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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28章

    自怀素念帐目时起,冯家的面上的不安便越来越明显。待听到怀素突然念起了之前的帐目,她的额上已经沁出汗来。。

    张氏看着冯家的,冷冷一笑,道:“一斤茯苓粉只要五两七钱银,一斤二两却要整整七两银子,这帐是怎么算的,我也不问妈妈了。我只问妈妈,为何不依旧例向源发号采买,却换到了启泰号?”

    冯家的一句话都不敢回,只伏地跪着不住磕头。

    启泰号是崔氏的陪嫁铺子,这事儿府里并没多少人知道。崔氏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氏这是冲她来的。虽不知张氏是如何得来的消息,但看她此刻举动,想是恨自己方才逼着她重罚了赵有才家的,才有了这番举动。

    崔氏心中却真有些悔了。早知道刚才便不那么逼着张氏了,如今反倒让自己人陷了进去。好在她事先防着一手,而今却也不怕。想至此,她便向贾妈妈那里扫了一眼,随手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然后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杭州云雾,是她最爱的味道,清浅缭绕、从容淡和。她抬眸,眼风扫过张氏,眸中隐着淡淡的不屑。不过是个寒门出来的小户女子,仗着爹会钻营做了高官,才能与她这大族嫡女做了妯娌。而今看来,手段还是太生硬了些。而这吃相么,也有些难看。真是叫她哪一只眼睛瞧得上。

    贾妈妈自是收到了崔氏的目光。她略一思忖,便站起身来陪笑道:“大太太,可容老奴说两句?”

    张氏收回看向冯家的目光,对贾妈妈温婉一笑,道:“妈妈说的哪里话,有什么您尽管说便是。”

    贾妈妈便笑道:“这件事老奴却是知道的。那源发号换了东家,东西便不如往日/好,老奴便禀了老夫人,老夫人从几家里选了启泰号,说是老字号,东西精致。恰这时候冯家的接了采买一事,故而便从她手上开始了。”

    张氏闻言,舒眉一笑道:“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多谢妈妈提点于我。”

    贾妈妈忙摆手道:“老奴哪里当得起。”

    张氏和声道:“贾妈妈且请坐。”又转向冯家的道:“既是如此,方才为何不说?还要贾妈妈来替你说。”

    冯家的从进门开始便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丁点儿消息都不知道,所以方才她才不敢胡乱回答。不说总比说错好,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这点自保意识还是有的。

    此刻见张氏问话,她依旧做出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颤声回道:“回大太太的话,奴婢……奴婢方才一慌,便没……没想起来。请大太太恕罪。”

    “哦?你要我恕你的罪?”张氏问道。

    傅珺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大胆的狗奴才,欺主竟到了这个份上!”张氏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了几度,怒不可遏地道:“我先还以为是启泰号的货有问题,价格又比往常高出许多,这才叫人念了帐目来听。而今听贾妈妈所言,才知道启泰号竟是个极好的铺子。既是如此,那茯苓粉里又是怎么掺进了栗子面儿的?以前这种事情可从没发生过,只自你接管采买的差事后才有的。”

    冯家的被张氏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呆住了,竟接不上话去。崔氏倒是想开口,可张氏根本不给她机会,又继续道:“是了,你定要说这未必是你的错,可能是旁人趁你不注意掺进去的。可你细想想,采买管事是兼管验货的,这里头能做手脚的只有你,旁人哪来的机会?那库房可是有专人看着的。必是你自己扣下了茯苓粉,又怕数量对不上,便以栗子面儿充数,是也不是?”

    冯家的大惊失色,张口想要喊冤,张氏哪里容她开口,怒道:“闭上你的嘴!我知道你们这些管家的妈妈们平素都有些什么手段,也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再怎么着你也只是个奴才,没的奴才能越过主子去的。现今你就敢往茯苓粉里掺栗子面儿,那往后呢?是不是该往主子的吃食里下毒了?”

    张氏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那句问话简直是声振屋宇。崔氏一直想要开口从旁相劝,却被最后这句话给噎住了。

    这正是方才她拿来堵张氏的话,而今张氏原话奉还,竟堵得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冯家的此时是真的在发抖了。她伏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只高声叫着:“大太太,不是奴婢做的,真不是奴婢做的。”

    张氏冷眼看着她道:“你自然是不承认了,我却有法子叫你认。”说罢,她便转向了贾妈妈,陪笑道:“还要劳贾妈妈走一趟,去搜一搜这冯家的屋子。她若动过手脚,屋里必干净不了。不止茯苓粉,其他的怕也不会少。”

    冯家的一听这话,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嘴唇发抖,哀求地望着一旁的崔氏。

    崔氏面上此时哪还有半分笑容,一张脸早就沉了下去。

    怪不得张氏方才处置起赵有才家的手段这么狠,原来都是为着堵她的口。崔氏现在才明白过来,张氏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只怕这冯家的今儿也保不住了。

    贾妈妈此时也不好再帮腔了。她已经为了启泰号的事开过了一次口。身为奴才,再有脸面那也是主子赏的,要识得眉眼高低。张氏盛怒之下,贾妈妈难道还能顶着干?就算她是侯夫人的人,张氏身为主子也有得是手段收拾她。

    张氏倒也不为难贾妈妈,另派了自己身边的刘妈妈带着几个仆妇,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冯家的住处。

    冯家的住在平南侯府后头的长安巷里,这里的住户俱是府中下人,此时大部分人皆在当差,巷子里只有些孩子跑来跑去。

    贾妈妈带着人径去了冯家的住的屋子,因她家中无人,便直接砸开了门锁,一群人一轰而入。

    刘妈妈却是个细心的,严令长房的人不许乱走,一律跟在贾妈妈身后行事。打开一间屋便搜一间屋,行动皆在贾妈妈的眼皮子底下。这是长房避嫌,防着有人说嘴,贾妈妈自是心中有数。

    不多时她们便搜检出了一堆东西。仅银锭子便有三、四十两,另有头面首饰若干。不过这些皆不算什么,说是主子赏的也不为过。

    可是,待有人搜出一篮子个大新鲜的鸡蛋、半筐鲜嫩的蔬菜和一篓细碳的时候,贾妈妈便开始摇头;待又搜出了一口袋约五、六斤上好的玉粳米时,贾妈妈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了。最后,当一小瓮贴着侯府封条的蜂蜜落在贾妈妈眼中时,她已经完全无语了。

    这冯家的实是太过于贪婪了。不说蜂蜜精贵,只那玉粳米已是十分难得。府里各房皆是有定例的,每月不过二斤而已,还不是每个主子都吃得上。她一个奴才倒比主子吃得还精细,这怎么说得过去?

    一行人肩抬手提地回到了花厅,贾妈妈便向张氏复命:“禀大太太,这是从冯家的家里头搜出来的东西。并没找着茯苓粉。”

    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东西,冯家的自知大事不妙,只盼着张氏看在并没搜出茯苓粉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便伏地颤声道:“奴婢真没拿茯苓粉,求大太太开恩,求大太太开恩。”

    张氏扫了她一眼,淡声道:“这个恩我可不敢开。这玉粳米一斤要一钱银子吧?这一口袋你一年的月例都不够。这还罢了,还有这蜂蜜,上头还贴着府里的封条呢,别告诉我这是主子赏的,这些东西从哪来到哪去,我心里皆有数。倒是我小瞧你了,你连几十两银子一瓮的百花玉浆都敢拿,弄个一、二斤茯苓粉进屋自是更不在话下。”

    冯家的头上的冷汗一滴滴往下掉。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她只得求助地看着崔氏。却见崔氏管自低头抚弄着衣角上的绣花,根本便没往她这里瞧上一眼。

    张氏又继续道:“你倒真是做得好管事,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便有如此进项。我当了这么些年的家,你这般人物却也罕逢。”

    她这话极尽讥讽之意,难得崔氏听了纹风不动,还跟着道:“大嫂嫂说得有理。方才那赵有才家的也算罕物了,我也是吃惊了好一会子呢。”说罢便用帕子掩了唇,眉眼弯弯而笑。

    冯家的已是弃子,崔氏十分清楚。不过,比起张氏损了一个陪房,她陪上个冯家的又算得了什么?冯家的去了,再安插旁人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只有小户人家出来的,才会将这些事看得比天大。

    崔氏一向自诩洒脱,此刻计算清楚,更是摆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来,看上去全无芥蒂。

    张氏亦笑看了她一眼,也不接话,只向着贾妈妈道:“劳烦妈妈走这一遭,辛苦了。”又朝着下头的人道:“大家也都辛苦了。今儿这差事当得好,过后皆有赏。”

    那些仆妇听说还有赏,自是人人开心。

    张氏又沉声道:“冯家的自做了采买管事后,贪得无厌,贪墨公中钱物,而今物证俱全。来人,将她拖下去,先打二十板子。她如此贪墨,家中人等却不知悔怕,更不向主子言明,可见这一家子皆不是好的,也一并赶出府去,永不录用。”说罢,便叫人将冯家的拖了下去。

第029章

    比起赵有才家的犯的事,冯家的犯的错可要大多了,便是报官都够了。因此张氏虽用了雷霆手段,众人却也不得不服气。大太太可是连自家陪房都折进去了,旁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傅珺在西次间里也轻轻出了口气。

    今儿这事应是到此完结了。大房与二房各自损折一人,总体说来还是大房吃了些亏。还好没三房什么事,这也是傅珺想要的结果。

    然而,便在此时,傅珺忽然听到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颤巍巍地道:“回大……大太太,婢子……想起一件事来。”

    这声音并不算小,何况这房中原本便十分安静,故而屋中廊下之人尽皆听见了这句话。

    傅珺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却见是个约摸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容貌清秀,眼神灵活,看着便有几分聪明相。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衫裤,立在贾妈妈的身后,正怯生生地望着张氏。

    张氏似是很吃惊,傅珺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声音里的讶异:“你是谁的丫头?在哪里当差?”

    贾妈妈忙上前一步陪笑道:“回大太太的话,这丫头是才从下头挑上来的,现正跟着老奴学规矩,叫做慧儿。”

    “原来是新来的,怪道如此眼生呢。”张氏道,旋即又端详了慧儿两眼,笑道:“倒还是个干净的孩子。”却对慧儿方才的说辞并未细问。

    慧儿张了张口,又看了一眼张氏,随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向前迈了两步,声音依旧打着颤道:“大太太,婢子……婢子有事要回禀。”

    张氏不语,却侧首向贾妈妈看了一眼。却见贾妈妈垂眸肃手,专心盯着脚下的地面,似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傅珺听见张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后问慧儿道:“何事?”

    “婢子曾经看见过,有个……有人进过大厨房的库……库房。”慧儿怯生生地道。一面说,一面不安地抬起头来,眼睛不自觉地眨了两下。

    她在撒谎!

    这是傅珺的第一个反应。

    从慧儿说话时起,傅珺便一直在观察她。她说前几句话时眼睛眨动的频率很正常,唯有说到这里时,眼睛连眨了两下。

    说谎的微表情有好几种,不自觉地眨眼便是其中一种。

    看着这个清秀的小丫头,傅珺脑中警铃大作。她不由走到门边,将自己隐在重重的帘幕里,透过缝隙更近距离地观察慧儿。

    傅珺此举着实透着古怪,蒋嬷嬷与涉江对视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那小丫头的话她们也听见了,事情突然转了向,她们心中也隐隐不安,傅珺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却听崔氏的声音问道:“哦,你见过有人进了大厨房。那你且说说是何时看见的?所见者何人?”

    慧儿道:“回二太太的话,婢子是前儿看见的,那人……那是个……美貌的大姐姐。”说到“美貌的大姐姐”时,慧儿的眼睛又眨了两下。

    “你且将事情说清楚些。”崔氏说道。

    “是。”慧儿怯生生地道,“前儿上晌,婢子被派去大花厅帮着擦洗器物,完了差事后,管事妈妈又着婢子去大厨房,向赵妈妈传一句话,婢子便去了大厨房。”

    她口中的“赵妈妈”便是赵有才家的。

    便听慧儿又续道:“婢子去了大厨房,却并未寻着赵妈妈,有个嫂子说赵妈妈在旁边院儿里的库房,婢子便去了旁边的院儿里。”说到这里,慧儿的眼睛又眨了两下。

    “那然后呢?”崔氏又问道。

    “然后,婢子在院门外唤了两声,里头并无人答应。婢子不敢进去,便往回走,谁知刚刚拐了个弯儿,便听见身后似有响动。婢子……婢子一时好奇,便倚在墙根儿那里偷瞧了一眼,见是个……是个生得极好的大姐姐,急急地自那间小院儿里出来,奔西面去了。”

    说这段话时,慧儿却又不眨眼了。她的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就像是背书一样将上面一段话背了下来。

    微表情定理:人在说谎话时,不会有与言语相对应的表情,往往会没有任何表情。也就是说,慧儿这一大段话,没有一句属实。

    崔氏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问:“此事重大,方才怎么不说?”

    慧儿吓得身子一抖,颤颤地道:“回二太太,婢子也是方才……方才看见了冯妈妈的脸,觉着眼熟,想起来婢子前儿在大厨房见过这位妈妈的。过后又想起大太太之前说的什么库房、茯苓粉、栗子面儿的话,婢子才突然联想到了这件事情上头。”

    这话听着倒也合理。方才是冯家的先到,跪在堂前。贾妈妈是后来的,坐在侧首。从慧儿的角度确实看不见冯家的脸。直到冯家的被拖出去,想来她是那个时候看见的,于是想起了前事。

    不过,傅珺可不管她说了些什么。言语是最会欺骗人的,微表情却不会,因为那是人类本能的反应。慧儿绝对是在撒谎,但她撒谎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口中的说那个“大姐姐”又是谁?

    此时便听张氏道:“你既是想起来了,可还记得那丫鬟的长相?”

    慧儿忙点头道:“婢子记得。因那大姐姐生得很好看,婢子还盯着看了好几眼。婢子看见她的左眼与鼻梁间,生了一粒胭脂痣。”

    此言一出,王氏的脊背猛地一挺,傅珺更是揪紧了手中的帘幕,堂上的崔氏与张氏则齐齐转过头去,看向王氏。

    左眼与鼻梁间生了一粒胭脂痣,且生得十分美貌,满府里只得一人符合这两个条件,便是王氏的贴身丫鬟流风。

    因她容貌出众,王氏等闲不叫她出门。不过她生得实在是好,有限的几次出场,也叫府中人等记得了她。因此慧儿一说,崔氏与张氏皆立刻反应了过来。

    王氏此时反倒镇定了下来。她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方问慧儿道:“你确定是前天上晌在大厨房的库房那里,瞧见了有胭脂痣的美貌丫鬟从里头走了出来?”

    “婢子确定。”慧儿的语气十分肯定,眼睛却又是连眨两下。

    死丫头还在撒谎!傅珺在心里咒骂。

    慧儿这话一出,栗子面儿事件的始作俑者,立刻便转到了三房的身上。是人都会想,流风是王氏的贴身大丫鬟,怎么就这么巧,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偷进库房,是去做什么了?那茯苓粉里的栗子面儿是不是与三房有关?方才从冯家的家中并没搜出茯苓粉,冯家的又一个劲是说不是她做的,莫非……

    大家可都还没忘记,大厨房的采买差事是才从三房转到二房手上的。这么个巧宗儿被人抢了,三房对此便真的心无芥蒂么?

    此外,这府里用着羊肉的,除了张氏,可还有个侯夫人呢。傅庚与侯夫人因巧云一事有了龃龉,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叫人在茯苓粉里掺上栗子面儿,给侯夫人添不痛快,这种事儿傅庚还真能干得出来!

