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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羽化 (二 上)

    从议事厅里出来跟在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二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关于如何趁机夺取博陵二人私下里准备了很多看上去方便可行的方案。可今天的议题刚刚开了个头便被刘弘基迎面堵了回去。不但害得二人失去了一个绝佳的展示才华机会而且给唐公留下了贪功、凉薄印象!真真是得不偿失!

    “二公子最近曾经招惹过弘基兄么?怎地他今天处处都针对咱们!”长孙无忌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地道。“明明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被他一说我们几个都成了势利小人。可成大事者岂能学宋襄公?眼下博陵六郡分明就是块肥肉即使咱们不动手罗艺、窦建德等人也不会放过!到时候壮大的是人家吃亏的肯定是咱们自己!”

    “弘基兄本是个有远见的可就是太在乎人情以致于因私而废公!”侯君集的双手紧握关节处攥得白“他和李将军是朋友不假但眼下是问鼎的关键时刻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把握!”

    “也许是他有自己的考虑吧。父亲曾经说过弘基这个人小事上不聪明大事上却很少犯错!”李世民倒不像两个心腹那样气急败坏笑了笑低声回应。

    “那要看大小怎么来衡量!”长孙无忌耸耸肩膀冷笑着点评。“一叶障目泰山亦不为大!”

    “要是把私情看得比国事还重未免南辕北辙!”侯君集的语锋如刀且带着股酸酸的滋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牢骚了。父亲经历的事情多既然他肯接受弘基的意见说明他们看到了咱们未曾看到的地方。多从对方的角度上想想比咱们几个私下诋毁他更有意义些!”李世民扫了两位心腹一眼笑着摇头。

    他也不赞同今天的结论但他本能地保持了刘弘基个人的尊重。这倒不是因为他自己有个把柄被握在对方手里。毕竟眼下河东李家举义已成定局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况且李家在河东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朝廷方面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

    “我总觉得二公子应该再去见一次唐公详细陈明利害。难免其被庸人所误!”虽然自家主公已经了话侯君集依然不愿意暂时放一放自己的观点。

    “二公子说得也对唐公他们几个阅历多想得也肯定比咱们深!”长孙无忌不像侯君集那样固执笑了笑非常愉悦地接受了李世民的批评。

    换个角度思考也许得出的结论更为全面。这是李世民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心腹当中提倡的观点。长孙无忌试着把自己想象成刘弘基低下头苦苦思索了片刻后忽然脚步一停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一抹会心的微笑涌上了李世民的嘴角。“怎么样无忌想到弘基为什么坚持李家不立刻出兵河北的原因了么?”

    “我猜到一点二公子果然高明!”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更为明显非常干脆地回答。

    “我也是刚刚猜到了些端倪。家父在看人方面远强于我等弘基兄果真是大事不糊涂!”李世民长出了一口气十分谦虚地说道。

    只剩下侯君集一个不明所以双眉之间拧出了一个很大的川字。“二公子和无忌兄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明白?难道事实不像我等先前所料么?还是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倒没有君集你是个将材但不适合猜这些弯弯绕!”李世民轻轻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笑着安慰。“不过也不用沮丧弘基兄的年龄是咱们的一倍还多。阅历深了看问题自然会更周详一些!”

    “就凭他今天那几句话?”侯君集对刘弘基本来就不太服气被李世民这样一说肚子里的醋意更浓。

    “对就凭他今天那几句话!”李世民收起笑容郑重地回答。“弘基兄这个人不愿意惹事你和无忌今后也不要主动招惹他。他在用兵方面未必如你等但在待人方面却强出咱们太多!”

    见侯君集依旧满脸茫然李世民摇了摇头低声命令:“无忌你先说说吧弘基今天到底哪点被父亲大人看中了以至于最后将其与几位前辈一同留下议事!”

    “我是胡乱猜测的如果有误还请二公子和君集点拨!”长孙无忌略作沉吟缓缓说道。

    “请无忌兄赐教!”侯君集见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说得郑重不得不将肚子里的邪火先熄灭下抬起胳膊向长孙无忌做了个请的手势。

    “民间很多习俗如丧葬、祭祀与其说是为了让已逝者在阴间过得更舒服不如说是做给活人看的!”长孙无忌四下扫视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唐公欲争夺天下必须收天下有识者之心。所以弘基兄才有‘即便死去的人不懂得感激活着的人心里也会有个判断’之语。你我先前的考虑只顾忌到是否有利而弘基兄的观点却在是否合情。打天下不是儿戏在座中少不得有人要亡于半途。唐公今日如何待仲坚在别人眼中就是今后会如何对待与李家有功者。人皆有私心换了你我会希望自己刚刚身死老婆孩子便由着人算计么?”

    “这两件事情岂能混为一谈他李仲坚又不是为了唐公而死的!”侯君集被问得心头一堵喘息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反驳。

    “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咱唐公府的旁支。兵败身死也是受了李家的拖累啊!”长孙无忌点头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深邃。无论刘弘基今天的作为是通过精密计算还是出于本心对他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课。‘有时候看似利益最大的解决方案并不是最恰当的方案’以前修身时对前辈的这句话还不是很理解。现在长孙无忌深深地体会到了其中精华。

    “可这其中得失…….”侯君集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却依旧为错过了一个良机而惋惜不已“唉!弘基兄的考虑的确很对只是……”

    “不仅如此!”李世民用胳膊拢住两位心腹的肩膀低下头用仅仅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补充“罗艺一时半会儿打不下博陵萁儿如果支撑不住唯一的援军就是河东。咱们早出几天兵和晚出几天兵其间收效差别不大。此外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弘基兄和父帅都相信仲坚还活着如果他平安回到博陵落井下石的人肯定第一个倒霉!”

    “活着!”侯君集和长孙无忌被李世民的推断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

    “对!活着!”李世民点头“我开始也很怀疑仲坚是诈死脱身。现在越来越坚信这个判断。以李密那种爱炫耀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杀死了仲坚早将人头挂在寨墙上了。不会到现在还不肯公开展示战果。况且当年辽东兵败在人地两生援尽粮绝的情况下几十万高句丽人都未能困死仲坚。现在光凭刘长恭和翟让这两伙不共戴天的死对头还能做到几十万同仇敌忾的高句丽人未能做到的事儿?”

    “可他至今音讯皆无!”真相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毫无准备的侯君集本能地选择了怀疑。

    “如果放任他回到博陵岂不是所有人麻烦都很大!”长孙无忌想得更远皱着眉头提醒道。“一旦他觉谣言是被人有意散的……”

    “咱们什么都没做过。河东举事在即有一些流言四下传播也很正常!”李世民轻轻拍手两掌之间干干净净。

    “的确朝廷在各地都安插有眼线!半个月前从刘武周麾下逃到太原来的马邑郡丞李靖还混在流民中不知去向估计是向朝廷告去了!”侯君集这次反应倒很迅耸耸肩肩膀一脸狡猾。

    “那厮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就是时运差了些!”提到马邑郡丞李靖长孙无忌脸上倒涌起了几分敬佩之意。“此人在十几年前就深受杨素赏识无奈时运不济一直抱负难伸。好不容易混了个边郡的郡丞还一直被王仁恭和刘武周二人压着。当日我曾经劝唐公收他入幕但唐公对此人成见很深宁可弃置一旁也不肯安排些杂务试试他的身手!”

    “无妨朝廷既然十几年都将他弃而不用更不会在关键时刻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担当大任。我们眼下需要考虑的不是他而是如何跟回到博陵之后的李将军相处!”李世民摆摆手非常大气地说道。

    “受到这样大的挫折他应该明白独木难支了!”侯君集笑着回应。

    “我估计唐公和弘基兄等人眼下商议的也是如何处理好此事。在其下落不明时照顾其家人总比等水落石出再临时改弦易张强!如果河东需要派人运送辎重和粮草支援博陵希望二公子主动把这个任务接下不要让其落在别人头上!”长孙无忌考虑了片刻低声提醒。

    李世民只是略加思索便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本意。“我今晚就会向家父主动请缨!”给了对方一个会心的微笑他点头答应。

    经历了一场背叛之后的李旭很难再为朝廷效忠。那样作为一方实力非常有限的‘诸侯’他便是河东的迫切拉拢对象。即便其暂时不会加入唐公阵营也可以作为一道屏障阻挡于河北群豪的西进道路上。而在关键时刻奉命出使博陵并代表河东雪中送炭的那个人将获得博陵上下的一致感激并且理所当然地成为连两家的纽带。

    李世民愿意做这条纽带。实际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在朋友和敌人之间他更愿意选择跟李旭做朋友。毕竟从十四岁起那个骑着黑色战马的高大身影便是他的模仿对象除了源自国公家的权谋之术外其他方面几乎在一举一动之间李世民身上都有对方的痕迹

    他就像一个被补充完美了的李旭。拥有不输于对方的身手不输于对方的勇气不输于对方的指挥能力并且去除了对方身上那些与生俱来的懦弱及在生活中形成的优柔。在同样的机会下他会做得会比李旭更好并且个人成就会远远高于旭子。

    ‘我没有害你的心思是你自己的固执导致了为世人所不容。希望经历了一番磨难后你会变得练达!’李世民在心里悄悄地嘀咕年青的脸上充满了阳光。

    整个一个下午他都在书房内与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二人讨论出使河北的具体细节。眼下唐公本人脱不开身世子建成又远在外边联络故旧能代表河东李家的人选只剩下了他一个。因此早着手做些准备届时任务完成得便会从容许多。

    令人沮丧的是当李世民兴冲冲向父亲请缨时却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复。

    “我已经决定派弘基去他作战经验比你多关键时刻也能帮萁儿出出主意。”李渊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冷淡地说道。“并且他跟仲坚交情很深跟博陵军中一些出身于当日护粮队中的将领也比较熟悉彼此之间很容易把话说明白。纵使一时有分歧也不会引什么误会!”

    “萁儿从小跟我一块长大的兄妹之间还会有什么隔夜仇。上次我的确逼得她有些紧了但过后便将话说开了彼此都没放在心上!”李世民笑了笑低声向父亲解释。“上一次与妹妹的商谈结果很不理想但这次和上次不同。先目标就不一样其次眼下萁儿一个人支撑着六郡大局最需要的是来自家人的安慰。”

    “萁儿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你会。你打小就是个拔尖的性子即便暂时向别人妥协了事后想起来也会怒气冲天。并且一了火便不管不顾!”李渊板起脸说话的口气渐渐严厉。

    “我小时候顽皮胡闹的确没少给阿爷惹祸。但现在毕竟长大了哪会还像当年?”李世民被父亲说话的措词和语气吓了一跳站直了身体陪着笑脸回答。

    “此事就这样定了。你抓紧时间训练那些郡兵。等你哥回来后咱们立刻挥师南下。”唐公李渊不想跟儿子过多争执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命令。

    “不再等等么?”李世民心里非常失望表面却选择了顺从。“我总觉得咱们准备得并不充分特别是后路极不安稳。刘武周狼子野心一旦得知咱们离开太原肯定会立刻倾巢而来!”

    “我已经向始毕可汗称臣同为始毕可汗的臣子刘武周必定会有所顾忌!”李渊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地说道。

    “突厥人只想做收渔翁之利。根本不会为咱们出头。阿爷这笔买卖可能做得有些亏!”李世民也跟着叹了口气提醒。

    向突厥人称臣引之为援的决策是他对父亲所有选择中最为反感的一件。比刚才否决了由其出使博陵还令人失望。跟李旭一道转战雁门时他曾经亲眼看到被突厥人攻下的那些县城的惨状。那都是人间地狱!在突厥狼骑眼里中原百姓全是猎物根本不是他们的同类。猎人对待猎物自然是杀得越多越显本事心中不会存有任何怜悯。

    “我也知道此举是掩耳盗钟糊弄糊弄自己让手下人心安而已。”父亲的声音提得更高怒气汹涌而来令李世民忍不住想转身逃开。“但我不扯大旗做虎皮成么?还没等举事便有人将消息泄漏了出去。害得仲坚兵败不说还害得建成、元吉、婉儿不得不匆匆忙忙向回跑连昔日的故人都没联络全。还有智云虽然不是你们一母所生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兄弟消息一泄他立刻被官兵抓住送往长安。没等咱们化家为国他的脑袋便给挂在了城墙上!再拖延下去等到长安与洛阳都做好准备咱们光凭自己有本事攻下两座坚城么?”

    ‘刘弘基出卖我!’刹那间李世民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冷仿佛整个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不对。如果是刘弘基或长孙顺德出卖我父亲应该早就召我对质。不会等到今天更不会议事时还好好的转眼就变了脸色!’

    他素来有些急智虽然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两眼黑身体动作和口中的言辞却没有丝毫迟滞。紧握着父亲的手李世民双膝跪倒眼泪顺着两腮乱滚。“杀智云的人儿将来定会亲手斩之。但事以至此一切更要慎重。万一突厥人大举杀入中原重演五胡旧事。咱们李家便会留下千古骂名!”

    “你不要转移话题。”李渊用力甩开儿子的手目光中充满了失望。“千古骂名也好千秋英名也罢自有为父我来承担。但到底是谁走漏了咱家要举事的消息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倘若建成和元吉也被东都的人捉了是不是最合你的意?化家为国化家为国难道皇帝的位子真值得你牺牲亲生兄弟来换么?”

    “阿爷如果怀疑是我做的就请下令杀了我。儿决无怨言!”听了父亲的指责李世民立刻想到了谁在暗算自己。元吉今天才刚刚从外地赶回来紧跟着自己便失去了父亲的信任。不是他从中挑拨离间又会是哪一个?

    “咱家举事在即最忌兄弟父子不和。若是儿一死能换得家族安宁儿虽死亦无撼!”再度扯住父亲的衣角李世民一边叩头一边大声哭道。“当时就我一个人在太原受益者肯定是我这是儿子怎么辩都辩不清楚的。但各地官员如果没有确凿凭据光凭一些谣传怎敢随随便便就抓捕咱家的人?一旦被人栽上逼您造反的罪名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被朝廷砍?望父亲赐儿子一死后一定要挖出真正的告密者免得将来前方与人交锋背后又射来冷箭!”

    推测出不是长孙顺德和刘弘基揭李世民心里便有了把握。在当日定谋之时他的确只想到此举可能为河东除去李仲坚没想到会将自己在外边的所有兄弟姐妹全搭上。所以扣过来罪名越多其中破绽也就越多。只要父亲的火气散了肯定能觉他的冤枉。

    看着匍匐于脚下的儿子李渊心痛如刀割。他手中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是世民蓄意谋害其亲生兄弟但如果建成和元吉等人横死最大的受益人的确是世民!可根据几句谗言就处死家族中最擅长用兵的次子那简直等于自断臂膀这种缺心眼儿的混帐事情除了朝廷上的废物们其他人怎肯去做?

    “如果是我想害哥哥和弟弟何不做得更干净些连他们回家可能的路线都送出去。反正害也害了何必只做一半?”脚边的哭声继续传来听得李渊心烦意乱。

    不是世民!他渐渐相信这一点。世民是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儿子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脉不会像杨家的禽兽那般无情无义。可那又是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呢?谁将时机掐拿得如此准?

    “你起来吧!”渐渐恢复冷静的李渊叹息着说道“我希望不是你们兄弟中的任何人。将来事成你们兄弟几个少不得都分茅裂土何必这么早便同室操戈?你下去练兵吧我会派人查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倘若将来能抓到他我一定会亲手割了他的头祭你弟弟的在天之灵!”

    “是!父帅!”李世民抹了把额头上的血哽咽着答应。

    “先到后房找人打盆水将脸洗干净!”李渊被“父帅”两个字喊得心里凉又叹了口气命令。“别让其他人知道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今天的确是为父莽撞了。你好好带兵咱们李家到底有没有机会化家为国还要打上几年的仗才能见分晓。在此期间能多一个朋友就少结一个仇家!”

    “是!”李世民又答应一声缓缓向内堂走。‘如果父帅手中有足够的能征惯战之将今天的事情会如此好搪塞么?’他在心中问自己然后得到一个比刀锋还冰冷的答案。

    “我听说马邑郡守李靖曾经在太原城出现过此人据说用兵深得其舅韩擒虎将军的真传!”在临出门前李世民转过头向自己的父亲荐贤。

    “我知道此人其才华甚高但心术不正!”李渊疲倦地挥了挥手说道。猛然他的胳膊停在了半空中双目圆睁其中充满杀机。

    “来人给我追查李靖的去向!”下一刻李渊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就像雄狮的怒吼般孤单而苍凉!

第一章 羽化 (二 下)

    接下来数日河东方面侦骑四出在自家控制下的所有城市内寻找前任马邑郡丞李靖的下落。但此人就像钻入了地底般离开太原后便没留下任何痕迹。但是侦骑们的一番劳苦也并未虚耗三天后他们带回了从长安逃出的二小姐婉儿已经脱离险地的消息。

    “你们几个从谁人之口听说婉儿消息的。说话之人可靠么?可曾将其留下?”乍闻女儿的音讯唐公李渊高兴得从胡床上一跃而起大声追问道。

    “送口信儿的人是武将军家族中一个贩卖皮货的长者。卑职是在榆社与他们碰到的。所以赶紧用马车将其‘请’回了太原!”答话的斥候队正非常干练三言两语便将李渊的问题解释了个清楚。

    “叫他不快请他进来请他到二堂说话。武士彟将军的长辈是不是?不算外人!你将他领到二堂也把武将军传进来。大伙一道喝碗茶吃些点心!”突然传来的好消息让李渊暂时忘记了心中所有不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语无伦次地命令。

    ‘唐公是喜欢得紧了!’侍卫统领钱九珑心中暗道。叫住正在向外走的斥候队正仔仔细细询问了几句然后又做了一番布置待安全方面有了保证后才派出几个心腹“请”送信人先按照礼节去沐浴更衣。

    “既然是士彟的族人能有什么问题!九珑你最近是不是过于紧张了!”李渊被钱九珑小心翼翼的举止闹得心烦不断地抱怨。

    “眼下不比往昔。唐公一人身系数万将士前途九珑不得不加倍小心!”钱九珑弓了弓身子低声回答。

    “麻烦真他娘的麻烦!”李渊摇摇头非常无奈地骂了一句脏话。

    化家为国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这才刚刚开始李家就先后失去了智云、惠儿、云娘等五个庶出的子女。其中最小的云娘只有四岁被长安留守押上刑场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造反对着昔日的“叔叔”们不断地乞怜。而那些昔日没事便向李家献殷勤的“叔叔”们则一个个冷了脸唯恐露出半分同情之色便把自家也牵连进去。

    其他人在逃往太原的途中也历尽艰险元吉是凭着一身武艺硬杀回来的。建成昨晚才入城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乞丐。至于唐公府的乘龙快婿柴绍他倒走得平平安安。就是在危险刚一来临时便与婉儿分头跑路。说是婉儿主动要求不给男人们增添风险实际上却是学了那抛妻弃子的刘三……

    最让李渊觉得难过的还是次子世民。虽然那天他相信了儿子没有蓄意要置亲生兄弟于死地过后细想那个高明的流言却十有**出自其手。只是作为父亲李渊无法再追究也不想再追究但心中却像横了一块冰怎么融也融不掉。

    他不反对阴谋奇正互补才是成就大业的王道。但阴谋诡计却不应该用在父子兄弟之间更不该将亲生兄弟也作为牺牲品葬送掉!他不愿意相信世民像杨广一样无情无义但越来越多的事实却如刀一般来来回回在他心头上戳!

    “草民武方参见唐公!”就在李渊沉思的时候武姓商人已经按要求收拾停当在几名侍卫的带领下走入了二堂。虽然李家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竖立反旗但聪明的太原商人已经懂得用跪拜之礼晋见。三叩之后来人才缓缓地挺直了身子目光依旧盯着膝盖前的地面不敢抬起头冒犯天颜。

    “平身平身都是太原人施这么大的礼做甚!”李渊抬了抬胳膊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士彟将你的族人替我搀扶起来赐座!果真是你的长辈么?老夫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谢唐公赐座。草民论辈分是士彟的族叔但跟他不算一家。他家是书香门第平素不太跟我们这些经商者走动!后来他从了军公务繁忙便更没时间跟老朽联系了!”商人武方很是机灵知道武士彟很介意彼此的身份赶紧替对方打圆场。

    “嗯那是不该。没有商人南来北往的货物交给谁来带?士彟太把儒生们的话当真了世间再浓不过的便是这亲情怎么割也割舍不断的!”李渊笑了笑以长辈的口吻说教。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局中敢带着商队走南闯北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要么本身勇武过人并且兼备很强的统率能力。要么手眼通天跟各地的流寇头子、山大王、绿林当家们交情非浅。李家举兵在即这样的豪杰正是拉拢对象。即便不指望他能劝得沿途流寇纷纷来降至少也能从其手中买到一些紧俏物资和斥候们打听不到的有用信息。因此李渊在来人面前做足了功夫丝毫不摆一国之君的架子。

    “得唐公如此一语我太原三十六家大小商号今后有福了!”虚坐在胡凳上的武方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里我只是实话实说。”李渊摆摆手不接受对方的恭维。“咱们河东物产丰富但平地稀少粮食很难自足。这些年若不是有你们这些为商者来回奔走士卒们吃些什么百姓们吃些什么。遇到荒年官府拿什么赈济民间?只是那些腐儒们不懂民间疾苦总是将士农工商四个字挂在嘴边上。岂不知道若是四民缺一他们连长衫都穿不起更甭说笔墨纸砚了!”

    几句话不但让武方听得心里暖暖的连侍立在旁的武士彟都大受感动。明知道有些言辞未必出于李渊本心还是深深地弯下腰去长揖称谢“末将多谢主公指点。末将今后一定谨尊主公教诲多回家走走不让骨肉亲情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变冷淡了!”

    “只怕你将来也没太多时间!”李渊笑着摇头“咱们马上就要南下为国除奸如此关键时刻老夫怎舍得放你这知兵之人还家。不过你这位族叔和其他族人倒可以经常来军中看你。咱们今后的士卒会越来越多各项物资缺口甚大。你武家既然号称‘半并州’出头来组织个商队为军中供应物资销转战利品应该是能做得来的!”

    “多谢主公厚爱!”闻此言武方赶紧跳下胡凳与武士彟一道向李渊拜谢。他肯冒险帮婉儿传递消息为的就是搭上李渊这条线以便大战争之财。没想到身为唐公的李渊如此聪明不待自己开口便主动满足了全部要求。

    “你不用谢我。士彟追随我多年了按常理你们武家算是自己人自己人用着放心。稍后便可让他带着你到陈军师那里办个腰牌凭着这个腰牌武家的人随时可以入营来见我!”虽然关心女儿的安危李渊本着先公后私的原则利用眼前机会替军队解决后顾之忧。

    宾主双方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仿佛彼此已经相识了多年般谈笑风生。几口热茶下肚后受宠若惊的武方主动提出捐献物资劳军的建议。“属下定会竭尽全力尽量满足军中所虚。若是唐公手中金银不足太原众商号也可捐助些。一则报答唐公多年来看顾之恩二来也为国家出些力早清理了那些乱臣贼子早一天安享太平!”

