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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家园txt下载     家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展翼(四上)

    即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应对李旭和麾下众将短时间内还是找不到一个妥善的破敌之策。双方实力差距是明摆着的虎贲铁骑的攻击犀利如黄河倒崩根本非眼下的博陵军所能阻挡。而幽州大总管罗艺又人老成精十几座营盘扎得中规中矩。纵然吕钦、时德方等人想使用一些奇招破敌也找不到可趁之机。

    桑干河两岸刚刚开垦出来的良田都白白便宜给了幽州军从河间逃来的流民蜂拥而入让博陵各地的存粮急遽减少。无业者的增多使得各地治安堪忧长时间的战事胶着导致一些不安定的火花在背地里慢慢酝酿。在此时刻唯一能令人欣慰的只有博陵军的士气。自从弟兄们得知自家主帅平安归来后对赶走敌军的信心大增。他们不相信自家主帅会输给远道而来的罗艺‘大将军自出道以来就没败给过任何人老贼也一样没戏!’众人根据李旭以往的战绩得出一厢情愿的结论。至于黄河南岸的惨败被他们本能地归咎为奸臣陷害而非李旭用兵失误的缘故。

    只有周大牛等极个别的贴身侍卫明白自家主帅并非像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笼罩在李旭身上所有的光环无法再成为屏障。于周大牛等侍卫们眼里自家主帅亦会疲倦亦会烦恼亦会因为伤心或焦虑而大失方寸。李旭所做过的决定不未必全都是对的如果他在某些关键时刻不那么固执的话博陵军的实力可能比现在强大得多。但也正因为李旭身上这些缺点周大牛等人才更觉得李旭亲切。如果顶头上司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大伙唯一能作的事情便是等等着跟他一道白日飞升。哪有眼下这么多人世间烦恼更没有眼下这么多在人世间挣扎奋斗的乐趣。

    敌我双方谈判破裂后罗艺又强攻过几次城都被吕钦带着人硬顶了下去。趁着幽州军士气稍沮的时候李旭尝试着组织了局部反击。结果和众人预料的差不多一到了平地上幽州军的长处便挥了个淋漓尽致。在虎贲铁骑凌厉的攻击下杀出城外的弟兄们只逃回来不到三分之一若不是仗着易县北门内还有一个狭小的瓮城整段城墙差点不为博陵军所有。

    “你我俱为英豪能战便战不能战不如成全了别人。何必为自己的一丝执念断送了麾下那么多弟兄。咱燕赵男儿可不要学那些江南的泼妇明明已经输得干干净净却要躺在地上打几个滚。拼着自己龌龊也要溅别人一身泥!”罗艺见李旭坚守不出再次把劝降信射上了城头。

    李旭不跟他争口舌之利白天强打着精神沿着城头巡视替弟兄们加油鼓劲儿。待晚上回到上谷郡守衙门内却愁得双眉紧锁。

    “如果实在守不住咱们就让出易水。在你回来之前我派人以龙山和徐水为依托修了很多堡寨。咱们退一步修一道一步步跟罗艺耗早晚能将他的锐气耗尽了!”萁儿见李旭心中烦恼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为他捶背揉肩。

    这场仗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仗。自幼受到家学熏陶的萁儿明白眼下丈夫正处于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刻。以前哪怕是出征河南那次博陵军即便败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这回一败即将万劫不复。

    她了解丈夫的为人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丈夫绝对不会拉着六郡百姓为他殉葬。他会尽量将一个完整的博陵交给仇人以兑现自己的守护之诺。但他本人不会屈膝于罗艺哪怕对方是他当年最佩服的英雄。

    作为妻子她不想干涉丈夫的选择。只会选择替他分担与他并肩而站一道面对风雨。上一次李旭在河南兵败的消息已经让萁儿感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滋味。这一次她要自私一些赖在他身边看着他平平安安直到彼此的手再也没力量相挽。

    “只怕是此消彼涨。弟兄们能坚守到现在凭得就是一口气。一旦这口气泄了便再难提得起来。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又要替我处理内政又要帮子铭他们筹划军务。”李旭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低声回应。

    萁儿的手已经不像跟他刚见面时那般柔软了。长时间替李旭操持内政和军务令她的十指变得瘦削而有力。这样的手指其实更适合弯弓搭箭而不是替人疏松筋骨。但李旭却很喜欢肩膀上传来的那种感觉节奏分明起伏利落。即便一时照顾不到你也不用担心手的主人之安全。她会自己很好的照顾自己独立而坚强。

    “我是大将军的妻子么自然文的武的都要会一点。否则岂不让弟兄们说我配你不上!”萁儿笑了笑手指稍稍加劲儿。

    “如果你跟在唐公身边恐怕不用这么累也不用终日担惊受怕!弘基兄一直没有走……”李旭扯住妻子的手指轻叹。

    “什么话?在离开家寻你那时候起我便已经决定了这辈子风光也罢艰难也罢都要跟你不离不弃地走完…”

    他们夫妻两个心有灵犀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便明白了彼此的之意。四手相执感觉到温暖一丝一丝地从胳膊淌到胸口。

    第二日又是一场恶战幽州军四度杀上了城墙。凭着当年守黎阳所积累下来的经验李旭指挥弟兄们奋力反击。敌我双方在一个一个城垛口间拼死争夺战到最酣时连河东来出使的刘弘基等人都不得不冲上城墙帮忙。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天黑幽州军终于收兵。但参与守城的士卒和民壮也损失过了三分之一夜风过处吹来一片悲声。

    李旭不敢解甲带着亲兵四下抚慰伤患。无论走到哪里弟兄们都主动起身致敬。面对那一张张热切的面孔他心里更为难过。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却一时想不到贴切的言辞来。为大隋陛下尽忠么?恐怕现在谁也不会再拿数千里之外的杨广当一回事。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么?凭借博陵军现在的力量自保都很艰难更甭说像罗艺那样去谋取天下。而尽武将的职责那是他所坚持的理念身边的将领们尚未必能完全接受何况底下的普通士卒!

    此刻唯一能说的便是那句“后退一步是家园了!”。如果面对的是突厥狼骑李旭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句话喊出来。但城墙下的也是隋人他们不能算外寇。虽然他们一样是来打家劫舍的一样对六郡的繁华虎视眈眈。

    “滚木快用完了时司马建议拆城里的民房把檩子锯开当滚木!”吕钦跑到李旭身边低声汇报。他不敢看主帅的目光唯恐惹对方怒。整个博陵军上下都知道自家主帅最恨士卒扰民。平素无论谁欺压百姓都一律从严惩处决不宽容。

    “拆无论拆到谁家都跟他们说明白了。待打退了幽州军咱们重新给他盖宅子!”李旭咬了咬牙低声命令。

    “末将遵命!”吕钦抱拳肃立转身而去。

    “回来!”望着吕钦的背影旭子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先从衙门拆起那里边木料多砖头也可以用来当石块!”

    ‘照这样打下去即便博陵军最后获胜恐怕上谷一带没有五年光景也恢复不过元气来了。’听着城外连绵的茄鼓声李旭苦笑着想。‘倘若城破损失惨重的幽州军未必比突厥狼骑军纪好多少!’一样的烧杀一样的劫掠对于这种破门而入的强盗还能算他做同族么?

    苦笑着转过头来他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刘弘基。对方是奉了唐公李渊之命前来表示支持的虽然只带了五十几名亲兵。

    在打出李渊的招牌却未能让罗艺退兵之后刘弘基便主动留了下来帮助博陵军出谋划策。李旭没返回之前吕钦等人能把易县一带守得滴水不漏刘弘基于其中功劳不少。李旭归来之后刘弘基也一直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参军般尽职尽责。

    “萁儿不会离开博陵弘基兄明日一早便回河东向唐公覆命吧。无论守得住守不住我们夫妻都承你和唐公的人情。顺便给唐公带句话他想做什么博陵不会拖后腿。但六郡也不想卷入天下之争!”冲着刘弘基拱了拱手李旭低声劝道。

    “卸了磨就想杀驴么?我可帮你守了半个多月老巢!”到了这种时候刘弘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咧了下嘴巴大声抗议。

    “弘基兄想拿什么尽管拿走。我这可付不起太多酬劳!”李旭摇头笑着回应。多年不见他和对方都改变了许多。当日的默契已经不再但友谊依旧还于内心深处隐藏着偶尔目光相对时便能清楚地看得见。

第二章 展翼(四下)

    刘弘基知道李旭不想让他也留下来与易县共存亡心里十分感慨。如果是当年在护粮军中旭子绝对不会跟自己说如此见外的话。

    同样现在的太原李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危险关头劝自己先行脱身。

    当年二人因为是否完全依附于唐公李渊而产生隔阂。从目前情况看很难说当初谁对谁错。如果当时李旭听从了刘弘基的建议他绝对不可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但是他也不会经历那么多风浪甚至几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眼前的机会却必须把握。刘弘基知道自己不能走不光为了李旭而且为了唐公李渊交代的任务。在唐公家族即将化家为国的当口即便不能将李旭拉拢到麾下多他这样一个盟友也比让河东的软肋面对罗艺或窦建德强百倍。旭子在某些事情上的确固执了一些迂阔了一些。但他至少不会或者不屑在人背后捅刀子。也不会像其他英雄或枭雄那样今天签了合约第二天便当它是废纸一张。

    况且刘弘基不认为当下形势像李旭所想的那样悲观。得出这种结论倒不是因为他自认为比李旭或赵子铭等人还会用兵。而是因为博陵众将当局者迷。他们守的是自家老巢所以过于胶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刘弘基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却可以从大处着眼。

    通过多日的观察刘弘基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了幽州军和博陵军双方的长处及弱项。综合起来他认为自己有办法帮李旭力挽狂澜。这个时候帮李旭就等于帮自己。因为他肩头的使命还没有达成刚好可以用手中所掌握的策略跟李旭讨价还价。

    “如果我有办法帮你击退罗艺的话你能拿出什么来谢我?”当着博陵众将的面刘弘基很认真地问道。

    “只要我能拿出来的。”李旭见刘弘基的样子不像是在信口胡说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

    他了解刘弘基如果不是有很大的把握此人不会在博陵军众将面前口出狂言。同样如果白白给博陵帮忙却不收取任何回报那他也不是马贩子刘弘基。

    “如果刘兄有打败罗艺的办法不妨尽管说来。即便李将军一时半会儿凑不出刘兄所要的代价我等也尽量凑!”吕钦、时德方等人也走上前拍胸脯保证。

    “我没有打败罗艺的办法但我有办法可以把仗打成烂仗逼他不得不退兵。”刘弘基摇了摇头坦然相告。

    “烂仗总比败仗好。刘兄尽管说出来。至于代价只要与六郡无害能出的我绝对不会抵赖!”李旭向刘弘基做了个揖郑重请教。

    他知道刘弘基想要的肯定不是财货。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为了保住六郡答应河东一些条件已经在所难免。况且如果河东李家肯出兵相助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

    “照目前这种态势僵持下去易县失守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刘弘基见李旭妥协也不再卖关子将自己的具体想法如实道来。眼前的局势大伙心知肚明虽然先前怕影响自家士气谁也没有直说。但双方的实力对比太悬殊即便是孙吴在世博陵军也找不到反败为胜的理由。

    “河东那边无法出兵帮忙。第一李家南下在即不敢分兵。第二即便有兵过来等他们赶到了咱们这边的弟兄差不多也打光了!”刘弘基顿了顿继续道。

    他的第二句话听起来非常让人失望也非常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博陵军主力被罗艺拼掉一半的话河东李家派兵来救即便最后能击败幽州军博陵六郡的事还能由大伙做主么?

    答案很明显从博陵众将苍白的脸色上就能看得出来。

    “请刘兄指点一条明路!”李旭接过刘弘基的话头长揖及地。

    “算不上明路我这也是为了河东河北两家的共同利益!”知道李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刘弘基笑了笑“我觉得河北与其坐等援军不如在战局上寻求突破。”

    “我已经试过了很难!”吕钦叹了口气回应。

    “咱们论经验论兵力都比不上罗艺!但别忘了战局是一个整体。”刘弘基摆了摆手示意吕钦稍安勿躁。“据我所知赵子铭将军那边对着的是罗成吧。那边好像没有虎贲铁骑坐镇只有少量轻甲骑兵和两万多步卒!”

    赵子铭带领两万多博陵军沿滹沱河西岸列阵与窦建德、罗成两大势力正构成一个三角形。此刻三方都在等着另外两方开战自己好作收渔利。因此东线的态势也相对平稳除了河间郡城被窦家军以重兵包围了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生冲突。

    罗成不想动他等着窦建德承受不住利益诱惑攻入信都的那一刻。比起穷困疲敝的河间信都就像一块散着浓郁香味的大肥肉不由得窦建德不动心。

    窦建德不愿动。如果罗成攻入六郡他刚好打着济危扶弱的旗号大捞一票。无论财货和声望都会得到很多。但独自与博陵军开战的话他却要冒极大风险。

    赵子铭不敢动。只要他领兵杀过滹沱河战局的变化即会失控。窦建德可能趁机西进。罗成也可能大举南下将他缠在东岸无法回头。

    这种微妙的局势看似平静稍稍丢进一粒石子便可以激起滔天巨浪。只是那粒石子必须有足够能力全身而退不至于被巨浪吞没。

    “弘基兄建议我也来一次田单赛马?”李旭的眉毛猛地一跳眼前霍然开朗。

    “正是!”刘弘基拊掌大笑。“正是。反正换谁守易县都不可能在罗艺身上找到机会。所以大将军不如换个地方走走!”

    “大将军尽管去!”吕钦、时德方等人也想明白了其中玄妙大笑着附和。

    以彼上驷敌我下驷。以我上驷敌其中驷。以我之中驷敌其下驷。这种最简单的战术大伙居然没想到!

    的确博陵军的战斗力不及虎贲铁骑李旭的指挥能力和作战经验也未必及得上罗艺。但幽州军的东线统帅罗成却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即便他天生就是用兵奇才与李旭这个从大业七年打到大业十三年的‘老兵’在临战经验上也有着难以弥补的差距。并且罗成麾下的幽州步卒在战斗力方面远不及由大隋边军转化来的博陵精锐。李旭领兵与其交手胜算其实非常大。

    以窦建德目前的实力他敢面对赵子铭却绝不敢主动去捋李旭的虎须。毕竟冠军大将军的威名不是平白来的有高士达、刘霸道、格谦这些人的先例在无论哪个江湖豪杰面对李旭都会提起十二分小心。

    吓住窦建德李旭需要面对的就仅仅是罗成。只要他带领博陵军在东线打垮了罗成窦建德必然要重申两家的“友好”关系。后顾之忧一解李旭就可趁机将兵马推进到矩马河一带。罗艺如果不回头相救他就可以直接收复固安涿州切断虎贲铁骑的粮道甚至杀进蓟县。如果罗艺回兵有矩马河上游拐了无数道弯的涞水与矩马河本身挡着虎贲铁骑也追不上李旭。而守卫上谷的吕钦等人便可以趁机杀出从背后给虎贲铁骑制造麻烦。

    这样一来敌我双方就等于在涞水、易水与矩马河之间打了一场“烂仗”。李旭等人没本事吃掉罗艺但罗艺也甭想再染指上谷。时间拖久了双方的斗志便会被磨得干干净净。到那时再坐下来和谈彼此都好收场。

    “如此就烦劳弘基兄协助吕将军守卫易县!”明白了刘弘基建议的李旭也不客气第二次抱拳大声请求。

    “行代价是在幽州军撤退后你借给我三千步卒!”刘弘基伸出三根手指商人般说道。

    宾主相视大笑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年在塞上贩马分赃的日子。那段时间旭子通过观察刘弘基和张亮等人讨价还价现人和人之间还有这样一种交往方式。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可以并肩而战但买卖结束后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他们可以像张老三、王麻子那样淄株必较然后潇洒地挥挥手朋友般默契地道别不问对方去处。

    那时候李旭什么也不懂只能由刘弘基、张亮等人‘言传身教’。而现在他已经多少懂了一些。知道类似的交易不但可以生在商贩之间家族之间诸侯之间乃至国家之间。只不过他们用来付帐的不是财货而已。

    三千博陵步卒对六郡的总兵力而言不算多。但三千博陵步卒的加入等于向其他势力宣布了李旭的态度。站在河东李家的角度上刘弘基显然立了一个大功。无论换做李建成来或者是李世民来做使者都未必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而站在博陵六郡的角度上这笔交易也未必吃亏。李旭明白地邀请刘弘基留下来协助吕钦自然不会像先前一样不让任何人知晓。河东李家在正式起兵造反前的最关键时刻派遣一员干将帮助李旭守卫易县象征的意义与博陵借兵给河东同样明显。

    况且派刘弘基这样的核心将领前来协助博陵不可能不带兵。至于他带了多少兵马还有没有后续援军博陵方面不会说“关心”的人尽管去猜。

第二章 展翼 (五 上)

    赵子铭部所驻扎的高阳与易县相距足足有二百余里虽然彼此之间有官道相连战马也要跑上一整天才能到达。待博陵军渡过滹沱河后与易县主战场的联系必将更加艰难可以说东线与西线战场看似息息相关实际上已经成了各打各的仗彼此之间不可能再协调一致。

    这不是个常规战术。以前的名将没采用过以后的将领们也未必采用。除非他们有千里眼和顺风耳能随时掌握二百里外生的一切变化。

    这个战术却非常附和刘弘基的性格。做过马贼的他本来就是个放任不羁的家伙近几年在唐公麾下虽然收敛了些却一到关键时刻便会于不知不觉中暴露喜欢冒险的本性。按照他的计划如果李旭不能像预计中那样击溃罗成六郡就要陷入三面受敌的窘境。如果在李旭击败罗成之前罗艺已经突破了由吕钦和刘弘基二人并肩坚守的防线河间之战的胜负对博陵六郡也同样失去了意义。那样孤军在外的李旭只能落荒而走没有目的地也找不到落脚点。

    “这简直就是赌博!姓刘的是拿咱们博陵六郡做赌注!反正六郡安危与他无关!”听完了李旭所转述的作战方案后军司马赵子铭忿忿不平地抱怨。

    李旭的到来令他和整个东线的将士们都甚受鼓舞。但李旭带来的几个消息却没有一个令赵子铭感到开心。

    他不满意的不仅仅是整个作战计划对于李旭答应借兵给刘弘基的决定也颇有微词。“与其现在联手当初夫人何不答应了李家一道起兵?费了这么大劲儿数千弟兄的性命赔进去了却得到了如此不上不下的结果!”

    此话并非一时义愤之言。眼下河东势强博陵六郡势弱。李旭无论与唐公家族合作还是依附都会被人看作投靠!

    “那不一定至少咱们保住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右司马时德方不赞同赵子铭的观点站出来反驳。在他看来合作与依附之间的差异非常大。眼下博陵六郡只能看作是河东李家的盟友而不是附庸。只要保持住了自身的独立性在将来博陵军实力恢复后大伙就可以慢慢劝着李旭走出六郡与其他英雄一道争夺天下。

    但有些话时德方不想表达得太分明。自家主公李旭是个很磊落的豪杰。这种与生俱来的磊落与淳厚很容易帮他在民间塑造一个有道明君的形象。而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需要交给他时德方、行军长史方延年这些谋臣、肱股们去运作。唯有这样博陵军在今后的问鼎逐鹿过程中才会无往而不利。毕竟忠诚、善良、守信是千百年来华夏百姓公认的美德虽然历史总为胜利者所书写但胜利者绝不会将自己卑鄙阴暗的一面秉笔直书而是要给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安上一个大义的名分。

    朝廷的支持已经不再军力又刚刚受到折损;地方上无险可凭也得不到世家大族的认同。在这种情况下李旭唯一能引以为凭借的也只有人心。得民心者得天下绝对不是一句说来听听的妄言。关键在于你如何将这些松散的民心成功地转化为自身生长壮大的力量。

    “主公也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答应河东的条件咱们只有先生存下来才能求其他!”行军长史方延年与时德方早有默契笑着替同僚帮腔。作为亲眼目睹过虎贲铁骑攻击力的人他对时局的危险程度体会得远比没和罗艺交过手的赵子铭等人深刻。即便南下虎牢的那支精兵没有战没他们也不是虎贲铁骑的对手。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无论李旭做什么妥协方延年都认为是应该的。

    昔日汉高祖有白登求和之耻魏武帝有弃袍割须之败。但二者最后都能反败为胜成为最后的英雄。如果自家主公经历了无数磨难后还像原来那样宁折不弯方延年反倒会担心自己的前途。而眼下自家主公已经慢慢开始学会了变通妥协虽然还远达不到大伙眼里“睿智”的标准却已经让人看到了成就霸业的希望。

    “总之咱们付出太多收获却很少!”赵子铭耸耸肩膀评价。在李旭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的观点。一方面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另一方面是出于信任对方的胸怀。

    “先想办法打败了罗成再说。其他事情稍后考虑!”李旭不与自己的心腹争论直截了当地点明近期目标。“子铭把你了解到的敌情说一说让大伙心里也有个准备!”