    若如此想来,这件事出自三房倒真是顺理成章,理由都不用找,皆是现成的。

    一时间,张氏看王氏的眼神便有些莫测起来,崔氏眸中甚至还隐隐露出一丝喜色。若此事能转嫁到三房头上,说不定冯家的便能……

    不过再一转念,崔氏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冯家的主要罪责是贪墨。方才张氏未曾明说,崔氏却心知肚明,那百花玉浆是傅庄专门叫人买来孝敬侯夫人的,冯家的就凭这个也足够治罪了,茯苓粉倒还在其次。

    厅上三人各怀心思,而西次间里的傅珺却在苦思破局之法。

    此事唯一的破解点便在于慧儿。只要证明她在撒谎,便能还三房一个清白。而看其微表情,从大花厅直到去厨房传话那段,应该都是实话。之后的事情则尽是谎言。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做呢?傅珺不由蹙眉沉思

    此时却听张氏却清了清嗓子,对慧儿道:“你这丫头说的不尽不实。那库房日日皆有专人守着,如何会没人?却又有个丫鬟从里头走出来。”

    慧儿急急道:“婢子真的看见……看见人出来的。”说着眼睛又眨了两下。

    王氏沉吟片刻,便对张氏与崔氏道:“二位嫂嫂,只怕还得传库房的管事妈妈来问问。”

    张氏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大厨房的一干人等还关在梢间里。事情还没弄清楚,她们也不能出来。

    库房的管事很快便到了,王氏亲向她问了话,而问话的结果却对三房十分的不利。

    原来那一日,因要准备第二天的中秋宴,管库妈妈有一段时间进了里间清点海货与干货,前头放米面的屋里便没人。又因怕有人随时来取东西,那库房的门便没上锁。

    据管库妈妈回忆,她并没听见有人进来。但是她也不敢保证。毕竟她人在里屋,若有人偷偷溜进外间,也不是不可能。

    张氏便申斥了那妈妈两句,责她不该开着库房的门自己又不守着。唯看在她平素一向勤谨,为人又老实,倒也并未加以重责,只革了三个月银米以示惩戒。

第030章

    事情至此是越发地不妙了,傅珺看不见旁人的表情,只看到慧儿的面上浮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傅珺不由大怒,同时又痛恨自己的无力,明知慧儿说谎,却无法进一步揭穿。她年齿太幼,厅里连她说话的份也没有。且目前她也只掌握了慧儿所说的一点信息,余者一无所知。这让傅珺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她忽然便有些后悔。

    来到侯府这些日子,傅珺很少出去逛,对侯府的地形并不熟。早知道就该多出去走走,此刻也能知道从大花厅到厨房再到库房的路径了。

    然而,就在傅珺方一动念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的脑海中,忽然便闪现出了无数画面:回廊、白石甬路、假山、花树、穿堂、细长的夹道、夹墙而建的小院、丫鬟、仆妇……

    这些画面迅速而清晰地呈现出来,一帧又一帧,细节完美、画质高清,就像是电影回放一般。

    随后,傅珺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些……好象是……原主的记忆!

    或者说,是原主曾经看到过的场景,被牢牢地印在脑海。傅珺方才一个动念,这些回忆便自动出现。这表示着,在傅珺穿来之前,原主曾经到过大厨房与库房。

    若只是这样还不算什么,最让傅珺震惊的是,这具身体的大脑所具备的惊人记忆力。那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居然略一回想便清晰地记起,这是……

    傅珺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好象捡到了一枚巨大的金手指。

    她努力定下心神,微闭双眼,试着回忆自己穿过来后的事情。随后她发现,她居然——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不是那种粗略地笼统地记得,而是能够记得所有的细节:家具、风景、对话、人物的表情、衣裳的颜色与款式,甚至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十分清晰。

    难道说,自己所附身的这位侯府三房嫡女,其实,竟是一位……“超忆症”者?

    拥有超强的记忆力,能够记得数十年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每一处细节,几千万人中才会有一个的“超忆症”者,居然被自己这么幸运地碰上了?

    傅珺心中的惊讶,或者说是惊喜,简直无以言表。

    不过她马上就收敛了心神。

    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她们三房正面临着一场阴谋。若想全身而退,必须揭穿慧儿的谎言。

    原先傅珺还苦于信息太少,而现在,依仗着这具身体超级发达的海马体,她的脑中已经储存了足够多的信息。

    既然已知慧儿在哪几处撒谎,那么最有效的办法便是针对她的谎言发问。对方说得越多,破绽便会越多。

    傅珺强抑心跳,定了定神,将脑中的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越梳理,心中便越明晰,信心也越足。

    待想定之后,她唤过蒋嬷嬷,附在她耳边急急说了一段话。蒋嬷嬷一面听,一面便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待傅珺说完,蒋嬷嬷更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傅珺知道她并不信服自己,然而非常时刻,蒋嬷嬷不信也得信。于是她压低声音正色道:“我知道嬷嬷信不过我,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将我的话转告给母亲。”

    此刻的傅珺表情郑重,眸中闪动着聪慧的神采,与往常那呆萌的模样大不相同。蒋嬷嬷看着她,忽地便想起前些日子,傅珺一句话便断出青蔓没说实话的事情来。心中不由自主地便信了几分。

    况且连她都看出来了,那慧儿神情闪烁,瞧着就不是个老实的,她们姑娘交待的这些话,并非全无道理。

    这样想着,蒋嬷嬷便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说罢便悄悄出了西次间,转去了王氏身边。

    此时,王氏正在与张氏说话,只听她道:“大嫂嫂,按理说我应该立时便叫流风那丫头过来问话的。只今儿这事不是小事,仅凭一个小丫头轻飘飘两句话,无凭无证的,便这么由着人去我院子里拉人,那我这主子也别当了。”

    王氏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张氏倒不好接话了,崔氏便笑道:“三弟妹这话太重了。”

    王氏却已经放下脸来,沉声道:“话重不重我不知道,这事却是十分之重。若这事是赵有才家的做的,那不过是个粗心之过;若是冯家的做的,亦只是贪墨,皆不算什么大事儿;可此事我们三房但凡沾了一分,那便十分诛心了。我不管旁人怎么想,我只一句话撂在这儿:话没问清楚前,谁也别想去我院儿里拉人。我三房再不济,也没有抢着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理儿。”

    这一番言语简白有力,话糙理不糙。张氏与崔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无奈。王氏根本就没管什么脸面,直接耍横儿,她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况且,王氏说得也在理。这事儿若真是沾了三房,那事情就闹大了,说不得便要惊动侯爷,王氏急眼也在所难免。

    崔氏便提起帕子来,掩住唇角的一抹不屑,心道:庶的就是庶的,一个个的皆上不得台盘。那老三空有个探花的名儿,行事却那样不管不顾的,王氏今儿又这般不顾脸面,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一时厅中静了下来,趁着这个空档,蒋嬷嬷便附在王氏耳边,将傅珺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为使王氏信服,傅珺特意叮嘱蒋嬷嬷,只说这是蒋嬷嬷的主意。王氏听了,再细细一想,不由便在心里暗赞:蒋嬷嬷终究是积年的老嬷嬷了,比自己要敏锐细致得多,竟是个万全的法子。

    王氏便笑着看了蒋嬷嬷一眼,拍拍她的手,随后便转向慧儿,按着傅珺教给蒋嬷嬷的法子,对她道:“你且将你方才的话,再从头说一遍。”

    慧儿便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前后倒也一致。

    傅珺之所以叫慧儿复述,一是要再观察她的反应,二是加深在场众人的记忆。若之后慧儿想反口,便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王氏听了慧儿的复述后点点头,便问道:“你方才说,‘有个嫂子说赵妈妈在库房’,那个嫂子是谁?”

    刚才慧儿说到这里时眨了两下眼睛,傅珺便以此作为突破口。

    慧儿没想到王氏会问这个,表情微微一滞,随后眼睛看向一旁,面上带着回忆的神色道:“好象……是张嫂子。”

    “好象?”王氏的语气有几分冷,“你连人都没瞧清楚,便听了别人的话去了库房,你这差是怎么当的?”

    慧儿被问得有些狼狈,忙道:“回三太太话,婢子确定,婢子问的便是张嫂子。”

    王氏立刻便吩咐怀素道:“你去叫张嫂子过来。”怀素领命去了,不一会便将张嫂子带了过来。

    张嫂子心里直叫苦。这一早上都过来第三回了,怎么这事儿还没完哪,她已经快要把胆吓破了。

    一面肚里叫着苦,张嫂子一面便向上行礼。王氏便问她:“你可识得旁边这个小丫头?”

    张嫂子看了慧儿一眼,点头道:“回三太太话,婢子识得,这丫头叫慧儿。”

    “我问你,前儿慧儿去大厨房找赵有才家的,是有这么件事儿么?”王氏问道

    张嫂子略一回想,便答道:“是有这事儿。”

    王氏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她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的?”

    张嫂子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会,回答道:“婢子记得她进来问赵妈妈在哪里,婢子便告诉她赵妈妈出去了,叫她下晌再过来。”

    王氏便加重了语气问道:“你只说了这些话么?没告诉慧儿叫她去别处找人?”

    张嫂子被问得怔了一怔,随后又锁紧眉头回忆了一会,方肯定地道:“婢子只说了这些,并没叫慧儿往别处找人。因赵妈妈那会子是去外头办事了,便要找也没处找去。”

    慧儿自打张嫂子进门起,神色便有些惊慌。此刻见张嫂子如此说,也不等王氏说话,便颤着声音道:“嫂子想是糊涂了,前儿你明明说过叫我去库房找赵妈妈的。”

    张嫂子却不理她,只向王氏回话道:“回三太太的话,婢子没说过这话。当时还有旁人在场,三太太可以叫她们过来问问,看婢子有没有记错。”

    王氏不说话,只淡淡笑着看着慧儿。慧儿慌张地看了张嫂子一眼,随后双膝一曲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三太太,婢子想起来了,是婢子记错了。张嫂子确实没说这话。”

    “哦?”王氏好整以暇地抚了抚鬓角,问她道:“你说你记错了?可是方才你连着说了两遍,皆是说张嫂子让你去库房找人,现今才想起来自己记错了?”

    慧儿又磕了个头,咬牙道:“是婢子一时记错了,婢子现在想起来了。”

    “这丫头,慌里慌张地混说话,真是该打。”崔氏突然接口道,旋即又转向王氏:“不过么,便算是她记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三弟妹何必如此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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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王氏看了崔氏一眼,淡淡地道:“二嫂嫂说得是。那便不说这个了。张嫂子你先下去吧。”

    张嫂子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王氏便又问慧儿道:“既然你记错了,那我问你,张嫂子叫你先回去,你做什么要去库房那个院儿里?难道是想着去库房里做什么手脚不成?”

    王氏的语气极为严厉,慧儿被唬得抖了一下,忙道:“婢子没有。婢子就是……就是好奇,婢子以前没去过库房,想看看库房是什么样儿的。”

    傅珺看着慧儿不住眨眼,心里偷笑。王氏这招用得好,气势上先压制住对方,对方便会慌乱,会为了圆第一个谎言而编出更多的谎言来,破绽便是这样被找出来的。

    果然,王氏便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怎么只在院门口没进去呢?不是说好奇想看看库房是什么样儿的么?”

    慧儿眼睛急眨,说道:“嗯……婢子是好奇来着,可是……到了院门口,婢子又怕撞见人,便没敢进去了,只在院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那你都瞧见什么了?”王氏立刻抓住她的话头追问。

    “婢子……婢子因着慌,也没看清什么……”慧儿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然而却很有小聪明。大约是怕王氏追问她所见的景物,便干脆推说没看清。

    不过,傅珺却从她的回答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慧儿可能只知道库房的大概方位,却并不曾真正去过,所以但凡问到与库房有关的问题,便干脆含混过去。不过傅珺也并未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她歪缠。

    王氏也听出了慧儿的心虚,便淡声道:“这倒是奇了。你往院儿里瞧了一眼,至少也该看到点什么啊,库房那院子里有房有树的,你倒好,竟什么都没看见。倒是后头出来个丫鬟,你却瞧得清楚记得明白。你这记性是怎么长的?难不成是专为记住那个丫鬟才长的么?”

    慧儿眼珠乱转,磕磕巴巴地回道:“婢子……婢子当时有点害怕,只往院里看了一眼,真的……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至于那……那个大姐姐,因她生得着实好看,婢子看了好多眼,这才记……记下了。”

    王氏“嗤”地笑了一声,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那你且说说,你从大花厅到大厨房走的是哪条路?路上可有做过其他的事情?遇到过什么人?这些你总记得清吧?”

    傅珺看到慧儿一直捏紧的双手,此刻放松了下来,想必王氏这个问题让她松了口气。而傅珺的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此处才是真正的关键。

    前头那些问题,其实是问给在场诸人听的,目的是让她们对慧儿所言产生疑虑。最后揭穿慧儿的谎言时,别人才会更加信服。

    此外,通过一番追问令慧儿产生紧张感,再突然让其精神放松下来。这时候她的防备会降低,讯问也会更加容易些。这都是傅珺前世总结出来的经验。

    此时便见慧儿答道:“回三太太的话,婢子那天离开大花厅后,便沿着花园夹道去了大厨房,一路上没见着人,也没做其他的事情。”说这些话时,慧儿的表情十分正常

    “是么?你能确定么?别到时候又说你记错了。”王氏淡淡地道。

    慧儿大力地点头道:“婢子记得清,能确定,不会错的。”

    王氏又问:“那你可还记得,你那一路走得是快还是慢?”

    王氏这问题问得十分奇怪,慧儿面露不解。不过还是回答道:“婢子是快步走的。”

    “你确定你是快步走的?”王氏追问道。

    “婢子确定。”慧儿回答得十分肯定。

    “好,我记下了。我再问你,你到大厨房后听说赵有才家的不在,你是直接去的库房还是去了旁的地方?中间可有耽搁?”

    慧儿被问得怔住了,眨了两下眼睛才道:“婢子是直接过去的,中间不曾耽搁。”

    王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转头道:“怀素,你将慧儿说的话记下来。口说无凭、以字为证,免得过会子又混扯。”

    王氏这一招十分叫人意外,崔氏便笑道:“三弟妹惯是个谨慎的性子。”

    王氏也笑道:“没法子。这小丫头说话没头没脑的,我怕她过会子又说记错了。”

    因西花厅一直用来理事,笔墨纸砚皆是现成的。怀素便将慧儿的话写了下来呈给王氏。王氏又呈给张氏与崔氏看了,道:“二位嫂嫂也帮妹妹作个见证。”

    张氏与崔氏略扫了一眼,见那上头寥寥几行字,记着慧儿说过的话,便皆点头表示看过了。

    王氏便叫怀素将纸上的字读了一遍,又问慧儿:“是否属实?”

    慧儿此时已经被王氏一步步逼住了,容不得她再多想,只得点头道“属实”。王氏便叫她在字纸上画押。

    慧儿不识字,心里便有些发虚,却也不敢不从。好在这几件事她大部分说的都是实话,心中虽虚却也不算太慌。

    待慧儿画好了押,王氏收起字纸,忽然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贾妈妈身前。

    贾妈妈不防头,倒被王氏唬了一跳,忙站了起来。王氏便携了她的手,陪笑道:“我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妈妈万勿推辞。”

    贾妈妈忙道:“三太太跟老奴说什么请字儿呀,老奴可不敢当。三太太只管说便是。”

    王氏便凑到贾妈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贾妈妈侧耳听着,面上却渐渐显出疑惑来,似是不解王氏的用意。

    王氏耳语罢,又退后一步道:“劳动妈妈再走一遭。多谢妈妈。”

    贾妈妈忙摆手道:“不过是小事,三太太莫要这般客气。”

    王氏笑道:“总是辛苦妈妈了。”随后又叫怀素:“你扶着妈妈一道去。”

    怀素应是,便与贾妈妈一同出了花厅。众人皆不明王氏之意,齐齐看着她。唯有傅珺心中明了,胖脸蛋儿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若是有旁人在此,一定会发现傅珺笑得十分奸诈。

    此时,王氏又走到了张氏面前,笑着道:“妹妹也要请大嫂嫂帮个忙,请嫂嫂将刘妈妈借我跑一趟。”

    张氏笑道:“这个容易。”便叫了刘妈妈过来。

    王氏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金表来,交给了刘妈妈,又点手叫了个跟慧儿差不多身高的小丫头子过来,对刘妈妈道:“请妈妈带着这小丫头,沿花园夹道,从大花厅一直走到大厨房,再从大厨房走到库房,然后记下来用了多长时间。”

    王氏这个吩咐更叫人糊涂了,张氏与崔氏皆有些莫明。王氏又叮嘱刘妈妈道:“还请妈妈盯着,叫这小丫头走快着些。劳烦妈妈了。”

    刘妈妈忙道不敢,随后便满腹狐疑地带着小丫头下去了。王氏便又叫人去请大花厅的管事妈妈过来问话。

    不多时,大花厅的管事妈妈便到了。那是个面目和善的妇人,梳着团髻,穿着青布裙子,拾掇得非常利索。

    王氏便问她:“妈妈前儿曾吩咐了个叫慧儿的小丫头,去给赵有才家的传话,这事妈妈可还记得?”

    那管事妈妈略一回想便道:“回三太太话,奴婢记得。”

    王氏再问:“那妈妈可还记得,你是几时吩咐慧儿去的?”

