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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3章

    放完这一大通电之后,傅庚施施然地一笑,道:“我这几日歇在外书房,准备御前奏答,便不回屋了。”

    他这几句话是对王氏说的。而王氏听罢此言,一直紧紧牵着傅珺的手便松了松,随后便柔顺地道:“夫君莫要太累,保重身子要紧。”

    傅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只说了句“知道了”便大步离开了,留下三房的一众女人,心中各怀滋味,一时也难以尽述。

    回到秋夕居,王氏最为信重的沈妈妈带着流风、回雪两个大丫鬟并几个小丫头已经站在门前迎侯了。她们也得了信儿,知道王氏身子不好,亦知道屋里添了个人。

    沈妈妈跟随王氏多年,颇经过些风浪,见了巧云连眉毛都没抬,只吩咐流风、回雪服侍王氏进了屋。巧云倒是想跟进去,却被沈妈妈笑着拦住了,恭谨地道:“巧云姑娘也乏了,我已叫人收拾好了院子,便在小书房边儿上,您且回院子歇歇吧。巧云姑娘身子贵重,那些粗活儿叫小丫头们去做便是。”

    沈妈妈言辞极为有礼,巧云听着十分顺耳。又听说自己的屋子便在小书房边的跨院儿里,心头喜意更甚。来秋夕居之前,她也曾托人打听过些三房的事,知晓傅庚素昔处理公事皆是在小书房的,若自己就便住在小书房左近,那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如此一想,巧云的面上便漾起笑来,再三谢过了沈妈妈,方领着小丫头回了屋。

    待巧云走远了,沈妈妈便吩咐两个小丫头搬了只红泥小炉来,架在西次间廊下,又寻了几味药材出来叫人熬制“宁神汤”。片刻后,一股略带清苦的香气便弥漫在整个秋夕居里。

    不到正午,王氏回到秋夕居便犯了旧疾“晕眩之症”的消息,便迅速传了开去,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大房与二房皆遣了人过来问侯。张氏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叫王氏好生养着。崔氏则更是殷勤,派了大丫鬟绿榭亲上门来,不仅赠了补品,还送了一小罐南洋来的药膏子,说是头疼的时候挖一点,用火烤化了粘在额角,很是管用。

    于是,午饭时分,王氏的额角便多了两块翠绿的布贴子,衬着她雪白的脸,既明艳又俏丽,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傅珺见了便很想笑。她家娘亲倒是爽快,人家敢送,她就敢用,还用得这么快,表现得像是心无城府一般。想来,这种作派亦是有意为之的罢。这样一想,傅珺便又有些感慨。在深宅大院里讨生活,还就必须像她家娘亲这样,要有点职业精神,否则这戏是演不圆满的。

    用罢午饭,傅珺很想陪在王氏身边,无奈王氏坚持不肯,说怕过了“病气”给她,沈妈妈也认为傅珺还是在西厢里呆着更好。傅珺现在已基本可以肯定,她家娘亲这是在演戏,还是全套的,连自己这个儿童演员也必须跟着出演。

    无奈之下,傅珺只得依从母命,乖乖回了屋。

    正午之后,天色便阴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重重压在头顶,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傅珺午睡醒来,独坐于窗前发呆。

    秋夕居的建筑与庭院布置深得“秋”之神韵。院子一角植了一本高大的木樨树,夏时翠叶离披,想来秋天时应满院幽远清甜的香气,傅珺虽然不曾亲见,却也能想象出彼时好景。她看着窗外的木樨树正自出神,忽见一个小丫头跑进院中禀道:“贾妈妈来了。”

    贾妈妈?傅珺的脑中迅速浮现出一个体态颇丰的妇人。前几/日/在别庄时,傅珺曾见她过来与王氏商量大厨房的采买一事。据傅珺所知,这贾妈妈乃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管事妈妈,管着荣萱堂的四季衣物,为人圆滑,行事稳妥,颇得侯夫人信任。却不知她今日前来又有何事?

    傅珺思忖片刻,便站起身来吩咐涉江:“闷得很,陪我去院子里走走。”说罢便朝门外走。

    涉江忙应了声是,转头时,视线不经意扫过窗户,恰好瞧见穿着一身茧色绸衣的贾妈妈,自窗外匆匆行过。

    贾妈妈此次前来,是就采买之事请王氏示下的。自然,这不过明面上的说辞,至于她过来的真正目的,王氏以及她身边的心腹们自是心知肚明。沈妈妈知道这贾妈妈平素颇有体面,不敢怠慢,便亲自迎了出去,将她让进了正房。

    王氏此时正半靠在西次间那张透雕海棠团鹤纹的花梨木花罩架子床上,面色苍白,看着病得不轻。贾妈妈一进屋便要行礼,王氏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快请起来吧。我身子不适,请妈妈恕我不能起来说话了。”

    贾妈妈忙道:“三太太说得哪里话,老奴这张脸都不知往哪搁了。倒是三太太要好好保重,千万养好身子才是。”

    王氏勉强笑着点点头,招呼她先坐了,又问她有何事,贾妈妈便回道:“却是大厨房里的采买之事,陈富贵家的将这两日所需之物列了单子出来,请三太太过目。”

    大厨房日常菜蔬肉类等的采买,春、夏二季每日一次,秋、冬二季三日一次,其他的另算,这是府中的定例了。

    王氏便叫沈妈妈将单子呈过来看,谁知,方拿起单子来,她便身子微晃,怀素忙上前扶住她。王氏便弱声道:“不成,我这眼前转得厉害,这字儿也跟着打转。”说罢便往下躺。

    沈妈妈忙抢上前去,与怀素两个扶着王氏躺下,又给王氏盖了床薄被,直问“太太觉得哪里不舒服?”,此时,便有小丫头进来道:“太太的药好了。”沈妈妈便吩咐人将药端了进来,放在桌上凉着。

    贾妈妈见屋里忙成一片,便也要上前帮忙,被沈妈妈按住了,道:“你这是折我的脸呢,还不快坐你的。”又招呼小丫头去外书房找傅庚,又叫人去侯夫人那里报信儿,叫请大夫前来诊治。

    此情此景,贾妈妈自是不好再说大厨房采买一事了。又见王氏躺在床上,脸色越发苍白,双眉紧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手脚不停地服侍,她不好再多坐,便起身告辞。

    沈妈妈要送她出去,被她拦住了,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去瞧瞧三太太吧,一会子大夫就该来了,你们也该准备着些儿。”

    沈妈妈便歉然一笑,道:“今儿实是礼数不周,你别见怪。”

    贾妈妈客气了两句,便自己掀门帘出了正房。

    方步下台阶转过木樨树去,便见树后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容貌娟秀,穿着青色的比甲,却是府里丫鬟的服色。矮的那个穿了一身淡粉色叠花缠草香雪纱衫裤,双丫髻上缀着两朵精致的珠花,肤色雪白,眉眼乌黑,却是四姑娘傅珺。

    贾妈妈忙上前见礼:“见过四姑娘。”

    傅珺侧过身子只受了她半礼,口中道:“不敢。贾妈妈好。”

    贾妈妈便笑着问道:“四姑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呢?”

    “看树呢。”傅珺软糯地答道。

    贾妈妈便点头微笑,眸中露出一丝称量的神色来。常听人说四姑娘不爱说话,有点呆呆的,而今看来传言不虚。可惜了儿的,倒是生的好模样。

    贾妈妈在这里兀自惋惜,傅珺亦在心中思量。她其实是有目的而来的,她想探探贾妈妈的口风。

    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要探祖母身边管事妈妈的口风,这个口该怎么开,傅珺实在没底。表现得太老成会惹人起疑,若想装呆则那些话又问不出口来。一时间,傅珺很有些踌躇。

    前世面对再凶恶的罪犯,傅珺都不曾有过片刻犹疑。那时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而身处如今这个时空,她却无所适从了。在这个没有嫌疑人也没有罪犯的世界里,傅珺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宅斗技能就是个渣。

    傅珺埋头思忖如何开口,贾妈妈见她两只小胖手都快把绢子给揉成一团了,误会了傅珺的意思,笑着问道:“四姑娘是担心三太太的身子吧?”

    傅珺听她这么问,忙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贾妈妈见傅珺垂头站着不说话,状甚可怜,再联想她方才说是来“看树”的,想来亦是托词,其实是极为担心母亲的病情,这倒让贾妈妈心里真生出几分怜惜来,便柔声安慰傅珺道:“一会子大夫就该来了,给三太太开了药来,吃了便会好的。四姑娘宽宽心吧。”

    在贾妈妈说话时,傅珺一直盯着她的脸细细观察,见她面部肌肉无甚异动,表情亦很自然,便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涉江在旁站着,见贾妈妈说完话后,傅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动,便上前笑着道:“多谢妈妈宽慰我们姑娘。”

    贾妈妈笑道:“姑娘这是一片孝心,三太太知道了必是欢喜的。”

    “妈妈这是要走么?”涉江又问道。

    “正要回荣萱堂去。”贾妈妈应道。

    傅珺听了她的话,歪头想了一会,便道:“我送送妈妈。”

    “哎哟我的姑娘,这可使不得?姑娘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贾妈妈万没想到,这位四姑娘傻呆呆的,行事说话却是如此乖巧招人疼,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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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傅珺并不理会贾妈妈的推辞,执意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贾妈妈一眼。那么个白嫩嫩粉嘟嘟的小姑娘,也就比门槛高一点儿,偏做出大人的样儿来,实叫人无法拒绝。

    贾妈妈无法,只得跟在傅珺身旁往院门走,一旁还是涉江跟着搭话:“妈妈是来探望三太太的么?”

    贾妈妈被问得倒是一怔,片刻后方回道:“呃……是的。”说罢,她微微转首,看着傅珺胖乎乎的侧脸,心念电转,想起一事来,觉着现下倒是个好机会。如此一想,她便作出四下打量的样子来,口中赞道:“这院子好生精致。”

    涉江便笑道:“妈妈过奖了,哪里及得上荣萱堂。”

    贾妈妈点点头,又四下打量一番,便伸手指着一角翘起来的朱红屋檐道:“哟,那是谁的屋子,倒是好精巧。”

    傅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便微微有些不自然。贾妈妈所指的是巧云的院子。

    涉江看了傅珺一眼,小声回道:“那是巧云姑娘的屋子。”

    听了这话,贾妈妈神色一动,又抬头向那个院子望了一眼,便不再多言了。

    不多时院门便已经在眼前了,贾妈妈笑着辞了去,傅珺便径自回了西厢。

    进屋后,傅珺摒退众人,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种种。看来,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不错的。虽宅斗技能不行,但傅珺毕竟工作了好几年,基本的人际交往、言语机锋并非一点不会。

    方才她想套贾妈妈的话,不想对方反倒来套她的话,回思自己的应对应该并未出格。巧云的事大家迟早都会知道,这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贾妈妈应该是来探虚实的。对于王氏的病情,她看来至少信了六、七分,否则方才劝慰自己时,贾妈妈的表情不会那么自然。

    院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正房那里。怀素便笑道:“姑娘来得倒巧,省了我们一番手脚,原还愁着怎么把消息送出去呢。”

    沈妈妈便道:“咱们院子里的消息向来是出不去的,也是太太平素打理得太好了些。而今想要送消息出去倒难了。”

    王氏双目微阖,听了这话,面上亦带了一丝笑意,心中对傅珺的举动却生出些疑惑来,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会想着跟贾妈妈搭上话。平素傅珺可是最不爱说话的了。

    此时,去侯夫人那里报信的丫头回来复命,说侯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子便到。沈妈妈与怀素二人张罗着准备一应事物,王氏脑中一片昏沉,便也将心中的疑惑丢开了。

    她们这里方收拾妥当,便见前院的管家娘子李娘子,陪着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僮儿,拎着只黑色的药箱。

    那男子沈妈妈倒是认识,却是常在侯府里走动的张大夫,乃是京里最有名的医馆回春馆的坐馆大夫,不仅医术精湛,为人亦很谨慎,侯府里的主子得了病都是找他的。

    张大夫是个沉静的性子,一向不喜多言。被沈妈妈请进屋后,便细细替王氏诊了脉,又问了些病症之事,随后便开了方子,又对沈妈妈道:“三太太还是晕眩之症,之前的宁神汤需得继续吃着,我这里再开一味丸药,稍后便叫药僮送过来。这药丸每日午间服一丸,连服七日便可缓解症状。”

    沈妈妈细细记下了,谢过了张大夫,又叫人拿了诊金,便请李娘子送了张大夫出去。临去前还特意拉了李娘子到一边,请托她若是遇见了傅庚,便叫他回来一趟。

    李娘子爽快地应下了,道:“若见了三爷必定转告。”

    沈妈妈再三谢了她,方送了她出门。

    回到正房,沈妈妈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怀素一人,方才凑到床前,轻声回道:“李娘子和大夫已经走了,太太现在可还好些?”

    王氏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道:“现下好多了,方才有一阵儿真是晕得厉害。”

    沈妈妈的眼圈便红了,道:“以后还请太太莫要如此了,那药……毕竟伤身,若是……还在,必要责怪老奴没有照顾好太太。”说着眼睛已经湿了。

    王氏虚弱地笑了笑,道:“不过只用了一点点,并不会如何的。现下已经不晕了。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再用。”

    沈妈妈抹了下眼角,道:“姑娘千万记着今儿说过的话才好。”言语间却是带出了王氏未嫁时的称呼。

    王氏点头应是,随后又闭上了眼睛。过得片刻便传来轻轻的鼻息声,却是睡着了。

    沈妈妈见王氏睡得颇沉,知道她已是累极,便吩咐怀素好生照看着,她自己则轻手轻脚退出了正房,去了廊下看小丫头煎药。

    红泥小炉子便搁回廊的转角处,一个小丫头正坐在炉子前头用蒲扇打着风,沈妈妈便嘱咐她:“待药汤子滚了便将炉门子掩上一多半儿,这药需得小火炖着。”小丫头忙站起身来应是。

    便在此时,忽见西厢门口有个丫鬟的身影一闪而过。沈妈妈见了,神色未动,过了一会,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听说咱们姑娘身边儿的青蔓针线最好,我这里正有件活计交给她,你去叫她到我屋里来一趟。”

    那小丫头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个脸儿圆圆、面相讨喜的小丫鬟进了沈妈妈的屋子。

    “给妈妈请安。”青蔓声音甜脆、未语先笑,一进门便先给沈妈妈行了个礼。沈妈妈点了点头,挥手叫那小头去了,方才问道:“可见着些什么没有?”

    青蔓嘻嘻一笑,上前道:“妈妈竟是未卜先知的,怎么就知道那张大夫会被老夫人叫过去?我先还不信呢。”

    沈妈妈挑了挑眉,道:“侯夫人果真叫了张大夫过去么?”

    “正是如此。是贾妈妈过去拦的人,说是老夫人也有些不舒服,既张大夫来了,正好顺便过去诊个脉。那李娘子还问,说老夫人那里往常是梁太医走动的,今儿怎么没请。贾妈妈便说梁太医今儿不得空,便要烦着张大夫走一趟了。要我说呀,这话说得便不好听,倒像是张大夫医术不如梁太医似的。那张大夫倒是一点没生气,二话不说便跟着贾妈妈去了。贾妈妈还跟李娘子说,有她跟着便够了,叫李娘子自去忙,倒将李娘子给丢在了半路上。我瞧着李娘子的脸色,气得可不轻呢。”青蔓语速极快,口齿却非常清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得一清二楚。说完了,便笑嘻嘻地看着沈妈妈。

    沈妈妈面上便露出丝淡笑来,手指无意识地抚着裙角,低声道:“还真是等不得了。”

    青蔓有些不解,歪着头问:“妈妈说什么等不得?我可是等了好久,等人都走远了才往回走的呢。”

    沈妈妈不由笑了起来,道:“瞧瞧你这张小嘴儿,真是没你说不得的话。”说罢,又凝思了片刻,问道:“有没有人瞧见你?”

    青蔓便咯咯笑了起来,道:“我是去替我们姑娘摘花儿去的,好些人都瞧见我掐了一把凤仙花儿呢。”

    沈妈妈便笑着戳了一下青蔓的额头,道:“就知道你是个鬼精灵儿。今儿这差事办得很好,往后也要这么着才是。”

    青蔓笑着应了。沈妈妈便又取了件针线叫她拿回去,二人一同出了屋子。沈妈妈去了正房,青蔓则回了西厢。

    方进了西厢,便见蒋嬷嬷正坐在东次间里,缝着一件大红色织锦团花斗篷,瞧着应是傅珺冬天里要穿的。涉江立在一旁随侍。傅珺则坐在窗前,望着院子发呆。满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青蔓见了,便放轻了脚步,转去西次间,将傅珺平素最喜欢的那只布老虎拿了过来,轻手轻脚放在了她的手边。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傅珺转首看了青蔓一眼,笑了笑,指着她的手问道:“这是什么?”

    青蔓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染了些凤仙花的花汁,忙笑道:“方才去后花园里掐了几朵花儿,不小心将花汁儿沾手上了,婢子这就去洗。”

    傅珺侧头细看了一眼,便道:“很好看,是什么花?”

