理解自己的善意是做人的原则而并非心软同样李孟尝也无法让他理解纵容士兵杀戮是为了提高士气和队伍的凝聚力。

    当心中用善良愿望虚构出来的那支威武仁义之师形象轰然倒塌后接下来的追击过程变得索然无味。到处都在忙着杀戮不止是李孟尝的手下崔潜的部属慕容罗麾下的骑兵都在进行同样的“游戏”。“这就是战争”旭子强迫自己接受现实“这就是真实!”他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但血淋淋的真实却一次次灼伤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喝止那些暴行。

    士卒们很不理解主将的怪异举止他们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们不肯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后不肯奉命整队!”“整队后不肯向黎阳城行军!”杀俘的理由很多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事实上身后的亲兵还有张秀、王七斤等人同样不支持主将的伪善。从他们的目光中旭子能感受到明显的困惑。旭子知道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尊敬他们才没有加入杀戮的盛宴而已。至于杀人的理由其实不需要找那么多马背上绑一颗脑袋比押着一个大活人回城省事得多而二者的功劳却相差无己。

    制止了几波闹得太过分的“游戏”后旭子绝望地放弃了努力。他不再自寻烦恼而是尽量加快度绕开正在生的罪恶直奔大坯山。李密的老营立在那里追到山下就可以在李密掉头杀回来前给弟兄们示警。同时旭子心中还藏着一个不可说于人知的愿望此番出城他并不是为了杀敌立功而是希望自己能找到杨老夫子活着把他从战场上带走。

    前一种情况出现的几率显然不大李密和韩世萼二人逃得很匆忙大部分叛军都被他弃在了道路上。即便过后他们现上当受骗也难再整顿出一支可战的队伍来到黎阳寻仇。后一种情况出现的几率也很渺茫叛军是四散逃开的哪个方向都有旭子无法保证年迈的恩师恰巧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追到了大坯山脚下。李密留在山坡上的敌营已经被人点燃了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面山坡。山坡上没有人只有树的影子随着火光的跳动不断地摇晃。

    “咱们收兵吧!”张秀趴在马鞍上建议。他累得浑身筋骨都已经散架了耐着自己的职责才咬着牙苦撑到现在。什么扩大战果什么制止熟悉杀俘领功这些事情张秀通通都不想管。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快回到黎阳去洗个澡然后呼呼大睡上几天。

    旭子没有回答张秀的建议只是轻轻地拨转了马头。一行人开始向回走边走边收拢那些追杀得过于兴奋以至于和大队人马失散的落单士卒。又向回走了二里许大伙找到了通往黎阳的官道与此同时路边的树林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什么人在那?”王七斤带马挡在了旭子身前另一只手同时高高地举起的横刀。此战大获全胜若是最后时刻把主将给敌人捉了去大伙就前功尽弃了。

    树林里悉悉嗦嗦骚动声越来越大数息之后王七斤轻轻放下了武器。不是叛军而是七、八个自家弟兄当前那个身穿队正服色的家伙王七斤认识叫吴俨曾经跟他在同一个驿站里等待过雄武营后队。

    “参见李将军!”吴俨快前行几步站稳冲着李旭抱拳。“禀将军我们抓住一个大官正准备押着他回城!”

    说完他看看王七斤眼神里透出了几分得意。

    弟兄们拉着战马6续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走到李旭马前抱拳施礼。

    “参见将军!”

    “参见将军参见王校尉!”喊声震得头上的树梢嗡嗡直响。刚才大伙是听到了官道上的马蹄声为了躲避与敌军接触才钻入树林埋伏。却没想到第一个钻入自己埋伏圈的是自家主将。此刻危险解除心情立刻变得非常轻松因此问候的声音喊得能多大有多大。

    “罢了!大伙平安!”李旭抱拳还礼。目光掠过众人径直向队伍最后那匹战马上看去。那匹战马的背上坐的不是雄武营兄弟而是一名俘虏。反剪着双臂低头不语。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众人的问候此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刚好与旭子的目光接了个正着。

    “杨……”走在李旭身后的张秀浑身倦意全无张口喊出一个字接下来喉咙里却没了动静嘴巴张得老大足可以把手中的火把整个吞下去。

    “弘农杨继参见李将军!”马背上的俘虏躬身抢在李旭和张秀在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前自我介绍。

    “杨杨先生!”李旭吞了口吐沫非常艰难地还礼。是自己一直在战场上寻找一直寻而不得的杨夫子。老天开眼居然让师徒二人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数年未见此时的杨夫子已经憔悴得不像个样子曾经健壮的身子骨变得干瘦干瘦的就如同一张皮包着几根骨头。

    见到主将如此表情队正吴俨更是坚信自己捉到了个大人物。兴奋地一边搓手一边大声表功:“这老家伙样子虽然单弱手脚却很麻利。捉他时卑职几个真的费了一番力气若不是魏兄弟迂回过去拦住他咱们还真不知道要在附近跟他耗到什么时候!”

    “那是那是这老货滑得很!”被点到吴俨点到名字的士卒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上前几步大声证实。

    “你叫吴俨你呢姓魏的兄弟呢名字是什么?在哪名校尉麾下当差?”李旭压住要冲上前与夫子相认的冲动微笑着问道。

    他必须保持冷静夫子刚才自报家门就是为了提醒双方不可相认。可就这样把夫子交上去等待朝廷平叛后严刑处决旭子自问无法做到。

    “禀将军!”吴俨听到主将问自己的官职立刻挺直了胸脯。“卑职在前四团二旅三队任队正。这名姓魏的兄弟叫魏丁是卑职麾下的伙长!”

    “把他们还有这十几名兄弟的名字都记下来回城后议功!”李旭转头大声对张秀吩咐。无数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旋转。与此同时他还不得不装出幅一心为公的模样试图瞒过周围的几百双眼睛。

    “得令!”亲兵校尉张秀赶紧从李旭身后跑出来挨个问起士兵们的姓名。跟着吴俨的弟兄们见郎将大人要亲兵校尉记录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是莫大的荣耀。当张秀走到自己面前立刻挺胸抬头用最大力气将名姓喊出来。仓卒之间没有纸笔所以张秀每问到一个名字便重复数次直到把所有人名字都记牢了才跑回李旭马前覆命。

    “这名俘虏交给本将军亲自押送你们先回城去吧。每人司库参军那里领两贯赏钱其他功劳先记下待本将军与监军大人商量后再做定夺!”李旭点了点头向队正吴俨下令。

    “谢将军赏!”众军士喜出望外再度抱拳施礼。大隋军中等级森严以李旭目前的身份哪怕是将他们的功劳吞了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眼下又领钱又记功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美事。当即有人便嚷嚷道大伙不敢要这赏钱和功劳情愿把俘虏送给李将军以报答将军平素善待之义。李旭却没有冒领麾下战功的习惯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伙的好意我心领了功劳是功劳肯定不能少了你们。至于赏钱么都是朝廷的钱财。你们不领也落不到我手。还不如自家收了有空捎给家中父母妻儿!”

    “将军恩义我等没齿难忘!”吴俨等人见李旭这样说只得再次道谢然后领着麾下弟兄高高兴兴地去了。

    回过头李旭再度看向杨夫子。见夫子两鬓苍白满脸灰尘心中不觉沧然。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上前相认强忍住眼泪把头扭开对着王七斤等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城吧此人在叛军中身份不低我想审审他随后就跟来!”

    “那好我们在前方半里之外等候大人。”王七斤为人甚是机灵见到李旭方才的举止已经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秘密。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大人物的**还是知道越少越好因此也不多问带着麾下兄弟一齐抖动了缰绳。

    见众人均以去远附近只张秀和自己的几名贴身侍卫李旭跳下马缓缓地走向了授业恩师。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嗓音竟有些哽咽。

    “率军夺下黎阳生擒元务本的官军主帅就是你?”杨夫子看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弟子低声询问。

    “正是弟子。弟子来得迟让恩师受苦了!”李旭擦了把脸加快脚步抽刀割断杨夫子身上的绳索。

    “你是张秀仲坚的表兄?”杨夫子活动了下麻的手臂把头转向张秀。

    “学生张季直拜见夫子!多年不见不知道夫子一向可好?”跟在李旭身边的张秀赶紧躬身施礼。从旭子开始让他记录吴俨等人的名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今天的事情要糟。表弟是个重情谊的人但两军阵前跟对手讲情谊无论从哪种角度看都是找死。

    “好好你们都长大了!”杨夫子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慨然长叹。他方才自报家门为弘农杨家就是为了避免师徒在这个时候相认。但门下弟子执着地做了身份为俘虏的他自然没有办法阻拦。此刻看着两个成长起来的门生心里既是欣慰又是难过一时间辛甘驳杂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恩师当年教导弟子从未敢忘!”李旭和张秀再次施礼道谢。

    “是啊你们是我教出来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杨夫子微笑着摇头。看到弟子胜过自己做老师的应该高兴才对。可目前这种情况的确让人高兴不起来。长叹了一声他继续问道:“你千里奔袭麾下所剩士卒应该不多吧?”

    “弟子带着一万骑兵从易水出星夜兼程到达黎阳时麾下弟兄不足五千!”李旭不知道杨夫子为什么把心思都放在战事上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五千骑兵破元务本三万老弱此战堪称经典了。随后你收编了元务本麾下溃兵带着他们一同守卫黎阳也算胆大!”杨夫子微笑着评论仿佛探讨已经结束的战事比自身安危重要得多。

    “是元务本死前献策让我们将俘虏的溃卒打散编入麾下共同守卫黎阳!”李旭点了点头如实回答。

    “元务本是个蠢材这条计策却也不蠢!”杨夫子笑着点评“然后呢谁指点你塞住黎阳四门并将城墙分隔为数段的?”

    “是弟兄在辽阳城外时看到高句丽人用的守城办法!”

    “这条计策有效但过于不思进取了。辽阳城内高句丽士兵数量不及大隋十一自然不得不用这种缩头战术。而你麾下既然有五千能战之卒又是骑兵何必将黎阳四门都塞起来。这样做看似安全却等于向对方宣布你没有取胜的信心。我这边将士人数虽众真正能战者也不过数千双方真正实力旗鼓相当你未必没出城一战之力!留下一门死守其他三门都可以作为反击通道出回一击便走。如是我这边纵使人多又怎敢全力攻城?”杨夫子计算着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用平素上课一般的语调分析道。“而你摆出一幅死守不出的架势李密自然放心大胆的进攻若不是援军来得及时恐怕此刻你我师徒两个地位早已对调!”

    “恩师教训得极是!”李旭听得额头冷汗直冒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的做法欠周全。在敌军被击败的刹那他还为自己的运筹部署而深感自豪。此刻听了杨夫子一番话才现自己用兵之术距离入室登堂还相差甚远。如果不是李密疏忽大意不是慕容罗凑巧杀来。黎阳战局的确还很难料。

    “闻夫子一语如同拨云见日!”张秀亦在旁边大声附和。表弟的这番举动非常符合传说中的礼贤下士之标准。而杨夫子的确是个大贤如果把他说降了纳入雄武营中今后大伙打仗肯定更有把握。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我不过是事后谈兵看得明白罢了!”杨夫子谦虚地笑了笑回答。想了想大约觉得关于黎阳攻防战的话题已经说完又追问了一句:“你亲自带人追杀我军可是为了防止我军事后反扑?”

    “正是今晚城外来的其实不是援兵是我丢在路上那些弟兄!”李旭点点头不敢在恩师面前撒谎。

    “你可以放心了黎阳既然被你守住。我军大势已去李密和韩世萼都是聪明人不会再领兵前来冒险!”杨夫子背起双手把头转向远方。夜色漆黑如墨不知道从何时升起的乌云遮住了所有星光。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有弟子如此他这一生也可以说了无遗憾。

    “谢恩师指点!”李旭和张秀互相看了看满脸迷惑。杨夫子过于反常的表现让二人十分忐忑心中好多话都被憋住了不知道从何说起。

    “动手吧度快一点。别让我被人折辱后再死!”杨夫子笑了笑自己给出了答案。

第五章 归途 (一 上)

    当旭子处理完身边杂事终于可以上床休息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慢慢开始放亮。处理过的伤口依然很痛前些日子在辽东受的旧伤也开始痒窗外的蝉鸣声无止无休弥漫着屋子里的草药味道也跟着凑热闹一股股袭来刺激得人只想打喷嚏。但这些都不是他睡不着的原因旭子瞪着窗外夜色两眼就像两团燃烧的火。

    夫子走时那幅决然的模样让旭子心里不安。在他的记忆中杨夫子是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来要求自己的大儒即便对着生死仇敌也会用礼貌来作为自己的铠甲。但这次夫子却什么告别的话都没说直接就跳上了战马。

    “为师就受了你这份心意全了你的声名吧!”在事后回想起来最后这句话好像暗示着某种不祥的结果。旭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把事情向最坏里想。但夫子昨夜说的每一句话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心头。顺着话语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去追寻夫子的去路已经伸手可及。

    几次想翻身爬起来冲到郊外去找回恩师。几次又把自己的冲动强压了下去。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无论夫子选择了哪一条路现在早已经去得走远了。老人慈祥的笑容注定成为他这一生中的追忆是生是死再见终是无缘。

    “至少我没有做错!”旭子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安慰自己。在县学中夫子一直教导他做一个正直、善良、有勇气、有见识的人他昨夜的行为并没有背弃夫子的教诲。这样想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也渐渐冲动中脱离出来慢慢回归理智。

    他需要抓紧时间想个办法把俘虏失踪的事情敷衍过去。昨夜回城路上张秀已经编织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谎言让王七斤和他麾下的骑兵相信那名年迈的俘虏只是一个普通参军因为不肯对李密的行踪吐实话并且试图抢夺马匹逃走已经被旭子一刀劈了。而王七斤等人也没对这个谎言表示任何置疑。毕竟谋反是牵连甚广的一个罪名。将与某些家族有关联或者知道事情太多的人杀掉灭口是保护某些人的家族利益和个人前程的最佳手段之一。旭子不是做这种事情的第一人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以把吴俨升两级补一个校尉的缺。反正军中目前将领不足。至于魏丁他们几个天亮后让张秀找到他们每个升一级一并拉到亲兵团中听用!”旭子在心里盘算着准备用钱财和官职将与此事有关的人收拢住。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机会杀人灭口身为郎将的他将几个小兵派出去送死轻而易举。但旭子觉得这样不公平吴俨等人不过是想求个出头机会就像两年多以前他自己一样。给了这几个人赏钱和相应职位他们应该会认为功劳已经得到了合理报酬。

    但宇文士及那关就不好过了旭子对这个口如毒蛇的朋友向来心存忌惮。他肯定会猜出些端倪来也不会相信张秀的解释。至于他会拿着这个把柄做什么文章则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宇文士及会将这件事情追究到底揭给朝廷么?旭子没把握。虽然宇文士及几度在他面前说过要报恩的话但宇文家族的报恩方式他已经领教过了聪明的人轻易还是别解受这种报答为妙。

    “随他便吧反正我问心无愧!”想了很多办法却找不到一条可行之策后旭子决定死扛到底。和宇文士及两度生死与共他不相信对方依然千方百计地想把自己向绝路上逼。

    事情的展却不像他想得那样糟糕大胜之后宇文士及也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关注一个俘虏半路失踪的小事。待二人带着大小幕僚把所有俘虏登记在册;把所有缴获物资入库;把所有人的战功统计清楚向朝廷论功请赏;并把麾下新老弟兄和慕容罗带来的四千多骑兵重新分派整编为一体后时间已经到了战后第三天下午。没等坐下来喘口气又闻斥候回报武贲郎将陈棱的援军已经赶到了黎阳东侧十里。

    “陈将军职位在你我之上我们出城迎接吧!”宇文士及听完汇报站起身来跟李旭商量。

    李旭在军中也早闻陈棱大名知道此人有平灭流求(注1)拓地千里之功不敢怠慢想了想应道:“陈老将军乃前辈高人你我自然应该出城迎接。只是这黎阳城的防卫却不能疏忽。”

    当下宇文士及和旭子点兵派将由李安远、慕容罗二人统领大军留在城内驻守。为防万一将西、北、南三侧城门都关闭了只留一个东门供大军出入。然后二人才各自带着亲兵迎出黎阳。

    才行得两、三里陈棱的将旗已经出现在官道上。老将军听说叛军已经被击退甚为惊诧跳下马来挽住宇文士及的手大声赞道:“驸马果然是将门虎子老夫听闻贼兵势大星夜兼程赶往这里抢功劳。没想到还是来得晚了连半分油水都没捞到!”说吧哈哈大笑。

    跟在陈棱麾下的将士也纷纷上前大赞宇文士及运筹帷幄之功。一时间好词滚滚夸得宇文士及脸都红透了。好不容易等大伙歇了口气儿宇文士及才拉着李旭的手将其介绍给众人。“此番破敌全赖李郎将武功卓绝调度有方。我只是监军偶而出谋划策而已诸位赞誉仁人受之有愧!”