    那管事妈妈又想了一想,道:“奴婢记着是午初整(上午11:00)。”

    “哦,妈妈怎地记得如此清楚?”王氏问道。

    其实王氏这是在明知故问。

    自张氏与崔氏管家后,为着互相制衡,便定下了凡事皆需记录在册的规矩。何时、何地、何人做了哪件差事,历时多久,当差者有多少人等等,皆须记录在册。因此管事妈妈们多有随时看时间的习惯,恰巧大花厅又有一架座钟。

    果然,却见那管事妈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翻看了几页,随后禀道:“回三太太话,奴婢这册子上都记着时间呢。清扫结束时奴婢看了眼座钟,恰是午初正(上午11:00)。因差事已了,奴婢便吩咐慧儿跑一趟去给赵妈妈传话。”

    王氏点头笑道:“很好,妈妈辛苦了。”

    那管事妈妈见王氏只问了这么件小事,心中也自疑惑,满面不解地退了下去。

    再过得一刻,刘妈妈便带着那个小丫头先回来了。她先是将怀表双手奉还给王氏,方才禀道:“禀告三太太,老奴带着这小丫头,沿花园夹道从大花厅走到大厨房,又从大厨房走到库房,共用了一刻半的时间。”

    王氏便笑道:“妈妈辛苦了。可是快步走过去的?”

    刘妈妈便道:“是快步走的,您瞧老奴这一脸的汗。”

    王氏定睛细看,果见刘妈妈与那小丫头皆是面有微汗。她微微一笑,吩咐怀素拿了两个银锞子赏了那小丫头,又亲手递给刘妈妈一只荷包。

    刘妈妈便去看张氏,张氏笑道:“三弟妹跟我也这么客气。”

    王氏笑道:“妈妈一把年纪,跟着小丫头走得急,着实辛苦。还请嫂嫂莫要推辞。”

    张氏便笑着点了点头,刘妈妈便收下荷包,谢过王氏,随后便又回到张氏身旁站定。

第032章

    没多久贾妈妈也回来了。进房间后,她便将一张字纸交给了王氏,王氏看也没看,只交给沈妈妈收着,随后便向贾妈妈道谢,又将一只荷包塞进了贾妈妈手里。

    贾妈妈略客气了两句,便收了荷包,又被王氏亲自请回到小杌子上坐下。王氏还叫人给贾妈妈端了茶过来。

    慧儿一直跪在当地,也没人叫她起来。此刻见几个妈妈都回来了,她知道这是要继续问话了,便将头微微垂了下去。从傅珺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她不住转动的眼珠。

    王氏端坐椅上,清了清嗓子道:“慧儿,我叫了个跟你一般大的小丫头,按着你说的路线,用你走路的速度,将你从大花厅到大厨房再到库房的路又走了一遍,用了一刻半的时间,这你听到了罢?”

    慧儿点点头,道:“婢子听见了。”

    王氏便又道:“方才,大花厅的管事妈妈看了记录册子,说了是午初整吩咐你去传话的,加上你路上用的时间,则你到库房时,应该是午初一刻半(上午11:20左右),这你可明白?”

    慧儿想了一想,便再次点头道:“婢子明白。”

    王氏便又道:“你在库房门前略站了一会后往回走,随后听到脚步声,便见个长着胭脂痣的美貌丫头,出了库房院门儿往西去了,是也不是?”

    “是。”慧儿道。

    王氏便又道:“从你在库房门口张望,再到你看见那丫鬟出来,这中间最多不过半刻钟时间,我这么说可对?”

    慧儿已经被问得彻底糊涂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王氏,随后又想了想,便道:“三太太说得对。”

    王氏便向门外道:“行了,你进来吧。”

    众人这才发现,有个穿着浅灰色衫儿的丫头,正垂头站在廊下。崔氏隐约记得,这丫头是跟着贾妈妈回来的。因她一直低着头,穿得也不打眼,她也没多在意。

    此时,却见那丫头碎步进了屋了,当先跪下,随后便听见一道脆嫩的声音道:“婢子流风,见过大太太、二太太、太太。”

    众人皆是一惊。流风,不正是慧儿说的那个丫头么。

    王氏便笑道:“你且抬起头来,让大家伙瞧瞧。”

    流风缓缓抬头,花厅中顿时一片安静。

    一张芙蓉般的美丽秀脸呈现在众人眼前。眉目如画、清丽婉转,还有一股子风流婀娜的气韵,这流风生得确实美丽,满屋里也就王氏能强过她去了。而众人皆注意到,在流风的左眼与鼻梁间,果然生了一粒胭脂痣,与慧儿所说一丝不差。

    王氏便望着慧儿,柔声问道:“你说你在库房看见的那个美貌丫鬟,可是她?”

    慧儿看了流风一眼,咽了口唾沫,眼睛连眨了两下道:“正是这个姐姐。”

    王氏笑着又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定是她么?”

    “就是她,她脸上的痣婢子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慧儿说得斩钉截铁。

    王氏笑着点点头,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好大胆的狗奴才,睁眼说瞎话,竟敢攀污到我头上来了,打量着三房好欺负是不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这一声震得廊下屋中一片寂静,众人皆被惊呆了。

    王氏便起了身,从沈妈妈手里拿过一张字纸,却是方才贾妈妈呈回来的。只见她将纸递到张氏与崔氏面前,眼中含泪,哽咽道:“请二位嫂嫂为妹妹做主。”

    张氏与崔氏忙起身接过字纸,细看之下,见上头是一张类似于时间表一样的东西,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流风前天的行程。由卯初至未初(早上05:00-中午13:00),事无巨细,一一在案。每件事后头还有画押,会写字的还签上了姓名,应为人证。

    崔氏着重看了午初的那几行字,却见上头写着“午初一刻(上午11:15),翠轩送果子上门,流风接去屋中,打点回礼,说话至午初三刻(11:45),后与翠轩同去大厨房领饭,至午正一刻分开(12:15)”等等,后头还有翠轩的签名,她那笔字是崔氏亲手教的,一瞧便知。

    也就是说,从午初整至午正一刻(上午11:15—12:15),流风一直和翠轩在一起。而慧儿却说流风在午初二刻(上午11:30)时从库房走出来,这明显是在撒谎。

    到此时崔氏才明白,为什么王氏方才一直在追问慧儿走的哪条路、走路快慢等,原来是在推算时间。慧儿若是撒谎,这时辰便肯定对不上。

    其实,崔氏不知道的是,傅珺早就算准了,慧儿的时间线绝对经不起推敲。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傅珺那可怕的记忆力。

    傅珺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柳夫子的课,巳正(上午10:00)下课后,她因琴弹得不好,被柳夫子留下来又单独练了大半个时辰,回秋夕居的路上经过大花厅,恰好看见那个管事妈妈在招呼丫头仆妇锁门,那时候差不多是午初整(上午11:00)。好巧不巧,慧儿的谎言便是从这里开始的,真是天助傅珺也。

    从大花厅到大厨房再到库房,这段路傅珺没走过,但原主走过啊。傅珺估算了一下,这段路就算用跑,15分钟也绝对跑不完。而那天午初一刻(11:15)翠轩来访、流风相陪,傅珺亦是知道的。流风一直与翠轩在一起,这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傅珺不怕慧儿把时间往后说。因为午初三刻(11:45)大厨房开饭,人来人往,库房那边不可能没人,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证**儿说谎。慧儿能够冤枉流风的时间,只有那短短的一、两刻钟。

    慧儿此刻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垂着头微微颤抖,不住地道:“婢子没有,婢子说的是实话。”

    张氏怒道:“还敢嘴硬?这白纸黑字写着呢,午初一刻至午正一刻,流风一直跟人在秋夕居里,又跟人去大厨房领午饭,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从库房里出来的,嗯?”

    说罢便吩咐左右:“拖下去,掌嘴五十!这丫头坏就坏在一张嘴上,给我堵上嘴狠狠地打。”

    慧儿惊慌地抬起头来,张口想要说什么。旁边早有仆妇涌上来,一把便堵了慧儿的嘴,随后便将她拖了出去。也没拖远,便在廊下行刑。

    那掌刑的仆妇拿着毛竹板子,方向慧儿脸上批了两下,慧儿便疼得受不住了,拼命摇头挣扎,口中不住“唔唔”乱叫。两个仆妇架着她不叫她乱动,另一个仆妇继续行刑,“啪、啪”的批脸声响彻整个花厅。慧儿被打得左右乱晃,不多时便昏死了过去。

    花厅之内,贾妈妈此刻已是窘得满面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老奴实是没脸见几位太太。”

    慧儿是跟着她来的,这丫头犯下这等事,她这个管教妈妈难辞其咎。

    张氏与崔氏忙起身去拉她,崔氏劝道:“妈妈莫要如此。古语说日久见人心,这丫头跟着妈妈才几天,妈妈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

    贾妈妈只不肯起来,满面羞愧地道:“无论如何也是老奴放在身边调教的,老奴总要担些错处。”

    王氏因一直在哭,慢了一步,此时便也上前去扶贾妈妈,垂泪道:“原不关妈妈的事,妈妈再这样,可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贾妈妈这才起了身,却再不敢坐了,坚持站在了一旁。

    方才慧儿那一脚踏出去,贾妈妈便知道,慧儿这是在赌,拿自己的命在赌。

    对于这样的人,贾妈妈并不讨厌。多少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丫头未必不是可造之材。只可惜,慧儿今天遇上的是王氏。王氏的聪明贾妈妈是领教过的。慧儿的第一个错误便是:错以为王氏好欺

    而慧儿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以区区贱躯,妄图入局侯府几房之争。这种事情一旦沾上,走对了自是一步登天,走错了却是万劫不复。

    贾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做奴婢的,命比草贱,一步踏错便要粉身碎骨。可惜她原还想着,慧儿若能在她身边呆住了,也不枉她费心谋算。现在看来,她还是看错了人。那样的人家出来的,眼皮子浅、耳根子软、手段粗糙,偏偏心比天高,便输掉性命也怨不得旁人。

    贾妈妈兀自在那里叹息,慧儿却已经掌嘴完毕,被仆妇拖了回来。她一张脸青紫肿涨,根本看不出样子来,鲜血污了一脸,连前襟上也湿/了好大一片。

    张氏看都没看一眼,便淡淡地道:“先关进柴房饿两天。”

    众人应了一声,将慧儿拖了出去。又有人去了廊下擦洗地上的血污。想必用不了多久,一切痕迹皆会消失不见。

    直到这一刻,傅珺才发觉自己的脚已经站麻了。她转过身,蹒跚地挪到椅子前,涉江扶她坐了上去,傅珺长出了口气。

    这回应该是真的结束了。傅珺只觉得浑身疲软,比跟人打了一架还累。

    这时,便听放置在明间黑漆描金卷草纹架格上的小座钟,轻轻敲了十一下。

    刘妈妈便低声提醒张氏道:“太太,到吃药的时辰了。”

    张氏看了一眼座钟,有些疲惫地抚了抚额角道:“都已经这时候了。”

    崔氏此时亦是面露疲态,却还是笑着柔声道:“大嫂嫂快回去罢。今儿这一上午折腾了半天,别说嫂嫂,连我也累了呢。”

    张氏勉强笑道:“那我便失陪了。着实有些撑不住,余事便由两位弟妹瞧着办吧。”

    崔氏点头应是,殷勤地送张氏上了软轿。王氏也借机拉着傅珺告辞出来,婉拒了与崔氏共同处理剩余事宜的邀请,离开了西花厅。

第033章

    从西花厅到长房所住的横斜馆并不远,小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刘妈妈与馥雪一同扶着张氏回了房。

    一进房间,张氏便径直去了东梢间,由大丫鬟芳琼帮着除了鞋,张氏便倚在那张朱漆雕灵芝卷云纹的铁力木罗汉床上,满脸的疲惫之色。

    芳琼便取了只玉柄檀木美人拳来,替张氏轻轻地捶腿,其余人等皆无声地退了出去。

    张氏双目微阖,养了会神,便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她睁开眼睛,恰好迎上一双关切的眸子,却是她身边的管事妈妈顾妈妈来了。

    “太太,老奴回来了。”顾妈妈轻声地道。

    张氏点点头,对芳琼道:“你去吧,叫馥雪进来。”

    芳琼敛声应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馥雪唤了进来。馥雪进门后便关上了房门,躬身立于床前。

    张氏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手抚着额头,疲惫地道:“妈妈今儿行了一步险棋。”

    顾妈妈却似不以为意,语气平稳地答道:“不过是一步闲棋罢了。三太太精明厉害,便是不走这步棋,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说这些话时,顾妈妈的神态语气十分自如,无一丝谄媚之相。若是傅珺在此便一定会发现,这顾妈妈与带走巧云的那个灰衣女子,在气质上十分的类似。皆是那种看着毫不起眼,行止却很有气度的人。

    张氏听了顾妈妈的话,未曾说话,只看着馥雪。馥雪便低声道:“婢子也觉得流风走或不走,对旁人没有影响。三房不会再添人的,不过是用她拉拢人心而已。便是拉拢了过来也没多大意思。三太太未必不知道那人的心思。不过念着旧情,放着没管罢了。”

    顾妈妈亦道:“此事若成了,三房要吃挂落不提,又能将二房给绕出来,便损了个冯家的,老夫人想必亦是乐见的。若不能成也没什么。依老奴看,最迟明年初,三太太便会出手。既如此,倒不如博一博,叫那人死心踏地为我们所用。而今不过是从贾妈妈换成素云罢了。老奴倒觉着素云比贾妈妈还好些。”

    张氏便讥讽地笑了一声,道:“贾妈妈也是,当差当老了,竟至于糊涂至此。也罢,不必提她。”又问顾妈妈:“妈妈把话递给素云了?”

    顾妈妈道:“递过去了。不出明日,她必过来谢太太的。”

    张氏面上便露出丝笑容来,道:“妈妈做事果真是最好的。”

    一旁的馥雪便又问道:“太太,那赵有才家的……”

    张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狠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沾着我的光还想贴到旁人身上去。”

    顾妈妈亦道:“大爷信里也留了暗号,说赵有才很不妥。太太如今这般处置很好,不露声色便绝了后患,又饶上了冯家的。现下大厨房空了出来,咱们好安插/自己人。”

    张氏疲惫地笑了笑,道:“今儿这一出,我真是累得很。好在很完满,就折了个慧儿。那丫头已经废了,我看留着也没多大用。”

    顾妈妈会意,点头道:“老奴省得。不必咱们动手,自有人会料理了去。”

    张氏闻言微蹙了眉头,并没说话。顾妈妈忖度其面色,便又补充道:“太太放心,问不出什么来的,越问这水便越浑。老奴还指着她多问几句儿呢。”

    张氏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妈妈也是,这会子倒促狭起来了。”

    顾妈妈亦笑了,柔声道:“太太还是歇歇吧。药马上便好,您喝了药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便没事儿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宠溺,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张氏自小得她相伴,对她有直有半母之情,闻言便果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顾妈妈看着张氏沉静的睡颜,面上神情越发地柔和起来。

    与横斜馆安宁静谧的氛围不同,在秋夕居明间里,此刻的气氛却颇有些紧张。

    王氏端坐在透雕牡丹石竹纹黄花梨圈椅上,面前跪着流风、回雪、盈香三个丫鬟,正在向王氏陈述前天发生的事情。

    今日之事扯上了流风,这是王氏怎么也没想到的。而越是细问下去,王氏便越觉得事情蹊跷。

    王氏身边四大丫鬟,怀素总领诸事,盈香管帐、流风管衣裳首饰、回雪管吃食。

    因回雪有个远房表姐在京,上个月刚得了个儿子,前天上晌回雪请了半日/假去探望她,这件事是王氏亲准的。而那天一早,王氏去荣萱堂请安,因一事耽搁了不少时间,怀素与沈妈妈皆陪在她身边;傅珺又去了三境草庐上课。这秋夕居留下的人里,便只剩下盈香与流风能管些事。

    再然后,那天上午针线房恰好送来了这一季的衣裳。随后流风便发现多了一套衣裳,需得还回去。偏巧多出来的这套衣裳还是遍地锦的,十分名贵。她怕小丫头不经心,便打算亲自去还。

    盈香见那衣裳足有两大包,便自告奋勇陪她去。因针线房并不远,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流风便同意了。

    去针线房还过了衣裳,回程的时候,先来了个小丫头找盈香,说王氏唤她去荣萱堂,盈香便过去了,流风自是落了单。

    过后又来了个面生的丫头,告诉流风说二门那里有姑苏来的信,叫流风顺脚去拿一趟。流风也不疑有他,便转头去二门。谁想刚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红泥炉子上正煨着银耳红枣羹,而她出门时却忘了关火。

    火烛乃是大事,流风便急着回了秋夕居看炉子,而后又有旁事打搅,倒将拿信一事给忘了。没多久翠轩来访,随后傅珺也回来了,流风这时方想起取信一事,便遣了涉江去二门,自己则陪着翠轩说话,却是与慧儿的说辞完全岔开了。