    青蔓便笑道:“回姑娘的话,是凤仙花儿。”

    “凤仙花么?”傅珺面上微露疑惑,口中也随之问了出来,“咱们这院子里也有凤仙花儿,便在那西北角的花坛里,好大的一丛呢。前儿你还说那花儿开得好。做什么你今儿倒要去后花园摘花?是有旁的事情么?”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自落水以后,这还是傅珺头一次说这么多、这么长的一段话。若不是见她面色红润,蒋嬷嬷都想摸摸她的头看她有没有发烧。

    青蔓更是心下骇异。她再没想到傅珺的记性/竟如此之好,连她一个二等小丫鬟前两天随口说的话都能记得一字不差。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话才是。

    她抬起头,却恰好迎上傅珺的视线,见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看了过来,竟像是透着种说不出的冷意,盯得青蔓后背便是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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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不由自主地,青蔓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嘴里已是竹筒倒豆子般地道:“是沈妈妈给了婢子一件差事,让婢子跟着李娘子和张大夫,看他们出门后都遇见了谁说了些什么,婢子这才出了门儿。婢子错了,没跟姑娘说实话,请姑娘责罚。”说罢她便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傅珺。

    傅珺也愣住了。这样的结果,她完全不曾想到。

    方才她只是随口一问,得到回答后,青蔓前几天的说的话便自动跳进了脑海,于是被她习惯性地抓住了小丫头话里的漏洞,又习惯性地追问了两句。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作为一位前警察,寻求真相是她的使命,这种对真相的追求几乎已经刻进了她的血脉,成为了本能。刚才有那么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这是在异时空,眼前的小丫头更不是前世的嫌疑人。

    见青蔓吓得跪地不起,傅珺心中极是歉然,便笑道:“我不怪你,快起来吧。”

    她已经尽量言语温和了,然而这话听在青蔓耳中却是别有深意,她心下越发没底,脸色便有些发白。蒋嬷嬷在旁看着,便暗自点了点头,觉着傅珺这样,很有大家子姑娘的风范。

    涉江对傅珺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她是真没生气,便上前来对青蔓道:“姑娘既叫了你起来,你便起来。怪道方才敢不对姑娘说实话呢,可见你这心里便没将姑娘当正经主子看,连姑娘的话也不听。”

    涉江这几句话说得不可谓不重,青蔓忙站了起来,颤着声音说道:“婢子不敢。”

    其实,涉江也觉着颇为惊讶。平素看着姑娘不言不语的,没想到竟是心细如发,一句话就能断出真假来。

    此刻见青蔓还算知机,涉江也是借机敲打她的意思,便又问她:“既知不敢,那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可知了?”

    “婢子这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姑娘说。”青蔓倒是一点就透,涉江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青蔓便将自己所知之事尽数告诉了傅珺,说得极为详细。傅珺静静听着,没有作出任何表态。

    待青蔓说完,窗外已是天色向晚,傅珺背光坐在窗前,怀里抱着那只布老虎,满脸思忖之色。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甚至还有些可笑。然而这屋里的三个下人,却并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皆是摒声静气,等着傅珺说话。

    俄顷,傅珺向青蔓一笑,道:“很好,你下去吧。”

    青蔓面上一喜,知道姑娘这是真的饶了她了,忙屈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态度里有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恭敬。

    傅珺没再说话,望着窗外的视线里多了一丝茫然。

    青蔓是她的丫头,被沈妈妈借去使唤了一回,傅珺心里并没什么切实的感觉。前世她也没当过领导,对于所谓御下之术更不甚了然。故而此事于她,当真如清风过耳,不萦于怀。她只知道,方才自己的表现应是让屋中几人刮目相看了。这样也好,毕竟以后是要长在一处的,互相也要慢慢熟悉起来才对。

    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了,气温却并不低,依旧蕴着让人不安的燥热。傅珺看着木樨树高大的树冠出了会神。蓦地,一丝凉意掠上了面颊。她抬起头,细细密密的水线飘落了过来,扑了她一头一脸。原来是下雨了。

    这雨自黄黄昏时开始下,至掌灯时分渐渐成势。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檐角与窗台上,听起来有一种格外的寂寥。

    晚饭后没多久,便有人拍响了秋夕居的院门,来的是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秀云。

    她冒雨前来,是奉侯夫人之命送药材补品过来的,同时还将侯夫人的话转给了王氏。

    侯夫人的原话是:“三郎媳妇既是身子骨不适,也不便太劳神,那大厨房采买一事便先叫个人顶着。没的为了这些闲事倒把身子淘坏了,倒是我这做长辈的罪过了。”

    此外,她还叫王氏“好生养着,有什么需用的直管叫人去我那里领,一应皆从我帐上走。”还送了二两燕窝与一枝上好的参过来,却是给了王氏好大的一份颜面。

    王氏因在病中,“眩晕”得无法起床,便只得面朝着荣萱堂的方向谢了侯夫人。当天夜里,秋夕居便在飒飒的雨声中开了小厨房,熬煮汤药与补品,那微弱的炉火亮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在外书房读书的傅庚,始终不曾出现。

    金陵城的六月盛夏,随着这一场大雨进入了尾声。次日清晨,傅珺一觉醒来,只觉得空气里添了一丝凉爽之意。待门户开启,却见秋夕居的青砖地上落了一地的碎叶与残红。唯有院中那株高大的木樨树,经了一回风雨,愈显得枝叶青翠,亭亭有若华盖。

    侯夫人免了大家三日/的定省,只说各房都累了,好生歇几天。傅珺便踏着一地的湿意去王氏那里请安。

    王氏已经好了一些,能坐起来了。见了傅珺自是高兴。母女二人用了朝食,傅珺便留在正房陪王氏。巧云也一早过来请安,看那架势,俨然便是以姨娘自居,与王氏说话也少了几分谦卑,倒有些登堂入室的意思。

    虽然这正房里人人看她都十分碍眼,然而,人家殷勤地过来请安,倒也不好就这么将人赶出去,便只得留下她说话。

    王氏正与巧云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忽然便听见院中传来小丫头急急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惊慌的叫声:“太太,太太,不好了,爷出事儿了。”

    王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傅珺也站了起来。沈妈妈便厉声喝斥那小丫头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不近前回话。”

    那小丫头也知道自己造次了,忙跑上前两步,跪在床前请罪,颤声道:“太,太太恕罪,婢子,婢子也是一时慌了。”

    王氏便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清楚。”

    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道:“回太太的话,婢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是三爷身边的行舟叫跟太太说的。说是爷……挨了侯爷的打。”

    王氏听了这话,身子便是一晃,一旁的巧云也轻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问道:“侯爷打了三爷?却是为何?”

    她一开口,沈妈妈便是面色一冷。

    这里是正房,正室太太还没开口,她倒问在了头里。这丫头不丫头、通房不通房的,成何体统?

    大丫鬟回雪最是个心直口快的,便略带讥诮地扬声道:“太太还没说话呢,巧云姑娘倒等不急了。”

    听了这话,巧云面上一僵,露出几分尴尬来。她后退两步,怯怯地看了看王氏,眼圈儿一红,泫然欲泣地道:“我……妹妹也是一时心乱了,姐姐请勿放在心上。”

    王氏但笑不语,沈妈妈便上前一步正色道:“巧云姑娘还请慎言。我们太太的姐妹皆在姑苏呢,这京里哪来的什么姐姐妹妹?”

    “噗”地一声,屋里传来一声嗤笑。

    巧云的脸刷地变了色,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怒色。不过她知机极快,立刻垂下头遮掩了过去。又掏出帕子来,捂着脸抽泣道:“若不是太太硬要以姐妹相称,婢子又怎敢如此厚颜?妈妈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不问清了来龙去脉便是一通抢白,婢子也是老太太身边的,妈妈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去回了老太太,这样说婢子又有什么趣儿?”说罢便哭出声来,语气极为悲切。

    她这话倒扯出一堆人来,既说了王氏假作姐妹诓骗她,又指责沈妈妈态度欠佳,最后拉侯夫人出来保驾,一席话把水都搅混了,你回她哪一句都能回出不是来。

    傅珺气得想要笑。古代小三果然便是这样理直气壮的么?

    然而,傅珺显然低估了沈妈妈等人的宅斗技能。巧云那番挖了无数陷井的话,根本没一个人去搭理。在她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沈妈妈便使人去叫行舟了,又着人将屏风移过来,吩咐小丫头给王氏和傅珺倒茶,全当巧云是空气。

    巧云哭了一会,见根本没人理会她,便也渐渐收了声。现在她没空理会旁的,只想知道傅庚出了什么事,挨打的原因是什么。比起王氏来,傅庚才是她最该关注的对象。至于其他人,等以后得了势,自然有得是法子收拾她们。

    过不多时,便见傅庚身边的长随行舟进了来,想是一路跑得急,满头是汗,进来就跪在屏风前磕了个头。

    王氏也顾不得其他的,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挨了打?”

    行舟抹一把头上的汗,禀道:“启禀太太,爷昨儿御前奏对回来之后,便去了侯爷的书房,侯爷瞧着很开心,赏了爷好些东西。后来……”行舟说着便停住了,面色忽红忽白的,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后来怎么着了,你倒是说呀。”王氏催他道。

    行舟便垂下头去,道:“后来,侯爷有事出去了,留了爷一个人在书房,爷独自待了一会后也出来了,叫奴才跟着先去了聚茂斋,又去了宝庆银楼,到了晚间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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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怎么去了聚茂斋?那不是……”王氏说到这里顿住了,看了沈妈妈一眼,沈妈妈冲王氏点了点头。

    “那然后呢?”王氏又问。

    行舟的头垂得更低了,道:“然后,今儿早上,侯爷便招了爷过去,问爷,问爷有没有见着侯爷的一样什么东西。爷就说,就说,说他将那东西拿去当了,换了银子去了宝庆银楼,买了一套米珠头面。”

    “砰”的一声,屏风后不知是谁碰翻了茶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行舟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整个人都缩成一小团才好。

    良久,他才听见王氏的声音问道:“你继续说,之后呢?”

    “后来,侯爷将人都遣了出来,只留了爷在书房里说话。过后便听见侯爷发了火,叫人去取鞭子。奴才见事情不好,便唤人往后院送信儿,想请大爷过来求情。谁想,大爷还没到呢,侯爷已经打了爷。好在大爷来得快,爷只挨了三鞭子……大、大爷好歹劝住了侯爷。大爷便叫奴才先过来报信儿,说一会子叫人抬爷回来。”

    行舟说罢,便垂着头等王氏示下。心里却想:这事儿他还没说出全部来呢,要是全说出来了,只怕太太得气厥过去。

    俄顷,便听王氏道:“可还有其他的了?”

    行舟想了想,又磕了个头道:“大爷还说,他已着人去请了张大夫了,还请太太准备准备。”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王氏道,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是。”行舟擦了擦头上的汗,躬身退了出去。

    一时间,正房里鸦默雀静,不闻一丝人声。

    王氏转过头看着巧云,微微一笑。

    巧云此刻面染红云、双颊含春,微垂着眼帘,唇边有掩不住的笑意,心里是满满的一腔子柔情。

    傅庚是为了她才挨的打啊。若不是要送她米珠头面,那个俊美风流的男子又怎么会当了侯爷的东西呢?那可是探花傅三郎呢,能得他这一回,自己便死了也值得。

    巧云面泛桃花,一脸梦幻般的柔情,落在沈妈妈眼中,只觉得格外刺眼。不过,她并不如何生气。最迟今儿晚上,这件事便会有个结果。只是爷如此做法,只怕王氏心里会很难受。

    王氏微笑地看着巧云,语气温婉地道:“你也听见了,一会子大夫就要过来,多有不便。你是在这里呢,还是回屋里等着?”

    巧云垂下头,背却挺得笔直,柔声道:“服侍太太和爷是婢子的本份。”

    “哦,是么?”王氏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停了一下,又道:“也好,能省不少事儿。”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并不高,巧云也没听清。

    王氏便起了身,叫人收拾了床铺出来,又叫沈妈妈开箱子,取了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味“祛毒散”出来。据说,这是当年王知府从异人那里得来的,对外伤极是有效。

    这里还不曾收拾停当,便见院门大开,傅庚爬在春凳上,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抬了进来。与傅庚一同出现的,还有李娘子并几个面生的妇人,瞧那几人的穿着打扮,应该皆是前院服侍的。

    傅庚一进院门,王氏便匆匆迎了上去,双眼含泪道:“还疼不疼?你怎么这样傻?这叫我可怎么是好?”一面说,一面便落下泪来。

    傅庚便抬起身来,想要伸手替王氏拭泪,谁知这一动牵动了伤口,他不由轻嘶一声,又倒了回去,只得哑着声音道:“你身子才好,快些回屋去,外面风大,别又凉着了。我并不疼,只挨了三鞭子,算是轻的了。”说罢又强露出一抹笑来。

    王氏见他如此,心里像是有刀子在绞,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巧云一直跟在王氏身后,哭得如梨花带雨一般。怀素、盈香几个丫头并沈妈妈将傅庚团团围住,将她挤在了圈外,她似是并未在意,只一味地抹着眼泪。

    巧云很笃定,傅庚一定会将她叫到跟前去的。她才是整件事的中心,傅庚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她,他必是爱她到心坎儿里去了。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她甚至还有些期盼着傅庚当着正房所有人将她唤到眼前时的情形。

    然而,巧云是注定要失望了。

    一行人进了正房,王氏亲自服侍着傅庚躺下。过不多时张大夫也到了,先给傅庚诊了脉,随后便开了治外伤的药,也未曾多留,便由行舟送了出去。这里傅庚上了药,又喝了一碗带安眠作用的汤药,便自沉沉睡去。

    在这并不算短的时间里,由头至尾,没有一个人提起巧云二字。不只王氏,便连傅庚亦是如此。

    巧云先还端着,过后便隐约觉出一丝不妥来。

    事情有些不对头。她本能地察觉到几分不安的气息。然而,环视四周,正房里一众人等进退井然。王氏虽面有愁色,却也并没有要发落谁的样子。还有那位李娘子,只在明间里恭候着,肃立垂首,看上去极是沉静,连眼角都没往巧云身上扫一下。

    见了此番情景,巧云又有些吃不准了。毕竟傅庚受了伤,首要的便是吃药休养,一时顾不上她也是有的。便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她要吃些挂落,也不过是略罚一罚便罢。她终究是侯夫人指派过来的人,凭他是谁,也不能拿她怎样。

    如此一想,巧云心中略定。倒也不敢继续太过张扬了,连神情都收敛了好些,也没有继续留在傅庚床前,而是跟在王氏身后回到了明间。

    一进明间,王氏便含着泪对李娘子道谢:“多谢李妈妈照应着我们爷。”

    李娘子忙谦道:“原是奴婢份内之事,三太太您太过客气了。”

    说罢,她往四下里看了看,目光在巧云身上停了一会,方对王氏道:“奴婢还要问太太一件事,请问巧云在哪个屋?”

    王氏微怔了一下,张口便想回话,一旁的巧云却已经上前一步,殷勤地笑道:“妈妈唤我何事?”

    李娘子的脸便冷了一冷,看着巧云问道:“你就是巧云?”她这话问得已经颇为无礼了。按说巧云是傅庚房里的人,她一个外院管事,称巧云一声姑娘亦是该当的。

    巧云此时也觉出不对来,面色也有些变了。

    李娘子不再说话,只向身后看了一眼。巧云这才注意到,那几个面生的妇人此刻正立在阶下,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拎着裙摆拾级而上,走进了屋中。

    那是个面容极为平淡的女子,盘着圆髻,以一根样式简单的银簪固定住。她身上穿着灰色的衣裙,裙边襟口皆镶着寸许宽的连云卷草黑布宽边,打扮得极为简素。

    若非她走到近前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然而,当她走过来时,所有人却都不由自主地目注于她,就像她的身上有一根线,牵动着每个人的目光。

    傅珺也在看她,越看便越是觉得惊讶。

    这女子看起来竟像是极有来头的。看她走路的姿势,双肩不动、步履平稳,步幅间距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还有她的表情,无喜无悲,却又不显呆板,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叫人探不出深浅来。而更叫人无法忽视的,是她身上的那一种气度,沉着稳重,看着哪里像是下人,便是当家主母也未必能有这一身的气派。

    便是这样的人物,方才竟能一直隐没于人群,宛若无形,这一份凝敛含蓄的功力,更叫人无法不称奇。

    只见那女子走到巧云身前,沉稳地道:“劳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她的语速不疾不缓,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中像是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听来也是与众不同。

    巧云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这女子脸上,面色已是发白,眸中流露出一抹惧意。

    那女子见巧云不答言,便挥了下手。只见另两个妇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青衣的便去拉巧云。

    “妈妈有话好说,何必拉拉扯扯的?”巧云白着一张脸向后躲,声音已是打颤了的。

    那青衣妇人倒也没废话,顺势凑上前来,对着巧云的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起势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沉闷的“叭”地一声,随后便见巧云身子一歪,向旁栽倒过去。众人这才发觉,青衣妇人这一掌竟是带着极大的力道。

    此时,另一个穿黄衣的妇人恰好便站在巧云栽倒的位置,只见她就着巧云的来势一扶再一拧,就反剪了巧云双手。前头那青衣妇人便自怀中取了块白布巾,抬手捏住巧云的下巴微一用力,趁她张嘴呼痛的当儿便将布填了进去。

    巧云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唔唔”的声音。黄衣妇人见了,便向巧云膝弯踢了一脚,这一脚看上去并未用力,然而巧云却痛得脸都变了,浑身抖如筛糠,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此时的巧云,半边面颊肿得老高,嘴角沁血,满面泪痕,发髻也被打散了,一根金钗斜挂下来,样子极其狼狈,再不复方才那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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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傅珺只见一青一黄两道身影略动了几下,巧云便已经瘫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屋里房外、廊前阶下,一院子的人木立当场,脸色都不大好看。一些年纪小的丫鬟已经吓得两腿颤颤,几个大丫鬟亦是面色发白,盈香更是身子打晃,幸得流风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倒在地上。

    王氏亦被这一幕惊住了,愣了好一会才拉住李娘子,颤声问:“这是怎么了?这要把人送去哪里?”

    李娘子躬身道:“侯爷吩咐将人带去前院,侯爷要亲自处置。”

    此言一出,整个秋夕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便见王氏两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母亲!”