    李渊倒不贪图几个商家的小便宜笑了笑说道:“那些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厌物我这还有不少的。既然是做生意么怎能用你们自己的钱买你们自己的货?武先生尽管放心凡是我李渊的部属哪个敢拿了东西不付钱或者强买强卖我一定亲手割了他的头。”

    “多谢唐公多谢唐公!”武方感激得连连念佛恨不得扑上去抱对方的大腿。做生意的就怕官府不讲理有了李渊今天的保证武家今后血本无归的风险要小得多。随着李家军的脚步各地商号也会对河东武家高看一眼今后的财源定然滚滚而来。

    “你先不必谢我。”李渊收起笑容口风慢慢变得冷淡“我希望做独家生意。你们接了我的订货就别再供应物资和粮草给刘武周。以前我知道你们有无数渠道和办法北上却一直也没干涉。因为你们也需要赚钱需要养家糊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们的货物烂在手上!但今后有了我李家这条财路刘武周那边还有始毕可汗那边的财路最好就放一放特别是谷物和盐巴我不希望前头和奸臣们拼个你死我活后头又养肥了两个劲敌!”

    “这――-”武方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被冻僵。他替整个家族打理生意多年自问做买卖从不吃亏。到今天才现遇到了比自己还会做买卖的人先给了个小小的甜头然后就拎着刀子开始割肉。

    可甜头已经吞落了肚里此刻再想反悔显然已经来不及。眼前的唐公李渊虽然有“老妪”之称但剁起人的脑袋来却从未犹豫过。不仅塞上那些胡人不敢招惹他放眼整个大隋敢当众捋其虎须的也找不出七个!

    河东武家肯定不是七个中之一。所以即便心里痛得滴血武方也只好代表商户们将唐公李渊的要求应承下来。“草民草民这就是回去跟大伙说一定不再向塞外运货。不过唐公您也知道武家名下的商号虽然多却集中在木材、皮货方面对铁器、粮食和私盐等违禁物资是绝不敢沾的!”

    “我只是想请你转告大伙一声。做生意尽管向南凡我李家能控制的地面你们尽管行走。”李渊放下手中的茶碗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狠。“至于北面我会派人日夜巡查到时候一旦有人被抓到了落得倾家荡产可别怪我手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才听了几句硬话武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些年来山贼、流寇中的大人物他结识了不少不讲道理者也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李渊般给过他如此大的威压。

    唐公讲理比任何山贼流寇都讲理。讲理时已经可以把人讲得无法翻身若是其起飙来武方不知道所谓并州三十六家商号能否承受得住此人跺一跺脚。

    “你放心没有证据我的属下不会乱害人!即便被抓到了我也会给他们申辩的机会以免是仇家栽赃!”李渊的话很平和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声声如雷“做生意的讲究个行规治理国家也讲究个律法相信大伙今后不会让我为难!”

    ‘官给民栽赃还不简单?先抓起来再找证据怎么找怎么有!’武方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贪图便宜冒冒失失地跑来替人送什么信。如果不来这一趟武家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捞但也不会惹上这么大麻烦。

    他突然理解了族侄士彟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却从不让家族和官府沾上关系的苦衷。那分明是一艘没有彼岸的破船无论是否漏水只要上去了便再甭想下来!

    “草民草民一定遵守规矩。这次遇到二小姐她也有过类似的教诲。草民已经命人记下来了绝对不敢忘掉!”急于脱身的武方顾不得再卖关子抓住一切机会把话题向婉儿身上引。

    “也不需要太久刘武周等人不过是草尖上的露水灭亡之期不会太远。到时候马邑周边各地与太原连成一体有你们的生意做!”见到了送信人李渊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先抿了几口茶然后低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小女的她可有手书?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难为她一个女人家了!”

    “二小姐二小姐现在于王屋山中拉起了好大一份势力。草民开始不知道是二小姐所以还怕失了财准备硬闯过去。后来被山上的人请去吃酒才现那里是太原的一支别兵。因此平平安安过了山……”武方在惊惶中没缓过神来因此心智有些不清楚话说得非常罗嗦且答不到关键上。

    “二叔唐公问您有二小姐的信么?其他的细枝末节待会儿慢慢说也来得及!”武士彟嫌自己的族人误事低声呵斥。

    “没没二小姐说纸笔多有不便处所以仅托我报一声平安。她说她说让唐公不要为她担心李家的女儿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武方沉吟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道。

    “李家的女儿?”李渊听得一愣旋即在心底涌起一股凄凉。作为父亲他理解女儿现在的感受。大难临头之际柴绍抛下婉儿一个人逃了虽然没有休书也情同于恩断义绝。所以婉儿不再以柴家的媳妇自居主动恢复了李家女儿身份。只是她怎么跑到了王屋山中?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那里变为太原的势力范围?

    王屋山地处长平与河内两郡的交界距盟津渡口不足百里而过了盟津便可抵达东都的门户偃师。此刻婉儿掌握了王屋山无异于为河东兵马的南下提前扫平的道路。这份功劳比一举攻克沿途数十个郡县也毫不逊色。

    悲喜交加之下李渊的说话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调。“先生先生怎么遇到的小女。她看上去还好么?山中可缺衣食?你不要急慢慢说来所有经过我都要听什么都别落下?”

    “这这岂不是要耽搁唐公很多时间?”武方受不了李渊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看了看自家族侄犹豫着说道。

    “不妨不妨。士彟你出去命人准备些酒菜。我没有什么可谢武先生的就跟他一道吃顿饭聊表寸心!聊表寸心!”

    到了这个时候李渊又恢复了一个慈父形象。非常热情地出邀请。

    先例在前武方岂敢再受唐公的好处赶紧推脱。李渊却不肯让他继续客气下去强令人搬来两张矮几将武方按入座位。“刚才是公我自然要板起脸来说话。此刻是私你不必在乎措词咱们边吃边说。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惦记着子女。嗨武先生也是过来人应该知道李某的心思吧!”

    “草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跟唐公一道吃酒!”武方伏着身子喋喋不休地道。作为商人却被列为一方诸侯的座上客此事传出去定能让其在同僚面前扬眉吐气好几个月。虽然此间主人喜怒无常了些并且总是强人所难。

    “请武先生详细说说小女那里的情况!”李渊轻轻皱了皱眉头举起一盏酒。

    “是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武方赶紧举起酒盏灌了一大口然后清清嗓子大声说道:“草民做的是木器、皮毛生意虽然眼下兵荒马乱的为了一口饭吃却也不得不往来奔走。上个月到京师和东都一带走了一圈然后和其他几家老相识凑成一队结伴北返……”

    “货物好脱手么?京师和东都那边的日子还过得去么?”不嫌对方罗嗦李渊笑着插了一句。

    “嗨怎么说呢。有钱人照样一掷千金没钱的活活饿死了尸体烂在路边上也没人收拾!托您老人家的福小号的货物脱手很快都是些精致木器和冬天的狐皮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玩意儿不算难卖!”

    “嗯京师那边的官兵霸道么?会不会抢你的货物?”李渊点了点头暂且将对婉儿的思念放在一边仔细询问。

    “还行?几个当官的都是好人丘将军、宋将军约束得严。只有阴将军的麾下待人差一些。左右是花钱免灾呗草民也习惯了!”武方知道李渊想问什么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如实告知。“但丘将军和宋将军又有不同。丘将军麾下的兵马看着精神头足宋将军人老了麾下的兵马也不大有精神。至于阴将军嗨跟草民见过的那些绿林豪杰们类似……”

    “多谢武先生提醒!”李渊双手举盏以主人的身份敬了对方一杯。

    “不敢不敢为唐公寿!”武方连忙将酒盏高举过顶大声称颂。

    “后来呢你刚才说想闯山?是怎么回事情?”

    “唉草民也是一时志短。看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想直接从王屋山脚下冲过去省下一次买路钱!”武方叹了口气说道。

    “你就不怕山大王们下次报复?”虽然不是绿林豪杰李渊对江湖上的一些规矩却略知一二。所谓占山为王也不是总将过路的商人、旅者赶尽杀绝。那样只会断了自己的财路不是细水长流之道。精明些的山贼会打出维护一方的招牌定下自己的抽税标准。对过往行商和旅客抽取一定的买路钱或者十抽一二或者有一个最大限额只要按规矩交钱保证你能平安走过他的地头。

    “唉这次收益比较高并且路上遇到了一伙自称是贩盐的。几波人凑在一道人数过了两千就有些托大。况且只要把旗子卷起来山上的人也不知道过路者是谁遗祸不会太大!”武方苦笑了几声解释。

    当时的遭遇极其离奇现在回忆起来都给人一种做梦的感觉。他带着一支三百多人组成的商队渡过黄河之后很快便在途中遇到了几家老熟人。大伙为了安全自然是凑得队伍越大越好。谁料这次突然鸿运当头才出了河内城便又遇到了一伙贩卖私盐的家伙。

    各行当中以私盐的利润为最。所以卖私盐的伙计也都会随身携带武器无论拦路的是官府还是山贼一言不和便会刀剑相向。久而久之官兵和盗匪都不愿意招惹私盐贩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就决不难为。而行商们则将盐贩子当成了最佳伙伴一则那些人出手大方可以将滞销的货折价卖给他们。二则盐贩子们战斗力强偶尔碰上企图斩尽杀绝的恶匪彼此之间也会有个照应。

    所以几个商号掌柜私下里一核计便主动邀请盐贩子们同行。对方也是爽快人没口子答应了。但有便宜谁都想占很快一伙卖牲口的一伙贩卖杂货的一伙走江湖卖解的还有一家告老还乡的官眷也死乞白赖地跟了上来要求结伴北返。

    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掌柜的们也答应了。但走着走着便现不太对劲儿那些卖牲口、卖杂货和官眷们好像彼此之间早就熟识总是眉来眼去地打招呼。

    “你们几个既然是老江湖了事先就没现异常么?”李渊听得奇怪忍不住插嘴。

    “这不瞒唐公您说。世道如此乱从掌柜的到伙计肯定人人带着家伙。并且卖私盐的人往往也私贩兵器反正被抓了都是一个死罪砍一刀砍两刀差不太多!”武方笑了笑讪讪地道。

    那伙私盐贩子的确人人有马马背上还驮着包裹。与其说是盐贩更像是走私兵器的。正因为如此他们几个老行商才更想跟对方搭伴儿。况且私盐贩子人数只有五十几个远不及商号的伙计多闹了纠纷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一伙五十人的队伍规模不算大几拨五十人加入就与商队伙计数量大致相当了。武方等人开始没注意到待觉时已经来不及后悔。

    “所以你们就被人牵了肥羊!然后就想省下给小女那份买路钱!”李渊大笑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多年剿匪对响马们的常用手段略知一二。根据武方所说的情形那伙私盐贩子以及后来卖牲口的、卖杂货的以及告老还乡的官眷、卖解的江湖人肯定都是强盗所扮。待一同走到僻静处就会提着刀‘说理’让同行的商人逃都没地方逃。江湖黑话将这种行径称为牵羊而被牵的肥羊就是武方等毫无防备的冤大头。

    “不是我等舍不得钱财按道上的规矩…….”武方讪笑了几声想跟李渊解释一下他们既然被响马们所劫在双方分开之前就等于受了响马们的保护无须再烦劳第二伙贼人。除非两帮贼人生了火并财物的支配权才属于其中胜利者。可转念一想对方是堂堂国公怎么会理解江湖规矩话说到一半赶紧用酒压了回去。

    “按道上规矩你们一客不烦二主!”李渊的笑声再度传来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如果不是坐在留守府的二堂内武方真怀疑眼前的国公大人也是响马假扮的费了如此大周章就为了吃自己这头肥羊。

    “不光是如此草民的遭遇实在离奇!”见李渊对江湖规矩了如指掌武方的胆子渐大话说得也越没了边际。

    “是么有何离奇处你且说来下酒!”已经知道了女儿平安李渊的心情便不再像先前那般迫切了。好不容易轻松片刻他也愿意仔细打听打听那伙响马的来历。那响马们的头领能把武方等几个老行商蒙得晕头转向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眼下河东李家只愁堪用者少绝不愁能提刀作战且肯动动心机的将才多。

    “劳唐公问那伙响马很奇怪对卖解的女子一路秋毫无犯。并且……”

    “那卖解的不是他们的同伙么怎么还有女人在里边?”李渊听得更是好奇没等武方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

    “不是。说来惭愧当时我们几个老掌柜的都吓傻了不敢跟响马讨价还价。是那伙卖解的出头去做中人询问对方要杀几刀。”武方说到兴奋处忍不住用双手上下比划“结果卖解的头领去跟对方的大当家交涉不知道怎么着他们居然拜了干兄妹。然后就将我们的孝敬全免了!”

    有些细节他不便在唐公面前讲只好含混带过。当时的真正情况是那伙响马中有人起哄说卖解的女头领如果能哄得他们大当家一笑就不要商人们一文钱孝敬。而卖解的女头领去了后不久一直躲在马车里的响马大当家就出来了当众宣布不会抢众人的钱财。

    “那卖解的女子难道是倾城倾国?”纵使身为国公李渊也有普通男人常见的毛病提及女人先想到她的容貌。

    “开始的时候她故意用药水抹了脸所以大伙没看出来。最后几天不向脸上抹药水了我们偷偷看了看啧啧…….”武方满脸惋惜看样子恨不得自己年青二十岁“岂止是倾国倾城那份天美简直不是世间人物……”

    “哦那就难怪了!”李渊点点头微笑。一个胆大心细的响马头子一个倾国倾城的江湖女子还一见如故结拜为义兄妹这段故事越来越有趣了也难怪姓武的提起来就像闻到了蜜味的狗熊般马上忘乎所以。

    “这还不够古怪那响马头子居然跟二小姐认识好像彼此之间还很熟!”武方得意忘形把不该说的话也顺嘴吐了出来。

    “什么!”李渊惊的手一抖举在嘴边的半盏酒全泼到了前胸上。“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这是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回到河东多少天了?”

    “草民草民路上一刻没有耽搁七天不六天前过的王屋山。在山上逗留了一天然后就向回赶。那响马头子还特地派人送了我等一程过了上党才分开!”武方被李渊的表现吓了一跳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唯恐哪句话说错了引得对方再次跟自己“讲理”!

    “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王屋山中的还有其他当家么?响马头子的名号是什么?”李渊见对方老是回答不到正题上心痒得如猫挠一般站起来追问。

    看到唐公站了起来武方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本来本来大伙说好了要闯山而过不给王屋山的当家留半文买路钱。结果眼看着要打起来了我们这边的响马头子忽然叫出了拦路者中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对方立刻放下了兵器。接着二小姐也下山了与这边的响马头子对着看了好一会儿。”

    ‘那情形分明是彼此都恨不得拉住对方永不分开。’武方心中暗自评价嘴上却不敢胡说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听山贼和二小姐都叫那响马仲坚那卖解的女子和响马同姓据说是都姓张所以推测他们一个叫张仲坚一个叫张出尘。至于山贼那边不通王的名号大伙早就知道这次听得真名是王元通还有一个叫大刀齐的真名是齐破凝!”

    “天呐!”李渊在心里低低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感谢苍天有眼还是恨造化无情。是王元通和齐破凝在王屋山落草所以婉儿才能轻而易举地为李家收了一伙强援。是李旭扮作商贩从当年驰援雁门的旧路上绕返博陵所以婉儿才会与他相遇。

    他又想起了当年的破粮军那伙无忧无虑的年青人那一双双对自己充满信赖和崇敬的眼睛。还有辽河桥上那场大火燃烧在梦里多少年来怎么扑都无法扑灭!(淘太郎领先)

第一章 羽化 (三 上)

    如果没有当年辽河上的那场大火很多人的命运将会是完全不同的走向。至少对于李婉儿来说此刻她不用面对着曾经让自己心跳不止的男人硬装出一幅从容模样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肚子里边却翻江倒海。

    她曾经以为他死了死于那个突然出现的流言下带着满腹的悲愤和绝望跳进了滚滚黄河。为此她偷偷地哭过好几回甚至在渡船上还悄悄地将几个饭团丢进水里以寄托哀思。然而他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山下并且身边还伴着一个倾城倾国的美女。

    那个女人年龄和婉儿差不多大除了看上去令人眼前一亮之外身上还带着股说不出的风韵。既不华贵也不卑微平平和和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想与其接近又不敢拿世俗的眼光去亵渎。

    如果用花来比喻女人的话婉儿是一朵绽放的牡丹萁儿是一株傲霜寒梅而跟在李旭身边走上山梁的这个女人则是一株红莲娇艳、挺拔且不失高洁。在乍一见到的时候几乎半个山寨男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偏偏婉儿不能追问她到底是谁和李旭什么关系?这些话要问也得由萁儿来问她现在的身份没有资格干涉妹婿的家务事!

    可她又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虽然此刻‘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但作为李家的长女她有责任捍卫妹妹的生活不被打扰。眼下风闻罗艺正在率军攻打易县萁儿和六郡将士正为了他浴血奋战。而他却自顾伴着美人逍遥这算什么道理?

    经历了初见时的诧异之后李婉儿心中的喜悦很快被怒火所取代。可当着齐破凝、王元通等故人的面她又找不到机会做只好打落牙齿向肚子里吞。

    李旭、王元通、齐破凝等人一上山就没完没了地聊当年战败后的各自经历。这些故事婉儿或者早就烂熟于心或者已经听王元通等人阐述过无论如何打不起精神陪着听。而李、王等人却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只顾互相大笑着举盏。

    “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被靺鞨人卖到北方去了后来有没机会脱身?”李旭放下酒盏笑着追问。

    “应该还有秦子樱不过他为人机灵没几天就逃出了部落。不像我们哥俩人高马大一看就像有力气的样子。所以日日被人看得紧足足当了一年多牧奴才有机会出逃!”王元通一边喝酒一边笑着摇头。过去经历在他眼里都是一碟子风干了的牛肉可以拿出来和好友慢慢分享把酒而品。

    “其他人就不知道了。靺鞨部落很分散互相之间交往也少。帮高句丽人作战抓了我们的是一个部落买了我们当奴隶的是另一个部落。后来部落之间又打了起来把我们变成了第三家的战利品。好在老王和我一直没被分开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待熬过了最初那段苦日子身体骨反而熬得更结实了。于是趁着他们春天搬迁抢了马逃走倒也没人来追!”齐破凝也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对李旭有问必答。偶尔粉衣女子为他添一次酒他就高兴得两眼眯缝起一条线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泥鳅般跳动。

    “若早知道你们几个还活着我说什么也会到塞外去赎你们回来!是我疏忽了以为你们早被垒了佛塔!”李旭举起酒盏大声赔罪。

    “旭子兄弟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其实躲在靺鞨没什么不好苦是吃了些但也没被逼着第二次征辽。否则谁知道我们两个倒霉蛋会死在哪?”王元通笑了笑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后来的经历就更简单了。和所有不愿意为朝廷卖命的人一样回到中原后他们不敢回乡只好上山当草寇。好歹在护粮队中受过正规的训练齐、王两个很快便从喽啰兵中脱颖而出。然后小头目、大头目、分寨主像李旭在官场中那样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在一次山寨火并中原来的大寨主中了流箭身亡。二人就顺理成章地做了王屋山方圆三百里最强的山寨中第一、第二把金交椅。

    “其实我们在两年前看到过你。那时你当官当得正过瘾所以我们也没好意思下山相认!”喝了一会儿酒齐破凝又笑着回忆。

    “什么时候?”李旭惊诧地问。

    “你上次路过王屋山李密那厮给大伙下绿林令让我们务必拦住你。老齐和我好言打走了他的信使然后一人搬了个马扎坐在山头上等你过路。然后看着你小子骑着一匹黑马威风凛凛。心说咱们的旭子当了大官还真人模狗样的…”

    “怪不得我当时总觉得被人盯着原来是你们两个!”李旭大笑一边倒酒一边擦眼角。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即便彼此的道不同也会看着对方前行并在心里默默地为他送上祝福。人一辈子有几个这样的兄弟无论何时都不会寂寞。

    他们只管喝酒叙旧刻意地不去提今后的路怎样走。旭子能看出来齐破凝和王元通二人已经选择了河东李家为效忠对象。从眼前时局上推算这是一个不错的安排。河东李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无数真的举起义旗的话东都以西的大部分地区很快便会落入其手。而李渊也是个相对比较宽厚的人不会亏待了从龙有功者。

    齐、王两人也不做河东李家的说客他们相信旭子会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三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追求的目标不会一致。对于齐、王两个来说他们需要将自己的山贼身份洗白并且建立起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而对于已经成为一方诸侯的李旭而言功业、名声都有了辉煌的滋味也品尝过了接下来需要做的则是平安回到博陵去保住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将来进而争夺天下也好退保一方平安也罢都远非齐、王两人能够左右。

    彼此间没有任何要求时的交情往往最热这种酒饮起来也更痛快。很快三人便忘记了婉儿与粉衣女子的存在杯觥交错喝得十分尽兴。

    “让他们几个疯去咱们到后山走走!”李婉儿听得实在兴致缺缺向粉衣女子使了个眼色微笑着站起身。

    “义兄!”粉衣女子低声向李旭请示。

    “去吧!如果你吃饱了跟柴夫人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咱们在这里只待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便得继续赶路!”李旭挥挥手大咧咧地说道。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当时的遗憾已经慢慢变淡。偶然的重逢让它再次浓烈起来但李旭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满了再腾不出更多位置给任何人。所以他只能把握自己让遗憾永远成为遗憾。

    “走吧男人们见了酒就像狗见了肉骨头!”李婉儿笑着骂了一句伸手拉起粉衣女子的胳膊。

    “红拂倒是欣赏其中的慷慨豪迈!”粉衣女子的话被山风送回来听得人心里分外舒服。

    两个女人虽都非寻常脂粉很会把握分寸。一边聊一边走向后山。才行了小半个山坡已经慢慢熟络起来。

    “早就听闻柴夫人是女中豪杰一直遗憾无缘拜见。”粉衣女子做事甚有眼色言谈间始终保持着对婉儿的尊敬“今天终于有了机会红拂纵使再多吃些风露此行也值了!”