    傅珺越听便越是心惊。

    这个局做得真是天衣无缝,尤其是种种巧合混杂,既有人为的,亦有非人为的。

    首先,那设局之人对三房颇为了解。回雪探亲、王氏不在,这个时机便选得十分巧妙。

    其次便是那套多出来的衣裳。据流风所述,针线房的人也十分奇怪,明明她们是按房头分好的衣裳,不知道怎么就把二太太的衣裳错给了三太太。

    第三,便是二门上的那封信。那信后来是涉江去取回来的,还真是王氏娘家写来的,原该早几日到,不知为何耽搁了下来,前天才到。

    最后是两个传话的小丫头。给盈香传话的丫头,据盈香说是半路跑开了。待盈香去了荣萱堂,王氏却又去卧月楼与崔氏说话,两下里便岔开了。至于给流风传话的小丫头则更是踪影全无。

    设局之人唯一的失误,便在于没有扣准时间。小丫头叫流风去拿信时,估算应在巳正二刻(上午10:30)左右,与慧儿所述时间是有差异的。

    但即便如此,如果流风去取了信,又或者翠轩不曾凑巧过来,这事最后结果如何还真很难说。

    目前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是有人设局,而这设局之人能为之巨、布置之细,让王氏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能将手同时伸到大厨房、针线房、二门乃至荣萱堂的人,这府里并没几个。而在这有限的几个人里,无论是谁针对三房,都不是什么好事。

    今儿真是好险。若非种种巧合,以及蒋嬷嬷慧眼如炬,三房这个黑锅铁定是要背上身了,流风亦肯定活不了,保不齐还能连带上其他人。

    想至此,王氏转过脸来,望着蒋嬷嬷诚恳地道:“今儿真是幸亏有嬷嬷在,否则……”

    她话没说完,然而众人皆明白了她的意思。流风脸色灰白,回雪更是满面懊悔,哭着道:“都是婢子的错儿,要是那天婢子在,便不会有这事儿了。”

    平素三房在外头走动最多的,除了怀素便是回雪。流风是不大往外去的,这也是王氏爱惜她的一份心思。过于美貌的丫鬟,基本上便是麻烦事的病源体。王氏就是怕她惹出事来,这才总不让她出门的,不想却还是有人盯上了她。

    看着流风那张美丽的脸,王氏不由叹了口气。

    在深宅大院里,在低贱的身份之下,美丽本身已经是一种罪过了。流风何辜,不过是生得比旁人好些,便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绊脚石,必欲除之而后快。

    王氏的目光在屋中各人面上扫过,心中微微有些发冷。有些人,真是不能再留在这屋里了。

    蒋嬷嬷此刻也是心思百转。

    王氏将今日之事归功于她,却不知这完全是傅珺出的主意,她不过是个传话人而已。只要一想起今儿是自家姑娘心细如发,揪出了慧儿语中不实之处,又想法子查证问话,将慧儿逼得现了原型,蒋嬷嬷这心里别提多么骄傲了。

    对于傅珺所显示出的超过年龄的聪慧,蒋嬷嬷倒没觉出任何不妥来。王氏便是个早慧的,何况还有傅庚呢?两个聪明人生下的孩子,能不聪明么?

    蒋嬷嬷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房中人等皆退了下去,此时只留下了傅珺、怀素、沈妈妈、涉江和蒋嬷嬷自己。

第034章

    见此情形,蒋嬷嬷便有些犹疑。她怎么想怎么觉着,今儿这事不能瞒着王氏,得说清楚了才行。

    不过,她也没敢直接上前回话,而是先走到傅珺身边,轻声问道:“姑娘,今儿这事……”她问话的态度十分恭谨。现在她已经不敢再把傅珺当小孩子看了。

    傅珺倒没想过要瞒着王氏。

    她一直想找机会展现真实的自己,总这样扮小孩实在是累,大家对真正的她也要慢慢熟悉起来才好。今天的事恰是个很好的契机,正可加以利用。

    于是傅珺便朝蒋嬷嬷点了点头。蒋嬷嬷见状,便喜孜孜地到了王氏面前,也没避着人,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一下,不说王氏,便连沈妈妈与怀素也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唯有涉江镇定如恒。

    当时傅珺与蒋嬷嬷耳语,蒋嬷嬷又与王氏传话的情形,涉江可是完全看在眼里的,而今不过是预感被证实而已,她一点都不吃惊。平素她跟着傅珺时间最多,对于傅珺身上种种与众不同之处,她早就心中有数了。

    倒是王氏,真是狠狠吃了一惊。

    王氏比蒋嬷嬷想得可细多了。

    抓住慧儿语中漏洞对此进行逼问,以傅珺的年龄,这一点尚能做到。可是,一眼扣准时辰上的矛盾,同时从多个角度取证,还叫人做供画押,种种缜密细致之处,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娃儿便能想到了?王氏自忖自己六岁的时候也没这么聪明。

    可是,当王氏转过眼眸,看着傅珺那张胖胖的小脸蛋,还有那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时,她心里的所有疑问,忽然便被潮水般涌上的惊喜所淹没。

    她就知道自家女儿非常聪明,更知道傅珺平素是在藏拙。瞧瞧,这不就显出来了?她生的女儿可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王氏的眉眼间尽是笑意,看着傅珺只不说话。这就是她的女儿,如此聪慧,如此乖巧,如此漂亮,如此……胖得可爱。她简直爱都爱不过来,又怎会疑她?何况,她这女儿的爹可是大名鼎鼎的探花傅三郎啊。

    旁人不知道,王氏却是十分清楚,自家夫君是个怎样精灵古怪、智计百出的人物。如此人物所出之女,若是资质平常,那才叫人起疑呢。

    傅珺见王氏看了过来,适时启唇弯眼,给了王氏一个八颗牙的甜美笑脸。

    那是怎样的笑容哟,比她老爹的笑还要骚包,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明媚,比蜜糖水还要甜上一百倍。

    在心肝宝贝女儿面前,王氏哪里还舍得再多问半句?她心里的母爱早就泛滥成灾,蹭蹭蹭地直接漫过了理智的堤岸,那一眯眯可怜的疑虑也立刻变成了渣渣。

    她一把搂了傅珺过来,在她脸上啃了好几口,笑着道:“哎哟哟我们家的小夫子,今儿大显神威,真是娘的好宝贝,娘好欢喜。”

    傅珺大窘,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红着脸傻笑个不停。沈妈妈便凑趣道:“棠姐儿这是青出于蓝哪,太太这下可得意了。”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可不是,我们棠姐儿最聪明了。”一面说一面又去揉傅珺头上的包包。

    一时间,秋夕居乌云散尽、晴空万里,再不复方才的紧张压抑。唯有怀素接收到了王氏投过来的一缕眼风,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白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掌灯时分,傅珺回到西厢,洗漱完毕后便爬上了那张镶螺钿雕宝瑟蟠桃纹铁力木架子床上,双手合什,在黑暗中祝祷了许久。

    她先是为自己穿来最初时的愤懑、不满与怨恨表示歉意。她一直以为在这个没有自由的时空,她是不可能快乐的。可是今天,被王氏搂在怀里,被最亲近的人毫无保留地全盘接受,她觉得很幸福。

    她要感谢上苍,让她来到这个家,来到王氏与傅庚身边,成为了他们的孩子。她更要感谢原主,拥有如此超人的聪慧大脑,给了她这异世灵魂一份最好的礼物;她最感谢的还是王氏与傅庚,如果没有他们,便不会有傅珺,更不会有此刻的她。

    从今天起,她要努力做一个快乐的人,做傅庚与王氏的好女儿,做最真实的自己。

    当傅珺带着甜美的笑意进入梦乡时,在侯府后院的另一边,一道苗条的身影,正悄然闪过荣萱堂的侧门。

    此时戌正方过,漆黑的夜幕中星子寥落,月光被云层遮住。那个苗条的身影一路潜行,借着隐约的星光,来到了横斜馆的侧门前。

    横斜馆中一片宁谧。几扇窗格里透出烛光,门前的羊角灯拢出微弱而温暖的光晕。那身影犹豫片刻,随后深深吸了口气,伸出秀气的手指,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

    门应声而开,馥雪提着一只六角小宫灯正等在门内,见了来人便是一笑,轻声道:“太太正等着你呢,随我来。”

    来人闪进门内,馥雪轻轻合上门扉,二人便去了正房的西次间。

    此刻的张氏,斜靠灯前、倦倚晚妆,正闲闲地翻着一部书。

    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蜜合色素缎袄儿,系了一条月白色软缎裙,满头青丝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圆髻,瞧着比往常又柔婉了几分。

    “太太,素云姑娘来了。”馥雪上前轻声禀道。

    张氏合上书,对素云的到访并不惊讶,温婉一笑道:“你来了,过来说话。”

    素云看着张氏,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多少天担惊受怕,多少次的委屈与不甘,将她的心挤压得满满的。此刻,这柔和的灯光、温婉的一语,竟叫她无法自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出声来。

    张氏忙道:“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地上凉得很。”

    这体贴的话语让素云的眼泪流得更快,她一面哭,一面抽咽着道:“大太太……婢子对不起您……不不……婢子谢谢您……婢子无以为报……”

    她哭得泣不成声,说出的话也语无伦次。

    张氏便对馥雪使了个眼色,馥雪会意,上前几步去扶素云,柔声道:“有话慢慢说,别哭了,若是惊动了人便不好了。”

    素云一下子警醒过来,心中一凛。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在这里大哭起来。若是叫旁人听了去,自己就更对不起大太太了。

    如此一想,素云忙忙地收了泪,却是不肯起身,只道:“大太太便叫婢子跪着吧,婢子实在……对不起您……”说到这里她又流下泪来。

    张氏轻叹一声,柔声道:“你既是定要如此,我也不拦着你。馥雪去拿个垫子过来,给素云姑娘垫一垫膝盖。”

    馥雪早就取了只素色缎面儿软垫在手上,此时听张氏有令,便上前将垫子塞在了素云膝下。

    素云拿帕子拭了拭泪,方才说道:“若非大太太相助,素云这条命便没了。婢子谢大太太救命之恩。”说罢便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王氏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你这傻孩子。不是我说你,天大的事情也有个解决的法子。你这么不管不顾的,我再没有眼瞧着你撞上去的理儿,不过是顺手将此事圆过去罢了。”

    素云感激地道:“大太太也是担了风险的,婢子知道。婢子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哽咽道:“您不知道婢子那哥哥,就和没有一样。婢子的嫂子还一力相/逼,还有贾妈妈,婢子实在是……”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已是说不下去了。

    张氏便问道:“你家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没来得及问你。”

    素云拭干泪水,恨恨地咬牙道:“他们还能怎么想,不过是想趁着婢子还能值点银子,将婢子卖了换钱罢了。大太太您不知道,婢子那嫂子惯会巴结,听说贾妈妈的侄儿……对婢子有意,她恨不得贴上去才好,一力撺掇婢子的哥哥应下这门亲事。偏婢子那哥哥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一心只为着自家女儿,却连嫡亲的妹子也顾不上了……”

    素云一面说,一面便想起自己家中的情形来,又是气恨又是伤心,一时间眼泪流得更凶了。

    当初贾妈妈亲上门来提自家侄儿的事,素云便知道不好了。

    贾妈妈那侄儿叫做贾二,原就是个地痞,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样样皆沾,最是个惫懒下作之人。因仗着自家姑姑在侯夫人那里得脸,他也得了差事,去了侯夫人名下的一所小庄子当了庄头,偶尔也来侯府里走动。

    也不知怎么的,那贾二就瞧上了素云,好几次涎着脸跟她说话,素云皆没给他好脸色。

    不想素云这冷面的样儿倒越发勾动了贾二的心肠,便央求贾妈妈替他作下这门亲来。贾妈妈想着多大的事,侯夫人身边的丫头几年一换,素云并不出挑,且年纪也不小了,与自家侄儿倒也般配,便当即应承了下来。

    这贾妈妈却也谨慎,虽有成算,却并没有直接去求侯夫人,而是先问了素云的意思。她想着,若是素云先应了门亲事,那便好说许多。到时候再求侯夫人,此事必能成的。

第035章

    可贾妈妈没想到的是,素云竟是婉拒了她的提议。她当下便冷了脸。

    素云家里又不得势,她那哥哥是个无用的,嫂子只在二门上行走,这丫头倒敢这样驳她的面子,还真当自己是副小姐不成?不过一个贱丫头罢了。

    贾妈妈心中记恨,越性要将这亲事做成,也不与素云说了,直接便去找素云的嫂子,只略透了几句话风,那女人便欢天喜地地应了。

    素云那嫂子年轻时倒也有两分姿色,一心做着蹬高得脸的美梦。叵奈她一无门路二无丘壑,年纪一到便配给了素云的兄长,无奈之下便退而求其次,只望借着素云搭个登天的梯子。

    谁想素云却是个本份的,并不往那条路上去。素云的嫂子心中暗恨,却又不得不巴结着素云,其实早就十分不耐了。而今贾妈妈来提亲,还许了五十银子的聘礼,又将素云大嫂膝下独女慧儿收在身边调教,允诺只要素云能嫁给自家侄儿,贾妈妈便会将慧儿送到侯夫人身边去,以后自有一番前程。

    如此诱惑在前,不说素云的嫂子,便是她兄长也动了心。若不是素云回家又哭又闹,她兄长怕闹出事来,这事只怕当时便就成了。

    那慧儿自到了贾妈妈身边,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又见了些世面,心便渐渐大了起来,一心想着踢去素云这块绊脚石,她好踏上青天路。

    素云被逼得无法,只得躲在府中哪也不去。

    中秋那晚,慧儿忽然来访,进屋便问素云当天的月饼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与府中几房人有关?

    素云一听这话直觉不好,本能地想要劝。然而话到口边却又咽了下去,脑中来回反复的,是哥哥那张木然的脸,以及嫂子那恶狼一样贪婪的眼神。

    既然那一家子人都在算计她,他们自己找不自在,她又何必拦着?

    于是,素云不仅顺着慧儿的话说了许多,还故意将一些错误的信息给了慧儿。比如老夫人一直最疼爱长子,若此事牵上长房便不好了;再如中秋宴原为张氏打理,此次许是有人针对张氏出的手,若能将此事从张氏身上绕开,不管着落在哪一房的身上,老夫人必会乐见其成;最后素云还透露了一个信息:中秋当天上午,绿榭半天不在卧月楼,也不知去了哪里,并暗示慧儿,很可能这件事便与月饼之事有关,若果真如此,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绿榭出府还真确有其事,素云亦是无意间得知的。那日上晌,因素云不当值,更兼心中烦闷,她便去后花园里乱走。忽见绿榭自远处而来,遮遮掩掩的,一路专挑无人的小径。

    素云一时好奇,便远远地坠在后面,却见绿榭从北边角门出去了。当时素云心中还疑惑:那北角门素常唯有倒夜香的婆子才会走,却不知绿榭从这里出去为着哪般。

    不过素云自己也是一头的心事,便也没再细想。而今慧儿来问,她便将这个消息透给了慧儿,同时隐约说了几句长房与二房间的明争暗斗,却是挖好了坑给慧儿跳。

    她很清楚,以慧儿那自作聪明的性子,为了能在侯夫人跟前长脸,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向长房卖好,将事情往二房身上推。等到发现事情不对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咬出自己来。

    素云打的就是个两败俱伤的主意。

    届时只要她在侯夫人面前坚称是贾妈妈/逼/她污陷二房的,给贾妈妈扣上暗中勾结长房的罪名,再将她逼着自己嫁给其侄儿的事一说,贾妈妈必讨不得好去,自家兄嫂与慧儿更别想有好果子吃。

    总之,素云是绝不会一个人去死的。若要她死,算计她的人也休想活!