    “太太!”

    “快来人哪,扶太太进屋!”

    一连串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围去了王氏身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巧云被那两个妇人一路拖行出了院门,甚至连李娘子与那灰衣女子是何时离开的,也不曾有人注意到。

    秋夕居里乱成一团,而发生在这里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正在花厅理事的张氏与崔氏的耳中。

    端坐于东间的张氏听了小丫头的禀报,微微垂了首,眸中飞快掠过一丝阴沉。过得片刻,她抬起头来,向旁边的馥雪看了一眼。馥雪会意,向张氏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地出了花厅。

    而西间的崔氏听了这消息后,面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她望着窗外的一架荼蘼,只觉得那锦重重的花朵,如今看来却像是褪了色似的,叫人觉出秋天的凄凉与涩然来。

    此时,忽听有小丫头来报:“李娘子来了!”

    张氏与崔氏皆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步出房间,来到了花厅正中的明间。

    张氏与崔氏方在明间坐定,便见门帘挑起,李娘子走了进来。她鬓有微汗、神色匆匆,看样子是从秋夕居直接过来的,走了一路的大太阳地,已是微有些气促。

    张氏便先不叫她说话,只吩咐人看座,崔氏则叫了小丫头倒茶来,二人皆道:“妈妈辛苦!”

    李娘子并不敢坐,只接过茶来一饮而尽,方才喘了口气,笑着道:“是奴婢走得急了,倒劳二位太太费心。”

    张氏便笑道:“妈妈是为了府中之事操劳,自当敬重。”

    崔氏接口道:“可不是么,妈妈这一/日/辛苦奔走,也该歇一歇才是。”

    李娘子忙道:“二位太太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

    张氏、崔氏便又与李娘子客气了几句,却皆不去问她的来意。她们知道李娘子此来必是有事,且定是与今日发生在秋夕居的事情有关。她们在等李娘子主动开口。

    果然,几句客气话说罢,李娘子便清了清喉咙道:“奴婢此次前来,是有两件事与二位太太说。”

    张氏与崔氏皆道:“妈妈请说。”

    李娘子便道:“这头一件事,便是那巧云之事。侯爷特意吩咐奴婢跟二位太太说一声,将巧云从侯府名册里除去。”

    张氏与崔氏对望一眼,皆面现异色:这原是极小的事情,犯不着李娘子亲自走这一遭。侯爷如此作为,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

    崔氏便立时唤了那掌管府中下人名册的管事妈妈来,当着李娘子的面,亲手将巧云的名字勾了去,在旁另注“因过出府”几字,完了又拿给李娘子过目。

    李娘子看过之后点点头道:“有劳二太太了。”说罢,便见她自袖中取出一面玉牌来,说道:“奴婢这第二件事,是要替侯爷向二位太太传几句话。”

    张氏与崔氏认出那玉牌是平南侯身上常配的那一块,此刻李娘子执此玉牌,便是有若平南侯亲临。她二人忙起身肃立,垂首静听。

    李娘子便正了正面色,沉声道:“侯爷说,二位太太管家辛苦了,他一向是知道的。但只我们平南侯府上沐天恩,忝列本朝勋贵之家,便应知家无小事、言无微语。家中人等一言一行,皆是我侯府的脸面,万不可轻忽了去。虽侯府不敢与那些世族大家相提并论,却亦应谨遵圣人教诲,前堂需明、后宅需清,但有那媚主惑上的小人,不论是谁,一律打出府去。还望二位太太肃清后宅,莫叫侯府声名毁于小人之手。今日之事,不可再有。慎之戒之。”

    一番话说罢,花厅内外一片寂静,张氏与崔氏皆面向玉牌,垂首低声道:“媳妇谨遵教诲。”

    李娘子亦躬身道:“奴婢僭越了,还请二位太太恕罪。”

    张氏与崔氏皆称不敢,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李娘子。待回身时,二人皆是面含忧色,只是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却是各不相同了。

    崔氏所忧者不外乎侯夫人。这一次平南侯直接/插/手后宅之事,明显是对侯夫人不满。侯夫人是二房在府中最大的后盾,对她这个儿媳亦是从不曾加一语于身,真真是个极好的婆母。而今侯夫人受挫,却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二房,这让她微感焦虑。

    而张氏所忧者,却是另外一件事了。不过,她相信她可以处理得很好。在她的手上,再坏的局面也有盘活的时候。

    而再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张氏心中未始没有几分快意。侯爷方才的那一番话可不轻,算得上是很重的训戒了。不过,这话明着是训戒张氏与崔氏,暗里被狠狠下了脸的,却绝不是她们。

    想到此,张氏与刘妈妈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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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一只汝窑青瓷茶盅狠狠地掼在荣萱堂正房的地面上,倾刻间便碎成了几片。侯夫人犹未解气,抓起茶几上的小花瓶再度砸了下去,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花瓶里的水溅湿了青砖地面。

    “夫人仔细手。”于妈妈忙上前劝阻,又唤小丫头过来收拾。

    侯夫人喘息地扶着椅子,一张脸已是气得扭曲了起来,嘶声道:“他就这么下我的脸!他就这么下我的脸!”说罢她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面上筋凸眼赤、五官狰狞,看上去极为骇人。

    于妈妈挥退小丫头,上前扶住了侯夫人,低声安慰道:“夫人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巴不得气死了我,他才好称心!”侯夫人怒道,一面就着于妈妈的手坐了下来,不住喘息,于妈妈便为她抚背顺气。

    这时,忽然便听廓下有人报:“侯爷来了。”

    侯夫人立刻坐直身子,一双怒火中烧的眸子死死盯着门外渐渐走近的那个高大身影,面上露出浓重的怨毒之色。

    却见重帘之外,平南侯傅敖穿一身玄色锦袍,大步走了进来。他虽已年过五旬,却依旧腰背挺直、步履如风,看着倒只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侯夫人看着平南侯脚下的黑色云纹锦靴踏过微湿的台阶,一步一步,便像是踏在她的心上,让她既怒且恨,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哀凉。

    这便是她托付了一生的人,亦是这世间伤她最深的人。每每看见他,她便会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坠入了冰窖,那忽冷忽热的感觉,让她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不由自主地,侯夫人面上的怨毒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了浓重的疲惫之色,定定地望向来人。

    此时,平南侯已行至了正房门前,于妈妈亲自替他打起帘栊,又吩咐一旁的小丫头上茶,一面便向侯夫人使眼色。只可惜侯夫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此并未曾理会。

    平南侯见状便叹了口气,随后挥了挥手,于妈妈心知这是他们夫妻二人有话要说,便带着小丫头们退了下去,还极有眼色地关上了房门,自己亲自守在门口。

    平南侯便在侯夫人的对面落了座,望着眼前的发妻,神色有些复杂。

    平南侯年轻时因追随先帝爷征伐南山国,耽搁了婚事,二十二岁上才取了陕西赵氏族中嫡女为妻,二人年龄相差了八岁。对于这位夫人,他还是颇为敬爱的。年少时,二人亦曾有过一段甜蜜而温馨的时光。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赵氏慢慢地变了。那曾让人迷恋的上/翘的唇角、爱笑的眼睛与柔和的表情,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去。她不再是那个温婉宁和的女子,却变成了而今满腹怨气的老妇,与他相对而坐,面色冰冷、表情木然。

    平南侯长长地叹了口气,眉间露出一丝疲倦,柔声道:“今儿有些凉,怎么不多穿些?”

    侯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平南侯叹道:“我知你怪我不留情面。但你也要想一想,三郎也是我的儿子,他姓傅。他以往荒唐了那么久,而今总算学得好些了,我怎么能叫他又往那歪路上走?”

    侯夫人面露讥讽,冷笑道:“是,那是你的好儿子。为了这个儿子便连我这侯府夫人的脸面都拿来踩在脚下,你对你这儿子可真是好哇。也是,老三是你心爱之人所出,你可不就疼到心槛里去了?”说到后来,已难掩语中尖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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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你又何必如此?当初我也是为情势所迫,你难道不知么?”平南侯的语气有些涩然。

    “我自是知道你那时候为难,可你也该知道我的为难。”说到此,侯夫人又是一声冷笑,“说来也是,那时候你便不曾顾过我,而今,你自是依旧顾不得我的。在你心里头,只怕我们一府的人加在一起,都及不上你那宝贝三郎。”

    “你这话又是何意?”平南侯看着侯夫人,面色微变。

    “我是何意,你会不明白?”侯夫人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阖府上下而今都在看我的笑话,难道这不是侯爷的意思?我一片好心为子嗣计,这才安排了个人给他,难道就是引他学坏了不成?你这儿子本事大得很,学好学坏岂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侯爷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平南侯面色微愠,也提高了些声音道:“他当年为何会那般不成器,因由还需明说么?这么些年来,我何曾多说过一句话?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苦,怕你难过么?”

    侯夫人听了这话,神色微微一怔,飞快地看了平南侯一眼,又挪开视线,眼圈却渐渐地红了。

    平南侯走过去在侯夫人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往昔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来这府里一应内务皆是你说了算,我从未多过一句嘴。今儿这事,我也知道我手重了。但我若不做出个样子来,只怕明儿便有人能捅到御前去,我也是不得已啊。”

    “怎么又扯上朝堂了?不过是房里添个人而已,竟能惊动圣上,你这是欺我内宅妇人不知事么?”侯夫人根本不相信平南侯的话。

    平南侯便长叹了一口气,耐心地道:“这话说来有些长。你不知道,三郎前日御前奏答,极得圣心,今上特许他御前行走。而今在朝堂里,谁的眼睛不盯着他?”

    “那岂非好事?”侯夫人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平南侯苦笑了一下,道:“原先自是好事,我还叫了他去书房,大大勉励了他一番。谁想他转脸就去了当铺,将先帝爷御赐给我的那柄青金剑给当了,换了套米珠的头面,说是要送给新来的什么巧云姨娘。”说到这里,平南侯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侯夫人身子微微一缩。

    平南侯又道:“那柄青金宝剑原是先帝爷从南山国大元帅手中夺来的,虽无皇家表记,却是先帝亲手所赐,我一直供在书房后隔间的条案上,三郎是知道的。他倒是胆大,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将御赐之物送进了当铺,还是为个没开脸的丫头,府里的人都传开了,说三郎对这丫头十分上心,当着满院子人的面儿便神魂颠倒的。你说,这话说出去我们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我若不狠狠惩戒一番,他日又该如何跟今上交代?”

    侯夫人听到这里,已是彻底没了言语。她只知道傅庚当了侯爷心爱之物,却再不曾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三儿子居然敢当御赐的宝剑,他这是想让一家子跟着一起死啊。她越想越气,只觉得怒往上涌,同时又觉得万分憋屈。

    本是想着往三房里/插/个人进去,往后做什么都顺畅些。不想傅庚竟弄了这么一出,逼得侯爷不得不下了重手,将这条路堵得死死的,以后再难走得通。

    想到此,侯夫人便有些恨恨。这个傅三郎,从小时候起她就奈何不得他。这孩子竟像是特特地生出来克她这个嫡母的,不仅性情狡诈、行事乖张,且还特别胆大,捅破了天的事他都敢做。这十几年来,但凡是大事,便没有一次能如了她的愿的。她这个嫡母做得,也委实太窝囊了些。

    侯夫人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涌上的怒意,只听平南侯继续道:“你也知晓,而今三郎在御前那是颇得赏识的,圣上说他‘赤子之心’,可见三郎极得圣心。虽说他不是嫡出,但总归你也是他的母亲。他若有出息,不止是你,便连我们侯府也跟着长脸。你也知晓他的脾性,最是个倔强的,小时候胡闹荒唐,我打了多少回都拧不过来。而今好容易上进了,我是真不希望他再走回老路。我说的这些话,你可都明白?”

    “妾身……明白了。”侯夫人的表情有些黯淡,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疲倦,“侯爷请放心,从今往后,三房的事情,妾身会慎重考虑后再行定夺。”

    平南侯听了,面上表情一松,笑着道:“我知道夫人最是体贴温和的,以后内宅一应事务还是要夫人打理。今日之事,我已经训戒过大儿媳与二儿媳了。她二人管家不曾管好,也该好好反省。”

    平南侯这话却是给侯夫人递了个梯子过去,侯夫人岂有不知的?便顺梯而下地接口道:“妾身定会多多注意,管好这个家。”说罢又从平南侯手中抽出手来,亲手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和声道:“一来就说了这么些话,快喝口茶吧。”

    平南侯面露微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吁了口气道:“还真有些渴了。”说罢便将身子向后一靠,闭上双目揉了揉额角。

    侯夫人看着平南侯,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过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侯爷,那巧云……”

    平南侯的动作停了一停,方淡声道:“已经赶出府去了,以后府中再无此人。”

    侯夫人沉默不语。

    平南侯又道:“既是说到了巧云,还有件事我也要告诉你。方才我已叫人去说与大郎媳妇、二郎媳妇知道了,府里头要好好整饬整饬。奴才便是奴才,心术要正、行事需忠。主子是天,他们是地,主子岂是一干奴才能算计的?此事还需夫人帮她们掌掌眼。凡有那心大欺主的,一概赶出去。”

    侯夫人静静地听着,表情极为平淡,然而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上戴着的那枚金刚石戒指,在她的掌心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巧云一事在平南侯府最高领导者的高压威慑之下,迅速地消弥于无形,只留下几缕淡淡余波。

    府里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人事变动。二房里的几个丫鬟,因年龄到了皆配人出了府。傅珺曾在荣萱堂看到过二房新来的几个丫头,皆是容貌中等、举止稳重的,以傅珺的眼光看来,倒是很有几分上等人家丫鬟应有的样子。原先那几个实在过于妖娆了些。

    还有大房,孙姨娘有好些日子不曾出现过,说是病了。而傅珍的存在感则是越发地弱,几乎成了隐形人。就连最喜欢暗中观察旁人的傅珺,有时亦会忽略她的存在。

    除了这些称不上大事的事情之外,平南侯府一片平静。倒是侯夫人有一次忽然派了于妈妈来,将沈妈妈带了过去,说是有话要问。

    后来,傅珺曾问过沈妈妈,侯夫人都问了她些什么话。沈妈妈便笑了,道:“老夫人问,巧云被带走的时候太太在做什么,三爷又在做什么?又问怎么不派个人去传话,却将事情弄得如此不可收拾?倒叫大太太和二太太受了申斥,老夫人心里很不好受呢。”

    “那妈妈怎么回的话呢?”傅珺又问。

    沈妈妈便道:“老奴便说因为太太突然晕倒了,三爷又昏睡着,房里乱成一锅粥,等将太太安置好了,巧云早便没了影了,连李娘子她们怎么出的院门儿都没人瞧见。”

    傅珺听了便笑了,道:“此乃实情。”

    沈妈妈亦笑道:“侯夫人问话,老奴岂敢乱答的,自是实话实说。”

    二人遂相视一笑。

    七月初,侯夫人又病了一场,张氏因服侍操劳也跟着病了,好几天起不来床。傅珺偶尔听沈妈妈说与王氏,言道那大厨房的采买一事,现如今已交予了崔氏。王氏听罢,一笑而过。

    因家中接连有人病倒,乞巧节便草草而过。而后的一段时间,侯府也是一派平静。

    日子如水般滑过,转眼便到了七月中旬。在这段时间里,傅珺搜集到了不少信息。

    第一个信息是关于自家老爹的。

    自从傅庚卧床养伤以来,傅珺有了许多机会与他接触,关于这位傅探花的生平,也被她挖出来不少。在傅珺看来,傅庚的经历可以总结为五个字:庶子的逆袭。

    年少时,傅庚着实荒唐过好一阵子,在京城纨绔界闯出了一点名声,人送外号“傅不吝”,又有个混号“二楞子”,可想而知当年的傅庚是个什么德性。

    因为傅庚纨绔得着实叫人心惊胆颤,那时可没少让侯夫人替他善后。老侯爷对这个儿子恨得不行,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十八般武器轮着来,也没将这个逆子给打顺了,却是越打他越拧,打得越凶他就胡闹得越狠。

    十三岁那年,傅庚与镇国公的小儿子为一只锦鸡打了起来,把人家打得差点破了相,傅庚自己也被那边的侍卫打得起不来床。

    这件事虽然最后还是得以妥善解决,平南侯却是彻底灰了心。这个儿子他打不听、管不住,若再让他在京里待着,以后还不知惹出什么事来。为不让儿子最终被人打死,也为了侯府免于是非,侯爷发了狠,将傅庚一脚踢回了山东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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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傅庚去山东后,便与侯府彻底断了联系。平南侯到底挂心儿子,亦曾派人去探望,傅庚却一概不见,只说他要专心读书、不见外客。当管事的传话回来的时候,平南侯被气乐了。读书?就傅庚这二楞货?这话别说平南侯了,你把这话说给府里的狗听,狗都会咬你!