    纵马狂奔了一整天他的征袍上满是灰尘。满脸的络腮胡子也变成了黄褐色。这种模样看上去非常狼狈也非常令人担心。赵子铭不敢再多说逆耳之言走到军帐中间在桌案上展开一张舆图。

    “罗成所领的幽州军大约有两位三千多人其中有一千五百到两千轻甲骑兵没有具装甲骑日前已经退到束城。据逃来的流民说永济渠西岸的平舒、文安以及对岸的鲁城也落到了幽州军手里!这三个县城都是当年杨义臣将军的驻军之所城墙高逾两丈防御设施完好……”

    完好的防御设施使得东线的博陵军在有限的时间内击败幽州军的目标实现起来非常困难。据赵子铭所了解到的情况东路幽州军的统帅罗成并非一个纨绔子弟。他用兵中规中矩在军中的威望以及个人武艺也相当地高。李旭贸然攻上去很可能会面临一场空前惨烈的恶战。而位于博陵军背后的窦建德态度又十分暧昧。

    “窦建德部在围攻河间郡城末将和罗成都没有采取任何救援行动…….”介绍完了幽州军情况后赵子铭继续介绍另一个敌人。

    情况和李旭事先了解到的非常类似三家之间都在等待战机。“你跟幽州军没有任何接触么?”出于对属下的了解李旭低声追问。赵子铭不是个喜欢坚守待援的人事实上有过雄武营和齐郡营经历的将领都不太喜欢打单纯的防御战。他们会想方设法给敌人制造麻烦不断试探对方的虚实也为自家的进一步行动创造机会。

    “打过。半个月前我派了两个旅的弟兄渡河骚扰。据回来的旅率报告幽州军步卒战斗力平平军容、军纪也不不甚整齐。但罗成的武艺很高负责断后的弟兄几乎都折在了他手上!”赵子铭想了想郑重回答。

    这也是他不理解李旭为什么急着与河东妥协的原因之一。通过实战赵子铭现幽州军的战斗力并不如想象中强大。虎贲铁骑再强不过是五千多人并不足以让幽州军处于绝对上风。而太原李家却是个非常狡诈的伙伴虽然博陵六郡目前吃亏不大将来却说不定被对方如何算计。

    “是罗成亲自领军追击么?”李旭轻轻皱起了眉头追问。

    “的确此子心高气傲不肯吃半点儿亏。第二天便派人过河偷袭咱们的营地但末将没让他讨到任何便宜!”赵子铭楞了一下继续道。

    他知道自家将军打算如何对付敌军了。论个人勇武目前他所见过的将领中李旭绝对能排在前三位。罗成性子越桀骜不逊二人正面相碰的机会也就越多。对于敌我双方而言这两个主将都是一军之灵魂任何一方被杀死或打伤都会导致全军的崩溃。

    “将军乃万金之躯不可轻易冒险!”时德方的反应度不比赵子铭慢走到李旭身边低声劝谏。

    “如今之计只能险中求胜。大伙都去休息吧子铭找人帮我烧桶热水我要洗个澡!”李旭笑着拍了拍时德方的肩膀将心腹幕僚拍了一个趔趄。“通知弟兄们明天五更拔营咱们到滹沱河对岸去会会罗成。”

    实在无法“享受”主公这种粗鲁的示好举动时德方接连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一边捂着被拍痛的肩膀他一边试图想再给李旭一些谏言。看了看周围武将们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半个时辰后赵子铭在中军帐中再度见到了梳洗完毕的李旭。“末将总觉得河东李家很阴险。将军虽然已经答应跟他们结盟却不得不作些提防。在您没回来之前李家二公子便来过博陵借着罗艺的威胁要求六郡投入李家的怀抱。夫人当时没答应他兄妹两个闹得非常不愉快!”

    “这些情况夫人都跟我说过。我也知道咱们在与虎谋皮。但形势终究比人强……”此刻军帐中只剩下了两个人李旭叹了口气对赵子铭直言相告。

第二章 展翼(五中)

    形势比人强。如今博陵六郡比河东更需要对方更需要一个暂时不会在背后捅刀子的盟友。至于彼此双方的关系到底是同盟还是附庸却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对比。如果博陵六郡的实力将来能大过河东李家就不怕对方蓄意吞并。如果博陵六郡的实力连自保都会成问题那么被人吃掉也就是必然结局。

    “原来如此。属下还以为属下先前还以为将军只是为了报答唐公的知遇之恩呢!”赵子铭也不是笨蛋很快从李旭的话中听出了无奈的意味楞了片刻歉然说道。

    “唐公的确对我不错但我不会拿咱们博陵军所有人的性命作为回报!”李旭在胡床上伸了个懒腰苦笑着回答。

    “将军好像好像变了!”刹那间赵子铭觉得眼前的李旭有些陌生惊愕地评价。

    “我想不变能行么?”李旭轻轻摇头。

    “呵呵呵呵……”赵子铭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只好一味地傻笑。

    “其实这些年来咱们都在变!”洗过澡焕然一新的旭子低声总结。

    无数人命换回来的教训令此刻的他格外清醒。李旭知道目前自家的实力到底有多大也知道没有实力支撑的梦想最终会成为一场空。过去他曾经豪情万丈地去守护全天下最后却落得刹羽而归。现在他只想守护住身边的人守护自己关心和关心自己的这些人守护刚刚恢复生机的家园直到乱世的终结。

    无论谁试图破坏这个目标都会引起他强烈的反抗。杨家也好罗家也罢欲把战火烧到博陵先问问他手中的刀肯不肯答应。诚然虎贲铁骑是同胞不是寇仇但恃强欺民者即为国贼。对待他们就应该像对待外敌一般模样。

    博陵军大举渡河的消息让滹沱河东侧的窦建德和罗成二人都吃了一惊。三家兵马虽然先前一直呈鼎足之势但博陵军却明显处于被动之态关键时刻他们转守为攻难道嫌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么?

    窦、罗两家的斥候快出于博陵军外围兜起了***。而博陵军的斥候却没有做任何反击每次只是像哄苍蝇一般将对手驱远便跟着本部兵马继续前行。急行军整整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才停下脚步。此时李旭的战旗已经插在了葫芦谷距离河间郡城只有二十里距离罗成东路幽州军所在的束城也是二十里。

    “什么?你说李仲坚回到了军中就在葫芦谷!”听完斥候的最新情报窦建德手一哆嗦差点将刚刚端起的茶盏摔在地上。

    热水淋湿了他的袍服他却丝毫不觉得烫。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比当日他听说高士达战死还让人无法相信。李仲坚是谁那是河北绿林三十余寨的共同敌人。同时也是众豪杰眼里的灾星。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大伙赌咒誓时不说天打雷劈而是说:“如果我言而无信就让我出门遇到李仲坚!”天打雷劈未必正劈在头上与李仲坚相遇诸位当家人却基本上有死无生。

    “消息准确么?”窦建德的心腹爱将王伏宝是出了名的王大胆看不惯众人脸上的惊诧之色叫过斥候再次核对军情。“你可看清楚了?是几个人同时看到的还是就你一个人看到的?”

    “是属下和属下身边同队二十几个弟兄亲眼所见。李仲坚的帅旗和大隋军旗不一样是黑色的大纛上边有金色流苏和他的姓氏!”斥候队正感觉到自己受了侮辱梗起脖颈大声重复“那面旗子别人不敢打属下属下化成灰都会认得!”

    “是博陵大总管的帅旗!据说是昏君亲手颁给他的。”纳言宋正本低声补充。大隋正规军的衣服铠甲皆为土黄色军旗为赤红。只有少数的亲贵大将才有资格于军中独树一帜。上次高士达和王薄等人攻击博陵时李旭的黑色大旗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所过之处千军辟易无人敢搠其锋樱。

    “姓李的是在向大王示威!”王伏宝非常聪明从斥候的话中迅得出一个看似正确的结论。“他在向咱们宣告说自己来了。试图不战而吓走咱们。属下愿意带五千兵马去会他一会。趁他远道而来正是疲惫的时候!”

    “属下愿意与王将军同去!”高士达的族弟高士兴也走上前大声请战。前一段时间听说李旭战死河南他感到非常非常地失望。仇恨只能永血来洗刷他需要李旭杀死李旭以慰兄长在天之灵。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成全了这份心思。

    “末将也愿意去会会那姓李的!”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不止高士兴一个前军督尉阮君明旅率高雅贤也主动请缨。在他们看来此刻的博陵军是最疲弱之时不趁着这个机会上去占便宜待对方恢复了元气后又有什么好处可捞。

    “来人给我擦擦身上的水!”面对踊跃求战的将领们窦建德反而阴沉起了脸。他能容忍部属们小小的冒犯却不愿意看到军帐里的秩序如一盘散沙。义军中向来不乏勇士、悍将但义军中却缺乏严格的军纪和清醒的作战思维。

    眼下正是‘隋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大好时候窦建德不希望自己做一个失败者或旁观者。所以他必须重新打造麾下的这支队伍让他们变得和官军一样井然有序或者比官军更像官军更纪律严明。

    几个侍卫匆匆跑上前替窦建德擦去蟒袍上的茶水。他的袍服也是参照大隋王公的规格和款式订做的看上去华贵且不失威严。将领们很快注意到了眼下大伙身份和原来的差异一个个讪讪地退回应该站的位置等着主帅做最后决定。

    “李将军带了多少人过河?队形散乱还是齐整?他的营盘扎在山谷中央还是半坡上?周围可有水源和树林?”到底是一军之主窦建德所问的问题比其他人水平高得多条理也清晰得多。

    “禀王爷敌军秩序井然旗号分明。营盘扎在谷口的缓坡上临近溪流周围树木不多!”斥候单膝跪倒如实汇报。

    大王和王爷两个称呼听上去差不多所代表的意思却截然不同。窦建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几丝微笑“嗯很好。人数呢你能估测一下么?”

    “禀王爷从旗号上推测人数应该在一万五千到两万三千之间。具体看不清楚。博陵军的斥候弓马娴熟属下不敢靠得太近!”斥候队正想了想大声回答。

    才两万人?几名将军脸上又露出了不屑之色。他们这次北上战兵就带了五万余加上辅兵、民夫规模足足有十几万。对外宣称三十万犹自觉得声势不够雄壮。敌人却只派了两万人便想同时对付义军和幽州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两万!”窦建德又吃了一惊低声追问。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这已经是博陵军在滹沱河西岸的全部力量。如果此刻义军杀过河去……?巨大的诱惑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想想当年高士达、刘霸道等人的结局窦建德又慢慢恢复了冷静。

    李仲坚善于使诈他很可能故意让义军看到博陵的空虚进而引义军钻入圈套。还存在一种可能就是博陵军对幽州军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不怕义军抄后路也不怕义军趁火打劫。

    他抬起头欲向宋正本询问对策却从心腹军师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惑。“纳言以为…”窦建德拖长了声音问眉头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博陵军的确是在向咱们示威!”沉吟了片刻后宋正本决定采纳王伏宝的说法。“李仲坚想凭多年的积威逼咱们后退腾开博陵和幽州两军厮杀的空地来以便他专心致志地对付罗成!”

    “我就说么!咱们直接打过去么?大不了再退开让罗成捡个便宜!”高士兴听宋正本赞同王伏宝大笑着建议。

    “不打!”王伏宝却很不给面子地改变了主意大声道。

    “不打!”几乎与部将异口同声窦建德断然得出结论。

    “大王!”觉自己抢了主公风头的王伏宝赶紧躬身向窦建德赔礼谢罪。

    “不妨伏宝你的建议很对!”窦建德大度地摆摆手总结“如果咱们先动手最大的可能是让罗成捡个现成便宜。况且一旦罗成那小子再次后退咱们还可能吃大亏。就像这河间郡城明着是幽州军不与咱们为敌实际上他们在借刀杀人!”

    眼前的例子明摆着义军攻打河间这么长时间任何收获都捞到。反而在突围的死士怀中搜出了好几封河间某大姓送给幽州的信。那些人在信中不断拍罗艺父子的马屁乞求他们施以援手甚至说出了愿意拥戴罗艺为河北大总管刀山火海永不背叛的话来。而在义军没抵达城下之前罗成和河间豪门们彼此却看着不顺眼差一点就拔出刀来互砍。

    虽然窦建德现在已经自诩为仁义之师却也没仁义到牺牲自家弟兄成全罗艺父子的地步。几个核心将领商量了一下索性干脆投桃报李。决定无论罗成和李旭哪个想取郡城义军永远袖手旁观!

    “属下建议咱们退往乐寿!”决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大方向后宋正本想了想建议。

    “正本所言甚合我心!”窦建德点点头认可了纳言的意见。

    乐寿县虽然也隶属于河间郡但距离郡城足足有一百里。而此县距离博陵郡边缘的安平则足足有两百里开外。即便姓李的屠夫再多疑看到义军这样大的动作也知道大伙对他没有恶意了。所以姓李的和姓罗的尽快对着掐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窦家军远远的看热闹便是。

    “咱们连夜解围撤向乐寿。走之前正本替我写一封信给这里的郡守。告诉他咱们怜惜城里的百姓给他们一个月时间抢收夏粮。待麦子割了后我等再回来取此弹丸小城!”听见将领们的脚步声去远窦建德向留下来的宋正本下令。

    “这怎么成大王欲收仁义之名也不是这么个仁义法子!”担任侍卫统领的人选是窦建德的妻舅曹旦听到他的命令后忍不住出言干涉。“再说了咱们自己的军粮也没多少这军中每日的嚼裹……”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窦建德眼睛里射出来的凌厉目光给打断。按军中规矩侍卫无议政之权。第一次胡乱插嘴要被打军棍第二次再犯就要被贬到罪囚营受苦。倘若到了罪囚营依然满嘴跑舌头被人举报了后就会将脑袋砍下来挂到旗杆上示众。而曹旦天生属于大嘴巴直心肠本月已经挨过了一顿棍子…….

    “末将末将…….”曹旦被窦建德看得满头是汗喃喃地解释。他想提一提妹妹的名字可当着宋正本这个外人的面又实在拉不下那个脸来。只好耷拉着脑袋等着妹夫法外开恩。

    “你下去苦囚营吧。待一个月刑满后到前军做伍长!”窦建德叹了口气拍了拍妻舅的肩膀命令。

    “王爷开恩!”宋正本见状赶紧给曹旦求情。此刻军帐里就三个人窦建德完全可以当作没听见曹旦的话。反正只要当事人不说过后别人也不会没事找事指责窦建德娇纵心腹。

    “我跟你说过咱们现在要争天下而不是争眼前的几口热乎饭菜!”窦建德抓起曹旦的胳膊将其直接推出了军帐。“自己去找明法参军报到别给你们老曹家丢人!”

    转过身他又正色质问宋正本“纳言曾经建议我令行禁止难道对于自己身边的亲信这个谏言就无效了么?”

    “这…?”宋正本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曹旦走远。“曹将军也是出自一番好心!”待倒霉者背影消失在夜幕后他才勉强想起一个合适的求情理由。

    “如果咱们不想让老百姓将咱们当强盗先得自己把自己不当强盗看!”窦建德摇了摇头笑着点明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带的不是一伙流寇不是只懂得抢掠的乌合之众。问鼎逐鹿谁说只有世家大族才具备资格?

    古来将相本无种。

第二章 展翼(五下)

    “这个李仲坚倒也是个英雄!”同样处于极度震惊当中罗成看上去却远比数十里之外的窦建德沉着。父亲罗艺的多年言传身教熏陶出了他处变不惊的本能而自身的骄傲性格也使得他听闻李旭的到来后非但不肯示弱反而在内心深处涌起了一丝兴奋。

    与传说中的英雄一较短长是罗成多年的梦想。自从十四岁开始他的耳朵里就被人灌满了关于李仲坚关于他和八百壮士转战辽东三千里的英雄故事。虽然在朝廷的有意无意推动下整个故事已经和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罗成就是愿意听愿意让自己少年的梦和故事里的背影交相重叠。

    他是虎贲大将军罗艺的嫡生独子所以永远没机会作为一个小小的旅率阵前拼杀。作为幽州军的唯一继承人他也一直没遇到过什么强大对手。记忆中仅仅于前年随父亲出塞那次战斗勉强算得上过瘾。但那次战斗中罗成左侧为宿将步兵右侧为宿将刘义方老爹罗艺又在背后坐镇根本没让他完全挥出自己的本事来。至于这次领兵南下河间到目前为止他只和几伙前来探听虚实的小兵毛子打了两仗完全是牛刀杀鸡宝剑砍柴。

    既然李仲坚主动出击罗成就决定和他好好打上一场。为自己争一个硕大的名头也让父亲看看自己这个儿子是如何给他涨脸。所以从斥候口中问清楚了敌军的虚实后他立刻做出决定命令帐下先锋沈炯领两千士卒出征连夜袭扰李旭的军营。

    “你只准站在远处制造混乱别给博陵军休息的机会也别靠得太近被人反扑!”抓起令箭罗成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颤。“无论目的是否达到只要保证麾下弟兄平安我就记你功!”

    “得令!”沈炯兴奋得一哆嗦抱拳肃立大声回应。

    他很庆幸刘义方等老将此刻都不在罗成身边否则肯定不会轻易地让自己得到立功机会。幽州军纵横边塞这么多年罕逢敌手试问区区博陵小卒如何挡得住?如果这次少将军能带领大伙将李旭所部击溃那些老家伙们就要对年青一代刮目相看。再也没机会罗罗嗦嗦一个个终日就像秋天的蝈蝈般没完没了。

    “小心些敌军而有防备你就立刻撤退。李仲坚虽然新败但他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将令箭交道亲信之手后罗成拍了拍对方肩膀小声叮嘱。

    骄兵必败父亲曾经多次叮嘱过他不要小瞧任何敌人。所以他也尽量把李旭放在前辈高人的位置上虽然这个前辈年龄与自己差不了多少。

    “来人持我的将令去调鲁城和平舒二地的守军让他们接到命令后即刻向束城靠拢!”送走了心腹爱将罗成又抓起第二、第三支令箭。眼下幽州军在河间郡的最大劣势为兵力过于分散。罗成所处的主营束城只有一万左右兵马其余弟兄都在附近几个县城执行任务。如果面对的还是赵子铭罗成凭着手中的两千轻骑和八千步卒足以跟对方放手一搏。但考虑到即将面对的是李仲坚幽州军就不得不更谨慎些。先将所有力量聚集成一个拳头再找机会与李某人一争高下。

    “诺!”传令兵快步上前接过将令然后小跑着出帐。

    “看你们急的那样样子!”罗成在心里笑骂然后抓起第四支令箭询问“今晚轮到谁巡夜?”。

    “末将刘德馨!”刘义方之子出列大声响应。

    “拿着这支令箭调派双倍人手城门城墙均按战时上岗!”罗成冲刘德馨点点头交代。

    “少将军放心末将决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刘德馨肃立大声保证。

    “敌人还没到呢你小心些就是别一惊一咋地!”作为东线营中为数不多的前辈行军长史秦济笑了笑在一旁提醒。他赞同大伙认真对待敌军但不赞同把敌人看得太强大。否则只会起到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的效果实在是得不偿失。

    “秦长史说得好大伙今夜该干什么干什么。至少要到明天中午其他两城的弟兄们才能赶过来。到那时候博陵军的体力估计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然后咱们两方扎扎实实地打一场硬仗我就不信姓李的还长了三个脑袋六只胳膊!”罗成赞同秦济的建议笑着叮嘱。

    算下来在过去的一天之内博陵军足足走了八十余里。这种行军强度下士卒们体力消耗一定非常的大。李仲坚和他的部下都不是铁打的他们需要休息。所以大伙小心归小心真正战斗却未必很快开始。

    计算着自家兵马集结所需要的时间和敌军可能开始的进攻时刻罗成的心又安定了不少。他相信如果自己坚守束城对方即便是飞将军再世也没有能力迅跟自己决出胜负。但那样的话攻破博陵的头功就有可能被父亲麾下的老将军们抢走实在令人心有不甘。

    如果我领军出战呢?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想法窜进罗成的心脏。他感觉到嗓子干浑身被加流动的血液烧得燥热。野战中击败李仲坚这可是所有为将者的梦想。论双方兵力幽州军和博陵军彼此相差不大。论士卒体力幽州军牢牢占据上风。论士气幽州军乘兴而来博陵军刚刚经受一场大败……算来算去罗成欣喜地现除了自己的经验和名头不如李旭外无论从哪个角度幽州军都不弱于对方。

    ‘名声是打出来的而经验要靠实战来积累!’他暗暗地告诫自己。眼下正好有一个实战的机会。即便一时失手幽州军还可以退回城中据险抵抗。而一旦击败李旭……

    诱惑难以视而不见的诱惑。即便勉强转过头去巨大的诱惑依旧如蜜糖般将浓郁的香味朝罗成鼻子里送。他听得见自己心里的渴望但又忘不了肩头上的职责。涌出一个念头又自己否定涌出一个设想又自己推翻如是反反复复折腾从吃霄夜时一直折腾到第二天黎明与李旭当面对决的冲动依然难以遏制。

    黎明时分一阵嘈杂的脚步结束了罗成半梦半醒的状态。“谁在外面喧哗!”伸手从床头摘下宝剑他大声追问。军营乱跑是要被处罚的即便是平素脾气再温和他也不能容忍有人故意违背军规。

    “是行军长史秦济。”执戟侍卫闻声入内脸色苍白如雪“禀少将军行军长史秦济前营统领崔怀胜求见。说有紧急军情需要当面向少将军禀报!”