    送走了慧儿后,素云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将说辞都想好了,只等一死。

    谁想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素云的设想。慧儿最后攀扯上的,竟然是三房,结果还没攀扯上,被三太太一眼看穿,当场便受了刑。待素云收到消息时,慧儿已被关进了柴房,慧儿的娘——也就是素云的嫂子——亦被赶出了府去。

    因素云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张氏又亲自吩咐“不必再拉上旁人,徒惹老夫人不快”,素云倒没受到波及。

    当时素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再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好运,老天开眼,替她严惩了恶人。

    正当素云暗自庆幸之时,顾妈妈却悄然来访,将事情大概告诉了她,最后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太太说,若叫慧儿说出二房来,只怕此事不能善了。慧儿倒没什么,素云姑娘却是太莽撞了,一点不知道顾惜自己,我们太太瞧着极不落忍,便提前给慧儿透了旁的消息,此事也算解决得圆满。”

    素云至此才如梦方醒:原来是张氏暗中相助,事情方会如此顺利。

    如今慧儿已成不了气侯,素云的嫂子连差事都丢了,那个家以后是好是坏,全在素云一人身上。还有慧儿便折在贾妈妈手上,那可是她兄嫂的独生女儿,有此事在前,那门亲事定然不能成了。想至此,素云不由心下大松,当场便红了眼眶。

    待顾妈妈去后,素云独坐房中,心潮起伏,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方才下定决心,趁夜来到了横斜馆,亲自向张氏磕头谢恩。

    此刻,看着张氏柔婉清秀的面庞,素云哽咽道:“婢子原想着,与其被逼着嫁给那行货子,倒不如死了干净,这才对慧儿说了那些话,叫她胡乱攀扯。婢子实在……实在对不起您,您却还救了婢子,婢子真是……真是……”

    素云已经说不下去了。

    当初她可是打定主意要诬贾妈妈与长房勾结的,认真说来,她连张氏都扯了进去。而今张氏却出手救了她,这简直叫她无地自容。

    张氏便叹了口气,温声道:“我知道你们做下人的,身不由己、实甚艰难。此事我并不怪你,你也是被/逼/无奈。你也莫要再自责了。”

    素云听了张氏所言,更是愧悔难当,又连连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大太太是活菩萨,不仅不怪婢子,还救了婢子的命。若不是您,婢子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氏忙轻声嗔她道:“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啊活的,也不嫌忌讳。”随后又放柔了声音道:“你素来是个好的,我自看在眼里。今儿也是机缘巧合,竟叫我事先知道了你了打算,也算是天意如此吧,也是你我的一场缘分。”

    一旁的馥雪便忍不住插嘴问道:“太太,婢子斗胆想问一句,太太莫不是神机妙算,竟算出了这事不成?”

    张氏掩唇而笑道:“你这丫头又来胡说了,我又不是那算命的先生。”

    馥雪奇道:“咦,怎么竟不是算出来么?那您是如何得知这事儿的呢?”

    素云心中亦正有此疑问,闻言也抬头看着张氏。

    张氏对她浅浅一笑,柔声道:“所以我说呢,这是我和你有缘,再没这么巧的事。慧儿原跟我们院儿的一个小丫头要好,不知怎么就把话透给了那小丫头,那丫头听着不是小事,便将事情告诉了芳琼,这才到了我这里。我听她们的话里带出了你的名字,便知道这事不妙。再加上隐约听说了你家里的事,就知道你这是……”张氏咽住话头,没再说下去,只摇头叹息,一脸的怜惜不忍之色。

    素云听了张氏的话,心中感激更甚。自然,亦有一些其他的情绪揉杂其间。

    她知道事情未必便如表面看来的这般,也知道慧儿的举动很可能有其他原因。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活下来了,不是么?她原本应该死的,可却活了下来,而那些算计她的人,却是死的死,走的走,丢脸的丢脸。她其实已经赚到了。

    是,她是得罪了贾妈妈,以后的日子怕不会好过。可那又如何?只要有所依仗,贾妈妈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老狗而已。

    素云看着眼前的张氏,灯光之下,这位出身首辅之家的平南侯府嫡子长媳,温柔和婉、宁静恬淡。素云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便是这样的张氏,会为她一个婢女甘冒风险。

    或许张氏另有目的,也可能这一切不过是一次精明的算计。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成为张氏身边得用的人,便一定能得到张氏的庇护。比起侯夫人的冷淡无常,张氏至少还算是个有情义的。这便足够了。

    说来说去,同是做人奴才,拼的不过是主子的实力。从这件事上,素云清楚地看到了张氏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值得她依靠,也足够护得住她。

    素云仰起脸,看着张氏温婉的笑颜,只觉得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一般,让她对自己想要什么如此明晰。她想要的是不再被人欺负,是更好地保护自己,是更大更强的力量。因此,她需要张氏,一如张氏也需要她。

第036章

    在平南侯府漆黑的夜幕中,一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改变。而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在府中最偏远的某间院落中,一个年轻的生命,正在走向她最后的终点。

    慧儿已经不记得二房来的那个周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也不记得她问了自己什么,自己又是怎样回答她的。

    这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全身火烫,连眼睛里都像有火苗窜出来,将她的神智烧成了一片模糊。

    慧儿恍惚觉着,自己好象回到了家,娘亲将她搂在怀里,对她说:“你得了这么个好差事,可得好好当差,别跟你娘似的没出息。你记着,有机会便要抓住,能向上爬便向上爬。你那姑姑是个胆小的,一直混不上去,你可不能学她。”

    娘说完这些话,一晃便不见了。慧儿觉得自己好象飘了起来,一直飘进了荣萱堂后头的小花园里,飘到了假山背后,随后便听见两个妈妈戚戚喳喳在说话。

    一个悄悄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旁人。我前儿上晌瞧见三房的流风从库房里偷偷摸摸地出来了。”

    另一个哎哟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瞧清楚了没有?”

    前头一个便道:“我自是瞧清楚了,那丫头生得极好,左眼与鼻梁间有一粒胭脂痣,你说是不是她?”

    第二个便道:“那可不正是她。”随后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道:“听说昨儿晚上的月饼有问题,这保不齐便是三房……”

    第一个妈妈便“嘘”了一声道:“你轻声些。小心叫人听了去。”

    第二个妈妈便又问:“那你还不快告诉大太太、二太太去,说不得还能有赏。”

    第一个便“嗐”了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这是个巧宗儿?这不正当着差走不开么,我下晌便去说。我再告诉你句话,老太太最讨厌三房了,只要我这么一说,别说大太太、二太太高兴,老太太也会高兴的,你说那赏钱还能少么?”

    两个妈妈悄悄说着话,一面便走得远了。慧儿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十分开心。她得了个巧宗儿,她马上就要发达了。她要赶着先将这事禀了大太太和二太太。

    不过她马上发起愁来。贾妈妈管她甚严,不许她胡乱跑,连库房也只带她远远看过一眼。她要怎样才能将事情说出去呢。

    慧儿着急起来,觉得身上更热了。这时候她就听见有个小丫头来叫她,说贾妈妈身边的华儿病了,贾妈妈要去西花厅,叫她顶了华儿跟过去。

    西花厅不正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理事的地方么?慧儿高兴得差点没笑出来。太好了,这下她能抢在那个妈妈前头领赏了呢。

    这么一想,慧儿便又飘了起来,渐渐地越飘越高,越飘越高……现在她一点也不觉着烧得难受了,心里只剩下了得意与开心。她要飘回家去告诉娘,她抓住了机会,马上就会有好事发生了……

    慧儿躺在柴房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唯有那张满是血污的青紫色面庞上,隐约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二日/一早,张氏、崔氏与王氏几乎同时得到了消息:慧儿因受刑不过,今儿一早去了。她的尸首是素云以姑姑的身份去收敛的。

    张氏闻言便叹息了一声,让人给素云送去五两银子,只说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便这般去了,叫素云好生安抚兄嫂。

    而在卧月楼里,打发走了报信的小丫头,绿榭便回到东次间,继续为崔氏梳头。

    今儿崔氏的情绪似是不高,神情有些懒懒的,看着镜中的一扇窗格,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枚羊脂玉扣。过得一刻,方问身旁的周妈妈道:“妈妈昨儿问出什么来没有?”

    周妈妈躬身道:“回太太话,问倒是问了不少事情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崔氏懒懒地道。

    周妈妈便上前一步,轻声道:“老奴总觉着,这事儿怕不像您想的那样儿。也可能是别人的手笔。”

    崔氏秀眉微挑,淡淡地道:“别人?除了我们与三房,也就剩下两处了。再细细一想,还不是明摆着的。”说罢又轻笑道:“倒是我看走眼了。却原来是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周妈妈陪笑道:“还是太太看得明白。老奴昨儿被那丫头的话绕糊涂了,倒想了半宿。”

    崔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嗔视了周妈妈一眼道:“妈妈又来说笑话儿了。您这是夸我聪明呢,我呀,都快被妈妈惯坏了。”

    周妈妈亦笑道:“老奴只望着太太每天都能这么笑一笑,便也知足了。”

    崔氏被周妈妈几句话哄得开心了些,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两分,便挥手叫绿榭先停了手,问她道:“有件事这两天倒是混忘了。你且说说,那日你去外头查的那件事,可查出些什么没有?”

    绿榭微微躬身,轻声道:“回太太话,查出了一些眉目。”

    “哦?”崔氏精神一振,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绿榭便压低了声音道:“回太太话,婢子那天去了那马婆子家里,送了她两壶酒,那马婆子便说,巧云……被拖到前院儿后,先挨了顿板子,侯爷便叫把人撵去离京百余里的老黑庄里去了。马婆子说,她也是听人说的,那巧……那人到庄子上没一个月便被人买了去。据说那家是个商户,因家里头男人病得快不行了,那家大妇要找个人冲一冲,这才买的人。”

    崔氏一面听一面点头道:“我也说呢,那天在街上猛可里瞧见,可吓了我一跳。却原来是这个缘故。”说至此她停了一停,又问道:“还有什么?”

    绿榭想了一想,摇头道:“只这么些了。那马婆子知道得并不多。要不婢子再找别人打听打听?”

    崔氏笑道:“罢了,不过是闲事,便搁下吧。那天你行事可叫人瞧见了?”

    绿榭道:“并没人瞧见。婢子专门从那片竹林穿过去,因那里头说是有蛇,鲜少有人去。北角门那边更是没人了。”

    崔氏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先不说这些了。倒是那大厨房里又空了好几个缺,得先想想安排谁过去才是。”

    绿榭沉吟片刻,轻声道:“太太,以婢子愚见,这次可不能直接便报上人名了,须得防着有人使绊子。”

    崔氏闻言一怔,旋即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既然对手的手段如此之高,崔氏还真得小心行事。别她这里刚提了个人,那边又施手段给抹下去。那冯家的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且不说崔氏在卧月楼里如何想办法安插/人手。却说王氏,在听到慧儿的死讯后,却是久久未语。

    倒不是王氏有多同情慧儿,而是因为此事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王氏早就知道栗子面儿一事查不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做这个局的人肯定考虑到了全部因素,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

    此外,慧儿的出现,怎么看都像一招闲棋,很有几分随意性。这事若是王氏来布置,至少会找个更老成些的人,而不会叫个才进府没多久的小丫头出首。

    王氏甚至有种感觉,这件事未必针对的便是三房,三房更像是一个饶头,而做局之人另有目的。

    不过王氏也不愿再于此事上多费精神,略想一想便罢了。

    这日一早,傅珺去正房请安,一进房间便觉得浑身不得劲,总觉得这屋里像是少了些什么。可是她左看看、右看看,却又说不清到底少了什么,一时间只觉得万分费解。

    这件事直到三天后才有了答案。那天傅珺随王氏去荣萱堂请安,突然醒悟过来,她一直觉得少了的那样事物,不是死物,而是一个大活人。

    王氏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盈香——不见了。确切地说,自慧儿那事之后,傅珺便再也没见过盈香。

    据王氏说,盈香是得了急病,因病势危重,便连夜挪出府去了。说这些话时,王氏十分的轻描淡写,但傅珺却从她微微抽动的眼角里,看到了她的厌恶与不屑。于是傅珺聪明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此外,因为拥有了超强的记忆,傅珺曾找了一天的时间,专用来回忆她落水那天的事情。她的职业直觉告诉她,那事并不简单。

    然而,她却注定要失望了。关于那天发生的所有事,她居然一件也不记得,就像是被人按了删除键一般。

    傅珺记得前世曾经读到过相关的报道,人在面对非常恐怖或可怕的事情后,大脑便会作出应激反应,删除相关记忆便是其中的一项。

    傅珺为此很是纠结,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此事暂且搁下不提。

    还有另一件事也很叫傅珺烦恼,便是她的学业问题。

    当她得知自己拥有超强记力后,她曾以为学习将变得简单,成为学霸指日可待。中秋节后上课的第一天,她是抬头挺胸,昂然走进三境草芦的。

    而等到下课的时候,傅珺的脑袋又垂到了脚面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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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谁能告诉她,这什么“超忆症”者,为毛背不下书呢?

    傅珺经过多番努力后得出结论,就算拥有一个记忆力超强的大脑,也掩盖不了她就是个学渣的事实。

    她依旧是背书一般、画画普通、听不准音、绣不成花。所有需要主动记忆来完成的事物,她表现平平。而那些需要天赋才能做好的事,傅珺的表现么……只看傅珍那抽动的嘴角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反倒是那些被动记忆的事情,却能牢牢储存在傅珺的记忆里。比如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谁说了什么话,那天下雨还是出太阳,傅庚偷捏了王氏几次手等等,这些事情随便一想,就能跃入脑海。

    可是,能记住这些有用么?有用么?夫子们又不会出“请问大太太每天假笑几次”或者“论傅珍嘴角抽搐与发生事件的关系”之类的试卷吧?

    傅珺有好几天没法适应这种落差,整个人瘦了一圈,瞧着秀气了好些,引得傅珈又找了几次茬。

    后来傅珺也想开了。上帝既然给她开了一扇金光闪闪的小窗户,那剩下来的大门自然要全部关死。金手指什么的,能有一个就不错了,何况她还开了外挂,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放开了心态的傅珺很快又恢复原状,依旧勤勤恳恳地扮演着呆萌萝莉,每天都是吃得香睡得好。没过多久,那些掉下去的肉便又长了回来,还长了一点个子,倒没显得太胖。

    王氏却心疼傅珺“瘦”得没了形,每天汤汤水水地喂着。眼见着傅珺再没胖起来,王氏便十分惆怅,偶尔会惋惜地对傅珺道:“娘还是觉着,棠姐儿以前的脸蛋儿捏着更舒服。”

    傅珺怎么听怎么觉得,王氏以前到底是拿自己当玩具呢,还是当玩具呢?

    远离了管家权争夺的秋夕居中,一派宁静与安详。王氏是打定了主意丁点不沾,连走路都绕着西花厅。

    根据傅珺从各处听来的零碎消息,以及她自己脑补,傅珺推测,长房与二房在大厨房几个管事的人选上,一直处在胶着状态。

    经过多方角力,八月底,大厨房副管事与采买管事的人选终于新鲜出炉:副管事交由张嫂子担任。她在栗子面儿事件上的表现,给张氏与崔氏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而采买管事最后的胜出者,竟是针线房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苏娘子,却是叫人大跌眼镜。傅珺私以为这是制衡之下的结果。很可能苏娘子跟任何一方都没关系,最终才会得以上位。

    大厨房主管职位竞争结束后,时间也到了九月,天气真正地凉了下来。每天晨起时,傅珺的窗台上会结一层薄霜,淡白如烟,在渐亮的朝阳下闪着光。一夜西风吹送,秋夕居落了一地的梧桐树叶,踩上去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珺已经穿上夹袄儿了,蒋嬷嬷怕她冻着,每天去上课时都会多备一件小斗篷。手炉子也开始用起来了。学琴时,风入松的四面敞轩亦合上了窗扇。

    偶尔的,在凉月微星的夜晚,傅珺会听到柳夫子抚琴。虽听不清她抚的是哪一曲,傅珺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天高云净、秋韵凉风,那听不出的琴声里有种特别的沧桑。也许,在柳夫子的心里,也有着许多沧桑的过往吧。一如前尘如烟散尽、而今寄身异世的傅珺。

    九月初的一个晚上,去荣萱堂请安完毕回秋夕居后,傅庚没像以往那般送傅珺回西厢,而是将她带去了正房。

    一进房间,傅庚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锦囊来,递到傅珺手边,面上露出了一抹柔柔的笑意。在温暖的烛光中,那笑容宛若美玉微温、晕然生光,直叫人见之忘形。

    傅珺却没什么反应。

    现在她对自家老爹的美貌已经免疫了。不过傅庚此举却很反常。平白无故地给她个锦囊做什么呢?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接过锦囊,在傅庚的示意下,抽开丝带,从中取出一样事物来,却是一枚精致的镶米珠重瓣桃花粉色琉璃钗。

    傅珺拈着发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傅庚。

    傅庚摸摸她的发顶,笑着道:“明儿我们棠姐儿便满六周岁啦,爹怕来不及给小寿星祝寿,先将礼物奉上。棠姐儿瞧着可喜欢?”

    傅珺怔了一怔才想起来,明天是九月初六,可不正是自己的生日么?原来这枚发钗是生日礼物。

    傅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朵大大的灿烂笑容,自动自发地在她的脸上绽放了开来。

    她真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开心。

    因为,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收到来自于长辈的生日礼物。这是老天对她的补偿么?