    因为一直都见不到人,平南侯也渐渐不大往山东派人了,只逢年过节打点些节礼过去。侯夫人倒是念叨着说傅庚可怜,一个人在外头不知过得怎样。侯爷便严令侯夫人不许再宠着,还发狠话,若是傅庚再学不好,以后傅家便没这个儿子。

    可是,自从傅庚去了山东后,叫众人惊掉下巴的事情便接连发生了。先是傅庚以一等的优异成绩,考进了山东省内最有名的岳麓书院,还得了书院山长、当代大儒解方的青眼,成为其关门弟子。

    而后,傅庚又在第二年的院试与府试中顺利通过,名次竟还不低。其后两年,恰逢秋闱,傅庚头次下场居然一举高中乡试第三名。彼时傅庚才十六岁,这神童举子的名声立刻便传了出去。

    据说,当报子来侯府送喜讯时,平南侯愣了有半炷香的时间,硬是反应不过来。直到派出去三拨人,反复确证消息无误后,平南侯才猛地爆发出一声大笑,其笑声之洪,将房梁上的尘土都震了下来。

    最后平南侯是顶着一头的灰出来的,赏了那报子一锭十两的大元宝,后来的报子也是每人十两。那一天,报子们几乎不曾将侯府的门槛给踏平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年的京城纨绔改头换面,竟成了实打实的举人、读书人,这故事实在太励志了,京里的百姓着实议论了好些日子。平南侯府过去十几年被傅庚丢下的脸,在那一个月里全长了回来。

    既然儿子改得好了,平南侯便想将傅庚接回来。以平南侯的人脉与傅庚此时的盛名,无论他是进国子监读书也好,还是在家请了名儒专授也好,都是上上之选。

    然而,傅庚却是坚不回京,理由有二:一是要侍奉年迈的恩师,二是要专心备考次年的会试。平南侯见他态度坚决,便也由得他了。

    随后便到了春闱,这一年,傅庚不负众望、大放异彩,考出来的成绩位列三甲之中。次年上京殿试,因应对得宜、容貌俊秀,为今上所喜,钦点为探花。

    彼时傅庚将将满十八岁,不仅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往前数两百年,也找不出比他更年轻的探花来。平南侯府因了傅庚的存在,在那一年里成为京城最令人瞩目的勋贵之家。

    据传言,当年傅庚披红挂绿、打马游街时,满城的姑娘将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都想来一睹这位年轻探花郎的风采。那些市井女子没那么多规矩,便立在街上看,贵族世家的姑娘们则寻了茶楼酒楼的雅间,站在纱窗后看。

    傅庚骑马行至上元馆酒楼时,不知是哪个冒失鬼,竟掷了个香囊出来,恰恰砸在了傅庚的头上,将他的帽子也碰歪了。傅庚也不恼,抬起眼来,向着那纱窗后影影绰绰的几道影子露出了一抹微笑。

    彼时春风正好,满城飞絮轻扬,桃花随风飘落,落英缤纷,盈盈如一场雪舞。傅庚的那一笑,便印在这明媚温柔的春光里,直醉了一街的芳心。

    自此之后,没有人再记得“傅不吝”与“二楞子”,世人只知在金陵都城里出了一位俊美的探花,“春温一笑傅三郎”的名号也传遍了大汉朝。

    听了傅庚的经历,傅珺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妖孽!

    一个庶子能走出这番天地,只有运气是不够的。实力与心机缺一不可。傅珺甚至怀疑,那十几年的纨绔生涯,很可能是傅庚放出来的烟幕弹。为此她还旁敲侧击地向傅庚打探过,父女之间进行了如下一段对话:

    “爹怎么会中探花呀?”傅珺状似天真。

    “爹聪明啊!”傅庚斜倚在湘妃榻上,一手撑着脑袋,笑得媚意横生。

    傅珺暗里抖了一下,然后继续装天真:“还有呢?”

    “爹读书用功啊!”傅庚继续媚笑。

    “那爹不玩么?”傅珺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继续发问。

    “爹白天玩,夜里读书啊。”傅庚答得轻松。

    这答案让傅珺一时没了言语。

    她就知道,傅庚的成功绝对不像传说的那样轻松。古代的科举制度是极其严苛的,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一座中等的城市能有上百位举人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再是天资聪颖的人也不可能学个两、三年就高中探花。

    想来,为了走出这条路来,傅庚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也经历了比普通人更多的艰辛的吧。当然,他本人就是天纵奇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傅珺想不承认都不行。所以她的爹才会整天这么骚包,偶尔放个电就能电倒一堆人。这也与他年轻时实打实地荒唐过有很大关系。

    如果说,挖出傅庚的黑历史,让傅珺体会到了侯府庶子生存之艰难,那么另一个信息则是让傅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信息,确切地说是现象,还是傅珺近三个月观察得来的。她发现侯府里的婆子特别少。

    前世读《红楼梦》时,那真是各种婆子、嬷嬷满天飞,路上随便找找都能找出一两个婆子来。可是在侯府里,除了张氏、崔氏与王氏各自陪嫁过来的婆子嬷嬷外,便是以三四十岁的妈妈为多。尤其是荣萱堂里,一个婆子都没有,连粗使的都只有小丫头与妈妈。

    傅珺暗里打探过两次,却一无所获。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总归使唤的人尽够了,管她是婆子还是妈妈,只要有人做事便行。

    大半个七月便这样过去了。时近月末,傅珺终于摊上了一件大事:

    她要进学了。

    不是去学堂上学,而是要跟着几位女夫子,进行一系列侯府姑娘基本技能的学习。

    平南侯府仿效世族大家,哥儿们四岁开蒙,姑娘则放宽到五岁。男孩子进家学里读书,女孩子则由专门的夫子教授学问。

    按理说,傅珺早就该进学了。只是自她五岁生日过后,先是平南侯要过五十五岁整寿,府里颇忙乱了一阵子,一时没人顾上这事,然后又逢上过年,开春后不久傅珺又落了水,在床上一躺便是月余,王氏也病得不轻,待母女二人好齐活了,又出了巧云这事儿,秋夕居里两个大人都倒在床上,傅珺进学一事便一直搁置了下来。

    直到最近,王氏病愈、傅庚的伤也好了,这件事才被正式提上日程。

    既是要跟着夫子进学,一应的礼数却是不可少的。王氏禀报了侯夫人后,便吩咐沈妈妈备了香茶半斤、细点两匣、金银锞子各十个、表礼两端,共四色礼,带着傅珺亲去拜访了这几位女夫子。

    平南侯府共延请了三位女夫子,分别教授书、画、琴艺与女红。其中教授书与画的夫子姓程,教琴的夫子姓柳,教女红的夫子姓莫。

    这三位夫子在平南侯府坐馆数年,对府中情况颇为了解,知道这位四姑娘乃是庶子之女,平日里性子温吞,也不大有甚出奇处,倒也放下心来。只要不是个刁钻的,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一,这一日是傅珺进学第一天。清晨起来后,涉江与蒋嬷嬷便带着青蔓、青芜两个忙活开了。因天气渐凉,便给傅珺穿了件淡青色绣了梅花的香雪纱小袄,下头系着同色绣了雀踏梅枝的裙子,头发虽依旧梳了丫髻,髻上却缀着两枚小小玉钗,钗头上镶着新近京里时兴的粉晶珠子,比珠花少了几分孩子气。胸前挂了金锁,腰上垂了一只糖玉蜻蜓坠,下头是一截流苏象眼络子,走动时随裙而动,煞是好看。

    去给王氏请安时,王氏便满意地点头道:“也还罢了,第一日/进学,素净些也好。”说罢又叫怀素开了箱子,取了一只笔套、一只砚袋和一只锦囊来,道:“这笔套和砚袋原是娘小时候用过的,现下给你正合适。”

    傅珺细细看去,见那笔套与砚袋皆以天水碧料子制成。笔套上用凸绣法绣了几枝梅花,枝杆虬结、红梅如血,无分毫婉丽,却如刀削斧凿般凝着股杀气,气势十分夺人。

    砚袋上则是绣了大石上斜斜探出一丛兰花。那兰叶狭长锐利如剑,大石则是骨骼清奇。虽是绣活,却有画意,气韵清悠而苍劲。

    傅珺再是个外行,也知道这两样东西不同一般,便抬起头询问地看着王氏。王氏笑道:“这是娘小时候照着你外祖父的画自己绣上去的,虽不十分精致,却也颇费了番功夫,可喜欢么?”

    傅珺欢喜地道:“喜欢的。多谢娘。”

    王氏便又道:“另外那只锦囊你也收着,里头收着几个小银锞子,防着急用。”

    傅珺便叫涉江收了。王氏又细细叮嘱了她两句,这才携了她去了荣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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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在侯夫人那里请安过后,看看已近卯正时分,傅珺带着涉江与青蔓,随在三位姐姐身后去了三境草庐。这里便是程夫子授课之所。

    三境草庐位于侯府后宅的东南侧,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小窗简净、轩堂明洁,里头是一色的榉木家具,布置得非常精雅。楼下为授课之所,楼上则是一间小小的书房,里头放着些浅近的读物,供姑娘们闲暇时阅读。

    进入三境草庐后,傅珈便以主人自居,向傅珺一一介绍了三镜草庐里的事物,傅珍几次开口说话,都被她抢了话头,或是干脆不理。末了傅珈又指着几张桌子,略带倨傲地道:“先告诉你一声儿,靠窗那桌子是我的。”

    “靠墙这张桌子是我的!”傅瑶也抢着道。她虽是庶出的,生母马姨娘在二房却颇为受宠,仗着亲娘得势,傅瑶的性子便有些张扬,平日里与傅珈磕磕碰碰的便没少过,此时也忙着过来宣誓主权。

    靠窗与靠墙的位置离夫子远些,这两个孩子各占了一个,居中的两张桌子便是完全是在夫子的眼面前了。

    傅珺不欲与小姑娘争这些,便点头道:“我知晓了。”说罢又拿眼睛去看傅珍。三位姐姐都比她进学早,她这个末学后进自然要听学姐的安排。

    傅珈这时候像是才想起傅珍似的,转首看了她一眼,眼珠转了转,笑道:“我竟忘了大姐姐还在这里呢。说起来,大姐姐跟四妹妹倒真是像,都像那锯嘴儿的葫芦似的,不爱说话。”说罢便掩了口吃吃地笑起来,眼睛又往傅瑶身上溜了一下。

    傅珺实在不明白,傅珈这分分钟要把身份拿出来说事的精神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屋里傅珍与傅瑶皆是庶出,傅珺虽为嫡女,却是庶子之女。唯有傅珈是全须全尾的嫡支嫡出,身份最尊,已是占尽了先机,却还老爱拿这事去笑旁人。她就不怕拉仇恨么?要知道现在可是三比一啊。

    傅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并未说话。傅瑶却是早醒过味儿来了,脸立刻涨得通红,语带讥讽地道:“说得是呢,谁比得上二姐姐口角伶俐,比那说书的女先儿还厉害呢。二姐姐若是一开口呀,那些什么女先儿们可不得甘拜下风?”

    傅珈一听此言,一双眉毛便立了起来,怒道:“你说谁是女先儿?”

    “谁想当女先儿,谁便是女先儿。”傅瑶反唇相讥,毫不退让。

    “你敢骂我?”没了长辈在跟前,傅珈也现了原型,横眉立目伸手指着傅瑶。若是再叉个腰的话,便是一副标准校园女混混的造型了。

    傅珍见这架势要不好,忙上前去劝:“三妹妹少说两句吧,二妹妹也快坐下,夫子马上要来了。”

    “大姐姐怎么先叫我少说两句?明明是二姐姐先说的。”傅瑶不干了。

    “大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为何夫子来了我就得坐下?难道竟是我错了吗?”傅珈也不愿意了。

    傅珍急得满脸焦色。她原不是个会说话的,此刻更是口拙得厉害,只一个劲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妹妹、三妹妹你们听我说……”

    傅珈和傅瑶哪里听她说,一致掉转枪口对准了傅珍,傅珍立刻被轰得满身枪眼儿。

    见此情景,人矮力微的傅珺非常明智地退出了战团,坐在了位子上,两只胖手托着下巴看姐姐们吵架,一脸的若有所思。

    小姑娘吵架并不是件有趣的事,傅珺之所以看得如此认真,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她家的大姐姐傅珍,虽然满面焦急,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似的,可她的左侧嘴角却会偶尔下意识地微微抬起。

    这个动作叫傅珺非常在意。因为,这是最为明显的表示轻蔑的表情。

    通常来说,人的左半边脸更容易暴露内心的真实情感,因为大部分人的面部表情是受右脑控制的,左撇子则相反。而从傅珍的微表情上看,她表面上是在劝架,其实心中对这两个妹妹,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非常的瞧不起。

    这个发现让傅珺觉得十分兴味。她再一次发现,人类的本能反应在微表情上,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再多的谎言与虚饰,都不可能敌得过心中的本能。这也是傅珺前世一直在努力研究微表情,并最后申请进入明斯顿大学专攻犯罪心理学的原因。

    只可惜,她只在明斯顿大学读了两个月,便来到了这个时空。对于犯罪心理学她是连皮毛都没摸着。想到这里,傅珺心中生出了一丝黯然。

    “姑娘,程夫子快到了!”傅珈身边的大丫鬟珊瑚一直站在靠门的位置,此时突然出声提醒。

    “姑娘快坐下吧。”傅珍身边的丫头春烟也走上前来,将笔墨纸砚收拾出来,放在了桌上。

    看这两个丫鬟淡定的模样,倒似是对此情景习以为常了似的。方才几个人吵成一团,也没见她们出来劝。可想而知,这种情形肯定是时常发生的。

    听见程夫子快到了,傅珈等几人忙回到自己的桌前坐好。早有丫鬟上前摆上瓷壶、纸匣、笔格等物。涉江也将笔套与砚袋中的事物取出,替傅珺一一安置妥当。一时间,三境草庐一派宁和,全不见方才鸡飞狗跳的喧阗景象。

    卯正二刻,程夫子准时踏进房中,傅家四姐妹皆起身执了弟子礼。

    程夫子约摸三十许的年纪,细眉淡目、身段不高,生得并不出挑,唯胜在气韵安静娴雅,予人大家闺秀之感。

    程夫子态度温婉地先叫四女坐了,随后便叫傅珍等三人将之前布置的课业呈上来。傅珺便借机偷空看了看面前的书本。

    这个时空的女子开蒙读物是《女诫》,傅珺面前的这本显然是专供小孩用的,字印得极大,一页纸上也只得一、二十个字。傅珺看了两页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基本可算个半文盲,读写繁体字需得从头学起。

    因傅珍等三人年岁相差不大,所以她们的课程进度是一致的,《女诫》已经学完了,现在开始讲《女论语》。而傅珺这个文化水平最低的人,只能等三个姐姐学完了,才能开始她的识字课。

    课堂的上半段时间,程夫子为三个大姑娘讲了两段《女论语》,又让三人分别背诵了书中的段落。这其中,以傅珍的表现最为优异,不仅背诵流畅,且理解力亦很好。傅珈次之,傅瑶垫底。

    课程的后半段,程夫子便让她们先将今日新学的几段背下来。随后便走到傅珺跟前,问她道:“可识得字否?”

    方才她眼角余光瞥见傅珺一直在翻书,看上去倒像是识字的样子,故而才有此一问。

    傅珺点点头道:“父亲与母亲略教过几个字。”

    这倒是实情。傅庚与王氏皆教傅珺读过几句《三字经》,王氏还手把手地教傅珺写过字。不过因冗事繁杂,二人所授并不多。

    程夫子面上依旧是温婉的笑意,让傅珺先来读一段《女诫》。

    傅珺便捧起书,嗑嗑巴巴地读了起来:“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什么,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夙夜什么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

    “噗”的一声,傅珈忍不住先笑了出来,随后傅瑶也笑出声来。傅珍虽然未笑,然而转头看傅珺时,嘴角又是下意识地一抬。

    傅珺也有些脸红。有些字她真的不认得。前世的后几年时间她说英语比中文多一些,古典知识实在欠乏得很。

    好在程夫子并未再多说什么,表情也依旧如常。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领着傅珺轻声诵读了《女诫》的第一段,又布置了几张大字,交待了下堂课上要背诵的内容,这一堂课便结束了。傅珺看了看课堂里的刻漏:辰正二刻。恰好是一个时辰。

    下课后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程夫子并不拘着女孩子们,自带着小僮去院中散步休息。没了夫子在前,几个姑娘也自在些。涉江便走到傅珺身边,轻声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傅珺便叫她倒了碗茶来。方才那堂课还真有些紧张感,此刻方觉口干舌燥。

    傅珈便在这时走了过来,站在傅珺桌前笑道:“四妹妹方才念书念得真是有趣极了呢。”她一面说一面便提起手里的帕子掩唇轻笑,姿态十分优雅。

    傅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一语未发,权当傅珈不存在。

    傅珈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眸中掠过一丝恼意,放下脸道:“四妹妹好大的派头,姐姐跟你说话,竟是一句儿不理的。这又是谁教的你规矩,对姐姐如此不敬?”说罢眼中尽是不屑。

    听了这话,傅珺也有些恼了。她可以不跟小孩计较,但若对方是熊孩子,她也不会客气。

    她将茶盏轻轻向桌上一搁,站起身来,直视着傅珈的双眼道:“二姐姐既问了我,我也不好不回。妹妹这规矩恰是跟二姐姐您学的。方才二姐姐是怎么对大姐姐的,妹妹我这会子便怎么对您。怎么,难道方才二姐姐对大姐姐的态度竟是不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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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傅珺的声音不高不低,辞锋却极利。傅珈听了,面色变了几变,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傅珍与傅瑶则皆看了过来,眼中难掩讶色。这个四妹还没到六岁呢,平常亦绝少开口,没想到说话倒挺利索。

    傅珍犹豫了一会,慢慢地踱了过来,陪笑道:“方才二妹妹并未对我不敬,四妹妹是不是看错了?”

    闻听此言,傅珈立刻精神一振,声音也抬高了八度,对傅珺道:“你看,大姐姐都说我没有不敬,四妹妹却以言语污我,此乃真正的不敬,还不快快认错。”

    傅珍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而其所说之语则更是令人不快。不过傅珺并不吃惊。只是目注傅珈,笑着问道:“既是如此,那妹妹便更没有错了,何来认错一说?”

    傅珈怒道:“你污我对大姐姐不敬,难道不是错么。”

    傅珺便转过脸去,问傅珍道:“大姐姐记性最好,方才背诵读书还拿了头名呢,还请大姐姐帮妹妹回忆一下,方才妹妹是怎么说的,原话是什么?”