    “无论多紧急的事情让他们去中军等着!”罗成心里一惊浑身上下的疲惫瞬间消失。“主帅是一军之胆要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他反复默念着父亲的教导顶盔贯甲然后以和平时一样的步伐走向中军大帐。

    几乎所有的核心将领都已经被惊醒了。他们聚在帅案两边不停地交头接耳。议论声就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飞吵得罗成直犯恶心。“行了!”他用力一拍帅案呵斥“出征之前大伙是怎么保证的。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值得你们如此惊慌!”

    议论声如同被人用手拧住脖子般嘎然而止。帐中诸人都是将门之后平素没少受到父辈的指点。作为武将一个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越到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况且昨夜的损失不大不足以影响战局。

    “到底怎么回事?秦长史你不是有事情要禀报么?”罗成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父亲派来的行军长史秦济身上。

    身为老长史秦雍的族弟秦济远没有兄长那样沉稳。上前几步他用明显颤抖着的声音说道:“据斥候回报沈炯将军昨夜遭到了敌军的反制。兵败具体伤亡还不清楚!”

    “消息证实了么?具体过程如何?”罗成皱了皱眉头学着父亲的模样追问。一双握在桌案下的拳头已经白掌心处传来剧烈地痛。

    “败兵正向回撤。所以消息只得到部分证实。具体过程据斥候转述沈炯将军奉命去骚扰敌人却被李仲坚打了个埋伏。麾下弟兄在黑夜中被打散了主将至今还没音信!”秦济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有条理。

    东路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锻炼队伍所以主帅罗艺根本没派有经验的老将前来坐镇。突问题之前他这个凭资历熬上来的长史根本起不到参赞军务的作用。

    知道自己的长史不堪大用罗成只好自己解决问题。仔细想了想他沉着声音吩咐“加派几伙斥候出去打探消息一定要找到沈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斥候统领崔怀胜立刻回应转身出帐。

    “你不可能把沈兄找回来!”望着斥候统领的背影罗成心中暗中得出结论。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为了安慰眼前的其他将领。两千士卒被近十倍的博陵军包围怎可能有太多的人逃出生天。如今罗成只能期待沈炯运气好别被敌将斩于阵前。只要留得命在无论受了多少苦幽州军早晚会将他救回来早晚会为他讨还公道。

第二章 展翼 (六 上)

    直到上午巳时少帅罗成才得知了先锋官沈炯被对手生擒活捉的消息。这个消息不是他麾下的斥候自己打探出来的而是几个被释放的幽州俘虏受博陵军的委托带给他的。

    “李将军姓李说留沈将军在他营中做几天客待到幽州的客人们都回家时便将沈将军和其他弟兄一道送回来!”被释放回来的队正偷眼看了看罗成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替敌人传话。

    他身上的铠甲多出破损殷红的血迹已经渗透了裹伤的麻布。无论从任何角度看此人都不像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但此人说话的声音里偏偏带着极大的恐惧。仿佛昨夜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怪被对方一口吸走了全部胆汁。

    “沈将军怎么用的兵为什么被敌军包围了都没觉察?他没派斥候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罗成尽力压制住腾空而起的怒火低声出一连串追问。

    “沈沈将军派了斥候!”队正又是惶恐又是委屈。作为幽州的新一代他们不像老一代那样久经沙场所以无论经验还是胆识上都与前辈们无法相比。“在三个方向上各自派了二十名斥候但那个山谷的地形很怪就像一个张开的大嘴……”

    “然后所有的斥候都被人杀了是不是?然后你们就跳进了别人的嘴中!”罗成的脸绷得紧紧的粗大的青筋在额角上跳动。三个方向各派二十名斥候没有层次互相之间也未打算呼应先锋沈炯简直把袭扰战当成了一次游玩!

    但他不能指责沈炯轻敌大意在噩耗传来之前他自己不也认为敌军已经疲惫不堪了么?失败不是偶然的因素造成的而是由于东路军整体上对敌人的轻视。对了地形还有关键的地形博陵军去年曾经在河间剿匪对该郡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远强于幽州。李仲坚之所以选择在葫芦谷驻扎本身就是为了设置陷阱。

    ‘可惜我还傻头傻脑地向坑里边跳!’懊悔、恼怒、屈辱百般滋味在罗成心里交驳令他恨不得立刻点兵出去与姓李的决一死战。‘我不上他的当他一定想再给我设陷阱!’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哪怕是眼睛已经被烧红哪怕是心里在淌血。

    “不是全部被杀当斥候示警时敌军已经扑上来了!”队正接下来的汇报验证了罗成的推断正确。博陵军充分地利用了葫芦谷一带的地形和夜幕的掩护主营设在谷口士卒们却沿着山梁潜行到了谷外。抱着捉弄敌人心态的沈炯还没等靠近目标便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包围圈。

    “博陵军的战斗力很强互相之间配合也非常默契。特别是他们的弓箭手即便在黑夜中也能进行攒射!”觉得有必要给主帅一些提醒回来送信的队正如实禀告“弟兄们一上来便被打懵了然后就被人分隔成块。他们的骑兵也非常厉害……”

    “够了!”没等他说完参军秦济厉声呵斥。败军之将总会给自己找借口把敌人战斗力夸得越强越可以用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弟兄们猝不及防而已若是阵而后战我就不信敌人还能表现得那么神勇!”

    队正无奈地低下头不再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他是败军之将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换来别人的尊重。‘可敌军确实很强悍啊!’想到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内两千弟兄就全军覆没的事实他又忍不住一阵阵心寒。除非老帅的虎贲铁骑来否则幽州军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但这话他现在不敢说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沈将军呢?他就乖乖地投降了?”看着队正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罗成轻轻叹息了一身然后追问。

    他也赞同行军长史秦济的意见即:导致沈炯的战败的主要原因是他太轻敌。接下来的战斗中大伙一定要汲取这个教训正视敌军不再给对方可趁之机。

    “沈将军带领弟兄们突围结果正遇到李仲坚!然后被对方打下了战马然后大伙就都被捉了!”队正哑着嗓子头恨不得扎到地逢中。沈炯连一个照面都没坚持住就被对方走马活擒。如果不是主将大人败得太利落弟兄们的士气也不至于一落千丈。这又是一个需要一带而过的实情。不仅仅因为沈先锋输得太窝囊而且涉及到幽州军高层中很多人的颜面。

    “弟兄们被俘虏了多少战死的多么?”把声音尽量放得输缓罗成继续追问。毕竟是初次独当一面他还无法做到漠视麾下的生死。两千人是他麾下的五分之一分散在其他地方的弟兄还没有赶到而束城的守军已经从一万人降低到了八千。敌将简直就是头恶狼要么不开口开口扯下的就是血淋淋的一大块。

    “别的队属下不清楚。属下这个队当场战死了近三分之一剩下的轻伤、重伤不等。博陵军把轻伤号全收容起来。重伤者当场就给了个痛快!像属下这些只伤了皮肉的大约是还有二十多人!”队正的眼圈慢慢红哽咽着回答。

    他不恨敌人残忍。与其看着那些受了重伤的兄弟哀嚎挣扎在痛苦中等死不如拔刀送他们一程。如果换了自己一方获胜他也会主张这样做。这就是战争他***战争所有人都不再是人不再有良心不懂得怜悯!

    “行了你下去休息吧!来人送他去郎中那给他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要用好药!”罗成知道自己再问不出更多的有用情报摆了摆手命令人带队正下去疗伤。他还需要听听郎中的验伤结果才能确定报信者说的是否全是实话。战场上的伤和故意制造出来的假伤不完全相同有经验的郎中一眼就能分辩得出真伪。

    “谢过少将军!”队正冲罗成做了个揖然后在两名帅府亲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出中军临到门口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来回过头大声提醒道:“禀少帅敌军中有很多轻甲骑兵弓马非常娴熟……”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罗成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等伤好后就升任旅率到中军来应卯!”

    “谢少帅提拔!”队正知道罗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闹了个大红脸。表达完尴尬的谢意后他跌跌撞撞地走远。

    情况已经非常明白李仲坚是情急拼命来了。现在敌我双方就是比度看幽州军主力先攻破易县还是博陵军主力先攻克束城。在等待郎中回复的间隙少帅罗成慢慢从心头得出一个结论。他必须拖住李旭为父亲所带的主力赢得足够时间。而拖延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坚守只要幽州军闭门不出李仲坚即便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数丈高的城墙。

    “别让那个家伙到处乱说话!”行军长史秦济对败军之将夸大敌人战斗力的做法非常不满意低声向罗成提醒。

    “把所有归队者都送到彩号营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门走动!”罗成点了点头回应。

    阳光中他的脸看上去棱角分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刚毅。就在刚毅的额角旁几缕不安分的头打着卷晶亮汗珠挂满梢。

    “咱们可以弃了鲁城和平舒以一点锁定全局!”鹰扬郎将刘德馨抹了把额头的热汗低声建议。他的想法和罗成差不多也是将兵力全部收缩到主营放弃刚刚被幽州军接管的其他地段。只要打不下束城李旭就没胆量继续向北进攻幽州军的全盘计划便不会受到影响。

    “当务之急是提醒从远道赶回来的弟兄们注意安全。姓李的已经疯了白天急行军夜里就敢搞偷袭。完全不拿麾下弟兄当人看!”斥候统领崔怀胜心有余悸建议罗成向其他两路赶回来支援的袍泽示警。李旭既然敢持续作战说不定就敢半路设伏把另外两支来自幽州的部队吃掉。反正博陵六郡早晚是个死临死前反咬的那一口伤害往往最大。

    “立刻派斥候出去送信。多派几波免得被对方现后灭口!”罗成被崔怀胜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设法补救。算时间分散在鲁城和平舒的弟兄们今天正在返回来的路上。如果李旭不惜两败俱伤这两支兵马刚好被他拉做死前垫背者。

    “是!”崔怀胜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帐。片刻后随军郎中也送来消息证明被放回来的彩号身上的伤并非敌军伪造。与秦济、刘德馨等人再次推敲了一番罗成大致确定了对敌方略。

    “传我的将令紧闭四门!任何人不准主动出城迎敌。在弟兄们完全收缩回来之前无论外面生了什么变故敌军如何挑衅都不予理睬!”

第二章 展翼 (六 下)

    初战不利的阴影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般笼罩在束阳城头使得东路幽州军上下都愁眉不展。令人惊诧的是一口吞掉了两千幽州精锐的李旭居然没有趁势攻城!只把宿营地挪到了罗成眼皮底下然后就开始按兵不动。虽然从早到晚他们连根箭都没向城头上射却害得城头上持戈相待的幽州甲士白紧张了一整天到了交班时腿肚子一个劲儿地直抽搐。

    博陵军没有起新的攻击并不意味着守城者就可以高枕无忧。城下的敌人有可能是在营中休息恢复体力。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战机准备一举扑上。最让罗成忐忑不安的是幽州军接连派往城外向友军示警的斥候都没能完成任务。这些马上功夫在军中名列前茅的勇士们或者被博陵方面的斥候半路射杀或者狼狈不堪地逃到城下。好在敌军只封锁了一个城门才使得他们能够平安脱离险境。

    城里的警报送不出去友军的消息也送不进来。这种与世隔绝的情况比被敌军追杀还令人烦躁。“李贼试图攻心大伙别上他的当!”身为大军主帅的罗成清楚地点明敌将的目的。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在熟读兵书的罗成看来对手明显是在攻自己一方的心。他不能上这个当哪怕再担忧部将的安全也不能!

    “问题是最迟在今天晚上咱们的弟兄就赶过来了!”一天一夜没休息刘德馨又急又累满眼血丝。敌军把营盘扎在了束城西门口摆明了就是要守点打援。如果幽州军不肯出击他们就要将6续赶过来的支援者一口口吞下。待收拾完了其他两支幽州军城里士气、兵力就都会出现问题。到那时对方再挥师强攻恐怕就事半功倍了。

    “不会!周、卢两位将军应该有所警觉。从中午开始我已经让城墙上点起了狼烟!”罗成摇了摇头低声否认。

    “除非他们按兵不动就像李仲坚这样!”崔怀胜的嘴唇上长满了血泡望之令人触目惊心。

    “那也不可能他们不会眼看着少帅深处险地而不救!”行军长史秦济紧皱眉头否决了崔怀胜一厢情愿的猜想。“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和城外取得联系双方约好了在哪个城门汇合。然后牺牲一小部分兵力去拖住李仲坚接大队人马入城!”

    不可否认他提的方案非常合理。但博陵军的斥候实在太厉害了或者说对方把大部分轻骑兵都当成了斥候。上千轻骑在束城北面的平原上组成了一张庞大无比的遮断网幽州斥候想从这张网钻过去与自家兄弟取得联系难度简直和从天上飞过去不相上下。

    到了现在罗成终于明白那个从敌营返回的队正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不要忽视博陵军骑兵的原因了。李仲坚麾下没有具装甲骑这一昂贵的兵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长使用骑兵。事实上此人是个玩骑兵起家的老兵油子。当年从辽东直到河南百战未曾一败此人凭的就是其麾下神鬼末测的轻骑。而河间郡的平坦地形刚好为其麾下为数不多的轻甲骑兵提供了绝佳的挥空间。

    一个又一个主意被想出然后又大伙自己否决。幽州军的将领们慢慢觉得自己屁股下生了钉子无法再不动如山。他们越议越烦躁越等越着急两眼都快望得出血了也没看见城外生任何变故。

    从中午到日落从日落到星出。友军依旧袅无音迅没有中了敌人埋伏的迹象也没有在远处观望的端倪。天越来越黑四野越来越静。中军帐中的更漏声却如小刀声声刮得人心痛。

    为了不让敌人的阴谋得逞罗成命令大伙各自回营去歇息。安排好了值夜将领后他也返回自己的住处养神。安枕是不可能的了第一次遇到如此复杂情况的他还没被锻炼到任天崩地裂依旧能鼾声如雷的地步。可瞪大眼睛看烛光终究不会看出个破敌之策来。

    趁夜劫营的主意不是没有人提起过有沈先锋的例子摆在前头大伙无法确信下一个人不会重蹈他的覆辙。领兵出城接战也算得上个痛快办法或死或生好过了似现在这般憋得人难受。

    大约三更左右罗成终于沉沉睡去。他梦见父亲就在自己身边手把手教导自己如何摆脱困境如何反败为胜。“他身经百战你却是第一次单独领军吃点亏很正常!”睡梦中罗成听见父亲慈爱的声音。他笑着搔了搔自己的脖颈承认技不如人。然后领军追杀残敌逼得李仲坚旌旗倒卷……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直接将他从梦里拖到了梦外。“怎么回事!”罗成愤怒地从床上起身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涩。是城头的警号!不待别人回答他自己便听明白号角的意思。敌军有异动!可能立刻要动攻击!“***”罗成破口大骂盔甲也顾不上穿抓起宝剑便向中军大帐跑。

    “少帅您的战袍!”侍卫们跟在罗成身后大声提醒。

    “直接抱到中军来我要看看生什么事情!”少年主帅大声命令气喘吁吁。

    整个束城都被惊醒了城上城下号角声响做一片。“呜呜――呜呜――呜呜――”这是城头的警报略有些惊慌但还没有完全失去方寸。“呜――呜呜――呜呜呜呜――”这是来自敌人的声音悠长有力。养了一天一夜的他们精神头十足简直就是在向城内的人挑衅。

    无论你如何挑衅我都不会出击。罗成咬着牙由着亲卫们七手八脚地给自己套好头盔和铁甲。他的盔甲外面都镀了银看上去非常优雅。但平素与银甲相映生辉的英俊面孔却已经变得有些憔悴皱纹不知不觉间爬上了额头胡茬也悄悄接上了鬓角。

    天刚刚蒙蒙亮此刻正是弟兄们最疲惫的时候。被吵醒了的幽州将士一边骂着娘一边集结。待他们收拾停当城外的角声却慢慢小了城头上的角声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不待罗成追问值夜的将领崔怀胜就气急败坏地跑入了中军。“禀少将军博陵军刚才佯攻西城放了一阵子箭便退了下去!末将判断失误请少将军责罚!”

    “算了不是你的错是姓李的太阴险!”罗成苦笑着摆手。他自己也曾想过不让别人睡好觉如今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算过分。

    “谢将军!”崔怀胜肃立抱拳然后四下向满脸疲倦的将领们拱手“崔某对不住诸位弟兄!”。

    “你赶快回到城头!免得李贼又玩什么鬼花样!”罗成笑了笑吩咐。“其他人也别回住处了大伙就在这中军之内席地而眠反正这大夏天的谁也不怕受寒!”

    “诺!”幽州将领们齐声答应然后寻了角落四下躺倒。还没等大伙闭上眼睛城外的角声再度响起喊杀声随即传来震得人心脏怦怦狂跳。

    “怀胜兄不回来大伙不必起身!”趴在帅案上假寐的罗成大声命令。没等他的话音落下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禀少帅崔将军说有紧急军情!”侍卫统领推开帐门低声禀告。

    “让他滚进来!”罗成猛然坐直身体大声喝令。

    在众将幽怨的目光中崔怀胜快步走入中军。“禀少将军敌人依旧是佯攻!”微弱的晨光照在他的鼻子尖上刚好照亮数粒油汪汪的汗珠。

    “既然是佯攻你还回来做什么?!”罗成气得力拍桌案质问。再这样下去不待敌方攻城自己家这些弟兄就已经被折腾疯了。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故意捉弄人!

    “敌军敌军…….”崔怀胜被问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回答“敌军向城头放了一阵冷箭然后拔营了!”

    “什么拔营拔营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嘴八舌地追问。

    “刚才他们佯攻就是向咱们示威。然后便有一伙敌军向北而去。这次又是先示威然后向北末将命人爬上雕斗观察现他们真正的方向是东北!”

    “他们去截杀平舒城赶来的援军!”行军参军秦济立刻从敌人的表现上得出结论“卢、周两位将军危险了。李疯子主动向他们起攻击他们无法退回原来驻地!”