    陈棱等人这才“现”雄武营除了监军外原来还有一名郎将坐镇连忙笑着上前打招呼。李旭军职、辈分俱不占优势只好主动向大伙施礼。

    “虎贲郎将李旭恭迎诸位将军!”旭子抱拳肃立将心中的不快遮掩在礼貌的外表之下。

    “原来是勇贯三军在辽东连破高句丽人十道营垒的李郎将怪不得叛军在黎阳城下刹羽而归。”陈棱和麾下将领受了旭子的军礼也肃立回敬。大伙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少年心中甚是好奇。

    他们倒不完全是故意轻视旭子自从被皇帝亲自赐予免罪金牌并加封忠勇伯之后大隋朝一干宿将无人不知道李旭大名。但据军中传言此人只是个有勇无谋打仗时喜欢冲锋在前的莽汉。这样的人能带着几千新卒攻下黎阳并能将有智者美誉的李密击退的确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所以大伙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莽汉身边还有一个与李密不相上下的智者而从雄武营目前将士结构上分析这个智者自然非宇文士及莫属。

    “能击溃叛贼七万大军全赖将士用命时机凑巧而已。李某尽职行事算不得什么功劳!”旭子笑了笑淡淡地回答。

    老将军陈棱听李旭回答得绵里藏针不觉对他又多看了几眼。越看越现眼前这名军中后起之秀身上带着一股沉稳镇定的气度。“这小子倒不完全是个莽汉只是性子实在差了点儿!”他心中暗赞问了几句黎阳城的损失情况把眼前的尴尬气氛掩饰了过去。

    一问之下大伙才知道两天之前雄武营在黎阳又创造了第二场奇迹。原来大伙以为李密之所以退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知援军到来不得不全师而走。万万没想到凭着手中数千骁果和两万降卒宇文士及和李旭居然将来犯之敌彻底击溃。虽然李旭谦虚说是时机凑巧但能将李密和韩世萼二人杀得落荒而逃的完胜无论如何不能只用“运气”二字来形容。

    当即众宿将收起轻慢之心与李旭等人并络而行边走边探讨黎阳攻防战的具体细节。宇文士及本来舌头就巧整个过程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是精彩万分。特别是第一次瓮城争夺战和最后的骑兵突袭战简直就是胜负关头的生死大逆转若不是雄武营的将士们斗志昂扬两位主将沉着冷静整个洛阳战局都不得不改写了。至于慕容罗在关键时刻杀出来冲垮李密中军的壮举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被宇文士及说成了他和旭子事先安排好的奇招环环紧扣步步精妙不由得李密和韩世萼不上当。

    李旭嘴笨说不出那么多精妙的谋略。每当众将为了维持气氛特地把注意力转向他的时候他就尽量简短地说一下黎阳城的具体防御布置以及这些招术的具体来源。众人听了完了宇文士及的精彩故事再用旭子的具体措施相参照反而对他的得出了老成持重的印象。

    只是这个印象和军中传言相去的实在太远了。有人现后猛然警觉主动与旭子保持了距离。有人却佩服旭子的勇敢主动跟他交流起对整个战局的看法。

第五章 归途 (一 下)

    在敌人还没被彻底消灭的时候武将们之间很好相处。随着与大伙东一句西一句的交谈旭子渐渐弄清楚了洛阳附近的最新情况。

    就在雄武营弟兄与李密死磕这几天屈突通率军赶到了河阳渡口与叛军隔河对峙。杨玄感军被卫文升和樊子盖二人纠缠住腾不出手来调派援军被屈突通抓住时机一举突破黄河南岸防线。

    此刻来户儿将军率领的大隋水师乘民船逆流而上前锋已经到达澶渊距离黎阳不到百里。宇文述老将军所统帅的大军主力也到了观城待水师搭好浮桥后即可过河南进。加上从临近郡县赶来的勤王兵马兵锋指向洛阳的隋军加在一道已经过了四十万远远高于叛军表面上的人数。

    打过仗的人不用再看地图都知道杨玄感大势已去。自从杨玄挺战死后一个卫文升和一个樊子盖已经将叛军折腾得上吐下泻再加上一个以善战而闻名的勇将屈突通叛军更是尾不能相顾。而攻不下洛阳他们就只能等着其余数十万大军慢慢合围将他们全歼于坚城之下。

    “真不知道杨玄感怎么那样笨起兵之后不渡河直取洛阳居然在黄河北岸来回折腾!”胜券在握武将们的“求知欲”就开始泛滥乱纷纷地推测起叛军起兵之初那场古怪的战略迂回之目的来。

    从远近距离上分析从黎阳起兵后最佳渡河地点就是一百里外的汲县。而杨玄感放着这么近的一个渡口不用却先西进数百里去攻打河内然后又调过头来攻打修武直到把战机浪费尽了才匆匆地从汲县过河。这种古怪的行为如果生在一伙山贼流寇身上还好理解生在将门之后并且身边有谋士无数的杨玄感身上着实令人无法理解。

    “那还不简单么因为他身边有李密这个大名士呗!”亲兵校尉张秀实在忍不住在一帮高声插言。他的话立刻在雄武营将士之间引了一场哄笑。不怪他们失礼大伙的确有资格这样笑。自从李密和韩世萼丢下正在攻城的将士落荒而逃后大名士这个词在雄武营中就成了大骗子的代称。原来大伙对那些将门之后、众**相赞誉的青年才俊还心存一些忌惮而现在提起他们的名字来脸上的表情只有轻蔑。

    客军之中倒有很多将领不赞同这种观点。问清楚了此地主人笑了原因后几个经历过很多风浪的老将军摇摇头七嘴八舌地反驳道:“李密的才能没有这么差他只是一时失手罢了。况且杨玄感在一支兵马中派了两个主将肯定会造成指挥混乱危急时刻将士们无所是从!”

    “杨玄感不信任李密否则他会把李密留在身边而不会派他去给韩世萼打下手。”

    众说纷纭但不影响两支隋军将领之间的交流。无论如何李密已经败了杨玄感既没能如愿夺回黎阳仓又损失了大批人手。如果战况真的如雄武营将士形容的那样七万叛军完全崩溃那么不远处的汲郡和洛阳东侧的虎牢关、荥阳城就成了三颗裸露在野地里的鸟蛋只要有马蹄轻轻上前一踩就可以将其踏个粉碎。

    武贲郎将陈棱非常善于把握机会所部兵马只在黎阳修整了一夜补充了粮食后即向汲郡动了强攻。李密和韩世萼纠集残兵在路上埋伏试图出其不意给隋军一个下马威无奈双方兵马的装备和士气相差太远中了埋伏的隋军强行突冲出了埋伏圈然后调过头来将叛军主力牢牢咬住。

    双方一天内连续作战七次血迹从三十里外的童山一直洒到汲郡治所卫县。韩世萼和李密试图退入县城内坚守陈棱麾下的督尉李薄却带着五百士卒尾随叛军冲入了城内。双方巷战李密和韩世萼再败不得已退守汲县渡口。

    陈棱得势不饶人一面派遣兵马将朝歌、隋兴两座小城收入囊中一面亲率大军追敌。双方在汲县渡口第三次交手李密效仿古人背水列阵以期士卒们明白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个大道理连续经历数场失败的叛军将士却不愿意死双方刚一交手便沿着河岸逃散。刹那间韩、李二人身边的亲兵都被乱军冲散了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要不是李密机灵特地留了几艘船隐蔽处二人差点被陈棱生擒活捉。

    渡过黄河李密和韩世萼一路狂奔相继放弃灵昌、酸枣、原武、阳武四个不易防守的城池把南岸所有兵马都集中起来带到荥阳和顾觉汇合。刚刚在荥阳城站稳脚跟陈棱又率军追了上来。双方在荥阳城下又是一场恶战胜负难分之际宇文述、来户儿带着两支生力军赶到凭借优势兵力硬生生夺下了东、北两侧城门逼得韩世萼和李密不得不弃城带领残卒奔向虎牢关。

    虎牢关是洛阳东侧最后一道屏障丢了此关各路隋军就可以合围。李密心急如焚四下传书邀请活跃在洛阳附近的各路盗匪流寇前来助战。怎奈此刻墙倒众人推那些平素与他称兄道弟的豪杰们却纷纷背信任李密的信使一天三致再也不肯下山。

    李密无奈把所有兵马都交给了韩世萼只身一个人前往杨玄感军中求援。没等杨玄感决定是否派兵虞世基之子虞柔居然临阵投敌半夜时打开了虎牢关大门。韩世萼、顾觉措手不及先后战死。天下第一雄关转眼易手。

    虎牢关被夺下的第二天李旭和宇文士及也奉命押着足够三十万大军吃上两个月的粮草赶到了关前。见到儿子宇文述非常高兴当晚大摆庆功宴拉着儿子的手拜会军中诸老。来户儿、周法尚等宿将纷纷祝贺皆道宇文家将门出虎子。宇文述听了好不得意连一直中风后僵硬的右脸也有了好转的迹象。

    “小三儿你怎么想起这个千里奔袭的妙计来的说给为父听听!”入夜后宇文述还没从喜悦中平静下来在寝帐内拉着儿子的手追问。

    儿子长大了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看着孩子有出息更让做父亲的高兴。千里之外觉敌军破绽一击致命。这一手即便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在全盛时期也想不到。虽然黎阳城攻防战只是剿灭叛军的第一仗但此战却一举锁定了整个战局。

    丢了黎阳杨玄感赖以聚集土匪流寇的本钱就丢了。整个战役就结果就已经摆到了桌面上。连日来其他各路人马取得的胜利虽然一场接着一场但那都是锦上添花没有任何一场功劳比黎阳奇袭战来得大。

    “爹那是旭子李郎将的主意我只是在旁边做了些补充。守城的时候也是他识破了李密的阴谋!”宇文士及坐在父亲对面提高了几分声音强调。晚宴的时候他就想出言打断父亲的炫耀。李旭、慕容罗、李安远等雄武营的核心将领都在最靠帐门的地方坐着大伙每一道目光瞧来都让宇文士及脸上烫。

    “他勇你智这是一个绝妙配合。你放心爹知道给皇上的奏折怎么写这个功劳甚大少不了姓李那小子的一份儿!”宇文士及没听出儿子话语中的不满自顾解释。“你官职比他高作用比他大自然功劳第一。至于他还有你麾下那些将领你自然可以私下许些好处也好让他们尽心为咱宇文家效力!”

    “两战之功的确以李郎将居。雄武营弟兄们都亲眼看见的!”宇文士及再度提醒父亲。“如果我将这功劳硬揽到自己头上恐怕今后永远无法服众!”

    “你难道一点也不想领功?”宇文述一时明白不了儿子的心思眼神有些直左右两侧面孔又开始僵。

    大隋皇帝对叛乱者甚为痛恨曾经许下封平叛功者食邑万户的诺言。凭借宇文家在朝庭中的人脉和诸位老将军的大力推举这份功劳明摆着会落在宇文士及头上。可如今儿子突然了傻想把到手的功劳让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这种想法的确无法令宇文述接受。

    “我直想领我自己该得那一份。爹你别插手了仲坚又救了我一命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如果我贪功负义天下人都会看咱们宇文家的笑话!”宇文士及见父亲脸色开始变冷软语相求。

    “笑话谁看?谁怕?你知道此战的功劳有多大么?”宇文述凌厉的目光扫过来逼得士及的眼神有些飘忽。

    本以为这小子出息了没想到他越来越不争气。到了现在居然还未能将一个乡下莽汉收拾得服服帖帖。并且他居然开始处处为对方着想。这还是我宇文家的儿郎么宇文述越想越生气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喉咙里好像要喷火。

    “我知道但我不能这样做!”宇文士及低下头去咬着牙回答。他不敢跟父亲对视从小的时候就不敢。当父亲用脚把玩具一个个踩烂将长槊塞进他的手中的时候不敢。当父亲要求他悔了和表妹的婚事去娶大隋公主时他也不敢。但今天他想固执一下因为自己跟旭子之间不止是恩情士及知道那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拍着肩膀不动任何心机说笑话的朋友。

    “你知道陛下会怎么对待雄武营么?它在你手中可是兵马已经扩充到近三万众?”宇文述盯着儿子一字一顿。

    黎阳一战雄武骁果营名动天下大隋朝刚在辽东损兵折将肯定舍不得将这支新崛起的队伍解散掉。非但如此凭借多年的经验宇文述可以预见今后兵部在对雄武营的人数、粮草、器械的补给上都会优先照顾。因此此支兵马虽然号称一营实际的规模不久之后将相当于大隋一卫府兵。

    能带领一卫府兵的人官职至少是个三品将军。凭借手中兵马此人将在大隋军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占据此位置的是个少年英雄三十年后他可能成为大隋军中第一人。

    “我知道我只想做监军不想当主将!”宇文士及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脸回答。当日收编降卒守城时他没考虑那么多。但在看到李密和韩世萼二人阵前争执的瞬间他想到了雄武营今后主导权的问题。同时他现旭子也想到了。二人目光匆匆相对又匆匆开始说笑话就是这个原因。

    宇文士及不想跟旭子争也觉得自己争不过旭子。有李旭在的雄武营和没李旭在的雄武营绝对不一样作为亲眼看到这支队伍慢慢展壮大的人他深知此间差别。

    一头没有头的老虎不能被称为老虎他宇文士及可以做虎心却永远做不了虎头。并且通过这么长时间交往宇文士及没有把握收服旭子为己用。虽然那样做可能对他自己和旭子都有好处但是旭子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独特的行为方式上。如果被人收服了他也就不再是旭子。

    “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咱们宇文家需要不需要!”宇文述慢慢地站起来被油灯拉长的影子山一样压在儿子肩膀上。“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自己的姓氏!”

    还是为了宇文世家而不是为了我。宇文士及感到心里凉凉的从胸前一直凉到小腿。他不想接受这个任务也不想失去用热血换来的友谊以及弟兄们的尊敬。“咱们家已经是军中第一世家了已经招了很多人的忌妒!”他大声反驳试图说服父亲放弃。

    “那是因为我在而我不可能永远活着!”宇文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寝帐。

    宇文士及想追出去父亲留在肩膀上的重量却压得他无法挪动双腿。他呆坐在那里直到第一缕晨曦将军帐照亮。父亲拖着中过一次风的身躯巡营彻夜未归。

    想到这宇文士及下意识地摸了摸佩刀。护手的吞口是一头老虎宇文家的标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风吹凉了有些冰。

    那股寒意深入骨髓一直冻僵了他的血脉。

第五章 归途 (二 上)

    天完全亮起来后大隋将士打退了叛军的一次偷袭。杨玄感的人赶了一夜的路有效地躲过了宇文述派在野外巡视的斥候但是没跑过初秋的朝阳。于是夜袭战变成了遭遇战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的官兵冲出虎牢和疲惫不堪的叛军打了个稀里糊涂。半个时辰后敌我双方主将现谁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各自收兵。

    赶来捋虎须的叛军有六万多而此刻集结于虎牢关的隋军却高达三十五万众。既然麾下将士数量是来袭敌军的五倍宇文述自然不会缩在关内等着敌军来攻。吃罢第一餐后他再次调兵遣将以水师大都督来护儿、武贲郎将陈棱二人所部兵马为左翼以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所部兵马为右翼自己亲领中军以宇文士及所部雄武营为后卫出关邀战。

    叛军数量以最传统方阵迎敌除了站在最前方的数千悍卒外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没有盔甲。但这支队伍的士气显然比李密、韩世萼所带那支人马略高军容也很齐整。几千面色彩杂七杂八的战旗呼呼啦啦在晨风中飘荡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决然的气势。而那些手持竹签、木棒的农夫也能于数倍于己的敌军面前巍然而立丝毫没有畏缩的迹象。

    “这回率军赶来的敌将是个真正懂得用兵的家伙!”宇文士及听见自己的身后有人在低声议论。这句话非常有见地他回过头去试图和对方聊上几句却看到几双略带畏惧的目光。

    崔潜、慕容罗、李孟尝这些曾经拍着他的肩膀笑他长得像个小白脸的家伙见到监军回头立刻闭上嘴巴昂挺胸。他们在努力对上司表达一种尊敬但此刻在几人身上表现表现出来的尊敬冷得像冰。宇文士及觉得自己的嘴巴里泛起了苦味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向来以伶牙俐齿著称的他难得地沉默了一回笑了笑将头慢慢扭开看向与自己并络而立的旭子。在对方脸上他看到的是别样的专注与镇定。“他在观察敌军!没被昨天的晚宴影响!”宇文士及松了一口气觉得一夜未睡所后的身躯疲惫不堪双腿也软软的几乎夹不住战马的鞍子。

    低沉的号角响起来凄厉而忧伤。羽箭划过晴朗的天空在大地上投射出一层浓浓的阴影。瞬息后阴影散去数千朵红色的花在朝阳下绽放有些“花朵”上还冒着淡淡青雾仿佛一个个眷恋着生命的灵魂在翩然起舞。

    风声、呐喊声、战鼓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惨烈的颂歌。宇文士及强打精神命令自己倾听这由无数生命演示出来的惨烈不敢低头。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真正的**还在后面。上苍没规定人数多武器铠甲优良的一方一定能获取胜利。主帅的稍微疏忽、某个将领的一时大意甚至一阵突如起来的风一场雨都可能改变整个战局。

    三次试探性互相射击后敌我双方彼此相隔着两百五十步各自稳住阵脚。这差不多是普通步弓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羽箭到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双方中有能力挽四石弓的强角色在如此远的距离外他也不能保证射中目标。

    战鼓声和骂声紧跟着在双方的军阵中响起震耳欲聋。据说这样做可以增加自己一方的士气打击敌军的信心。可宇文士及从来不这么认为除了土匪外没有任何一名将军会告诉他自己的部下大伙所从事的战斗是要受人唾弃的恶行。双方都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至于到底谁是谁非要等其中一方倒下后才能清楚。

    果然在嘈杂的叫骂声中宇文士及分辩出了“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等语句。而自己这边则还以“叛贼!”“恶棍!”“勾结高丽不得好死!”等评价。随着骂声的增大鼓声也越来越激越仿佛无形的刀尖在半空中你来我往。

    此刻最安静的地方反而是双方的帅旗之下。两位主将和双方的核心幕僚都没参与骂战他们只是跨坐在战马上气定神闲地倾听对方在言辞上的创新。

    “爹在寻找对方的破绽。敌军主将显然抱得是同样的心思!”宇文士及猛然领悟到了双方主将的真正目的。他立刻习惯性地扭过头试图把这个现与旭子分享。虽然已经并肩打了好几个胜仗阵而后战的精髓二人所掌握的却都不多。但是宇文士及扑了个空。旭子已经不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了雄武营的将旗下只有张秀抱着一堆令旗睡眼惺忪地在那里呆。

    现宇文士及望过来张秀赶紧打起精神目光轻轻地向本军侧前方挑了挑。宇文士及顺着张秀的示意看去现李旭正骑着黑风缓缓地围着自家弟兄巡视。王七斤、李安远、吴动秦纲、秦行师这些级别不同的雄武营核心将领被他一一叫出来在耳边吩咐几句又快地跑回了本队。

    “这傻小子要干什么?难道要主动请战么?”宇文士及惊诧地想。

    因为受伤太多旭子的身体被随军郎中孙晋包得尽是药布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再穿上那身黑色铁甲。所以他今天穿得只是一幅大号的软皮甲胳膊、大腿、后背、前胸等处鼓鼓囊囊地看上去甚为滑稽。这种装束的旭子如果率先冲锋显然等于去给对方的弓箭手提供标靶。而宇文士及知道自己的父亲肯定会非常高兴地答应旭子的请战要求悄悄地替宇文家将这块绊脚石拿掉。他策动战马追上去准备制止旭子的鲁莽行为才跑出几步突然看见李旭将黑刀高高地举起来然后重重地挥落。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雄武营的核心将领们齐声高呼。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雄武营三万将士以同样的节奏出一声呐喊。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呐喊声以雄武营为中心波浪般向外传开。没有花样没有变化永远是简简单单地一句。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却胜过万语千言盖住两军之间的喧嚣压住鼓声一字不落地撞破叛军将士的耳鼓。

    这是宇文士及在黎阳守卫之战中的明的花样李旭照搬到虎牢关下来打击敌军依旧见效。叛军的喊声很快软了下去就连鼓声也跟着失去了力道。老将军宇文述非常擅长把握机会轻轻对传令兵吩咐了几句。很快中军的战鼓开始主动与雄武弟兄们的呐喊声相配合伴着雷鸣般的鼓声三十余万将士齐声吼出同一句诺言。

    “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山崩海啸的声音冲击着叛军冲得很多人脸色白持兵器的手也跟着不断颤抖。

    历代朝廷的律法中谋反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叛军将士无论是自愿的也好被胁迫加入的也罢除了少数家族势力极其庞大者其他人从拿起刀的第一天起都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杨玄感、李密在日常训练中跟大伙反复强调的也是这一点。要么建立新朝廷封侯拜将要么战死想再回家守着老婆孩子过平安日子却是门儿也没有。

    而今天却有人对他们说战败后还有活路。虽然这个承诺很可能是一时敷衍却依然让对前途渐渐感到绝望的叛军将士看到了一条出路。

    虽然这条出路没任何荣耀。

    “别听他们的他们在撒谎!”叛军的主将无法承受军心动摇的风险不得不亲自冲到阵外鼓舞自家兵马的士气。此人年龄至少五十余胸前飘洒着一缕雪白的胡子。一边纵马在自家弟兄面前往来驰骋他一边厉声怒吼“别信他们他们撒谎!今天要么战胜要么战死。要死咱们也死在自己家门口好过去辽东送命!”