    傅珍没想到傅珺会问到她身上,微有些吃惊,张了张口又闭上了,面上显出为难之色。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傅瑶这时却是忍不住了,笑着道:“亏大姐姐背书那样好,竟连这些许小事都记不住。方才四妹妹说的是:她的规矩恰是跟二姐姐学的。二姐姐怎么对大姐姐的,四妹妹便怎么对二姐姐。四妹妹还问:难道方才二姐姐对大姐姐的态度竟是不敬么?”

    傅珺便笑着向傅瑶致谢道:“多谢三姐姐帮我记着。”又转头看着傅珈,笑道:“二姐姐听清了不曾?妹妹可没说您对大姐姐不敬哦,只是请教了一句而已。”

    傅珈面色微僵。她当然知道傅珺方才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傅珍的话头送了过来,她不用一用岂不可惜?恨只恨傅珺并没顺着说下去,倒将话又带了回来。略一转眸,傅珈倒也没再纠缠下去,只定定地看着傅珺,似笑非笑地道:“却原来是我一时弄混了。倒是妹妹,真个儿好口齿,一个字儿都不错的呢。”

    傅珺权当这是赞美,谦谦一笑道:“谢二姐姐美言。”

    傅珈抿抿唇,道:“这原是妹妹该得的。”说罢,便转身回到了桌前,端起桌上的攒珠纹粉青哥窑盅喝茶。傅珺注意到,她捏茶杯的手指有些泛白,不免暗自偷笑。

    傅珍的目光在傅珈与傅珺身上走了个来回,旋即抬手轻掠鬓发,亦将面上的失望之色掠了去。她正待离开,忽然听见傅珺唤道:“大姐姐请留步。”

    傅珍停步回头,面上带着惯常的那种小心而又柔弱的笑容,轻声问:“妹妹何事唤我?”

    傅珺道:“大姐姐学问最好,妹妹有句话想请教大姐姐,在家时常听父亲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此语何解?”

    傅珍闻言先是略怔,随后面上便是一阵红白。

    傅珺并未错过傅珍方才的表情变化,心中微微一哂。她这是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语反问傅珍。方才傅珍出面帮傅珈说话,明帮腔暗挑拨,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似的。

    傅瑶原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性子,此时便插口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这话说的是身为君子,先要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大姐姐,我说的对么?”

    “三妹妹说得对。”傅珍和声道。

    傅珺立刻“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呀,真是多谢三姐姐,妹妹受教了。”

    傅瑶笑着捏捏傅珺的脸道:“四妹妹太客气了。”

    傅珺随后又一脸“天真”地问道:“我有一回听爹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常吃吃’。这话可真奇怪,三姐姐,常吃东西的就是小人么?”

    傅瑶闻言一怔,旋即便是“噗”地一笑,那一头的傅珈也笑出声来,忍不住摆出姐姐款儿来教育傅珺道:“四妹妹也太无知了。那不是‘常吃吃’,是‘常戚戚’。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说的是君子为人光明磊落,小人行事却鬼鬼祟祟的。”

    “啊,原来如此。”傅珺有些“害羞”地小声道,又拍手笑道:“我知道啦,君子坦荡、言行一致,小人猥琐、口是心非。那些搬弄口舌是非的必定是小人啦,二姐姐、三姐姐,我说得对么?”

    傅珺说话的声音可不小,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傅瑶微笑着摇头不语,傅珈先往傅珍那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傅珺,眼中意味不明。

    傅珍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向傅珺的眼神变得极为尖利,不过她马上又垂下头去,掩住了这抹表情,默默转身回到了自己桌前。

    课间的休息时间,便在这一场小小的风波里结束了。习画的时间为辰正三刻至巳正三刻,也是一个时辰。

    这堂课倒没有分开上,而是四个人一起学的。傅珺对中国画技法自是一窍不通,好在程夫子授课极其细致,将一些技巧与基本画法融于其中,傅珺理解力又极佳,因此学来并不觉得复杂。

    这堂课结束后,程夫子布置了一张作业,内容不难。傅珺只需画任意一物即可,三个大些的姑娘则是临摹画谱中的一页菊花图,言明两天后上交。这一天的课程便也结束了。

    走在回秋夕居的路上,傅珺很有一种放学回家的感觉,像是重回到了前世的小学生时代。虽没有同学与她勾肩搭背地闲聊说话,却有人替她拿笔捧书,还有人给她端茶送水,待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只是,一想到而今所享用的一切,皆须以她今后身心的绝对不自由为代价,傅珺的心情便怎样也好不了,这一路都走得有些垂头丧气的,弄得涉江与青蔓以为她初次进学受挫,在旁陪了半天的小意儿。

    回到秋夕居,傅珺先去正房见王氏。一进屋便见王氏穿着件天蓝色珍珠兰缠方胜绞缬襦裙,外罩水合色挑花对襟宽袖衫,一派慵懒地斜倚在黄花梨木的湘妃榻上,傅庚坐在她身边的美人肩椅上,亦只穿着深青色的家长直裰,长发微散、修眉星眸,二人真如神仙眷侣般灿然夺目。

    傅庚与王氏似是一直在说话,见傅珺进来方才停下,齐齐笑看着傅珺。

    傅珺立刻觉得自己电灯泡了,很是知情识趣地想要退出去,却不料傅庚身高手长,一把便捞过女儿拉到跟前,点点她的鼻头笑道:“我们家小夫子回来了,怎么见了爹爹就跑?”

    傅珺实在不习惯被这么个大帅哥拉着,也很怕被傅庚那一脸明灿灿如耀阳般的笑容给晃瞎了眼,只得扭着脸道:“我没跑,爹拉着我做什么?”

    王氏便笑道:“我们棠姐儿这是害臊了。”

    傅庚便伸手揪了揪傅珺头上的两个发鬏儿,笑道:“在爹爹跟前害什么臊,我跟你说啊,你小的时候爹爹还给你换过……”他话未说完,王氏已经一巴掌轻拍在他身上,嗔道:“胡乱说些什么,没个正形。”

    傅珺这回是真的红了老脸,偏偏被傅庚拉着,没处躲没处藏的,只得死命把脸扭向一旁。王氏与傅庚见了皆笑了起来,其中又以傅庚笑声最大。

    大约是傅珺的呆萌样子大大地取悦了傅庚,午饭过后,傅庚破天荒地带了傅珺去了他的小书房。要知道此处乃是秋夕居的禁地,除了王氏,余者是绝不允许踏进半步的。

    小书房位于秋夕居西侧,是一间单独的小院儿,与秋夕居的主建筑以一带粉墙相隔,粉墙上一道月牙门,平常皆是锁住的。

    进了院门,迎面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屋子后头连着一道角门,自角门出去便是夹道。这条夹道不仅能绕至前湖,亦连接着侯府的西角门。如此格局,也难怪傅庚长年锁住小书房的院门了。

    这是傅珺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踏进真真正正的书房,她心中难免敬畏之情,从进门起便敛神静息,任由傅庚牵着手往书房里走。

    位于正中的明间是看书的地方,东次间置了张小榻,位于竹窗之下,供主人休息时使用。西次间便是傅庚处理公务之处了,门上挂着锁,除了傅庚旁人一概不得入内的。

    傅庚带着傅珺在明间里坐下,小厮端上茶来,傅珺便四下打量。只见书房的西北角置着一个青瓷大弓耳壶,里头不曾供花,只插/着几茎香蒲,枝叶散漫,颇为写意。壶旁立着一张长褡裢桌,桌上搁着一方八角澄泥砚、一架汝窑天青四卷荷叶笔洗,笔架亦有一青一白两座,皆是色泽温润古朴的旧物,另有纸匣、镇纸、铜水注、压尺等物。左侧为雕花大窗,窗外两树碧梧,此刻犹自荫翠如碧。

    书案的右侧是两具书架,架上按经史子集的顺序排列了满满的几层书藉。桌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云纹牙头方凳,凳前置着一只小脚踏,东墙上还挂着一张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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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傅珺目光被那一架子书尽数吸引了过去,她不由自主走到书架前,仰起脑袋,看着一本本线装的布皮书籍,宛若踏进了时空的河流,又像是与光阴隔着一道透明的水面。

    在心态上,她与它们隔着千山万水,似是永远都无法抵达它们的身边。而她的身躯却早已与灵魂相悖,先期来到了它们的面前,与它们同一片天空、共一脉呼吸。

    “小夫子想看什么书?”傅庚的声音适时传来,让傅珺又回到了现实中。她定了定神,抬头细细在书架上搜寻了一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于是踮起脚跟,伸长了手,又肥又短的胖手指着书架中层的一本书,转首看向傅庚。

    傅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秦史》第一卷。他不由有些讶异,问傅珺道:“棠姐儿想看这本?”

    傅珺用力地点点头,又仰着脑袋期盼地看着他。傅庚笑了笑道:“这本不好看,换一本可好?”

    傅珺立马摇头。她一定要看这本。她太想了解这个时空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在经历过那样丰富的爆炸似的信息轰炸之后,对于信息的渴求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在任何时候,她都希望自己能掌握到更多的信息。读史,正是了解这个时空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而依据之前所得的零散信息,傅珺知道这个时空出现的第一个强大的王朝,便是大秦。所以她要看秦史。她想知道,这里的大秦与她所知的那个秦朝,究竟有哪些不同。

    见傅珺态度坚决,傅庚面上的讶色更深了。他侧头打量了眼前这呆萌的小娃儿一会,忽地莞尔一笑,摸摸傅珺头上的小发鬏,柔声道:“罢了,棠姐儿要看便看吧。”说罢便伸臂取了书下来,交到了傅珺的手上。

    傅珺双手捧着书,凝视着封面上遒劲舒和、气势开张的“秦史”二字,胸腔中竟涌上一股热流。连她自己都不曾料到,自己对于书籍的渴望竟到了如此迫切的程度。若不是担心傅庚起疑,她都想现在就翻开书看起来。

    见自家女儿举着肥爪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宛若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傅庚又笑了起来,揉着傅珺的发顶道:“棠姐儿也不知能识得这上头几个字,看不懂便来问爹或娘吧。”

    傅珺点点头,对傅庚送上大大的一朵笑容,颊边的梨涡甜得能盛下一碗水去,看得傅庚又是摇头又是笑:“罢了,一本书也能叫我们棠姐儿这般开怀。”

    父女二人正各自欢喜着,却闻小厮汲泉在门外轻声禀告:“爷,前头大爷身边的人来回说,大爷有事,请爷过去外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傅庚应道,随后又放柔了声音对傅珺道:“爹爹要做事了,棠姐儿自个儿回屋去好不好?”

    傅珺乖巧地点点头。她也很想早些回房间看书。

    傅庚便将她抱出书房,交给了在门外候着的蒋嬷嬷与涉江。又命人锁了院门,自去外书房不提。

    傅珺带着蒋嬷嬷与涉江一同回了西厢,甫一踏进房门,傅珺便立刻走到她惯常坐着发呆的窗前,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秦史》,细细读了起来。

    这是傅珺前世今生所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一次阅读。繁体字、竖排版、从右至左的阅读方式,这一切都让她阅读的速度降至龟速。更兼生僻字太多,许多时候只能囫囵读个大概。而即便如此,傅珺心中的震惊,还是大大地盖过了古文的艰涩。

    她的预感没有错。这个时空的历史,果然是从大秦朝开始,迈向了与前世那个时空所不同的方向。而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人物,便是千古第一帝——秦始皇。

    在傅珺的前世,秦始皇四十余岁即驾崩,秦王朝也随着他的逝去而迅速走向灭亡。而在这个时空,秦始皇却活到了七十三岁,并且,傅珺基本可以断定,这位秦始皇应该是她的穿越前辈。

    所以,在他长达五、六十年的执政期间,他宛若一位先知,总能够料事于先机,防患于未然。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上,没有焚书坑方士,亦不见寻仙烧丹,更不曾建造劳民伤财的阿房宫。

    这位始皇帝杀胡亥、招刘邦、收项藉、善用李斯,将天下能人异士尽皆搜至麾下。他鼓励百家争鸣,与诸子坐而论道,甚至为各家学派专门设立了汇总的机构“文渊阁”。而他所著的《论儒》、《论道》、《论法》、《论墨》、《论名》、《论兵》等十余篇文字流传千古,被无数后人奉为圭臬。

    此外,他还大力发展冶金业与勘探业,提出了许多超越时代的设想,令大秦朝的锻造技术得到了长足发展,铁器被广泛利用,大量的铁矿被发掘,他甚至还发明了炒钢之术,让这个时空提前数百年便有了钢材。

    在水利、农田等方面他也极为重视,不仅大力治理蛟江水患,还在北方推行种植高梁、玉米等作物,免除饥馑。同时,他以一代雄主之威,戮力打破陈规,于寒门之中寻找才智之士,巧妙运用制衡之术,有效降低了士族门阀对大秦朝政治与经济的控制,让君权得以更为集中。最后,这位始皇帝将帝位传给了家族里的一位远房侄子,而非自己的儿子或孙子。此举更被后世之人推到了堪比尧舜的高度。

    可以说,这个时空的秦始皇不再是功过掺半的帝王,而是辉耀千秋的明君,他所取得的成就后人绝难以望其项背。

    正因为秦始皇为大秦朝打下了极为牢固的基础,致使原该早早完结的秦王朝,往后绵延了整整五百年。在这五百年里,不乏有仰慕始皇帝的君主模仿其所思所想,大胆开拓,为秦王朝带来了数百年的繁荣昌盛,国家生产力飞跃了好几个台阶。

    一卷《秦史》、半部人间,无数沧桑往事随光阴流转,将历史带入了新的拐点。傅珺沉浸书中,心潮起伏、神思翻涌。若非涉江见自家姑娘一回来就埋首书本,怕傅珺看多了伤神,与蒋嬷嬷一直从旁劝阻,傅珺很可能便要将下午的时间皆耗于此事上了。

    好在她迅速地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已是离奇得叫人起疑了。字都没认全的半文盲,居然读《秦史》读得入迷,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几分怪异。

    于是,傅珺便顺着她二人的话,适时抬眼舒眉,略欠伸了一下,懒懒道:“无趣,好多字不认识。”说罢还撅了唇,自去抱身边的大布老虎。

    涉江便上前轻声道:“姑娘看累了,歇一歇吧。”

    青蔓此时恰好进屋,她原就爱说话,便笑着接口道:“姑娘好有学问,今儿就坐下读书了呢。婢子看那上头的字呀,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众人听着便皆笑了起来,蒋嬷嬷笑罢又轻斥:“没大没小的,在姑娘跟前混说。”

    青蔓忙敛笑看了傅珺一眼,傅珺倒是不以为意。这丫头的性子她并不讨厌,伶俐讨喜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

    百无聊赖地抱了会布老虎,傅珺才记起今儿还有大字要写,另还有画要画呢,她现在可是有家庭作业的人了,合理安排时间很重要,便忙叫涉江伺候笔墨。

    涉江便寻出了描红的大字纸来,又在一方小小的雕松竹细罗纹歙砚里注了些水,细细磨了一池子墨。

    傅珺拾起毛笔,依着此前傅庚与王氏所说的方法,凝神静气、沉腕端坐,安安静静地写起字来。

    有事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待傅珺写完两张大字,抬首却见窗前的树影已转深,淡青色的天空被枝叶剪成了细碎的斑点,揉杂在深翠的绿叶间。一阵风过,携来一段未名的花香,不知不觉便近了黄昏。

    看着将至饭时,傅珺收拾了一番,自去了王氏房中。今日傅庚在前头有事,晚饭不回来吃,王氏便吩咐怀素:“叫小厨房留着人,防着爷回来要汤要水的,再将那酸笋鸭皮汤并清蒸鳜鱼留些下来。”

    怀素忙下去布置了,这里王氏便与傅珺两个安静地吃了晚饭,略喝口茶消了消食,便一起坐了软轿去荣萱堂陪侯夫人说话。

    荣萱堂里此刻正是笑语满堂,傅珺进门时,便见侯夫人搂着傅玠,一脸的开怀,眉梢眼角皆是欢喜。

    给侯夫人请安毕,傅珺便安静地立于王氏身边,继续扮演呆萌萝莉。傅珍的眼风自她身上划过,左嘴角微微一抬。

    傅珈倒是没多留意傅珺,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皆在侯夫人身上。只见她微微迟疑了片刻后站起身来,行至侯夫人跟前,面上带着一丝羞赧的神色道:“祖母,珈儿前些时候初学了针线,给您做了条抹额。”

    一旁傅珈身边的大丫鬟璎珞便捧上一只小锦匣来,傅珈取过,双手呈了上去。

第023章

    侯夫人早已是笑意满脸,道:“哎哟,今儿可是个好日子,竟得了我们珈丫头的礼。”一壁说,一壁倾身自傅珈手上取过锦匣,掀盖看去,却见里头是一根紫绿底暗花云纹蜀锦抹额,绣样并不复杂,针法亦十分稚嫩,却胜在针脚细密,看得出是傅珈亲手所做,且缝制时极是用心。

    侯夫人见之颇喜,便将抹额取出来,现换了自己头上的那根,又叫于妈妈取了靶镜出来照了一照,方笑着赞道:“珈丫头有心了。”

    傅珈面染红晕,垂首道:“祖母过奖了。这原是孙女当做的。孙女是初学,做得不好。”

    侯夫人笑道:“这便很好了,祖母很喜欢。”又吩咐素云:“去里屋将架上第二层的那只箱子拿过来。”

    素云依言去了,不多时便捧了只不大的填漆红皮木箱子出来,侯夫人开了箱,自里头拣出一支镶红宝绞丝双蝶金钗来,对傅珈笑道:“祖母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钗子你们小姑娘家戴着正好。”