    “妹妹还是叫我婉儿的好又不是在正式场合你一口一个夫人听着感觉都生分!”婉儿笑了笑低声抗议。

    “红拂不敢夫人何等尊贵身份岂能由我一个卖解的女子直呼名姓!”张出尘微微蹲了蹲身子礼貌地坚持。

    “眼下咱们所处的王屋山早不属于大隋管辖。外边的人无论国公的女儿也罢普通百姓也罢进得山来便一摸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半头!”婉儿伸手搀住对方的胳膊笑容令人难以拒绝。

    红拂的手臂跟她的一样有力但她本能地选择的退让。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平素与人相处的习惯使然。“那民女就高攀了婉儿姐姐!”她笑着回应带一点点吴地口音的话听在人耳朵里感觉甚是柔和。

    “什么叫高攀堂堂的冠军大将军之妹怎么算高攀呢!”婉儿的眉头跳了跳轻笑着责怪。她曾经在军中历练多年最近又刚刚做了王屋山群寇的老大言语之间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几分霸气虽然是在笑却也气势迫人。

    “我当初不知道他是冠军大将军还以为他是个想牵肥羊的马贼头儿。所以受众人之托去找他谈条件顺便在袖子里放了一把刀。谁知道一进门却现他正在对着几根香火呆。看上去特别憔悴。所以就一时心软陪他说了会儿话!”红拂是个聪明人早就知道婉儿想探听什么不待对方追问便如实相告。“他起初跟我说自己姓张刚好我们两人是同姓……

    “你义兄的母族为上谷张氏!”李婉儿笑着打断了红拂的解释“他其实是姓李的是本朝最有名望的冠军大将军!”

    “我后来才知道吓了个半死!”红拂用手轻轻拍打胸口瞬间流露出来的风情让婉儿都为之气夺。“但当时不知道便稀里糊涂和他义结兄妹。不过当时我也骗了他涂了满脸的药水看上去像个丑八怪!”

    “什么药水居然能把人生生变丑了!”婉儿从对方的交代中推测出李旭与其不是自己先前猜想的那种关系心情一松笑容也跟着变得活泼起来。

    “是用黄连、白泥等东西配成的。我平时到处卖艺为了不惹麻烦总是涂在脸上!”红拂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婉儿眼前晃了晃。“不过在义兄面前没必要再装他的心早已被填满了不会容得下其他任何女人!在路上每日都祭祀嫂子刚刚上了山就立刻派人去博陵给另一位嫂子送信!”

    有意无意间她把‘嫂子’两个字说了出来非常清楚地摆在了婉儿的前面。

    “他的妻子是我的亲妹妹!”婉儿笑了笑将彼此之间的关系顺势挑明。

    “那他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姐姐。”红拂的笑声也立刻变得明快就像谷中淌过的溪流“那红拂称婉儿为姐也是应该了。”说罢裣衽下蹲正式施以姐妹之礼。

    “总之你别再叫我什么夫人就好!”李婉儿笑着蹲身还了对方半礼。

    两个女人彼此相视而笑仿佛春风拂过了残雪般刹那化尽彼此之间的隔阂。既然不是敌人关系就很容易拉近了。婉儿是个成熟大气的女杰红拂也在江湖中历尽的风浪。十句话中二人倒有九句话是相投的。转眼之间便觉得相见恨晚只怪李旭没早日与将彼此联系起来了。

    “义兄其实很可怜。他为了朝廷打仗结果朝廷在背后捅他的刀子。害得他的另一个正怀着孕的妻子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偏偏他又不能给她们报仇否则就会被视为忘恩负义!”二人之间最多的话题还是有关李旭特别是红拂很聪明地看出了义兄在婉儿心中仍占有一定位置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当时的情况他即便是想报仇估计也没有足够的实力。他麾下兵马大部分都是河南郡兵未必肯跟着他一道造反。即便用勉强胁裹着走上战场战斗力也挥不出原先的一半。”对于李旭兵败原因婉儿已经分析了很多次非常清楚其中玄妙。“况且真正害得他妻离子散的人不是东都那帮混官那帮家伙看起来个个聪明实际上都做了别人手中的刀!”

    “姐姐是说陷害义兄的另有其人?”红拂吃了一惊追问。若论江湖上的阅历她比婉儿深了不止十倍。但涉及到世家大族们互相倾轧的手段她心中就干净得如一张白纸根本无法和婉儿相提并论。

    “当然突然造谣说河东李家要举兵清君侧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我父亲虽然早有重整河山的心思却一直觉得时机不到。此人凭着一个谣言不但毁了仲坚辛苦开辟的局面并把河东李家逼到悬崖边上!”李婉儿咬着牙愤怒满脸。

    她不会放过造谣生事者。听到谣传后东都方面一边向河东示好一边将李家在京师和洛阳两地的所有亲戚全部监视了起来。如果不是她逃得够快此刻人头就会被挂在城墙上。而原来用相敬如宾的表象维系着的那个家也轰然崩溃素有豪侠之名的丈夫独自逃了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婉儿不恨自己的丈夫柴绍。作为豪门之间的交易这份婚姻本来就经受不起任何风雨。况且几年来柴绍为李家已经做得够多唐公女婿的身份他当之无愧。但如果自己当初有萁儿的一半勇气在逃亡路上婉儿不止一次这样想。那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自己不会看着仲坚被人陷害而仲坚也不会丢弃自己一个人跑路。

    “他不会丢下我!”这个答案像半夜里山风一次一次将婉儿在梦中冻醒。可眼前现实却是自己和他再度相逢只能从别人的转述中感觉一下他的宽厚与坚强。

    “可谣言的起源根本无从可查姐姐要到哪里去找肇事者?”被婉儿突然阴晴不定的脸色吓了一跳红拂楞了楞怯怯地问道。

    “阴谋藏的再深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加以时日和耐心肯定能将此人翻出来。不但是仲坚一个人跟他有仇我李家上下也有数十条命死在他的手上。只要我能找到此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什么身份一定要亲手将其碎尸万段。绝不饶恕!”

    已经是夏日婉儿的话听起来却令人直打冷战。红拂从来没看过一个人被仇恨烧成这般模样眉稍眼角仿佛都藏着刀刹那间令娇好的面容变得狰狞。那种恨在义兄仲坚眼中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虽然义兄是流言的最直接受害者。再向远处追忆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眼中也不曾有过。记得当年觉大祸临头时此人目光里依旧带着笑淡定而从容。

    “你是不是觉得女人变成这个样子有些可怕?”婉儿的感觉很敏锐非常迅地现了自己的失态。

    “我不知道姐姐经历过什么事情所以无法评论。但如果我处在姐姐的位置上估计也会被逼得拿起刀来!”红拂想了想回答。

    “如果有一天你所珍惜的东西都被人毁掉了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婉儿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她知道红拂说的不是真心话两个人的经历不同虽然意气相投但有些隐藏于内心深处的东西也无法掏出来让对方理解。

    在当年送萁儿离开的刹那婉儿已经把妹妹和妹婿当作了自己的家人。无论谁伤害了自己的家人她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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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羽化 (三 下)

    红拂不懂得官场上的阴谋和手段但同为女人她却深深地理解此刻婉儿心中的悲哀。一个在生死关头被丈夫果断抛弃掉的妻子一个看着良偶在前却无法伸出手去将其轻轻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去爱去恨在别人的故事里悄悄流泪的女人。纵使她是国公的掌上明珠纵使她麾下拥众数万每天晚上面对绵绵***的时候也会觉得夜风如刀吧!

    可在这件事情上红拂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义兄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顶天立地厚重如山。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子恨不得将看到的所有女人都抱回家中。即便压根儿没有缘分或始乱终弃也巴不得对方遇人不淑。无论被丈夫赶出家门也好被世人鄙夷唾骂也罢反正不能获得半点幸福。而义兄不是这样他懂得欣赏懂得尊重懂得别人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一样重要不会胡乱付出与索求更不会用别人一生的幸福来尽自己一夕之欢。

    红拂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李旭面前卸去伪装后看到的情形。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别的男子看到自己真容时那火辣辣恨不能将人活活吞下去的目光而在李旭眼中除了震惊之外她只看到了欣赏。像赏花、赏水、赏月也许在不经意间会稍稍心动但转瞬便干干净净再不惹一丝尘杂。

    “这个男人的心已经被填满了!”在那一刻与旭子同龄却已经有着十年走南闯北卖艺经验的红拂在心底得出结论。这样的男人不会像某些俗物那样拼命索取却永远饥肠辘辘。这样的男人会守着自己的小家守着自己妻儿心满意足地过日子用肩膀和手臂为自己所关心的人撑起一片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

    而那片天空即便再宽也不会有婉儿的位置。无论二人过去曾经有过什么纠葛无论二人当年擦肩而过时留下了多少遗憾。

    “妹妹今年多大?”见红拂许久不再说话婉儿放下心事笑着打听。

    “与义兄同年但刚好比他小了两个月!”红拂猜不透婉儿问话的目的想了想如实回答。

    “那倒与我差不多。妹妹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独来独往么?”婉儿斟酌了一下又问。

    “曾经许了一门亲事。但后来彼此门第相差太远所以就耽搁了下来!”红拂纯净的双眼里慢慢涌起了一丝烦恼笑着回答。

    ‘这倒有些可惜了!’婉儿心中暗道。从红拂待人接物的姿态和说话时的所流露出的气度上她可以看出此人是见过些大世面的。再加上其堪称绝世的容颜无论撮合给王元通和齐破凝两个中的任何人都不算辱没了他们的身份。如此可让二人之中的一个收收心性别终日想着骚扰过往旅人的女眷。对于婉儿本人而言也会多一个良伴儿闲暇时不至于过于郁闷。

    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轻轻叹了口气婉儿又道:“是那人迫于家族压力不敢娶你过门么?还是其压根儿就是随口敷衍。女人家不经拖难道他就肯看着你一天天老去?”

    “也不是!”红拂被问得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低头去玩几朵山花。她自幼被卖做舞姬根本记不清自己的父母是谁。而手底下的伙计又早已习惯了大掌柜形刚强冰冷的模样平素从来不将她当女人看。所以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从来没人关心过更没人像婉儿这样毫无掩饰地直奔主题。

    “什么叫做也不是。他不敢迎娶你就是不真心!亏得你还为他遮掩!”即便出身豪门李婉儿依旧有着所有女人克服不了的天性。还没等跟对方混熟先帮人张罗起家长里短来。

    “不像姐姐说得那样!他家世显赫又是朝廷命官。红拂出身寒微连父母兄弟都没有。许婚时年龄小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后来渐渐大了又不知道当初的承诺算不算得数……”红拂急得满脸是汗慌慌张张地解释。手中一束山花不知不觉中被揉的稀烂黄黄红红的花瓣随风飘落就像无数彩蝶在凌空飞舞。

    眨巴着眼睛想了好半天婉儿才想明白红拂到底是说了些什么?没有父母兄弟又不知道承诺是否有效显然当初和某人是私订终身了。对于红拂这样的江湖儿女来说私订终身也算不了什么错。但关键就关键在这当初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上!红拂不知道那个身为官吏的男人不知道么?莫不是开始就打着始乱终弃的主意?欺负一个女孩子没有人出头!

    她刚刚被人辜负过所以恨透了那种没有担当的男人。眼看着红拂从一个洒脱的江湖女子瞬间变成了委委屈屈的小受气包怒火立刻被点了起来。“什么朝廷命官你现在是大将军的妹妹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普通小官儿么?除非他是含着金印生下来的豪门子弟如果那样他就更不该骗你!那人姓什么在那里高就?哪天姐姐带人将他抓来问问他有没有良心?”

    “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红拂被蛮不讲理的婉儿逼得几乎落下泪来。对于唐公家的人而言一个从五品郡丞的确只算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吏但那人却花了足足十年的功夫才熬到郡丞职位上。如果因为自己几句不小心的话便耽搁了他的前程将来即便能得偿心愿自己也无法面对他失落的模样。

    红拂知道在男人心中功业永远放在女人之前。像义兄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实在属于凤毛麟角况且义兄也是功成名就后才看开了而那人却刚刚看到了功名的希望。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红拂到底怎样才是对的。你总不能一直就走南闯北漂下去吧!”婉儿觉自己问得有些急了换了个口气小声劝道。

    “我不知道?姐姐别问了真的别问了?”红拂轻轻转过身背对着婉儿回答。这一刻她不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女精心隐藏起来的软弱暴露无遗。如果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头猛兽她知道自己现在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好了不问。嗨!毕竟咱们刚刚认识没多久!姐姐不该多管闲事!”婉儿叹了口气终于现了自己管得太宽。她本不是个婆婆妈妈的女人但不知道怎地自与红拂将误会说开的那一刻起她就特别想帮一帮对方。也许是看在其是李旭义妹的情分上也许是最近一段太孤单了反正不愿意看到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孤零零地像头离了群的大雁般天南地北地飞。

    “不是我和仲坚结义为兄妹姐姐又是她的妻姐有些话姐姐跟我说是关心我。其中好坏妹妹心里懂得!”红拂听出了婉儿口气中的隔阂味道想了想低声回应。

    凭心而论她对婉儿没有恶感。尽管对方问了很多不该问的**。但作为一个没有家人的孤儿她一直期待着某种如兄弟姐妹般的关心。义兄李旭是个大男人不会顾及得到这些女儿心事。婉儿的出现则刚好弥补了这种遗憾。所以红拂对婉儿的莽撞并不气恼但自己的终身大事的确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的。换句话说红拂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答案更无法拿出来与婉儿这种过来人一同揣摩推敲。

    “干脆我们结为姊妹好了就像你跟仲坚结为义兄义妹那般!这样我做姐姐也好帮你的忙免得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李婉儿也是玲珑心思站在红拂的角度设身处地替她着想。

    “红拂怎敢高攀!”张出尘被婉儿的提议吓了一跳赶紧出言婉拒。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现在是山大王不是唐公的女儿。你是卖解的大头领江湖地位跟我平起平坐!”

    二人都不是拘泥人物彼此之间印象又都不错所以客套的几句便将结义的事情定了下来。当即婉儿拉着红拂找了个向阳的土坡在上边插了三支野花然后一道冲着天空中的流云拜了几拜。待直起身后便成了异姓姊妹彼此间隔阂尽去说话时的神情也更为热络。

    她们两个都知道李旭酒量大所以也不着急返回聚义厅碍一帮酒鬼的眼。相伴着在山上游走将重重春色看了个饱。待彼此间混得熟了不觉又将话头转到了红拂的终身大事上。这回红拂不再觉得唐突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将自己许给他时是在十年前……”

    “什么十年前那时你才多大?”这回轮到李婉儿吃惊了瞪大了双眼追问。

    “姐姐莫急听我把话说完!”红拂笑了笑继续道。

    这段往事一直藏在她的心底从来没有人可以倾诉。能跟好姐妹说说心里也不会像原来那般失落。

    当年的她是楚公杨素家的舞姬只有十一岁但已经引得很多人无法将目光移开。红拂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那些火辣辣的眼光吞下去就像府中跳舞的其他姐妹一样从厅前玩物沦为床头玩物。但她没有资格替自己悲哀只能在私下里向漫天神佛乞求乞求这一天不要来得太早。

    但有一天她却决定把自己献给一个客人并且终生不悔。

    那是一个官场失意的年青人据说是受了韩擒虎将军的牵连而丢官所以满怀抱负无处施展不得不到杨素府上寻求帮助。而杨素也非常欣赏那个年青人拍打着自己坐的胡床说道‘你将来一定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红拂清楚地记得当杨素的话音落下时满座宾客流露出了什么样的目光。羡慕、忌妒、愤懑反正没人再有心思观赏姐妹们的舞姿。唯独那个名叫李靖的年青人他居然先向领舞的红拂笑了笑然后才缓缓扭过头去感谢杨素的夸奖。

    当晚那个年青人就住在了杨素府上。而就在同一个晚上偶然经过杨玄感窗下的红拂却听见有人向楚公世子建议将年青人杀掉。理由是此人不会为楚国公家所用。

    红拂被吓得要死赶紧跑到那名叫李靖的年青人的房中报信。听到噩耗李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从从容容地向她道谢感谢其相救之情。并亲口许下承诺他年若功成名就必娶她为妻。

    然后她就带着李靖从角门逃出了楚公府。目送他踏上离开京师的官道。然后她流落到江湖上被一个当街舞剑为生的女人收养。待义母去世后她便接管了整个卖解班子带着大伙继续漂流。在这过程中她曾经几次听到过李靖的名字或南或北仕途起伏不定。

    她曾想过找上门去问一问对方是否还记得当日之约。但想想自己身份和对方的抱负又不得不将心事隐藏起来。直到前几个月听说他再次丢了官才鼓起勇气北上期望能给十年的等待找到一个结局。

    “妹妹要找的人是马邑郡丞李靖对么?”听红拂说到了故事尾声被惊呆了的婉儿终于缓过些神来幽幽地问。

    一个美丽到眼光几乎要为之失去颜色的女子居然为了某人逃命时的承诺等了十年这需要怎样的勇气。而那个逃命的人也许早就忘记了当时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也许当时根本就是为了欺骗一个小女孩以便其能带自己出逃。

    但这些话她同样不能提醒红拂。因为少女一生中只有一个十年。因为再浓的情也经不起岁月的煎熬。

    “是啊反正大隋就快亡了。李郎没有必要再继续当大隋的官。我这时找上门去和他一道找个英雄投奔也好一同完成他的心愿!”望着满山幽绿说话的人脸上充满对幸福的期待。

    酒徒注:风尘三侠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传奇中李靖在杨素府中遇到红拂后便一道出奔投奔李世民旋即李世民随父起兵。后来红拂妻凭夫贵。但根据历史记载李渊造反时杨素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今天更新有点晚了淘太郎)

第一章 羽化 (四 上)

    东方刚刚开始亮李旭已经跳上了坐骑。他穿得依旧是一套长衫颜色在婉儿的记忆中与当年二人初见时相差无己。只是身材已经比记忆中高大了许多脸上的胡子也浓密得遮住了所有表情。回头时目光一闪里边的笑意依旧亮得让人心跳。但说出的话却不带半分留恋意味:“两位兄长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婉儿红拂就由你来照顾。她要到河东找一个人你们李家应该能帮上一些忙!”

    “放心你的义妹就是我的妹妹。大当家如果顾不过来我们哥两个愿意代劳!”王元通和齐破凝几乎异口同声一边与李旭告别一边在口头上占红拂的便宜。自从昨晚听说红拂和婉儿义结金兰并准备在山中住一段时间后二人就再没合上嘴巴。鞍前马后大献殷勤恨不得互相之间先打上一架。

    “等太原那边的消息确定下来我就给家中修书让他们帮忙寻找李郡丞。既然红拂能肯定他没有做刘武周的爪牙我想此刻他应该跟随流民们一道逃回了河东!”婉儿很大气地向李旭拱了拱手回应。

    “那我就放心了。上谷正受到幽州军的攻击我不得不早点赶回去。待他日天下太平再与诸位重聚!”李旭笑着向婉儿点了点头然后策动坐骑。两百余匹战马尾随着黑风冲下了山坡烟尘快涌起遮断人们的视线。

    偶尔有兵器反射的日光从烟尘后透出来冷冷的刺得人直想流泪。

    如果此刻我跳上马去他肯不肯带我走?李婉儿目送着背影消失忍不住偷偷地想。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目送着李旭带领雄武营远去心中百般不舍却唯恐别人看出端倪。今天同样的送别又重来了一遭她有机会拉住李旭的缰绳却始终没法伸手。

    ‘上苍曾经给过我机会但我已经错过了。’当最后一缕烟尘落下树梢后她不得不转过身与王元通等人说说笑笑地返回山寨。当年错过的理由是自己为李家的嫡亲女儿生来便肩负着某些责任。而今天时势不同责任依旧。

    “像义兄这样的奇男子就该像鹰一样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如果被强行羁绊住反而再也见不到其雄姿了!”知道婉儿心中难过红拂微笑着开导自己这位刚刚结拜的义姐。“若是红拂与李郎不曾有过婚约……”她回头目光在凑过来偷听的齐、王两人脸上快流转荒得二人赶紧将头侧开装模作样地欣赏路边风景。“若是红拂与李郎不曾有过婚约也决不会嫁给义兄。跟他这样的人做朋友是福气运气。一旦做了夫妻反而要担负许多累也累死!”

    “对对仲坚志向高远做他的娘子肯定要受一些颠簸!”齐破凝立刻回转身迫不及待地附和。“做朋友么反而大伙都开心。他从不强人所难也不会虚情假意地敷衍你!”

    “红拂妹妹可以确定你的郎君就是马邑郡守李靖么?确定他已经离开刘武周那里?”王元通看了看婉儿的脸色然后笑着加入讨论。

    “王当家这话是什么意思?”红拂被问得一楞当即寒了脸追问。“难道你认为李郎就那么贱会和刘武周一道做突厥人的走狗么?”

    “我是说我是说李靖他名气那么大?不不我是说刘武周那人我见过其实算个人物。我我是说嗨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元通越说越糊涂干脆用力提了提缰绳逃一般跑了开去。

    他非常欣赏红拂的美丽却没勇气直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想当年面对数万高句丽人都没哆嗦过的心脏被女人的眼睛一照便立刻狂跳不已。

    “嗨!刘武周那人当年也算个英雄谁知道他现在什么德行!”齐破凝从背后追上来在王元通身边嘀嘀咕咕。

    “大当家怎么样?我说的是婉儿她的心神可曾被咱们两个分散开了?”王元通擦了把脸上的汗放松了马缰绳小声追问。

    “放心吧!你这色狼把红拂气得脸都白了。婉儿能不替你收拾残局么?”齐破凝早知道王元通打的什么主意回头看了看然后笑着回答。

    二人虽然都惊诧于红拂的美丽却也没急到李旭刚刚离开便立刻迫不及待要一拥而上的份上。先前之所以做出幅色迷迷的模样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分婉儿的神不让她再为李旭的离去而难过。

    唐公的女儿和旭子投缘这是当年护粮队中众所周知却谁也不会宣之与口的‘秘密’。作为李旭的好友王元通和齐破凝几乎是看着两个年青人慢慢走近然后一头撞在横亘与彼此之间的无形高墙上把美好的愿望撞得四分五裂。所有人都为此遗憾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当年那个现实。以李旭当年的资历和出身能混上一个校尉已经是祖坟生烟。与世袭郡公柴绍相比简直是井底和天空的差距更何况柴绍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人脉关系圈。

    “其实到了现在柴郡公和婉儿已经恩断义气绝。和他一个跑路的郡公比起来咱们旭子至少还拥有六郡之地数万雄兵。婉儿若是强行跟了他除了名声不太好听外对李家只有益处没有害处!”又向前跑了几步后王元通叹息着道。

    “越是如此越令婉儿难过啊。你没听刚才红拂小丫头说么?他义兄是翱翔于天空中的苍鹰!”齐破凝亦叹息着摇头“他不是咱们两个。咱们两个麾下就这万把人几十里山头。不得不就近找个有本事的人依靠。旭子他大小也算一方诸侯凭什么非要给李家效力?李家又有什么东西能收他归心。光用婉儿和他当年那些遗憾么?恐怕唐公愿意成交萁儿不介意跟姐妹两个共事一夫婉儿自己也不愿意把自己当货物卖!”