    望着傅庚那温柔的笑脸,傅珺只觉得两眼微酸,心里却涨得满满的,满到要溢出来。

    现在的她也是有爹疼、有娘爱的人了。不再有寒冷与悲伤,更不会被刻意疏离。在她身边围绕着的,是这世间最爱她的人。

    傅珺拼命忍了又忍,才忍住眼中温热的湿意。她努力眨动眼睛,甜甜地对傅庚道:“谢谢爹,这钗子真好看,我太喜欢了。”

    傅庚原本还有几分惴惴,生怕送的礼物傅珺不喜欢。而今见傅珺欢喜,他不由大为得意,摸着下巴自得地道:“我就知道棠姐儿会喜欢,爹最会挑礼物了。你不知道啊,当年爹跟你娘……”

    “你胡说些什么呀。”王氏忙打断了傅庚。这人真是,一得意就喜欢乱讲话,当着女儿的面也……

    王氏的脸不由红了起来,不自然地掠了掠鬓发,又向怀素看了一眼。怀素忍笑低下头,带着一屋子丫鬟退了出去。

    见四周再无旁人,王氏便回身去了西次间,捧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黑漆镙钿小箱子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没见你拿出来过?”傅庚好奇地问道。

    王氏柔柔一笑:“这是前几/日/收拾东西的时候寻出来的,原是我小时候用过的,一直收在箱子里。”

    傅庚便细细看去,见那小箱子果然是有些年头了,上头的黑漆剥落了一两处,铜锁上亦有细微的划痕,显见得以前是常被打开的。

    王氏小心翼翼地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了一只黄玉葫芦。

    那玉葫芦色泽甘黄、宛若蒸栗,通体无一痕杂色,温润中隐含着一层光晕,柔和恬雅。葫芦上头穿了个勾月形的小孔,以一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细绳穿孔而过。

    王氏珍而重之地将葫芦给傅珺戴上,柔声道:“这是娘给棠姐儿的生辰之礼,是娘的娘亲当年送给娘的。你贴身戴好了,不可须臾离身,可记下了?”

    傅珺乖乖点头道:“记下了。”又糯声道:“谢谢娘亲。”

    王氏伸手将傅珺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不说话。王氏生母早逝,此刻见此玉饰,不由勾动心肠,难免有些伤感。

    傅庚缓步走过去,携起王氏的手温声道:“莫要难过,以后得空儿我陪你回姑苏。”

    王氏轻轻点头,眸中已是泪光盈然。

    当晚傅珺未回西厢,而是睡在了正房的碧纱橱里。她躺在小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傅庚与王氏说话的声音,一轻一沉,一柔一缓,两道低而柔和的声音融于一处,安宁且温暖。傅珺很快便被催眠了,一夜好睡。

    次日起床时,傅庚已经先去翰林院了。王氏起得比傅珺早了好些,此刻正让涉江给她梳头。

    因盈香挪了出去,王氏身边空出一个大丫鬟的位置来,王氏便干脆提了涉江上来,打算放在身边好好调/教,日/后依旧给傅珺。此外又将青芜、青蔓两个也提成了二等丫鬟,放在傅珺身边。

    傅珺对王氏的培训计划表示没有异议。她也一直觉得涉江性子沉稳,堪当大用。

    今天是傅珺的生辰,沈妈妈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端了上来。鸡汤底、银丝面,汤宽面爽。因过会儿还要去荣萱堂,便没用葱花,而是洒了些香菜,闻着便十分诱人。

    傅珺欢欢喜喜吃了寿面。饭罢梳洗时,王氏便叫青芜将那枚琉璃桃花钗取了出来,预备过会给傅珺簪上。

    傅珺此时才得以细细打量这枚发钗。

    这发钗打造得十分精巧,做工精湛、雕刻工艺细腻。最难得的是那块琉璃。纯为粉色的琉璃已经十分罕有,妙的是那琉璃上还有着天然的层次间色,宛若花瓣上的阴影一般由浅至深,再经由巧手雕琢成桃花,几可乱真。

    王氏也凑过来看了两眼,随后笑道:“瞧这手艺倒与我们这边儿不大一样,倒像是南洋过来的。”

    “南洋?”傅珺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此前她通过种种渠道得来的信息,得知自己所处的这个大汉朝,海贸十分发达,商业亦很繁荣。太宗时,老平南侯便是因海战之功而得的爵位,先帝爷讨伐的南山国亦位于西海。以傅珺那不多的地理知识来看,这西海可能就是前世的大西洋。

第038章

    “棠姐儿听过南洋么?”王氏问道。

    傅珺摇摇头,一脸的茫然。王氏便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道:“你且想想,你祖父是什么爵位?”

    “是平南侯啊。”傅珺答道,随后恍然道,“哦,平南侯,是平定南洋的意思么?”

    王氏笑道:“我们棠姐儿真聪明,一说就中。”

    傅珺“腼腆”地低下头去,大脑却开始走神。

    她早就该想到的,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以及商业发展水平,比前世的平行时代要高出许多。钟表、眼镜等等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证明。现在看来,海贸的发达与出色的海上力量是成正比的。大汉朝应该拥有一只强大的海/军。

    秦朝之后的历史,傅珺还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大汉朝应该比前世的明朝还要早一些。受益于一只、甚至是几只蝴蝶产生的效应,这个国家提前达到了欧美发达国家工业时代前夕的生产水平。

    比如钟表,便是由本国人在唐朝时发明的。发明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奇才。傅珺怀疑那也是穿越前辈。此外还有什么纺织术、造纸术之类的技术,至大汉朝时也已达到了一定水平。

    当然,优质的纸张与精美的衣料依旧很贵,但一些糙纸及普通棉布却相对便宜,因此本朝的读书人便较历朝更多,而普通人的衣着打扮也较为得体。

    还有发达的海贸,也为大汉朝市面上带来了丰富的舶来品。傅珺收到的这枚发钗,便是出自南洋的名贵之物。

    傅珺正自想得出神,却听沈妈妈悄声提醒王氏道:“太太,该去老夫人那里了。”

    王氏道了声“知道了”,便亲手将发钗簪在了傅珺的发上,又左右端详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携了傅珺的手,出秋夕居上了软轿。

    依本朝规矩,小孩子家是不兴大作生辰的,怕只怕年纪小承不住福。平南侯府亦是如此。因此傅珺过生日也仅限于秋夕居,去荣萱堂后则是一切如常,并没有人来对傅珺说“生辰快乐”之类的祝福。

    侯夫人今日似是颇为高兴,几房人到齐后,她便笑呵呵地道:“今儿都留下别走,大郎午时便要回府,大家一桌子吃个饭,也热闹热闹。”

    原来是傅庄要回来了,难怪今儿一进门,便见张氏满面喜色、容颜生光,连发上的钗子也比往常多了两支,却原来应在这事儿上。说起来,傅庄此次出门时间颇长,至今已逾两个月。上次傅珺见他还是夏天呢,此刻却已是飞鸿遍野、落叶成阵的季节了。

    侯夫人一派兴头,众人自也跟着凑趣。崔氏便笑道:“那我可得留下来,怎么着也得好好吃老太太一顿儿。”

    侯夫人听了便笑,张氏亦破天荒地开了句玩笑道:“二弟妹这是算计着吃老太太的呢。老太太放心,媳妇这便吩咐他们少备几个菜,定不叫二弟妹讨了老太太的便宜去。”

    众人闻言皆笑起来,崔氏便作出委屈的样儿来道:“大嫂嫂惯会欺负人,我不过是多吃两口儿罢了,这也舍不得。一会子开了席,我定要找个大大的碗来,多盛些饭来吃。”

    侯夫人便又笑了起来,对于妈妈道:“你记着,过会开了席,叫人给二郎媳妇送一整锅饭去,看她吃不吃得下。”

    众人听了大发一笑,侯夫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崔氏便撒娇不依,将侯夫人哄得十分开怀。

    傅珺也跟着笑了两声,眼神无意间扫过长房,却见傅珈正自望着房间的一角出神,表情十分阴郁,手里的帕子也揉成了一团。

    傅珺注意地看了她两眼,忽见傅珈放松了手指,垂首将帕子展平。待她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已然恢复了正常,唯有眼中蓦地划过一丝厉色。

    不知今儿又是谁惹着二姐姐了,看这样子是恨上了。傅珺暗自想道。

    因各房皆要吃了饭才走,时间一下子便多出了许多。今天本便是三日一休的周末,傅珺原来还作了些安排呢,现今看来这一上午是啥也干不成了,只能跟着姐姐们混时间。

    果然,傅珈头一个便提议:“我们去后花园顽吧。今儿二哥哥、三哥哥皆不在,我们可以去看小鹿去。”

    傅瑶也附议道:“我也想说去看小鹿呢。那天都没看成,今儿定要看上一眼。”

    傅珍自是没什么意见,傅珺更是从不发表意见,四个人很快便达成一致,一同往后花园走去。

    在去后花园的路上,傅珺一直都有种怪异的感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微阖双眼,将之前种种回想了一遍,这才发觉,今天傅珈居然没盯着她看。

    这可真是奇了。往常只要傅珺略穿了两件新衣裳,或戴了支新簪子之类的,便总会接收到来自于傅珈那探照灯般的小眼神儿,或不屑或羡慕,从没断过。

    傅珺今儿可是戴了一支从南洋来的粉琉璃钗子哦。在秋夕居的时候她就想,过会儿肯定会感受到来自于傅珈的满满的恶意,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可没想到,傅珈居然看都不曾看过来,这反倒更让人奇怪了。

    傅珺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心不在焉地走在傅珈她们身后,走了好一会才发现,路有些不对。

    前头傅瑶已经在问傅珈了:“二姐姐这是往哪儿走呀?这不是去鹿园的路。”

    侯府后花园里专有一座鹿园用来养鹿,位于西南角。而傅珈走的这条路却是北面的一条小径。

    傅珈眼珠转了转,笑着道:“三妹妹不知道了吧,那小鹿时常在这里玩耍呢。喏,就在那片竹林子里,我听人说过的。”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一指。

    傅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便是一片颇大的竹林,森森凤尾在金色的秋阳下摇曳,片片竹叶若敷金粉,极是明丽耀眼。

    蓦地,一道影子自竹林间闪过,隐约像是个小动物的模样,傅珍不由道:“哎呀,还真在这里。”

    傅珈得意地道:“看,我没说错吧,小鹿便在竹林里头呢,我们快去看看吧。”说罢便当先往竹林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四妹妹你怎么走这么慢呀?”

    傅珺一听自己被点了名,忙加快了些脚步。傅瑶便伸手牵着她笑道:“跟着三姐姐来吧。”语气倒像是哄小孩似的。

    傅珺乖巧地点头道:“多谢三姐姐。”几个人便一同进了竹林。

    这片竹林极茂,然却并不密集,想是为着方便人在里头散步。傅珺对小鹿没兴趣,便四下打量着周围景致,却也悠闲。

    便在此时,忽然听见一旁的傅珍尖叫了一声“有蛇”。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又听有个小丫头的声音道:“呀,真有蛇。”

    这一前一后两声尖叫,成功地让在场的一群大女人小女人炸了窝。

    原先还摆着姐姐款儿的傅瑶当先便白了脸,拉着傅珺的手微微颤抖,一个劲地问:“在哪儿?蛇在哪儿?”

    傅珺心里也很发毛,却还强自镇定地安慰傅瑶:“三姐姐别怕,蛇不在咱们这儿。”

    有几个胆大的仆妇便折了竹枝,在草丛里乱拍。傅瑶身边的束妈妈却是个稳重的,沉声道:“姑娘们还请先去林子外头吧。”

    青芜与青蔓忙上前来,想要扶着傅珺往外走,那傅珈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挤过青芜与青蔓便往外奔,模样十分狼狈。傅珍此时也拉着春烟的手,腿脚打颤地向外走。

    几个人同时起步,慌乱中也不知是谁绊了谁的脚,又或是谁踩了谁的裙子,只听傅珈“哎呀”一声当先便摔了下去,傅珺一回头的功夫,只觉身旁一股大力袭来,却是傅珍直直冲着她倒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青芜反应快,及时拉了傅珺一把,傅珺借劲向旁侧了侧身,好歹算是躲过了傅珍,却还是没站住,直接摔了个倒仰。傅瑶一直拉着傅珺的手,此时亦受到波及,摇摇欲坠,还好被束妈妈扶住了。

    最惨的是傅珍,这一个跟头摔得“扑通”有声。好在地面上生着厚厚一层秋草,应该不曾摔疼,只是特别难看罢了。

    事情发生得极快,众人还未及反应,便见平南侯府四位姑娘趴下了三个,另一个站着打晃。丫鬟仆妇们有一刹那的安静,随后便爆发出一连串唤“姑娘”的声音,场面十分混乱。

    好容易将几人扶了起来,却见傅珈一头的草屑、傅珍脸上身上沾满泥灰、傅珺的裙角破了,唯有傅瑶情况最好,不过衣领也有点歪。

    几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愣了好一会。傅瑶第一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傅珈立起眉毛便要怒,可一转眸,却看见傻呆呆的傅珺裙子也破了,样子十分滑稽,她便也没忍住,“哈”地一声也笑了起来。

    这笑声十分富有感染力,就连一向最喜腹诽的傅珍也跟着乐了。傅珺见大家都在笑,她也不好落单,于是也“嘿嘿”地陪着笑了两声。一时间,只听竹林之外小女孩轻脆的笑声此起彼伏,将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好几只。

    待止住了笑,丫鬟妈妈们便纷纷拥着自家小主子往回走,傅珺也被青芜、青蔓护持着,转向回程。

第039章

    走了没两步,傅珺见傅珈没有跟上来,便回头看去。却见傅珈站在原地未动。傅珺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声:“二姐姐怎么还站着?”

    傅珈笑了笑道:“我脚有些麻了,略站站再走。”

    傅珺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傅珈一眼。此刻傅珈的站姿有点怪异。不过,这个姐姐的事情傅珺本能地不愿多管,因此也没再多问。

    行至小径拐角处时,傅珺再次不经意转首,却见傅珈背朝这里,正弯着腰,像是在抚平裙角似的。她的丫鬟珊瑚在她身后替她掸灰,另一个傅珺没大见过的小丫头,则半蹲在傅珈侧边。

    真奇怪。傅珺心中暗忖,主子自己抚裙角,小丫头蹲在一旁看着,傅珈这是怎么了?忽然变得这么亲民起来了。

    带着几分不解,傅珺回到了荣萱堂。此时侯夫人自是听说了此事,唬了一跳,忙问有没有人受伤。

    待听说不过是虚惊一场后,便松了口气。随后又骂跟着的人:“那竹林子里一直说是有蛇的,岂能由着姑娘们过去?你们是怎么当的差?”说罢便要叫人来打。

    张氏便劝道:“难得今儿欢喜,一家子喜乐开怀的,可别被这些事败了兴。”

    侯夫人听了这话才罢了,又问张氏:“珈儿呢?怎地还没回来?”

    张氏笑道:“媳妇已经着人去接了。”

    不一刻傅珈便回来了。侯夫人忙将她唤到身边,心肝肉儿地一通安抚。而摔得最重的傅珍则被张氏拉到了一旁,语气温柔地安慰了几句。傅珍喏喏应着,一脸的小心在意。

    王氏也将傅珺搂在了怀里,满脸心疼地问:“可摔疼了不曾?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一面说一面又将她胳膊腿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叫涉江:“去取衣裳来与姑娘换上。”

    傅珺便偎在王氏怀里道:“不疼,就是吓了一跳。”

    王氏的眉头便拧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侯夫人搂着的傅珈,不由双眼微眯。

    傅珺便拉拉王氏的手,糯声撒娇道:“娘,娘,我想要娘亲手缝的小荷包,给我压惊。”

    王氏噗哧一声笑了,捏捏傅珺的脸道:“哪有人要荷包压惊的。棠姐儿这话说得好生古怪。”

    傅珺便撒赖不依,只说今儿摔得怕了,定要王氏亲手缝个好看的小荷包。

    王氏这时满心的心疼,傅珺便说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摘下来,一只荷包算什么,立时满口答应了。傅珺立刻打蛇棍随上,对荷包的花样、颜色、料子等等提了好些要求,王氏皆应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涉江已经快手快脚将衣裳包袱捧了进来。王氏便拉着傅珺要去旁边的屋里,傅珺马上轻声提醒王氏道:“大伯娘和二伯娘皆在屋里呢。”

    王氏抬眼看去,果见张氏与崔氏正与侯夫人凑趣说笑,傅珈却是去东暖阁换衣裳去了,傅瑶与傅珍也与她在一起。

    王氏略一凝思,便点头道:“你便去抱厦里换吧,那里清静。”说罢又吩咐涉江:“你也跟着姑娘去。”

    涉江垂首应是,傅珺便悄悄地带着人去了抱厦。

    一走进抱厦,傅珺的脸便立刻沉了下来。

    她头上的钗子不见了。

    方才进荣萱堂的时候,傅珺无意间抬了下头,恰巧荣萱堂的大门才刷了漆,擦得锃亮。在门扇的反光中,傅珺看见自己头上空了一块。

    当时傅珺心中便是一阵冷笑。

    这事儿是谁干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难怪今天如此反常,还有那一脸的怨恨,到头来恨是自己啊。

    他、奶、奶、的!妈蛋!傅珺在心里大爆粗口。

    她招谁惹谁了,竟连一只钗子都容不得。那可是她的生日礼物,连这也要算计,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次傅珺绝不会轻轻揭过,一定要想法子让这熊孩子吃点教训。

    不过,傅珺不希望王氏插手此事。第一,三房与长房不宜正面对立;第二,这点小事傅珺自己便能解决。所以方才她才破天荒地跟王氏撒娇,不断与其说话,便是想分散王氏的注意力,不叫她注意到发钗上头。

    而此刻一进抱厦,傅珺便立刻问青蔓:“我二姐姐身边的丫鬟你都认识么?”