    “可李疯子为什么还通知咱们一声?他就不怕咱们抄他后路?”刘德馨不相信秦济的推论皱着眉头质问。

    “他不怕!”脸色铁青罗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他不怕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束城里的守军杀出来救援自家袍泽。姓李的从一开始就没把幽州少年们当作平等的对手虽然众人给了他足够的重视。看透了敌人心思的罗成甚至可以肯定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博陵军大营里连必要的防备都没做。他们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休息了一天一夜然后大摇大摆地去攻击远道而来的援军。

    设伏诱敌挟大胜之威恐吓通过切断联系的方式困扰然后又公然羞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事都是姓李的刻意而为。他把幽州将士当成了小孩子想怎么逗弄就怎么逗弄。逗弄出火来后却轻轻拍拍手笑着说道:我欺负你了我欺负你了你来打我呀有本事来打我呀……

    奇耻大辱!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罗成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把火在烧浓烟全部憋在嗓子眼却找不到任何途径向外冒。他不想再忍下去了他再也不能容忍别人将幽州军的荣耀这般践踏。

    “也忒埋汰人了这!”刘德馨比罗成还沉不住气跺着脚骂道。

    “要想让人瞧得起得做些让人瞧得起之事!”罗成咬着牙低声回应。幽州军听信了人家主帅阵亡的消息趁机欺负孤儿寡母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对方千里迢迢赶回来以百战名将的身份对付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更不会把大伙放在眼里。要想洗雪此辱幽州军一定要做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开城出击!

    “李仲坚有可能就等着咱们出城野战!”秦济见罗成脸色不对赶紧出言劝阻。眼下敌军人多守军人少出城野战胜算极小。并且罗成、刘德馨等人又正处在火头上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卢将军和周将军两个也被姓李的捉走!”罗成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我留下三千步卒秦长史带领他们守城。其他骑兵和步兵跟我出去吓李仲坚一下如果战事不利咱们立刻回撤。相信在腹部受敌的情况下他也腾不出手来追杀我!”

    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如果李旭向东北开拔是为了迎头痛击远道而来的援军他的后背刚好暴露在罗成的长槊下。即便攻击失败凭着少将军自己的身手也能全身退而退。在没将幽州援军彻底解决之前李仲坚不可能同时朝两个方向展开追击!

    推测出罗成此行不会遭遇太大风险行军长史秦济点头赞同了罗成的行动方案。大约半个时辰后束城北门大开一队队幽州军鱼贯而出沿着敌人留下的脚印向东北方追去。

    罗成亲自领中军在前刘德馨率领一千五百步卒护在他的左翼。护在他右翼的是一名姓范的督尉此人出身于幽州范家自幼和罗成一道习武彼此之间交情极其深厚。

    “让那姓李的看看什么叫做幽并男儿!”雪白的战马上银甲将军罗成手持长槊大声呼喊。

    “杀!”五千多士卒齐齐地举起刀矛晨曦中宛如一朵盛开的钢铁之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博陵军的后队在大伙视野中出现。显然没料到束城的兵马敢尾随追击他们的旗帜变得略微有些点乱但很快便安静下来快抢占了官道旁的一块斜坡。

    “攻击队形斜向压他们的左翼!”罗成挥了挥长槊命令。敌军后队的人数大约在三千到四千之间少于他麾下所部兵马。如果能趁着李贼的中军没做出反应之前击垮这支队伍幽州军就有可能推着溃兵前进。

    倒卷珠帘。这是兵法上很经典的一式。一旦让敌军的溃兵冲动他们自家本阵即便是神仙出马也挽救不了一场败局。

    武装到牙齿的幽州军如水银泄地快排出攻击阵形大步向前。左翼、中军、右翼没有后军没有预备队。对面的博陵也是一样右翼、中军、左翼在战鼓的指挥下迎头前进。

    双方的鼓点节奏极其类似都为大隋军中最正规的破阵乐。在鼓声初起的一霎那罗成甚至怀疑对方不是敌人而是友军。而顺风传来的羽箭破空声很快就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抢在幽州兵马挽弓之前博陵军率先动了远程打击。

    “一百二十步!”望着遮天蔽日的羽箭罗成忍不住惊叫。这简直不符合常理!两军交战一百步左右是开弓放箭的最好时机。大部分士兵都能射到这么远密集的箭矢可以覆盖战场的局部让敌人防不胜防。

    而一百二十步开弓大部分弓箭就可能在半途失去力道。即便侥幸击中目标也很难穿透铠甲。待他们将第二支羽箭搭上弦敌军已经起了凌厉的反击。

    很快他就现了秘密所在。今天早上刮的是北风敌军处于上坡。虽然山坡并不陡风力也仅仅能吹动战旗但这微弱的优势却足可让博陵军的羽箭多飞出十几步。

    “举盾举盾!”队伍的正前方低级将领们大声呼喝。半空中落下的羽箭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缝隙射中了目标。不幸的士卒出厉声惨叫在生余死的边缘挣扎徘徊。幸运的袍泽们加快度向前行尽量缩短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挽弓挽弓一百步仰射!”达到平时训练位置的幽州射手在旅率们的指挥下将羽箭搭上弓臂奋力射出。“嗡!”天空中腾起一道灰黑色的浓烟蝗虫般向敌人扑将过去。对方也快举起的盾牌同时将长矛端平矛尖闪亮刺眼。“叮叮叮!”落雨声响做一片有人倒下但非常稀少。

    博陵军的第二轮羽箭几乎紧接着幽州军第一轮射击而腾空。这次力量更强覆盖面更广。个别流矢甚至飞到了幽州步卒身后的骑兵脚下惊得战马不断打响鼻。

    “叮叮噗噗!”羽箭射中目标的打击声令人焦躁不安血腥的味道开始刺鼻。“咚、咚、咚!”输缓而沉闷的鼓声犹如心跳一下又一下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羽箭伴着战鼓得节奏不断升空不断落下先是于人群中砸出几点血花随后血花渐渐变大变艳。几点血花连在了一起融成了一团血泊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终于汇流成河。

    粗略看了几眼罗成便对敌我双方的损失了然于心。弓箭战中人数居多的己方并没占到任何便宜。自己一方吃亏的原因在于既没抢到优势的地形又被老天捉弄以至于羽箭的射程和力道都远不如敌人。好在敌我双方的步卒中混有大量的朴刀手他们手中的盾牌可以护住自己和大部分袍泽。真正的较量要等到长槊手接触那一刻那时才是决定胜负关键。彼此平素的训练程度和装备优劣瞬间便会分出高下第一波相互试探的结果也会瞬间决出。

    “我军占优势么?”带领着骑兵统筹全局的罗成在心中自问。在与敌人真正交手之前他相信幽州军的战斗力。一方面出于幽州人的自豪另一方面出于对麾下这支队伍的了解。而在第一波羽箭落下的刹那他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风向、地形、羽箭打击开始时间敌军的将领经验非常丰富战场上能利用的全部有利条件他都利用到了。而幽州军的将领包括他自己却仍然在墨守成规。

    敌我双方的士卒还在互相靠近幽州弟兄试图从侧翼抢到敌军上方夺回地形上的便利条件。而敌军也在缓缓转身移动试图永远保持居高临下的状态。“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敲得人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而号角声也突然加入了进来“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犹如鬼哭。

    “落盾!”在前方指挥右翼步卒的范仲谋突然挥手喝令。正在为同伴和自己遮挡羽箭的朴刀手们迅将盾牌拉回到胸前。“加冲击!”他大声呼喝随即拉下面甲斜向上方举起长槊。

    羽箭突然停止天空中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阳光下两支由长槊组成的丛林突然撞到了一起。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天空、流云瞬间失去颜色。敌军在后退罗成欣喜看见自家的初步战果。但他们又拥回来了!借着地势下挤。双方的军阵都被挤变了形像两辆不幸撞在一处的马车般交叉重叠。士兵们呐喊着用兵器互相攒刺互相砍杀。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敌军又在后退被幽州士卒们逼得不断后退。敌军的长槊手数量居然没有幽州这边多导致了攻击强度不足防守也渐渐疲弱。罗成惊喜地现了自家优势所在还没等他将这份喜悦享受多长时间敌军右翼突然分裂成无数碎块。快退缩的人群后出现了一排巨盾间隙可以容纳博陵军弟兄通过却把扑上来不熟悉这个阵型变化的幽州军长槊手牢牢地挡在了外边。

    长槊击打在巨盾表面咚咚有声。盾牌和盾牌的缝隙之间一根根木矛探了出来封堵住了幽州军前进的可能。随后敌阵的边缘突然向前压弯曲数百刚才躲在后方没有出击的生力军兜上来将幽州军的阵型生生压弯。

    敌军的长槊手不是少而是分成了几个层次!现问题所在的罗成想给右翼一些指导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敌军右翼变成一把镰刀不断地收割走幽州弟兄们的生命。

    酒徒注:累死我了吐血中。

第二章 展翼 (七 上)

    饱读兵书的罗成认得敌军所变出来的战阵。那是兵书上的一个非常经典的步卒阵列正式名称为“倒雁行”久经沙场的老兵们更喜欢唤其做“夺命鬼剪”。一旦横纵两条队列形成剪刀样的夹角对方除非用尸体把三角形缺口填满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其攻破。

    在平素操练时幽州军也能摆出此阵并且摆得远比博陵人整齐。但到了真正的沙场上他们却像根本不认识那该死的阵型一般成队成队地扑进“夺命鬼剪”中间然后一**地被敌军用长槊捅翻变做冰冷僵硬的尸体。

    血雾飞散战场上方的风渐渐有了颜色。透过淡粉色的风罗成看见自家的一名旅率带着百余名弟兄冲进了“剪刀口”。那名勇敢的旅率用长槊挑开了敌人的致命一击没等他来得及还手斜向一道冷风袭来吹破皮甲、吹破衬袍从肋骨一直凉到小腹。倒霉的旅率惊诧地低下头刚好看见一团暗红色的槊缨。“噗!”长槊快拔出血一下子便将槊缨重新染成殷红。“啊―――”来自幽州的旅率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同一瞬间数十名幽州士卒交替着倒地。少数命好者当即身死大多数伤者却仍心存奢望徒劳地用手指去堵身体上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却越捂越多越捂流得越快冲破手指淌满手掌溪水一般染暗整个山坡。

    “变阵变阵。退后变阵!”罗成看得肝胆欲碎声嘶力竭地叫嚷。身边的传令兵举起号角尽力将主帅的命令表达清晰。“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透过喊杀声送往战场上每个角落但正与敌人死斗的幽州军右翼却根本没听见。

    角声距离阵前太远而博陵军的鼓声又敲得太急。“咚、咚、咚、咚!”伴着冷峻犀利的鼓点博陵士卒不断地出槊拔槊拔槊出槊每一槊都让夹在两支队伍之间的幽州军厚度变薄一层。不过是数息的功夫最靠近他们的数百幽州士卒已经只剩下了数十。而这些还能站着的少数幸运儿再也不敢向前冲孤零零地站在一大堆袍泽的尸体中间目光茫然且无助。

    “盾牌手上前二十步方阵。抵住长槊手背后。弓箭手盾牌手身后准备。有胆敢后退者射杀!”统帅右翼的幽州将领范仲谋拔出横刀大吼大叫。他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从来没有。明明再向前突四十步就能与敌军错开明明错开之后就可与敌军站在同样的高度夺回地形优势。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幽州士卒的人数比对方多军容也比对方齐整…

    五百余名手持巨盾的幽州军踏着袍泽的血迹向前顶向前方的剪刀口。

    他们堵住了长槊手们的退路。

    “啊――!”被堵住退路的长槊手们出绝望的大叫仿佛在抗议主将的残忍又像是在朝敌人示威。他们嚎叫着冲进了红色的钢铁丛林中间一只接一只宛若飞蛾投火。

    生命之火一闪而灭。夺走无数幽州士卒生命的“鬼剪刀”却顺着山坡缓缓地推了下来不急不徐。

    手持巨盾的幽州士卒们能看见越来越近的槊锋银亮银亮的尖端处还挂着血珠。他们也不能退如果在敌军的威逼下退后就会把没有任何防护的弓箭手暴露在对方的长槊之下整个右翼就可能瞬间崩溃。

    这个责任谁以担负不起。

    那缓缓靠近中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齿令人不敢直视。几个位置靠前的幽州士卒悄悄地将脚跟向后挪了挪企图拉远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仿佛心有灵犀般整个盾阵整体向后移动先是一点点然后是一寸寸随着敌军越来越近后挪渐渐变成了大步后退。

    “站住站住少帅在看着咱们!”范仲谋抹了一把汗呼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刚才他想出来的应对策略是先用盾牌手顶死雁行阵的正面然后派弓箭手来一次仰射。可敌军和自己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的十余步仰射的羽箭很难命中目标。改做平射的话先被射中的可能是挡在弓箭手身前的自家弟兄。

    范仲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正确平素学过的那些阵型一个接一个快从他心头滚过却无一合用。他握刀的手开始抖抖接着颤抖停止整个身体刹那间硬起来被刻骨的阴寒所充满。

    “呜呜――呜呜――呜呜!”救命的号角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令范中谋先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差点瘫倒。

    “卢方远向前带人补盾牌手左侧。傅杰带人堵右侧所有人与盾牌手成横队!”从号角中得到提醒的他大喊大叫唯恐命令不能被下属听到。

    笨蛋原地用横队稳定阵脚等待左翼杀过来汇合!传完将令的罗成气哼哼地将号角丢还给身边的亲兵两眼血红。

    从敌军开始变阵起到他将命令送抵范仲谋耳朵的那一刻总计才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但就在这短短半柱香时间内就有四百多条生命被督尉范仲谋生生葬送掉了。“真不该让他独当一面!”罗成恨恨地想。“但在遇到真正的对手之前谁又能觉范督尉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

    变成最简单横阵的幽州军右翼依旧挡不住对手的攻击被逼得节节后退。无论将领的应变能力和士卒的训练程度他们都无法与对手相比较。那些博陵人在百战老兵的带领下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攻势宛如潮涨。而列阵坚持的幽州弟兄就像沙子垒的堤坝三下两下便裂开了缝隙。

    惊惶失措的幽州弓箭手松开弓弦将羽箭像蝗虫般射向半空。有的射中了敌人有的落在了自己人头上给敌我双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没有盾牌遮挡的长槊手们不得不躲闪他们的身体刚刚挪敌军便借此突了进来。几名博陵甲士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冲到幽州弓箭手当中如狼入羊群。

    督尉范仲谋亲自杀到了第一线他武艺高强手下几乎无一合之敌。但个人的勇武却无法遏制住整支队伍的颓势。很快他所在位置便成为了一个突前点越来越多得博陵甲士靠过来前、左、右三个方向朝他起攻击。

    忠心耿耿的亲兵横扑上前用身体挡住刺向范仲谋腰间的槊锋。杀红了眼睛的范督尉横刀急挥将刺入袍泽身体的槊头一刀两断。“呀!”他怒吼着挥刀向距离自己最近敌人砍去。那名博陵军小卒却不肯与他硬拼将断槊向范仲谋脚下一丢然后快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之内。

    六、七杆长槊刺过来逼得范仲谋左躲右闪。“来人!”他大声命令“来人跟我上杀光他们!”身后却再没有回应。敌人的目光中充满笑意仿佛在嘲笑他不会用兵有勇无谋。冰冷的槊锋再度刺过来槊尖上的光芒寒得令人绝望。

    “结束了!”范仲谋惨笑。他是幽州男儿知道用什么方式洗雪自己的耻辱。一根长槊刺中了他的护胫没能穿透熟铁和厚牛皮。他跟跄了一下身体借势前扑刀光横扫。

    “叮、叮、叮”几根槊锋应声而落。范仲谋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山坡上。躺在血泊中的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解脱的那一击。数息之后却没感觉到痛只是被身边的血腥气熏得隐隐做呕。

    博陵军在后退!惊喜交加的范仲谋睁大了眼睛。看见原本统领左翼步卒的刘德馨从自己的身体上跳过带着百余名弟兄将敌人的阵型硬生生顶出了一个坑。紧跟着另一伙弟兄架起他的肩膀。

    “杀让我杀上去!”范督尉疯狂地叫喊着满脸是泪。“杀上去让我杀上去为弟兄们报仇!”他的呐喊声渐渐变低渐渐变成嚎啕。

    “少帅让咱们顶在这!收拢你麾下士卒拖住敌军!还有转机!”左军统领刘德馨一边带领着死士们与敌人脱离接触一边大声喊道。

    “转机?在哪?”脸上被血和眼泪弄得红一道白一道的范仲谋惊诧地问。

    “别废话拿起你的刀来!”刘德馨将一把刀塞入了范仲谋手中顺势将他的身体扯正。

    “还有转机!”抓住救命稻草的范仲谋大步跑向自家士卒。那些人都是先前被敌军打散了的现在刘德馨又帮忙将他们重新收拢了起来。“还有转机咱们坚持住将敌人钉死在这!”他大笑血泪满脸。

    他知道转机在哪了。就在刚才他与敌人拼命时少帅罗成已经将骑兵扯向了战场外围。博陵军杀人杀得太畅快整体的位置已经由缓坡中央移动到缓坡边缘。只要左右两翼并拢在一起的幽州军能缠住敌人不给对手彻底突破的机会。半柱香时间内少帅所带领的骑兵就能迂回到敌人侧后。

    到那时一千五百名骑兵顺着山坡雪崩般卷下来绝对可以将眼前这伙天杀的博陵人生生撕成碎片。

    酒徒注:这两天有点事情处理。更新放慢。下周一开始努力。

第二章 展翼(七下)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定然不会在与敌军遭遇后立即挥师上前一决生死。多年的行伍经验会告诉他眼前这伙敌军是有备而来。无论在底层将领对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还是于普通士卒的体力方面都不是他麾下那支已经赶了半个多时辰路的疲敝之师可比。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初次试探受挫后也会瞬间失去对获取胜利的信心和勇气。那样整支幽州军便可以及时后撤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局却未必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上述两个条件都与罗成无关。他虽然自打八岁时起就被父亲抱在马前亲临战阵单独指挥一支军队与名将沙场较技的机会却不多。突厥狼骑勇则勇矣在战略战术方面的造诣与中原军队相比却是一个在谷底一个在云端。况且即便突厥人真的派遣阿史那却禺、阿史那骨托鲁这样的名将前来挑衅罗艺岂敢让一个方及弱冠的娃娃领军迎之?

    但是能够让父亲将完整的一支军队放心地交付在手中罗成自然也非一个庸碌之辈。他不仅武艺出众兵法方面的造诣远在普通少年之上。校场竞技步兵、刘义方这些前辈将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纸上演兵秦雍、卢楚这些老行伍也要甘拜下风。每一项成功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汗水。而连续多年坚持勤学苦练的人心智之坚定又岂是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因此在两军相遇之初尚嫌稚嫩的罗成轻而易举地便被博陵军的伪装所骗了过去。在两军交手之后心高气傲的少年又急于挽回败局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每个失误都不算大但连续的两个失误却足以葬送一支军队。特别是在这支军队在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人作战的情况下罗成的疏忽与骄傲已经将麾下弟兄们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几乎就在他将骑兵扯向战场外围的同时一直耸立在博陵军本阵正后的那杆悄悄地降了下来。然后几乎没引起幽州军任何的注意另一杆黑色的大纛陡然升起。黑得如无星无月子夜般的旗面上一个猩红色的“李”字迎风飘摇。

    “呜――呜――呜!”博陵军的角声急转高亢。先是短短的几声犹如银瓶乍破。然后是冰河解冻大江决堤。数十支号角以同一种节奏出怒吼慷慨、豪迈、顾盼雄睨。“呜-呜-呜”“呜――呜――呜”仿佛乳虎出谷的第一声狂啸又像巨龙出渊后的欢快长鸣。

    伴着高亢的角声激战中的博陵军大阵又是一变。两支斜向支撑的“燕尾”前端渐渐合拢后端渐渐扩大在给敌人制造着难以承受的伤亡的同时一分为二。两列纵队就像两根长槊般遥相呼应捅得幽州军节节后退。而就在这两杆长槊的正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攻击阵列轰然出现。

    这是幽州军非常熟悉的方阵整整齐齐四平八稳。但这又是幽州军非常陌生的一个方阵因为在马匹相对便宜的幽州谁也不会用造价昂贵的铁甲来武装步卒。但此刻走在博陵方阵最前方的却是两排头顶铁盔身穿铁甲的重装步兵。或者是三排乃至更多幽州弟兄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前排步卒们手中的厚背大砍刀。刀面比大隋军中标准横刀宽上三寸刀身长了足足半尺冷森森明晃晃缓缓移来如同一座正在行进的刀山。

    刀山缓缓前推度并不快却让精疲力竭的幽州军感受到了巨大了压力。有士卒用冷箭射向了重甲步兵被对方用盾牌一挡“叮!”地一声碰飞了出去。受到偷袭的博陵重甲看都不看包铁战靴踩上箭杆轻而易举地将其踩成了两段。

    敌我双方依旧在博杀但注意力显然已经被前进中的方阵吸引了过去。明眼人谁都明白一旦那个方阵推近到最前方场中的战局就要背其所左右。但谁也无法让方阵停下来幽州军不能博陵军不会。

    “咱们上当了!”范仲谋在第一时间觉了形势的不对哑着嗓子向身边的同伴提醒。

    “无论如何都得坚持到少帅兜回来!”刘德馨抹了把脸上的人血森然说道。他不但看见了敌阵的变化而且看到了敌阵后傲然挺立的黑色战旗。旗面上的那个斗大的“李”字早已说明了一切。

    今天大伙的对手就是李仲坚本人怪不得博陵军能把普普通通的步兵战阵变幻出这么多花样!而输在李仲坚手上刘德馨并不觉得委屈。他、范仲谋、乃至罗成都可谓初出茅庐对手却已经有着五年以上的作战经验于生生死死之间走过了无数个来回!