    “也是婉儿不会把自己卖第二次!”王元通抓起马鞭将山道旁的矮树抽的绿叶横飞。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特别对于垄右李家这样的豪门而言每一段婚姻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交易。李渊当年明知道婉儿对旭子的心思却依旧将她嫁给柴绍恐怕主要不是为了信守两家的婚约。而后来他故意放任萁儿离家出逃也未必是想成全女儿的姻缘。作为一家之主他要为整个家族的前途打算。不能被骨肉亲情羁绊也容不得半点犹豫。这种选择看上去很无情但几百年来那些世家大族就凭着这种精心布置下的网而得以生存得以延续。并且今后还会继续以同样的手段支撑下去绵延不尽。

    “还是红拂这样好想嫁谁就嫁谁!”沉默了片刻齐破凝低声感慨。

    “也未必那个李靖十年都没找过他谁知道还会不会认帐?”王元通摇头不认可齐破凝的观点。

    “元通你不会……”齐破凝像不认识般盯着同伴的眼睛抗议。“咱们哥俩儿跟人家开玩笑归玩笑可不能做得……”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当年贺若小姐和子樱之间不也一样?结果呢?”王元通用力一夹马腹猛地向前窜出了半丈余。

    他这样说并不是完全因为怀着某种期待而是出于阅历。当年秦子樱只是个小录事官其家人还不准他娶贺若小姐过门。何况李靖曾经做过一任郡丞又是大将军韩擒虎的外甥?

    “人和人不同李靖是个旷世英才!”齐破凝觉得有些尴尬喃喃地道。也许王元通所说的情况对二人来说最为有利但他更希望看到一个团团圆圆的结局。“毕竟红拂为他等了十年他如果不认这个帐也忒不是东西!”

    “正因为人人都把他当作英才他就越不可能选择红拂。老齐你以为人人都是旭子啊!”王元通叹了口气又道。

    这世间只有一个旭子即便做了大将军依旧保持着少年时代的敦厚与纯良。红拂口中提到的那个李靖至少已经三十多岁仕途坎坷出头不易。所以不会像旭子那样把情分看得比前程还重。

    可像旭子又太注重情义以至于不通权谋不通机变。这样的人做朋友很令人开心作为头领前途却未必光明。连齐、王两人自己都宁可选择追随李家而不是追随于他。他又凭借什么力量在乱世之中特立独行呢?

    博陵六郡是四战之地。短时间内河东会将其作为屏障。但当河东的实力壮大到一定地步后这道屏障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届时旭子对唐公讲情义唐公会对旭子讲情义么?

    “但愿咱们和他今后别在沙场上相遇!”半晌之后脸色苍白的齐破凝喃喃地说了一句。

    “但愿如此正面对敌世间几人配做他的对手!”王元通摇头苦笑。叹息声被山风吹散在溪谷间萦萦扰扰。(淘太郎手打布)

第一章 羽化 (四 下)

    出了王屋山范围后李旭吩咐众人依旧把兵器藏入行囊中扮作是一伙大商队的模样。当年他跟随孙安祖出塞贩货行里的规矩摸得极清所以一般人不凑到近前看根本看不出破绽。而值此兵荒马乱的年月乡野间的村庄大部分都被废弃了路上很少遇到行人即便偶尔经过一些聚族而守的堡寨他们这两百余武装私盐贩子不上门找麻烦堡主已经持斋念佛了又怎敢问一问恶客的来头?

    如是行了大半日队伍来到了丹川附近。李旭命令大伙停下来用饭顺便让坐骑也恢复一下体力。前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即便心里再着急也不敢让大伙过于劳累。否则一旦遭遇到什么不测众人连夺路而逃的力气都没有。

    危险不仅仅是来自某些不长眼的蟊贼凭着手中这两百余弟兄李旭还真没把沿途的土匪流寇看在眼里。但长平、上党一带还驻扎了不少官军这些人可未必完全受太原李家的控制。况且即便太原李家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上党和长平两郡李旭也不敢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李婉儿是李婉儿李家是李家虽然为骨肉至亲中间的差别却犹如云端和谷底。

    不仅李旭变得谨小慎微其麾下的主要将领和幕僚如今几乎都染上了疑心病。自从河南兵败后大伙无论走到哪里都提着万分小心。李旭在山寨中逗留了半天一夜时德方和周大牛等人瞪着眼睛戒备了一夜。现在看上去几乎每个人的双目中都布满了血丝比刚从战场撤离的那几天还为憔悴。

    “用完了饭都睡一会儿吧午间也不是赶路的好时候!”李旭将目光从众人疲惫的面孔收回来笑着吩咐。说完他四下瞅了瞅找到一块被太阳晒热了的石板率先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就依大帅的咱们养足了力气再继续赶路!”周大牛向身边的亲卫们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躺在了草地上。众亲兵四下散开围着李旭和几个武艺不精的幕僚兜成一个大圆圈背靠着背坐下闭上眼睛假寐。

    阳光不算太毒晒在人身上很舒服就像一双手在轻轻抚慰般让人慢慢放松紧绷着的肌肉。很快有人的鼻孔里便出了低低的鼾声。伴着夏日里的微风来来回回地在草尖上萦绕。

    听周围的鼾声渐渐浓了李旭慢慢坐直身体。然后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远离宿营地。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微但还是有几双眼睛睁开了目光中充满了警觉。

    “我去在路边的树上刻些记号!”李旭笑了笑冲着被惊醒的几个人解释。

    “嗯!”周大牛也慢慢坐起蹑手蹑脚地跟在李旭身后。转眼之间张江、王须拔、时德方等主要将来和幕僚都跟了过来众星捧月般将李旭保护在人群中间。

    “大伙再歇会儿吧!刻几个记号的事儿用不着兴师动众。我跟王屋山的人约好了只要现是咱们的弟兄过山他们绝不阻拦!”李旭不得不站住压低了声音命令。

    王须拔、张江等武将都不回应径自走到李旭身边。时德方、方延年等文职幕僚比较注意尊卑拱了拱手笑着道:“睡不着了跟着大将军走走!一旦大将军临时想起什么事情来也好有人商量一下不是?”

    “睡不着就去放马把看坐骑的弟兄替下来休息!”李旭笑着摇头吩咐。

    “我已经安排他们轮番休息了!”周大牛低声回答半步不肯离开李旭左右。

    “那就都小声些!”旭子无可奈何只好向众人妥协。

    “嗯!”将领们明白主帅的心思低声答应。然后跟在李旭身边慢慢地走向官道。

    眼前的官道是绕向博陵的必经之路。如果还有其他弟兄沿此路北返的话很容易便能从路边的老树上现李旭刻意留下来的标记。尽管不能确定最后到底有多少弟兄能从黄河南岸撤回来这一路上大伙刻得还是非常认真。一笔一画间充满期待充满仇恨。

    大伙不是不能容忍失败但不能容忍在胜利已经处于咫尺之遥的关键时刻被人从身后狠狠捅了一刀。被出卖的疼痛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每当想起来就让人恨不能立刻带着兵马杀回洛阳。将那些使阴谋诡计者从深宅大院中揪到阳光下问一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博陵军一散整个河南便再没有人能抵挡瓦岗么?难道在那些人眼里博陵军比瓦岗贼的威胁更大?难道他们看不见大厦将倾他们正在给自己缔造坟墓?难道他们只是想自杀并且还想拉着所有相关的人和无辜的人一同去死?

    但眼下大伙先要做的是让更多的人平安返回博陵。那分散撤离战场的数千弟兄都是百战精锐能平安回到六郡一个博陵军就多一分洗雪前耻的希望。

    “若不是大将军人脉广咱们和王屋山群雄少不得又是一场血战。这下好了后面的弟兄轻车熟路很快就能追上来!”王须拔一边刻一边低声议论。

    根据李旭在山寨中跟王元通、齐破凝等达成的协议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如果还有其他博陵子弟从山下经过太行、王屋一带的绿林好汉绝不留难。凭着这个约定其他分散撤离战场的弟兄们平安北返的机会又多了几分这次堪称灭顶之灾的战败所造成的损失也减轻了不少。

    “嗯希望姓王的和姓齐的两个家伙言而有信否则早晚咱们提兵杀过去……!”郭方压着嗓子一边刻一边狠。

    这次兵败让博陵军元气大伤。南下之时李旭带了大约四千精锐和近七千匹战马分散突围后满打满算也只可能有一千人左右能平安返回博陵。无论取道河东、取道黎阳还是绕向齐郡沿途上都是危险重重。东都洛阳那边试图将博陵精锐斩草除根河南各地的流寇跟六郡子弟有不共戴天之仇至于河北南部的窦建德和高开道他们的前任大当家都是死在博陵军之手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仇人穿越自己的势力范围。

    而弟兄们胯下的战马此刻在各地豪杰眼里是比真金白银还贵重的抢手货只要被看见肯定连马掌都不会给留下。

    “据我观察王、齐破凝都是个直性子人他们的承诺应该靠得住!”时德方慢慢凑过来在王须拔和郭方二人身边低语“但此事关键在大将军无论最后多少人回到博陵大将军不肯向朝廷问罪也是白搭!所以王将军大伙交托给你的事情你得抓紧……”

    “非得我去么?”王须拔偷偷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向树干上刻标记的李旭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询问。劝李旭造反的事情大伙已经酝酿了不是一天两天。但谁也不愿主动开这个头。一则将军大人刚刚经历妻离子散之痛众人不愿意给他增添烦恼。二来么陛下对李将军的恩义人所共知万一将军大人宁愿做朝廷的忠鬼劝他的人难免会受到责罚。

    “恐怕只能是你!第一你的职位比较高。第二即便你说错了看在君廓的情分上大将军也不会怪罪你!”时德方点头坚持。

    在分散突围时已经身负重伤的王君廓自认无法幸免为了不拖累弟兄们他主动留下来扮作李旭迷惑瓦岗军。据后来大伙在沿途打听到的谣传王君廓最后可能投了黄河也可能降了徐茂功。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哪一个李旭都欠了他的情。所以作为王君廓的族叔王须拔有资格小触几次李旭的虎须。

    “非现在么?回到家中不成?”王须拔又偷看了一眼李旭畏缩着向时德方等人请求。

    “不成。大将军早一天做决定咱们今后的路便好把握一些。否则一旦朝廷再派来新的六郡总管必然导致军心大乱!”时德方被上不得台面的王须拔气得直咬牙扯着对方的衣袖低喝“到了那时本来就心怀叵测的几个家族顺势一推咱们又要重蹈一遍荥泽之祸!”

    “的确如此。大将军宅心仁厚这是他的长处。但对于敌人来说就是一个弱点。必须有人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推……”郭方想了想又道。

    “可可将军他…….”王须拔两军阵前从没打过哆嗦的王须拔额头上慢慢有汗珠渗了出来聚集成股顺着眉梢不断地向下滚。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是李旭将他从一个叛贼头目变成了一个官军的将领从而结束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而一年后的今天却轮到他去说服李旭劝对方扯起反旗做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情算不算胁迫主帅自从接受招安以来天地良心作证王须拔从来没这样想过。

第一章 羽化 (五 上)

    硬着头皮王须拔一点一点向李旭身边蹭。他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接受同伴们的请求但比起再经历一次稀里糊涂的战败来他又不得不担负起众人所托。毕竟惹李旭怒不会令大伙丧命而再打一次败仗的话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还能活着返回老家。

    “大大将军咱咱们这次败得败得实在有点儿冤!”看着李旭坚实的臂膀王须拔愈感觉嗓子紧“我是说我是说咱们本来不该败的都是都是那些王八蛋太缺德…”

    李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慢慢将正在刻画的标记完成。好像那是个绝世之作般他认认真真地抬起短刀仔细观赏了片刻。然后才回过头来深不见底的双眼中充满了微笑。

    仿佛瞬间被看穿了隐藏在心底的懦弱王须拔赶紧垂下眼睑不敢与迎面而来的目光相接。他还记得自己去年受招安时的承诺。当时他和郭方等人已经决定将自己的一生交给眼前这名少年刀山火海决不反悔。而眼下不过刚刚经历了一个挫折……。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抹去额头的汗水。一张脸热得像烤焦了的猪肉皮红里透黑几乎马上就要冒出烟来!

    “这些话是别人教你的吧。须拔你一点儿也不适合做说客!”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的尴尬李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心腹爱将王须拔的肩膀。

    这一拍令王须拔心里感到愈不安。“不不是别人。不用别人教我自己也想说。我不是怕死。大将军须拔这条命是交给您的我说过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反悔。”他慌慌张张地解释唯恐李旭不信。“我想是说只是说朝廷无义咱们在前方为它拼命它在后背下刀子。东都做得这么绝陛下陛下到现在都没吭一声!”

    “如果我是陛下也不会处置留守东都那些人!”李旭咧嘴而笑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满了苦涩“当时咱们如果能击败刘长恭和段达陛下也不会处置咱们。形势到了这种地步他不能拱手把整个河南让给瓦岗军!”

    “瞎子才看不出来大将军对朝廷的忠心。没了咱们刘长恭那王八蛋怎对付得了瓦岗军?”王须拔急得直哆嗦提高了声音喊道。他本意是来劝李旭造反到现在反倒成了替河南局势担心。那是无数弟兄舍生忘死才打下来的大好形势转眼之间便被葬送了个干干净净。分到土地的流民甚至还没来得及向田里下种重新恢复生机的运河也刚刚送走了第一批货船…….

    “已经与咱们无关了!”李旭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人力有时而穷…….”

    “大人决定不再奉朝廷号令了么?”王须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叫喊。

    “不是不奉是没有力量再奉了!”李旭又叹了口气苦笑。“失去了那么多弟兄六郡的元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窦建德和罗艺又虎视眈眈咱们想给朝廷帮忙总也得把自己老窝先安顿下来!”

    少年人总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当历尽了艰辛后才明白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天赋内的那一些。范围非常窄非常狭小。

    他是一名武将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曾经豪情万丈地想守护住整个大隋让所有像自己的父亲、舅舅那样的人都能过上安生日子让这片河山不再于外敌和内寇的铁蹄下战栗。结果到头来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没有守护住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死去。

    如今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他只想守护住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父母、萁儿、治下六郡、还有心中的理想以及做人的良心与良知。

    “大人不必太难过。咱们没本事管河南的闲事六郡至少能保得住。老话说得好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只要咱们不离开老巢别人就没法从背后捅刀子!”王须拔见李旭神情索然赶紧出言安慰。

    大将军说不再管河南的闲事了则意味着他基本已经决定脱离朝廷掌控。那样大伙不必担心朝廷会派其他人能进入博陵王须拔的肩头上也就没有了做说客的任务。在他眼里李旭就是博陵六郡的天。众人知道在给谁卖命心里就不会再忐忑不安。

    “你把子济、德方他们都叫过来吧。趁大伙还在休息咱们这些人说几句话。”李旭又笑了笑命令。

    说罢他冲着在不远处等候消息的众将招了招手然后找了块石头径自坐下。除了几个核心人物尚在外李旭现跟随自己出征的低级将领居然少了一半以上。与瓦岗军之间的战争彻彻底底失败了无论原因如何结果都很残忍。但对于一个年青人而言最可怕的不是遭受挫折而是不能从挫折中吸取教训。他还有五个郡领地有这么多可坦诚相待的弟兄。前路依然充满希望未来依旧不可预知。

    几个核心将领和幕僚看到了李旭的手势也听到了王须拔的召唤互相瞅了瞅快围拢了过来。正午的阳光很亮他们的眼前也一片光明。时德方偷偷地整了整布冠张江也悄悄拽了一下衣角。周大牛的手依旧紧握在腰间的刀柄上随时准备与人拼命。郭方和王须拔麾下的行军长史方延年则满脸喜色他们二人先前一直担心大将军听了王须拔的建议后会大雷霆如今看来大将军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死抱着那份愚忠不放。

    见大伙都到齐了李旭挥了挥手命令众将先找个平坦地方坐下来。“大伙委托王将军说的话他都跟我说了。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咱们也的确无法再奉朝廷的号令。具体回到博陵后怎么办我想听听大伙的意思。咱们也从此定个规矩有什么话跟我直接说说错了也没关系。但别再背后偷偷捣鬼!”

    “末将遵命!”王须拔等人将身体挺直低声回应。

    “我我我是怕怕大将军心里烦所以才才私下商议商议大大将军……”时德方尴尬地笑了笑结结巴巴解释。在博陵军这段时间他的口吃毛病改了不少。但一紧张起来便瞬间又被打回了原形。

    李旭摆了摆手打断了时德方德话头。“没事以前咱们没这个规矩所以你没做错什么。以后按照规矩来在博陵军这么久了德方何时看过我因言而罪人!”

    “谢谢大大将军!”时德方心里一松口吃的毛病又开始减轻。

    “说正事儿吧。”李旭看了他一眼命令。“在河南时我记得你那个西进的策略非常有道理。但当时东都方面早有准备而咱们若强行协裹郡兵上阵的话无异于以疲惫之师御狐疑之众根本没有获胜的把握。一旦与东都战得两败俱伤机会就将被瓦岗军所乘。不但无法达成预期目标反而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属属属下考虑考虑不周。请请大……”时德方额头上汗立刻又冒了出来亮晶晶地一个挨着一个向下滚。他曾经向张江等人建议通过扣压郡兵头领的办法协裹郡兵与东都方面拼命进而拿下洛阳胁持越王自立。但这个过于理想化的建议被李旭一口否决。当时时德方很不服气认为李旭仅仅出于对朝廷的愚忠才不敢放手施为。后来对比了瓦岗军以及东都方面的兵力后他知道自己差点把所有人的命葬送掉。

    “我都说过了不会因言而罪人。何况当时你是为了大家的未来着想!”李旭微笑着摆手“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做右司马随时给我出主意。不管对错只要是我自己采纳下来的责任都不会追究到你头上!”

    “谢谢大人提拔!”时德方又惊又喜站起来长揖及地。

    “坐下别惊到了正在睡觉的弟兄。这个右司马能做多久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毕竟罗艺的虎贲铁骑已经打到了家门口!”

    “属属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时德方赶紧保证。到目前为止博陵军大总管麾下只有赵子铭和他两个军司马。虽然他这个右司马不会拥有赵子铭那么大的权力但若是日后李旭走上问鼎之路他做不得萧何与张良地位至少不会亚于汉初的陈平。

    “不是叫你死是叫你想办法帮大将军守住六郡!”郭方看不惯时德方那种一惊一咋的模样伸手推了他一把笑骂。

    ‘老子官儿比你….’时德方梗了梗脖子用白眼相还。旋即他意识到在博陵军中等级不像官场那样森严。刚当上右司马便摆威风很容易引起主公的不快。

    “如今不比先前。咱们以前能在博陵站稳脚跟先是有朝廷这棵大树在撑腰。其次杨义臣、薛世雄两位老将军也在。如今朝廷摇摇欲坠咱们不奉它的号令其他人同样只会把朝廷的话当耳旁风。”趁着众人陷入沉思的时候李旭率先点明大伙即将面临的局势。“博陵乃四战之地又不幸夹在了几大势力中间。想守住它很难想展起来找机会洗雪这次战败之仇恐怕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目标!”

    ‘当年皇帝陛下之所以让我抚慰这六个郡恐怕也是想到了将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想到与朝廷之间的恩怨李旭不觉黯然神伤。作为皇帝的杨广的确非常失败但作为顶头上司的杨广却很仗义。当时恐怕他已经怀疑自己的忠心但他依旧对自己委以重任。如果没有他的信任与支持李旭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到今天。但如果不是他的昏庸糊涂李旭知道自己也不可能从人生的顶点一落千丈!

    “咱咱们博陵六郡的确利于战不利于守。”时德方想了想回应。“但但别人却很难取代大将军。大将军这两年对百姓如何人人心里都明摆着。任任谁也不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到罗艺麾下过苦日子去!”

    “的确如此守土‘在德不在险’虎贲铁骑是天下致锐不假但罗艺为了养活这支铁骑也把幽州各地刮得民不聊生。咱们六郡的人特别是涿州和上谷的百姓都知道罗艺治下是什么日子为了自己过得像个人样也会跟着将军与罗艺拼命。至于窦建德他的实力本不如咱们。咱们不出去收拾他已经让他求之不得根本不怕他打上门来!”方延年是通过科举考入军中的书生谋略方面不如时德方但长处在于能举一反三。受了同僚的提醒马上找出一大堆自己一方的优势来。

    “诸侯当中咱咱们也是第一个开始屯田的。若论民间富足整整个河北无人能比。”时德方不愿自己的风头被人所抢加快了说话度。“只要能和罗艺对峙上三个月他的军粮必然会被耗尽。而咱们手头有富裕的存粮可以尾随而逐之夺回整个涿郡。如果想尽快结束战斗也可以从其后方想办法。薛家兄弟不会不明白他父亲的死与罗艺两次暗算息息相关之所以依附于仇人是被形势所迫。咱们派人散布些流言即便薛家兄弟不想造反罗艺也会担心自己的后路。若是再能派一支轻骑突入幽州的话老贼的死期不远了!”

    论起机变的本事来博陵军中的文官没有一个能和时德方相提并论。大伙刚在河南吃了流言的亏转头他就将此计送给了罗艺。薛家兄弟和罗艺貌合神离双方中任何一方中计都足以威胁幽州军的根基。而轻骑突击骚扰利用度优势打击敌人是博陵军最拿手的勾当。只要不跟具装铁骑正面交手任对方的攻击力再强也拿扬长而去的轻骑无可奈何。

    “兵法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咱们博陵其他优势没有这个人和却是谁也比不了。”方延年想了想继续从大局上总结。“将军深得百姓之心登高一呼应着云集….”

    “光有百姓拥戴未必管用咱们在河南不也是甚得百姓拥戴么还不一样被人卖了!”周大牛皱了皱眉头冷冷地插言。

    他的话像一瓢冷水浇得众人直打哆嗦。特别是几个兴高采烈的文职幕僚受不了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按道理这种樊会之流是不应该多嘴多舌的。但令时德方等人稍觉失望的是李旭居然不准备追究周大牛的莽撞。笑了笑他低声说道:“大牛的话也有道理咱们吃过一次大亏总得记住些教训。要不然下次遇到同样情况还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上次是咱们没有提防。今后只要多几分防人之心就不会吃同样的亏!”时德方不服强忍着怒火说道。

    “不光是防人之心的问题。咱们不能谁都不相信吧!东都方面之所以那样做必然有他们的原因。再者他们为什么敢如此有恃无恐居然料定了事后朝廷的反应?有些原因我已经找到了。有些却一直想不明白。大伙谁能说出其中一二来望不吝直言!”李旭苦笑着命令。

    他知道守住博陵六郡的任务不会像大伙说得这样轻松。上阵杀敌是他所长因此面对虎贲铁骑或其他各路山贼流寇旭子心中没有太多畏惧。但在对付阴谋诡计方面一直是他的弱项所以必须多听听众人的观点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将军请恕属下直言!”方延年站起身未说话之前先给李旭做了揖。

    “尽管说被自己人指出来总比被外人握在手心好!”