    傅珈不敢就接,转头去看张氏,张氏便起身道:“珈儿还小,用不上这些呢,夫人留着给旁人吧。”

    侯夫人笑道:“这是我予她的,很不与你相干。便现下用不上,以后总用得上的,拿着罢。”

    张氏见状便不再言语了,傅珈便欢欢喜喜地上前谢过侯夫人,接过了钗子便倚在了侯夫人身旁,陪侯夫人说笑,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状似无意地往傅珺处看了一眼,又往傅瑶那里看了一眼。

    傅珺自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反应,那就是没反应。反观傅瑶,见傅珈看了过来,她忽然便举袖掠了掠鬓发。今儿傅瑶穿的是件鹅黄色缠枝莲纹香雪纱宽袖长褙子,此刻一抬袖子,便露出了一小截手腕来,腕上一只镶琥珀莲花掐丝金手镯,被烛光晃出点点金斑。

    傅珈眸色微微一暗,傅瑶一扬头,回了她一个嚣张的笑。以傅珺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觉得傅瑶着实张扬了些。不过人家是二房的姑娘,二人隔着房呢,傅珈便是再气也不好像对傅珍那样。

    这段小小的眉眼官司并未引起在场众人的注意,大家又说了些闲话,便各自回房。王氏携了傅珺将出荣萱堂院门,便碰见了傅庚。

    “爷怎么来了?”王氏便问。

    “我才从外头回来,恰好见你们这里散了,顺道儿过来接你们。”傅庚笑道。

    王氏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便知道他今儿是有应酬了,嗔他道:“这一身的味儿,站开些,别熏着棠姐儿。”

    傅庚便果真站得离傅珺远了些,却将王氏也拉了过去,道:“别坐轿了,走一走也好。”

    王氏想甩开傅庚的手,傅庚却不放。这里到底还是荣萱堂门前,她也不好太过挣扎,只得任由傅庚握了手,心中浮起甜意来。

    一家三口散步回家,傅珺是非常赞成的。主要是坐轿不舒服,不如走路来得自在。

    于是,小丫头在前打着灯笼,怀素等几人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傅庚携着王氏,王氏又牵着傅珺,一家子往秋夕居走去。

    这样的场景,与前世傅珺常见的一家三口走在路上的情形何其相似?只可惜,前世的她无缘领受。而今么,虽然此情此景十分美好,可叹囿于礼制,却是不能时常体会了。

    傅庚与王氏一面走,一面轻声说话。没说几句,话题便转到了傅珺的身上。傅珺便竖着耳朵听。

    “听说爷今儿将那本《秦史》给了棠姐儿?”王氏问道。

    “棠姐儿想要那部书,我便给她啦。”傅庚笑道。

    王氏便嗔道:“那可是唐刻本,你好容易寻了来的,便这般给了棠姐儿,你也舍得?”

    傅庚笑得极为轻松:“有何不舍?书么,有欢喜的人看了才叫做书。况我的书,我想给谁便给谁,旁人管不着。”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傅珺嗅出了一丝异样。

    果然,便听王氏微微叹息了一声,低语道:“我都明白。你且按你的意思来,不必顾着我。”

    傅庚放低了声音,温柔地道:“不会叫你为难的,此事我自有主张。”

    王氏便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呀,有时候还真像我父亲,都是这么个拧的性子。”

    傅庚亦笑道:“能与沧浪先生比肩,我知足了。”

    王氏之父王襄,字述古,因居于沧浪亭附近,便自号“沧浪先生”,在士林中颇见文名,现任着苏州知府。因脾气禀性与傅庚十分投契,二人倒不似一般翁婿,颇有几分莫逆之情。

    傅珺此时却是有几分悔意:早知道那本书如此珍贵,当初就不拿了。此外,听傅傅庚与王氏的对话,这本书看来还有旁人想要,只是傅庚没肯给。却不知要书的人是谁?傅庚这又是跟谁硬杠上了?还有王氏似也被扯进这件事里,傅珺不得不联想到了侯爷与侯夫人。

    能在家里为难王氏的,也就这两个了。

    带着这种种思索,傅珺回到了西厢。进了屋先去窗前,将那本唐刻本《秦史》小心收进书匣,锁好钥匙,再将钥匙藏进小荷包里,这才算安了心。

    一夜无话。

    翌日是上琴课的日子,王氏早早便为傅珺寻了一架小焦叶琴,桐面梓底、色如墨玉,虽不是什么名品,用于初学者却是足够的了。

    上琴课的地方在后花园的一处静室,名曰“风入松”,前临流水,后倚松竹,四面皆是敞窗,取风过松林、潺源琤琮之意,却是个清静的所在。

    这琴课却是今年新添的。早两年张氏便邀了柳夫子过来坐馆,侯夫人却说女孩子肌肤柔嫩,太小学琴怕伤了手,故而往后延了两年,也是一片疼宠心肠。张氏与柳夫子算是相识,便留了柳夫子在府中。反正侯府豪阔,养个女夫子自不在话下。

    柳夫子原也是官家淑媛,单名妤,自号清湘居士。其父原为陂县知县,为官方正,后因治理蛟江水患不力而获罪,全家被贬为庶民。柳大人忧郁之下病逝,柳夫人便携女进京投靠了娘家。

    柳夫人的娘家也只是一般的人家,其父先还在按察司任了个不入流的检校,却是个鲁拙不会做人的,一直得不到升迁。家中又只得一个兄长,也是个读书不成做事愚笨的,所娶之妻亦不过是平民之女,一家子家计并不大好。

    后柳夫人亦因病去逝了,柳妤不愿再依附兄长嫂嫂,索性自梳不嫁。又因幼时曾得名师指点,琴艺上自有领悟,便干脆抛头露面,打出师尊招牌,去富户或高门中坐馆,专授闺阁琴艺一道。

    因她面貌普通、为人拙直,因此倒也不曾惹出什么事来,一路平安走到现在。而今能得进入平南侯府,每年束脩不低,更兼四季新衣、时令节礼一概皆是全的,她自是乐得于此长驻,便是无事,亦取个清静之意。

    侯府姑娘们的课程安排为上/三/日、休一/日。琴课与女红课因上课地点不同,因此分为两天,亦是一个时辰的时长,开课时间亦稍晚,自辰正而始。

    辰正未至,傅珈等人便静静坐于琴台前,倒也没了往日打口沫官司的心思。大家都是头一回上课,难免有些惴惴。

    辰初正,柳夫子一身青衣素裙,自门外走了进来。她是个样貌端肃的女子,肤色微黑、眉直眼正,面相颇为严厉。她并不多话,进了琴室后只略点点头,便开始授课。

    先向四人解说了琴技的几种基本指法,又叫各人练习了一刻,随后,柳夫子便弹了古曲《颐真》的第一段,作为今天这堂课的主要内容。

    傅珺曾偶听王氏说过,《颐真》此曲,取“谓寡欲以养心,息静以养真,守一处和,默契至道”为意,曲韵简明冲和。却见柳夫子抚此曲时,果真是面色淡然,一双不大的眼睛微微阖住,双眉舒放,似是沉浸在乐曲之中。

    坐中四女有三人在凝神细听,唯有傅珺,面色微有些不自然:

    以前一直没发现,她好象……有点……听不出音与音之间的差异。

    换言之,侯府四姑娘傅珺,很可能是个音痴。

    傅珺自忖前世自己乐感正常,那么问题应是出自于原主。

    继承了原主的身体,获得新的生命,此为幸事。而不幸的是,原主身体上的某些缺陷,亦非傅珺这缕游魂可以改变。看来原主大脑中感受音阶的部分有点异常,因此傅珺才会听不出音与音之间的差异。

    傅珺蹙眉凝思,一晃神的功夫,柳夫子已是一曲终了。

    曲罢,柳夫子将曲谱与了四人,先叫她们学着看谱,又教了两个指法。

    弹弹学学,一个时辰便过去了。那柳夫子面相虽厉,其实倒并不太难说话,布置下来的课业也简单,叫姑娘们先学着读会曲谱,若能抚出琴曲来自然是好,便不能亦无碍,并没有做硬性规定。

    回到秋夕居后,抱着自己“心爱”的大布老虎,傅珺的心情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音痴就音痴吧,能够重活一世已经足够幸运了,些许缺憾并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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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然而,傅珺的淡定注定维持不了二十四小时。

    第二天的女红课上,看着自己缝出的那条歪到不知哪里的“直线”,傅珺才终于发现,音痴其实还不是最糟的,她在女红上的“天赋”,才真正令人叹为观止。

    这情形自然为傅珺赢来了傅珍左嘴角的抽动,以及傅珈甜蜜的微笑。傅瑶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看傅珺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了两分同情。

    四门功课,傅珺读书、画艺位列中游,琴技、女红则是完全垫底。如此战绩,傅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傅庚与王氏却根本不以为意。

    “此乃小道尔。”傅庚如是说,说罢一摆袍袖,浑身的洒脱名士范儿扑面而来。

    “不过是末技罢了。”王氏如是说,说罢还捏捏傅珺头上的抓鬏,笑得没心没肺的。

    两个大人根本不在乎,小学生傅珺又有一颗强大的剩女之心,自然是更不在乎了。

    倒是傅珈,忽然便对傅珺热络了起来。偶尔亦会来秋夕居串个门儿,与傅珺一同做些针线,借机教她如何拈针配色,或专意指点傅珺抚琴。

    日子便是这般闲淡而逝。不觉间,秋意渐深,秋夕居的那株木樨树开了一树的淡白色花朵,白花碧树、间错缠绵,风过时便是一阵清雅的香气,随风一路拂出秋夕居,再和着后花园水榭旁的两棵丹桂香气,连荣萱堂亦能沾染一二。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依大汉朝风俗,中秋节这一日需得迎寒、祭月,家中不仅要摆设香案、供奉食果,还要阖家团圆分食月饼。

    因着过节,这一日家学休沐一日,傅珺她们也放了假。

    一早起来,涉江便为傅珺换了一身天蓝色织金妆花缎的袄儿,下头系着藕白底起彩纬六幅锦花缎裙,头发梳成了垂鬟分肖髻。蒋嬷嬷欲将两朵嵌红宝石累丝金花钿给傅珺簪上的,被傅珺拒绝了。

    这一身已是十分华丽,过节应景足够,再多便有些过了。蒋嬷嬷这才罢了。

    待傅庚与王氏携傅珺去了荣萱堂,大房的人已经到了。因傅庄尚在外公干,大房终究是少了一个人,这团圆节未免有些冷清。侯夫人还未如何,傅珈面上却带了几分郁色,见了三房的人亦只虚虚行了礼,与傅珺亦不似前几日那般热络。

    傅珺是巴不得如此,站得离傅珈远远的,唯恐又被她缠上来。不一时,二房的傅庭也带着一家子人过来了。他一来,侯夫人第一个便欢喜起来,先一把揽了傅玠到怀里,又吩咐人预备新鲜果子,端上才做的点心。

    傅庭最是个会凑趣的,将侯夫人哄得极为开怀。傅庚话虽不多,到底今儿过节,亦是温言承欢,若是傅庄在此,倒真是一出完整的合家欢了。一时间荣萱堂里笑语喧阗,十分的热闹。

    学里难得放假一天,孩子们自是欢欣。傅琮是最爱热闹的,早拉着傅珍、傅珈等几个凑在一块商量去哪里玩。

    傅玠在一旁见了便有些坐不住,在侯夫人怀里扭来扭去。侯夫人见他一脸猴急,撑不住便笑了,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说陪祖母好好坐着,净想着顽呢。”

    崔氏便轻斥傅玠:“还不坐好,便是没个坐相。”

    傅玠平素也是崔氏的心头肉,知道崔氏并未真生气,闻言也不害怕,只在侯夫人怀里扭股糖似的。

    侯夫人忙对崔氏道:“小孩子家爱玩,大节下的别吓着孩子。”又哄傅玠:“别怕,有祖母在呢。想去玩便去吧,只多叫人跟着。”

    傅玠得了这话,忙忙应了一声,便过去与傅琮汇合了。傅琮便瞅着他笑:“嗬,三弟这是得空儿了。”

    傅玠哪里理他,只一个劲地问:“商量好了么?去哪里耍去?”

    傅琮一下子来了精神:“去前湖吧,前儿见那里头还有下剩的莲蓬,咱们摘莲蓬去,可好?”最后这个问句却是看着傅琛说的。

    傅琛便伸指在他头上轻敲一记,道:“整日里只想着顽,今儿中午在霜风梦晓轩设宴,现下跑去前湖也玩不痛快。换一个。”

    傅琮一听这话立时蔫儿了,垂肩低头,状甚泄气。傅珈与他却一向是极要好的,见状便吃吃笑着提点他:“大哥哥只说现下去前湖玩不痛快,可没说不许顽呢,二哥哥莫不是傻了吧?”

    傅琮一想,可不正是如此么?不由大为欢喜,开心地道:“那便吃了饭去顽,可好?”

    傅琛点了点头。

    傅玠见他们商量了半天也没定,早捺不住了,急急地道:“下晌的事等会子再说,大哥哥且说这会去哪里?”

    傅瑶便笑着提议道:“便去后花园观鹤吧,那里头还有头母鹿才下了小鹿仔,想是有趣儿得紧,回来吃饭也不跑远。”

    傅玠眼睛一亮,喜道:“这主意好。我叫人给我拿弓箭来。”又冲傅琮道:“咱们比着看谁能射着鹿。”

    傅琮豪气干云,胖手一挥道:“好!且看你我兄弟逐鹿中原!”

    傅琛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头道:“又乱用成语。到时候栽了跟头可别哭!”

    几个人一面说着,一面便出了荣萱堂,傅琮与傅玠两个忙着吩咐人备弓箭,傅珍等几个女孩子亦跟了出去。傅珺一向是随大流的,便也混在人群里去了后花园。

    傅琮与傅玠是后花园的常客了,想来在居住于此的小动物们心中,这二人还是恶客。他们两个一拿出小弓箭来,那些什么仙鹤呀、鸳鸯呀、小鹿还有小兔呀,飞的飞跑的跑,呼啦啦全没了踪影。傅珈跟在后头急得跺脚:“二哥哥、三弟弟,你们别拿弓箭呀,看小鹿都跑没了。”

    傅瑶也急道:“我们还没看呢,全给你们吓跑了。”

    傅琮与傅玠哪里听得这些话,指挥着仆妇下人去围追堵截,傅琮将那颗大头摇了摇,一脸“不与你们计较”的表情,傅玠更是煞有介事地叹道:“唉,二姐姐和三妹妹便是妇人之仁,哪里懂得我们英雄肚肠。”

    傅珈不依地娇声道:“我才不管你们什么英雄肚场狗熊肚肠的,我只要看小鹿。”说罢也顾不上什么亲疏了,拉着傅珍与傅瑶拦在两个捣蛋鬼前头,只不让他们动武。

    傅珺只低头假装胆小,躲在人后闷笑。

    一通混闹之后,便也到了饭时。一群萝卜头齐齐被管事妈妈带去了霜风梦晓轩。这里是一处敞轩,三间屋子皆是打通了的,门前屋后有菊圃,又种了金桂一株,另有三、五棵银杏树,此刻那满树的叶片犹带残绿,在秋风下飒然有声。

    因是家宴,便也不讲究那许多规矩,众人皆在屋中坐了,并不设屏风,中间一张透雕喜鹊登梅四面攒牙子檀木八仙桌,桌上铺着大红锦缎,平南侯、侯夫人以及大房、二房、三房等长辈皆坐于此。姑娘与哥儿们便在傅琛的带领下,坐在一张稍小的黑漆嵌镙钿六仙桌旁,算是另开一席,倒也热闹。

    平南侯心情不错,与傅庭、傅庚饮了几杯菊花酒。席上傅琛还做了一首应景的《秋雨》诗,得了侯爷赏的一块凤池古砚。傅庚亦赞说傅琛之诗工稳沉着、凝而不浊,便将自己亲手制的一匣子碧云春树笺予了傅琛。傅庭则赏了一块玉。

    既是侯爷开怀,众人自是各有表示。侯夫人、崔氏与王氏亦皆赏了表礼笔锭等物。傅琛得了众人许多夸赞,又收了一堆礼,虽面上还绷着,眼睛却是笑弯了。

    有了傅琛起头,傅琮与傅玠亦皆表演了一样拿手的。傅琮写了篇大字,也得了不少赏。傅玠是个好武的,便叫人端出一盘子粉团来,他拿了小弓箭射了几只团子,倒是赢得了一片彩声。

    侯爷一时也来了兴致,便叫人将秋梨、柑桔、李子等鲜果子摆在条案上,搁在远处,他自取了把弓箭来,叫几个孩子们说想吃什么果子,当真是指哪打哪、百发百中。傅琮、傅玠两个看得眼睛都直了,直缠着侯爷要学艺,侯爷欢喜大乐,一手抱起一个来哈哈大笑。

    满座中人见侯爷开心,亦是说笑不息,唯有王氏,虽也笑得仪态万方,却终免不了眸中一抹郁色。大房、二房皆有子嗣,唯有三房孤清,她心中又怎么能真正开怀?

    傅珺远远瞧见了,心中也有些黯然。

    散席后,几个孩子早就得了侯夫人同意,去了前湖泛舟摘莲蓬。傅珺却不想去。一者是因为王氏心情不好,她有些担心;二者却是因为自落水后,她心里便留下了阴影。当初她便是在前湖落的水,至今看到那片大湖,她心中还有些发寒。

    “四妹妹不去么?”傅珍不知何时踱了过来,轻声问傅珺道。

    傅珺便道:“不去了,我有些乏了。”

    傅珍凝视了她一会道:“四妹妹可还是记着那件事?”