    眼下对幽州军而言最关键的问题便是他们能于对方的正面攻击下坚持多久。即便博陵人中有少量的重甲步兵的存在罗成所率领的幽州轻骑依旧占据攻击力度和度上的优势。如果他能及时地抢占有利位置并从博陵人侧后起攻击的话李仲坚即便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损失也必将惨重到无法继续对幽州军尾随追击的地步。而罗成却可以带领轻骑快退走回到束城坚守不出进而把整个河间郡的战局拉回昨天的僵持当中。

    李旭却不会给幽州人任何机会。在处理与朝廷、豪门之间的关系时他略显木呐迂阔。在两军争雄的疆场上他却对战局的敏感性却非常人所能及。快向罗成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他算定了此战的结果断然挥下了令旗。

    “呜――呜――呜!”角声变得更急。“咚、咚、咚!”催战的鼓声也愈激昂。走在重装步卒正中央的张江听到了鼓点声中传来的攻击信号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然后立刻拉上了面甲。

    “前进挡路者死!”几名大嗓门亲兵齐声重复将张江的命令传遍整个方阵。重装步卒的行进度立刻加快顺着自家兄弟用身体支撑起来的长廊踩着先行者的血迹大踏着步一步步逼向满眼惊诧的敌军。

    “准备――”跟在张江身后的郭方一时还不能适应角色的变化紧张得嗓子干。他出身于流贼打惯了一击而走的袭掠战。像今天这样在步下与正规军硬碰硬还是次。当然黄河南岸与瓦岗军交锋的时候不能计算在内瓦岗众人数虽然多装备和单兵战斗力却远不如大隋官军。包括眼前这支不算太正规的幽州兵。

    听着张江的号令走在重甲步兵后的轻甲士卒斜向上举起了手中的投矛。这是从原汾阳军中继承下来的装备重铅混铁为锋拓木为杆。长度和重量不及步兵槊造价也十分低廉但用于近距离肉搏却是比弓箭还方便的利器。

    “投!”眼看着张江所带领的重甲步卒就要和敌阵亲密接触郭方重重地将手臂前挥一百多杆投矛呼啸着升空掠过王须拔等人的盔缨然后一头扎进了幽州军中。

    “碰!”“碰!”“噗!”“噗!”投矛入体的声音令人不忍猝闻。单薄的步兵轻甲被高飞来的铅刃像捅纸一样捅破。随后铅刃捅破皮肤砸断肋骨穿透五腹六脏顺着士卒们的脊背透出来将他们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飞来的横祸面前幽州军几乎无法做出有效反应。少数身手敏捷者勉强举了一下横刀只能让投矛射入身体的角度偏上一偏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极个别武艺高强的伙长、队正提起木盾挡在身前凌空飞射而来的投矛居然将木盾直接击裂。矛杆顺着盾牌上的缝隙深入逾尺几乎是贴着目标的胸口才勉强停了下来。在生和死边缘徘徊的一遭的幸运者们吓得立刻丢掉盾牌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连看一眼身边袍泽的勇气都没剩下。

    “预备――投!”郭方快举起第二根投矛带领身边弟兄们向敌军掷去。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他几乎能看见目标被击中后的惨状。被打懵了的幽州人抱着脑袋在同伴的尸体上蹦来跳去。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那哭声要多哀伤有多哀伤。但是郭方心里没有任何怜悯他是上谷人家里去年刚分到的良田和房子全在易水边上。如果幽州军赢得了这场战争像他这样级别不够高名声不够显的将领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除非他打定主意重新去当流寇继续过那种四处遭人白眼且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李旭已经让他领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像很多搏陵军将领一样尝试过了受人尊敬和衣食无忧为何种滋味的郭方很难再回头也没有重新受一次苦的勇气。

    为了保住自家的那几十亩水浇田和刚刚盖好的宅院郭方只能对敌人痛下杀手。他读过的书很少所以心中没有李旭所面临的那些羁绊。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上谷人而言远道而来打劫的幽州人就是外寇。虽然他们身上也穿着大隋戎装嘴里说着和自己同样的语言但骨子里却和塞外胡族没什么分别。

    连续三波投矛让幽州军充分领教的恐惧的滋味。在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的死亡威胁面前任何激励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刘德馨和范仲谋两个想尽一切手段来稳定阵脚麾下弟兄却非常不争气地快后退。非但普通士卒像没头苍蝇般乱跑一些队正、旅率也不敢再站立于投矛的打击范围内。而博陵军却得势不饶人整个方阵快逼过来顺着投矛砸开的缺口快前推势入破竹。

    第三波投矛掷出后郭方用腰间拔出了横刀。他身边的轻甲步卒们也学着上司的模样双手握住刀柄跟在开路重甲之后大步前进。脚下的地面已经很滑不断有身负重伤的幽州人从血泊中探出胳膊向他们请求怜悯。博陵士卒却不肯停留甚至连低头给对方补一刀的事情都无暇去做只是大步向前向前不断地向敌阵核心突入。

    重甲步卒很快与幽州军接触。刚刚遭受了连续几轮打击的对手根本无法保持阵型只能依靠个人的勇武与整队的博陵军支撑。在娴熟的配合下个人的力量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顽抗者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几颗野蒿子般顷刻之间就被扫倒混同为地面上的尸体。博陵军包着铁皮的战靴毫不犹豫地从尸体上踩过留下一路哀嚎一路狼藉。

    几名对战局感到彻底绝望的幽州士卒大喊扑向博陵军阵。试图用生命为自己的袍泽赢得后撤的机会。他们两眼血红就像被逼到绝路上的野狼。他们心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脚步却无比地坚定。横刀击打在博陵士卒的盾牌上面砍出一串又一串火花。火花瞬间黯淡生命之火也随之向天空飘去。飘在半空中的灵魂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家军阵已经向中间凹进了二十余步。

    先前令人畏惧的燕尾阵此刻已经彻底与方阵融合到了一处变成了一个砸向幽州军手臂。方阵为拳头纵阵为胳膊。而在这个犀利无比的铁拳最后是博陵军坚实的肩膀。可以抵挡一切风雨的肩膀。

    负责协调全军和侧后防御的李旭指挥着一千多名步卒用长槊组成了一个弧形阵列与“拳头阵”的尾段相接。如果罗成带着骑兵绕得距离不够远贸然冲过来将刚好与半圆形钢铁丛林接触。如果罗成带领骑兵绕向更高处在他杀过来之前负责拖延时间的幽州步卒已经损伤殆尽。

    一直关注着战场变化的罗成心急如焚。他不是不想加快度但看似平坦的山坡却远比他想象中难走。在生满碧草和野花的山坡上还有数以千计深不逾尺粗仅三到五寸的小坑。马稍微加快就有弟兄们从鞍子上栽下去。折了腿的坐骑出凄厉的哀鸣与远处的喊杀声遥相呼应。

    罗成知道自己上当了。这片山坡是被人处理过的狡猾的敌将早就选好了战场。可敌人分明也是刚刚赶到的怎么有时间挖陷马坑。是谁帮助了他们?谁为他们预警了幽州军到来的时间?

    缺乏实战经验的罗成当然不会想到他今天的所有反应都落在对手的预料当中。早在束城守军第一次被惊醒之前李旭已经带着博陵精锐出。为了充分地迷惑敌军他在出的同时向城墙进行了一次佯攻。随后在束城通往平舒的必经之路上为罗成布置好陷阱。

    第二波也是罗成作为猎物追杀的那一波博陵士卒为军司马赵子铭所带于半个时辰前刚刚从李旭等人身边走了过去。从那一刻起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完全对调。四千博陵精锐以逸待劳紧紧地咬住了疏忽大意的入侵者。

    留给罗成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博陵军的猛烈打击下幽州步卒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两名核心将领身上都挂了彩全凭个人勇武和亲卫们的忠心才勉强没有变成刀下之鬼。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坚持到迂回部队的及时出现之所以苦苦挣扎完全是出自武者对名誉的珍视。

    “老六!”范仲谋挥刀砍翻一个退下来的幽州逃兵带着哭腔大喊。他与刘德馨都是军中老将的子侄从总角时玩到大私下里一直以排行相称只是在军中才呼喊彼此的表字。

    “三哥!”刘德馨的声音也很沙哑呼吸之间满是绝望“你下去吧找机会鸣金通知少帅别再想着捞回来了赶紧带骑兵脱离战场!”

    “不你下去今天战败过不在你!”范仲谋低声哭喊“是我先失了方寸连累了大伙。你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话之间被他和刘德馨用督战队逼上去的弟兄们又快退了下来。有的人一边退一边大声讨饶唯恐两位无情的将军命人向他们挥刀。有人则装做看不见范仲谋和刘德馨尽力斜向跑避免与督战队生意外接触。

    “你下去吧你兵书背得比我熟将来报仇的机会大!”刘德馨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拎着刀刀尖直指隆隆而来的博陵重甲。“弟兄们杀一个够本!”他大喊面目狰狞如鬼怪。

    “保护刘将军!”范仲谋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突然伸出腿一脚将刘德馨踹了个趔趄。趁着同伴一愣神的功夫他大步窜了出去舞刀如风。

    “与少帅一块撤回去告诉我爹我没丢他的脸!”范仲谋一边前冲一边大喊。身体就像一道闪电掠过曾经开满鲜花长满碧草又被人血染得火红的山坡重重地砸在了博陵军的刀锋之中!

    移动中的刀丛微微停滞然后快绽放出一团殷红。

    殷红色的血雾快散开快变淡耀眼的阳光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射下来四野风景艳丽如画。

第二章 展翼(八上)

    “三哥!”望着范仲谋消失的方向刘德馨放声惨号。他没想到平素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范三哥会主动求死如果他撤出战场凭借范家父辈对虎贲铁骑的贡献和范家在幽州的势力没有人会真正地治他战败之罪。况且兵败的错误不能完全由范仲谋来负责从一开始整个幽州对形势的判断就过于乐观。他们以为河间百姓会赢粮而影从结果河间百姓却将他们视作贼寇。他们以为博陵军留在六郡的全是老弱病残结果对方的战斗力比幽州军还强悍。他们以为李仲坚死了结果李仲坚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不顾身份地转到河间来“欺负”一群后生晚辈。

    两军阵前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里只有胜败没有对错。博陵军的攻势只为范仲谋的死略为停滞了一瞬旋即又继续展开。身披铁甲的前排步卒在行进中拉大和同伴之间的距离为身后的袍泽留出空隙。只有轻甲护身的步卒们快从军阵的缝隙中涌出就像一股股突破冰层的春水。

    只是这股股春水都为红色。每一股都要以幽州人的生命作为引子。他们在重甲步卒的前方快凝结成一把把刀锋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锐利地刺进幽州人已经崩溃的阵型里。

    “结阵向我靠拢结阵后撤!”同伴的血快洗去刘德馨眼里的哀伤。现在还不是为朋友哭泣的时候如果任由事态展下去没有人能逃离生天。身为虎贲铁骑老将的父亲曾经一遍遍地告诉过他战场上死得最多的人往往是背后受到致命一击在强大的敌军面前你表现得越懦弱往往活下来的机会越渺茫。

    大多数士卒不再理睬刘德馨的招呼但范、刘二人的亲兵都毅然站在了刘德馨的身边。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主将如果主将阵亡而自己逃回非但最后难免一死家中的父母兄弟都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凭着这少数勇悍者刘德馨匆匆布置了一个方阵。不敢与杀过来的敌军接战而是互相保护着慢慢后退。两小队博陵军先后扑上前都被方阵硬生生地顶开。从附近逃过的其他幽州人见到方阵的效果立刻停下脚步围拢在方阵四周。在刘德馨的协调指挥下这个战团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仿佛洪流中的一块巨石艰难地维持着自身最后的尊严。

    “***!”领军冲击的郭方很快就现了刘德馨所在位置大声骂了一句。他非常愤怒却没有立刻带人展开攻击。对方的主将虽败不乱显然是个经受过正规训练的将门子弟。这种人的身手通常不会太差贸然冲上去郭方知道自己打架打出来的那些三脚猫功夫未必占得了上风。

    但他却不肯让已经入口的肥肉眼睁睁地退走。追随着李旭四处冲杀的这两年郭方学会了许多破敌之策。他记得其中几式刚好可以照搬照抄。“收集步槊收集步槊!”他举起横刀大声命令。随后弯下腰从敌人的尸体旁捡了一根长槊在手。

    几百根被幽州军丢弃的步兵长槊立刻落到了博陵人手里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们斜举长槊借着土坡的高度快前冲。“投!”在敌军惊诧的目光中郭方冷笑着下令。一丈八尺长的步槊迅升空裂破空气重重地砸入敌军方阵。

    作为投掷兵器长槊显然没有博陵军配备的那种铅短矛攻击效果好。但是郭方所看中的却不是长槊的杀伤力而是其对后退中的敌人所产生的破坏作用。大部分长槊在落入幽州人队列中后都失去了重心横七竖八地落在了士卒们脚边。小部分命中目标将倒霉的幽州人钉翻在地。

    完全靠与对手互相支撑才能掌握平衡的幽州士卒登时大乱。为了不被博陵人从背后追上来砍死他们只能倒着后退。而落在脚边的长槊刚好做了绊马索。霹雳吧啦被槊杆绊住脚踝的士卒倒下了一大片。他们的袍泽却保持着后退的度战靴毫不停留地向倒地者身上踩来。

    没有人愿意被活活踩死。即便最勇悍的燕赵男儿也不愿意。刘德馨费劲力气组织起来的方阵瞬间土崩瓦解郭方麾下的弟兄看准时机呐喊着杀进军阵。

    “卑鄙无耻!”刘德馨大骂。举起横刀准备与冲上来的博陵士卒拼命。更卑鄙的事情却生在下一刻诡计得手的郭方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把大弓搭上羽箭嗖嗖嗖接连不断向他射来。

    刘德馨磕飞了第一支羽箭转身用横刀挡开一名博陵小卒的必杀一击。没等他杀死对手第二支羽箭又射到了身边。他不得不分心去闪避第二名杀过来的博陵小卒却看准机会挥刀向他的腰间横扫。

    有名幽州亲卫以生命为代价替刘德馨挡住了敌军的攻击。未能得手的博陵小卒立刻跳开身形骠疾如猿猴。闪开了羽箭偷袭的刘德馨还没站稳脚跟第三把横刀第三根羽箭又同时杀来夺走了他身边另一名侍卫的生命。

    成队的博陵士卒杀向了刘德馨彼此相互配合有人一击不中立刻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内。他身边的袍泽立刻闪身出击将攻势保持得源源不断。从个人武艺修为上看刘德馨和他身边的亲卫明显高于对方。但在彼此之间的配合方面他们照着对方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就像剥笋一般忠勇的幽州亲卫6续含恨倒下。而飞射向刘德方身边的羽箭和疾砍向他身边的刀光却源源不断无止无休。铁打的人也有疏忽的一刻就在刘德馨忙着对付冷箭时一杆步兵长槊突然斜刺过来直奔他的大腿。锐利的槊锋轻松地将护腿甲刺穿在他的腿肚子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窟窿。

    “保护将军!”幽州亲卫拼命上前抱着脸白如纸的刘德方向阵外逃去。这回他们再也顾不上且战且走了而是于溃军中胡乱杀开一条血路无论对方是敌军还是自家来不及躲避的同伴。很多没死于博陵军之手的幽州士卒被自己人出其不意地砍倒跌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个负责正面防御的幽州军将领一死一伤。

    幽州人的士气急转直下。虽然有个别勇悍者依旧舍死忘生地试图以螳臂当车大部分士卒却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他们在博陵军的方阵面前像受了惊的野兔般逃散唯恐逃得慢了就变成刀下之鬼。博陵军尾随追击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郭方所率领的轻甲步兵已经全部从重甲步兵的身后冲了出来直接插进了幽州溃卒造成的缺口中间。他们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看上去并不比对方精良但攻势如虹挡者披靡。

    跟在方阵之后的两个长条纵列也开始变化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他们迅分解成一个个小队从重甲步卒的身边绕过去追杀失去斗志的幽州军。

    很多幽州士卒背后中刀伤口从肩膀一直裂到腰部。郭方踩着这些人的尚未断气的身体前进心中不带任何怜悯。他需要保证攻击的持续性敌阵还没有被完全穿透。只有将阵列后方那杆将旗砍倒才能达到彻底瓦解对方士气的目的。一旦让对手找到反扑的机会博陵军的损失将成倍的增加甚至会丢掉前面取得的所有成果。所以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心怀慈悲。

    几名逃不动的幽州兵返身抵抗郭方一刀撩过去将对方刺来的长槊撩向半空。不待对方出惊呼他反手一刀从肩胛直砍到胸口。眼看着红艳艳的血顺着刀口喷射出来将面前的所有风物染得火一般红热。“刀来!”他大喝将对手的尸体和卡在骨头缝隙中的横刀一并踢飞重重地砸进另一名亡命者的怀中将此人砸了个滚地葫芦。

    两名博陵士卒冲过去挥刀砍断倒地者的脖颈。一名亲卫冲上前将自己的横刀交给郭方然后低头在敌军的尸体上收集兵器。攻守双方都出身于大隋边军因此兵器的制式几乎一摸一样。很快亲兵就收集了一大摞横刀抱在怀中随时准备给郭方提供支持。

    又一名敌军转身拼命横刀泼出一道闪电。郭方从尸体堆上跳开然后踢起一根断槊扰乱对方的视线。紧跟着他快前跳横刀于半空中力劈华山。对手抵挡兵器被击断郭方的横刀中途转向砍进了他的脖子。

    不远处几名试图顽抗的幽州军见到郭方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吓得丢下兵器伏地大哭。

    刀光依次扫过去将哭声与生命同时切断。

    “刀来!”郭方扔掉已经砍出豁口的横刀大声呼喝。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砍废了多少把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他已经彻底地迷失在了杀戮的快感当中带着自己身后的弟兄如醉如痴。此刻在他们心中时间早已经停滞周围的喊杀声也渐渐变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旋律像传自远古的军乐宏大、高亢、不带一丝哀伤与低婉。那是生命和死亡的旋律在人血涌成的雾气中间生命如歌死亡亦如歌。陶醉于旋律中的人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疲惫甚至感觉不到刀锋砍入肢体的疼痛。他们大叫怒吼狂笑将自己的身心混同于沙场旋律中让敌人在眼前哭喊、颤抖、求饶。

    但他们不想饶恕任何敌人。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闯了进来让他们的妻儿老小受到恐吓。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打碎了他们的家门推翻了院墙放火烧毁了他们的房屋。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掠走了他们的粮食、家产收割了他们的庄稼让来年的生活变得艰难让幸福的希望成为泡影。

    这一切必须付出代价无论劫掠者塞外还是塞上。无论对手姓杨、姓李、姓阿史那还是姓罗!