    “要么战胜要么战死。死于河南不去辽东!”老将军的亲兵簌拥着他用微弱的声音和三十万人的呐喊对抗。

    几十人出的呼声很单薄却如一缕阳光穿透了云雾。生存的希望在叛军将士眼中再度破灭他们再度握紧了手中兵器气愤天鹰。辽东那是一个地狱般的场所虽然市井中不乏愿意去那里博取功名的无赖儿郎。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却意味着一去永不回头。

    “死于河南不去辽东!”有人高举着木棒随着那名老将军呐喊渐渐的加入者越来越多几千人几万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菜刀铁叉木棒。这一刻他们不是叛贼他们只是一群冒险求生者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自己祖父、父亲开拓并耕耘出来的土地上卑微地活下去。

    如果死了也是死在祖先身边灵魂在夜里可以与家园相望。

第五章 归途 (二 下)

    刹那间三十多万大军的气势居然被六万叛贼压了下去。打仗为的是什么十个府兵中恐怕有八人不清楚。他们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身为大隋朝百姓家中有男人被编在府兵序列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那意味着其无论出不出战他们都可以享受免除各种课役的待遇。虽然战时他们的衣装、轻武器(弓箭、横刀)和上番赴役途中的粮食均须自备负担不小但毕竟战争不是年年都生的。并且大伙每年有一段时间集结在州郡里接受训练也多少会学到一些战场上杀人和自保技巧。而那些不幸没被编入府兵的人非但平素要缴粮服役一旦生大规模战争还要被临时征调去充当运送辎重的民壮。碰上战争规模乎寻常甚至会和前两次辽东之役一样不经过任何训练每个人手中一把刀即编入正式战斗序列。

    大伙平素跟着各自的将军浑浑噩噩地与不同的敌人作战。侥幸立了功得了赏则可以用赏钱给家里添置几亩地或者给老婆孩子做件新衣裳。如果不幸战死了那也没办法总比在饿死、累死在出征途中随便将尸骨添了沟渠的民夫结局好。至少大伙还能军中的阵亡名单上留下些痕迹碰到好一点的地方官家人还能得到些抚恤。

    然而在今天六万造反者却清晰地告诉府兵们对方究竟是为何而战。“死于河南不去辽东!”这个要求很卑微卑微到人不忍卒听却听得府兵们心里颤。府兵们犹豫了退缩了经历过惨烈的辽东战争的他们比叛乱者更懂得辽东凶险更懂得背井离乡的滋味。

    官军士气一落千丈。“只追主谋协从不问!”八个字喊起来再不理直气壮甚至有人惭愧地闭上了嘴巴。

    “擂鼓擂鼓!”宇文述觉己方气沮大声命令。数百面大鼓同时在军阵中敲响起来一浪浪试图把敌人的喊声淹没。而那敌军对平安活下去的卑微诉求却一次次阳光般从鼓声中穿透出来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死于河南不去辽东!”

    “死于河南不去辽东!”伴着凄凉、悲壮的呐喊声造反者开始向前移动。不分前锋后队整整六万兵马泰山般压向了数倍于自己的官军。步伐整齐意志坚定。

    “他们这样做简直是在送死!”宇文士及听见自己背后的将领们议论。这次他没有赞同大伙的意见。不分次序地向前事先不经过弓箭手的压制射击队伍前方的巨盾和重甲步兵严重缺乏按常理来分析叛军这种做法的确是在找死。但眼前这种看似找死的行为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豪气这种豪气压得大隋官兵们抬不起头来弓箭手持弓的胳膊都在颤抖。

    能在几个月时间内把数万兵马的行动训练得如此整齐划一的人绝对不是个莽夫。宇文士及觉得心里冷冷的竟然隐约涌起了一股惧意。这个不是个好兆头即便在去年深陷辽东跟着弟兄们转战千里时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雄武营的主心骨李旭宇文士及现对方脸上的表情和自己一样阴沉阴沉中带着几分敬佩。他知道自己没判断错旭子对官场上钩心斗角方面有所欠缺对战局的预测和把握能力却远远过很多沙场老将。此时连他的脸色也变了说明眼前这场仗的确危机四伏。

    “士及兄你认识那个人么?”李旭用刀尖向一百七十余步外指了指低声询问。他指的是敌军主将。片刻功夫叛军的阵列已经向前推进了近一百步那名白胡子老将军策动战马一直走在方阵的第一排。

    “好像见过太远不好确认!”宇文士及吸着牙龈回答。昨天晚上父亲大人夺人家功劳的意图表现得那样明显旭子居然还叫自己士及兄。宇文士及觉得非常意外又非常犹豫。平素与人交往大伙通常都称他为督尉大人熟悉一点儿的则叫他的表字称他为仁人兄。“士及兄”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除了雄武营的这帮老粗外没人敢叫。

    宇文士及很留恋“士及兄”这三个字中所表达出来的滋味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这份温馨的感觉还能保存多久。这种温情激荡在他胸口连敌军身上的散出来的冲天杀气都仿佛被冲淡了不少。他手打凉棚再次向远方眺望随着叛军与本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分辩出了白胡子将军的身份。

    “旭子此人是李子雄前右武卫大将军李子雄!”宇文士及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紧张得变了调。李子雄是和他父亲齐名的沙场老将因为姓氏太差被当今圣上逐出了军队。此人一气之下投靠了杨玄感叛军之中他是唯一一名在造反之前就有过实战经验的将领。

    “李子雄他很有名么?”李旭接下来的问话让宇文士及差点没背过气去。他终于明白旭子为什么在脸上只表现出了对敌人的敬重而不像自己同样紧张的原因了。这个对官场一无所知的笨家伙根本不知道李子雄是哪般人物对方名气再大他听起来也是叛军中普通一员与李密等人没什么区别。

    宇文士及没时间给旭子普及大隋军方门户与派系知识就在他跟李旭说话这段时间内敌军已经渐渐踏入步弓有效射程之内。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天空再次开始变暗数以万计的羽箭升空然后嘶鸣着落下。大部分没射中目标少部分穿透叛军身上单薄的布甲将不幸者钉死在地上。

    叛军阵型瞬间变得有些参差但很快又恢复齐整。走在前排的精锐们把盾举起来挡住自己和身后的袍泽。走在后排的新兵踩过阵亡者的尸体填补上本阵的空缺。队伍最后数千名弓箭手停住脚步原地引弓。羽箭与官军的羽箭在半空中交汇一部分生碰撞落地。另一部分砸入了官军的大阵。

    “呜――呜――呜呜!”号角声犹如受伤的野兽在长嘶令人的头根根直竖。双方吹响的都是进攻的号角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桀骜不逊。宇文士及看见父亲面前有一个小方阵脱离大队向敌军迎去。最前方是三排身披重甲手持巨盾、宽刃环刀的步兵第四到第十排全是长槊手。

    漫天都是飞舞的长箭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从天空中落下来夺走生命。敌我双方不断有人在行进中倒下士兵们脚步的频率却没有丝毫停歇。以鲜血和死亡为纽带叛军和官军前锋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慢慢地缩短到不足三十步。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一方的兵马箭雨不得不停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战鼓声敌我双方士兵大声呐喊加前冲。

    双方的将士马上就要生接触宇文士及预觉到自己即将听到两支队伍相撞时出的轰鸣。他本能张了张嘴巴准备迎接那刺耳的撞击。预料中的撞击声却没如期响起来抬眼望去他惊诧地现敌军阵型突然生了变化巨大的方阵一分二小部分继续向前缠住了官军的前锋。大部分却斜冲向左跟在李子雄的战马后直扑官军右翼。

    “他们的确疯了!”虽然对叛军抱着同情之心宇文士及还是不得不仰天长叹。李子雄将军对叛军的掌控能力令人佩服除了他没人可以做到让一伙训练严重不足的民夫在两军即将生接触的刹那变换阵型并改变攻击目标。但他选错了主攻方向官军的左翼是来护儿将军的水师和陈棱将军统帅的地方兵马这两支队伍之中步弓的配备数量虽然大射出的羽箭虽然比右翼密集但因为平素作战目的的需要长兵器和重甲兵的配备却不多。如果李子雄带领气势如虹的叛军成功突破冲过羽箭截杀靠近官军左翼并将来护儿和陈棱的部属击溃驱弱逐强今天的战斗他还有获胜的希望。

    偏偏此人却选择了官军的右翼为突破口那里是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所统帅的两支府兵。无论长兵器的配备数量、重甲步兵比例和军容完整性都远远强于水师和地方勤王兵马。

    宇文士及看了一眼旭子现后者看着战场中央表情依旧是一脸凝重。在他目光所盯着的方位官军前锋与担任阻击的叛军已经正式生了接触金铁交鸣声刹那间取代鼓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数以千计的人在第一次接触时就倒了下去更多的踩着同伴的尸体在拼杀。双方的盾牌手们用巨盾顶着对方的盾互相推搡不时从盾后探出刀来砍下一条手臂。长槊和竹签、木桩从尸体中抽出来毒蛇般吐着红红的舌头再从盾牌的缝隙中向前捅。有人被长矛刺中当场战死。有人却半死不活徒劳地捂着肚子在血泊中翻滚呻吟。

    数杆长柄厚背大砍刀从官军队伍中探出冲破竹矛的拦截将矛和矛的主人一并劈为两半。他们的兵器太占优势了碰到什么都是一刀两断敌军中几乎没有东西搠其锋樱。很快这支刀阵就深入叛军中央身后留下了一条由断肢组成的通道。大批的官军顺着缺口涌进去试图将叛军的阵型分割。就在这时突然有数名身穿布甲的叛军士卒从血泊中翻身坐起双手抱住了敌人的双腿。

    诚然除了一死的勇气外他们什么都没有。但连死都不怕了又何必躲闪敌人的刀锋。阵型继续变化矛和钢刀的丛林遮断了所有人的视线片刻后数十名身穿布甲的民壮拎着官军的厚背大砍刀从阵中心杀了出来。

    官军的兵器、铠甲、训练程度都远高于叛军但他们身上却没有叛军那种求死的勇气。一时间数量接近一万的前锋兵马竟然被李子雄留下的两万死士缠住了并且被推着节节后退。

    躲在本阵中观战的雄武营将士们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双方的初次接触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在大伙惊诧的目光中李子雄带着其余四万叛军加快脚步抛下身后与官军纠缠的袍泽冒着箭雨与官军右翼越靠越近。

    “你再说一遍那个老将军原来做什么官?”李旭突然又回过头来冲着宇文士及大喊大叫。

    “右武侯大将军!”宇文士及扯着嗓子回应。战场上的声音太嘈杂二人虽然靠得近却只有通过大吼才能让对方把自己的话完全听清楚。

    “可是因为得罪了陛下三个月前在辽东被削职为民的那位李老将军!”李旭焦急地挥舞着黑刀追问。他记起来了在自己于辽东埋头练兵时听说过有一位大将军被削职。军中传言他丢官的真正原因是由于姓李与童谣暗合。旭子记得当初自己还偷偷笑皇帝陛下太敏感天下姓李的那么多难道个个都是当皇帝的命么?

    “是他右武卫大将军李子雄!”宇文士及焦躁地回答不明白对方今天怎么突然变得饶舌起来。接下来李旭的喊声被淹没在金铁交鸣声里李子雄带着叛军主力成功突破了羽箭拦截与官军的右翼生了接触双方大声呼喝声震云霄。

    旭子在向中军指而中军正在升起令旗命令左翼前移吞掉李子雄留在战场中央与自家前锋纠缠的那伙死士。战阵马上就要开始转动吞掉这伙死士后大隋官军左、右、中三军就会汇合将李子雄彻底包围。战局展到现在悬念已经不大可旭子的表情怎么这般焦急?猛然宇文士及也领悟到了什么狠狠地给了坐骑一鞭子快冲向中军。

    “不要―――”他喊得声嘶力竭。拼命用皮鞭抽开挡路的士卒。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鼓声再次响起左翼兵马踏着鼓点斜向前行在战场上画了个完美的扇面从侧翼包向了李子雄留下的诱饵。

    宇文士及颓然带住战马回奔雄武营。三十几万大军已经全部动起来了命令一下根本无人能挽回。一队士兵从他马前跑过他茫然地避开又一队跑过他不理不睬双眼透过人群透过遮天烟尘直勾勾地看向自家右翼。

    战场右翼喊杀震天官军没有击溃民壮相反他们被民壮打得节节后退。右御卫将军张瑾、右武侯将军赵孝才大声喝令不停派遣亲兵押上却怎么也止不住右翼大军的溃势。

    “弟兄们别跟皇帝干了咱们不能再去辽东送死!”李子雄一马当先杀入官军队伍。右武侯的郎将、督尉、校尉纷纷闪避根本不愿上前迎敌。对方是前任右武侯大将军执掌这支兵马多年爱兵如子军中一半将领曾经受过他的恩惠。

    李子雄被罢官后右武侯只有将军没有大将军。

    今天弟兄们念念不忘的大将军归来了身后带领的却是数万叛匪!

    酒徒注:大伙新年快乐。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不要怪偶休息多春节长假你们四处**时偶肯定不休息。

第五章 归途 (三 上)

    沙场之上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凶残。右武侯的官兵们不愿对自己的大将军下狠手大将军身后的叛匪却不会给他们留情面。顷刻之间在两军接触之处官军右翼塌下了一大块。随后军阵瓦解度犹如雪崩整个右武侯大军溃散。

    “杀上去杀上去!“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恼羞成怒亲自提槊上前。李子雄离开右武侯已经三个多月了而他这个将军却始终控制不了麾下士卒。今天的战斗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个人的前途已经完全毁了。朝廷不会容忍一个没有任何统率能力的废物军中那些盯着右武侯大将军位置的竞争者也会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

    几个右武侯的溃兵从他马前逃过被他用长槊刺死。一个督尉跑到他身边试图替麾下的弟兄们解释几句或者他是好心想给将军大人出个主意。一切却都不重要了没等他开口赵孝才抬手一槊将他的身体挑上了半空。

    “后退者以此为例!”赵孝才疯狂地叫嚷着将督尉的尸体甩出丈余。下一个瞬间他高高地拉起了战马用马蹄踏翻了另外两个夺路逃命的胆小鬼。

    右武侯地弟兄们绕开他不顾一切地向后逃。一切为时已晚如果在李子雄杀来前赵孝才不是躲在队伍中央命令别人送死而是像现在这样勇敢迎着李子雄冲上去。也许右武侯还不会崩溃得如此快。部队崩溃后他才想起将军的责任崩溃后的部队却再不需要一个只会作威作福的将军。

    又有一波乱兵冲来被赵孝才和他的亲兵兜头截住。亲兵们砍死了跑得最快的几名胆小鬼鲜血让其他人记起了军人的荣誉。束手待毙是一种耻辱所以他们举起兵器与督战的亲兵杀到了一处。

    乱军们凭着人多势众的好处很快清理了路上的障碍。看见赵孝才持槊大喊大叫大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将他从战马上拉下来又顺手一刀砍翻了右武侯的将旗。

    将旗一倒等于宣布右武侯全军覆没。溃兵刹那间汹涌如潮不但冲垮了自己的阵列而且还扯动了同属于右翼的右御卫兵马。右御卫将军张瑾试图挽回局面驱使本部兵马结阵自保。“列阵列阵。有冲阵者杀!”他的亲兵挥舞着令旗声嘶力竭地大叫。重甲兵、盾牌手和长槊手快集结彼此配合着组成数只巨大的钢铁刺猬。可惜他们先接触到的不是叛军而是从右武侯溃下来的自己人。一些腿脚麻利的右武侯士卒侧转身子绕开冷森森的槊尖从几只铁刺猬之间的缝隙逃了开去。更多的乱兵则站在铁刺猬前不知所措。在身后敌军的压力下他们哀求推搡用盾牌砸用肩膀扛试图在叛军追过来前找到一条逃命的通道。

    “杀!”面对威胁到本阵安全的乱兵右御卫将军张瑾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截杀令。数百根长槊从盾牌后刺出顷刻将乱军逼退了丈许。一些人躲避不及被长槊刺穿命丧当场。血立刻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睛只犹豫了一息时间右武侯的乱军就举起了手中的钢刀长槊不是对着叛军而是对着右御卫的袍泽。

    右武侯的官兵训练程度一点儿不比右御卫的弟兄们差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兵器也和右御卫弟兄们的一样精良。两支官军在叛军面前自相残杀铁刺猬登时四分五裂。李子雄看到便宜立刻用羽箭向乱军中招呼。无论射中的官兵属于右御卫还是右武侯都会让局面越来越乱。转眼间右御卫的防线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官军右翼岌岌可危。

    张瑾不得不命人吹响了求援的号角请求中军对他进行支援。右武侯将军赵孝才的旗帜已经倒在乱军中了他本人生死未卜。如果右御卫的将旗也被叛军砍倒官军将失去整个右翼。

    “呜――呜――呜呜!”号角声呜咽一遍又一遍仿佛鬼魂出的绝望哀鸣。中军方向却没有任何回应战斗已经进入白热状态数十万人在生死关头所的出的呐喊足以淹没其他一切声音。

    数息之后李子雄的帅旗逼近了右翼核心。

    “求援向宇文将军求援!”张瑾的咆哮声中充满了绝望的地味道。情急之下他把身边所有传令兵都派了出去。“告诉宇文述将军我这里最多只能守半柱香时间!”在最后一名传令兵踏上战马的刹那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了长槊。

    “大将军大将军右翼右翼好像危险!”帅旗下终于有人现了局势的严峻大声向宇文述汇报。

    “用号角联络问张、赵两位将军顶不顶得住!”宇文述皱了皱眉头命令。

    叛军能冲动自己的右翼这是宇文述始料未及的情况。但他不相信拥有两卫府兵数量高达八万多人的右翼挡不住叛匪的一次进攻。除了充当后卫训练程度最差的雄武营他已经把全部兵马压到了正前方。只要自己的左翼和中军合力吃掉李子雄留在战场正中央的两万多乱匪大隋官军就可以尾相接成圆把李子雄麾下的叛军完全包裹在中央。

    这是个完美的计划不需要右翼兵马独自将叛军主力击溃。他们只要顶住退一万步而言只要不崩溃的太早坚持到其余二十万弟兄将战场中央的两万叛军消灭掉就算完成了使命。

    “右翼太乱没有回应!”负责联络战场各路兵马的旗牌官大声汇报。

    “问革车上的弟兄具体情况如何。命令其他几路弟兄加快进攻度!”宇文述的眼睛冒出了几道凶光低沉声音犹如蛇嘶。

    在宇文述的原来的设想里李子雄留在战场中央的那两万人就是两万已经绑住双手的死囚官兵们需要做的不过是冲上去将他们的人头砍下来。然而战场中央的叛军的强悍程度却出乎他的预料。这些人大喊着“不去辽东”的人面对着十倍于己的官兵居然半步不退。他们好像根本不怕死或者说死对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革车上的了望手用信号旗将最新情况传了下来表达的意思很清晰却让宇文述身边的旗牌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禀大将军右翼右翼好像好像支持不住了。前方。前方来护儿将军问可不可以让各路弟兄后撤以便水师弓箭手挥更大的作用?”