    “刚才属下一直说的是将军的优势。但将军的劣势的确也非常明显!”得到李旭的鼓励后方延年毫不客气地说道:“先将军崛起迅根基不稳人脉单薄。在朝没有人呼应在野也不能让那些大家大姓倾心!所以欲算计将军只要能得胜就不怕其后有人报复!”

    这回轮到武将们脸色青了。大隋的世家大族包括博陵地方上的一些大姓的嘴脸众人心里很清楚这些家伙的确都不太买李大将军的帐。甚至在拿了李将军不少好处的情况下依旧心怀叵测。此种尴尬情况导致博陵军长期以来不得不仰仗皇帝陛下的支持。而一旦皇帝陛下的支持被忽略了博陵军背后立刻空门大漏。这回东都方面之所以算计博陵军能轻松得手就是因为越王杨侗在杨广眼里肯定比李旭重要性高。只要得到的杨侗的肯段达等人想怎么干便能怎么干!

    而今后的现实将更加严峻大伙和李将军既然决定不奉朝廷号令了。朝庭的支持亦不会存在失去了大义的名分后博陵军的根基更弱背地里那些黑手也必将伸得更长。

第一章 羽化 (五 中)

    在方延年看来博陵军的第二个劣势便是人才匮乏。诚然李旭麾下如今有赵子铭这样文武双全的能臣也有王须拔、张江这样两军阵前斩将夺旗猛士。但除了李旭自己之外能和瓦岗徐茂功、江都通守王世充相提并论的帅才几乎一个没有。这导致身为主帅的李旭每一战都得亲自出马一旦遇到需要多线作战的情况博陵军便要顾此失彼。

    方长史的话让众人很受打击但谁也无法否认这是摆在众人眼前的事实。如果博陵军中真的能找到一个张良、萧何那样的大贤东都方面的阴谋就根本没机会施展。如果博陵军中除了李旭之外再多一名百战悍将在黄河南岸时大伙便可以先干掉徐茂功反手再拿下刘长恭和段达然后挥师直取东都!又何必分散突围而导致大部分弟兄都埋骨他乡?

    “第三大将军连年征战在外却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博陵六郡虽为大将军所辖却不足为成霸业之根基。大将军往日所施新政树敌颇多。而将军之心肠又过于仁厚对阴谋诡计疏于提防。将军开科举士坏了后汉以来四百年的规矩让豪门子侄失去进身之凭。而分闲田于流民之举更是站在了天下豪门的对立面上!”方延年不顾众人越来越黑的脸色继续侃侃而谈。

    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就有些惹人生厌了。不但张江、周大牛等人竖起了眉毛连最欣赏方延年的鹰扬郎将王须拔也拉下了脸。若不是李旭重开地方一级的科举以方延年的出身绝对没机会进入博陵军核心。如今他竟然反过头来指摘新政的不是简直就是捡了便宜又卖弄聪明!

    “方长史说得轻巧。难道大将军昔日所为就一无是处了么。你可别忘了你右一营行军长史的职位是怎么来的?”抢在众人做之前王须拔低声斥责道。同时他轻轻地向自己的长史递了一下肩膀示意对方不要信口胡说。

    方延年却压根没看到王须拔的暗示。或者是看到了却不想理睬。笑了笑回应:“王将军所言极是方某能有今天全赖大将军所施之政。所以方某更要竭尽权力为大将军谋划!让新政能长远地执行下去!”

    这个方倔驴!王须拔恨不能冲过去揪住自家长史的脖颈逼着他把刚才那些话吞回肚子内。虽然身为武将的他很少过问地方政务但也明白开科与授田两项新政对博陵六郡的重要性。那些豪门世家看不起大将军的出身无论李旭如何示好也不会换得他们的真心拥戴。如果再失去寒门学子和普通百姓的支持博陵军更是岩石上的野树随便一阵风吹来就可能将其连根拔出。

    “那依你之言是新政开始就错了呢?还是执行不当需要大力改进?”李旭先用眼神拦住马上就要暴的张江和王须拔微笑着追问。

    他也不喜欢别人指摘新政的错处但刚刚吃了一次大亏的他更不希望再次经历同样的惨败。旭子知道世家大族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害绝不仅仅是由于自己出身寒微的缘故。自己和后者之间肯定有一些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所以才导致对方欲除之而后快为此甚至不惜便宜了瓦岗贼。

    “不是错了而是受当时条件所限执行得不够彻底!”方延年略作斟酌给出了一个与大伙预料中完全相反的答案。

    “方长史请直说!”李旭的眉毛猛然一跳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提高。

    几个正在熟睡的士兵被惊醒了向这边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闭上了眼睛。按照博陵军军规核心将领们探讨军务时他们不应该偷听。但方长史的话却顺着风飘来一字不落地向大伙心里钻。

    “当年先皇为了改变世家豪门权力过重的局面创立了开科举士之策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善政。可惜当时朝政被几大世家所把持加上先皇的位子又得来的不明不白所以科举时断时续由此选拔出来人才在朝堂上也难以立足!陛下的心志远不如先皇坚定即位之后更是把科举当作可有可无的装点导致豪杰之士没有机会一展所长倒是那些昏庸糊涂之辈凭着家族的余荫窃取国家权柄弄出来的政令只为自家私利而谋从不管国家安危和百姓死活!”

    “方长史此言说得甚是。不光寒门才俊没有机会为国效力就是大户人家如果与那七大姓搭不上关系想觅个出身都无路可走。”时德方看了看李旭的脸色顺着同僚的话附和。

    “只有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的人也会让塞外诸胡到中原来白吃白住。只有衣衫多到穿不过来的人才会为了图一个好看恨不得给树都裹上绸缎。也只有不懂稼蘠艰难的人才会连着三次攻打辽东不顾农时!”

    如果这话放在一个月前李旭即便赞同其中观点也会出言喝止。而今天他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便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方延年从主公的笑容中看到了鼓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大将军在博陵六郡重开科举让我等看到出头之日也使得咱博陵多了一条选士的途径!大将军授荒田于流民让百姓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也使得地方上重新恢复了生机。这都是善政无人能否认。但大将军当时是朝廷的大将军行事不得不考虑朝中诸臣的态度也不敢将地方豪强得罪太狠。所以虽然重新开了科举地方政务却依然被各家族左右。虽然屯田护民却又不得不将大块的好地授予豪门令他们的力量愈强大……”

    “也不完全如此。饭要一口口吃。科举所选之士远不及原来的官吏对政务娴熟。贸然安插到地方上去不会起到任何好的效果反而回耽误事!”张江参加过对如何安置寒门士子的决策出言打断方延年的话。

    “士子们处理政务不会有原班人马娴熟但也不会对大将军的命令阳奉阴违。更不用大将军一边在前方奋战一边还担心着地方上会突然生叛乱!”方延年皱了皱眉头快补充。“如今六郡豪门力量强大却不能为大将军所用并且时刻威胁六郡的根基。使得大将军南下讨贼之时不得不留数万精兵于博陵以至于在河南势单力孤!”

    在同一批科举选拔出来的学子中目前以他的职位最高。所以在不知不觉间方延年已经将自己当作了寒门士子的领军人物。他认为既然地方豪门不肯买李旭的帐将来李旭也没必要对他们处处忍让。索性干脆些完全以科举代替原来的人才选拔办法重新建立地方官场结构。

    受益于新政的科举人才不会破坏自己的进身之阶。因为重开科举而利益受损的地方豪强也很难与寒门士子们谈得拢。这样既解决了六郡的政令畅通问题李旭又不必总是担心官员们的忠心度。

    “可那些地方官吏必然会群起反对!”时德方被同僚的冒失吓了一跳赶紧出言提醒。如果李旭回到博陵后立刻采纳方延年的建议六郡官场肯定会生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稍微掐拿不住火候一些已经依附于博陵军的家族就会被逼得铤而走险!

    “大将军的授田之策早已经得罪了他们。他们之所以不敢与将军翻脸一是怕博陵军报复二是摸不清皇帝陛下的意图。而如今皇帝陛下的政令已经无法渡过淮河他们心中的忌惮便少了一半。再加上罗艺随时可能攻下上谷博陵军对他们的威胁又少了三分。只剩下的两分忠诚大将军留着有什么用?不如索性做得痛快些!”方延年耸耸肩膀满脸冷笑。

    “怎么做仅仅是调整官秩这样简单么?”李旭不完全赞同方延年的建议但也不想打击对方的积极性想了想笑着追问。

    “不是调整而是使与将军同利者执掌权柄。让那些与将军利益相左者从官场中离开。将军在河南分荒田给流民受益者何止十数万家。而这十数万家无权无势所以在东都陷害将军时他们纵使想给将军支持也无从做起。这就是周郎将刚才所言大将军得百姓之心却难免为奸贼所害的缘由。若是当时从大将军所为受益者像世家大族一样手中有权有兵天下何人能害得了将军?”

    “当时我要是那样做朝廷更容我不下!”李旭叹了口气心中好生遗憾。从方延年的分析中他终于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得罪了东都众臣。但那些土地都是弟兄们从瓦岗军手里夺回来的啊!如果没有自己土地的原来主人也无法从中收取半分田租又怎能把利益受损的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呢?

    “眼下大将军已经不被朝廷所容。”方延年见李旭心动趁热打铁“六郡之中的豪强也不是全都与将军离心。能支持大将军者大将军尽管留之。不能为大将军所用且三心二意者望大将军早做处置以免养虎为患!”

第一章 羽化 (五 下)

    用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无论是半途加入博陵军的时德方还是由科举入仕的方延年二人都不介意李旭用武力快稳定六郡。虽然迄今为止二人还不能确定六郡的几家豪门一定会和罗艺勾结但双方彼此之间的利益立场决定了他们视那些人如眼中钉。对于李旭而言杀戮也的确是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既然朝廷的支持不再豪门又不肯为其所用那么重建博陵军的根基便势在必行。

    不被我用必被我杀。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前人先例在他照着做无可厚非!

    “有没有别的办法?”李旭犹豫了一下向众人探询。他自问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无论对付突厥人还是高句丽人基本上都是手起刀落。而若依照方延年的建议而行回到博陵后他先要杀掉的却是平日笑脸相对的同胞。流自己族人的血他很难下得去手。

    “很难除非他们主动放弃权力。或者这次在罗艺南下时真心与弟兄们并肩抗敌。大将军以为有这种可能么?”方延年耸了耸肩膀反问。

    想想六郡豪强在自己到达博陵后的作为李旭知道答案是什么。事实的确如方延年分析的那样他先前之所以不敢倾全部力量南下非要把左膀右臂赵子铭留在博陵也是出于对六郡官吏的不放心。到目前为止博陵六郡还只有几个核心人物知道他没有阵亡于河南在他翻越井陉关进入恒山郡之前那些图谋不轨者应该也暴露了出来。留守在博陵的萁儿和赵子铭不会对那些人手软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容忍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可双方之间就非你死我活么?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突然又想起了塞上那些部落对于外部落的人牧民们不会犹豫举起手中的刀。但对于本部落的人他们却一直爱护有加。大隋的所有百姓也应该算属于同一个个大部落吧!可为什么一伙人的生存就必须建立在一伙人的尸骸之上?

    “将军弱冠登朝播名海内。时下虽受小挫然根本尚在。”方延年见李旭还在犹豫张口说出了一串文言。“振六郡之卒撮河北之觽。时下将军所需割舍者不过聊聊数家耳!数家之哭与万世基业谁孰轻孰重将军自知!”

    “的确六郡既安则将军无后顾之忧。眼下唐公李渊即将起兵必然以将军为隔离河东与河北的屏障。将军亦可以借河东李家为背倚。先向北图罗艺收复涿郡打通博陵与塞外的联系。然后贩塞上骏马重组精骑。军成之日挥师东进取河间易如反掌!”时德方也怕李旭再犯妇人之仁的毛病低声在一旁给方延年帮腔。

    他和方延年都是书生志向却比王须拔、张江等武将还高远对杀戮的渴望也比武将们更强烈。

    博陵六郡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但博陵六郡的好处是短时间内周围不会有太强大的敌人。所以方、时二人都认为这是老天赐给李旭的良机。只要他能快稳定住六郡然后就可以与河东李渊互相利用。在李家南下争夺长安时将整个河间郡拿下来。至于罗艺的虎贲铁骑虽然攻击力非常强大但博陵六郡远比幽州富庶通过长时间的消耗战便能将罗艺拖残。况且对付具装铁骑李旭手中还有重甲长枪手和强弩兵这两样利器只要指挥得当未必没有胜算。

    当年袁绍对于公孙赞便是凭借国力和强弩取胜。袁绍治下富庶无论输赢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而公孙赞只败了一次便从此一蹶不振。

    “将军击败了罗艺或者将其赶回幽州后就可以图谋南下。窦建德和高开道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与咱们博陵军作战他们的士气先输三分。将军甚至可以用一支偏师威慑住窦、高两贼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亲自率领大军直扑黎阳仓那里有大隋积累了数十年的存粮取此仓在手胜过取渤海、平原等数郡。然后将武阳、清河、信都各郡安定下来随时准备窥探河南。待瓦岗军与东都斗得两败俱伤之机挥军南下。收洛阳取虎牢。如此弟兄们的大仇得报半个中原也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时德方越说越兴奋口齿清晰居然一点也不再结巴。

    “到了这个时候将军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觽。迎圣驾于江都进而号令天下谁人敢与将军争锋!然后数年待宇内安定四海归心……”说到这方延年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届时李旭即便想继续保持臣子的恭顺恐怕麾下将士也不答应了。一个太平盛世就将由他们这些人开创千秋功业千秋英明俱在这情形怎能不令人激动!

    ‘然后我就可以废了陛下自己当皇帝!’看着两位谋士期盼的目光李旭感觉到自己的血也热了起来。从开始记事起他就一直被人欺负被人伤害。从军后当了队正、校尉、将军、乃至大将军依然难免于世家豪门的倾轧与排挤。如果做了皇帝肯定不会有人再瞧不起自己。届时什么宇文家、裴家、王家甚至杨家、李家的人都要匍匐于自己脚下自己说向东他们不敢说向西。

    这种感觉很好哪怕是在想象中依旧能让人痴迷让人头晕目眩。到时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开科举就开科举想授田于百姓就授田于百姓。想让谁当官谁就能当官想砍掉谁的脑袋就砍掉谁的脑袋根本不用像现在一样畏手畏脚。

    他甚至能弥补年青时所有的遗憾兴兵塞上让突厥人把陶阔脱丝交上来。然后挥军渡过马砦水荡平辽东将高句丽人杀光用他们的人头垒佛塔。在佛塔落成那天他可以让塞上和西域所有国家的使节前来观礼看着他们在自己脚下战栗。

    李旭抬起头看见蔚蓝的天空和飘动的流云。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现原来自己对权力是如此的渴望。一股血腥唯独淌入了他的喉咙那是血人血的味道。只要他舍得流血就会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再能制约我暗算我。’‘我可以做皇帝爱惜百姓扫平乱匪!’‘我可以做皇帝威慑四夷让万国来朝!’‘我可以让四夷看到中原在我的治理下是如何富庶进而不战屈人之兵!’

    ‘作为上国天子我会很大度吃饭不要钱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那和当年陛下有什么区别?李旭突然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和当年自己那个挣扎于重重天威下的家。年少时的梦想又悄悄地随着流云飘入了眼睛。

    他当年的志向就是考个小官最好是县城里的户槽。让父亲不用再交那么重的税让赵二狗、许疤瘌这些衙门里的帮闲见了舅舅以及和舅舅一样的老实人能客客气气。‘我要守护自己身边的人自觉所尊敬以及所深爱的人!’他记得自己的梦想还有武将的职责守护。

    而若是他踏上争霸的道路如时、方两人期待的那样先他需要先杀掉那些绊脚石包括曾经同生共死的袍泽崔潜。因为博陵崔的势力居六郡之。无论对方有没有罪但既然可能威慑到自己的霸业就该毫不犹豫地将他除掉!

    然后他要压榨干六郡的潜力让自己的舅舅、父亲以及无数别人的舅舅、父亲倾尽所有。像当年杨广征辽时一样将各地的自己赶到塞外去背井离乡。一旦中间有什么闪失那些来不及逃走而走上战场者就会变成佛塔和辽河上的火焰永不瞑目!

    李旭突然觉得有些冷。他现自己又变回了自己不再是一呼百诺的皇帝陛下不再视天下万物如驺狗。而被阳光和热血逼出来的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脊背将衣衫贴在了身体上又粘又凉分外难受。

    “刚才他们两个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么?怎么看?”低下头旭子以一种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向王须拔、张江等人咨询。

    他现自己的嗓子很沙哑就像伤了风又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不小心喊破了喉咙。

    “我这条命是将军的风里火里大将军怎么说我怎么干绝无二话!”王须拔将身体挺直说道。随后又快补充了一句“除了继续给朝廷卖命外其他唯将军马是瞻!”

    “我也是!”郭方耸耸肩回答“将军让我全家老小过上了安稳日子。我无以为报只好把命交给将军!”

    “俺是侍卫统领不参于决策!”周大牛见李旭的目光扫向自己赶紧躲到一旁。当大官当万夫雄这个梦他两年前做过。但现在他只想跟在李旭身边能走到哪算哪。数年的行伍经验告诉周大牛人最好有多大本事做多大梦。如果老做过自己本事的梦只会死得更快。

    “我建议你不要再为朝廷卖命至于咱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不如慢慢来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张江笑了笑回答。

    “我们得先保证自己平安回到博陵然后再看看事实到底展到什么地步!”李旭轻轻松了一口气笑着做出决定。弟兄们的回答让他非常满意问鼎逐鹿的梦可以稍后再做现在还是解决眼前的实际问题为好。如果不得不举起刀他宁愿举向外界也不愿意举向自己的族人。尽管可能某些族人不那么喜欢他。

    “将军若是没有长远图谋弟兄们如何保持士气?!”时德方和方延年两个没想到自己德一番苦心只换了这样的结果上前两步焦急地劝谏。

    “你们两个刚才说得都有道理但眼下咱们要先赶走罗艺然后用最小代价稳定博陵!至于其他现在可以考虑作为选项但最后如何选择要看实际情况!咱们真的有那本事我不会放着机会不把握。若是没那个力量大伙也没必要流那么多血!”李旭依次拍了拍时德方和方延年二人的肩膀将两个心腹谋士拍得呲牙咧嘴。这不是个做人主公者应有的动作做人主公者要和臣子保持距离。但被李旭拍了肩膀时、方二人并没觉得太多不妥反而心里很是受用跟武夫们一样咧着嘴巴笑了起来。

    “现在说问鼎逐鹿的事情的确有些早!”

    “若是将军不想杀太多的人。可以用其他办法一点点消弱豪门的特权。但不能对他们过度迁就!”

    两个谋士再次让步。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李旭是主公他们必须以主公的意志为准则。

    “鼎有几个?”看出二人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不甘李旭笑着问。

    “九个!”时、方二人心中狂喜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古代帝王以问鼎代替问天下李旭此刻提出这个问题明显是暗示他有争雄之心。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好让大伙都有个盼头?时德方和方延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瞪大眼睛继续等待李旭的下文。

    “为何只有九个?”

    “禹铸九鼎象征天下九州。上铸着各州的山川名物、珍禽异兽辨是非明善恶!”

    此刻午休的弟兄们已经先后醒来正在几名低级军官的指挥下重新整理战马的鞍子和缰绳。有人距离官道较近的人抬起头向主帅这边望了望看到核心将领们依旧围拢在李旭身边听他训话又快将目光转移开。

    “可有幽州可有辽东。且末在哪?敦煌、铁勒可在鼎上?”李旭命人牵来自己的坐骑缓缓走了几步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幽州?应该是鬼方当时不在鼎上。辽东当时当时应该是肃慎也没有立鼎!”时德方又开始结巴起来搜肠刮肚地想着答案。“这两地都不在九州之内至于敦厚、铁勒其实乃蛮荒之地当时的人没看到所以未曾铸鼎而记之!”

    “我少年时曾经去过塞外好大一片旷野!”李旭笑着跳上战马举目四望看风起云涌。

第二章 展翼(一上)

    昏黄色的天空下投石机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重达百余斤的弹丸一个接一个飞上云端然后呼啸着落下。夹着风将大地砸得来回颤抖。

    “轰!”“轰!”石头与城墙接触的声音闷如惊雷。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宛若鬼哭。咚、咚、咚战鼓声配合着心跳的节奏让人血脉沸腾。伴着雷声、角声与鼓声成群结队的幽州步卒从烟尘后冲出举着盾牌挽着弓抬着云梯直奔摇摇欲坠的城墙。

    看似单薄的易县城墙却远比人们想象的结实。半个月来攻击方用尽了各种手段石头砸、火烧、云梯强攻就是无法让其陷落。防守者很老练他不光用沙包塞住了所有城门并且将城墙分成了一个个小区域每个区域之间仅仅用可由一个人侧身而过的“通道”相连。城墙内部数座木头搭造的箭塔随时待命。每当有某段城墙被幽州军拿下防守方便将失落地段塞死让幽州军无法扩大战果。紧跟着羽箭就会覆盖住失陷的城墙段将所有活物都射成刺猬。

    这是高句丽人在辽东城明的战术。幽州大总管清楚地知道此战术的威力。当时城里的人和城外人属于两个国家所以防守者宁可战死到最后一人也不愿意投降。当然骗取喘息时间的诈降除外。

    但罗艺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易县的守城者把自己视作寇仇。按常理博陵六郡的原主人已经死了二十余天由虎贲大将军罗艺接替他来掌管地方远远比让这些郡县变为无主之地来得好。在此兵荒马乱的年月没有强者统治的地域会乱得不可想象。流寇、土匪、豪强打着各种旗号的劫掠者会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凭空而生很快将膏腴之土变成一片荒芜。

    攻击者快接近目标像前几天一样他们在沿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拦截。防守方不出半点生息仿佛全部在战斗中死去。只有被羽箭射得千疮百孔的军旗还伫立在已经坍塌了的敌楼一角不住随风飘荡。“猎!”“猎!”“猎!猎!…

    “嗖!”数以千计的羽箭从云中扑下射向易县城头。被血染过又重新干透的土墙瞬间如有了生命般密密麻麻地“长”出了一排又一排的雕翎。层层的雕翎之间暗红色的烟尘慢慢腾起进而将天空染成一片昏黄。

    “咚!”战鼓响了一声后突然停滞。紧跟着投石车和羽箭也全部停了下来。战场突然变得寂静就像化冻前的冰河般悄无声息。然后呐喊声铺天盖地冲到墙角下的幽州军竖起云梯蜂拥而上。

    他们像蝼蚁一样向城头攀援。他们像蝼蚁一样将头顶的危险置之度外。他们口中的呐喊声雄壮而苍凉就像秋天的蟋蟀出人生最嘹亮最恢宏的音符。他们很快就像秋虫和蝼蚁一般从云梯上掉了下来巨大的钉板顺着城头直拍而落拍碎攻城者的天灵盖肩膀肋骨血肉横飞!