    青蔓虽不是家生子,却是个爱走动的性子,嘴甜人乖,各房头的人她都认识不少。

    果然,只听青蔓回道:“婢子都认识的。”

    傅珺便问:“今天有个小丫头跟着珊瑚一起去了竹林,那丫头是谁?”

    青蔓转着眼珠想了一会,笑道:“那是环儿,原是三等丫头,前两日才提上来的。”

    傅珺点点头,吩咐青蔓道:“你去院外守着,看环儿是从哪个方向回来的,只要一瞧见她,立刻来告诉我。”

    见傅珺面色郑重,青蔓也不敢再笑了,应声是便退了下去。

    傅珺便回头对涉江道:“我的发钗不见了。”

    涉江早就察觉傅珺的头上空了一块,她一直以为是丫鬟们将钗子收起来了,却不想是丢了。此刻听傅珺所言,自是微微一惊。不过她本是个沉稳的性子,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道:“婢子叫人去竹林里找一找。”那是傅珺唯一可能掉发钗的地方。

    傅珺淡笑了一下道:“也罢,去看看也好。虽然很可能是寻不到的。”

    涉江点头应是。傅珺便又道:“避着人一些,别叫母亲知道。”

    “婢子明白。”涉江道。说罢便出去叫了秋夕居跟来的两个小丫头,低声吩咐了两句,随后便又回了抱厦。

    青芜到底年纪小,此时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姑娘的衣裳首饰原是她管着的,姑娘头上的钗子不见了,她居然没发现,还是姑娘自己说的。她这差事当得实在是不称职。

    青芜越想越后悔,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声音微颤地道:“是婢子粗心了,请姑娘责罚。”

    傅珺倒并不怪青芜。

    方才场面那么混乱,青芜的表现却很出色,反应也很灵敏。若非她拉了自己一把,傅珍那一撞还不知撞成什么样呢。

    想至此,傅珺又是一阵冷笑。

    不用说,从提出去看小鹿伊始,一切便在傅珈的算计中了。傅珍说不定也知情。看她那直冲着自己倒过来的样子,哪里像是摔倒,说是撞人还差不多。

    竹林里有蛇,傅珈肯定知道。明知有蛇而要去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好趁乱拿走发钗。

    傅珺真恨得牙痒:这熊孩子实在欠揍。

    见傅珺表情沉郁,青芜以为她是在生气,心中更是惶惑。不料傅珺拧眉立目了一会后,却是说道:“这事不怪你。有心算无心,你自是发现不了。”

    青芜被这话给说糊涂了,不由抬头看了傅珺一眼。

    傅珺便苦笑道:“你家姑娘头上的钗子太好看,有心人见了心生不满,便设计了竹林里的一场戏,将钗子给混没了,你明白了么?”

    傅珺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对青芜合盘托出。

    反正这事瞒不过身边人,涉江、青芜与青蔓肯定会知道。而且今天青芜表现很好,傅珺对身体反应敏捷的人天生有好感,这大约与她前世的职业有关。

    青芜虽不聪明,却也不笨。听了傅珺的话,略一回想便有些明白过来了,不由气得脸通红,恨声道:“这些人真是,真是……”

    她本不太会说话,此时除了生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傅珺摆摆手叫她起来,随后便坐在镜前,让涉江替她梳头,脑中却在回想刚才竹林里的事。

    方才她就觉得傅珈的站姿很奇怪,现在才明白,傅珈定是将发钗藏在裙子下头了。待所有人都离开,她才弯腰去拣。

    不过,这钗子拿在手里并不好处置。

    姑娘们的衣裳首饰皆是由专人管着的,数量、款式均登记在册。别说多了根眼生的钗子,哪怕多了根头发丝儿,旁人都能察觉。

    傅珺断定傅珈只会将钗子扔掉泄恨。且此事还得避着人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张氏。

    张氏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对傅珈向来宠而不溺。傅珈这次处心积虑,只为算计家中姐妹的一根钗子,此事若被张氏知晓,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有更严厉的惩罚。

    因此,这根钗子傅珈必不会交给珊瑚处置。

    珊瑚是张氏一手调理出来的丫鬟,交给珊瑚就等于告诉了张氏。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傅珈拣钗子时,珊瑚在其身后掸灰,而环儿反倒在旁服侍。

    当时能够做这件事的唯一人选,便是环儿。

    此刻,当傅珺搜索记忆时,脑海中便呈现出了当时的画面:傅珈微微弯腰,环儿蹲在她的身侧。若将画面放大一些,便能看清环儿的表情,那是一种既惊讶又贪心,同时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的奇怪神情。

    而在傅珈回到荣萱堂时,环儿已经不在身边了。所以傅珺才会叫青蔓去盯着环儿。环儿来的方向,必是她扔钗子的地方。

    只要能大致判定方位,再结合“超忆”能力,傅珺有八成把握把钗子找回来。

    这段时间她可是一直热衷于四处走动的呢,侯府后宅里差不多的地方,她都去了一遍。也不必特别去记什么,那些场景自动便留在了意识的深处。

第0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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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傅珺换好衣裳,梳好了头发,青蔓也快步走了回来。一进门便喘着气道:“禀告姑娘,环儿从三境草庐那个方向朝这边儿走过来了。”

    傅珺马上问道:“她还没进院儿吧?”

    青蔓道:“还没呢。婢子远远瞧见是她,便立刻来告诉姑娘了。”

    傅珺站起身来,直接从抱厦的前门走了出去,直奔荣萱堂院门。这是观察环儿的最佳时机,这丫头一定是才扔了钗子回来复命的。傅珺要在第一时间找出环儿身上的蛛丝马迹,以便尽快找回钗子。

    方向院门口走了没两步,傅珺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随后傅珈娇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哟,四妹妹脚步匆匆,却是要往哪里去呀?”

    傅珺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穿戴一新的傅珈,似笑非笑地道:“二姐姐走得也不慢呢,现在脚不麻了么?”

    傅珈笑得一脸愉悦:“早就不麻了,多谢四妹妹惦记。”说罢打量了傅珺一眼,突然面现讶异,指着傅珺道:“咦,四妹妹头上那根粉琉璃钗子呢?怎么没见你簪着?”

    傅珺心里气得冒烟,脸上却笑得十分甜美,表情自然地道:“哦,二姐姐说那支钗子呀,我嫌太重,先卸下来歇会,过会再簪。”

    傅珈眼珠转了转,奇道:“那钗子重么?我瞧着不像呢。”随后又掩口笑道:“别是四妹妹贪玩,把钗子弄丢了吧。”

    傅珺立刻笑道:“哎呀,二姐姐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莫不是你藏起来了哄我玩么?”

    傅珈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在那几秒钟的犹豫里,她一定是在思考:究竟是该给出愤怒的反应,还是给出玩笑的反应。

    在面对可能发生的威胁时,人类会有瞬间的“冻结反应”,用以思考是战还是逃。

    然而,傅珺说的话完全不具备威胁性,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罢了,傅珈却如临大敌。这表示了什么,傅珺真是想都懒得去想。

    趁着傅珈情绪纠结的这个空档,傅珺转过身去,恰巧看见环儿自门外走了进来。傅珺便快速地打量了她一眼:发鬓微乱、呼吸自然、衣袖处有卷过的摺痕。

    粗略看来,环儿应是走了不短的路,但并不曾跑;她应还曾做过需要卷起衣袖才能做的事,比如探手入水之类的。可惜看不到她的帕子,无法确证。

    随着环儿越走越近,她面上表情也越发清晰起来,傅珺也看得更为仔细:下巴微抬,这表示得意;鼻翼略张,表示满足与开心。借着明亮的光线,傅珺发现环儿在看见傅珈时,瞳孔有轻微的收缩。

    这是……害怕?

    这可真是奇怪了,为什么环儿会害怕?刚完成了主子交待的差事,难道不应该欢喜表功么?就算要怕,怕的也该是自己这个正主才是。

    傅珺微觉不解,盯着环儿仔细打量。当视线掠过环儿的裙摆时,傅珺的眸光蓦地一凝。

    此时,傅珈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只听她怒道:“四妹妹方才的话竟是何意?”

    看来傅珈终于想到了应对的态度,虽然花的时间长了点儿,超出了正常反应的时间。傅珺不由心下微哂。这就是所谓做贼心虚。若此事与傅珈无干,只怕她早就跳起来了,还用思考这么久?

    不过,现下傅珺可没空多搭理她,她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画面。因此,面对傅珈的质问,傅珺只回首轻轻一笑道:“妹妹说着玩儿的,二姐姐怎么当真了呢。”

    傅珈的一双眉毛马上立了起来,斥道:“妹妹居幼,竟拿姐姐开玩笑,岂非太过不尊?”

    傅珺也立刻沉下脸道:“姐姐虽长,却处处为难幼妹,慈在何处?”

    傅珈被问得一愣,傅珺又追加一句道:“既无慈,何来尊?二姐姐既不喜妹妹,妹妹自当告辞。”说罢便转身进了抱厦,根本没给傅珈反击的机会。

    傅珈站在当地,横眉立目、满身冷气。瞥眼却见环儿正立在阶下,不由立刻转怒为喜,面上又露出笑来。

    任你再能说又如何,还不是被算计了去?说什么钗子重,歇会再戴,装得倒像。傅珈不由“嗤”地笑了起来。不过是个庶房生的,竟敢抢她的东西。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这会子,只怕那钗子已经沉在后花园的水底了吧?想到这里,傅珈不由笑得愈加甜美,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环儿方才见傅珈表情不对,便一直不敢则声,此时方才轻声道:“婢子见过姑娘。”

    “行了,事儿办完了?”傅珈笑着问道。

    “回姑娘话,办完了。”环儿道。若仔细听的话,便会发现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异样。

    而傅珈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点头笑道:“很好。”说罢便随手褪下腕上一只双鱼戏莲银累丝手钏,递给珊瑚道:“赏了她。”

    珊瑚面露讶色,看了环儿一眼,却也没多问什么,双手接过手钏,向下走了两级台阶递给了环儿。

    自傅珈褪下手钏起,环儿的眼睛便一直粘在那手钏上。此时见这手钏便在眼前,她的眼中不自觉便生出了几分贪婪的神色,立刻伸手欲接。不料瞥眼却见珊瑚淡淡的眼风扫了过来,她蓦地一凛,忙缩回手,惶恐地道:“婢子不敢。原是婢子该做的。”

    傅珈不耐烦地道:“赏你你就拿着。我也戴腻这个了,还不快拿走。”

    环儿这才没再推辞,畏畏缩缩地拿了手钏,脸上却是乐开了花,对傅珈自是千恩万谢。傅珈摆摆手,带着人自回了明间。

    此时,傅珺也在抱厦里阖目沉思。

    方才在环儿裙摆上,傅珺看见了一样东西。说来也巧,前世的时候傅珺曾见过这东西,是一种杂草的草籽,叫做鬼针子。这种草籽最喜粘在人的衣物上,比苍耳还难摘除。

    而当鬼针子三个字出现在傅珺脑海时,一段画面亦自记忆深处涌了上来。

    那应是原主两、三岁时见到的场景。画面中,原主应是藏在哪个假山里头的。透过石洞向外看,洞外不见人影,只看得见一大一小两双鞋。

    大的是素面青布鞋,小的是绣着杏花的红鞋。

    只见那青布鞋微动了动,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你这又是去哪淘去了,瞧这一身的灰。”

    那红鞋便跺了两下脚,随后便是一个娇嫩的声音道:“方才我去打扫三境草庐了,想是那时候沾的灰。”

    那苍老的声音嗯了一声,忽然又道:“咦,你袖子上粘的是什么?是虫子么?”

    那娇嫩的声音轻叫了一声,随后埋怨道:“姥姥看错啦,这是鬼针子,哪里是什么虫。”

    青布鞋在听到“鬼针子”三个字时猛地晃了一下,苍老的声音失声道:“鬼针子!”语气里含着浓浓的惊惧,过了好一会才颤着嗓子问道:“你……你去了哪里?”

    那红鞋便伸出一只脚来踩着地上的草,只不说话。

    “说,你去了哪里?”那苍老的声音严厉起来。

    那红鞋子便抬起一只脚来,撒娇道:“姥姥别生气嘛,人家真的只在后花园里顽了一会子嘛。”

    那青布鞋子动了动,像是拍了那红鞋子小姑娘一下,只听那小姑娘“哎哟”了一声,随后便听苍老的声音道:“你还不说实话。我告诉你,这满府里只有一处生着这东西。你还不快从实说来。”

    红鞋子小姑娘便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地道:“好嘛好嘛,说就说,我是去了那掩翠……”

    “住嘴!”那苍老的声音惊慌地道,随后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厉声道:“你疯了不成?竟敢往那里去,不想活了么?从今往后,掩翠斋三个字再不许提,那地方你也再不许去了。知道么?”

    红鞋子瑟缩了一下,随后那娇嫩的声音便有些紧张地道:“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那苍老的声音便又叹了口气,道:“姥姥年岁大了,管不了你了。你这会子只答应着,过后又撂在脑后了。”

    那小姑娘便赌咒发誓地道:“我听姥姥的话,再不去了,再去让我脚上生疮。”

    那苍老的声音便又道:“你衣服上这鬼针子万不能被人瞧见,若叫人报予荣萱堂的几个妈妈知道了,姥姥可也救不了你。”

    红鞋子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后便听那小姑娘颤声道:“我再不敢了,真的。姥姥别吓我。”

    那苍老的声音便又长叹了一声,问道:“那门上挂着锁,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双红鞋便踮起脚跟,轻声地道:“姥姥,我只告诉您一个儿。那锁上的铁链子松啦,能推开条缝儿,我是从那缝儿里挤进去的。”

    那青布鞋子便又动了两下,似是又在拍打那小姑娘,只听那苍老的声音道:“你这淘丫头,这是在作死呢。”

    那小姑娘便又讨饶,一大一小两双鞋便离开了傅珺的视线,回忆也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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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掩翠斋?这是哪里?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傅珺心下疑惑,又闭目回忆了一番,蓦地想起,从三境草庐再向前,确实有一座荒废的园子。因那园子掩在一片茂密的树丛之后,极难被人发现。傅珺也是前些时候探查地形时,无意间路过那里的。当时她只在外远眺了一眼,并未往里走。难道说,那里便是掩翠斋?

    应该便是那里。傅珺十分肯定。这不仅是她的直觉,也是结合环儿回来的方向、她裙子上的鬼针子,以及回忆中的画面而得出的结论。

    此外,从回忆中的对话来看,掩翠斋以及那个鬼针子,应是侯府的一大忌讳。那苍老声音中所包含的恐惧与惊慌,便是最好的证明。

    有忌讳就好,最好是侯夫人的忌讳,那便更好了。傅珺有些恶毒地想道。

    心下计议已定,傅珺便招手叫了青芜与青蔓过来,低声吩咐了她们几句话,又叮嘱二人一定要避着人,不能叫人瞧见。二人点头应是,便自去了。

    此时,那两个去竹林寻找发钗的小丫头也回来了,果然没有任何发现。

    傅珺也不着急。只吩咐涉江往前头去,替她盯着傅珈与长房的动静,只要发现不对便立刻告诉她。

    待将人手都分派了出去,傅珺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这就像前世查案一样,所有的线索已经指明了嫌犯,而在缺乏证据的前提下,唯有主动设套,将嫌犯套牢,才能再送交检察机关。

    傅珺自是本职出演,嫌犯是傅珈,再捎带一个环儿。至于侯夫人么,看来要临时充当一回不知情的检察官了。

    傅珺静下心来,叫小丫头倒了盏茶,自坐在窗前喝茶。

    此际离午时还有段时间,正是天光最好的时刻。秋风澹然,一阵阵拂过窗台,满院子都是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宛若海浪轻拍水岸。阳光灿烂澄澈,像一匹轻盈的金色绡纱,铺散在檐角与廊前。

    如此良辰,原该好好享受。只可惜,在这繁华之地、锦绣之乡,却处处充斥着丑陋与险恶、争斗与算计。她再无心,却也不得不入局。

    在傅珺喝到第二盏茶时,青芜与青蔓便悄然回转。她们是从角门进出的,所幸没碰见什么人。

    进门后,二人面上皆是喜色难掩,青蔓的一只手按在胸前,青芜则提着一只小包袱。

    一见她二人的面色,傅珺便先放下心来。看来她估算得没错,事情这是办成了。

    果然,只见青蔓当先福了一礼,便从怀中取出一物,呈于头顶,喜孜孜地轻声道:“禀姑娘,钗子寻着了。姑娘真是神通广大。”

    傅珺伸手拿起发钗,亦忍不住面露笑容。

    这可是她最宝贝的生日礼物,这一失一得之间,她的心也跟着一起一落。此刻,当那朵晶粉色的重瓣琉璃桃花在她的手掌间静静绽放时,她心里的欢喜实是难以言喻。

    强捺住心头的雀跃,傅珺转向青芜问道:“东西可得着了?”