    “胡扯!”宇文述抬手赏了旗牌官一个脖搂顺势跳下战马大步不远处的革车冲去。“就是战场上放八万头猪让李子雄杀他也得杀上两个时辰!”他不相信了望手传回来的信息他要亲自把敌情看个明白。对方不过是一群刚刚从田垄中抬起头的农夫而已他们他们有什么道理与官军为敌?

    跳上车厢顺着软梯爬上望搂。宇文述将了望手推到一角亲自查看战场局势。他看见自己的右翼人马已经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乱匪正像蝗虫般顺着官军的大阵横推过来。人数是对方二倍官兵们将兵器、盾牌丢给敌人四散奔逃。逃在最前方的是右御卫的将士右御卫身后追着的是右武侯右武侯将士身后追着的是没有铠甲兵器上没有任何光泽的乱匪。一部分乱匪边跑边弯腰再次直起身来时手中兵器已经开始射出寒光。

    那是在官军手中挥不出作用的横刀长槊叛匪得到后如虎添翼。

    宇文述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甜腻腻的好不恶心。他强把冲到嗓子眼里的一口血吞回了肚内故做镇定地看向大军正前方。“老夫只需要你们再坚持半柱香!”宇文述在心中祈祷“半柱香时间只要半柱香足够。弟兄们一定能全歼前方那两万残兵从李子雄老贼的背后杀过去砍下他的脑袋!”

    他安慰着自己期望来护儿、陈棱等人可以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正前方不远处的情景却再次让他眼前黑。两万不只剩下一万出头的叛军们抱成一个团在十倍于己的环攻下犹如急流中的蚂蚁。

    官兵们呐喊着涌上前将最外围的叛军剥下一层。内层的叛军立刻举起兵器取代死去袍泽的位置。他们肩膀挨着肩膀脊背贴着脊背没有恐慌地乱逃也没有屈膝请求饶命。除了“宁死河南不去辽东”的呐喊声外他们甚至不曾出任何其他杂音。唯一表达自己愤怒的就是手中的木棍竹签稳稳地平端着尖头全部向外。

第五章 归途 (三下)

    八万武装到牙齿的官军面对人数只有自己一半的叛匪居然没有两万农夫在二十万大军面前坚持的时间长?宇文述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答案。他又快地向自己的右翼扫了一眼现右翼兵马依旧如冰面融化般不断地崩溃。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逃在人数不及自己一半武器低劣的叛匪面前无耻地逃走。不问理由不需要借口。如果这些胆小的懦夫肯回头看一看他们就会现身后的袍泽只有很少人战死很少人被俘。叛军根本没给自己人造成多大杀伤他们也不愿意跟溃散者纠缠只是紧紧贴着官军如影随形一直追赶着失去了勇气的官兵们向中军平迫近。

    “废料!”宇文述低声骂了一句回头再看向正前方。他看到又一伙叛军被官兵平“剥”了下来其中大多数人当场就阵亡了。却有少数几个在血泊中慢慢爬起身用断裂的木棍支撑起残躯山一样屹立在同伴面前。

    血已经将那些人身上的布甲完全染成了红色他们却不知道痛也不肯跪地乞求宽恕。只是大声嚷嚷着毫不畏惧地挡住再次刺过来的刀矛。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

    呐喊声一声比一声绝望一声比一声激扬。

    “他们在求死!”宇文述从前方叛军的动作上看出了那些人的意图。李子雄分出这两万人来做诱饵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利用这两万条生命所赢得的时间他以右武侯大将军的身份去扰乱官军的右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跨右武侯。然后他借着右武侯的乱兵冲击右御卫再借着右御卫叛军的乱兵冲击官兵的中军。此招在战术上名叫倒卷珠帘为大将军王杨爽所创关键在于寻找对方薄弱环节以一点突破将混乱扩大到对方全军。当年西征时杨爽曾用此招以两万隋军大破突厥十万狼骑打了突厥人十余年不敢叩关。可是当年大将军王杨爽带的是大隋最强的边军而此时李子雄用的却是数万训练不精、衣甲缺乏的叛匪!

    宇文述觉得自己嗓子眼阵阵甜眼前的阳光越来越暗。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什么都考虑到了甚至考虑到了不给那个乡下小子再次立功的机会唯独忽略了的是李子雄的原来的身份和他在右武侯的威望。如今谋取胜利的关键就在于度如果官兵能在右翼溃势危及到中军之前把队伍正前方的那股叛军吃掉。则大阵依然可以合拢叛军依然难逃被包围的命运。如果让叛军抢了先手则此战结果恐怕胜负难料!

    他快对形势做着判断考虑是否将后卫投放到右翼去。这样做等于给了那个竖子再次露脸的机会今后宇文家也越来越难收服他。并且雄武营的兵士以新归降者居多一旦他们也被乱兵冲垮自己手中则再无棋子可用。

    就在宇文述犹豫不绝的时候有一路大隋兵马冲到了战场中央。为的将军身高九尺(注1)膀大腰圆。手中一杆马槊使得如蛟龙出水几个突刺就将抱成团的叛军们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是老夫的儿子!”宇文述青黑色的左脸上浮起了一丝欣慰笑容右脸依旧石板般挂着表达不出任何感情。他收起了期待着长子宇文化及所带的那支精兵能立下奇功那样拼着在右翼多牺牲些士卒多冒一分险他也不必把手中最后一枚棋子填上去。

    几个叛匪高举着长矛试图和宇文化及拼命。没经过训练的他们空有一身勇气却无法伤到宇文化及分豪。轻轻拨开两根用力过老的木矛宇文化及斜向一记猛刺。碗口粗的马槊半空中带起了一股风撕破步甲肋骨、心脏脊背从对手的身后透了出来。紧接着他手臂用力向上一挑马槊弹起将已经气绝的尸体甩到了另两名敌人的脸上。

    “啊!”两个敌人同时惨叫着倒下宇文化及带起战马用马蹄将他们踏成肉饼。下一刻他身边的大隋勇士跟了上来刀矛并举将缺口又扩大了数尺。

    “弟兄们给我上!”宇文化及大叫喊声中充满骄傲。最近三弟太强眼了以至于他这个家族继承人的位置岌岌可危。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宇文化及迫切地需要一场战功把自己的位置牢牢地固定住。

    叛军的阵型向内快塌陷宇文化及带着亲兵杀入畅快得如虎入羊群。可是群羊也有群羊的智慧很快他现自己的度慢了下来。战马被绳索绊住了无法再前进一步。他拔出横刀去砍绊马索却现有无数根长矛同时向自己刺来。

    宇文化及知道自己冲得太快了以至于深陷在敌阵当中。他听见不远处鼓声如雷好像有数以万计的弟兄们试图从自己创造的这个缺口突入。周围敌军却舍生忘死地挡过来以生命为代价填补起这个缺口。

    一根贴着地面刺来的长矛深入了战马的小腹重金从西域购来的战马出一声悲鸣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把偷袭者压得筋断骨折。宇文化及在战马倒地的瞬间甩镫离鞍用长槊挡开了三根木矛第四根却找到一个破绽狠狠地扎入他的肩甲。

    “铛!”镔铁铠甲吸收掉了凝聚在木矛尖上的大部分力道向内凹入半寸。矛尖和碎甲一同刺进肉里疼得宇文化及直冒冷汗。他单手挥槊刺翻两名叛匪然后一脚踢碎偷袭者的肋骨。巨大的杀伤力让周围敌人楞了一下但很快更多的木棒和竹签刺过来半空中还有菜刀飞落。

    几个亲兵拼死护在主将周围试图保着宇文化及从远路杀回去。周围的叛匪们却不肯让开宁可全部战死也要把宇文化及留下来垫背。既然去辽东也是死不如战死在自己家门口。如果能临时之前拽上一个大伙就算没有白造一回反。叛匪们含笑冲上一个接一个倒在宇文化及的槊下。宇文化及身边的亲兵也越来越少慢慢地只剩两三个人喘息着背靠着背在矛从中挣扎。

    又有十几名叛匪合伙杀上前将单手持槊的宇文化及逼得不断后退。亲兵们放弃各自的对手舍命挡在他的面前。叛匪倒下了两个亲兵也倒下了一人。第三、第四名叛匪倒下宇文化及腿上挨了一矛身边也剩下了最后一名亲兵。

    几杆木矛攒刺而来将最后一名宇文家的亲兵送上了黄泉路。宇文化及暴怒单手挥舞着长槊冲上去前方的乱民们纷纷退开避过他的锋樱。身后的暴匪却用木桩扎向他的脊背和大腿。

    听见背后传来的风声宇文化及猛然转身长槊鞭子一样横扫扫飞数根木桩。他疲惫的喘息着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着了火的大风箱。两条腿也开始不听话地哆嗦随时都可能软下去将他摔倒。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败大叫着要求与对面的叛匪决一雌雄。叛匪们却不懂得什么叫公平从血泊捡起木棒、竹签、石头、头盔乱纷纷地丢将过来。

    “铛!”一顶头盔砸中了宇文化及的头盔巨大的金属撞击声震的宇文化及两耳轰鸣眼前金星乱舞。他咆哮着转过身试图看清楚谁在背后偷袭自己。却有更多的“暗器”飞来打得他全身上下的铠甲“砰”“砰”作响。

    “啊――啊――啊!”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要死了野狗一般死在农夫的石头和木块之下。他高举马槊仰天长啸凄凉的呐喊声直冲云霄。然后他平端马槊快步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矛丛冲去。“向这刺来啊!你杀死了宇文将军!”他哭喊着像自己平素最看不起的脓包软蛋一样泣不成声。意料中的死亡却姗姗来迟面前的叛匪纷纷倒了下去然后他感觉到背后好像有几根针同时向肉里边扎。

    “有人放箭该死!”宇文化及收住脚步愤怒的转身。他无法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这种不分敌我的乱射分明存心将他和叛匪一同射杀。

    “你身上是一幅铁甲只会被射伤不会被射死!”一名肤色有些黑身穿大将军战甲的人笑着对他解释了一句。然后又挥落手中横刀指挥身边步卒射出新一波箭雨。

    羽箭对敌军的杀伤度远高于步兵接战。只有布甲护身盾牌数量稀少的叛匪顷刻间倒下了数百人。与此同时与叛匪靠得太近没有来得及撤回的大隋府兵也被射死了七八十个。双方的血汇集在一起溪流般淌过干涸的土地。不知道是人的灵魂还是大地的呼吸血流过处居然腾起了数道轻烟萦绕着向战场外飘散。

    “来护儿!你你这个禽兽!”宇文化及大声喝骂恨不得将对方脖颈劈手拧断。什么铁甲什么救命对方根本就没打算救自己。上一波羽箭和这一波同样是不分敌我的漫射!如果不是宇文家的铠甲结实今天自己的命运就和那些被射死的袍泽一样。

    “事急从权令尊会理解我的做法!”水师大都督来护儿伸手向中军指了指然后继续进行他的屠杀大业。一**羽箭从他身后飞出来将叛军射得东倒西歪。片刻后陈棱和周法尚两位将军也采取了同样的战术将大部分与叛匪接触的官兵撤下来将少部分来不及撤下来的袍泽们牺牲掉利用敌军没有足够盾牌和铠甲破绽将屠杀进行到底。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叛匪们依旧大声嚷嚷着不断将自己的阵型浓缩。他们就是一群水中的蚂蚁危急关头抱做一团。用躯体守护着袍泽同时也被自己袍泽守护。洪流般从的羽箭从天而降在死亡面前他们没有投降也没有逃散只是彼此依靠着为远处的同伴争取最后一丝时间。

    宇文化及看不下去了他用马槊支撑起多处受伤的身躯抬头望向中军。他看见父亲帅旗的旁边升起了数杆角旗按大隋军令。这些旗帜表达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叛匪进快向右翼迂回的指令。

    “真的包括牺牲掉我?!”宇文化及的身体晃了晃软软地蹲在了地上。他不知道父亲是否目睹自己刚才已经深入敌阵。如果答案为肯定的话为什么父亲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就等于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了黄泉路?

    为什么?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灵魂在呐喊。一个声音却清晰地从灵魂深处响起来解答了他心中所有困惑。

    “为了宇文家族!”这是一个平静的答案。不是来自父亲不是来自祖父而是来自宇文家祖祖辈辈的灵魂。自从记事起身为长子的宇文化及就被灌输为了保全家族的利益家主可以牺牲掉一切。

    而今天宇文家的利益就是此战必胜。三十万府兵对付六万农夫的战争宇文家的家主大军主将宇文述输不起。

    “右翼怎么了还需要让士及和李将军上去?”片刻后想明白了一切的宇文化及抬起头再次解读中军的令旗。他看见父亲已经出了雄武营填补右翼的命令也听见右翼战场处传来比眼前还嘈杂的喊杀声。但他无法相信李子雄的叛匪居然能击溃大军右翼防线。

    “三弟又要立功了么?”宇文化及默默地想。丢下马槊伸手到后背一根一根拔下夹铠甲缝隙中的羽箭。

    注1:汉尺一尺约为现在的23.1厘米。

    酒徒注:关于世家子弟纷纷投降叛军的事情见于正史。其中资治通鉴里边介绍最多。但是却没有任何资料记载这些人的家族受了牵连。类似罪行如果在唐代结果恐怕要严重得多。隋炀帝对于真正造反者好像很宽容对于没有造反的人却被人诬陷的人反而很残忍。所以也难怪后来大伙纷纷造反。

第五章 归途 (四 上)

    从敌我双方正式生接触到现在不过才小半个时辰宇文士及却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百个春秋般焦躁。

    整个右翼兵马正在崩溃逃得最快的乱兵已经波及到了雄武营。给中军示警的亲兵派去了一波又一波而父亲那里至今没有任何回复。听着雷鸣般的鼓声和海啸般的喊杀声宇文士及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烟”了他无法想象整个右翼崩溃后三十万隋军、自己家族和大隋朝廷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一旦此战失败洛阳城将不复为大隋所有。丧失了最后一支府兵的大隋朝也会如被雨水浸泡了的土墙般快瘫倒下去。而宇文氏家族将会成为大隋朝覆灭前第一道祭品百余年积累下来的声誉、财富和权力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而现在他偏偏不能有任何动作中军没出命令前作为后卫监军的他擅自出任何命令都是可以问斩的罪行。

    就在他急得快铤而走险的时候中军方向终于挑起了一串金黄色的角旗。“雄武营火支援右翼!”令旗所表达的意思简单明了宇文士及高高举起了马槊斜指右前方“雄武营跟我破敌!”

    “破敌-!”四下里的回应稀稀落落一点力气也没有。宇文士及用力拉紧马缰绳勒得已经冲出队列的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弟兄们跟我杀贼!”他回转身又高声喊了一句。四下里的响应依然稀落慕容罗、李安远、崔潜、李孟尝几个雄武营的核心人物都没有动作他们把目光看向李旭等待着主将的正式命令。

    两道汗水从宇文士及的鬓角上快淌了下来他瞬间明白了诸将拒绝追随自己的原因。李旭没动自己只是监军有权参赞军务监督主将却没有权力带兵出击。平素大伙是朋友主将李旭性子柔和不争权所以将士们也不刻意考虑主将和监军谁给他们下命令。而经过昨天一场晚宴宇文家族准备扶植自家子弟和李旭争权的意图已经表露得非常清晰。这个时候将士们再听命令自然要考虑主将和监军身份的不同。

    “我宇文家不会……”宇文士及感觉到自己话在嗓子眼里打滚就是没勇气说出来。他想承诺一句宇文家不会忘记大伙今日的作为。但经过昨天一场晚宴恐怕此刻整个雄武营都知道了宇文家是怎样报答救命恩人的。“宇文家的报答”这句话在大伙心中早已成为一个笑柄除非是傻子没人再相信高贵的宇文世家会把他人的好处记在心上。

    “旭子!”宇文士及转过脸冲着李旭大喊。李旭不可能在关键时刻违抗将令否则纵使有免罪金牌保命大隋军律也饶不了他。但身为雄武营主将他却有无数办法和手段让麾下的战斗力打个折扣。宇文士及以己度人现在也能想出十几个办法阳奉阴违。他可以拖延时间可以出工不出力他甚至可以小心的出击然后找借口快从战场上退走。有右武侯和右御卫做挡箭牌能在乱军之中全师而退的人朝廷绝不会认为他消极避战。

    宇文士及平素本来比李旭机智得多此刻事关家族安危却不由得他心神不乱。他终于明白了李旭为什么在受到那么明显的排挤之后还能平心静气地和自己交往。“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他已经想好了报复的办法!”越想宇文士及觉得自己越陷入了一个巨大阴谋当中。“李安远、慕容罗这些家伙早跟他勾结好了就是想让宇文家身败名裂!”宇文士及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将汗水、眼泪和尘土在脸上抹了个一塌糊涂。他知道这怪不得别人报应早晚回来今天恰逢其时。第三次举起长槊宇文士及的喊声变得歇斯底里“宇文家的儿郎们跟我冲啊。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血!”

    喊罢他一松缰绳策马向外。胯下坐骑“唏――溜溜!”出一声咆哮前蹄高高地竖起差点把陷入疯狂状态的宇文监军摔到地上。

    “冷静这样上去有败无胜。”李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宇文士及身边用力拉住了对方的马缰绳。“乱兵太多直接冲上去起不到任何作用!你看看右御卫他们的兵不比咱们少。”他嘴笨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脸上的关切的表情和手臂上的力量已经让疯狂者瞬间清醒。

    右武侯早已崩溃了右御卫试图阻挡右武侯和叛匪也被溃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此刻雄武营贸然上前等于重复一遍右御卫的悲剧。他们只有不到三万兵马绝对挡不住陷入慌乱状态的六万多溃兵和追随着溃兵脚步呐喊着杀过来四万叛匪。宇文士及知道旭子说得没错也终于明白大伙并不是故意报复宇文家的目中无人。但怎么办?右御卫的帅旗已经开始动摇了如果雄武营再不上前官军将永远挽回败局的机会!