    攻击方骤然受到打击节奏猛然停滞。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凄厉的鸣镝声打破防守方的沉默。千点寒星从城头快飞泻。正在攻城的幽州军队伍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成队的士卒如被冰雹打了的庄稼般交替着躺倒一点点红色的血光在人群中绽放绚丽如春花。

    幽州大总管罗艺的脸色铁青快挥了挥手中令旗。呜咽的角声从他身边吹响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将一面橘红色的角旗升到旗杆顶。正在攻城的将士们闻令快后退给投石车让开打击空间巨大的石块再次从天而降将破旧的城墙砸得泥土飞溅!

    这次守军不再保持沉默而是用几个小型弩车向攻击方回敬。不可否认他们的射艺非常娴熟三五根长弩中肯定有一支能击中目标。巨大的冲击力将被射中的投石车推得摇摇晃晃。正在投臂上的石块失去平衡左右摆动坠落。木质的车架被扭曲四分五裂。操作投石机的兵卒快逃远搬运石头的民壮被木架压住哼都没哼就变成了一团肉酱。

    瞬间后攻击方的弩车奋起报复将数十支弩箭向守军弩车的隐藏地点砸过去。哆、哆、哆丈把长的弩箭在城头竖起一片钢铁丛林。防守方的弩车立刻销声匿迹。投石车再次活跃起来将城墙砸得如雨中的荷叶。

    又一波步卒呐喊着冲向城墙竖起云梯。城头上带着血迹的钉板再次砸了下来。滚木、擂石、羽箭先后登场毫不客气地收割着生命。

    城墙下幽州弓箭手拉动弯弓进行压制射击。羽箭遮天盖地、无止无休。守城的博陵军人数远不如攻击者众多但反击却非常犀利。几排羽箭射下来立刻将幽州弓箭手放倒了一大片。趁着头顶上威胁减轻的瞬间几百名幽州士卒从沙包后探出身体端起热油迎头浇下。数支火把紧随着热油落到幽州军头顶。“轰!”烈焰腾空云梯上的人在火海中哀嚎躲闪冒着烟坠落如同误入灯罩中的飞蛾。

    第二波攻击失利第三波幽州士卒踏着第二波的尸体上呐喊着扑向城头。浓烟遮断了整个战场城上城下的士卒看不见对方的面孔。只是机械地拉弓放箭放箭拉弓。

    幽州步卒人数众多博陵步卒训练有素。敌我双方在城上城下杀得难解难分。暗黑色的土墙慢慢变红红得就像春天的鲜花娇艳欲滴。红得像一道死亡分隔线!分隔线两侧上千条生命一道走向终结。

    风吹过吹散浓浓红雾。苍白色的阳光突然从云天之上射下来如一把把钢刀刺向人的眼睛。武将们瞬间看清了整个战场看清了自己挥手之间到底葬送了多少兄弟。双方的战鼓声都慢慢减缓仿佛突然有了默契般变弱变弱最后无声无息。

    双方的士卒慢慢分开彼此互视惊诧地现他们竟然穿着一样的号衣。

    他们身上穿着一样的号衣手里拿着同样制式的兵器。他们都是大隋官军也许他们在多年前还曾经并肩战斗过。为了皇上或者为了这个国家但现在他们却成了生死敌人欲将对方杀之而后快。

    “大帅!”刘义方跑到罗艺面前面孔不断抽搐。

    “鸣金鸣金!”罗艺知道心腹爱将想说什么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令。

    “大帅敌军就快撑不住了!”曹元让不甘心再次攻击失败大声提醒。

    “鸣金!让弟兄们下来休息!”幽州大总管罗艺轻轻摇头满脸疲惫。

    他有些后悔南下的决定了。如果投放同样的兵力去塞外已经可以灭掉数十个部落拓土千里。但从出兵之日起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天他被阻在易水河北连第一步战略目标都没能实现。

    敌将吕钦是个无名小卒根本不在乎败给老前辈罗艺。在此人的指挥下博陵守军像块滚刀肉能打就打打不过就逃。二十天来他们先弃良乡再弃固安、涿县从桑干河畔一直退到了上谷。然后以易县为核心、围着五回岭、狼山、骄牛山这些丘陵跟幽州军藏猫猫。害得身负天下第一精锐之名的虎贲铁骑有劲儿没地方使只好对着嶙峋山崖和幽幽城墙呆。而幽州的步卒却远不及虎贲铁骑强悍在易县城外丢下了四千多具尸体后却连外城都没能攻破。

    幽州军不怕与敌人野战但经不起耗更经不起拖。自身的现实情况决定了他们的作战风格。边地人丁稀薄兵源和军粮供应都无法博陵六郡相比。五千具装甲骑的攻击力虽然令人羡慕但消耗力同样也令人咋舌。失去了朝廷的支持后为了保住手中这支重甲骑兵罗艺将麾下步卒的人数和补给一减再减。即便如此治下各地依旧被他刮得疲惫不堪。

    而步卒们平时不受重视的弊端此刻暴露无遗。当他们遭遇到前身为汾阳边军的博陵甲士时几乎没有力量与对方抗衡。而虎贲铁骑却不能用来攻坚在地形和战斗力都不占上风的前提下幽州军的进攻收效可想而知。

    另一路前去收拾河间的兵马也出师不利。罗艺原本以为凭着自己虎贲大将军的威名河间百姓会对幽州军赢粮景从。目前从河间郡传回来的消息却是能托儿带口逃往的百他处避难的百姓几乎全逃走了。那些结寨自守的地方大户几乎个个对幽州军阳奉阴违。他们不肯派族中子侄帮助幽州军作战也不肯接受罗艺的征召出任地方官员。甚至连给幽州军提供粮草的重任都推三阻四要么哭着喊着说拿不出粮食来要么用陈粮旧米充数。

    奉命“抚慰”河间的罗成气得直跳脚却不能轻易对各堡寨动武。眼下幽州军是官军不是流寇。流寇做的事情他们不能直接做。更不能毁掉虎贲大将军的威名。

    抽烟自己偶尔也会点上一支,但喜欢的只是那种燃烧的感觉。看着烟头一点点燃尽有种生命流逝的感觉。

第二章 展翼 (一 下)

    若论个人勇武少帅罗成自十四岁以来罕遇对手。但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偏偏无法单纯地用武力解决。正当他被河间郡百姓不合作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的时候南边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曾经与博陵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河北绿林头领窦建德挥师北上兵锋没有指向李旭所属的六郡而是直扑河间郡南侧的蒌芜和饶阳!

    如果罗成按原计划率领幽州军渡过滹沱水夹击博陵纵使河间郡的豪强们不在他背后捅刀子他的粮道也会被窦建德部切断。而一旦他主动南下迎击窦建德已经推进到滹沱河西岸的赵子铭就会毫不客气地在幽州军腰眼上来一下。

    这是出征前幽州军没有预料到的情况罗成无法自专只好向主帅请示对策。当信使赶到到幽州军主力所在时虎贲大将军罗艺刚刚从易县城外返回。“窦建德替博陵军出头这根本不可能!”顾不上擦洗脸上的汗水他一把抢过信使手中的军报大声怒吼。

    但现实就是如此荒诞儿子罗成在军报中不但描绘了窦建德所部流贼和博陵军赵子铭部互为犄角的详情而且还附上了一份伪河朔大总管窦建德送往各地的‘讨逆’檄文。在檄文中曾经杀人无数的流寇头子窦建德高调谴责罗艺在李旭尸骨未寒的当口擅开战端通过欺负孤儿寡妇来炫耀兵威。而他窦建德则要主持正义将幽州军赶回老家去‘保护’河北各地来之不易的安定!

    “姓窦的什么时候成了河朔大总管的?谁给他颁的印信?当年河北群贼多少人死在了姓李的之手替姓李的打抱不平他还真好意思?!”罗艺紧握军报五指关节处出咯咯的声响。纸做的信函比不得铁打的刀柄一瞬间便粉身碎骨。“谬种!”他奋力将军报向窗外掼去夏日的风将碎纸片吹成一只只淡黄色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走。

    没有人能回答罗艺的质问。窦建德自封河朔大总管的举动固然荒唐。但罗艺这个幽州大总管也是通过武力夺来的并不比窦建德的官职来得正当。至于李旭与河北群寇的前仇则不足以成为他们两家结盟的障碍。当日李旭是官高士达等人是贼官军讨贼天经地义。而眼下窦建德自封为官了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就成了李旭的同僚。罗艺领兵欺负同僚的未亡人窦建德跳出来与他为敌在道义上无懈可击!

    “王琮呢王琮怎么说?”满腔怒火无处可罗艺从窗口转回来扯住信使的脖领子追问。

    “禀大帅河间郡丞王琮说窦建德有向善之心朝廷应该安抚!至于表大帅为河北、幽州两道大总管的事情他还在继续考虑!”信使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

    “老不死我真该直接叫成儿将他们王家连根拔了!”罗艺扔开信使怒吼“老子为国征战数十年在他眼里居然比不上一个贼!他***来人替我给成儿回信。命令他执行第二套方案。不肯合作者杀!阳奉阴违者杀!给博陵通风报信者替窦建德说话者杀。全都给我杀!”

    一连串的杀字吼出来震得帐内众将脸色白。追随主帅这么多年大伙从来没见过他被气得如此厉害。想出言相劝一时又找不到合适词汇。河北各地豪强不肯奉罗艺为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瞧不起他出身寒门。罗艺曾经为此抗争了近三十年结果却一直不尽人意。

    “大帅此信还是晚一些写为妙!”壮武将军刘义方走上前低声劝慰。他能理解自家主帅此刻苦闷的心情但杀戮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郡丞王琮的家族在河间树大根深贸然将这个家族拔起来整个地方都会元气大伤。幽州军不是流寇他们打下一片土地后需要建立有效的管理需要地方上能为军队提供补给为府库提供税收。而将不肯合作的人都杀光了地方上也就没有了可用之才。士兵们的饷银、军粮、乃至铠甲器械便无处可觅。

    “你也觉得我不占理不是?这些年若没有咱们幽州军在塞上拼死拼活什么狗屁世家、豪门早就被突厥人连锅端了。咱们为他们做了这么多需要他们说几句公道话时却一个个比赛向后退?窦建德跟着高士达屠城数十砍下的脑袋能堆成山如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河朔大总管!他们还为之叫好为之斡旋!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先杀出一条血路来然后再放下屠刀反正在他们眼里咱们跟贼是一个模样!”

    “对咱们早就该给他们一个痛快。不破不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我就不信离开这几家充大头蒜的还就没人愿意当官了!”没等其他人说话曹元让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向主帅表忠心。接连半个多月他在战场上毫无建树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所以只能靠一些非常手段来讨主帅喜欢虽然这种做法很让人瞧不起。

    “能当官和会当官会把地方治理好让我军后顾无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新人派上去两眼一摸黑没有半年时间根本不可能掌控地方!”刘义方不理睬曹元让的叫嚣径自对罗艺分析。“如今朝廷的影响已经不能过黄河。乱世当中那些绵延的数百年的家族肯定会找一个强者来投靠。至于这个强者原来做过什么是将军还是流寇他们未必在乎。眼下朝廷式微流寇为了长远打算必须要安定下来剿灭境内与自己分庭抗礼者!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就变成了官军。如现在的窦建德他在清河、平原两地所施之政与博陵基本别无二致!”

    “咱们幽州没有屯田养兵的条件!”罗艺叹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将不合作者皆杀光只是他的一时气话。杀光了不肯与自己合作的那些人河间也就变成了真正的白地。短时间内他也许能抢到很多钱财和军粮。但从长远看这等同与把自己当成了流寇。受到伤害的百姓和豪强们肯定会蜂拥投向窦建德和李旭的遗孀就像刘义方在话里隐隐指出的那样原来的流寇反而变成了官军变成了世俗眼里的正义所在!

    “所以河间与博陵六郡对咱们非常重要。能保持这几个郡民间的完整就等于咱们获得了成霸业的根基。将这几个郡都砸烂了即便咱们能囊括河北力量还是目前这点儿。届时说不定还要将兵马分散开四处去清剿叛乱。如果有人趁这个机会入侵咱们对付起来会非常吃力!”刘义方想了想继续劝告。

    “保持几个郡的完整?大帅善意相待他们肯理解大帅的苦衷么?”曹元让见罗艺的怒火变弱自家说话的声音也不得不放缓慢。他知道自己没有跟刘义方分庭抗礼的本钱。无论从用兵能力上还是在罗艺心中的分量上都与对方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尽量不在言语上得罪对方以免受到老一带将领们的联手打压。

    “也不能一概而论分化瓦解徐徐图之才是正道!”刘义方摇摇头低声补充。“依照末将之见各郡的英才暂时不为大帅所用是因为大帅未能展示出令他们折服的力量。如果投奔了大帅反而因此给家族带来灾难的话他们当然要犹豫!”

    “哼放眼天下哪个是咱虎贲铁骑的对手!”几个年青非常不高兴刘义方最后的那句话大声反驳。

    刘义方没有和他们争论只是微笑着将目光从曹元让等人脸上扫过。每当他看向一个人那个年青将领就非常不自然地把头低了下去死活不肯与他的目光相接。虎贲铁骑的确曾经是天下无敌但虎贲铁骑渡过桑干河以来却未曾打过一个痛快的胜仗。无论是在上谷还是在河间敌军的战斗力都不如铁骑。敌军却逼得虎贲铁骑有力无处使逼得幽州将士寸步难行!

    “以老臣之见大帅还是再作些让步把许给各家的好处提高一些。倘若能够取得地方上的支持对咱们稳定河间攻取博陵助益甚大!”见罗艺的怒火已经被刘义方劝熄行军长史秦雍凑上前低声建议。

    在挥军南下之前除了以强力攻取之外幽州的将士们还制订了另一个经营河北的方案。那就是联络各地的豪强由他们主动出头将李旭的残余势力从博陵六郡赶走。如果这个方案能顺利执行的话幽州军几乎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毕竟姓李的在博陵仅仅经营了不到两年时间根基不可能扎得非常稳。

    这个方案最初被罗艺否决经过秦雍、薛家兄弟和刘义方等人一再苦劝后才勉强得以通过。但幽州提供给从龙者的条件却由分郡而治降低到了保证其家族目前势力并根据功劳大小给予酬谢。虎贲大将军罗艺看不起那些所为的名种名血自身的经历告诉他从五胡以降扬子江以北的世家大族早就被胡人铲平了。现在所谓的名门贵胄都是像李家、杨家和刘家一样的冒牌货。向上追溯三代便能现大野氏、蒲六茹氏、呼韩邪氏的种。流寇窦建德还自称是汉代名臣窦固的子孙呢?难道你还真能将窦家十几代祖宗从棺材里刨出来跟他对质不成?

    罗艺认为这天下应该是为有本事的人而设的而不是为血脉而设。无论其出身如何强者永远要站在颠峰。豪杰们建立功业平庸之辈绝对服从。而现实却是他做出了让步违背自己的原则派遣说客到博陵六郡与豪强们联系对方却冷眼以对。上谷郡守崔潜直接砍了使者的脑袋将其头颅用石灰裹了送往博陵。前上谷郡守王仁敬和前博陵太守张君明两个将信和礼物丢出了门并且割掉了使者的五根手指作为惩戒。现任博陵郡守张九艺最为客气收了礼物见了使者然后写了一封口气非常柔和的信加盖郡守大印送了回来。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那封回信的内容当天就传遍了博陵大街小巷。

    “张某乃大隋之郡守非李总管之郡守。张某为国料民非为李总管料民。李将军驾鹤西归然张某职责尚在。故不敢接幽州所委之官亦不敢应罗公所约之事。若天子以六郡授罗公张某当应天子之号令。若罗公以兵势胁天子张某无奈只能尽忠臣之责耳!”

    “这简直是变相向李家的寡妇表忠心!”收到张九艺的回信幽州上下气得直哆嗦。但想一想张家号称百忍传家心中的气也就平了。人家在信中说得好官职是朝廷所授不是李旭所授。所以不是为李旭卖命而是为朝廷卖命。如果罗艺有本事让朝廷认可他对六郡的支配权张家绝不会反抗罗艺的统治。但想让张家为幽州军做内应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你等以为我再添上什么好处才能让崔、张、王、刘几家里应外合!”军事上的失利让罗艺不得不让步于现实放下身段他叹息着向幕僚请教。

    “如今之计分化瓦解才是正道!”刘义方想了想低声回答。‘如果最初罗公就肯许诺出更高条件仗根本不用打得如此坚苦’他心里为已经逝去的机会惋惜嘴巴上却不得不替主帅谋划补救办法“那几家人先前所为不排除有做给李夫人看的成分在。但不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也不会为咱家冒险。先李夫人是唐公的女儿他们对李夫人过分不敬有可能导致河东李家的报复。其次博陵的兵权抓在赵子铭和吕钦两人之手这两人是李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其忠心耿耿。别人贸然起事的话很可能被吕、赵二人派兵捕杀。第三六郡豪门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倒向李将军他们这两年没少从开荒屯田等事中得到好处…….”

    “行了子义你说的那些我都清楚!”幽州大总管听得心里沮丧摆摆手打断了刘子义的罗嗦。“你直说吧咱们怎样做才能尽快把六郡拿下来。要多少钱给对方多大官职还是直接割数个县给他?像薛家兄弟那样让他们专断一方军民兼管!”

    “不光是多少好处的问题。可能为将军效力的还必须符合几个条件!”刘义方想了想继续道“第一其家不在赵子铭和吕钦两人的兵力威慑范围内。第二其家在李将军所行的新政中受损。第三其家有能力在起兵后短时间内不被扑灭进而影响到博陵军整个战略部属。第四这个人要有野心也有胆子并且要足够凉薄!”

    幽州众将面面相觑虽然对敌人有所了解但他们却没达到对其中每名文臣武将的脾气、秉性都了如指掌的地步。刘义方说了那么多条件按他的标准筛选大伙都知道的几个主要家族都已经可以被排除在外了。而一些影响稍小的家族又怎可能经受起博陵军的倾力反击?

    “嗯咳、咳、咳!”正当大伙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策反人选的时候老长史秦雍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岁月不饶人他追随了罗艺近三十载如今已经是迟暮之年身体比不上小伙子们稍微劳累一些便摇摇欲倒。

    “老秦且下去休息这些小事无需你过多操心!”看着老长史憋得像熟螃蟹一般的脸色虎贲大将军罗艺关切地叮嘱。

    “老老臣以为咳咳若是咳咳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不如咳咳不如从长计议。切咳咳切不可再轻举妄动咳咳让博陵做了防备!”秦雍一边咳一边建议。

    “嗯大伙先退下吧。元让你去传医官来。子雄你部下午继续攻城不用拼命但也别给易县守军喘息的机会!”罗艺从老长史的话语中听出些阴谋的味道犹豫了一下命令。

    将军们如释重负起身离去。他们都是打仗的好料子阴谋并非所长。甚至打心眼里对收买和煽动叛乱等奇招怀有抵触。这都是受罗艺的影响。在大半生时间内虎贲大将军罗艺都是个非常纯粹的军人。如果不是时局展得太玄妙如果不是权力的诱惑太大而虎贲铁骑的实力又太强也许他根本不会起问鼎逐鹿的念头。

    “主公请恕老臣直言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待大伙的脚步声都去得远了秦雍止住咳嗽低声劝告。

    “行了我下次注意便是!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罗艺很不习惯这种背着诸将做决定的方式甩了下袖子命令。在他眼里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幽州将士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实在没必要过于防范。秦雍的做法不但会使得主帅和将军们彼此之间起隔阂而且会影响幽州军整体的战斗力。

    秦雍拱了拱手算是给罗艺赔罪。“臣无心间隔诸将只是臣所想到的人选实在有些尴尬。一旦走漏风声恐怕将军非但不能得到其帮助反而会白白便宜了他人!”

    “哪个?”罗艺皱着眉头将自己能想得起来的头面人物细数数遍六郡也没找出这样一个人物来。

    那边刘义方见不得主将着急沉吟了片刻低声道“秦老说得莫不是恒山……”

    “对恒山郡守杜圭!秦雍轻捋胡须笑容满脸。

    “杜宝相不过是个干吏吧哪算得上豪强?!”罗艺在鼻孔中冷哼一声对两个属下提供的人选很是不屑。

    那位姓杜的郡守是正经八本的科举出身先帝在世时宦海沉浮多年最大不过做了一任秘书监侍读。后来因为巴上了楚公杨素所以才外放为县令。杨玄感造反时曾经向他写信求助。他当场扯书斩使向朝廷表明忠心。事后又帮助朝廷私下搜捕杨家仆从累功被授郡丞。

    行伍出身功名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罗艺素来瞧不起这种凉薄之辈。所以也没打过拉拢其为属下的念头。况且恒山郡在博陵六郡中的重要性很小即便将杜圭拉拢过来也未必能对眼前战局起到什么作用。

    “杜圭虽然不是出身于豪门但为官多年家业已经不算太小。况且罗公拉拢他只为的是让博陵自乱阵脚无须他出更多力气!”秦雍摇摇头温和地提醒。

    当官当久了就会建立自己的家族。罗艺痛恨豪门专权但此刻在幽州罗家不算豪门么?此外忠武将军步兵为代表的步家、壮武将军刘义方为代表刘家、长史秦雍为代表的秦家哪个势力又比那些世袭的望族小了?说他们不算豪门恐怕整个幽州都会当成笑话!

    “况且咱们这边多一个郡出来博陵那边就少一个郡。实力对比生了变化那些先前对咱们没信心的人便会重做选择!”刘义方在旁边笑着补充。

    “可这个人曾经是最看好李仲坚的!”罗艺有些不放心“别是咱们枉费功夫反而转头被他利用了为李夫人拖延时间!”

    “老臣倒不怕他为李夫人效忠反而怕他见势不妙索性阖郡投了河东!”秦雍将白胡子摇得上下乱飞“我听人说前些日子唐公李渊听说女婿战死了立刻想谋夺抢女儿的家产。兵马都到了井陉关前突然又掉头撤了回去。恒山郡守杜宝相非但没和郡丞一道整军备战反而派人去博陵请求李夫人主动邀娘家人过来帮忙!”

    “这个李老妪也忒不地道!若不是他做事不密李将军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杜宝相居然想去投他真是自己瞎了眼睛!”虽然同样打着六郡的主意罗艺却非常不齿李渊当时的做法。

    以军人角度他非常同情李旭的遭遇。认为对方是受了河东李家的拖累才战败的。如果太原留守李渊不图谋不轨作为其世侄的李旭便不会被瓦岗军和东都方面前后夹击。更不会含恨跳下黄河令天下豪杰扼腕。

    “主公切莫小瞧了李叔德。他手中虽然没有多少兵但太原宫本为我大隋皇帝陛下亲征塞上的落脚点里边存有很多铠甲。而河东李家在朝野人脉甚广门生故旧的作用足以抵上十万大军。老臣以为河东兵马不南下则以一旦南下半个关垄唾手可得!”