    一名已经倒在地上的幽州士卒抱住了郭方的双腿。“饶命!”他大声呼喊眼泪顺着两腮滚落掉进殷红色的血泊中间。他不是为自己求饶身上的伤口已经证明了他很快就会死去。他是为了在博陵军刀前惊惶失措的袍泽们那里边可能有他的邻居朋友或者兄弟。

    郭方快弯腰将刀锋捅向求饶者的喉咙。在那一瞬间他恢复了清醒并且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那尚显稚嫩的脸。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胡子刚刚从嘴唇上方生出喉结还不明显。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肠开始软。但仅仅在一霎那之后无情的刀锋又快落了下去割断了求饶者的血管。“你不该来的!”像是跟对方解释又像说给自己听郭方喃喃地道。然后抬起头来仰天狂呼:“杀散他们让他们记住今天!”

    “让他们记住今天!”博陵士卒齐声怒吼。只要把敌人打痛了才能保护自己。他们都是百战老兵很多道理不用别人教。

    挡在博陵军正前方的幽州队列彻底溃散。很多人都在逃却没有固定方向。指挥着重装步卒的张江缓缓推进到罗成留在军阵中的将旗边当着很多幽州士卒的面把旗杆砍倒把将旗取下来当作斗篷披在肩膀上。没人敢上来阻止他幽州人的彻底被杀怕了宁愿接受屈辱也不愿意再与博陵军拼命。

    “列阵、右前、方推进!”下一瞬间披着幽州战旗的张江举起已经砍出无数豁口环大刀刀尖直对罗成所在的半山坡。他的命令很简短并且略显含混。但所有重甲步卒都听明白了在敌军和自家弟兄的注视下齐刷刷转身如同一块滚动前行的岩石般隆隆地向幽州骑兵的侧翼夹了过去。

第二章 展翼 (八 下)

    铺满野花与碧草的山坡此刻正被热血所滋润。终于成功迂回到博陵军侧翼的幽州轻骑在少帅罗成的指挥下向李旭所坚守的阵地起了潮水一般的攻击。穿过对手精心布置的障碍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调整他们就直接开始进攻扑火的飞蛾一般一个接一个撞到了蓄势以久的长槊丛林中。

    生命灿烂如春日之花瞬间绽放又在瞬间凋零。最先冲入战阵的五十余名骑手当场和坐骑一道被刺穿轰然倒地。而久经战阵的博陵士卒却对敌人的死亡视而不见。第一排的士卒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槊锋斜向朝上。人和战马的鲜血顺着槊杆快淌下来染红他们的手和胳膊。有人被战马压伤缺口很快被其他袍泽补充。未被波及者紧紧咬住牙关像石雕一样纹丝不动。

    第二排士卒将长槊平放于第一排士卒的肩膀槊锋指向正前尖端处挂着破碎的血肉。第三排士卒的长槊放在第二排士卒的肩膀上槊锋比前一排高出两尺尚没有机会与敌人接触冷森森闪着蓝光。

    这是标准的步兵对抗骑兵战阵就像一个缩卷起身体的钢铁刺猬令敌人无从下口。如果幽州骑兵有五十步以上的加距离凭着战马高冲来的惯性他们只要勇于牺牲不难将此阵撞成齑粉。可李旭没给幽州人任何机会常年引领骑兵作战的他比任何同龄人都清楚轻甲骑兵的薄弱所在。不像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铁骑后者即便缓步而行也能将拦路的步卒踏成肉酱。度是轻甲骑兵的生命所在如果不能提起度骑兵的攻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而在低前进中与袍泽的协调配合方面他们远不及步卒灵活。

    飞溅的血光并没有让罗成感到心软。范仲谋的将旗倒了刘德馨的将旗倒了幽州军的帅旗也倒了。作为主帅的和身边每名幽州子弟都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们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杀到李旭身边将狡诈卑鄙的敌方主帅击毙的话此战的输赢将没有任何悬念。

    “幽州虎贲!”罗成单手举槊用荣誉激励着部下心中已经为数不多的士气。

    “天下无敌!”骑兵们大声回应尾音带着一丝丝颤抖。这两句是他们的父辈在出征时常喊的口号。只不过第一句以前为“大隋虎贲”如今大隋却变成了幽州。

    父辈们曾经自豪地说过当他们喊出这两句口号时整个东方草原都会为之颤抖。无论突厥人、契丹人还是靺鞨人那些未开化的牧民们在虎贲铁骑的面前只有伏地求饶的份儿。没有人敢直面大隋的天威没有人敢直面整个中原的愤怒。而今天这两句口号改了两个字后又响彻战场挡在战马前的却是同样的大隋袍泽。

    一千五百名骑兵对一千余名步卒幽州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上风。第二波亡命攻击很快展开一百多名来自幽州的骑手踢打着马腹将胯下坐骑的潜力压榨到了极限。可怜的战马扭转脖颈瞪圆眼睛厉声长嘶。它们不是人没有大局观和牺牲精神。如果是在高奔跑中看到面前的槊丛它们无法抗拒惯性。如果是在小步前进过程中哪怕是看到一束带刺的荆棘他们也会选择避让。

    对死亡的畏惧最终未能拗过对胜利的渴望悲鸣着的战马缓缓向槊丛迫近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可怜的畜生眼中滴落。在即将与槊丛相撞的刹那大部分战马奋力仰起了前蹄。也有小部分努力转身将直冲改为斜擦。结果几乎差不多长达三尺余的槊锋轻易地便刺穿了战马的皮肤和肌肉疼得它们四蹄乱踢。马背上的勇士趁机双脚离蹬大叫着向前跳去。他们试图跃过槊丛在敌军背后起攻击。但大部分人都在半途中落了下来直接被长槊刺成了蜂窝。少数几个幸运者刚刚落地便被身边的博陵士卒包围无数把横刀砍来将他们乱刃分尸。

    几乎不给袍泽们为战死者哀伤的时间第三波骑兵就小跑到了战场核心。在跳下马背之前他们将手中的长槊投向对手。然后抽出腰间横刀狠狠地砍在昔日视为手足的坐骑身上。

    数十名博陵士卒被射中歪倒在同伴身边。与此同时被自家主人砍伤的战马了狂长嘶着撞入槊阵。十几杆长槊同时刺中一匹战马将其当场戳杀。但博陵军的槊阵也在战马的冲击下向后凹了一小块露出了小小缝隙。

    第三波受伤的战马冲来紧跟着是第四波战马。蹲在前排的博陵士卒不得不挪动身体以免被可怜的畜生压死。槊阵上的破绽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巨大裂缝。舍死忘生的幽州人直接从裂缝中闯了进来长槊急刺以命搏命。

    一瞬间双方都损失惨重。配合娴熟的博陵士卒依靠群体优势将闯入军阵内的幽州人逐个捅翻。但了狂的战马和了狂的幽州人在死亡之前往往要拉上一到两名对手垫背。不远处罗成依旧在挥舞着战旗将手下的弟兄赶向死亡漩涡。军阵正后方李旭紧握黑刀手指关节处早已青。

    正面战场其他位置的博陵士卒正在快赶来但三百多名幽州骑兵已经在罗成的指挥下顺着山坡迎了过去。幽州军不指望仅凭着三百多名骑兵就能将数千乘胜而来博陵士卒击溃他们只打算用这三百多人的生命再拖上一柱香时间。不需要更多在一柱香时间内罗成所部幽州骑兵和李旭所部那一千博陵士卒之间的战斗肯定能分出结果。如果骑兵们战败此战幽州军覆灭!如果步卒被杀散李旭仅凭一人之内绝对无法面对数百骑兵的围攻。击杀了他整个战局将天翻地覆。

    血光飞溅号角声宛若虎啸龙吟。比起先前正面战场上那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戮局部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惨烈。双方将士都知道战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呼喝酣战宁死不退。几名幽州骑兵从战马上跌下来立刻挥刀贴着地面横扫。数杆长槊不闪不避攒刺而下。数息之后骑兵落马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空档。已经被血染红的草地上幽州人和博陵人倒在一处肩膀贴着肩膀面孔对着面孔。

    为了维护战阵不被冲散王须拔带着自己的亲兵冲到了第一线。他的身手远好于普通士卒见到哪里被敌军冲出了裂缝立刻扑上前补位。一名刚刚将对手刺翻的幽州骑兵狂笑着甩落槊锋上的尸体没等他将马槊再次端平王须拔斜冲上前挥起板门大刀将其从马鞍上扫去半截

    “杀!让他们长长记性!”被人血喷得如刚从染坊里捞出来一般的王须拔举刀狂吼冲向了下一名骑兵。那名刚刚冲入战阵的幽州人被吓了一跳赶紧挥槊刺向他的胸口。王须拔翻腕斜撩一刀将马槊磕飞。跨步上前又一刀剁在了战马高高仰起的前腿上。

    失去双腿的战马出凄厉的惨叫向前栽倒翻滚挣扎。马背上的幽州骑兵来不及逃开被马镫牢牢地套住然后被自己的坐骑压得口吐鲜血。王须拔看都没看对手一眼带着自己的亲兵直接冲向了下一个缺口。在那里两名跳下坐骑的幽州将领正在夹击方延年把方长史逼得险象环生。

    其中一个人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转身迎住王须拔。看见对方手中那门板般大小的刀刃他吓了一跳不敢用兵器与对方硬碰先侧身闪避然后挥刀横扫。“去你***!”王须拔将板刀向地上一戳柱子般挡住了砍向自己腰间的利刃。随即双腿腾空以刀柄为轴心螺旋飞踢。

    这根本不是战场上应有的招术。突然施展出来却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与他放对的幽州将领躲避不及前胸和小腹相继中脚。包着生铁的战靴直接踢断了他的肋骨将里边的内脏震得四分五裂。

    “啊——!”幽州将领出一声惨呼吐血而亡。王须拔双脚落地拔刀迎住一杆从侧面刺来的马槊。持槊者武艺很好一击不中立刻催马前进试图用马蹄将其活活踏死。王须拔快逃向侧面然后转身斜劈。对方持槊相迎两支兵器毫无花哨地碰在一起出清脆的金铁交鸣。

    双方势均力敌但幽州将领多了一匹战马有着居高临下之便。为了避免此人将军阵的缺口冲得更大王须拔每次都不能躲得太远只能绕着战马与对方缠斗。这样做使得他的体力急遽下降转眼便出了粗重的呼吸声。对手露齿冷笑长槊抖出了一团银花。

    只听“乒!”地一声半空中令王须拔手忙脚乱的长槊猛然停滞。紧跟着跨在马上的幽州将领身体一歪软软地掉下坐骑。一支凭空飞来的破甲锥从他的双眉上方射了进去足足入脑有半尺深。黑色的雕翎上挂满了血珠一滴滴晃得人眼花。

    王须拔快回头看见李旭手挽角弓搭上了第二支羽箭。随后另一名与方延年缠斗的幽州将领落马被蜂拥而上的长槊戳成了蜂窝。

    “别光顾着斗狠尽力维护队列整齐!”向着王须拔所在方位望了一眼李旭大声吩咐。隔着重重人群他的话传到王须拔耳边已经几不可闻。但王须拔知道主将在说什么用刀尖向前指了指带人补向了下一个缺口。

    虽然他竭尽全力但幽州骑兵依然在多处形成了突破。看到自家的步兵战阵濒临瓦解王须拔从腰间拿出一只号角呜呜吹响。听到角声已经被冲成一段段的博陵士卒们重新抖擞精神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低级将领指挥下原地结成小阵最大限度地拖延着敌军推进度。

    双方在比度。看正面战场的博陵士卒先杀散幽州拦截者赶到还是局部战场的幽州骑兵先突破博陵士卒的阻拦砍翻李旭的帅旗。在某一个瞬间幽州人几乎达到了目标他们距离李旭所站立的地方不足十步。但在数息之后他们又被杀回来的周大牛带领亲卫逼得四散奔逃。

    “噗!”疾飞而至的破甲锥穿透骑兵的胸骨将其直接推落到马下。周大牛快杀上趁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幽州骑兵楞的功夫挥动横刀直劈对方大腿。目睹了同伴惨死的幽州骑手一边要防备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冷箭一边应付周大牛的攻击手忙脚乱。几个亲卫趁机冲到战马侧面用长槊将其推离马鞍。

    无主的战马迅逃离周大牛等人迅恢复成一个小方阵彼此配合着堵住下一波冲向李旭的敌军。当先的敌将挥槊直取周大牛试图擒贼先擒王。就在二人即将生接触的刹那作为军阵核心的周大牛突然很令人失望地从他眼前跳开。

    “噗!”又是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满脸惊诧地幽州将领看见自己的坐骑高高地跳了起来脖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支流矢贯穿。根本不给他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机会周大牛也高高跳起挥刀横扫。与战马失去配合的幽州将领眼睁睁地看着一把锋利的横刀划过自己的腰腹然后本能地丢下兵器伸手去捂伤口和战马同时倒在血泊当中翻滚挣扎。

    “呸!”攻击得手的大牛轻蔑地吐了口吐沫提刀冲向下一个敌将。一名幽州士卒的兵器从侧面攻来对着他的软肋画影。周大牛却根本不管径自从对方攻击范围内跑过去。那名幽州士卒旋即被两名亲兵夹住然后喉咙上挨了一箭落马身亡。

    与王须拔的任务不同周大牛不负责维护军阵的完整。他带着一百多名亲兵以某种怪异的方式围着帅旗旋转。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视会清楚地看见周大牛等人走动的轨迹就是半个圆弧而李旭所在位置恰恰为半弧的圆心。无论任何人试图渗透到这半个圆弧范围内第一时间就会受到围攻或者死于乱刃之下或者被“流箭”射杀。

    这种作战方式威慑力极大接连数名突破了槊阵的幽州好手都折在了博陵军的帅旗附近。接连三次攻击受挫后幽州将士们渐渐对周大牛所在位置产生的惧意。他们看不到战场的全局很难分清楚冷箭是从何而来更害怕下一个稀里糊涂死去的人就是自己。

    李旭将一支破甲锥搭上弓弦射向了更远处的敌人。幽州军至今还保留着大隋的铠甲制式所以他能非常轻松地从敌人中分辩出哪个是军官哪个是普通士卒。短短数息之间至少有三名旅率两名队正死在了他的手下。本来就已经非常混乱的幽州军愈混乱很多士卒几乎是完全凭着荣誉感在博杀一边与博陵军缠斗一边不断观望周围形势。

    张江所带领的重甲步卒与负责阻拦他的幽州人还在苦战但因为人数和士气的双重影响幽州方面已经呈现了溃势。带队的将领不断出号角声向罗成告急。而他们的主帅罗成已经将自己的大部分亲兵都派了出去根本无法再分配任何力量为麾下袍泽提供支援。

    最后能投入的力量就是罗成自己和十几名贴身侍卫。但他不想将这最后的体力和鲜血浪费在博陵军普通士卒身上他的对手就在不远处正指挥着博陵军对幽州人进行着屠戮。

    对只能算作屠戮这一场根本不能算作战斗。战局展到现在罗成已经明白自己输了输得很冤枉但是明明白白。

    今天对方采用的所有阵型所有变化他都能看懂。都能想到破解办法。包括眼下躲在战团后不断围着李旭所在位置旋转的那个半弧他都能记清楚其在兵书上的哪一页。但懂得、明白和能像自己的手臂一样让其挥威力是完全两回事情。麾下的幽州步卒达不到博陵步卒的训练程度自己也没有姓李的那么多杀人经验。

    这是一场在作战经验上完全不对称的战争。与经验丰富的博陵步卒相比幽州步卒只能算一群新兵蛋子。与经验丰富的李仲坚相比罗成只是一个刚刚脱离家长庇护的懵懂少年。

    非常不幸的是这个懵懂少年初出茅庐的第一仗就遇到了本不该遇到的敌人。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冲到敌将面前用热血维护自己的尊严。

    “幽州虎贲!”望着空荡荡的背后少将军罗成用尽全身力气呐喊。

    “幽州虎贲――幽州虎贲――幽州虎贲――”半空中仿佛有无数战死的英魂呼喝相应。

    “天下无敌!”罗成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拉下面甲催动坐骑。胯下白龙驹出一声的咆哮空旷而苍凉。

    一直听主人话的它没有立刻加跟跄着冲过来的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和罗成的亲兵一道死死地拉住了缰绳。“少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在哭喊声音听上去十分熟悉。

    罗成低下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自家好兄弟刘德馨。素有潘安再世之名的刘德馨脸上带着一刀巨大的血口子皮肉外翻白惨惨的头骨已经暴露在了外面。不知道花了多少代价他才率领着硕果仅存的十数名弟兄于乱军中杀到了罗成身边左右袍泽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血顺着战甲边缘淋漓而下。

    “六哥你来得正好咱们一道上前破阵!”罗成笑了笑用长槊指点已经明显分出胜负的敌我双方大声命令。

    “少帅!”刘德方摇头痛哭“你必须撤下去只有你活着才能给三哥给弟兄们报仇!”

    他平素一直坚强但现在却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红色的泪与血混在一处顺着两腮不断下淌。

    “懦夫!”罗成抬腿将刘德馨踹了个趔趄。“咱们幽州军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懦夫!”他暴怒声音又是悲痛又是惋惜。“趁着我还认你这个六哥把胸脯抬起来。咱们幽州男儿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

    “幽并自古无孬种!”刘德馨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又快站稳。“死很容易活着报仇才难!”他吐了口血晃晃悠悠地举起兵器。“小萝卜头六哥死给你看!”

    说吧松开罗成的马缰绳直接向战团冲去。淅淅沥沥的血珠顺着前进的方向花瓣一般落了满地。

    “嗖!”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胸口。冲到一半的刘德馨笑了笑缓缓栽倒。

    “擂鼓破阵!”看看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李旭收起弓大声命令。

    “破阵!”传来兵立刻举起角旗将总攻击的命令传了出去。一瞬间激昂的鼓声响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响彻整个沙场。

    听见鼓声博陵军快向战场最激烈处靠拢。张江、王须拔、郭方、周大牛所有将领都冲了上前带着麾下弟兄将敌人慢慢包围互相配合着像对付猎物一样俘虏杀死。

    “六哥――!”罗成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坐直身体毅然拨转了战马。

    身背后的鼓声就像耳光一样抽得他满脸紫。而袍泽们临难之前出的哀鸣就像一把把钢刀戳得他心头血流如注。

    他却强忍着屈辱和悲愤跳过一个又一个陷阱利用心腹卫士用生命换回来的时间脱离战场抛弃自己的弟兄。

    他希望敌人能拦住自己结束这无穷无尽的屈辱与折磨。但背后的喊杀声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三章 扶摇 (一 上)

    河间郡的战况以最快的度传到了幽州军主帅大营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如遭雷击。大伙这些天来分明看见李旭的战旗飘扬在易县城头已经被流矢射得千疮百孔。就在胜利已经伸手可及之时左营行军长史秦济带来的消息却打碎了大伙所有梦想。

    “弟兄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现在撤到了什么位置?”强压着内心的惊慌罗艺沉声追问。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儿子罗成的下落凭借一个做父亲的对年青人的了解他知道心气极高的爱子绝不会甘心接受这么残忍的打击。成儿可能会不顾一切跟敌将拼命而李仲坚在传说中也是万夫不挡的勇将…….

    如果答案真的如此的话。自己还取这如画江山做什么。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受过什么伤!

    “弟兄们前后阵亡了大约六千多人其他的大多数被李贼俘虏了。”满脸是灰的秦济偷偷看了看四周尽量把声音放缓“少帅少帅没遇到什么危险。李贼亲口对属下说他看到少帅向南方去了……”

    “其他人呢范仲谋和刘德馨两个呢他们两个跟在少帅身边么?”老长史秦雍恨不得上前踢自己的族弟两脚虽然对方身上多处受伤血已经透过裹伤的麻布渗到了破碎的铠甲之外。

    “秦长史是被人放回来的吧?你的弓马无论如何也没有少帅娴熟!”抢在秦济回答之前曹元让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周围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带上了鄙夷。虽然关心自家儿郎的安危但幽州将领们更看不起变节投敌者。在战死和投降之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希望自家子侄选择前一项。

    “范小将军和刘小将军战死了。崔、沈两位将军受伤被俘属下无能请大帅责罚!”秦济直挺挺地跪在罗艺面前目光不敢再与众人相接。在东路幽州军所有将领中以他的年龄最大作战经验最为丰富。而最后只有他逃了回来这份责任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担。

    虎贲铁骑在幽州盘踞了这么多年几乎每位高级将领身后都站立着自己的家族。如果惹得众人误会的话秦家有可能被连根拔起。

    “其他人都战死了你怎么有脸一个人回来!”老长史秦雍快步上前劈手先给了自家兄弟两记耳光。虎贲铁骑中没有弱者的位置秦济更应该和别人一样战死而不该回来报信。虽然他带回来的消息可以让大军早做防备但对于家族而言其行为无疑是一种背叛。

    秦济的脸立刻肿了起来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淌落。他苦笑着抹了一把脸低声回应:“姓李让我必须活着把话给罗公带到否则他就不再管俘虏死活。秦某无惧一死但不敢辜负了大帅和其他被俘的弟兄!”