    “你带步卒缓缓顶到右御卫侧后用弓弩护住中军!”李旭用黑刀指了指右御卫和中军衔接处以不容置疑口气命令。“排斜阵以号角命令溃兵绕行。无论是乱军还是叛匪只要靠近立即射杀!”

    “嗯!”心智大乱的宇文士及点点头就像任人摆布一个木偶。这是一个不成办法的办法也许可以收到一定成效。但前提是叛匪不再乱军身后赶得那么急。否则走投无路的乱军会把雄武营当作另一个右御卫毫不客气地以刀剑相向。

    “骁骑军出列!”李旭安顿好宇文士及回头冲着自己的弟兄们大喝。宇文述可以将那些过去的功劳统统安到他儿子的头上。但今天生在数十万袍泽眼前的事实将无人能够抹杀。

    慕容罗和李孟尝各自带着两千多骑兵踏出了本阵。这是最后赶到黎阳没被打散整合到其他各团的骑兵。经过黎阳两场战斗验证李旭和宇文士及都看好纯骑兵队伍的攻击力所以他们将这些骑兵保留了下来单独编成了一个整体。并按大隋军内分军的传统命名为骁骑军。(注1)

    “卸马具装!”没等宇文士及弄明白旭子想要干什么他又听到了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命令。

    大隋骑兵防护严密通常给战马前肢也披以马铠。雄武营非正规府兵所以马铠并未统一配备。一部分战马包裹得很严实一部分战马身上却没任何遮掩。

    大战当前李旭不想办法加强战马的防护却命令麾下将士给所有战马都卸掉了具装。他到底想干什么?

    将士们楞了一下无法理解这个荒唐的命令。但出于对主将的信赖他们纷纷跳下战马快将拴马铠的绳索割断将沉重的马铠扔到了地上。

    “上马举刀砍翻一切挡在你们面前的人!”李旭高举着黑刀最后一次检视战场。右御卫的将旗已经倒下了大批的溃兵正向中军和后卫涌来。敌军的推进度很快几乎是一步不停。而自己一方的中军所在处又升起了一串红色战旗。那是催战命令宇文述老儿已经等不急了此番雄武营出击的成败关系到全军的生死。

    对付眼前这种局面只有以快对快。“杀!”李旭手中的弯刀猛然挥落催动坐骑风驰电掣般向乱军冲去。

    “杀!”慕容罗李孟尝两人催动战马与李旭并络组成尖刀的锋刃。五千骑兵轰然而动瞬间在旭子身后组成了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

    没有护甲拖累的战马跑起来极其迅捷数息之后已经冲到了乱兵面前。埋头逃命的乱兵们猛然听见隆隆的风雷声吓得竟然忘了躲避。马蹄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踏过血肉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让开绕道!”雄武营的骑兵们大声喝骂度丝毫不减。没被战马踏倒的溃兵惊呆了张大嘴巴哭都哭不出声音来。突然有人绝望地大叫举刀向身边疾驰而过的战马刺落。兵器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闪电落下来时却走了个空。此人再次举刀肩膀上却受了重重一击另一匹高冲来的战马与他相撞将他整个人直接撞到了半空中。

    “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惊惶失措根本想不起列阵阻拦战马的溃兵们接二连三地被撞飞在人群中砸出一个个缺口。跑得稍慢的溃兵们觉前方是死路一条没有勇气再阻挡战马惨叫着四下逃散。

    战马的度越奔越快溃兵们逃得也越来越麻利。眼前的战场渐渐空了出来目光透过滚滚征尘旭子看见了李子雄将军那高高举起的帅旗。

    “不要停直到倒下!”他舞动黑刀骄傲地宣布。

    “不要停直到倒下!”众骁果骄傲地出自己的宣言跟在主将身后直刺叛军本阵。

    注1:大隋兵制团以上直接为军。但作战时军中可再分前、后、左、中、右等部分所以有军内分军的说法。

第五章 归途 (四 下)

    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轻骑兵令叛军的推进度登时为之一滞。

    步兵对付骑兵攻击的常见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弓弩远程杀伤另一种是结成密集枪阵固守。而达成两种方式的条件叛军显然都不具备。他们手中没有足够的强弓和长矛他们也不敢将脚步停下来。

    自从与官兵正式接触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追着对方厮杀完全依靠推进度来掌握战场上的主动。而一旦将追杀的脚步停住那些在战场上挥了比叛军本身还大破坏作用的溃兵们就能松一口气继而他们就会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下慢慢恢复理智。当溃兵们从惊惶中完全缓过神来后叛军依靠两万多兄弟牺牲换回来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不停下来无法抵挡骑兵冲击。停下来则要失去战局主动。就在叛军各级将领还在犹豫的当口骑兵呼啸而至。不用挥刀仅凭战马的冲击力雄武营的弟兄们就在叛军队伍的正中央撕开了数道缺口。数息之后更多的战马从缺口中踏进来踩翻挡在面前的叛军踩倒猩红色的旗帜将喷血缺口越撕越深越撕越宽如一条看不到底的沟壑般径直向阵尾扩去。

    “天不佑我!”前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打心底出了一声哀鸣。两军接触的刹那先浮上他心头的不是破敌之策而是对命运的无奈。凭心而论李子雄很瞧不起宇文述的指挥才能。在他眼里年青时代的宇文将军和现在的宇文述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此人年青时威名赫赫到老来却昏庸糊涂贪生怕死除了打压同僚欺上瞒下之外再无任何建树。所以李子雄才敢冒险以弱击强留一部分人吸引敌军主力而自己一方的主力兵马直扑官军最薄弱的右翼。

    “以弱挡强以强攻弱驱溃攻主如影随形挡者无不溃败!”倒卷珠帘这一招关键就在战机的把握和攻击度上。只要自己的薄弱环节比敌人的薄弱环节在战场上坚持的时间长胜利几乎就到手了一半。摘取另一半胜利果实的具体办法就是死死地贴住那些溃兵驱赶他们让他们挥比自家弟兄还大的破坏力。

    截至到骑兵出现之前李子雄完全做到了上述几条。他几乎看到自己彻底洗刷了皇帝陛下强加在身上的耻辱一战定乾坤功成名就。但该死的骑兵出现了还是一色以度见长的轻骑兵。两条腿的人和四条腿的战马比冲刺度傻子都知道哪一方会获胜。

    在骑兵的高冲击下叛军伤亡惨重。那些只有布甲护身的民壮在飞奔的战马面前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他们愣愣地看着骑兵向自己冲过来惊恐地大叫却迈不开逃命的脚步。刹那间骑兵经过的地方统统变成了地狱。死对叛军士卒来说突然变成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比死更可怕的是半死不活。无数人双手捂着被马蹄踏出来的肠子哭喊哀求在血色泥沼中翻滚挣扎。

    “停下来停下来结阵结阵!”李子雄看得双目俱赤不得不下令弟兄们结阵自保。继续向前冲他们可能再维持片刻优势。但短暂的胜利过后呢这支队伍将彻底丧失战斗力。听到中军方向传来的号角声奔跑中的叛匪猛然收住脚步。但他们的对手却不肯停驱策着小山般的高头大马径直向人身上狂踩。

    仓促之间没经过严格训练的民壮怎可能结成坚实的防御阵型?更多的人成了马下亡魂没被马蹄踏中的人不知所措听不见中军急切的号角也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有兵器。李子雄猛然现自己又错了错得实在离谱。如果不出“停止追击结阵自保”的命令麾下这支队伍被官军的骑兵冲出一道血河后还可能追上溃兵突入敌人的中军和宇文述老贼拼个鱼死网破。而大伙偏偏停了下来偏偏在停下来后依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反应能力结阵抗拒战马冲击。

    最前方几排将士纷纷被战马撞翻被马蹄踩成肉酱。然后同样的命运光临到队列中央的士卒身上。人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到来组织不起抵抗也不敢逃走。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血浪沿着骑兵组成的刀锋倒卷出去将恐惧顺着马蹄声四下散播。

    第七排的叛军倒在了黑风的前蹄下李旭用黑刀砍飞了第八个对手的脑袋。他遇到的第九名对手是个身材枯瘦的少年眼睛大大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看到战马向自己冲来少年人不肯逃命而是倔犟地举起了手中木桩。

    “噗!”一根飞射而来的长矛在少年人威胁到李旭安全前将他钉翻在地上。旭子觉得心里一阵不忍但依旧催动战马从少年的尸体上踩了过去。胜负的机会就在一瞬间他没有资格怜悯别人。这一次他是为自己而战赢了无人再能用权力和谣言玷污他的声誉输了他将和死去的少年同样一无所有。

    自从离开父母身边开始战争就伴随了他的脚步。一次又一次战斗为了友谊为报恩为责任为了爱为了大隋皇帝陛下的梦想。

    唯独这次旭子的战斗完全为了他自己。

    为了他自己壮大起来不再受人欺凌。

    他是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人却不认为自己的生命和尊严卑微如野草。也许在成长的过程中曾经匍匐也许曾经被风暴吹伤腰肢吹红过面孔但终于有一天它会笔直地站在阳光之下。

    同一片阳光下谁也不能让他自认比别人卑贱。贫穷不能、武力不能、权势更做不到。

    挥刀向前向前挥刀砍翻阻挡者砍出一条血色通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刀已经握在旭子自己手里。

    五名造反的民壮在一个身穿皮甲的叛军老兵组织下结成了一个小型矛阵。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和镇定非常令人钦佩但举矛的角度显然太高了些。对于快冲来的骑兵刺马肯定比刺人更有效。李孟尝和慕容罗抢在李旭之前冲了上去手中的马槊轻轻一晃挑开了正对自己的两支木矛紧接着槊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入了持矛者的身体。

    战马的度、人的臂力相加起来推着长槊另一端的受伤者快后退。被槊锋刺穿了身体的民壮口中出凄厉的惨呼重重地撞在了同伴的肩上将他撞翻然后向更远的地方画出数尺血迹。

    被撞翻在地上的民壮也失去了生存的机会战马直接踩在了他们身上踩穿了他们的小腹。矛阵登时碎裂红了眼的老兵挥舞着长矛欲和慕容罗拼个鱼死网破李旭他身侧跑过黑刀横扫切出一道血光。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在天地间回响如泣如诉。更多的叛军将士冲向战马试图用生命阻止雄武营弟兄们前进的脚步。但他们的装备和训练程度实在太差了光凭血勇的步兵无论如何也不是骑兵的对手。一名骑着劣马的叛军将领横向冲来只一个照面就被旭子砍下了坐骑。两个临时充做亲兵的民壮欲抢下此人的尸才靠近那匹劣马就被王七斤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让开让开降者不杀!”王七斤疯狂地挥舞着横刀自作主张对叛军宣布赦免。对方却不肯领他的情三根木棒从侧前方接踵刺到。王七斤俯身用横刀磕歪了其中一根另两根却稳稳地刺入了战马的胸口。

    受了伤的战马连声长嘶人立而起把王七斤摔了下去。紧跟着了疯的战马冲进了叛军当中将挡路者纷纷踏倒。竹签、木桩四下攒刺捅烂的战马的肚子。这头畜生惨叫着倒下将一名躲避不及的叛军士卒压得当场吐血。

    王七斤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和敌人拼命。才冲出数步身体突然被人从背后拎起横放在了马鞍上。“让开路别找死!”救了他性命的人大声骂道王七斤抬头看到自己的同伴刚补了校尉缺的吴俨那张熟悉的黄脸。

    杀红了眼的骑兵们从王七斤、吴俨二人身旁冲过无视眼前参差不齐的长矛竹签。有人幸运用兵器隔开了长矛刺死了对手继续先前猛冲。有人不幸撞到了矛尖上当场身亡。空了鞍的战马收不住脚步继续前冲直到最后死亡或者遇到了能拉住他们缰绳的勇士为止。

    “我去抓匹马来!”吴俨抽个冷子把坐骑让给了王七斤自己跳进了烟尘中。下一刻他骑着一匹无主的畜生出现在不远处。“七斤哥继续冲啊不死不停!”他回头大叫然后斜向加并入前冲的马队。

    “不要停直到倒下!”王七斤再次举起刀与自家兄弟汇拢。几千骑汇聚成一道洪流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障碍物踏翻淹没。

    “结阵结阵啊!”敌人在耳边大叫声嘶力竭。李旭无视那些被甩在身后的认拼命地磕打着黑风把战马的度压榨到极限。正前方十几名叛军的长矛手没等聚合到一处便被他用马蹄踏翻了其中一个。他挥刀砍翻另一个。拧身欲继续砍眼前却没了对手。那几名惊呆了的长矛手被黑风甩在了身后甩给了6续冲上来的同伴。

    背后突然响起了欢呼声响亮犹如惊雷。旭子猛然回头看见弟兄们的战马6续从叛军当中穿出来。他扭头面对前方终于明白了弟兄们欢呼的理由。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叛军的阵列已经被大伙穿了个通透前方已经没有敌人阻挡。脚下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右武侯右御卫的将士们丢弃的长槊、横刀、盾牌、战旗。

    “来人把战旗给我扶起来!”李旭马打盘旋兜了一个圈子挥刀向身边指了指大声命令。那是一杆被砍断了旗杆的将旗不知道来自右武侯还是右御卫。“大隋的军旗不该这样倒下!”他马打盘旋又补充了一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恭候冲出敌阵的弟兄们在自己身边聚拢。

    以雷动为的亲兵将残破的将旗捡起来绑在一根步兵用长槊上。呼啦啦被尘土玷污过的将旗再次迎风招展。四千多名浑身是血的雄武营将士从敌阵中穿过围着将旗整队、屹立。留在敌阵中的只有一地尸体和瘟疫般蔓延的恐惧。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阻截了叛军的脚步并以极小的代价将敌阵杀了个对穿。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告诉大隋朝桀骜的老将军们这支新锐不可忽视。

    更多的旗帜被弟兄们拣了起来抖去尘土竖起在叛军阵后耀武扬威。“可惜咱家的大纛留在宇文监军那!”张秀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把随将军冲锋的角旗高高的举在手中冲着将士们奋力挥舞。

    “雄武营雄武营!”

    “雄武营雄武营!”四千多将士出兴奋地狂喊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和疲劳。雄武营是支能创造奇迹的队伍从辽东开始大伙就不停地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无论谁想凭借手中权力将这些奇迹抹杀都做不到。即便朝廷被蒙蔽了史官忘记了这个血淋淋的战场那些面带惧色的叛军将永远记得他们的存在。

    “弟兄们咱们杀到敌人正前方竖旗!”在众人的自豪的欢呼声中李旭再次挥落了手中的黑刀。

    “杀到他们面前竖起咱们的大旗!”

    刹那间四千多名骑兵再度形成一把利刃。无坚不摧锐不可挡。

第五章 归途 (五 上)

    望着轻车熟路闯入自家阵中的大隋轻骑李子雄怒不可遏。他挥舞手中令旗将身边最精锐的两千甲士派了上去。刚才大阵被敌人杀穿那是因为自家弟兄们正在前冲措手不及。而现在既然大伙都已经停步接战无论如何要还对方以颜色。

    可敌军将领比他想象得聪明得多就在各支队伍散开给精锐甲士让路的时候。冲向阵心的骑兵们突然转向不肯与甲士接触而是斜着切了一个完美的角度杀奔军阵最薄弱之处。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李子雄气得双眼冒火不停地舞动令旗。麾下的士卒依旧忠勇自知失去活路的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愿意闪避敌军的战马。可双方实力不应该说是装备相差得实在太大了。每拦住一匹狂奔的战马叛军士卒至少得付出三到四条生命。而那在奔驰中倒下的畜生还会带着巨大的惯性前冲十几步拉更多的人为自己和马背上的骑手陪葬!

    这是大隋府兵么?李子雄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记忆中大隋府兵虽然每十人配备六匹驮马但那都是拉东西牲口根本不能用在战阵上。四府十二卫虽然都设有专门的骑兵编制但那是造价昂贵、行动迟缓的具装甲骑人和马都被具装包裹的严严实实攻击和防御力惊人却不曾拥有眼前这伙亡命徒同样风一般的冲击度。况且经过去年辽东一战具装甲骑因为后撤度慢早就被高句丽人消灭在马砦水南岸了具他李子雄所知目前以大隋的国力已经无法重新打造出那么多具装!(注1)

    眼下能拿得出这么多勇悍骑兵的只剩下蓟县和西疆的两支边军。而边军的任务是防范突厥人入侵不到生死关头杨广根本舍不得把蓟县的虎贲铁骑和金城的西疆精甲调到中原来!

    这不是大隋的具装甲骑大隋的具装甲骑不会采用如此卑鄙的战术!李子雄痛苦地得出如是结论不着具装以轻甲冲阵的战例不是正常战术在以往的战例中中只有刘宋时代的勇将薛安都采用过这种打法。刘宋王朝已经结束一百五十余年了今天这种对主将勇力和统率能力要求甚高的亡命战术却又重新出现在战场上!(注2)

    精锐甲士追不到普通士兵挡不住眨眼之间李旭带着雄武营的弟兄们在叛匪中又杀了个对穿带着呼啸的风声横到敌军正面。

    “展旗”“展旗!”慕容罗、李孟尝等人大呼小叫将一面面从敌阵后拣起来的大隋战旗展开重新竖在叛军面前。右武侯前军、右御卫左军、前军六团、左军虎翼大大小小的旗帜在叛军阵前耀武扬威。没有一面属于雄武营但因为雄武营的存在它们得以重新飘扬在风中。

    “你等还能战否?”李旭朝中军方向眺望了一眼然后大声问自己的弟兄。

    “战!”“战!”“战!”横刀长槊在日光下舞成一片钢铁丛林。有了第一次冲阵经验第二个对穿杀下来弟兄们只损失了二百多人。所以大伙士气正盛恨不得抛下主力独自将叛军消灭掉。

    “那好我们这次兵分三路路上不做纠缠看谁最快冲到敌阵身后!”李旭笑了笑大声命令。敌阵变化情况他看到了能正面挡住骑兵的只有那些有铠甲护身手持步槊的叛军精锐。旭子不想让弟兄们跟敌军精锐拼命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拦住敌军并分割、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给主力争取时间。所以他干脆以杀透敌阵为目标而不以多做杀伤为能事。

    “好我走左路!”慕容罗持槊大笑带动战马小跑着兜了半个弧线边跑边冲麾下弟兄们喊道:“骁骑军右翼各团跟我来!”