    傅珍这是明显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傅珺并不介意,反倒干脆地承认:“妹妹至今心有余悸,所以还是不去了。”

    傅珍的左嘴角便又抽了一下,口中的话却说得温柔:“也是,妹妹既是怕了那还是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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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傅珺实不欲与傅珍多说,只嗯了一声便去寻王氏了。她总觉得傅珍的心理有些阴暗,自卑又自负。现实中的她只能谨小慎微地活着,却在心理上膨胀得特别强大,瞧不起所有人。不能说她心理不健康,但也不容乐观。

    傅珺觉得,傅珍之所以如此,与她所处的环境以其本身处世态度皆有关系。不过,这些不与傅珺相干。她还能管别人怎样活着不曾?只要不犯到自己头上来,大家就客客气气地做姐妹也挺好的。

    与王氏回到了秋夕居,傅珺好生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梳洗打扮后,便与傅庚、王氏一同去了后花园。

    今儿晚上阖府皆在大花厅里家宴,还要拜月、分食月饼。傅庭特为叫了一班小戏,便在那水榭里装扮起来,就着水色天光与漫天的霜华,众人一同赏月听戏。

    晚宴的规格比午宴要高些,花厅里设了一座紫檀木螺青缎绣秋江月夜图六扇围屏,男女分席而坐。花厅里窗格门户尽皆撤下,以冰丝绢做成的隔扇横在前头,又有嵌珐琅桃花烛台上插着明烛,罩着堆纱罩子,灯影绰绰、明光耀眼。

    花厅前置了一张大香案,一张红毡自花厅直铺到香案下。香案上供着月饼、西瓜、红枣、李子、葡萄等果品,香案四角各燃着一支儿臂粗的红烛,将四下里照得透亮。

    开席前,平南侯先领着阖家老小,于香案前焚香拜月。各房皆按长幼次序挨次焚香,待事毕方叫撤下香案,众人这才入了席。

    一时间便见花厅里锦裀绣褥、轻纱袅罗、金樽玉壶、冰盏晶灯,说不尽的繁华,道不完的富贵。那班小戏也开了锣,长韵短调隔水送来,散入满园的月色中。傅珺坐于席间,只觉得恍若梦中,感觉极不真实。

    当此良夜,共对婵娟,这一夜的平南侯府可谓笙歌乱耳、锦绣盈眸。唯一的插曲发生在分食月饼时。

    月饼是大厨房做的,搁在一只白底青邢窑荷叶盘里呈了上来。饼皮儿上雕着富贵牡丹的图案,直径约有五、六寸,已切成了若干小小的三角形状,只待着分发给众人。

    今儿这家宴乃是崔氏一手操办的,她又是出身世家,便依足了规矩一直站在侯夫人身旁服侍,不肯稍坐。凡上菜皆是她先试尝一口,方再换了干净的筷子挟给侯夫人。倒是张氏,因久病方愈,侯夫人怜她身子不好,叫她坐着只管吃酒听戏。

    此刻月饼呈了上来,自是由崔氏先尝了一口。谁料,这一口尝罢,崔氏的面色突然就变了,蹙着眉头回身便向身旁站着的大丫鬟翠轩轻声说了两句话。

    翠轩听了崔氏所言后亦是面色微变,左右瞧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这里,便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花厅。这里崔氏便又向奶娘周妈妈使了个眼色,又看了那盘月饼一眼。周妈妈立刻会意,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悄声吩咐了两句,那小丫头便将那盘子月饼端了下去,周妈妈亦跟着出去了。

    随后崔氏曲了身子,向侯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神色焦急中带了两分委屈,眼圈亦有些微红。

    侯夫人听罢崔氏所言,第一个反应便是向侯爷那头望了一眼。隔着屏风上的秋江与明月,却见那桌一切如常,想是未曾发现此间的异样。

    侯夫人凝眉思忖片刻,便安抚地拍拍崔氏的手,示意她放心。随后便抬高了声音笑道:“罢了罢了,二郎媳妇倒有这般巧的心思。”说着便转头吩咐于妈妈道:“于家的,你去将二郎媳妇新制的月饼呈上来,咱们也尝个新鲜,那旧式的便罢了,不必呈上了。”

    侯夫人既然发话,众人自皆遵从。一时间只见小丫鬟们端上了新的月饼上来,却是指肚大小的极小的月饼,饼皮莹白如玉,甚至能看得见里头红色的馅儿芯,做得十分精致。

    傅珺自是将这一切瞧在了眼里,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肯定是前头的月饼出了问题。好在这一幕发生得的极快,席上众人又有一多半心思皆在那戏文上,倒没多少人意识到盘中月饼的变化。傅珺还特意留心了下张氏的反应,却见她手里拿着帕子,正在为戏文里的人物落泪,根本没往这头看一眼。

    傅珺尝了一口面前的袖珍月饼,味道甜而不腻,饼皮软硬适中,馅心口感细滑,比前世的月饼亦不差多少。座中人等对这样小的月饼倒皆觉着有趣,唯有傅珍在看到月饼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闪,抬眼看崔氏时,那左嘴角便又抬起来了。

    不知道这位大姐姐心里还能瞧得起谁?傅珺对此深表好奇。

    这段小插曲如同一枚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并不曾激起太大的涟漪。大家依旧赏月吃酒听戏,直顽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次日恰逢四日一轮的休沐,傅珺享受到了前世双休的福利。只是在这个时空里,身为子女是不可能睡懒觉的。虽然侯夫人吩咐下来晨起她要多睡会,叫众人不必请安。但王氏这里的定省傅珺却必须遵从。

    去正房请过安后,傅庚见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温暖,风也不大,便吩咐人关上秋夕居院门,又叫几个妥当的丫头去小书房将书抬了不少出来,由他亲看着晒书。

    秋夕居的一应人等便皆忙碌起来,搬书的搬书,拿凳子的拿凳子,不多时便铺了满院子的书。傅珺想起自己房里还有一本“宝书”,便也要拿出来晒。王氏便笑道:“那本书可不能晒,纸晒脆了不是顽的。”

    傅珺老脸一红,嗫嚅地点头应是。她无知了。在这个时空她就是个没文化的半文盲。

    傅珺正在暗自唾弃自个儿,青蔓却悄没声地踅了过来,问傅珺道:“姑娘,这些字儿上又没有水,为什么要晒呢?”

    傅珺一听,得,比她更没文化的人来了,心中立刻平衡了许多。涉江在一旁便笑道:“那晒的不是字儿,是书。”

    青蔓不解,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地:“这不都一样么?那字儿不就在书上么?”

    涉江见这是个说不通的,忍不住掩口笑道:“是是是,咱们青蔓说得对。”

    青蔓便一脸了然地道:“我就说么,这些字儿定是夹在纸上久了,拿出来晒一晒,便又新鲜了。”

    这话一说,傅珺也乐了,便连王氏亦是满面的笑意,沈妈妈便笑着对青蔓道:“依你说,这字儿晒新鲜了又能如何?还能吃不成?”

    青蔓一想,也是,还没听说这字儿是能吃的。这么一想她便又混乱了,两条眉毛拧得死紧,一脸苦恼之色。

    王氏见这丫头有趣,便招了她过去逗她说话。青蔓向来口齿便给,又带着几分憨气,引得王氏笑个不停。

    一屋子人正自取乐,忽听有人拍门,有小丫头便去应了门,回来禀告道:“二太太身边儿周妈妈来了,说是二太太请太太去西花厅,有要事相商。”

    王氏先是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此刻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两分,对沈妈妈道:“妈妈去看看是什么事儿。”

    沈妈妈敛首应是,跟着小丫头匆匆去了。却见秋夕居的院门口,果然正站着崔氏的奶娘周妈妈。

    沈妈妈忙一脸笑容地道:“哟,怪道今儿个树上有喜鹊叫呢,原来是贵客临门。”

    周妈妈此刻正有些不喜。方才叩门之后,那小丫头开了门也不说请自己进去,倒将自己丢在这大门口。这三房也太不知礼数了,果真庶出的便是如此。

    此时见沈妈妈亲自出来相迎,周妈妈心中才缓过来一些,面上的笑容倒还殷切,道:“老姐姐又说笑了,我们哪里当得上贵客二字。”

    沈妈妈便歉然地道:“方才是我们简慢了,周姐姐莫往心里去。今儿我们爷要晒书,说了不许外人进院儿的,还令人锁了院门儿,我们太太也正不自在呢。”

    周妈妈出身大汉朝第一世家,耳濡目染,自是知晓书本对一个家族来说有多么珍贵。听了沈妈妈所言,心中的不喜便又去了三分,笑道:“原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还请老姐姐莫怪。”

    沈妈妈忙笑道:“周姐姐说哪里的话。却不知周姐姐说二太太请我们太太过去,是怎么一回事?”

    周妈妈神色微敛,正色道:“我们太太叫请了大太太、三太太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沈妈妈见状,便知这是确实有事了,便道:“既如此,我便去回我们太太,过后一定到。”

    周妈妈本便是来传个话的,见状便点头道:“如此便好。我且先回去复命,劳驾老姐姐代为传话吧。”

    沈妈妈连称不敢,目送着周妈妈去得远了,方才回到了正房。将事情细细回禀了王氏。

    王氏见她说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当下便要了衣裳来换,又叫盈香替她重新梳了头。

    因着廊前阶下站了一地的丫鬟妈妈,王氏便也未就此事多做议论,只静静地端坐镜前,由着丫鬟们服侍。

    傅珺看着镜中的王氏,心中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简单。作为一名前警察,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今天她必须跟王氏一起去。

    而现在的问题是,王氏是肯定不会带着她的。她这个呆萌的娃儿只有被清场这一条路走。

    想到这里,傅珺便上前牵住王氏的手,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努力卖萌装嫩,心中不住默念: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王氏垂头看着傅珺,“噗”地一声笑了,道:“棠姐儿这是要跟娘去花厅么?莫不是想去花园玩不成?”

    傅珺想了一想,先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傅庚此时恰走了进来,见状便笑道:“棠姐儿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却是何意?”

    王氏对这个女儿那是极为了解的,便笑道:“我方才问她是不是想跟我去花厅,又问她是不是想借机去后花园玩。她这点头是说,要去花厅。摇头是说,不去后花园。”说罢又问傅珺:“娘说得可对?”

    傅珺大力地点头,面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傅庚便哈哈笑道:“知女莫若母,知棠姐儿者莫如晴儿。”这话却颇有调笑之意了,晴儿原是傅庚私下里对王氏的昵称。

    王氏面上一红,对着镜子横了傅庚一眼,嗔道:“又来满口胡唚。”傅庚微笑不语,转身出了屋子,自去巡视他那些书去了。

    王氏便弯下身子,摸摸傅珺的脑袋柔声道:“娘要去花厅议事,那没什么好顽的,棠姐儿留在家里可好?”

    傅珺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王氏的,见王氏不同意,而她自己也实在做不出一哭二闹的那套戏码,便只得拉着王氏的一只袖子,一个劲儿地摇呀摇,口中软软糯糯地央求:“娘亲……”

    这一声唤那真是拐了山路十八弯还不止,嗲得傅珺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这却是她模仿了傅珈的。傅珈是个最会撒娇的主儿,傅珺每天看着,不会也会了。

    见了傅珺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沈妈妈不由地便想起王氏幼时的样子来,那一颗心真是软成了水了,哪里还忍得下,便低声劝王氏道:“太太,棠姐儿难得想要出趟门子,您看……”

    那边蒋嬷嬷也早软了心肠,亦在一旁帮腔道:“正是呢,太太,棠姐儿整/日/闷在院子里,又不爱说话,倒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王氏被她二人说得意动。细想下来,傅珺年岁还小,字儿都没认几个,带去了也没什么。况且今儿院子里晒书,小孩子家只能闷在屋里,着实可怜。她不由动了慈母心肠,便伸手在傅珺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一屋子的人替你说好话,我要说个不字儿便是不慈了,便跟着娘去罢。”

    傅珺大喜,十分自觉地坐去梳妆镜前,涉江与青蔓便给她梳好头发,又见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小袄裙,却是没上过身的,颇能出得门,便也未曾替傅珺换衣裳。

    母女二人收拾停当,带着沈妈妈、怀素、蒋嬷嬷与涉江四个跟的,一同出了秋夕居,来到了议事的西花厅。

    此刻,张氏与崔氏皆在明间里坐着吃茶,看样子亦是才到不久。见王氏来了,二人俱都起了身,妯娌三人相互见礼问好。见了傅珺,张氏与崔氏倒都不曾露出异样来,想是因为傅珺年齿尚幼,家中之事便是说了她也不懂,便也没将她放在心上。

    王氏便叫涉江与青芜将傅珺带进了西次间里,叮嘱傅珺要乖,又着她二人好生照顾着,才回到明间落了座。

    待小丫头为王氏上了茶后,张氏便先行开口问道:“却不知二弟妹将我们叫过来,所为何事?”

    崔氏微蹙了眉,细声道:“今儿我叫了大嫂嫂与三弟妹过来,却是为着昨儿晚上月饼的事儿。”

    张氏与王氏皆是面现讶色,张氏更诧异地问道:“昨儿的月饼如何了?”

    崔氏看了张氏一眼,道:“昨儿大厨房做的月饼,饼皮儿里搀了栗子面儿。好在我先尝出了不对劲儿,叫人换了我家里送的月饼来,方遮掩了过去。”

    王氏闻言微微一愣,张氏亦是面带疑惑地道:“栗子面儿?那又如何?怎么……”说到此她突然住了口,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张氏前些时犯了寒症,医生便嘱她平日要多吃些羊肉,而这栗子与羊肉恰是相忌的。而更糟糕的是,侯夫人立秋之后也病了,遵医嘱隔一日便要吃一盅羊羔羹,与栗子又是犯冲的。

    如此一想,张氏的脸色不止难看,简直可以用面沉似水来形容。大厨房里的灶上事宜,一向是由张氏打理的。昨儿的家宴虽由崔氏操办,但那也是因为张氏身子不好,才在开宴前一天由侯夫人托给了崔氏,崔氏亦不过是按着张氏之前的布置行事而已。而今厨房做的月饼出了问题,张氏首当其冲便要落不是。

    张氏便沉声唤刘妈妈:“去叫陈富贵家的过来。”陈富贵家的总领着大厨房的差事,这事理应先寻了她来问话。

    刘妈妈领命正要去,崔氏却唤住了她道:“妈妈且留步。”又转向张氏细声道:“陈富贵家的前儿伤了风,我便做主叫她家去先歇着,好全了再来。这事儿也禀过大嫂嫂的,想是大嫂嫂忘了。而今管着大厨房的是赵有才家的。”

    张氏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已是难看到了十分。

    这赵有才家的不是旁人,却是张氏的陪房。他一家子皆是张府的家生子,因颇有才干,便被张氏带来了侯府。赵有才管着傅庄日常出门的事儿,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平素颇为得脸。赵有才家的以前在张府便做得一手好白案,又因张氏管着大厨房灶上的事,便被提上来做了副管事。谁想她头次/操/办中秋夜宴便捅了这么个大漏子,简直丢尽了长房的脸。

    见张氏沉着脸说不出话来,崔氏便又细声细气地道:“因着事出突然,我也不敢擅专,禀了老太太后,昨儿晚上便将大厨房所有当值的人皆扣下了,连着库房钥匙也一并封存,又请老太太派了荣萱堂的人值守。现下大厨房当值人等皆在梢间儿里侯着,等着问话呢。”

    崔氏说这些话时,面部表情淡然,肌肉动作亦十分放松。这并不奇怪,她昨天的惊慌委屈,是因为那场家宴是由她一手操办的,突然间出了事,自然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而后发现错在旁人,此刻她便悠闲了下来。

    倒是张氏,虽然满面的怒意,然而她的嘴角却是放松的,这与一个人生气时该有的微表情十分不符。而傅珺更在意的是,当最开始崔氏说起栗子面儿时,张氏面上惊讶的表情维持了至少三秒钟。

    微表情定理:惊奇或害怕的表情在脸上只要超过一秒,即为假装。

    由此可知,栗子面儿的事情,张氏最晚在今天之前,应该便已知晓了。而今她却如此作态,傅珺直觉这里头有猫腻。

    此时张氏听了崔氏的话,气息略平,面含愧色地道:“还是二弟妹想得周到,我方才也是太急了,竟将陈富贵家的生病一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差点冤枉了好人。”

    崔氏笑道:“大嫂嫂太谦了。我也是头一遭遇见这些事儿,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大嫂嫂多多提点。”

    张氏点头道:“妹妹无需多礼。我想着,咱们且别在这里说客气话了,还是先将那赵有才家的叫上来问话是正经。”

    崔氏便道:“正是这话。”

    这里张氏便叫人去叫赵有才家的。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形高瘦的妇人,穿着身褐色衣裙,发上插着两根银簪子,面容憔悴,跟在个小丫头身后走了过来。尚未进门,这妇人便先在厅外跪了下来,口中直喊“奴婢冤枉啊,冤枉啊!”

    张氏见状倒气得笑了,崔氏亦笑道:“我们又不是那公堂上的官老爷,你喊的哪门子冤?若真要喊冤,少不得叫了五城兵马司的兵爷们带了你去,却不知你敢不敢?”说罢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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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赵有才家的闻听崔氏此言,身上不由打了个颤儿,忙道:“奴婢不敢。”

    一旁的刘妈妈便道:“还不进来回话,杵在门外等着人叫请么?”

    赵有才家的这才讪讪地起了身,脸涨得通红,跨进房门,依旧是跪了,却不敢再喊冤了。

    张氏面上是一派隐忍的怒色,沉声问道:“你是怎么当的差?昨儿那月饼怎么是栗子面儿的?难道没人告诉你府里的忌口么?”