    此言一出四下里看过来的轻蔑目光立刻被焦虑和哀伤所取代。大伙再顾不上指责秦济贪生怕死了。如果没有他忍辱负重回来替敌人传话天知道被俘虏的幽州子弟会落到什么下场!姓李的对他麾下的将士和百姓虽然很和气对待敌人却是出了名的狠辣。第二次辽东之战此子将高句丽数百里江山蹂躏成了一片焦土。而雁门关一战据说落在他手里的突厥狼骑最后没有一个得以生还。

    “姓李的让你带回了什么话?”幽州大总管罗艺目光从秦济破碎的铠甲上扫过问话的声音如冰一般寒冷。

    他能猜到对方为什么放秦济回来。那是一种非常明显的示威举动。李某人试图通过这个软蛋之口告诉幽州将士他手里有一伙奇货可居的人质!而按秦济刚才汇报的情况估算扣除已经阵亡者目前被李贼仲坚所俘虏的幽州兵马至少还有一万五、六千之众。这其中很多将领都是老将军们的后生子侄很多人身上都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

    秦济低着头血珠和汗珠同时向地下掉。他不敢不回答罗艺的话却无法找到一个不激怒大伙的说辞。想了好半天才把心一横咬着牙禀告“回回大帅。李李贼说他说他说博陵军不日即将渡过矩马河与将军会猎于幽州。幽州的麦子熟得晚请将军不要担心他军粮不足!”

    果然话音刚落已经有几个将领同时跳了起来。“姓李的欺人太甚!末将愿意领一支兵马杀到河间去救出所有弟兄!”鹰扬郎将卢矩大步走到罗艺面前躬身请命。

    “对咱们直接杀回涿郡堵在矩马河边上把姓李生擒活捉!”曹元让挥舞着手臂唯恐别人看不见自己对幽州的忠诚。

    “姓李的几乎几乎没没受什么损失!”反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秦济索性实话实说。“少帅也没犯什么错只是只是对方老谋深算!”

    四周沸油般的喧嚣声瞬间被这瓢冷水所泼熄。虽然秦济的话令人愤恨但所有将领都不得不承认卢、曹两人的想法过于自不量力。连幽州军年青一代中最出色的将领罗成都被李旭轻易击溃实力还不如罗成的人送上门去岂不是白白让对方抓到更多的俘虏?

    “唉!”罗艺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此刻壮武将军刘义方正沉寂在丧子之痛的哀伤中晶亮的眼泪滚满了胡须。怀化中郎将范恒大双手捂着脸身体颤抖努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只有老长史秦雍的表现还算镇定狠狠地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后他走到罗艺面前躬身建议:“禀主公属下以为李贼一时半会儿打不破蓟县城当下之计与其回军与他相争不如抓紧时间攻破易县生擒吕钦和刘弘基!”

    “对生擒吕钦和刘弘基!”大帐之中群情激昂半数以上的人都认为秦雍的建议有可行之处。易县守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日来从城头上砸下的滚木都带着白花花的刀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临时赶制出来的。等守军将城内房梁拆无可拆时幽州战旗可轻松地插上城头。

    更关键的一点是眼下幽州军手里没有足够的筹码可以与敌人交易。他们必须进口抓到一批数量与自家俘虏相等的博陵将士。否则谁也甭想再见到自家子侄!

    “倘若大帅不愿以属下的血污刀。秦某愿意赶往阵前做攻城先锋!”跪在地上的秦济也重重地向罗艺扣了个头请求。

    “嗯!”罗艺手捋胡须低声沉吟。作为一方诸侯他非常理解秦雍所提那个建议的原因。那不是上上之策但处在老长史秦雍那个位置却只能如是选择。战死和被俘者中没有秦雍的家人他如果直接提出退军言和就是对其余将领的出卖。

    而李仲坚的最高明之处便是刻意将罗成放走。在自家儿子安全而部将的儿子或者战死或者被俘的情况下接下来无论选择战与不战对罗艺而言都会后患无穷。

    姓李的“光棍儿”已经开始兑现他当日的威胁罗艺可以将博陵砸烂他也可以砸烂幽州。大伙顶多一拍两散谁也笑不到最后…….

    “大帅末将以为尽早回师与李贼言和为好!他肯放秦长史回来报信又没有追杀少将军应该是不想双方把仇结得太深。”正当罗艺犹豫不绝的时候壮武将军刘义方擦去脸上的泪提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建议。

    与罗家一样刘家的人丁也非常单薄。刘德馨是唯一的嫡出并且自幼被当作整个家族的希望来培养。如果能有击败博陵军的机会刘义方恨不能亲手将李旭抓过来千刀万剐。但是眼下不是被仇恨蒙蔽理智的时候倘若蓟县被攻破幽州军将像当年的八千西楚健儿一样无家可归。

    四面楚歌这种老套的战术姓李的肯定知道并且绝对不吝试上一试!

    “大帅你你就听刘将军一句吧!”怀化中郎将范恒大走到刘义方身边哽咽着劝告。

    “范将军、刘将军罗某知道你们的想得周到。但现在咱们先把情况弄清楚!”罗艺感动地弯下腰向两位心腹爱将施礼。“如果已经没有取胜之机罗某绝不逞一时之快。如果将来能给两位侄儿报仇罗某会亲自提刀…….”

    说到这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范、刘两位将军却将个人的恩怨放在了幽州利益的后面此番高义不由得他不敬重。

    “将来若有机会秦某也愿意为几位贤侄报仇!”秦济抓住机会赶紧表白。

    “你先站起来吧。来人打盆水来给秦长史洗洗脸!”罗艺又叹了口气命令。

    “谢大帅不杀之恩!”秦济知道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再次叩头及地。他是被李旭逼着回来给罗艺送信的。事实上他宁愿去做俘虏也不想担任这个差事。但恶鬼一样的敌将用刀逼着他跨上了战马并且让他再也没勇气回头。

    非但如此倘若幽州军和博陵军再来一场战争秦济宁愿躲得远远的。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前途放弃家族事业的继承权也不想在面对那个姓李的恶棍。永远也不想。

第三章 扶摇(一下)

    取得了几位肱股老将的支持后罗艺开始着手布置回军事宜。眼下第一要务不是跟敌人争一时意气而是确保博陵军不渡过桑干河突入幽州老巢。东线兵马全军覆没后战局主动权已经被对方牢牢掌握。眼下幽州军不但要抢在李旭北进之前挡在他必经之路上而且要随时提防吕钦从易县追上来给大伙背上再捅一刀。

    为了撤退得更从容些罗艺将拔营时间安排在了后半夜。在将士们分头去做准备这段空闲时间内他又把几位肱股老将和兵败归来的秦济召集到自己的别帐从头咨询河间之战的具体经过

    “你跟我说一说战斗的详细情况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成儿到底怎么输掉的你下午不是说他没犯什么重大失误么?”看着满脸忐忑的长史秦济罗艺尽量和气地命令。

    “开始的时候我等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赵子铭……”秦济想了想吞吞吐吐地开始。这会不会让大帅觉得自己是在推卸责任?他有些害怕心脏像小鼓一样敲个不停。

    “唉!你继续说不用给老夫留颜面!”罗艺叹了口气脾气突然变得极为柔和。无论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得承认幽州军事先在战略上准备不足。从一开始大伙就坚信李旭已经阵亡所以整个东线就没有派任何老将坐镇。当李旭采用了避实就虚策略时整个战场的薄弱环节立刻被其抓到。

    “李贼渡过滹沱河后第一天便强行军六十多里杀到了距离束城不到三十里的葫芦谷。少帅和大伙商量的了一下决定派……”秦济看了看族兄的表情又看了看刘义方和范恒大两位老将军犹豫着说道。

    “舆图!”罗艺冲着亲信用力挥手命令。

    几名文职幕僚赶紧从一大堆舆图中将有关河间郡的那张翻出来七手八脚摆在罗艺面前。专为大隋军用的地图画得很详细但葫芦谷却依旧只用了两根蚯蚓般的曲线和三个文字表示根本无法看清楚其具体形状。

    “那地方据说是个喇叭口型越向里边越窄!”见罗艺等人眉头紧皱秦济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合盘托出。“当时李贼在谷口靠里一点的半山坡上扎营贴近谷底的山溪!”他解下自己的束腰板带折成山谷的两翼。“少帅和大伙认为姓李的远来疲敝就派了沈炯将军带领两千兵马去…….”

    “胡闹!”范仲谋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秦济的陈述。“对方是打了整整六年硬仗的将军会不防备你们这些小伎俩么?轻敌大意轻敌大意死有余辜!”

    说到死字他的眼圈又开始红。饶是打了半辈子仗见惯了血流五步当轮到自己的亲人丧生时没人能依旧保持心态冷静。

    “不是去劫营只是去骚扰!少将军想让姓李的睡不安宁。我等已经很小心了甚至立刻派人去平舒和鲁城传令让两地守军尽快向束城靠拢!”秦济不认为罗成和自己是因为骄傲导致了失败提高了声音辩解。当时的真正情况是所有人都充分重视了那个姓李的到来的消息。在他的记忆中从没看到少将军罗成对任何一个敌手如此小心。

    “的确重视了。但还心存一战成名的侥幸!”刘义方叹了口气直言。如果当时他在罗成的位置绝对会不求取胜但求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僵局。可他的年龄已经接近半百而罗成只是个弱冠少年。

    双方的年龄和阅历不同导致应对的策略不同。遇到实力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刘义方、范仲谋这些沙场老将会不求完胜先求不败。而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们则会想尽一切办法击倒对手就此来证明自己的本领。

    所以罗成的反应一点也不能算错。错的只是运气是运气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到了即便是成名多年的老将军都未必愿意遇到的敌手。是运气伤害了他的自尊导致他兵败后不敢回头!

    “我们…….”秦济被训得脸上烧畏缩地看着罗艺等待对方的指示。

    “算了让他继续说吧!”幽州大总管罗艺也叹了口气低声命令。“沈炯肯定全军覆没了这种地形”他向摆在桌案上板带指了指。“进去容易被人从后边一堵便成了闷锅蹄膀再硬都能煮得烂。”

    “大帅明鉴!末将末将等当时已经尽力了!”秦济非常难堪地低下头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

    “算了你继续说吧!”罗艺又叹息了一声重复命令。

    “是!”秦济低声答应“第二天外边传来沈炯被俘的消息。敌军趁机兵临城下少将军闭门不战!”

    “应该出城一搏即便败了也能从容退回城里去!”秦雍恨得直拍桌子。“沈炯带的即便是两千多只鸭子他们也得抓上小半宿。赶到城下时正值筋疲力尽时候!”

    “秦兄不要生气。其实即便换了你我在场听闻夜袭的部队全军尽墨信心也必将受到打击不再想对方会不会是虚张声势!”刘义方轻轻摇头劝阻。

    “唉!”秦雍长叹一声满脸遗憾。接下来的战斗经过已经没必要听了仅仅通过开头的两次接触幽州将领和博陵将领之间的差距已经完全暴露。他们绝对不是李仲坚的对手即便再提起十二分小心结局也不会相差许多。罗艺想了解战争的详细过程无非是希望东路幽州军被击败的同时也给博陵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那样从易县撤下去后虎贲铁骑还有机会对李旭所部进行一次突然打击。而河间之战的最可能的结果却是幽州兵马全军覆没博陵兵马只伤到了皮毛!

    “大伙都觉得需要谨慎所以没有领兵出城迎战。并且在城头点起了狼烟以便撤回来的弟兄们能及时警觉别被姓李的钻了空子。结果平舒和鲁城的守军却没有及时赶回!”秦济的脸色越来越红几乎有血从皮肤下渗出来。敌军虚张声势的伎俩他和罗成也看出来了。但当他们看出来时敌军已经在城下修整了一天一夜。

    “这是攻心战!”罗艺叹息着想。如果他与李旭易地而处在渡过滹沱河的同时肯定会派遣轻骑迂回到束城附近将城内的信使出来一个捉一个。这样非但能有效防止分散在三地的幽州军向罗成所在位置集结而且能同时给三个地方的守军制造慌乱。

    但他不想再打断秦济的叙述只希望能心平气和地将整个战斗过程听完。‘成儿的确没犯什么错他唯一的不足便是独当一面的机会太少。’想到平素自己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怀罗艺暗自懊悔。如果他这个做父亲的更尽职一些考虑得更长远一些早在两年前就应该把儿子放到草原上让他跟着步将军一道与突厥狼骑周旋。老鹰羽翼下的雏鹰最安全可是离开了父辈的视线范围它就可能从半空中跌落。

    “第二天一早敌军先后两次佯攻。接着便向北而走少将军唯恐前来驰援的弟兄们被人堵在半路上不得不领军出城接应。末将带领三千士卒于城中坚守本以为少将军能很快赶回来结果两个多时辰后敌军便将束城紧紧包围!”秦济垂下头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恐慌。他非常不愿意回想起那次战斗。对所有留在束城的将士来说那简直是场恶梦。敌军从四面攻打而自家非但没有援军主帅也音信全无。

    “天刚黑东城墙下有一队援军打着火把从敌军背后冲入战场将他们杀退。防卫那一侧城墙的崔将军已经连续两天一夜没合过眼疲惫至极顾不上分辩对方身份就命人打开了城门!”

    打开城门后一切就结束了。被“援军”杀“死”的敌人全从地上爬了起来尾随着“援军”冲进了束城他们逢将便砍见兵就杀。顷刻之间夺取了整个县城。崔怀胜被俘卢省身战死赵全忠自杀。当敌将举着罗成的帅旗走到西城望楼下的时候秦济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这么说你没亲眼看到过少帅脱离险境?”带着一些不甘和一些期待刘义方低声追问。

    “姓李的和他麾下的将领都证明说少帅没有战死。少帅被他们击败后先想返回束城现束城被围不得不又向南方走了!”秦济想了想回应。“我相信姓李的不会骗人。他已经没有必要骗我!”

    “他的确没有必要骗你!”罗艺恨得咬牙切齿。“这正是李仲坚的高明之处他故意放成儿向南去好把他送到窦建德手中。然后老夫南下找窦建德的麻烦他刚好坐山观虎斗!”

    “刘将军和范将军都战死了。姓李的收敛了他们两个的遗体以将军之礼葬于束城外的山坡上!”不敢看范、刘两位老将军那失望的目光秦济低声补充。

    这倒是一个出乎人预料的答案。像刘德馨和范仲谋这样的中级军官战死后人头刚好可以拿来四下传递一方面借此打击幽州军的士气另一方面可以增长博陵军的声威。

    尊重你的敌人哪怕是恨之入骨。这是古之名将才有的胸怀李旭这样做更充分证明了他为人光明磊落。当然不排除此举有沽名钓誉的可能但是至少这样做不会让幽州和博陵两家之间的仇恨变得更深。

    “大将军咱们还是和李贼言和吧!”刘义方红着眼睛看了看和自己一样强忍悲伤的范恒大重新提起下午时他曾经在众人面前提出的建议。

    “你们两个的心思罗某都懂!”罗艺叹息着推开河间地图将涿郡的地图摆在了众人面前。“子义恒大你们两个今天为了幽州所做的一切罗某永远不会忘记。但眼下战局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咱们手里。即便言和咱们手里也没多少筹码和李旭交换!”

    他将手指向涞水、桑干水与矩马河围起来的数百里平原上“这一带是咱们幽州南下的门户好不容易才夺下来如果言和李旭必然会将其要回去。归还了固安、涿县和良乡咱们下次南进就只能绕走璐水以东。不将这几个地方归还给他姓李已经占了上风岂肯割地求和!”

    “如果再打一仗咱们未必能扳回局面!”刘义方沉吟了片刻低声分析。“东线战败的消息传开后定然会给我方士气造成巨大打击。而我等转头去攻李旭后路便卖给了吕钦。若是分兵两路作战除了大帅您本人之外末将不知道谁还是李某人的敌手!”

    “子义莫非你也不敢与李旭一战?”罗艺动容目光直直地盯在心腹爱将的脸上。

    “不是不敢而是不堪此重任!末将眼下已经乱了方寸。即便方寸不乱之时也未必能对付得了姓李的。”刘子义点点头两眼坦然地与主帅相对。“如果将军想让末将领兵断后顶住吕钦和刘弘基您亲自率领虎贲铁骑去和李旭交手末将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可万一他把窦建德再引到幽州去咱们还有机会翻身么?”

    “的确李旭只要把河间的肥肉割一两块丢给窦建德足够让他动心!”范仲谋的话听起了令人的心直向下坠。

    眼下正是其他势力介入战局的最佳时机。而任何力量加入进来都会帮助“道义”上有着天然优势军力上也暂时占据了上风的博陵军。这倒不是因为李旭的人脉有多么广而是因为付最小代价收获最大利益是人的本能。

    “卑职也认为咱们应该与博陵军议和!”大部分时间都在旁听的老长史秦雍走到舆图前低声附和刘、范两位的意见。“但卑职不认为咱们手中没筹码跟李旭交换他那个人一向没什么野心!”

    “不是没有野心是没有实力。人只有实力到达一定程度野心才会显现出来!”罗艺摇头苦笑。

    他自认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曾经有一刻中原就像一颗被剥了壳的鸡蛋……

    “他应该知道自己没有将幽州生吞下去的实力否则也不会放少将军南下!”秦雍摇了摇头否认了罗艺的悲观看法。“卑职以为他放少将军南下就是在窦建德和幽州之间制造麻烦。而如果他有实力吞并幽州自然也不愿意再多个人前来分羹。至于窦建德此人也未必愿意跟咱们把仇结得太死即便不对少将军以礼相待至少也不会让少将军在自家地盘上出了差错!”

    “是么?”罗艺皱紧眉头追问。这也许是他一天来听到最令人欣慰的话虽然有些一厢情愿。

    “应该如此。卑职见过一种胡凳只有三条腿却和四条腿的一样稳当。对于整个河北而言咱们幽州是一条腿、博陵是第二条窦建德是第三条。任何一条太强了都会打破局势的平衡。先前窦建德帮助李旭对付咱们是因为咱们实力最强。眼下强弱之势互转咱们怕窦建德进入幽州窦建德未必不怕李旭攻破了幽州后转头攻击他!只要咱们幽州的使节能抢先一步与窦建德达成和解李旭自然不敢逼人太甚!”秦雍越说思路越流畅转眼功夫已经把三方之间的互相提防互相牵制的关系分析得明明白白。

    “想不到我罗艺打了半辈子仗到头来居然需要求一伙蟊贼帮忙!”罗艺大声长叹声音听上去无比落寞。

    “大将军欲成非常之事必忍非常之辱!”刘义方正色劝谏。

    “你们说我手里有什么东西能让窦建德看得上眼?”虽然不情愿罗艺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名分!还有土地!”秦雍快给出答案。“窦建德现在急需要摆脱强盗身份。您以幽州大总管身份推举他掌管河间想必他非常乐意接受!至于河间的土地他能抢到多少算多少。反正那些家伙也不肯支持咱们!”