    “还不是仗着老子的余荫!”罗艺撇嘴不屑地点评。转念想想自己打一个易县还要费半个多月的力气而对方仅仅凭着血脉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心里又甚为失落。“那杜宝相既然心向李渊咱们怎么才能取得他的支持?你们说吧咱们拿什么打动他。金子、骏马、还是高官。他已经是郡守了还能再怎么高?”

    “如果主公早正名号这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老长史秦雍长揖及地再次提起要罗艺自立为王的话。

    如果自立为王罗艺麾下就有一大票空头职位。像杜宝相这种做梦都想将官做得更大的人索性封他一个开国侯肯定比多少金子、珠宝都管用。

    “此话且不要提眼下咱们就控制了幽州这么大块地方。连半个河北都没到手就忙着称王称帝和高士达、格谦这些土鳖又有什么差别?这种勾当连李密那厮都不屑做咱们又何必自己抽自己嘴巴!”幽州大总管罗艺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麾下的拥立。

    根据南边传来的消息在‘大败’李仲坚后河南群盗愈相信李密有天子命。所以轮番上表劝进请其早登大位。而李密却仅仅将自己的封号改成了魏公不肯与大隋天子分庭抗礼。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东都未平不可议此。”换做翟让的话则变成了“刚多收了两斗稻谷便做梦纳妾不如先去洗洗两脚泥巴!”

    “那就只好许他事成后割地自立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了!反正有咱们幽州给他提供军力支持!”刘义方见主帅意志已决只好换了一个条件与其商讨。

    “也可以但礼物不可太少。杜宝相少年时家贫对财货素来看得重!”老长史秦雍点头附和。

    “尽管满足他反正他只是个过路财神!”罗艺耸了耸肩膀冷笑着同意。‘待老夫全取六郡少不得再将财货拿回来。这种无耻小人不值得信任!’他心里着狠手掌悄悄地握紧了腰间宝刀。

    “同时咱们也得小心别人用一样的手段从内部制造事端!”秦雍结束了一个谋划又想起其他重要事情。

    “咱们的弟兄?”罗艺话中隐隐约约透出几分不满“老秦你不觉得你最近太小心了么?弟兄们跟咱们时间最短的也过了十年用得着把他们都当贼防着?我敢保证咱虎贲铁骑里只有磊落好汉绝不会出现杜宝相那样的市侩小人!”

    “但您麾下现在不止是有虎贲铁骑。薛家兄弟跟李仲坚本来关系就很密切投降咱们又是被形势所迫。如果他们在背后捣乱咱们恐怕连家都回不得!”秦雍也加高了声音郑重提醒。

    “莫非你听说了什么闲话?”罗艺楞了一下板着脸追问。

    “恐怕无风不起浪!”秦雍的脸抽搐了一下冷笑着回答。

第二章 展翼 (二 上)

    薛家四兄弟试图谋反的消息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幽州大总管接连好几天喘不过气。偏偏他还不能按照老长史秦雍的建议派人回去将对方一刀砍了。没有确凿证据在手就乱杀降将会让他落下一个心胸狭窄的骂名。况且薛家兄弟是第一支投靠于幽州的外来力量罗艺怎样对待他们将成为其他后来者的参照。一旦四兄弟死得不明不白天下豪杰将无人敢再投靠幽州。

    罗艺也不能对流言充耳不闻!那等于拿数万大军的安危赌薛家兄弟的忠诚。这个赌注太大他不敢下。薛世雄两度兵败都是因为幽州军的暗算这一点薛家兄弟不会不清楚。他们投靠幽州是迫于形势一旦形势可能对幽州不利薛家兄弟难免会想起父辈的仇恨来。

    壮武将军刘义方见罗艺伤神替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建议他将驻守于塞外威慑诸胡的忠武将军步兵调回来保卫渔阳。虽然步将军因为过于脾气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但他对幽州军的忠心却天日可鉴。由他坐镇渔阳一则可以保证大军今后的退路不会有失去。二来也可以威慑薛家兄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退路?子义难道你认为咱们已经不可能打败由一个女人做主帅的博陵军了么?”罗艺赞同刘义方所提建议中的前半部分但对其在建议后半部分所说的话非常不满。“什么叫保证退路?咱虎贲铁骑何时向敌人低过头?当年咱们以五千弟兄对塞外诸胡十万大军照样杀得他们屁滚尿流如今却要不战而退?子义你是不是这些年活得太滋润了已经忘记了人血的味道!”

    “未料胜先料败是当年大将军所教。子义愚顿却终生不敢忘!”刘义方微微躬了躬身子如实回答。

    “胡说老夫什么时候教过你这话?”罗艺竖起眉毛眼中充满了怒火。对方是他的心腹爱将但绝不等于可以当着所有人扫他颜面。如今他需要绝对的服从绝对的权威无论谁无论什么原因触犯逆鳞都不可饶恕!

    军帐里静得可怕顺着风传来战鼓声隐隐约约敲得人心脏直接向嗓子眼处跳。罗大将军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将军了上次步将军说错了几句话便被他罚到塞外思过。今天刘义方当众顶撞他还不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

    正当众人试图找些话头来缓解帐中气氛的时候刘义方抱拳肃立高声回答。“开皇十五年秋将军领我等北击突厥沿途存放粮草辎重派壮士建营保护。末将问其故大帅说兵凶战危世间没有永远不败的将军。若是能在大胜之时依旧保持平常心为自己留下退路以备不测。即便偶尔受挫也很快能卷土重来!”

    “你个油嘴滑舌的鸟蛋督战去。今天攻不破易县不准回来吃饭!”罗艺抬腿踹了刘义方一脚笑着骂道。

    对方说得有理有情让他根本不忍心火。未料胜先料败的确是他当年领兵出塞时向下属灌输的用兵理论当年百胜将军罗艺的威名可不是完全靠一把片刀乱砍出来的。对敌军实力的准确了解对敌我双方作战意志的准确把握还有对士卒安危的关心对麾下兄弟的爱护……如是种种都是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必然因素。‘但今天我怎么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看着刘义方转身远去的背影罗艺扪心自问。他霍然现自己的确变得太多了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有担当、有气度、百折不挠的罗将军。多疑、易怒、刚愎自用原来自己所讨厌的那些缺点现在逐个在自己身上出现。比起当年的某些骄横跋扈的世家子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义!”向前追出十几步虎贲大将军罗艺又将已经走出军帐的刘义方喊了回来。“照正常强度攻城吧注意伤亡。若是敌军士气还像原来那样旺盛的话尽管撤下来。晚上咱们几个再想别的办法!”

    “诺!”刘子义转身端端正正地向主帅行了个军礼。

    “你个鸟蛋小心着点儿别被强弩伤到!”罗艺裂开嘴当着无数将士面又骂了一句。他感觉到心情瞬间变得轻松思维也随即敏锐。

    “来人替老夫写一封信把北平郡守薛万均的弟弟万彻召来老夫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勇武的人做亲卫统领!”罗艺眼前灵光闪动瞬间做了一个令所有亲信张目结舌的决定。沉吟了一下后他继续吩咐道:“派人持老夫令箭去河间命令成儿引军后退到河间东北九十里的束城驻扎。不要理睬窦建德军也不要过河攻击赵子铭部!”

    “遵命!”留在军帐内的心腹们答应一声分头落实两道命令的实施细节。

    窦建德决不是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为安民而来。他北上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争夺河间郡。既然河间郡守王琮不肯归附于幽州罗成就没有必要帮他守卫郡城。当郡兵们被窦建德打得满地找牙时王琮自然要向罗成求援。到那时幽州郡无论提出任何条件河间王家都没有讨价还价得余地。

    此外窦建德与博陵六郡之间的合作恐怕也是迫于幽州的压力。罗成的兵马一后退流寇们与博陵之间的合作便失去了基础。比起常年遭受战火的河间郡已经实施了两年屯田新政的信都郡肯定对流寇们更有诱惑力。

    眼下六郡的兵力都忙着应付幽州信都郡对窦建德与高开道二人来说无异于一个被剥光了壳的鸡蛋。正在灌浆的麦子毫无防备的大城车水马龙的集市如果窦建德能忍住不去抢他就不是流寇头领而是千古第一君子。

    “大帅高明!”有人快领悟到一退之间的精妙之处笑着称赞。

    “高明真高明就不会被人堵在这了!”罗艺笑着摆手“别拍马屁干正事要紧。老秦那天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使者派出了么?”

    “当晚就出了。但前路被吕将军封堵他只能从矩马河那边绕行。沿途还要避过对方的盘查估计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达目的地!”老长史秦雍想了想低声回答。

    “去他***这事儿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月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了!”罗艺笑着骂了一句连连摇头。“老秦你有没有办法让安排我直接跟姓吕的见一面这些天我看了一下此子用兵甚有章法是个难得的将才。他跟咱们作对不过是为了保境安民罢了!如果咱们答应不骚扰六郡百姓也善待李仲坚的遗孀我想也许他会考虑结束这场战事!”

    “此事希望不大。但老臣会尽力去安排!”秦雍答话的语气中充满了犹豫。临阵说服敌方大将的确比收买一个郡守的效果大得多但行伍者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文官们往往大相径庭。文官们喜欢比较双方实力习惯趋吉避凶。而很多武者做事却往往仅凭着一腔血勇忠诚、义气、名誉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他们的影响绝对比文官们来得大。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李仲坚已经死了吕将军为谁而战总得有个说法吧!”罗艺用力挥了挥胳膊从武将的角度解释自己的安排。

    “武者有自己的职责!”自打罗艺从军的第一天起已故的大将军王杨爽就这样教导过他。数十年来他东征西讨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的同时也不停地感悟着杨爽的训导。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数十年来罗艺率领着虎贲铁骑像长城一样守护在大隋边境上从来没忘记自己的是一名武者。按同样的道理来推算敌将吕钦肯定也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一个承诺?一番信任?还是与李旭主从之间的友谊?无论他守护的是什么罗艺只要能清楚便可以与对方开诚布公地谈判。用武将对武将的尊敬以及武将对武将的理解来谈判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还各地以安宁。

    将心比心罗艺认定谈判成功的希望很大。李仲坚出身寒微人生的轨迹和自己极其相似。至于吕钦、赵子铭这些目前六郡的栋梁从名字上罗艺就能推算出他们不会生于什么名门望族。如此他们迫切需要的是什么?罗艺完全可以猜得到。最关键的一点是李旭已经死了众人必须另找一个豪杰来辅佐。比起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而言同为寒门出身的罗艺绝对更适合博陵军旧将。罗艺甚至可以保证在几年之内就替他们报仇杀掉刘长恭和段达用他们的人头来祭奠李旭的在天之灵。

    即便众人不打算为李旭报仇与幽州结为一体也是上上之选。李仲坚已经死了!这是对幽州最有利的条件。仅仅凭着李夫人一个寡妇的力量她绝对无法保住六郡。如果没有强者替她出头的话朝廷很快会派人接管李将军的地盘。即便朝廷暂时无法派人过来大总管的位置空久了也会引起无数人的窥探。与其将六郡交给别人不如交给幽州军。至少罗艺可以答应李夫人的然地位也可以保证李将军生前所坚持的那些政策将开科取士授田安民等善政继续下去。那是李将军的心愿对于辎重和人才都极其匮乏的幽州来说也是必须展壮大的唯一选择。

第二章 展翼 (二 下)

    老长史秦雍不负罗艺所望当天下午便想出一个妥帖办法将约吕钦见面和谈的信绑在攻城弩上射进了易县。第二天守军派了一个队正出来回信说自家将军答应明天上午巳时整在易水河畔的送客亭与来自幽州的远客相见各带四名侍卫和二十名随从其余兵马不得靠近亭子周围五里范围之内。

    “送客亭?那么远的地方!你家将军讲究还挺多!”罗艺被吕钦的要求搞得很是恼火皱着眉头说道。以他虎贲大将军的名头就是在自己营中相见也不会趁机为难一个后生晚辈。对方却一张纸就把彼此都支到了离城二十里外的野地里。往来要耗费许多功夫不说幽州军还得事先去作些准备以免双方正谈得高兴时那个已经挺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亭子突然坍塌下来把所有人压死。

    “我家将军说了天气炎热能在河边与前辈饮茶赏水乃求之不得的荣幸!”身穿队正服色的博陵军信使欠了欠身子笑着解释。

    自己这边用弩箭下书而敌方派人来回信。在胆气上面幽州军已经落了下乘。因而虽然讨厌吕钦多事罗艺还是勉强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并且主动邀请守军在吕钦到来之前先派使者检视周边状况如果觉得安全受到威胁随时可以毁约。

    “虎贲大将军当年乃我朝塞上长城断不会做绑票索赎的勾当。所以派使节检视就不必了明日巳时我家将军一定会到!”使节胆子甚大直接拒绝了罗艺的好心。

    “那老夫明日就在送客亭中恭候你家将军!”罗艺大度的笑了笑命人送使者离开。

    待来人去得远了幽州军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刘义方亲自带领一哨兵马将送客亭周围方圆十里搜了个遍。把一丛丛灌木全部砍倒将附近野地里现的土窟窿、破瓦窑全用烟熏过直到确信不可能有刺客隐藏了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内。

    经过一番实地探察众将现送客亭还真算得上一处名胜。幽州将士原以为那里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附庸风雅建起来的俗物待看了亭子脚下石碑的铭文才知道此亭居然建于三国时代是北魏武帝远征乌丸时为纪念刺秦勇士荆柯所为。据传亭子所在位置便是荆柯登舟远去的位置当日高渐离击缶荆柯狂歌。至今其附近仍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古韵在涛声中萦绕。

    “这个吕钦倒是会挑地方!”听了属下的回报罗艺对敌将更高看了几分。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纵使是个失败的英雄也会受到大伙的尊重。如今的幽州与博陵之间的强弱对比恰好似当年的强秦与弱燕吕钦选择送客亭为谈判地点已经表明了他不会向罗艺屈服的心迹。

    “大将军须提防他铤而走险!”听了送客亭的典故后老长史秦雍未免替自家主帅的安危担忧。眼下幽州军虽然攻击受阻实力却远远高于对方。若是罗艺在此时被贼人所伤军心难免会受到很大影响从而导致前功尽弃。

    “不妨老夫的身子骨虽然不如以前了却也不至于惧怕一个无名小将。况且他敢亲自来我营送信就不会是个使下三滥手段的匹夫。咱们若防备得过于小心了反而被他笑了去!”罗艺微笑着摇头目光中充满了对敌人的赞赏。

    “大帅说前来回信的就是吕钦本人?”曹元让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双眼追问。

    “当然是他本人!”罗艺拍案赞叹“一个普普通通的队正能替将军做事先堪察不堪察现场的决定么?老夫开始就觉得奇怪可惜醒悟得晚了些。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咱们幽州军的年青人里可找不出这样的人才来!”

    “不过是匹夫之勇。一旦陷在咱们这儿他麾下的士卒岂不是群龙无了!”曹元让见主帅尽长他人志气酸溜溜地嘀咕。

    “老夫的人品在你眼里难道就如此不堪么?”罗艺双眉倒竖喝问。“滚出去自己领二十军棍没见识的东西!”

    挨了骂的曹元让不敢还嘴乖乖地出门去找打。虎贲大将军罗艺的目光从麾下众将脸上扫过越觉得自己麾下人才匮乏。一个博陵军中的无名小将居然能说出‘当年乃我朝塞上长城’这种既恭维了对手又把对手堵得无法使阴着的话来见识和本领岂是曹元让这类马屁鬼能比?即便儿子罗成在同样情况下都未必有此人镇静。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看了此人的气度就知道其主帅当年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好在李仲坚死得早否则幽州军还真遇到了劲敌。

    怀着满腹的爱才之心第二天罗艺早早地便动了身提前到送客亭中等待易县城中的后生晚辈。堪堪到了巳时却听不见丝毫马蹄声正当他以为对方胆小不敢赴约的时候只见一叶扁舟顺易水而下二十几个身穿戎装的年青后生自己摇着桨直奔小厅而来。而昨日回信的那名队正就站在船头远远便开始向罗艺拱手。

    ‘小子倒也狡猾!’虎贲大将军罗艺肚子里暗骂一句微笑着起身。为了防备博陵军使诈刘义方特意带了五百轻骑埋伏在数里之外。如果罗艺遇险只要坚持上一刻钟时间骑兵们便能拍马赶到。谁料吕钦也不是个徒有血勇的憨货居然弄了条船自水路前来赴约。倘若幽州军试图强行留客他只要跳上船去转眼就可以划到对岸。派多少骑兵去追也只有望河兴叹的份儿!

    须臾之间小舟已经与亭基相接。上前与罗艺见礼的却不是吕钦。从他身后人群中走出一名彪形大汉飘然跃入了亭子当中。

    “你!”没等大汉报出名号曹元让、夏郡、周子雄、郑远四将已经团团将罗艺护在了中央。亭子周围十余步外警戒的二十名幽州侍卫也立刻拔刀在手随时准备扑上前迎敌。

    眼前情形不由得大伙不紧张罗艺和他身边的四名心腹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跟来人相比却依旧矮了大半个头窄了小半个肩。再加上对方那一脸黑漆漆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就像个转世金刚。一旦他上前逞凶已经年逾半百的罗艺未必敌得住。

    来人却丝毫不随着幽州上下的紧张而跟着自乱阵脚正站双手附心前行一步举拳齐眉躬身两次然后将伸出的齐眉双手收回触及额头再躬了第三躬口中说道:“晚辈李仲坚久闻虎贲大将军英名常恨无缘当面受教。今日得见快意平生!”

    然后以手附心退一步下来目光迎上对方面孔。

    “好好好一个李仲坚!”强压住心头惊涛骇浪虎贲大将军罗艺正色直躯先受了对方这个大揖而后双手附心胸前环抱微微向下躬了躬身以长者之礼回敬“老夫一直以为你战死于黄河南岸了甚为惋惜。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你是诈死埋名偷偷摸摸跑回了博陵!”

    “无数人盼着晚辈死所以晚辈不得不偃旗息鼓向回赶。让前辈担心了!”李旭笑着解释然后又四下做了个罗圈揖“劳众位将军久等!李某实在罪过。望众位念在彼此同朝为官的份上休得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你要是粗人我们就都成了猪了!’曹元让等人心中暗骂却不得不笑着还礼。他们今天是抱着李旭已经战死六郡无主的前提约吕钦出来交涉的。如今六郡的主人亲自到送客亭中与罗艺会面摆明了是要问幽州军趁着人家不在欺负孤儿寡妇之罪。那还谈个什么劲?不如赶快回到军营中去将队伍拉出来一刀一枪见个真章。

    “诸位远道是客我这做主人的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军中没有好酒大将军请担待些!”不顾罗艺与他麾下众将的尴尬脸色李旭向小舟上挥了挥手“上酒菜待我亲自把盏为罗老前辈接风洗尘!”

    “诺!”吕钦、张江、王须拔和郭方四个答应一声拎着两张矮几数坛子酒几个食盒6续登岸。那二十名护卫也不上前帮忙眼巴巴地看着吕、王等人将食物搬空了用竹篙向岸上轻轻一撑扁舟如落叶般去了河道中央。下锚收桨处子般娴静。

    “老将军请入座!”李旭笑着伸开胳膊将罗艺让向客位。

    “李将军请!”纵使心中有千种不快虎贲大将军罗艺也不能输势又输人笑着回应。

    双方分宾主落坐各自所带的四名随从立于身后侍酒。待两个金盏都斟满了李旭命人上前将罗艺的酒盏捧到自己身边将两盏酒各自倒出一半放入同一盏里混匀再分成两个半盏然后亲手提酒坛给双方重新斟满。一盏交由吕钦送到罗艺面前一盏自己双手举起与眉心等高。

    “为老将军寿!”李旭举盏齐眉祝酒。

    “为李将军寿!”罗艺点点头举盏过眼回敬。

    经历了这样一番繁文缛节他心中的惊诧已经慢慢平复。对方说得好无数人盼着他死所以他不得不潜回领地。作为博陵六郡的窥探者之一罗艺的确没资格指责别人蓄意欺骗。况且昨天吕钦来回信时口口声声说的是‘我家将军’。能被其尊称为‘我家将军’的不是李旭还有哪个。

    要怪这事儿只能怪幽州军中的斥候、细作本事太差根本没探听到李旭诈死潜回的蛛丝马迹。所以才导致幽州上下一直先入为主地把吕钦当作今天会面的主角进而导致整个谈判局面陷入被动。

    “晚辈当年去塞外贩货路过蓟县。从步校尉口中听闻老将军那句‘人不是畜生不需要名种名血’深受鼓舞。后来从军每每以此言自励。因此叫老将军一声前辈理所当然请前辈满饮此盏以受晚辈之敬!”李旭捧起第二盏酒笑着相劝。

    在喝第一盏酒的时候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酒里不可能下毒所以罗艺也不会怀疑他包藏祸心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宾主双方面前摆的都是银筷子亮闪闪甚是整洁。李旭劝完了酒然后劝菜完全没将虎贲大将军罗艺当作一个入侵者来对待。他越是热情罗艺越觉得尴尬。勉强夹了几口山珍海味放下筷子笑着说道:“老夫一直以为李将军已经殉国所以……”

    “若是晚辈殉国了六郡交给前辈来治理肯定最为放心!”李旭笑着打断罗艺的话言谈之间彬彬有礼。“若是晚辈能早跟老将军言语一声咱们彼此之间也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可是路上不安全博陵距离幽州又太遥远。所以导致幽州兴师动众真是过意不去!”

    “嗯嗯这是老夫失礼!”罗艺被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咳嗽了几声回应。“李将军给个明白话你今后准备怎么办!”