    赵有才家的磕了个头,急急地回道:“回太太话,奴婢自是知道栗子面儿是不能用的,奴婢昨天和面时只用了菱角粉、茯苓粉和面粉,并没有用栗子面儿。奴婢真不知道那栗子面儿是怎么掺进饼皮儿里的。”

    张氏怒道:“月饼现还留在厨下呢,便是铁证,你却来狡辩,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赵有才家的吓得浑身乱颤,只跪地磕头,口中不住道:“奴婢自昨儿晚上起便没睡,一直在细细回想和面时用的料。果真奴婢并没用栗子面儿,奴婢可以起毒誓,奴婢若是错手用了栗子面儿,便叫奴婢一家子立时死在这里。”

    赵有才家的前年才得了个老来子,夫妻两个爱若珍宝,此刻她拿这个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儿子起誓,倒像是果真不曾做错了似的。

    张氏见状又有些迟疑了起来,面上神情不定,一时未曾说话。

    一旁的崔氏却不紧不慢地道:“主子问话,你不说回清楚了,却在这里赌咒发誓,这又是什么理儿?你且说说,若不是你出了错,那栗子面儿又是怎么掺进饼皮儿里的?难道不是你一手和的面、调的馅儿么?”

    赵有才家的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是……是奴婢一手……和的面……调的馅儿。”

    崔氏又问道:“你做这些事儿时,可有旁人插手?”

    赵有才家的说话声音更是发颤了,道:“不……不曾。”

    崔氏再追问道:“面和好后,可有旁人靠近过?”

    赵有才家的依旧颤声回道:“不曾。”

    听罢此言,崔氏忽然便笑了起来。

    她原是弯眉小口的秀气面相,论美貌不及王氏,论清婉不及张氏,却胜在生了双妙目,那眼睛里永远像是洇着一层薄雾似的,带着三分迷蒙之色,叫人一眼看不尽。此刻她这般轻笑,雾眼微弯、红唇轻启,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柔。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既冷且硬,无丝毫柔婉。只见她边笑边道:“这妈妈也真是奇了。明明此事系你一人所为,却偏要说自己不曾出错,偏要人一句句问到底去,方才承认错皆在你一人身上。”说罢,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

    赵有才家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绝望,整个人几乎瘫坐在地。傅珺见了,心中升起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赵有才家的没有撒谎,傅珺通过微表情可以确定。只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仅仅知道此人没有撒谎是无用的,所谓“口说无凭”,还必须有证据来证明她不曾撒谎才行。

    张氏想来亦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她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你且再细想想,看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证明你不曾错用过栗子面儿?”

    赵有才家的擦了把脸上的汗,拧起眉头,拼命回忆前事。傅珺见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的某一处,眼球微微颤动,神情紧张,便知她并非作伪,而是真的在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忽然,赵有才家的眼中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冲着张氏磕了个头说道:“奴婢想起来了,有件事……有件事能证明奴婢不曾错用了栗子面儿。”

    张氏忙问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赵有才家的便道:“回大太太话,奴婢刚才想起来,昨儿下晌奴婢领过食材后,库里清点了一回,各样米面油数量皆已入册,随后那库房便封了,奴婢们忙着夜宴一事再不曾开过库。再后来二太太又派了人来,将库房的钥匙也收了去。奴婢想着,太太只需将那帐册子拿来合一合上头的数量,再将那栗子面儿现过了秤,若果然不曾少,便可证明奴婢昨儿并不曾错拿栗子面儿。”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连躲在一旁的傅珺都觉得,这赵有才家的还挺有急智的。

    张氏一听还有此法,面上便是一喜。再细细想了想,果然使得。因侯府治家颇严,严禁家中仆妇私下挟带,进府当差都是要先行搜身的,因此除了采买的以外,府中其他下人想要带东西进府绝无可能。

    此外,大厨房因关系到府中上下人等的入口之物,管理更加严格,不仅有专人看管,还定下了三日清点一次的规矩。日常采买、领用东西皆需记录在册。若可证明现存栗子面的数量与前面所记数量相符,则赵有才家的说的便是实话了。

    张氏便征求崔氏与王氏的意见,她二人自是没有异议。张氏行事却也周到,叫了刘妈妈、沈妈妈与周妈妈三个共同行事,带着几个仆妇去了库房,不只将栗子面儿带了出来,茯苓粉、菱角粉和面粉亦都带了过来。又叫仆妇抬了一架秤过来。

    不多时,几样食材俱已送到,管库的妈妈亦将几本帐册子呈了上来。

    张氏犹豫了一刻,便对王氏与崔氏道:“二弟妹、三弟妹,兹事体大,你们看要不要叫几个妈妈守在花厅门口,以防走漏消息?”

    崔氏与王氏对视一眼,王氏点头道:“也好。”崔氏却蹙了蹙眉。

    张氏便对崔氏苦笑道:“还望二弟妹体谅,我……这也是为着避嫌。”

    赵有才家的乃是张氏陪房,而今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张氏此举实属无奈。崔氏一想便即了然,忙道:“嫂嫂也实在太过于谨慎了。”

    张氏摇摇头道:“这还是我的不是,二弟妹莫要再说了。”说罢转头吩咐刘妈妈,“妈妈叫几个人将花厅门口守住了,无令不得擅出,可记下了?”

    “是,老奴这就去。”刘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有几个粗壮的仆妇守在了花厅门口。

    这里众人便当堂将食材过秤并核对帐册。核对出来的结果,却是让赵有才家的放下了心。

    栗子面的数量果真与半个月前相同,一钱未少。菱角粉、面粉与茯苓粉亦与她昨日领取的数量合得上。这是极好的物证。

    张氏一直紧绷的面色,至此时方才放松了一些,对赵有才家的和声道:“虽错不一定在你,但你也不是无错。”

    “正是。”崔氏放下茶盏,淡淡地接口道,“妈妈错便错在不曾在月饼上桌前试味儿。若能事先尝出异样来,何至于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赵有才家的叫屈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事先尝过味儿的,二太太不信可以问灶上的李婆子与张嫂子,她们看着奴婢尝过了之后,方才将月饼交给上菜的妈妈呈上去的。”

    “哦?”崔氏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情绪,淡声道:“那便叫她们上来问清楚罢。”

    便有小丫头去叫了李婆子与张嫂子过来,由崔氏亲自问话。她二人皆证明赵有才家的确实是试过味儿后,才呈上月饼的。

    赵有才家的此时已是心中大定。此事不仅有物证,更有人证,她便有错也不大,有大太太在,想必也不会罚得太重,不过革些银米罢了。想至此,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来。

    崔氏将赵有才家的表情看在眼中,左嘴角微微一勾,做了个表示“轻蔑”的微表情。傅珺直觉事情恐怕不妙,赵有才家的高兴得太早了。

    果然,却见崔氏转向张氏,轻轻柔柔地道:“大嫂嫂,依我看哪,这赵有才家的是不能再留在大厨房里了。”

    张氏表情微微一寒,回视了崔氏一眼方问道:“二弟妹何出此言?”

    崔氏却是笑得全无城府,道:“虽赵有才家的不曾错用了栗子面儿,可她一个专做点心的,竟尝不出点心里的异样来,还要我这个做主子的来尝,这却说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崔氏停了一下,眼风扫过堂下,却见赵有才家的此时面色又白了。她不由心中冷笑,口里继续道:“还好昨儿只是饼皮里混进了栗子面儿,若有朝一日旁的什么东西混在吃食里,她一样尝不出来,难道也要主子亲自替她尝么?大嫂嫂看,妹妹说得可对?”

    张氏不语,面色却已是沉了下去。

    崔氏这话可谓诛心,用意十分险恶,张氏怎会不知?

    垂首沉吟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张氏的神情里有着一丝果决,沉声道:“二弟妹说得对,赵有才家的确实不能再在大厨房当差了。服侍主子如此不精心,须得重罚才能服众。”在说到“服众”二字时,她故意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却根本不曾抬头,只微垂眼眸看着面前的茶盏,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张氏咬了咬牙,转向赵有才家的道:“赵有才家的,你身为大厨房副管事,当差粗率、事后又不知悔改,这管事的差事我看还是卸了的好。”

    “太太……”赵有才家的哀叫一声,人已瘫倒在地。

    众人亦皆吃了一惊。赵有才家的可是张氏的陪房啊,没想到张氏下得如此狠手。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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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却听张氏继续说道:“你行事如此轻慢,想是仗着是我的陪房,你男人又在大爷跟前得脸儿,平素作威作福惯了,渐渐地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了。既是如此,我这便给大爷去信。你一家子便去庄上呆些时候吧。何时想清楚了主子是谁,你又是谁,何时便再回来。”

    张氏话音落地,崔氏蓦地抬起眸子,诧异地看了张氏一眼。便连王氏亦是难掩面上讶色。

    “太太?”赵有才家的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氏。

    她原本以为革去差事已经到头了,没成想张氏居然将他们一家子都赶去了庄子上。以她之过,并不至此啊!

    赵有才家的看着张氏,张氏的一双眸子也沉沉地了过来,眼神莫测、表情冷凝。不知何故,赵有才家的只觉得后背一寒,心头打了个突,竟连骨头缝里都冒出冷气来。她不由浑身冷战、喉头颤抖,连讨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氏冷冷的声音又再度传了过来:“以你之错,原还得再领十板子。看着你是我的陪房,这十板子且先记下,也算全了你我主仆一场的情面。来人,把赵有才家的先带下去。”看张氏的意思,是待此间事一了,就要将赵有才家的发送去庄子上了。

    张氏话音落下,便有几名粗壮的仆妇上来,将赵有才家的拖了下去。为防她乱说话,她口里还被塞上了布巾。这一路拖行众人皆看在眼里,便是天大的脸面也没了。

    人被拉出去后,西花厅里的三位主子,一时皆有些沉默。崔氏借着喝茶之机扫了张氏好几眼,却见对方面色阴沉,眼神微闪,显是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不知为何,崔氏心中涌上了一丝不安。她总觉得张氏今日用此重典,必有他意。

    张氏蓦地开口道:“赵有才家的虽已领罚,然那栗子面儿是如何混进饼皮儿里的,却还是没查出个结果来。依我看这才是大事儿,需得细查。”

    说这些话时,张氏的语气十分平稳,完全听不出才被人断了一只臂膀的恼意来。

    崔氏便点头道:“大嫂嫂说得很是。只是而今要怎么个查法,妹妹却一时没了主意。”

    张氏轻笑了一声,不凉不热地道:“二弟妹最是个有主意的,何必如此谦虚。”

    崔氏羞赧地垂下头来,轻声道:“大嫂嫂过奖了。看方才大嫂嫂行事,妹妹才知何为杀伐果断。果然妹妹是比不上大嫂嫂的。”

    张氏闻言眉尖一凝,随后又放平表情,淡淡地道:“既是二弟妹说我这做嫂嫂的杀伐果断,少不得我今儿也要将这事查个清楚,给妹妹一个交待。”

    说罢也不待崔氏回答,张氏又继续道:“方才我细想了想,既是栗子面儿数量未少,赵有才家的也没用过栗子面,那么问题便定是出在面粉、菱角粉与茯苓粉这三样食材里,说不得这里头的一两样便不那么干净。二弟妹觉得可是?”

    崔氏早在栗子面数量无异时,便已隐隐有了感觉。而今见张氏果然问了过来,心中早有防备,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道:“大嫂嫂所言甚是。”

    张氏便唤了小丫头过来,将那装面粉、菱角粉与茯苓粉的口袋打开,又将现在大厨房剩下的唯一的管事,便是方才的那个张嫂子唤过来,叫她细细检视四样食材。

    张嫂子是个十分丰腴的妇人,此时尚还未从赵有才家的事情里回过神来,浑身的肉隔衣而颤,战战兢兢向堂上三人磕了头,方才过去检查。

    她按着先闻、再看、后尝的顺序,从面粉开始查起,待查到茯苓粉时,她的面上便露出了一抹异色,

    这神情被张氏敏锐地捕捉到了,便问道:“怎么了?”

    “婢子再看看。”张嫂子声音微颤,似是还不敢肯定,又取了一小匙茯苓粉来,对着光细细地看了,再以小指勾出一点来尝了尝,方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回大太太的话,婢子觉得这茯苓粉……不对。”

    “哦,是怎么个不对法?”张氏问道。

    “婢子……婢子尝着……这里头有栗子面儿的味儿。”张嫂子回道。

    “什么?”崔氏坐不住了,搁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张氏亦道:“你说这茯苓粉里有栗子面儿,你确定么?”

    张嫂子又磕了个头道:“婢子可以确定。”

    崔氏却是不放心,便叫周妈妈:“去看看她说的可对。”

    张氏微微一笑,亦吩咐刘妈妈:“也请妈妈去看着。”

    两位妈妈各领主子之命,将那茯苓粉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尝了一尝。随后周妈妈便对崔氏点了点头,面色有些难看。刘妈妈亦回道:“回太太,确实里头掺了栗子面儿。”

    “这倒奇了。”张氏不冷不热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茯苓粉里掺了栗子面儿,这是糊弄主子呢,还是欺主子没见过世面呢。”

    崔氏面上一直保持的微笑,终是被这句话震出了一丝裂痕。她抽出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并不曾说话。

    张氏亦不看崔氏,只淡淡地吩咐道:“来人,去把管着大厨房采买的人叫过来。”说到这里她忽地一顿,作势轻轻敲了敲额角,对崔氏道:“瞧我这记性,管采买的是哪个妈妈来着,二弟妹记性好,也提点嫂嫂一句儿。”

    崔氏此时又恢复了方才的微笑表情,柔声道:“是冯家的管着这事儿。”

    这冯家的却是崔氏一手提上来的人。

    “可不是,”张氏笑道,“还是二弟妹记性好,便是冯家的。”又向身旁侍立的馥雪道:“这冯家的想是不在梢间儿里呢,你多带几个人去,将她叫过来。”说罢又看着崔氏笑道:“二弟妹看着,嫂嫂这般处置可妥当?”

    崔氏心中早有成算,此时闲闲地啜了口茶,云淡风轻地道:“依着妹妹看呢,既请了冯家的,那贾妈妈也要一并请来才是。须知冯家的也是才接的手,前头一直是贾妈妈管着采买上的事儿来着,只叫冯家的过来,怕是不妥吧?”

    张氏看了崔氏一眼,唇角一抬,笑道:“也好,便听二弟妹的。”

    于是张氏又叫人去请贾妈妈,派出去的人却是绕开了二房,只叫三房的人去请贾妈妈,大房的人则去叫冯家的。崔氏自是知晓其意,倒也不急,依旧闲坐安然。

    此时因着光照的关系,三位主子已换坐至西侧的扶手椅上,却是背对着傅珺而坐了。而傅珺却没注意到这些,她还在思索大厨房采买上的事情。

    对于府里下人们盘根错节的关系,她并不了解,只从方才的微表情分析出,那个冯家的一定是崔氏的人,而崔氏又拉上了侯夫人那里的贾妈妈,是想要借势的意思么?

    大房与二房在大厨房这一块的争夺,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他们争他们的,原与三房无关。恨只恨侯夫人却拉王氏下了水,虽只涉足了一小段时间,但这种事情,只要沾上了便是事。此刻傅珺唯一的愿望便是,今天的事不要惹上三房才好。

    约摸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冯家的先到了,随后贾妈妈也过来了。因她是侯夫人身边的人,格外有些体面,张氏便叫人端了张小杌子过来,叫她坐着说话。

    贾妈妈告了罪,斜签着身坐在侧首。冯家的却没有这样的礼遇,一进来便跪在了地上。不过她的表情倒还镇定。傅珺现在可以直接瞧见下头回话的人,不必像方才那样左右来回看了。

    “你且说说,这茯苓粉是何时入的库?”张氏开门见山地问道。

    冯家的看来事先并不知情,闻言便恭声道:“回大太太的话,茯苓粉是五日前采买来的,当天便记帐入册了。”

    “你说的帐册,可是这一本?”张氏“啪”地将一本帐册掷在了冯家的脚边,却正是方才管库妈妈送来的几本帐册中的一本。

    满屋里的人皆被张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冯家的也吃了一惊,她抬起头,不安地看了崔氏一眼,又看了张氏一眼,方才拾起帐本翻开看了看,旋即回道:“回大太太的话,正是这一本。”

    “那便是了。”张氏说道,随后突然转向王氏,笑道:“嫂嫂有个不情不请,还请三弟妹借个识字的丫鬟于我一用。”

    王氏不解其意,却也不曾多问,只笑道:“大嫂嫂太客气了。”说罢便吩咐了怀素过去。

    张氏便对怀素道:“烦请怀素姑娘念一念那帐册上头的几条帐目。先念七月十七日采买的白茯苓粉。”

    怀素依言走过去拿起冯家的手中的帐册,翻到七月十七日那一页,念道:“启泰号购白茯苓粉一斤,银五两七钱。”

    张氏又道:“再念七月二十三日采买的白茯苓粉。”

    怀素又翻到那一页,念道:“启泰号购白茯苓粉一斤二两,银七两整。”

    张氏笑道:“再请怀素姑娘翻到六月初一那一日,念一念茯苓粉的采买帐目。”

    怀素便又向前翻了数十页,方才找到那一条,念道:“源发号购白茯苓粉一斤,银五两一钱。”

    张氏又道:“还请怀素姑娘看一看,自四月开始至今,这白茯苓粉皆是向哪几家买的。”

    怀素便又开始翻帐篇子,房间里只听见一阵轻微的“哗啦”声响。没多久,便听怀素声音沉稳地道:“回大太太的话,府里自四月一日起至七月七日,皆是在源发号采买茯苓粉。自七月十七日起至今,则是在启泰号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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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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