    青芜笑道:“得着了。”说罢呈上了包袱。

    傅珺小心地打开了包袱,包袱里头是一件轻薄的罩衣,上面粘了好些鬼针子。她满意地笑了。今天的事情,有一多半儿得靠这些小家伙呢。

    其实,傅珺吩咐青芜与青蔓去做的事情很简单,便是去掩翠斋里寻钗子,顺便搜罗些鬼针子回来。

    青蔓机灵,负责放风、打掩护;青芜身手灵活,便进去寻钗。临行前,傅珺特意叫青芜带了件轻薄的罩衣,用来套在外头,以免鬼针子粘在自己的衣服上。

    依据方才对环儿的观察,再结合环儿从消失到出现的时间,以及原主的记忆,傅珺做出了如下推断:

    一、通过微表情可知,环儿是个贪财之人,那么精贵的一支钗子,傅珈令她扔掉,她必定不舍,肯定会找地方藏起来。而结合她裙子上的鬼针子,这藏钗之处必是在掩翠斋无疑了;

    二、环儿在掩翠斋里找的那个藏钗之处,必定离门很近。因她来回时间并不长,不可能进去得太深;

    三、藏钗附近必定生着鬼针子,且生长的位置不在脚下,而应在台阶或石头之类的略高处。因为环儿的裙摆上虽粘了鬼针子,鞋袜却很干净。

    四、排除环儿是记忆中穿红鞋小姑娘的可能。那小女孩知道府中唯有掩翠斋长了鬼针子,不可能任由其留在身上。

    至于环儿是如何得知掩翠斋的,傅珺暂且放下不管。如今一切以寻到钗子为首要,余事以后再论。

    有了以上几点推断,傅珺为青芜划出的寻钗地点便很精确了,

    青芜进了掩翠斋没多久便找到了钗子。同时,因为身上套了罩衣,只需出门后将罩衣团进包袱里,身上衣裙自是干干净净。

    此外,因荣萱堂今日开宴,三房主子并侯夫人皆在此处,故府中的下人们也大多集中在了这一块,三境草庐那里却没几个人。青芜与青蔓此行便十分顺利,神不知鬼不觉,竟无一人发现。

    见事情已然办成,傅珺便先叫青蔓守着门,青芜则将鬼针子全都摘了出来。傅珺便又寻了只不起眼的小盖盅,将鬼针子尽皆收在里头,合上盖子,随后将小盅拢在了袖中。

    一切准备就绪,傅珺便站起身来,对青芜与青蔓笑道:“走,去看看大姐姐她们在做什么。”说罢便当先往东暖阁行去。

    东暖阁里此刻正笑闹成一片。

    因出了竹林一事,侯夫人便不叫女孩子们再往外跑,只拘在屋子里玩。傅珈闲着无聊,加之心情大好,便拉着傅瑶、傅珍二人并珊瑚、春烟等几个大丫鬟,一起猜枚作戏,环儿立在傅珈身边做帮手。

    傅珺进门的时候,恰是傅珍猜错了一子,被罚掉了几颗糖豆。傅珈赢得最多,面前的糖豆堆成了小山,正自得意,也没注意到傅珺进来了。

    这真是再好没有的场景了,傅珺简直要笑出来。这完全就是为浑水摸鱼量身打造的环境啊。

    于是傅珺便也凑了上去,却也并没有太往前靠,只在一旁看着笑。在傅珍身边站一会,又往傅瑶身旁看一眼,再看看珊瑚与春烟都抓着了什么子。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儿。

    傅珈此刻志得意满,见傅珺只看不玩,便忍不住开口讽她:“四妹妹只管这么着,便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了。”

    傅瑶亦取笑傅珺道:“四妹妹是怕输吧,怎么不来玩?”

    傅珺作呆萌状道:“这个怎么玩,我看不懂。”然后虚心求教,“三姐姐教我。”

    傅瑶正玩得兴起,哪里得空儿,便摆手道:“姐姐我这会子正着紧,没空教你。”

    傅珍左嘴角一抬,柔声道:“我来教四妹妹吧。并不难的,只要猜出对方手里棋子的颜色便成了。”

    傅珺便静听大姐傅珍解释,顺手将已经倒空了的小盖盅放在了桌前。众人皆以为她是喝光了茶,没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

    姐妹们玩笑了一会子,傅珺的目光扫了下环儿与傅珈的裙摆,随后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却是忘记了,青芜,替我将钗子簪上,想是过会子便该开席了。”

    傅珈闻言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傅珺一眼,细白的手掌里拈了一枚黑子,却迟迟不猜,一脸等着看笑话的神情。

    傅珺已经坐在了镜台前,青芜忙走上前去,先取出妆盒里的抿子,将傅珺两边的鬓角略抿了抿,随后便自一直捧着的小匣子里取出那枚光华流转的桃花琉璃钗,替傅珺细细簪在了发上。

    “咣当”一声,环儿不小心碰翻了茶盅,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好在里头并没有茶。珊瑚忙将茶盅扶好,轻声斥道:“怎地如此毛手毛脚的。”

    傅珺回头看去,却见环儿一脸的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傅珺的头发。傅珈则是面色阴沉,哪里还有方才的得意自在。

    “二姐姐,怎么了?”傅珺糯声问道。

    “没什么。”傅珈的声音十分之冷。说罢便抬手将桌上的糖豆一扫,道:“不玩了。”

    傅瑶正玩得兴起,被傅珈这一扫,倒将几粒糖豆扫在了衣襟上。她眸子一冷便要发作,她的大丫鬟红袖忙上前来,借着替她理衣裳的功夫,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

    傅瑶一怔,看了红袖一眼,却见红袖向她打了个眼色,又朝傅珺那头努了努嘴。

    傅瑶便顺着她的示意看了过去,蓦地省过味儿来,面上的怒意便换成了兴味。她对傅珈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便自离了桌子,寻了个靠窗的座儿坐了,拣起一只白玛瑙缠丝梅花杯来,叫红袖倒了茶来喝。观其姿态神情,真真是好整以暇,全然一副看戏的作派。

    傅珈盯着傅珺头上的钗子,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傅珺道:“四妹妹,你头上这钗子……”

    傅珺一笑,“好心”地提醒她道:“二姐姐怎么忘了?方才不还问我钗子去哪了么?我说我嫌钗子重便先拆了,这会子时辰不早,我便戴上啦。二姐姐瞧瞧,好看么?”

第042章

    傅珈咬住嘴唇,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当场发作出来,点头强笑道:“好看。”说罢便也离了桌子,沉着脸坐去了榻前,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拧着帕子。

    死丫头!贱丫头!她明明叫人将钗子扔进后湖里,怎么又回到这贱丫头手上了?难道这钗子竟有两支?

    不,这不可能。傅珈立刻摇头否定。

    从别庄回来后没几天,她在祖父那儿头次见着这支发钗,听那送东西的人说,这钗子乃是南洋名匠之作,举世唯此一件。

    当时傅珈便一眼瞧中了,只可惜祖父那天事忙,只叫父亲领着她先回去。她还央求过父亲,请父亲去向祖父讨了这钗子。

    不料第二天父亲却说,祖父将那一匣子东西都赏人了,傅珈听了,惆怅了好一段时间。

    她万万没想到,祖父竟将那匣子东西给了三房。明明她才是嫡支嫡女,身份最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是她的;明明是她先看中的钗子,怎能落到傅珺手上?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逼着傅珍帮她,在竹林里弄了一场乱出来,又让自己亲手提上来的心腹去扔掉钗子。

    傅珈至今还记得,当她支开珊瑚,将发钗握进手里时,心中那种满足与快乐,竟远远超出了钗子本身。她当时满心里想着的,皆是傅珺发现钗子不见了之后那哭丧着的脸与灰败的表情。

    只要一想起这些,她就兴奋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本以为这是个巧之又巧的算计,叫那贱丫头吃个暗亏,有苦说不出。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那原应躺在后湖水底的钗子竟又回来了,好端端地插/在那贱丫头的头上。

    傅珈转过眼眸,狠狠瞪了环儿一眼。

    环儿吓得一哆嗦,忙低下头去。

    傅珺根本没理会这对狗女女的互动,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拍了下手,道:“哎呀,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瞧见祖母正在试抹额呢。”说罢又笑吟吟地对傅珈道:“二姐姐针线活儿最好啦,祖母说不定正在试你做的抹额呢。”

    以傅珈此刻的心情,恨不能将傅珺头上的发钗扔在地上,再狠踩几脚才好。此刻,看着傅珺甜甜的笑脸,傅珈只觉得无比刺眼,刺得她根本坐都坐不住。

    她站起身来,勉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笑着道:“可不是,那我可得过去看看。”说着便起了身,带着珊瑚与环儿往明间去了。

    傅珍看了傅珺一眼,又看了看离开的傅珈,犹豫片刻,也带着春烟跟了过去。

    方才还笑声不断的东暖阁,一刹时便冷清了下来,只剩下傅瑶与傅珺两个主子并几个丫鬟。

    傅珺便看着傅瑶,笑问道:“三姐姐怎么不跟着去?”

    傅瑶看戏看得正好,心情十分放松,闻言便捧着茶盅喝了口茶,闲闲地道:“四妹妹又怎么没去?”

    傅珺一笑,不再说话。

    傅瑶停了一刻,便搁下茶盅,起身踱到傅珺身边,看着镜中的傅珺笑道:“四妹妹这钗子好生精致,不说我都没注意到。”

    傅珺噗地一笑,道:“三姐姐说笑了。既是精致,又怎会没注意到?可见在三姐姐眼里,这钗子并算不得好。”

    傅瑶便冷笑道:“我自来不爱盯着人瞧,不像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天天盯着别人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股子小家子气。”

    傅珺深知她说的是谁,对此言更是深以为然,便赞叹道:“三姐姐果然有大家子风范,竟是个女中豪杰,视金钱如粪土,妹妹自愧不如。”

    傅瑶便欺上来捏她的脸,又呵她腋窝道:“你这是编排我呢,看我怎么治你。”

    姐妹二人便笑闹在了一处。

    而此时,西次间的热闹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方才傅珺说得是真话,侯夫人确实在试抹额。也是崔氏哄着她开心,说要替她寻一个鲜亮的抹额来,故此大家便围在炕前,帮侯夫人一道参详。

    傅珈便上了坑,偎在侯夫人身边,亲举着文具镜给侯夫人照着看;张氏捧匣,崔氏替侯夫人挑拣,王氏亦站在一旁捧两句儿场,画面十分安乐喜庆。

    大家正在乐着,却听有小丫头来报,说出去接的人才来的信儿,已在离城十里处见着傅庄了。因傅庄还要去先去部里交了差事,故回府时应是午时正。

    侯夫人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忙着叫人去预备开席,又问那小丫头报信的人还说了些什么,那小丫头便道:“回老夫人的话,去接的人说了,大爷一切都好。说叫老夫人挂念了。又问老夫人好,问家里人好。还说一交了差事便往回赶。”

    那小丫头口角伶俐,一番话说得珠落玉盘也似,侯夫人听了十分欢喜,便叫人赏了那小丫头一角银子,又对张氏笑道:“这可好了,一家子总算团圆了。你不知道,中秋的时候儿大郎没回来,我这心里就跟缺了一块似的。”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张氏心中亦是似喜似酸,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微笑不语。崔氏便上前笑道:“老太太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媳妇愚笨,竟瞧不出了。”

    侯夫人不由笑了,啐她道:“我这是高兴呢,你倒专来挑我的眼。”

    崔氏便又作委屈状道:“媳妇这不是挂心老太太么。既是老太太高兴,于妈妈,快去拿只缸来,老太太这一高兴呀,指不定得流一缸的眼泪呢,咱们快接着些。”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皆笑了,侯夫人便作势要打她,口中笑道:“我把你这促狭鬼儿。”

    便这么一说一笑,侯夫人的眼泪也收住了,她揽着傅珈,又向四下里瞧了瞧,便吩咐于妈妈道:“去把姑娘们都叫来罢,一会子哥儿也该下学了,大家一屋子坐着也热闹。”

    于妈妈应是,便叫了几个稳妥的仆妇去接傅琛等人,又将东暖阁里的傅瑶与傅珺也请了过来。

    傅珺与傅瑶手挽着手进了西次间,方才坐定,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随后门帘一挑,傅琛当先走了进来,傅琮与傅玠跟在后头。三人皆穿着直裰,傅琛为宝蓝色,傅琮为淡青色,傅玠则是墨色。足上俱踏着翘头履,发上束着玉冠,冠髻上横贯着翡翠簪,打扮得十分齐整。

    侯夫人一看见这三人,那面上的笑便没停过。待三人请安见礼完毕,便马上唤了他们进前去说话。她是一片祖母心肠,并不过问功课学业,只是说些吃了什么,冷没冷着之类的话。

    傅玠平素最得宠,在侯夫人面前说话也随意些,此时却见他眼睛向下一瞄,忽地道:“祖母,您衣服上这黑的是什么?”

    侯夫人闻言便向衣摆上看了一眼,于妈妈早上前去拣起了那个黑东西,看了一眼,却不是虫,再细细看去,不由便是一怔。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傅珺的眼睛,侯夫人也觉出了不对,便问于妈妈:“是什么东西?”

    于妈妈忙掩饰地笑了一下,道:“并没什么,一个线头儿罢了。”说着便退了下去。

    谁料便在此时,只听傅瑶轻呼道:“咦,我裙子上也有。”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傅瑶穿着的是件月白色暗银莲纹八片裙,那裙子的颜色本就浅淡,上头的一个黑点便分外明显。

    红袖忙上前将黑点拣了起来,傅瑶便问:“这黑东西是什么?”

    红袖原先以为是小虫子,而今细看之下才知不是,便笑着道:“回姑娘的话,这是一种杂草的草籽,叫鬼针子的,最喜粘在人衣服上,可难摘了。”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皆不由自主去看自己的衣服,便听傅玠清亮的童音大声道:“哎哟,二姐姐,你裙子上怎么有这么多鬼针子呀?”

    这声音在厅堂里回荡着,竟让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众人全都看向傅珈,却见在傅珈的裙子下摆处,密密麻麻地粘了许多鬼针子。看起来,方才侯夫人与傅瑶身上的鬼针子,亦是从傅珈身上粘过来的。

    傅珈低头一看自己的裙摆,不由头皮一阵发麻,惊跳了起来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珊瑚,快,快扶我下去换衣裳。”

    她只顾着低头说话,却没注意到,侯夫人的面色有些变了。于妈妈抬头看了侯夫人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直在旁不曾说话的崔氏,此时忽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园子里从不长这些杂草的,莫不是管事妈妈们疏忽了?”

    这打理花园的事宜却是由她管的,若真是妈妈们不经心,崔氏也要担些责任。

    于妈妈便想上前分说两句,只是一瞥侯夫人的面色,便又停住了。

    侯夫人便转向傅珈,用一种与往常绝不相同的语气,淡声问道:“珈儿,你衣服上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傅珈此时是浑身的不自在,只觉得那些小黑点就跟虫子似的,马上就要爬上来了,因此便也没多想,只随口道:“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张氏却是觉出了异样,便上前斥傅珈道:“还不快去换了衣裳。”

    傅珈便扶着珊瑚的手下了炕,正欲离开时,却听侯夫人道:“且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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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表情能破案,但,能宅斗么? 傅珺有些无所适从。 侯府的日子说易且难,嫡出姑娘的尊荣似有还无, 没有一种生活是容易的,无论是前世当警察,还是今生做主子。 不想囿于后宅,却不得不在宅门里步履维坚。 暮霭沉沉也好,水阔天长也罢 她,只想做自己。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别对我撒谎》+《记忆神探》的故事。庶庶得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庶得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庶得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