    “诺!”千余名骑兵同声答应策动战马跟着慕容罗向敌军左翼冲去。

    “骁骑军左翼跟我上!”李孟尝舞槊狂喊然后一马当先冲向敌军右翼。千余名骑兵跟在他身后扬起遮天烟尘。

    “其余各团随我来杀到他们身后!”李旭手中黑刀前指再度指向敌阵中央。叛军的精锐刚才跟着大伙的战马兜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此刻正在他们自家的中央偏左方向调整。眼下李子雄的中军附近刚好有个突破点。

    三路骑兵卷起三路烟尘再度扑向叛军。“他们又杀回来了!”敌阵中响起惊惶的叫喊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两度被对手刺穿本阵的事实已经在每个人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敌人又杀来了第三次大伙拦得住么?无数双眼睛看向李子雄无数人身体颤抖脸色灰白却依旧紧握手中的木棒、竹签。

    “弟兄们你忘了为什么而造反么?”李子雄举起马槊大声喝问。胜负的机会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在敌军第二次突破自家队列的时候李子雄就明白今天战斗的结局。他已经没有机会再驱动那些乱军冲击宇文述的本阵而官军的本阵传来的喊杀声却正在减小。放眼望去已经看不见担任阻截敌军主力任务的那些弟兄们的旗号。映入双目的全是官军土黄色的号衣。

    “不去辽东不去辽东!”身边的亲兵们齐声高呼众将领泪流满面。麾下这六万多弟兄其实是杨玄感将军手中的最后一支精锐。今天大伙战败已经意味着这次举义的彻底失败。老天不愿意亡大隋关键时刻派了个疯狂的少年将军出来使得暴君和他的朝廷得以继续苟延残喘。但是大伙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因为此战已经不再关乎成败而是关乎为将者的荣誉。

    “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宁死河南不去辽东!”喊声越来越大凄凉悲壮。衣甲单薄兵器简陋的叛军士卒迈动双腿咬着牙关迎向呼啸而来的战马。一个人被马槊挑飞又冲上去一个。两个人被战马撞倒又冲上去两个。

    既然已经没有了活路他们又何必畏惧死亡!

    “更我来!”一名叛军将领挥舞着长刀带领百余名士卒分开人群扑向李旭。

    “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一名山贼出身的将领高举着斧头奔走呼号。

    “隆隆隆!”战鼓声犹如惊雷震得人头皮炸。

    “呜呜――呜呜”号角声凄厉如歌刺得人脊背生寒。

    两支同样面孔同样服色同样语言的队伍厮杀在一道。他们也许互不相识也许就是左邻右舍也许是自小拍着泥巴一同长大。为了不同的目标在不同旗帜下面相对着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第三次突击进展不像预料中般顺利作为主将的李旭明显感受到了前方的阻力在不断增大。失去活路的叛匪们拼命了宁可被马蹄踩烂也要拼着性命给对方来上一刀。转眼间旭子身上又添了两道伤口虽然都不重却痛得眼前黑。

    不远处出现一排长矛是李子雄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来。旭子不敢冒被困在敌阵当中的危险斜向拨转了战马。张秀跟着他高高地挥舞令旗。千余名弟兄再次转向斜着切出一道血色弧线。

    弧线边缘不断有弟兄被敌军刺下马也不断有敌军被战马踏翻被长槊挑飞。“加加不要恋战!”旭子用力挥舞着弯刀呼喊声犹如狼嚎。他擦着李子雄的中军冲了过去耳畔流矢咝咝作响。

    大部分弟兄们都成功突破敌军阻拦只有队尾的几十个人被截住。犹如投入大海中的几粒石子他们很快就被乱军淹没了。敌人的队列已经不能称为队列他们在各自为战为了杀一个敌人不惜把自己的队伍挤成了一锅粥。

    “他们败了!”李旭在心中确认狠狠夹住马肚子撞翻身边的最后几名拦截者冲向指定的终点。

    “呜――呜――呜”嘹亮的号角声在背后响起带着胜利的喜悦。旭子站在右御卫的将旗下回头看见一面熟悉的大纛出现在敌阵的另一方。不是叛军的是雄武营的。宇文士及正带着其他弟兄慢慢推向叛军本阵同时还有从震惊中缓过神的数万溃兵。

    当遭受到雄武营的羽箭拦截后溃兵们非常愤怒。他们起初试图和拦路者拼命但很快就现身后比前方更安全。来自身后的压力消失了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伙在各级军官的喝骂声中回过头立即看见了令人惊诧的一幕。不到五千骑兵冲向了他们畏之如鬼神的叛军刺穿对方队列在敌军身后重新竖起了大伙丢弃的将旗。

    接着那些骑兵们再度将对方刺穿于阵前竖旗然后又向出柙老虎般杀向叛匪。

    “那是咱们右武侯的旗帜!”有人惊呼。

    “右御卫的咱们右御卫的”有人认出了自家旗号然后惭愧得无地自容。当心中的惊恐慢慢被惭愧取代后大伙重新拾起了勇气。

    雄武营的主力不会坐视自家弟兄和人拼命止住乱兵溃势后立刻前压。右武侯右御卫的溃兵中有人红着脸主动加入了反攻序列。随着时间的推移加入反攻的将士们越来越多终于在叛军的正前方凝聚成了一道钢铁洪流。

    叛军将士依旧勇悍依旧舍生忘死。但战斗的结果已经不会因个几个人的勇敢和决心而改变更远的地方大隋左翼和中军缓缓压过来一道围向了自己的猎物。

    注1:具装甲骑为隋朝鼎盛时的重骑兵人马皆覆铁甲。据考古现一件完整的铁具装约重4o至5o公斤特制的重铠可达1oo公斤。后因为造价高昂和机动性差的缘故让位于轻骑兵。

    注2:轻骑兵经典战例刘宋和北魏陕西会战面对北魏的严密阵型薛安都“脱兜鍪解所带铠唯著绛纳两当衫马亦去具装驰奔以入贼阵猛气咆哮所向无前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贼忿之夹射不能中如是者数四每一入众无不披靡。”

第五章 归途 (五下)

    李子雄见宇文述的帅旗已经开始向自己这边推进心中愈绝望。他带兵多年倒也懂得取舍。当即下令留一万兵马与宇文士及纠缠其他人同时转头从战场西南角夺路而走。

    这下又是另一番光景。旭子所带骑兵人数只有对方十分之一无力正面阻拦敌人逃走只好将大部分叛军放过去然后衔尾追杀。李子雄却是果断每当有骑兵追过来便留千十人断后。那些断后者自知没了活路自然是死缠烂打不倒下绝不罢休。如是纠缠了两回雄武营的弟兄们没增加太多战果反而被伤了不少弟兄。几个核心将领见得不偿失6续都没了战意。找机会跟旭子请示了一下草草收兵。

    回营途中不断有各路府兵弟兄凑上来跟骑兵们打听他们冲阵过程一张张脸上尽是佩服之意。原来大伙都听说了右翼险些崩溃亏了雄武营力挽狂澜的事。那些右武侯、右御卫的将士们为了推脱罪责支撑回颜面自然把李子雄所部叛军的战斗力夸大数倍。而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雄武营只出了五千骑兵就将其冲了个落花流水其战斗力自然比叛军又高出了十倍不止。照这样推算下去以雄武营精骑衡量大隋府兵自然又是一个雄武营的弟兄们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的有趣结果。

    当晚宇文述在中军大摆宴席为将士们庆功。这回老家伙却不再替自己儿子胡吹大气而是非常客气地请李旭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一群老将军面前旭子哪里敢坐。连忙起身推辞自称不过是侥幸得手其实没什么功劳。

    “哪里哪里贤侄少年英雄勇冠三军。今日要不是你力挽狂澜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一世英名都要毁于李子雄那厮之手。”宇文述半边脸堆满笑容半边脸不断抽搐“所以这上座位贤侄当然坐得!”

    “末将职位低微偶尔建功怎敢在诸位老前辈面前夸口!”换了一身武将常服的李旭抱拳四下里做揖不止。“况且仗又不是我一个人打的论功恐怕大伙都比我这个新手多些。所以这上还请几位老将军坐。”他看了看门口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末将还是坐在帐口罢了那里凉快也刚好符合末将的身份!”

    “你这小子今天我们是论功劳排座位又不是论官职。叫你坐你就坐都是军中男儿何必婆婆妈妈!”见李旭推脱一个官职仅次于宇文述肤色偏黑的老将军跳起来说道。

    旭子记得这个人昨日酒宴前此人好像不怎么买宇文士及的帐。“来老将军抬爱晚辈本不该矫情但今日大胜功劳全在将士们齐心协力。我不过尽自己职责罢了实在不敢冒功!”

    众将军见旭子甚会说话心里对他的印象大为好转。先前他给大伙留下的印象仅仅是个出身贫贱有勇无谋的莽夫。经历今天一场恶战对其勇悍的一面众人印象更加深刻。对其机灵礼貌的一面也慢慢有了一些认识。

    大隋军中虽然甚讲究出身门第但今天的雄武营的功劳是明摆着的谁也不愿意掩盖了它所以众人6续开口以长者身份劝李旭抓紧时间坐上席。

    “感谢大将军!”“感谢前辈!”“感谢将军”李旭频频拱手。此刻他心中一百二十分的得意脸上偏偏还要做出一幅谦虚像。众人之所以认为他有勇无谋全是宇文述这老匹夫造的谣。所以大伙越是夸赞的厉害他越是要表现得彬彬有礼。刘弘基曾经说过礼节是文人的铠甲。在官场上越是彬彬有礼的人越会给大伙留下涵养高深家教优良的印象。旭子以前不是十分在意如今现实逼着他不得不把一些刘弘基教导的世俗手段拿出来应对。

    “这小子绝不是个莽夫!”来护儿笑咪咪地站在旭子对面的矮几后暗自评价。他虽然也是出身豪门祖父、父辈都曾有过县侯之位但年少时曾经因为手刃仇人逃往他乡避祸结交了很多草莽英雄。所以对出身贫寒的人来护儿并没什么成见。此刻听李旭句句答得不卑不亢对宇文述这个主帅既礼貌又懂得保持距离心中不觉对其好感大增。

    “宇文将军不知道又要算计人家什么?”武贲郎将陈棱捏着个酒杯饶有兴趣地看席前的精彩“表演”。诸位老将军之中除了宇文述之外他与旭子打交道最早。已经现宇文述对少年人没安什么好心。但他的人生经历坎坷见识得人间冷暖颇多因此处事的原则是宁愿看热闹也不乱趟混水。

    “老匹夫弯子转得倒是快昨天眼中还只有自家的儿子。今天又摆出一幅折节下士的模样来。”周法尚半倾着身体眼神里充满不屑。他一直不看好宇文述的指挥能力特别是今天如果不是宇文述老儿非要故弄虚玄摆什么雁行大阵说什么“击左则右应击右则左应中军相接则左右齐攻之”大伙也不至于靠一个年青人来救命。

    众人各怀心思因此虽然表面上劝得客气暗地里却着实想看看李旭如何应对宇文述的“热情”。宇文家的人向来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高刚才那句“勇冠三军挽救大伙英名”的话已经给少年人下了个不大不小圈套。而少年人也答得妙提了所有人的功劳就是不肯说宇文士及的调度有方。

    “贤侄如果再不上坐老夫只好把这个帅位让给你了。反正老夫今天指挥调度无方全靠将士们用命才保全了名声!”宇文述见旭子一直推脱装出幅生气的样子喝道。

    “不敢若不是大帅在李子雄也不会刹羽而归!”李旭再次拱手施礼回应。

    “哎呀你这小子真是麻烦!”来护儿见席前两人僵持不下从自己的座位后走出来拉住李旭的手臂抱怨。“是老夫拉你入座的这下怎么都行了吧。”说完他横着走了几步强行将旭子按入宇文述身边的矮几后。

    “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李旭笑着坐直身躯第三次向众人行礼。这官场应酬可比冲锋陷阵难得多他心中暗想感觉到背后汗已经开始向下滚湿湿的浸得几处新旧伤口痒痒地疼。

    一群武将喝庆功酒少不得要提白天的战况。大伙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李子雄那厮虽然坏了良心但着实带兵有方。他麾下的六万反贼无论是担任阻截任务的死士还是冲击右翼的主力个个英勇强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若不是宇文老将军指挥镇定小李将军勇敢机智今天这场恶仗可能要打到半夜才能见分晓。

    叛军身上表现出来的勇悍李旭非常佩服也理解对方为什么那样英勇。但说叛军训练有素则未免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至于装备精良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瞎话。如果手持木棒身穿布甲的叛军也可以说是装备精良那武装牙齿的大隋官军就可以说是个个手持神兵利器了。

    但在这种场合说实话未必是一种美德。旭子心里纳着闷低头继续听大伙吹嘘。仔细听了小半个时辰才现众人说话很有条理像事先编排好了般先把叛军夸个天花乱坠把这次战斗夸得艰难无比。然后就开始说各自部属的英勇了得奋不顾身。特别是一些官职不太高的家伙吹得更是没有边界。而宇文述、来护儿等老将军则微笑着倾听还不时补充上几句虽然话不多却句句总结在关键处。

    “看来他们是准备向朝廷报功了!”旭子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庆功酒的另一个作用。原来大伙坐在一起是为了统一口径以免到时候有人把牛皮吹破了或者因为捞过了界而把别人的功劳安到自己头上引不必要的争端。

    长了一回见识旭子心中渐渐有了底。既然宇文述老贼开吹牛大会让自己做上宾看来今天的功劳他不会再蓄意侵夺去。正想着有人问到自己时如何说话才不至于显得太鹤立鸡群耳边突然听见有人提起了右翼的战况。

    原来直冲右翼的叛军当中居然有三千重甲步兵当先锋五千弩手押后阵。奸诈狡猾的他们利用右武侯将军对故人的友情突然动了袭击。右武侯将军赵孝才心存慈悲本来想劝李子雄投降却被对方用冷箭的暗算全凭亲兵忠勇才从乱军之中拣了一条性命。

    右武卫将士奋起反击右御卫将士英勇抵抗只是敌军势大又抢了先手才导致右翼危急重重……

    李旭侧过头去想看看这场自己没看到过的战斗“生”在谁的口里。不出所料他看到右御卫将军张瑾那张羞红的老脸。

    右御卫将军张瑾在军中算个老实人不太会吹牛。但今天右武侯和右御卫两军皆溃右武侯将军赵孝才重伤在身生死未卜。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不由得他不把敌军吹得强一些。否则大伙会被朝廷怪罪不说阵亡的弟兄们也得不到抚恤。

    看到李旭的目光向自己扫来张瑾的脸红得更是厉害。勉强编了几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李旭面前。“如果不是小李将军仗义张瑾这条命就交代给李子雄老贼了。救命大恩不敢言谢张某先干为敬!”

    他态度这么恭谨弄得李旭反而非常不好意思。赶紧长身起立双手先捧起酒盏过额再躬身回敬“张将军过谦了敌军势大若不是张、赵两位将军拼死力战小子也没机会从容准备!此酒还敬将军!”

    几句话不但认可了对方的吹牛还顺便给两位败军之将戴了顶高帽子。此事换做从前旭子打死也做不来。但今天不比以往有宇文述老贼在旁边盯着他不敢再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得罪任何人。

    心态如此紧张身上的肌肉未免又于无意间绷紧扯动伤口钻心般疼。待恭送张瑾归座旭子自己也坐下时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李将军莫非不舒服!”坐在李旭对面的来护儿眼睛尖大声问道。

    “白天白天受了点伤!”李旭见众人的目光都开始向自己集中怕引误会只好实话实说。

    “伤在哪里可曾妨事!”宇文述摆出一幅关心晚辈的样子殷切地追问。

    “胸口处不妨已经上过药了!”李旭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大事。话说得轻松额头上的汗珠却不肯听话一颗接一颗向下滚落。

    “都冒冷汗了还说不妨。待老夫看看!”来护儿蹭地一下从座位后站起三步两步冲到李旭身边。不由分说扯开李旭上身的武将常服将数块血迹斑斑的布带暴露在众人面前。

    “嘶!”在座的将领们纵使见惯了生死也被旭子身上的绷带惊得倒吸了口冷气。如此炎热的天气在旭子前胸、肩膀和腰间等处宽宽窄窄居然缠了十二、三处“补丁”。有的“补丁”上面没有血迹想必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有的“补丁”上却是殷红一片正有血迹从绷带下渗透出来。

    “这还不妨事若是老夫早躺到棺材里去了!”来护儿有心扶持旭子大声说道。

    “没事晚辈年青经得起折腾!”李旭的脸羞得像一块红布低声回答。

    “男子汉大丈夫么受了伤还冲锋陷阵是硬气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周法尚见李旭脸红笑着打趣。

    众将军虽然领兵多年像旭子这样不避矢石身先士卒的“鲁莽”事却是很少干。看了他那身绷带和几处已经愈合的伤**头接耳纷纷称赞其硬气。来护儿见有机会可乘命人倒了一盏酒自己用右手端了左手指了指旭子胸前正在渗血的绷带大声问道:“小子能否告诉老夫此伤是何时所受?”

    “今天第一次冲阵的时候!”李旭想了想回答。

    “端起酒来老夫敬你!”来护儿双手捧盏一口将其中酒闷了下去。

    李旭见老将军喝得豪气只好跟了一盏。方欲将衣服披好来护儿又指着他肋下一处绷带问道:“此处何时所伤?”

    “第二次冲阵可能也许是第三次吧不太清楚了!”李旭红着脸低声回答。

    “倒酒老夫再敬你一杯。若是老夫第一次受伤便退下了岂敢第二次冲阵!”来护儿拊掌大赞。

    服侍将军们喝酒的亲兵赶紧上前给二人的酒盏倒满。来护儿捧盏和李旭碰了碰再次将酒喝干。

    “李将军为何不贯铁甲?”白天冒险冲阵差点险在敌军当中的宇文化及见来护儿和李旭二人抢尽了风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李将军在黎阳已经受伤身上绷带太多套不上铁甲!”回答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武牙将军宇文士及。

    宇文化及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想再上前挑对方几句毛病将领们却不给他机会一个个捧着酒盏围上前纷纷给李旭敬酒。

    “这道伤好像有些时间了什么时候的!”周法尚指着一块变了色的绷带追问。

    “黎阳城外跟元务本作战时伤的!”李旭想了想据实回答。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再度举盏相劝。旭子知道今天自己的风头出大了无论后果是祸是福总之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也不再刻意谦虚有人敬酒就举盏干了。有人相问就实话实说。不知不觉连喝了十几盏酒气上涌脸上变得更红胆子也变得更大。

    “这处伤口呢也是黎阳城外么?”周法尚敬佩旭子勇武陪他干了两盏后又举起了第三盏酒。

    “辽东无名谷!”李旭看了看宇文氏父子平静地回答。那是救宇文士及时伤的此战也救了宇文述和三十万远征军。想想宇文家的报答他嘴角上浮现了几丝冷笑。

    宇文述的脸慢慢地红了他没想到酒宴是这个结果。今天他本来想借机最后拉拢一次李旭看对方有没有可能以怀柔的方式收服对方为宇文家效力。谁料来护儿却半路插了一脚破坏掉了整个计划。

    那块伤是为了救士及那块那块也是。宇文述心里默默计算着约略有一点点感动。好像那小子救了士及很多次自己从来没想过如何报答他。每当他立了新功自己盘算得总是拉他入宇文家营垒。可这不应该么?这小子出身如此寒微没有宇文家撑腰他怎么可能在朝廷中立得住足?