    对方一口一个前辈他当然不能直接说‘小子我就要并了你治下的六郡!你得识相!否则休怪老夫无情!’所以干脆话头踢回去听听李旭准备如何了结这场争斗。反正幽州军已经兵临城下了李旭这个主人在也好不在也罢总不能三言两语就让数万兵马轻易地返回驻地。

    “晚辈已经上本朝廷参越王杨侗、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及虎贲郎将刘长恭勾结流贼蓄意谋害。想陛下乃圣明天子不会将此事置之不理!”李旭仿佛听不懂罗艺在问什么想了想回答。

    “陛下若是欲为你报仇早就下旨将刘长恭等人砍了!何必等到现在?”罗艺见李旭依旧对朝廷怀有妄想忍不住出言点醒。

    杀了段达等人朝廷手中就没兵将对付瓦岗众所以李旭和他麾下的弟兄只能算白死。这是江都方面一直装糊涂的根本原因罗艺和身边的心腹幕僚早就分析过压根不相信谁会费力气给一个无凭无倚的寒门将军主持公道。况且自大隋立国以来稀里糊涂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又不止李旭一个。类似的事情屡屡生从先帝到今上顶多抓个替罪羊安抚人心从没处理过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是大隋臣子只能求陛下做主。别人负我我却不能擅开战端!”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大隋还能坚持几天?!”罗艺看不惯李旭的婆婆妈妈斥责的话脱口而出。话说完了才觉自己于不知不觉间又被眼前的‘老实人’给带到了沟里。

    所谓求陛下做主纯是李某人的托辞。有这样的一道折子送到江都杨广为了平息他的愤怒肯定会温言抚慰甚至给他加官进爵。虽然大隋朝的官爵看上去已经不值钱了但对他李某人来说等于重新确认了自己对博陵六郡的管理权。朝廷不能再派新人来取代一个忠心耿耿且刚刚受了委屈的大总管而幽州军南下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造反举动道义上愈站不住脚。

    “大隋存在一日我就是大隋之臣。保境安民乃肩头之责不敢有误!”李旭向南方拱了拱手继续装忠臣。

    “然后老夫就是辜负君恩图谋不轨。攻击同僚倚强凌弱!”罗艺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一边咆哮一边拍桌子。

    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气温和之人自从李旭登岸以来几乎每一句话都将他逼在下风。压抑得久了自然要喷。曹元让、夏郡、周子雄、郑远四将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见主帅准备与对方撕破脸索性也用腰间拔出了刀。只待罗艺一声令下就冲上前去用兵器跟李旭讨价还价。

    “嘿!”王须拔冷笑一声抱着胳膊斜眼相看。

    “嘿!”吕钦撇撇嘴拎起酒坛继续为主将和客人将金盏添满对明晃晃的刀光视而不见。

    两声冷笑听在罗艺耳朵里比千军齐呼力量还大。那姿态那眼神分明是对他这个昔日塞上长城对整个幽州军的轻蔑。想他罗某人纵横半生何时被人如此小瞧过?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家!因此不得不再次将怒火压下用手扶住桌案低声命令道:“把兵刃都收起来。李将军在数万大军中都能杀个三进三出会怕你们几个那两下庄稼把式?收了别给人家当笑话看。咱们幽州军的本领要在战场上用不是用在这地方的!”

    “禀将军在您归来之前我已经在战场上见识过的虎贲铁骑的威力!”吕钦放下酒坛背对着罗艺向李旭叉手施礼。

    “如何?我一直梦想与罗老将军并肩塞外纵马狼居胥下。没想到你小子比我还走运!”李旭嘴角含笑半是羡慕半是嘲讽。

    “可惜吕某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仰天长叹话语之中带着无尽的惋惜与不甘。

    “你说什么!”罗艺再次被激怒站起身大声喝道。

    “吕某说可惜我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虎目含泪大声回应“可惜当年塞上长城如今只会在自己家里打劫对着昔日的同僚挥刀!”

第二章 展翼(三上)

    刹那间幽州大总管罗艺的脸色就像被人反复扇了十几个大耳光般红红绿绿甚是好看。他虽然人老雄心壮欲化家为国。但毕竟磊落了大半生从来不曾让人据理指摘过。况且虎贲铁骑在边塞上声名赫赫无论突厥狼军还是边郡百姓提起来都会挑一下大拇指。而今天吕钦却把虎贲铁骑和窦建德、杨玄感这类匪人相提并论这口气让人如何咽得下?

    “鼠辈休逞口舌之利!”罗艺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跟本没有跟自己和谈之心。所谓临风赏水不过是个借口真实目的就是将自己约出来当面羞辱。“虎贲铁骑做过什么做得是否应该自有后人评说。你博陵军守不住老巢就别怪他人窥探。即便罗某不来窦建德会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啃?刘武周会放着六郡膏腴不动?纵然是你那便宜岳父李渊恐怕也早就厉兵秣马了吧?!”

    “老将军所言甚是当时天下人皆以为李某已死因此想打六郡主意的人绝非幽州一家。晚辈刚才说过了倘若晚辈真的战死河南将六郡交到罗老将军之手强过他人百倍!”李旭笑着向罗艺拱了拱手示意对方不要跟无名小卒一般见识。然后他又将目光看向吕钦笑着骂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是已经把虎贲铁骑挡在易水北岸了么?想我博陵疲弱之兵能和名满天下的虎贲铁骑打个平手你应该为自己和弟兄们骄傲才是。把腰直起来站我身后去。让罗老将军看看这些天来跟他对阵的博陵晚辈是什么模样!”

    “诺!”吕钦抹干眼泪大步走到了李旭身后。腰杆挺拔如山。

    “呵呵呵呵废话老夫就不跟你多说了。”罗艺知道自己在道义上肯定站不得上风好在此时不是远古争夺天下所凭的是实力而不是道义。冷笑了几声说道:“虎贲铁骑在你等眼里是塞上长城也好是土匪流寇也罢老夫既然已经带着他们来了李将军是想继续跟老夫为难还是顺应时势不妨给老夫个明白说法!若是你肯投在老夫麾下待老夫结束了这乱世后甭说六郡割整个河北给你都不在话下!你若觉得信不过老夫老夫可以当着三军将士之面立下重誓……”

    “末将仅仅是六郡抚慰大使无权决定割地与人。老将军请体谅晚辈的苦衷!”李旭收起笑容正色回答。

    “那就是决定与老夫为敌了?”罗艺一甩袖子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小子不是老夫瞧你不起你虽然也有常胜将军之名却未必经得起我罗艺倾力一击!”

    “老将军且慢晚辈亦不想与老将军为敌!”李旭抬起手遥遥地做了个拦阻的架势。“将军麾下铁骑乃天下致锐这一点估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但将军想过没有取我一个郡需要损耗多少兵马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待将军把六郡取下来虎贲铁骑还会剩下多少将军争夺天下的时机会不会就此错过?仅仅为了出一口气便置数万弟兄的生死而不顾晚辈愚顿窃以为将军之谋不可取!”

    “想不到李将军不但会打仗口才也甚为了得!”罗艺将单手支在矮几上望着李旭冷嘲热讽“说说你的办法怎样才能既不跟老夫为敌又保全你手中那一亩三分地儿。若是说不出来便不要再耽搁老夫的功夫!”

    李旭抬起头目光与罗艺的目光相接。不像对方那样盛气凌人却胜在坚定明澈“晚辈是六郡抚慰大使职责便是保卫六郡百姓的安全。无论是流寇来了还是虎贲铁骑来了肯定不能任由他们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纵横驰骋。”

    “哼!前提是你小子本事够!”罗艺冷笑着撇嘴丝毫不为这种假话、大话、空话而动。

    “晚辈根基浅薄自认为没有问鼎逐鹿的本钱所以也不敢做那些化家为国的美梦。”李旭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回敬了一句“因此老将军尽管放心您南下争夺河间攻打平原、渤海甚至渡过黄河去攻打洛阳晚辈所在六郡绝不会拖您的后腿。一旦您能涤荡群寇还天下以太平晚辈一定会顺应时势绝不螳臂当车!”

    “你想驱虎吞狼撺掇老夫去打窦建德!”罗艺冷笑着指出李旭的如意算盘“待老夫与窦建德打得两败俱伤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李旭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如果老将军连击败窦建德的把握都没有又凭什么认定了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六郡。窦建德是我的手下败将实力还不如晚辈。如果老将军觉得幽州军和窦建德争夺河间之战能让晚辈坐收渔利的话为何不认为你我两家打得热闹反而会白白便宜了窦建德呢?”

    “老夫先收拾了你还会剩下足够的实力收拾他!”罗艺咬紧牙关恨不得当场将李旭剥皮吃肉。“窦建德不过是头野狗而你李仲坚是头独狼。如果得到喘息机会便再难以制服!”

    “实话!”李旭为罗艺的坦诚而鼓掌喝彩“老将军说得贴切晚辈是头独狼还是刚刚受了伤的独狼。可老将军可否知道狼越是被逼到绝路上越会反咬一口。至于野狗虽然牙齿不如狼尖利却胜在聪明。一旦在野外久了便会结队强大时即便遇到了狗熊和老虎也敢群起而杀之!”

    罗艺耸耸肩笑容中带着几分不屑“反咬一口不知道李将军的牙齿在哪?”

    明知道不能仅凭言语将李旭收服但他也不忙着立即离开。眼前这个年青人还算有些见识特别是双方抛开了关于道义、忠诚那些废话后仅仅在得失分析上此子说的句句都在点子上。

    “虎贲铁骑是天下致锐但整个幽州军不是。”李旭用手指沾了些酒水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画了把横刀。也不管罗艺是否能看清楚他将刀刃处加深了几分笑着解释“虎贲铁骑是幽州军的刀刃所砍之处无不一击而破。但这把刀打制时过于心急刀脊用得是软铁而不是精钢。刀柄更是朽木所雕稍不小心便会折断连带着刀刃都掉到地上!”

    “这话何讲?小子你难道还妄想用大言诓骗老夫?”虽然不像李旭那样亲自打过铁罗艺对对方口中有关刀刃、刀脊和刀柄比喻也能理解清楚。通过这半个多月的攻坚战幽州军的步卒已经充分暴露出了他们的疲弱。否则姓李的也没机会坐在他罗艺面前满嘴空话大言不惭。

    “晚辈有个作战计划请老将军点评!”李旭向罗艺抱拳仿佛正在和同僚讨论并肩御敌的策略。“晚辈目前布置在易县一带的兵力足以将老将军的幽州兵再拖上一个月。不晓得一个月的时间坚持下来虎贲铁骑需要消耗多少粮草?晚辈记得当年在齐郡时倾全郡之力不过养了几百具装精甲。而虎贲铁骑规模至少为五千这五千士卒、万余辅从、两万多匹战马、驮马还有马夫、兽医的嚼裹幽州是否还供应得上?”

    “呵呵这多亏了你小子在桑干河与易水两岸屯田养民。你种的麦子马上就熟了老夫尽管派人割就是!”虽然被人说到了痛处罗艺依旧不肯露怯。具装甲骑的昂贵之处不仅仅在人和战马所披的铠甲上。能披着如此厚重铁甲上阵者肯定都是膀大腰圆的力士。而能将壮汉和铁甲都驮起来的坐骑也必须是筋骨特别强健的辽马或大宛马。无论骑手和马匹都必须用精粮细米来维持体力。而为了保证建制的完整每名骑手还必须配有一匹备用战马以便随时替换。配备一匹驮马来替他运输行李、兵器和战甲。为了照看牲口和牲口的主人每名骑手麾下还必须配有一到两个仆从。每队骑兵还需要配备一定数量的兽医马夫。因此五千具装甲骑的消耗足足抵得上五万甚至更多步卒。当年大隋朝以倾国之力才养了一支虎贲铁骑只为了威慑突厥狼军。之所以轻易舍不得派上战场便是因为其消耗物资太大后勤补给困难的缘故。否则杨广在三征高句丽时也不会屡屡受挫却想不起将虎贲大将军罗艺带在身边。

    幽州军这次南下事先打的主意便是以战养战。因此罗艺的回答很直接博陵方面尽可以闭城而守但田里的麦子李旭无法搬到城中也无法将农田挪到丘陵地带。那都是博陵上下苦心经营了两年的成果刚好可以拿来为虎贲铁骑补充军需。

    “是啊麦子快熟了。这一点晚辈真的没想到!”李旭讪讪而笑看上去很是懊恼。“老将军已经将桑干河两岸与易水北岸的屯田点都占了。按道理那些屯田的百姓目前暂时都算是老将军的子民。老将军要从自家百姓口中争食晚辈还真无法干涉。呵呵若是将这些刚刚安顿下来的百姓再逼得铤而走险不知道他们破坏的是我六郡安宁呢还是幽州的安宁?”

    “谁敢!”罗艺皱紧眉头断喝。

    李旭耸了耸肩膀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人没饭吃了就得拼命。早晚是个死饿死和死于老将军刀下相差不多。到时候有人再趁机煽风点火恐怕会闹得更大。晚辈不是老将军对手也只能派些游骑绕到幽州去断断粮道兵器什么的。老将军麾下的虎贲铁骑骁勇无双总不能将自家百姓全杀光了吧?”

    “你若那样做老夫绝对不会放过你!你麾下的弟兄也最好别让老夫捉到否则三刀六洞都是便宜!”罗艺气得火冒三丈再顾不得掐拿前辈身份跳起来**裸地威胁。

    李旭摇头冷笑“晚辈只是说有能力让老将军跟我斗得两败俱伤并不是一定非要那样做!况且有些事情不需要晚辈来做老将军刚才也说过窥探六郡不只是您一个。老将军能保证窦建德、刘武周、还有河东李家会看着您跟我打得热闹谁也不想从中插一脚?”

    “老夫又没招惹他们!”罗艺被问得一愣悻然道。明知道李旭说得情况百分之百会生仍然不肯在口头上做丝毫让步。

    “但老将军要争的是天下不是河北。刘武周、窦建德要争的也是天下不是河北。”李旭笑着起反击“就我这一个没本事争天下的挡在老将军面前他们不暗中帮我的忙难道还等您吞了六郡展壮大到不可收拾了才上前与您争雄不成?”

    “你小子铁嘴钢牙老夫说你不过!”罗艺叹了口气抓起案子上的冷酒一饮而尽。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看了形势。只要李旭不死幽州军拿下博陵六郡会非常吃力。刘武周、李渊、窦建德等人也肯定会出来趟混水。即便自己最终凭着虎贲铁骑将六郡踏平了恐怕也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处处被动。

    但他更不能退兵士气可鼓而不可泻如果被李旭用几句废话吓走了。今后幽州军甭想再南下博陵。天下英雄也会就此小瞧了他从而使得幽州失去问鼎逐鹿的资格。

    “晚辈只是不愿与自己所佩服的豪杰自相残杀便宜了其他人!请老将军仔细斟酌晚辈的话!”

    “箭已离弦无法挽回!”罗艺站起身决定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天下时局未明你我又何必抢先拼个两败俱伤?”李旭也站起身微笑着给罗艺送行。

    他不指望光凭口舌之利让罗艺退兵但把得失挑明白至少能让用兵时有所顾忌。博陵六郡需要时间喘息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来重新理顺各地的秩序。所以任何能给对方制造麻烦的手段他都会尽力去尝试。

    人年青的时候不怕遭受失败怕的是不能在失败中吸取教训。而他刚刚在河南败过一次输在哪怎么输的都总结得清清楚楚。

第二章 展翼 (三 下)

    “你是个难得的对手!”知道一场恶战不可避免罗艺再次打量了一遍李旭从头到脚像是要把他印在眼里。“老夫刀已出鞘无法收回。希望你能及时醒悟。别一条道路走到黑。你小子是个人才无论什么时候你肯归降老夫帐下都会给您留个位置。”

    “晚辈会为了六郡而尽力一搏。若是老将知难而退晚辈决不趁机报复!”李旭拱手道别不卑不亢。

    “你!好小子!”罗艺楞了楞旋即放声大笑。

    “晚辈一直以将军为楷模!”李旭也笑了起来仿佛罗艺真的是自己知交好友。

    虽然身为对手二人心里却涌起了一丝悻悻相惜之感。如果大隋朝依旧如十年前一般强盛罗艺也许会和李旭并肩为国守土。如果手中的实力再强一些或者于地方上的根基扎得更深一些很难说李旭会不会像罗艺现在这样燃起争夺天下的雄心。那些都是如果现实是在转过身之后两人就要兵戎相见直到一方倒下或者退缩。

    “你守不住六郡听我说小子!朝廷已经完蛋了。陛下无法给你提供支持!那些豪门世族也不会为你效力。即便老夫不打你别人也会打你外敌内乱交替而来早晚会将你拖垮。你崛起虽然神但毕竟只做了两年的六郡大总管。其中大半时间又征战在外根基一点都没扎下去!”离开之前罗艺放下彼此之间的恩怨坦诚地劝告。

    “说起这些还要感谢罗老将军。六郡的豪门一直对我阳奉阴违但老将军的兵一到这种情况反而大有改观!”李旭咧嘴而笑目光中透出几分年青人特有的调皮。

    “哦?”罗艺再次楞旋即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那些所谓的世家豪门对李旭不满更怕窦建德和自己。李旭从本朝废政中所捡起来的科举与屯田两项良策虽然对世家的利益有损但眼前的伤害并不明显。六郡之中分掉的土地以主人已死或已逃的荒田居多世家大户也有通过垦荒而获利者。至于科举豪门子侄中也有不少庶出子侄通过科举得官他们未必不承李旭的人情。因此六郡的世家豪门虽然瞧不起李旭却与他没有什么大仇。

    特别是在朝廷的力量日渐衰微的情况下六郡豪门必须重新选择一个能最大程度保证他们利益的新主子来投靠。若是窦建德席卷河北很多人的家产肯定被他麾下的流寇抢劫一空。如果罗艺拿下六郡少不得也要跟某些人伸手要钱。只有李旭实力不如罗艺强不敢一味蛮干。心肠不如窦建德狠也没有均贫富的念头。三方比较起来选择他反而让世家豪门最为安心所以给他些支持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你也别对他们心怀奢望!”明白了其中关节后罗艺冷笑着提醒“那些国蠹眼中只有自己的家族从来不顾社稷安危更不顾百姓死活。至于良心、道义恐怕这几个字他们根本不认得。你若能打得过老夫打得过其他英雄国蠹们自然对你越来越服帖。你若失了势不用老夫号令恐怕他们立刻就会在你背后捅刀子!”

    “多谢前辈提醒!”李旭苦笑不知道自己该感谢罗艺还是该痛恨这喜怒无常的家伙。“晚辈自然会小心谨慎不让前辈赢得太轻松。至于幽州派往恒山郡的使节过几天我会将他放回来。杜宝相已经被我派去出使河东了恒山的郡守也换了新人。”

    “算你小子狠趁我不熟悉情况时占了上风!”罗艺老脸一红干笑几声翻身上马。

    “晚辈跟刘武周也是故交!”李旭笑着提醒。

    马背上的罗艺停顿了一下想说句反击的话最终却没有说出来。抖了抖缰绳绝尘而去。李旭目送罗艺离开转身跳下小船二十名侍卫划动船桨顷刻间抵达易水之南。

    岸边早有周大牛率领一营士卒在等着看见主帅归来赶紧牵过战马。李旭、吕钦等人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议论眼前的局势。

    “罗艺老杀才快气死了特别是吕将军骂他是土匪流寇那会儿。老贼脸色红里透着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须拔自觉过瘾笑呵呵地向众人道。

    “可是仗还要继续打。若能光气能把他气死咱们倒也省了事儿!”吕钦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他跟罗艺交过多次手每次都未占到上风。因而知道前路艰难不敢掉以轻心。

    “怕什么有大将军在这咱们还怕了罗老头儿?”王须拔对李旭是一味的信任笑着反问。

    “也对今天所有应对都没有跑出大将军事先的预料范围。罗老头兵力虽然雄厚谋略却未必如咱家将军!”郭方接过王须拔的话头大肆拍李旭的马屁。

    他们一行人昨天才赶到上谷前线。还没等喘过口起来便接到了罗艺的会面邀请。当时时德方和方延年二人都怕罗艺使诈不赞同主帅亲自与他接触。李旭分析了敌将的禀性及利害得失后反而认为这一面非见不可。

    第一从双方的言辞中可以探察出罗艺的底限是什么幽州军的作战意志大不大。

    第二通过旁敲侧击也许能扰乱罗艺的心神进而达到牵制他兵力部署的目的。

    最后事实证明幽州大总管罗艺的确被李旭的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会面过程中老贼没占到任何上风反而暴露了他后方空虚内政不稳的弱点。

    “罗老将军不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差。他之所以患得患失一方面是由于咱们出现得突然他事先一点儿也没做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他是想让咱们轻视他尽快跟他战决!”李旭打断大伙的议论笑着总结。

    “老贼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吕钦非常同意主帅的看法“如果大将军不告诉他咱们准备派轻骑偷袭他后路就好了。趁着老贼无防备咱们先将他的后院搅个天翻地覆!”

    “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效果。”李旭轻轻摇头“我之所以跟罗老将军那样说是逼他不敢在咱们的土地上胡折腾。他能砸烂咱们的上谷咱们就能砸烂他的渔阳和蓟县。与其双方彼此之间谁也落不了好处不如都有所克制。况且他大军在外后路不会一点儿也不防备。咱们派人少了等于去送死派人多了兵力调度上又受到影响!”

    “至少能吓他一跳!”吕钦苦笑脸上写满了对战事的担忧“仗打得时间过长对咱们也很不利。窦建德对信都虎视眈眈河东那边态度也不甚明朗。一旦他们趁机占便宜咱们就要腹背受敌。罗艺老贼虽然可恶但他今天提醒得也没错见风使舵的家伙们觉咱们实力不如别人肯定会落井下石!”

    “他们没有在我诈死埋名那段时间闹事已经给了我很大面子!”李旭叹了口气对治下的豪强态度感觉非常闹心。那些人终是不稳定因素早晚会给他制造出大麻烦来。但一味靠武力征服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当官当久了自然就成了豪门行事的方式与传统豪门几乎没有区别。

    杜圭杜宝相在最近的作为就是很明显的例子。此人科举出身按理对新政应该倾力支持才对。但在听闻李旭战死后他先想到的是接应河东兵马进入六郡随后又试图与窦建德的势力勾结。若不是李旭回来的早也许罗艺的使节就跟他达成了协议。那样吕钦、赵子铭两个肯定方寸大乱某些鼠两端者也会立刻倒向幽州。

    反而是曾经被李旭打压过的博陵崔家非常坚定地站在了博陵军一方断然拒绝了罗艺的拉拢。上谷郡守崔潜是最有能力改变战局的但他半个多月来一直倾力帮助吕钦稳固防线丝毫不为罗艺许诺的优厚条件所动。

    “大将军也无须为此烦恼。吃多了米总会遇到一半个砂子。寒门中有见利忘义的王八蛋豪门中也有知恩图报的真豪杰!他们之所以能折腾出风浪来还是因为咱们自己有问题。若是能制订一个政令让豪强从此无法左右您的决策也无法插手军政他们家业再大又能如何?”时德方见主将为内政分心笑着替他出谋画策。“眼下还是先集中精神对付罗艺打败了他就能杀鸡给猴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得对!”迷茫之中李旭仿佛看到了一点微光。但具体怎么做前进方向在哪他还需要仔细斟酌慢慢摸索。眼下最重要不是着手解决潜在威胁而是如何赶走罗艺。毕竟只要自己能一直保持强势内部的威胁便找不到难的机会。如果自己被罗艺打败了便不能再于六郡立足内忧外患同时爆那才是真正该烦恼的时候。

    他没有再败一次余地丝毫也没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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