    “那我以什么筹码向李旭言和?”罗艺叹了口气又问。到了眼下这般田地他依然不愿意舍弃位于桑干河南岸那几个已经到手的县城。更不想舍弃南下问鼎逐鹿的机会。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喘息一点点时间去重整旗鼓。待幽州军从这次打击下恢复过来整个河北依旧将在虎贲铁骑的脚下颤抖。

    作为心腹幕僚秦雍非常明白此刻罗艺的心情。笑了笑他上前在舆图上找到怀戎和历阳山所在低声道:“薛家父子原来占据的这块地方虽然很贫瘠但是也属于涿郡。刘武周和突厥人都对那里虎视眈眈咱们与其握在手里生祸不如转给别人。”

    他无须把话说得太明白在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如果突厥人趁虚进攻中原的话取道怀戎将是一条相当合适的选择。多年来突厥人之所以不敢以此为突破口南下牧马就是因为忌惮虎贲铁骑的存在。

第三章 扶摇(二上)

    当天半夜幽州军便从他们耗费了一个多月时间付出了数千条性命的易县城外撤向了涿县。在罗艺的严令下忿忿不平的将士们归途中尽量保持了克制。没有依照惯例放火烧毁沿途所看到的房屋也没有从易水河边的农田里割走太多的庄稼。

    作为对幽州人“善意”的回报李旭所部的博陵军停留在了固安。隔着一条名为白沟河的季节性水道与虎贲铁骑隔岸对峙。

    紧跟着易县、骄牛山及五回岭一带追下来的其他博陵将士也抵达涞水隔河“欢送”来自幽州的远客。双方兵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开始了无聊地对峙。

    三天后窦建德宣布北上调停两个大总管之间的纠纷。所部兵马遵守前约绕开河间郡城将永济渠畔的长芦和景城二地顺势囊括在手。

    两支官军之间的战斗却让一伙土匪来调停本身就是个大笑话。可偏偏这个笑话就能弄假成真。经历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幽州军和博陵军以让冷眼旁观者惊诧地度结束了这场突然生的战争。

    幽州大总管罗艺再度退让将涿县归还给了博陵。但良乡、雍奴和安次等位于涿郡南部的其他三个县城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作为交换条件他提出将原被薛士雄父子控制的涿县西北部分从涞水、百花山一直延伸到汉长城外名义上属于大隋地盘全部“割让”给李旭。双方以白沟河为界重新分割对涿郡的管辖权限。

    李旭跟部将商议之后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作为补偿滹沱河西岸的高阳、搏野清苑、貘县从此进入博陵军的势力范围。随后留守河间郡的博陵军从束城、平舒一线撤离返回驻地。窦建德向东北方向再推进一步将鲁城作为谢礼收于囊中。

    河北三雄鼎足而立。而大隋朝名义上的河间郡守王琮则保留住了夹在三股势力之间的几个县城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个让大部分旁观者都眼花缭乱的“分赃”方案怎么看打了胜仗的博陵大总管李旭都不像占了便宜的模样。但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消息传到很多“老匹夫”耳朵里后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唉!姓李的就此虎入深山!别人再想收拾他可就比登天还难喽!”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扔下河间郡守王琮辗转送来的求救信非常遗憾地点评。

    “竖子罗艺真是个竖子。贪着几个巴掌大的县城却将通向草原的出口让给了人家。姓李的小子据说在塞外本来就有些朋友大批的骏马运过来他岂不是很快就恢复实力!”另一个参掌朝政虞世基也不住地摇头对虎贲铁骑的表现大失所望

    自从听说李旭逃回了博陵后几个朝廷重臣就一直将消灭此人的希望寄托在罗艺身上。平心而论他们对罗艺的恶感更甚于李旭但越是觉得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亏心大伙越希望李旭尽快战死。

    一个死去的李旭所引的麻烦已经让大伙焦头烂额。若是活着的李旭再折腾出什么风浪他们应对起来将愈尴尬。眼下再强行任命别人进入博陵去接替李旭的职务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即众权臣便能厚下脸皮来促成此事阅遍满朝文武裴矩找不出任何人有那个胆量去上任!

    博陵军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从现在起又一个姓李的诸侯出现在从龙者的视野之内。“桃李子”既然有可能是李密有可能是李渊如今再多出一个李仲坚也未尝不可!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李旭一直没有打出反旗。他回到博陵不久便将黄河南岸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写了一份表章派遣心腹绕路送到了江都。但明眼人都知道朝廷没办法也没有给他做主的能力。裴矩和虞世基两人甚至连将这份告状为主要目的的奏折送给杨广披阅的勇气都没有便直接将其塞进了一堆永远不会见光的奏折中间等着所有人将此事遗忘。

    处置东都留守笑话?东都留守的几个权臣倒了整个河南将不复为大隋所有。给李旭一些补偿更是笑话!眼下朝廷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得东西收买他?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再冒一次身败名裂的风险为岌岌可危的朝廷挺身而出?

    “你们说他会不会依旧念陛下的知遇之恩!”裴蕴的看问题一向比较乐观努力想了想最近围绕着李旭所生的一切然后试探着问。

    “念当然念。这么大块金字招牌他怎么会不顶在头上!”裴矩狠狠瞪了自己的本家一眼好生怀疑对方最近是不是总喝猪油以至于心眼全部给油脂蒙了起来。于黄河南岸诈死脱身的刹那李旭显然已经对朝廷失去了全部信任。否则他也不会悄悄地潜回驻地后再向江都告状而不是像多年前被宇文述陷害后那样直接跑到杨广面前来请求对方主持公道。

    生生死死之间走了一遭后李旭显然不会再相信朝廷有制约地方官员的能力。以裴矩的眼光看来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公开造反就是为了获得一段喘息的时间。待到他将两次恶战所造成的创伤都治愈后肯定会向仇人举起黑刀。

    而这些仇人里边绝不仅仅是东都那些愚蠢的家伙!

    无端挨了一个白眼后御史大夫裴蕴脸上不觉有些讪讪地长叹了一声他自我解嘲般说道:“你不是总说他迂阔么?既然他迂阔透顶怎么会轻易忘掉陛下对他的好处?如果咱们再给他点儿甜头说不定还能挽回他的心!”

    “问题是咱们现在还能拿什么给他。除了江都附近这巴掌大的地方还有谁把朝廷当一回事儿?窦建德的河间大总管印信是你授的?罗艺的幽州大总管是朝廷封的?包括李旭他自己伸手就把博陵郡的边界扩展到滹沱河边上问过任何人的意思么?”裴矩不断苦笑仿佛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脸上都长了满了花。

    “可他毕竟没实力拿下整个河间郡。”裴蕴怒气冲冲地强调非常不高兴别人小瞧自己的谋划能力“王琮也不肯听奉他的号令。如果咱们将河间作为补偿划给他或者直接升他为河北道抚慰大使窦建德和罗艺两个肯定非常恼怒!说不定三家会打成一团两败不三败俱伤!”

    听了这句话裴矩几乎惊掉自己的眼珠子。“他不是没实力拿下整个河间郡而是故意不去拿。你仔细看看他们留给王琮的是哪几个地方那是三家之间的缓冲。无论任何一家拿了没多久肯定会被其他两家联手攻击!”

    不能和不为之间的差别御史大夫裴蕴还是非常清楚的。可他却无法相信李旭会如此聪明?长时间以来在他眼里李旭就是个非常能打仗的武夫。而裴蕴的人生信条是武力可以获得的东西权谋都可能让其一无所有。与其他世家出身的官员一样他看重但瞧不起李旭。这两种心态泾渭分明但丝毫不会冲突。需要李旭做事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将起摆到一个重要位置但需要陷害或舍弃对方的时候他也同样毫不犹豫。

    “可什么都不做的话他岂不是更要倒向李渊起?这几个月来东都和京师天天示警说河东一直在招兵买马。李旭若是带人投靠过去李家就会白得一员虎将!”裴蕴眨巴着小三角眼想不出朝廷到底该怎么办。

    素有智者美名参掌朝政裴矩苦笑着摇头“他暂时也不会替河东李家卖命。恐怕在他眼里河东李家和朝廷没什么太大区别。咱们不能再升他的官也不能替他出头。但陛下和皇后当初都想把吉儿公主嫁给他。如果得知他还活着此事估计会重提!”

    “就凭一个女儿拉拢住他?”裴蕴虽然考虑事情简单却也没简单到傻的地步。自古以来姻亲就是最靠不住的拉拢手段之一。大隋先皇曾经是大周天子的岳父。现在图谋造反的李渊是杨广的姨表兄弟。

    “不是为了拉拢他而是为了吉儿公主的将来着想。陛下虽然无心治国对我等却终究不薄。”裴矩突然变得伤感起来黯然地说道。

    “姓李的是个重情义的。”听完裴矩的话虞世基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他虽然对朝廷失望对我等心怀怨望但对陛下的提拔之恩却是一直没有辜负。如果把吉儿嫁给她将来无论天下能否重新安定他都会护得吉儿周全。咱们能促成这桩婚事也算对陛下这么多年来信任的有所报答!”

    “可姓李的毕竟出身寒微!”裴蕴无法反驳其他二人的意见喃喃地抗议。

    “你以后最好改改这种看法姓李的早已经自成一家!”裴矩微笑着摇头。

    “自成一家就他?”御史大夫裴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兄弟子侄都没有门生故吏更没听说!”

    建立一个家族至少需要两代以上时间魏晋以来仅凭一代努力就崛起为世家大族的仅仅有刘裕一个。而李旭的能力和权谋手段显然与刘裕无法相提并论。

    “他身边还有一群人!”裴矩叹了口气补充“只是咱们一直没想到!”手机用户请登6.www.uu234.combsp;

第三章 扶摇 (二 下)

    在裴矩眼里李旭虽然没有自己的家族但他已经通过一种非常特别的方式将赵子铭、张江、方延年、时德方还有无数朝廷说不出名字的青年才俊凝结在一起。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像李旭自己一样来自本朝到处可见的普通人家有的甚至出身于闾左贫户。正因为其中每个人的背景都很寒微所以朝廷诸臣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他们不能将他们作为一方豪强来对待。但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却比平常意义上的家族门阀更团结更有潜力。

    这种崛起并非偶然事实上仔细揣摩李旭在六郡站稳脚跟的过程裴矩能清楚地看到本朝为数不多的几次善政的影子。开科举士并非李旭创当年先皇为了消弱越来越强大的世家就曾经试行过数次科举。授田于民亦非李旭一个人的德政本朝建立之初为了恢复连年战乱造成的民生也曾尝试将一些无主之田分给有功的将领和地方上的才俊。只是朝廷实施这些善政时总要受到各方力量的擎肘最后或者无疾而终或者在执行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连创者自己都分辩不出其模样。而李旭却凭着过人的胆识和一连串的误打误撞居然在河北六郡硬闯出了一番新天地来。

    到底李旭和他的新政能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走多远裴矩不敢肯定。但作为一个有着多年治政经验的老谋臣他敏锐地感觉到一旦有人能将今天的六郡之政推行到全国大隋朝不那个时候也许不再叫做大隋整个中原必然会焕出勃然生机。当然能完成这个目标的豪杰不但要有见识、有胆略而且要有过人的权谋和手段。

    “也许桃李章真的应在此子身上也不一定!”抱着这种心态裴矩决定再帮李旭一次。算做对先前其无数“孝敬”的回报也算给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留一条后路。当然还有一点裴矩希望借李旭之手达到的目标是让杨吉儿能在乱世中保得个人平安。

    裴矩私下认为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吉儿交到任何一个地方豪雄之手一旦大隋朝如先前无数轰然倒的朝代般垮塌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且心地单纯如水的小公主都会被先当作一个棋子利用然后当作一个祸胎断然铲除。唯有李旭他一定能想方设法保得吉儿安全。

    而这种信任却并非来自任何承诺。到目前为止无论门第和职位都高高在上的裴矩与寒门小子李旭总计说过不到十句话。除了六郡逢年过节的例行孝敬之外双方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往。但通过李旭以往所做过的事情裴矩却非常相信对方的为人和能力。

    乱世之中一个连老婆孩子都能推下马车的枭雄固然前途不可限量。同样一个能赢得部下和对手一致尊敬的人成就也决不可低估。前者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消灭敌人建立霸业。而后者亦能通过保全自己身边人的方式进而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持。

    眼下裴矩能给李旭的支持便是一个帮人求之不得的机会。通过迎娶杨吉儿使得他与平素瞧自己不起的豪门大姓互相妥协互相接纳!

    作为小门小户利益的保护者和天下寒门士子的希望所在李旭可以在六郡站稳脚跟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但是如果他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必须得到天下豪门的认可。后者虽然人数不多内部之间也矛盾忡忡在对在对政令熟悉程度和对百姓的影响力方面却远非那些科举之士能比。

    在大隋朝崩塌之后拥有帝王女婿的身份的李旭绝对比现在的六郡大总管更具号召力。倘若他和杨吉儿头胎能弄一个男孩子出来这继承了杨家血脉的男孩便会成为无数曾经受过杨家恩惠的遗老遗少们的目光聚集点。作为孩子的父亲李旭赢得大伙的支持也就顺理成章!

    “即便陛下依旧欣赏他咱们也得有办法将吉儿公主送到河北去才成!”沉默了片刻御史大夫裴蕴又道。

    他倒不是有意跟两位参掌朝政大人对着来。而是现实情况的确不容乐观。自从李旭在河南战败后通济渠南段很快又被瓦岗军所控制。对付李旭手到擒来的东都诸君遇到不讲理的瓦岗众立刻变成了没胆的兔子。非但不敢出兵进剿连洛阳城的近郊都被孟让带人抢了好几回。害得郊外富户抛家舍业慌不及待地向城里迁。而城市的容纳量毕竟有限转眼间房价、物价、粮价就像初升的太阳般涨了起来。原来一贯钱够小户人家花上半年现在能维持两个月的生活已经非常不易。

    “前几天王世充主动请缨北上折子咱们几个都看过了至今没有转呈陛下。不如借此机会让他顺带把公主护送到东都。只要公主的车驾能过黄河以窦建德目前的实力他绝对不敢抢李旭的妻子!”虞世基业捻动胡须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裴蕴所提出的疑难。

    “这个送亲使不如你来做捎带着安抚一下窦建德。他不是想做河间道大总管么?暂时朝廷没有力量对付他不如先行招安!”裴矩扫了自己的本家一眼笑着建议道。

    “不不去我最怕路上折腾。”听说裴矩准备安排自己去冒险御史大夫裴蕴立刻把头摇成了波浪鼓。“再说去的时候有王世充护送回来的时候我一个文官怎么可能对付了那么多的蟊贼?”

    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显然没想到御史大夫裴蕴的胆子如此小见识又如此之差。大隋朝岌岌可危如果不是碍于往昔的君恩他们两个都想激流勇退。偏偏有人还想赖在孤城中不走真是愚蠢得无摇可救!

    为了让本家能理解自己一番好心裴矩只得尽量把话题挑明。“去了李仲坚那里你就可以先住上一段时间。以前咱们虽然没帮过他什么忙但大面上也过得去。你手中又没什么兵权他不会容你不下!”

    怕裴蕴还说听不明白虞世基赶紧也在一旁帮腔“公主去了河北后形单影只。你作为朝中经历过风浪的老臣也能帮她出出主意!况且你跟宇文家兄弟又不大合得来何必留在江都跟他们呕气!”

    不提宇文化及与士及兄弟还好一提起来裴蕴的态度愈坚决“不去我就不信宇文兄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只要陛下信任我等早晚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厉害!”

    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把在乎陛下的感受!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苦笑着摇头。“咱们是文人最好别和武人硬碰。况且宇文兄弟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是你自己看人家不顺眼!”

    “我看他们不顺眼?是我看他们不顺眼么?上个月他们说是将领们长期离家在外会有怨恨之情。除了从陛下那里要走五百多名宫女之外又连抢了二十几家大户的女儿害得整个江都城中的女人大白天都不敢出门!你们两个参掌朝政非但不管反而上门去给那群兵痞道贺。再任由他们胡闹下去我看保不得哪天咱们的妻儿也被他们抢走!到那时我看你们两个到底出不出头!”御史大夫裴蕴怒目圆睁火气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将官帽都差点给顶飞出去。

    自从杨义臣暴病身亡后宇文化及和士及两兄弟在江都城中的气焰愈高涨。为了不挑起文武不和平素裴矩和虞世基屡屡向宇文兄弟让步。但作为言官御史大夫却没那么好的脾气。况且这次被宇文兄弟抢入军中的宫女中有两个曾经跟他诗歌唱和多时。只待哪天哄得杨广高兴了裴蕴就能求对方将那两个女人赐给自己做妾。可现在两支娇艳的牡丹花落入了牛圈中随便哪头粗痞啃上一口定然连片叶子也不会给他这个御史大夫剩!

    “裴大人非常时期咱们还是目光放长远些为妙!”虞世基被裴蕴的失态吓了一跳警觉地私处看了看低声劝告。

    “我目光不够长远么?你虞大人想得倒是长远却养了两头老虎看家!”裴蕴皱着眉头声音虽然低了下来语气却依旧强硬。

    “够――裴大人目光一向高远!”碰上这种浑身是刺的糊涂家伙虞世基也只能自认倒霉“你既然不愿意去河北老夫另请别人帮忙便是。咱们没必要为此争执!”

    “是啊你不愿意去就不去吧。咱们三个在一起凡事也有个商量!”裴矩见本家好歹不分也只能让步。

    两个参掌朝政做了妥协御史大夫裴蕴却不甘心自己被两位同僚看作昏庸糊涂略作沉吟之后又道:“也不是我不肯动。这赐婚之事我看非常难成。所以没必要跟着瞎搀和!”

    见两个同僚被自己说得楞他又继续补充“这次河北大战河东李老妪又派人又送粮帮了姓李的很多忙!你们也说了姓李旭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过后他少不得给李渊回报。如此一来二去两家就难分彼此了。他们在北方造了反朝廷总不能视而不见还上赶着嫁公主给他吧?!”

    “这倒也是个难题!”虞世基手捻胡须眉头紧锁。河东李渊高调地卷入了河北之争此事全天下人尽皆知。而李渊马上就要扯起反旗来作为他名义上的侄儿李旭即便不跟着造反也会被自动归类于叛逆行列。到时候朝廷总不能一边与叛逆作战一边与叛逆的侄儿联姻吧?如果那样做岂不是鼓励其他人起来造反?

    “自打辽东之战后唐公李渊就希望把李旭纳入自己的家族!”虽然处于敌对方裴矩对李渊却依然保持着尊敬“如果不是他暗中派人关照就凭李家的两个小丫头可能行走数千里却平安无事么?不过李旭这个人好就好在有主见上。这些年来无论唐公倒霉也罢达也好李旭从没否认过与唐公之间的叔侄情分。即便当年陛下亲口示意他改变立场他也不肯。所以在他落魄时李渊也不能袖手旁观。并且有他在侧翼对河东而言总比窦建德和罗艺来得安全!”

    “但他也不会盲目地跟唐公造反。”停顿了一下裴矩继续说道“第一刚刚经历两次大战他麾下兵困马乏。第二我看不出来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的确如此!”听了裴矩的分析虞世基的眉头慢慢抒展。“他现在自保都困难哪来得力气帮助李渊?并且眼下他已经是六郡大总管位同一方诸侯。跟了李渊最终也不过是作个总管难道还指望着裂土封茅不成?”

    “就算他跟李渊搅到一起也不怕咱们尽快促成此事。让公主的车驾在李渊正式造反之前出别人非但说不出什么话来也会给李渊和河北之间制造出巨大的隔阂!”裴矩笑了笑大声补充。

    一石头多鸟现在他越来越现把吉儿嫁给李旭是个明智到极点的安排!

    老奸巨猾的虞世基也在一瞬间看出了其中门道松开胡须拊掌大笑:“陛下那里咱们尽早去说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我是说姓李的可能会感念李老妪的恩情拒绝接纳吉儿公主!”裴蕴见自己的一番“深思熟虑”根本不被人理解干脆直接把话挑明。

    “出于感念唐公的恩情倒不会!如果他想投靠唐公李渊早就投靠过去了不必等到现在。”虞世基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不过如果出于别的原因这小子倒有可能做得出来!他可是出了名的情种当年为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女人就敢置陛下的严令而不顾。如今两夫妻同甘共苦多年……”

    “以李旭身边那些人的头脑不会现不了婚事对六郡大大有利!”裴矩不以为然笑着否决了两位同僚的担心。

    一旦肩头上背负了众人的期待李旭的所作所为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除非他跟李家女儿的情分已经深到了能对如画江山视而不见的地步。

    有这种可能么?裴矩绝不相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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