    “这块呢?”宇文述抬起头看见有人指着旭子背后的一道疤痕问。那是一处箭伤不太大但位置非常危险。一旦再深入几分就可要了旭子的小命。

    “辽东马砦水边上吧去年这个时候!”李旭举起酒盏醉熏熏地回答。那是他第一次他救了宇文士及后也从那时起接受了对方做朋友。很遥远的事情了出身不同做朋友也挺辛苦的。

第五章 归途 (六 上)

    这一场酒直喝到半夜方才罢休张瑾、来护儿、陈棱等人皆醉宇文化及宇文士及不得不替其父效劳把老将军们挨个送回各自的营寨去。旭子酒量虽然大被众人围着灌了这么长时间脚步也虚浮了。宇文士及不放心他的安全把同来的几个雄武营将领全部叫到一起命令大伙保护李将军回营。

    今晚自家主将露脸雄武营众人亦觉得扬眉吐气歪在马背上谈谈说说讲一讲今天下午三闯敌阵的壮举夸一夸自家将军的勇悍快意无比。醉醺醺地闲扯了一会儿有人现宇文士及没有跟大伙一路嘴巴立刻变得刻薄“那宇文老儿想再吞了咱家大人的功劳怕是万万不能!”

    “嘻!你你们没看见宇文述老儿脸色红的几乎几乎就滴出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酒都都被他一个人喝了呢!”督尉李安远在马背上来回晃悠着断断续续地接茬。他出身寒微官场上一直郁郁不得志。旭子最近所遭受的排挤他先前都经历过因而对主将大人心里的委屈感同身受。同情之余未免有了报打不平之意所以见宇文述今天受窘感觉非常痛快。

    “咱家将军救了他三次他一次也记不住。这回被人提醒了害羞一下也是应该!”慕容罗在旁边大笑着回应。他和李安远都是旭子提拔起来的心中自然把自己归在旭子的嫡系一类。宇文述排挤旭子等于也在变相排挤他们所以巴不得看老贼出丑。

    “要说咱们监军也是豪杰偏偏摊了那样一个父亲!”素来不太爱惹事的校尉李孟尝也不满意宇文述的作为低声在旁边插嘴。

    闻此言雄武营众人皆叹。大伙本来和宇文士及相处得甚为不错此人除了嘴巴尖刻一些外没有别的什么坏毛病。而手底下的功夫不错看问题的远见也素来令人佩服。但其家族行事手段实在过于霸道众人恨屋及乌不由得不跟他生分。

    “宇文述老儿不是个有心胸的主儿今天被得罪得不轻怕是今后会找李将军麻烦!”提起宇文世家的做事手段校尉崔潜压低了嗓音忧心忡忡地提醒。

    “咋地好几十万双眼睛看到的功劳他还能再抹了去!”李安远瞪大眼睛反驳。

    “他今天既让咱家将军做了席自然不会再想着贪咱家将军的功劳。但来护儿老将军几个这么一折腾反而把咱家将军放到了他的对立面上。这宇文家是军中第一豪门唉那右御卫将军张瑾职位高不高只要宇文述一瞪眼睛此人连话都说不利落。唉…….”崔潜轻轻摇头边说叹气。这大隋朝的官场何时是仅凭着功劳就能升迁的。甭说是李旭这样年纪轻轻资历和根基都甚浅的后起之秀。即便是官场打滚多年的老将军都不敢稍微得罪宇文述半点儿。今天酒宴上大伙看似出了一口恶气实际惹来的麻烦却无穷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这一叹倒让大伙清醒了许多。众人想想自己多年来的经历也的确觉得今天的篓子捅得有些大。宇文述虽然不能在军功上做手脚但他既为大军主帅其他各方面能下黑手的地方甚多随便使些招术恐怕都能让旭子应付上一阵子。

    若是大伙不加反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大伙血战所得的功劳全安到自家儿子一人头上又着实让人无法甘心。况且如果旭子今日不有所表示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挨欺负!话又说回来这种人没别的本事害人的伎俩天下无双。你得罪了他就不得不防着他。

    大伙议论来议论去越说越觉得窝火却偏偏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应对之策来。

    “看你们说的就像天塌下来一般。难道得罪了宇文家族的人就个个永无出头之日了!”校尉张秀不服气哼哼问道。

    “办法倒是有!”校尉崔潜接过张秀的话茬郑重地回答。“就看李将军肯不肯做!”

    他们这几个人都算雄武营的核心彼此之间也没太多避讳。听崔潜说有办法让旭子不受宇文述报复其他几位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催促道:“快说快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吊人胃口!”

    “我觉得宇文老贼替自己的儿子抢功倒也不是刻意针对咱家将军。”崔潜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向众人解释。

    “也对他们这些豪门大姓根本没把别人当人看!”李孟尝从马背上直起腰来恶声恶气地总结。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大姓有大姓的难处!”崔潜的脸色无端地一红低声分辩。“维持一个家族百年不衰需要处处小心。轻易不和人结仇也轻易施人以恩。一旦举荐了旁人那人定然是自家的嫡系将来要给予家族十倍甚至百倍回报的。这个规矩谁家也不敢坏不是刻意打压人才而是怕坏了规矩后那些已经被举荐的人觉得前程来得太过容易不肯用心替恩人的家族卖命。”

    “照你这么说宇文述今天还安了什么好心了?!”李安远听得烦躁用马鞭指着崔潜质问。

    “恐怕是不过无论他想示恩也好拉拢也罢。都被来护儿老将军搅黄了!”崔潜抬起头回答的声音不温不火。

    “既然已经把人得罪透了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听崔潜答得如此镇定李安远不觉气结沮丧地追问。

    “咱大隋朝除了军中显贵外朝中还有七大姓。彼此互相照应实力未必比宇文家差。当年虎贲将军罗艺能出头就是凭借大将军王得提携……”

    “退之兄不是劝我投入其他豪门给人捶背捏腿吧!那和直接投向宇文世家其中有分别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旭突然转过身来歪着头追问。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目光却非常明澈。轻轻地扫过来再次让崔潜涨红了脸。一时间众人也都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身外马蹄声的的急得令人闹心乱得令人难受。

    “我早说过不是没办法只是只是李将军不肯做的。”半晌崔潜摇摇头喃喃地回答。

    “退之兄好意我心领但是那样却让我此生不得痛快!”李旭抬起头望着半空中刚刚升起的残月长叹着说道。在来护儿等人向自己敬酒时他就感觉到了其中一些关翘。但一口恶气出不来心中毕竟憋得难受。

    如今恶气出也出了的确应该想想趋吉避凶之道。宇文家拉拢了自己无数次一次次都没有结果想必心中已经恼怒至极。

    崔潜说的办法旭子想过但实在做不到。

    如果这是唯一的出路话他宁愿永远不得升迁。

    想到永远不得升迁这个结局旭子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分光明。“也就是做一辈子郎将而已。我当年的志向不过是做个县尉如今已经是郎将怎么反而越来越不知道满足了?”

    他这样想着被在烈酒的作用下放弃的念头在心中越来越强烈。想到放弃旭子突然现眼下所有烦恼都迎刃而解。“不过是不得升迁么大不了丢官罢职而已。回家打猎种田好过仰人鼻息。反正我现在也有了些积蓄轻易不会再挨饿!”他扭头看向众人现众人都看向自己有人试图劝告有人则在醉眼中带着关切和惋惜。

    “怕甚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低三下四装孙子换来的官职不如不要!”旭子心头一阵冲动负气的话脱口而出。

    “对大不了咱们都不干了。看下次宇文老儿有了灾谁再舍了命救他!”众醉汉先是一愣接着乱哄哄地回应。

    喝了酒的人本来就气血上头。爽快话一说出来自是越说越冲动。一时间大伙都自觉豪气干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醉话有人干脆鞭敲金镫唱起了军中的俚歌。

    “大丈夫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马鞭落在金镫上节奏利落而慷慨。

    “心中自有沟壑在天地之间任我行!”慕容罗伸直脖子仿佛要把多年受到的委屈全部伴着酒气喷到夜空之中。

    “手中刀杯中酒把酒提刀阵前走”李安远打马赶上慕容罗拍着对方肩膀唱和。

    “醉卧沙场休相笑百年之后君亦朽!”崔潜摇头甩去烦乱的心思挥鞭跟上众人的节拍。

    “富与贵马上取丈八长槊当作笔……”口中哼着粗鄙无文的俚歌旭子轻轻地笑了起来黑暗中双目越来越明亮。

第五章 归途 (六 下)

    人年少时敢喝酒喝了酒后易冲动冲动过后就容易不管不顾口无遮拦。但每当酒醒尾随冲动结束而来的就是后悔当然还有头疼。

    头疼剧烈的头疼。旭子敲敲自己的脑袋挣扎着从塌上坐起身帐外的侍卫的亲兵听到屋里的动静赶紧冲进来伺候。旭子摆摆手吩咐对方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然后让他退了下去。

    真的要辞官不做么?旭子感觉有些舍不得。从队正爬到郎将自己是一刀刀搏出来的。如果挣扎都不挣扎把所有东西拱手让人未免可惜。但是单枪匹马跟宇文世家纠缠自己的确又没那份实力。静坐着想了又想他终于回忆起了临睡前总结的一点思路。

    如果投奔一个家族就可以解决眼下麻烦的话他宁愿投靠李渊至少对方在一开始还无偿给予过自己很多恩惠。比起咄咄逼人的宇文述和现在试图从中捞上一票的其他家族李渊的形象在他心中更和蔼可亲些也更容易相处。

    校尉崔潜的提议他无法接受。但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提议却让旭子想起了很多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事情。比如自己麾下这帮人的出身、来历谁跟自己亲近些谁更自己可以保持着疏远以及这些人背后站的是谁代表着哪个家族等。

    身边诸将中崔潜出身博陵崔氏背后站的不是现在还兼管兵部的黄门侍郎裴矩就是御史大夫裴蕴。所以今夜在他口中才会说出朝廷里有七大世家势力不亚于宇文述这种军中勋贵的话来。旭子知道崔潜想代替崔家拉拢自己他也不认为这种举动有太多恶意。宇文家也好李家、崔家也罢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自己就像一匹没拴上络头的马。谁都想冲过来套一个鞍子谁都想收服自己替他们效力。尽管手段不同最后的目的却分别不大。

    “有崔家的势力做靠山退之将来会升的很快!”李旭喝了口冷水压下肠胃的翻滚感觉。长史赵子铭是薛世雄将军赠送的幕僚背后代表着军中另一伙勋贵。校尉李孟尝和司仓参军秦行师他两个是唐公李渊派来的人今后自有一番前途。此外还有明法参军秦纲他到底是谁送入雄武营来的?旭子现自己记得不太清楚了。大伙平素处得过于和气很少钩心斗角所以往往容易忘记这些细节。

    反复检视旭子觉身边诸将没有背景的或者说真正和自己利益相连的居然只有慕容罗、李安远、张秀三人!此外勉强可以算作心腹的就是周大牛、吴俨、王七斤这些被自己从普通士兵一手提拔起来的低级军官了。

    这个结果令他哑然失笑。想想自己当了好几个月将军居然到现在才摸清出了一些大隋官场上的门道!居然事到临头才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可以依赖的嫡系班底。这让他感到很失落同时心里也愈坚定了要抗争一下的念头。“博一博吧总不能把雄武营拱手让人”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即便输了其实也失去不了太多因为自己手中有的本钱实在寥寥。

    这些想着旭子心中慢慢整理出一些章程来。先他觉得自己需要为失败后弟兄们的出路做打算。慕容罗、李安远二人混了半辈子才爬到从五品两人都很仗义如果因为自己的事情拖累得他们丢官就太不应该了。张秀做了很长时间亲兵校尉也应该出去历练一下了。至于自己旭子伸手握了握睡前塞在枕头下金牌“皇上既然赐给了我这面金牌别人向强加到我头上罪名他总不会视而不见吧!”

    “皇上不会坐视宇文述胡闹的!”旭子喝干杯子里的冷水慢慢又躺了下去。临入梦之前他想起了罗艺想起了麦铁杖想起离开家后遇到的很多人。那些人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每个人都告诉了他很多做人和处事的道理每个人的话他都记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早上醒来铜镜子里明显看到两个黑眼圈。旭子冲自己呲了一下牙不顾疲劳抢在到中军应卯之前去找宇文士及。宇文士及这两天显然也没睡安稳听到亲兵通报顶这一双黑眼圈迎了出来。二人彼此指点相视大笑。

    “有些事情我想找士及兄商量一下不知道士及兄今天早上是否有空。”李旭慢慢收起笑容询问。

    “正巧我也有些事情需要找你。不如咱们到自己的中军去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商量!”宇文士及心有灵犀点点头回应。

    二人又是相视而笑并肩来到雄武帅帐。按次序落座互相看了看却突然又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离去宇文述那里应卯还有一段时间此刻雄武营的帅帐内外没有其他人因此显得十分安静。数道的阳光从敞开窗子射进来照得军帐里亮堂堂的连空气里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仔细看去可以见到一些个头极其细微但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日光中舞动仿佛阳光明天就会消失般留恋不舍。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只需要把握现在从不需要为将来做谋划。

    “昨天多谢你!”宇文士及看了会阳光中的尘埃和秋蚋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该来的终于要来的躲也躲不过去。连续两天他已经把一切想得很清楚。

    “职责所在仁人兄大人别客气!”李旭知道该说的话终将要说摇了摇头笑着回答。

    “不是客气当时我已经没了主意。而你能当即立断率军反冲李子雄本阵的确称得上是应变及时。我已经跟家父把当时情形全说了他也答应向朝廷为你请功!”宇文士及想了想遣词用字慢慢开始谨慎。

    请功和如实上奏中间有很大差距。李旭没有让宇文士及失望略微迟疑了一下即弄明白其中分别。任何一个主将处在宇文述那个位置上都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大意轻敌差点导致一场溃败多亏了一个声名不显的后生小子应变及时才得以力挽狂澜。宇文述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不是宇文述。于此旭子已经丝毫不感到惊诧。弄清楚了彼此立场他说话也越来越客气起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做到不着痕迹。

    “宇文老将军负责掌控全局昨日之战个中得失他想必比咱们两个清楚!”

    “是啊家父需要考虑的事情甚多!”宇文士及不着边际地补充了一句。看到李旭的目光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虚。

    二人不约而同把头侧开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又笑着把头扭向了对方。

    “我…”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

    “仁人兄先请”李旭右手外翻做了个请的手指。

    “你是主将还是你先说罢!”宇文士及摇头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还是监军大人先请!”李旭亦微笑着摇头推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难过甚至隐约感觉到宇文士及和自己心中一样难过。但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真实。就像宇文士及脸上表情的一样自然而真实至于目光中那缕深切的伤痕不需要掩饰掩饰也也掩饰不住。

    “如此我就抢先了。两次黎阳之战都是咱雄武营独自打的具体经过已经相关人员表现急需上报朝廷。我想和仲坚商量一下其中细节不知道仲坚今天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同样的事情?”宇文士及犹豫了一下慢慢从常服的衣袖中拿出一本功劳薄放在李旭面前。

    “正是如此仁人兄这次又和我想到了一块儿!”李旭快在功劳簿的表面扫了一眼笑着回应。他不打算翻看其中的内容宇文士及是监军上报战事和替将士们请功是其份内之职责身为主将的旭子没资格干涉。

    下一刻他将功劳簿推回宇文士及手边“有些将士作战英勇我想让他们功有所酬。与叛军决战在即擢升一些人也好鼓励士气!”

    宇文士及见旭子如此知道他对自己起了防备之意。心中难过到了极点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再次沉吟后低声回答:“那原是你分内之事无需与我商量。如今雄武营已经拥众近三万的确需要早日提拔几个得力将佐起来以便你我调动指挥。”

    “这是我欠你的一定会偿还!”宇文士及听见自己的心在哀鸣他知道自家理亏也不愿与李旭当面撕破脸习惯性地端起手中茶杯掩饰心中的难过却忘记了里边根本没有茶大口吸了一下入嘴的全是清冷的空气。

    “也不需要多几个人而已。慕容罗、李安远、赵子铭他们三个已经是从五品武职你我只能向兵部为其报功却无权举荐!”李旭将目光从宇文士及颤抖的手上挪开望着窗外的天空叹息着说道。

    他觉得心里很凉比跟刘弘基闹误会时还凉上十倍。大部分时间内刘弘基待他若弟他也在心里把刘弘基当作了一个兄长来尊敬。双方情谊一直在即便彼此之间起了些误会今后也有弥和的可能。而与宇文士及今天聊完后曾经并肩战斗的友情就永远消失了。旭子知道无论心里再难过宇文士及永远是宇文家的三子。就像自己一样无论多么不舍这份友情自己永远是李旭上谷易县的李旭。

    宇文士及在他心里不是个坏人。旭子相信自己也不是。但这世界上大部分恶行却不一定都是假恶人之手。

    “没有利益冲突时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旭子记得这句话是宇文士及说过的。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这话说得是何等之精辟。

    “他们三个的功劳我会写表章给兵部如实上报。还有咱们雄武营攻下黎阳并血战击退李密的全部经过我都会如实上报!”宇文士及如同赌咒誓般做出承诺。他放下里面空无一物的茶杯收回手来开始欣赏上面纵横的青筋。这双手已经变得粗糙了不像自己当年的手。力量有余果决灵活却远远不足。

    在他接受的教导中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粉碎”李旭的“阴谋”。对方想干什么那点小伎俩在他宇文士及眼中不值得一提。但他不想这么做至少不愿意做得如此直接如此残忍。虽然明知道有些写在命运里的东西不是个人想抗拒就抗拒得了的。早点解决比拖延下去轻松许多。

    “旭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做了怎样的让步希望他经过此事能学会保护自己!”宇文士及微笑做出决定他一直相信旭子比别人想象得都聪明。

    “如此我就不再打扰监军大人!”李旭拱了拱手慢慢站起身。他的身体看上去更加强壮了虽然武将常服下面凸起很多绷带的痕迹。但那些绷带只能增加他身上的威严感却无损他本身的强壮。

    “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今天雄武营内部的点卯我就不去应了。”宇文士及也跟着站了起来拱手还礼。“忙了这些天还真累呢。”他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笑容如秋日般灿烂。

    酒徒注:上一节里边的军中俚歌是酒徒胡写的。并非不知道“醉卧沙场君莫笑”是唐代古诗只是觉得有些短句可能在诗歌出现之前出现只是后来被诗人又加工总结罢了。如“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这样的句子。

第五章 归途 (七 上)

    从宇文述的中军应卯回来后李旭立刻在雄武营里升帐当着众人的面儿总结最近几战得失宣布要对作战勇敢者给予奖励。所有奖励禀承原则是个人战斗中起到的作用和斩数量只看表现不问出身。

    “谢将军!”众骁果们闻听此言不觉欢声雷动。大伙从军吃粮为的就是搏取功名。但军中势力盘根错节普通人家子弟想凭战功出头谈何容易。其他几路兵马战后分功无不凭的是背后靠山高低跟主将关系的亲疏远近也就是在李将军麾下大伙才有这样公平的机会。

    “这都是尔等用血换回来的不需要感谢任何人!”李旭挥挥手压下众人的欢呼。根据大伙最近在战场上的表现他宣布提升周大牛、岑文静、吕钦十余人做旅率。然后又提拔了几个作战勇敢的旅率做校尉添好文书命令几人直接去履任。接着旭子朝皇帝陛下“流浪”的方向拱拱手宣布自己已经保举了崔潜、李孟尝、王七斤、张秀四人做督尉、兵曹。眼下雄武营中军务繁忙兵多将少所以四人可以先补实缺儿等兵部回文下来再领正式印信。

    “多谢将军举荐之恩!”崔潜、张秀等人同时出列肃立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几个人久在军中知道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旭子现在是行使四品职权的正五品郎将有权力自行委派六品以下军官。至于向兵部提名保举从五品武将则是他分内之责。所谓等待兵部回文不过是走个例行过场而已。

    “好自为之咱们雄武营不应该抹杀任何人的功劳!”李旭点点头命令四人暂且归队。接着他又当众宣布宇文监军和自己已经向朝廷给慕容罗、李安远、赵子铭三人请功。因为三人已经官居从五品所以到底兵部如何给予奖励他和宇文监军都无法插手。但三人在黎阳之战中的功劳已经记在了功劳簿上永远不会被人遗漏。

    “谢将军!”慕容罗、李安远同时出列大声致谢。这是他们两人三个月来第二次被向兵部推荐也是平生的第二次。在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两人从来没被如此重视过。

    “以后军中之事还要拜托尔等!”旭子在帅椅上坐直身体端着刚刚学来的严肃表情叮嘱。

    “我等愿唯将军马是瞻!”慕容罗和李安远同时回应。赵子铭重伤未愈如今雄武营内除了李旭和宇文士及外数二人职位最高。李旭急着总结黎阳之战的原因二人心里清清楚楚。旭子需要什么样的回报二人心里也是雪亮。

    众将士心怀感激又看到出人头地的希望每战更是奋勇。在接连几次与叛军的争斗中表现都丝毫不输于其他各路府兵。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看到了纷纷称赞小李郎将治军有方居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把一伙桀骜不逊的骁果带成了精兵。加以时日雄武营必然是大隋之细柳。

    旭子知道有人存心拿自己向火上烤所以也不与众将多来往。凡是中军有命令吩咐下来自管尽心去做努力不让人找到什么把柄。如是又打了六、七场硬仗在各路兵马的一同努力下隋军逐步从李子雄手里夺回偃师、百花谷、阳武等要地兵锋距离洛阳城越来越近。

    那李子雄用兵手段甚为了得麾下将士也皆效死力只是在人数和手中兵器上照着隋军相差太远所以每战都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李子雄无奈接连放弃数个战略要点将手中所有兵马都集中在伊水西岸凭水结阵欲和官军一决生死。

    时值仲秋河水甚急。官军搭了几次浮桥都被李子雄遣死士纵火烧毁。宇文述大怒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先以强弓硬弩射出一片通道然后命精兵直接驾木筏抢滩。李子雄毫不畏惧带领叛军顶着羽箭冲杀双方士卒的血把伊水都染红了官军依然未能在河滩上夺得一块落脚之所。

    来护儿、周法尚等人认为这样与李子雄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大军与其在伊水河畔耽误时间不如向北绕行去洛阳西北与卫文升、屈突通二人会师。只要大伙将杨玄感击败了李子雄自然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宇文述却咽不下几度在李子雄手中吃亏这口恶气坚持从正面突破叛军防线。众将再劝宇文述突然冷了脸端起主帅的架子把所有人轰出了中军帐。

    “这老家伙从来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李旭心中暗自嘀咕跟着众人身后走出中军。对于宇文述的固执和愚蠢他也觉得无法忍受。伊水对岸的李子雄分明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杨玄感本人不在此他把大隋主力多拖延在伊水河畔一天杨玄感就多一分逃生机会。

    “杨玄感要逃?”猛然一个道灵光闪现在旭子心里。“杨玄感已经放弃了攻打洛阳否则李子雄不会明知道不是官军对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朝廷大军硬撼!这是此人的一贯伎俩为的就是牺牲一部人以保全主力!”

    这个想法如同火一般烧得李旭惊慌莫名。从和李子雄几次交手积累的经验上来看此推论基本正确。可他偏偏没办法让宇文述明白这个道理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都碰壁的事情他这个宇文述视作眼中钉的小将更无能为力。

    正胡思乱想着身背后却有人追了上来。“宇文老将军有令让你去中军问话!”传令兵拦在李旭面前丢下一句话头也不低一下转身就走。

    雄武营众将怒形于色却拿宇文述身边的人毫无办法。“狗的眼里人总是和它一样高!”李旭笑了笑打趣道。示意众人先自行回营自己跟在传令兵身后缓缓走向中军大帐。

    该来的风雨终归要来的如果躲不过不如早一些去面对。他调整着步伐与呼吸觉自己心里居然隐约带着几分期盼。

    通报过后一名亲兵将旭子重新领进了中军。众将领都已经告退了此刻的中军大帐内显得空荡荡的透着几分冷清。宇文述背对着门口正站在羊皮地图前研究破敌之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给了李旭半个客气的笑脸。

    “有些事情我想亲自问你所以才派人将你又叫了回来。失礼之处李将军勿怪!”他说话的风格和宇文士及截然不同词汇、语气都很讲究却令人感觉同样地不自在。仿佛对着的是一条嘴巴里含满了毒液的银环蛇而不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老将军客气了。您有什么吩咐末将愿意效劳!”李旭行了一个军礼小心地回答。

    “别那么拘束你尽管坐。”宇文述指指自己身边的胡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对我父子俱有救命之恩又和小儿是朋友。照理咱们应该多亲近才是!”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李旭拱手谢座。他猜不到宇文述话里之意索性不去猜大大方方地等着老家伙自己把话题挑明白。

    “在我身边也应该有你一个座位。”宇文士及看看李旭的脸色刻意强调了一句。

    给宇文家效力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宇文家的报答太独特了独特到令人无法承受。李旭心里小声嘀咕脸上依旧堆满防备的微笑。“能于老将军麾下为国家效力末将十分荣幸!”他刻意将国家二字咬重了些以便让宇文述能听得清清楚楚。

    听了李旭的回答宇文述果然不再罗嗦。感慨地搓了一下手一边脸依旧堆满慈祥另一边脸坚硬如礁石。“我这次找你的确是为了国事。今天诸位老将军的建议你也听到了我知道你对战机把握敏锐所以想听听你对强渡伊水的看法!”

    这个话题有些出乎旭子意料他原以为宇文述这次叫自己来肯定是跟自己摊牌要求自己把雄武营兵权交给宇文士及的。没料到对方真的把心思放到国事上来。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立刻失去了用场。不过这样也刚好给了他一个表达意见的机会。

    “不知道老将军最近可否收到屈突通将军的消息洛阳城下战事如何?”在说出自己观点前李旭先问了一句。

    “这两天秋水暴涨洛水和谷水皆满。屈突通将军的信使要绕个大圈子才能到来因此我这里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三天前杨玄感又吃了一个败仗正在洛阳城北修整。几路跟他一块凑热闹的山贼也被屈突通打残了各自逃向了山中!”宇文述想了想回答。

    “老将军以为杨玄感还有力气与屈将军再战么?”李旭点点头这和他判断的情况差不多目前关键是要知道敌方实力还剩多少。凡战双方实力需要差不多。有实力的情况下才能谋划战争没有实力再精妙的计谋也不过是找死。

    “我有实力么?”旭子突然从杨玄感身上想到了自己。觉得吹进军帐内的秋风凉凉的分外令人清醒。

第五章 归途 (七 下)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剩下什么实力。能打的将领大多战死身边谋士也没剩下几个。就连韦幅嗣这种窝囊废都偷偷逃走了。既没军师又没良将他哪里还是屈将军对手。”宇文述的笑着回答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韦幅嗣曾任中书舍人素有智者之名。杨玄感对他极其信任几乎大事小情都要问计于他。如今连韦幅嗣都弃杨玄感而去叛军内部显然已经将士离心。只要几路官军汇合到一处叛军定然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

    “既然没实力作战他为什么还要留在洛阳城下等咱们汇合?”李旭站起身用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画了一个圈子追问。

    卫文升所部目前位置在洛阳正北屈突通所部在洛阳北偏西樊子盖在洛阳城内。朝廷的主力突破伊水后从东南掩杀过去杨玄感的叛军就是瓮中之鳖。宇文述的作战意图很清楚任何人稍加留意即可看得明明白白。杨玄感不是傻子他也不会坐在洛阳城下等待官军合围。

    只一瞬间宇文述就明白了李旭想表达的意思。他立刻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羊皮地图前。“李将军好眼力啊怪不得我儿一直夸你。”他一边用手指在李旭圈过的地方反复丈量一边夸赞。那神态就像一个正在夸赞着自己儿子的慈父。

    “我也是一时乱猜不知道是否正确!”李旭向后退了半步谦虚地回答。终于又获得了宇文述的一次当面夸赞他心中不由自主涌起几分骄傲。

    “如果你是杨玄感你会向哪个方向逃走!”几下测量后宇文述彻底认可了李旭的想法回过头来非常郑重地咨询。

    “我会反向突围直扑长安!”李旭略加思索低声回答。李子雄花这么大代价断后显然不会是为了让杨玄感逃到山中去当土匪流寇。他必然想实现一个更大的目的这点就像做买卖付出了代价就想获得回报。而唯一抵得上李子雄所付出牺牲的便是长安城。那是大隋的国都眼下大部分守军都被卫文升带到洛阳附近。只要杨玄感顺利突围趁着官军没反应过来之前冲到长安城下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如果杨玄感侥幸将长安拿下来城里边的军械和粮草可以让叛军的战斗力迅提高一个台阶负责吸引朝廷主力的李子雄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这番收获也值得了。并且大隋朝国都一失天下必然为之震动。到时候叛乱四起官军顾得了这方顾不上那方反而让杨玄感得到喘息的机会。

    想到这李旭心中大惊。彻底放弃了对宇文述的防备急切地建议道:“为了以防万一末将建议老将军派一支兵马绕过东都堵住叛军西进之路。眼下长安的守军都在东都附近一旦叛军真的狗急跳墙……”

    “是啊是啊那样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宇文述突然诡秘地笑了起来仿佛拣到了什么大便宜般双眼完全眯成了一条线。“可派谁去呢?哪支兵马有这么快的度?”

    “末将愿…….”李旭双手一抱拳就想主动请缨。雄武营有一支独立的骑兵快绕过东都西进即便不能挡住杨玄感去路也能吓得他不敢攻击长安。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察觉到宇文述的笑容里还包含着别的意思那决不是因为识破了敌人的阴谋而露出的笑容而是像一头老狼把志在必得的猎物逼到了死角。

    “老匹夫今天找我决不是为了探讨军情?”旭子猛然醒悟背后的汗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先借着探讨军情让人放松警惕然后再以人最关心的事情为饵使人彻底失去防范紧接着肯定是致命一击不留任何痕迹。老匹夫太精于害人之道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正紧张间旭子听见宇文述淡淡笑着说道。“其实小李将军带着雄武营骑兵是截杀叛军的最好人选。万岁曾经答应杀杨玄感封侯万户。李将军啊老夫都想事先恭喜你了!”

    “末将不知道老将军此话何意!末将只想为国除奸事先没想到个人富贵!”李旭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

    迄今为止宇文述还没出杀招。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先乱了阵脚。无论如何今天也得搏一搏否则遇到一个强悍的对手就避让自己将永远无法在大隋军中拥有一席之地。旭子在心里鼓励着自己抬起头来用微笑堆砌出一道防线。

    宇文述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将旭子的防线撞了个土崩瓦解。“可是让你独自领兵追杀杨玄感老夫有些不放心啊。我听说杨玄感的行军主簿杨继是你的授业恩师你在黎阳城外本来捉了他却又偷偷地将其放走!”

    “他怎么会知道?”李旭无言回应只觉得一股汗水径直从额头上淌了下来。怪不得无论自己如何提拔亲信抓牢雄武营兵权宇文士及都不在乎。原来他们父子手中藏着一击必杀之策!

    让叛军亲信的弟子独自领兵去追杀叛军即便皇帝陛下在此他也不会给予我这样的信任。李旭瞪着宇文述头皮炸脚底冷双眼中几乎有火冒出来。只一招就败了他输得不甘心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如果宇文述此时喊亲兵进来旭子知道自己不敢反抗。李家没有出过一个叛贼他不能侮辱了祖先的名誉。眼下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只有皇上赐予的免罪金牌了。但私放叛军主薄这条罪行不知道在不在金牌能抵消范围内。

    “咳你这个年青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考虑后果。”宇文述见自己彻底占据了上风笑着转身经过李旭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轻轻松松地在帅椅上坐下去志得意满。

    眼前这个少年人身上蕴藏着迷一样的力量。既然老三士及无法使用这种力量宇文家只好再次改变初衷。

    “其实呢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尊师重道受人滴水之恩就报以涌泉。这种品质甚合老夫胃口!我喜欢!”宇文述翘起二郎腿一边脸在笑另一边脸露出浓浓杀机。

    “他想跟我做笔交易!”在突然打击下缓过神来的旭子明白了宇文述的话中隐含的意思“他依然想收服我替宇文家效力。如果我听从就可以带着雄武营去追杀杨玄感得到万户侯封爵!”

    “可我有什么可以付出的!”汗流浃背的旭子自己计算着自己的本钱他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原以为可以控制住雄武营结果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秘密却落在了宇文述父子手中。现在他觉得自己又成了刚刚离开易县的那个穷小子除了尊严一无所有。而尊严是不可以用来卖的自己可以向宇文述低头但低头久了必然会变成驼背。

    宇文述兴致勃勃地看着旭子眼神和表情的变化他羡慕这样生动的面孔和眼睛。自己好像从来没拥有过如此生动的眼神和面孔即便在没中风之前也未曾拥有。他忽然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应该听儿子的建议放眼前少年一马。但这种一闪而过的善念很快被家族利益所淹没眼下的少年头角峥嵘如果宇文家不能得到他的效忠绝对不能留给别人。虽然他将来未必能成为宇文家的威胁但“人不为我用必毁之”。这是宇文家的处事原则不能拿来冒险。

    渐渐地宇文述看见旭子慌乱的表情再次冷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生过般少年人脸上又堆满了微笑。虽然在他嘴角宇文述依稀看到了一缕血迹。

    “谢谢老将军美意我才疏学浅实在不堪大用!”旭子用微笑堆砌出新的防线淡淡地回答。

    “唉老夫为你深感惋惜啊!”宇文述长叹了一声准备命人入帐解决问题。皇上对眼前这小子甚为宠爱自己不能杀他。但用个小伎俩让他身败名裂好像还不在话下。

    “是啊老将军对末将百般回护。可是末将不识好歹自己断送了自家前程!”李旭摘下头上铁盔轻轻托在了右手上。脱下头盔和身上的武将袍服他就不再是大隋官员。一切都要结束了来得虽然突然却不令人过于难过。

    宇文述的脸猛然抽*动了一下他明白李旭话中包含的愤怒。这小子在讥笑我宇文家恩将仇报!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也敢跟宇文家讨要回报!宇文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喊武士进帐将李旭推出辕门斩示众。但他不敢这么做三度相救的恩人被自己落井下石害得身败名裂。此话传出去对宇文家没有任何好处。

    ‘他在漫天要价!’关键时刻旭子用起徐大眼传授给自己的察言观色本领努力去分析宇文述的眼神和表情。那张中过风的脸有一半是不能动的另一半重重杀机后掩盖着虚弱。旭子看明白了对方想要什么他决定跟宇文家做最后一笔交易。

    “叛军主簿杨继在县学授课而县学是先皇陛下创立的德政惠及的不止是末将一人。弟子之说实属无稽!”李旭望着宇文述的眼睛缓缓地解释。他知道宇文述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对方聪明是自己的十倍用不着把话说得太直接。

    “而黎阳之战大部分战俘已经加入雄武营。几个恶逃的逃服诛的被诛……”旭子不理睬宇文述越来越凌厉目光继续补充。“至于战死和逃散者当中有没有末将就读县学时的先生末将实在没有留意到!”

    他决定打死不认帐如果宇文述不在乎家族名声尽管追查到底把当晚的士兵找来跟自己对质。‘赖帐的本事我也会!’看了看宇文述已经冒出青筋来的额头旭子决定为自己做事轻率而付出代价“至于截杀杨玄感的任务末将其实不是最佳人选。末将在黎阳和虎牢三场硬仗中受伤不下十处再次统军长途奔袭实在力不从心!”

    “哦!”宇文述长出了一口气完全占据上风后猎物居然垂死反咬的确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既然眼前年青人还算知趣他就暂且听听此人提出的交易条件吧。一则能设法收获自己家族所需二则也不会让儿子太难过。

    “末将推荐宇文监军统帅雄武营绕路拦截杨玄感。宇文监军素负众望由他来代替末将定能使大伙信服!”李旭抚摩着头盔上的簪缨笑着还价。宇文家主要图谋的是雄武营的兵权既然自己注定要失去它不如将其交给一个相对可以信任的人。弟兄们跟着宇文士及应该比跟着宇文家其他人日子好过。

    他很庆幸自己提前做了些安排否则今天的失败将拖累身边很多弟兄。如今输掉的仅仅是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想起来很可惜但毫不后悔。

    “是啊是啊李郎将劳苦功高也该好好歇歇。你去虎牢关养伤吧等平定了杨玄感陛下论功行赏肯定会再给你一份嘉奖!”宇文述满意地笑了起来眼前的少年太善解人意了。老三如果想顺利接管雄武营的确不能激起众怒。看在少年人知趣的分上就让他领着虚职赋闲吧。反正大隋朝补不上实缺的武将多得是只要手中没兵也就不怕他翻起什么风浪。

    “末将想回家看看!顺便养伤!”李旭了却了一件心事肩膀上也感到一阵轻松。好久没回家了他真想看看自己的家变成了什么模样。

    “回吧回吧。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路。在父母身边多尽孝道哪天朝廷需要时老夫还得召唤你。”宇文述笑着叮嘱慈祥得如同一个忠厚的长辈。

    这真是一个令人喜欢的结果。人年少时气盛放在乡下多晒他几年等豪情壮志都风干了不由得他不低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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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介绍:
我想,五千年浩瀚历史中,重重天威下,总有一两个男人站着吧家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